第六十九章 关青的算计(新的一月求收藏求推荐!)
那是个脸色蜡黄的中年人,只穿了件单薄的麻衣布衫。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这人是先天不错,却是从绝顶之列跌落的境界,也就是说,这中年人原先是一名先天绝顶的高手。
境界虽然跌落,但毕竟是曾迈过那道坎儿的人,邓三绝不会是此人的对手。
顾小年双眼眯了下,目光落在那边的凉棚里,他此前早就有所感应,那边有人将关注点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想了想,看向了擂台方向。
邓三看着站在身前的男人,有些僵硬地舔了舔嘴唇。
他与关青本来不怎么熟悉,但自己能破境还是靠了对方拿银钱换来的药材灵丹。邓三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所以他今日会为关青助拳。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本来打算依仗着自己已成先天的本事,在自家大人面前露个脸,哪成想自己这要‘扬名’的第一战便遇到了这么一个人。
危险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他只有当事的双方才能切实感受得到。
而现在,邓三便感受到了一股如芒在背的危机,来自眼前这个相貌似是病痨鬼的男人。
“我说,能不能先让我休息一会儿?”邓三摊了摊手,“公平一点也好啊。”
对面那人没有出声,只是笑了笑,牙口不好,有些熏黄。
邓三心头一跳,脚下一动,整个人便向一侧躲闪。
与此同时,对面那人一拳轰了过来。
他出拳突然,身法又快,拳势冲破雨幕,水花迸溅时带着气爆之声。
邓三只能架起双臂,硬生生挨了这一拳。
然后,他脸上先是一红,接着牙关一张,登时吐出口血来。
对面那人并未留手,十足力道的一拳之后,接着脚尖一,左膝便向前顶出。同时,他臂弯一收,却是一肘砸向了邓三的脑袋。
仿佛有两股阴风刮到了身上,邓三周身打了个冷颤。
他在锦衣卫时便只是混日子,武功本就不济,后来为了能继续跟着顾小年而重拾武道,每日练功,但终究是过了最佳的时候。
即便他如今破境先天,那也绝对是最弱的那一撮。
不过再怎么说,他也是先天不是。
邓三深知对方那膝撞只是虚招,肘击才是见生死的杀招。而若被那一肘碰上的话,自己不死也是重伤。
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手了,虽不说是陌生,但像这种交手刹那即见生死,他这还是第一次亲身经历。
在这一刻,邓三眼中血丝涌现,真气一瞬而鼓荡,他这是于生死之际要拼了命。
不是拼命去杀人,而是自保。
邓三手腕一折,并掌为刀,直接冲眼前之人削了过去。
他眼里带着狠色,这一刻他想到了那日在西坊的长街上顾小年拼命的场景。
雨水在两人头顶迸溅。
邓三这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两人都维持着护体真气,邓三身子微躬,可以躲过这一记膝撞,却会被那一肘击打到头上。同样的,若是对面那人不收力变招的话,邓三的这一记手刀也会切到他的喉咙。
若是寻常以真气聚力斩出的手刀的话,在破开护体真气的时候便只剩手上的力道,即便是斩中喉间,也不会造成太大的损伤。
但邓三曾是锦衣卫,也修行过休命刀法,虽然此次擂台约定不用兵刃,可兵刃是手臂的延伸,若无兵刃,那并掌便是刀。
谁也想不到场上一瞬会变成这样。
两人从在擂台上面对面不过刚过几息,竟然便要立见生死。
路通镖局的当家褚龙象猛地从椅上站了起来,与他相同动作的还有同来作见证的几个帮主。
他们可不会忘了,邓三是锦衣卫的人!
关萤下意识抓住了关青的袖子,后者却来不及管她,只是眉头紧皱,看的却是屋檐下的那人。
“大人!”颜岑低声惊呼。
顾小年目光平静,淡然看着。
……
场上,两人一触即分。
邓三嘴里发出一声压抑地惨嚎,只是一声马上止住。
他捂着左边眼眶,不住喘着粗气,殷红的血从指缝里流下,而这时他终于无法维持屏挡的真气,雨水落在他的身上,眨眼便将那一身特意定做的锦袍浸透。
最后终是与他交手的那人变了招,没有以命搏命的果决。
所以,在脚下站稳之后,手肘擦过了邓三的眼眶,也因此躲过了切来的那记手刀。
不过,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里有一抹刺痛。
休命刀是上乘的刀法,除了以杀招著称外,还以其凝炼的煞气闻名。
邓三没有将刀法练至大成,但总归是有了那么一丝可以转化的煞气。而就是这道煞气,破开了对手的防御。
脸色蜡黄的中年人将脖颈上的血丝抹了抹,默不作声。
虽然护体真气被破开,但这连小伤也算不上,终究还是他赢了。
关萤脸色黯淡,比试三场,如今他们已经输了两场,剩下的也就不用再比了。
而关青则是冲进了雨里,把邓三接了回来,后者如今脸上着实恐怖,就跟开了染坊似的,这血被雨水一冲,跟不要钱似的涂了一脸,连衣襟上都深深一片。
邓三只觉得眼前满是金星,更有钻骨的剧痛。在看到那郎中过来后,眼皮一闭,直接晕了过去。
“哎,”关萤想上前看看,却被关青拦住了。
“别去添乱。”他说道。
然后,关青重新走进了雨中。
“第三场,谁来?”
关青站在擂台上,双手垂落,淡淡开口。
褚龙象眯了眯眼,皮笑肉不笑,“比试三场,如今你们已经输了两场,还来什么第三场?”
关青说道:“输赢好说,同样说好比三场,那就要比完。”
褚龙象皱了皱眉,左右已有人在劝。
“镖头,他这是输不起了,不用搭理他。”
“就是,有张帮主赵老爷他们作见证,哪还用得着他来反悔?”
褚龙象听着,然后看了看那边凉棚里的几人,只见那几人脸上也是有些不好看。
“怎么,不敢?”关青在擂台上朗声道。
颜岑看向身边这人,问道:“他这是想反悔吗?”
顾小年冷哼一声,“他是想打死那镖头。”
颜岑一愣,而后恍然,“是了,定约做赌的是他俩,甭管输赢,要是他死了,关青自然就不用磕头赔罪了。”
转而,她又问道:“可若是那镖头派其他人出战呢?”
顾小年说道:“那人们就会说关青愿赌服输真好汉,他却是无胆之人,堂堂镖头连上擂台都不敢。”
颜岑‘啊’了声,终于听明白了。
她有些担忧地看了眼邓三那边,自语一声,“邓三也是,刚才差点被打死。”
顾小年没出声。
他只是看着站在擂台上的那人,眼神微冷。
……
他是看明白了,关青今天是把他也算计上了。
邓三这次出战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可他不自量力也好知恩图报也罢,终究是自己的人,他要出了事情,自己肯定不会不管。
顾小年觉得关青有些自作聪明了,他很不喜欢。
第七十章 面子
正如顾小年方才所说的那样,褚龙象终究还是选择迎战。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混江湖的人要面子,讲究的是道义,如果他还想当这个镖局的老大,那就不能把名声丢了。
人会为名声而有利,也会为名声所累。
褚龙象站在擂台上,脸色微沉。
“关堂主,你这就有点不讲究了。”
能在这鱼龙混杂的西坊里闯出自己的一块地盘的人自然不蠢,褚龙象现在也想通了关青的打算。
关青只是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雨水从外放的真气上滑落,身形如同一尊雕塑。
褚龙象磨了磨后槽牙,已然摆出了拳架,“那就让我看看,你有几分本事吧!”
一声锣响,如惊雷般震彻在雨天之下。
关青瞳孔一张,整个人于霎那冲出,身形闪烁,如同疾电。
在他身影动作的时候,顾小年嘴角轻抿,眼底浮上一抹深沉。
早前在他习练踏雪无痕的时候尚且不觉得什么,如今武功日益精湛,再观想修行此门轻功时却看出了一些东西。
不是轻功的不圆润,而是一份不完美。
直到现在,看到擂台上腾转挪移间运动自如的关青之后,他这才一下恍然。
那是踏雪无痕的身法。
关萤的轻功,关青的身法,事到如今,若说这两人与顾山海没有关系,他是决计不会信的。
而即便不是顾山海亲授武功,那也是来自类似方显这般,值得信任之人的渊源。
顾小年沉了沉眸子,就算如此,他也不会有什么动作,起码,是在现今的局面下。
他余光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远处街上的茶摊,那里有一道身影躲藏,其实在一直注意着此地。
那是这段时间一直出现在自己周围的那拨人,从气机和近来观察所看,他们应当是东厂的人,至于听谁的命令,那就不用多说了。
自从魏轩向自己亮出獠牙之后,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以静制动,不变应万变。
一声怒吼,顾小年回神,看向擂台。
……
褚龙象现在是惊怒交加,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打不过关青?
无论是两相交手时对时机的把握,还是内力的浑厚与武功精妙上,他没有一样能占优势的。
褚龙象下意识看向了那边屋檐下的身影,心里想的是关青果然学了锦衣卫的精湛功夫。另一方面则是想着,关青乃是一介江湖人,米粮店扛大包的出身,这锦衣卫竟然敢将武功外泄,也是大罪。
而在他分神的这个节骨眼上,脸上便是一痛,却是被关青打了一拳。
褚龙象大怒,双掌推出,而对面那人以臂招架,两人借此力道一下分开。
关青甩了甩手臂,脸色愈加冷静而危险。
褚龙象心头一跳,对面那人竟不给他调息的时间,一拳更猛,荡开雨幕,直接打了过来。
两者相撞,褚龙象脚下直接滑出数步,而后那人欺身再上,拳脚相接。
镖局之人因行业特殊而少练拳脚,多是有兵刃傍身,可这擂台之战他们已有约定在前。本来镖局的人就是依仗自身境界压制,为了公平起见,便定下了在这擂台上不能使用身外之物的规矩。
可如今看来,却是自食其果了。
两人交手初始还是势均力敌,有来有往,渐渐地便是关青一力压制,拳脚到肉,这褚龙象身上便见了彩。
而关青依仗身法,更是围着褚龙象在打,丝毫不给他跃出擂台外的机会。
少顷,关青一脚踢落褚龙象抬起的小腿之后,一拳直冲门面,同时,他忽地开口道:“怎么,褚大镖头是想认输?”
褚龙象被拳风撕地睁不开眼,但仍是勉强挡下了这一拳。
同样的,本来到了嘴边的话却是一下又咽了回去。
他本来是想出言认输的,打不过还要受伤挨揍岂不是傻子?
可被对方这么一呛,他要真说出认输的话来,那就真是颜面扫地了。
因此,褚龙象只能咬牙硬抗。
关青见此,只是无声一笑,嘲讽至极。
褚龙象知道他是想激怒自己,也不为所动。
但他毕竟武功落了下风,硬抗只是在死要面子,因此,不过片刻间,褚龙象的脸上便像是开了染坊一般,更是七荤八素。
他只觉嘴里一阵腥甜,也被激起了火气,眼含凶光。
在一把抓住关青的拳头后,他狠声道:“有种你就打死我!”
关青微微眯了眯眼。
褚龙象见此却是心中一喜,他这完全是色厉内荏,因而想出了一个勉强不失颜面的办法。
人都有一腔孤勇,彼时无所顾忌,勇往直前,但怕就怕心中怀疑,闪过一丝犹豫。
褚龙象知道关青的打算,直接打死自己然后便不用履行赌约,于是,他便在此时出言相激。
这或许并不会抵消掉关青的杀意,但褚龙象需要的只是让关青思量思量杀死自己之后的麻烦而已,他需要的只是这思量的刹那。
有了这块功夫,他就可以假装被打下擂台。
那样虽然有些失了颜面,但江湖比斗有赢有输,他如此甚至还可以落个坚持到最后的坦荡。
一切为了有点面子的保命罢了。
但褚龙象还是想多了。
招架的空处,一拳打了过来,嘴角的剧痛和骨裂之声让褚龙象回归现实。
嘴里吐出血来,伴随着两颗牙齿的崩落,他的头因惯性向一旁偏移,然后他便看到了那边凉棚里霍然起身的众人。
有人在怒喝什么,有人向这边冲了过来,还有人在说些什么,只不过雨势太大,雨水打在脸上,让人他看不清楚。
褚龙象心想,自家镖局的这班人还不蠢,知道自己这是要晕了过来阻止关青接下来的出手。
他眼神忽地黯淡了几分,然后闭上了眼睛。
……
雨并不大,只是有些凉。
凉到褚龙象没有感受到胸前的冷意。
关青缓缓将手从对面那人的胸口抽了出来,方才那一拳他打穿了对方的肋骨,入体数寸,劲力直接震碎了褚龙象的心脉。
血在蔓延,雨水冲刷着。
关青踩在雨水里,脚下是晕开的血。
然后,褚龙象那魁梧的身躯一下倒地,溅起了水花。
原本养尊处优的身子被雨水浸透,半百半黑保养得当的头发如同杂草一般散乱着,被水泡着。
“关青,你找死!”
“杀了他!”
有镖局的人跃上了擂台,褚龙象的儿子目呲欲裂,直接抽出短刀劈了过来。
然后被关青一拳捶在脑后,这个年轻人便咳了口血,趴在了擂台上。
“有规矩在前,又有各位帮主作见证。”
关青看向身前众人,淡淡道:“难不成各位还要恼羞成怒,来坏这西坊的规矩不成?”
第七十一章 放过
关青话里占了理,而且讲的还是规矩,此话一出,镖局众人只是咬牙含恨,却不能再动手了。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无他,撕破脸他们固然不怕,但若是传出去了,他们镖局名声也就彻底臭了。
而且,在这雨天里,城墙下的这长街里,现在还不知有多少人在看着这边,瞧着热闹。
副镖头挥了挥手,手下的人连忙将褚龙象的尸体和少当家抬了,撑起伞护持着,莫要淋了雨。
关青身形笔直地站在擂台上,目光与凉棚中这西坊各帮中人相视而过。
如今路通镖局的大镖头被人生生打死,他们自然心里自然是有别样心思的。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路通镖局还是有不少家当的,虽然西坊势力繁杂,路通镖局瓜分的地盘利益寥寥,但总没有人嫌少。
雨仍在下着,人却渐渐散了。
关萤欢呼一声,笑靥盈盈。一旁的邓三勉强一笑,看的却是那屋檐下那已负手离去的背影,目光很是复杂。
他知道关青的打算,如今算是利用了锦衣卫的名头,而自家大人也因为自己而来观战。
这虽然不是站场,可依他身份亲自而来,无疑是给关青壮了声势。
邓三却知道自家大人的性格,心里稍稍有些担忧。
“邓大哥,咱们赢了!”关萤在凉棚里转了转,很是开心。
在关青上台之前,邓三已经将他的打算坦而告之。若在以前,关萤自是不想关青杀人的,只不过如今涉及兄长尊严和众人存活,她当然知道兄长所面临的艰难。
此时,当关青从擂台上走下来之后,关萤所有的担心便都消失了。
“咱们走吧。”
关青上前扶了那之前受伤的弟兄和邓三一把,凉棚中同来的几人看着他的目光都带了些崇拜。
关青暗自点头,将心头的那抹阴霾压下了。
……
“这个关青真不是东西!”
“一定要杀了他为大镖头报仇!”
雨中,一队人马经过长街,往西坊而去。
副镖头潘豹听着耳边众人愤言,带着刀疤的脸上同样义愤填膺。
而当他看到那趴在马背上咳血的华贵年轻人时,眼底的怒火更甚。
“大哥不会白死。”潘豹说道:“咱们镖局的招牌是大龙首亲自题字所写,咱们去上无衣堂口向大龙首要个说法!”
身边众人相视一眼,俱都点头。
“没错,去问大龙首要说法。”
“有这层渊源在,大龙首一定会为咱们做主。”
潘豹听着,与一旁的赵贤龙不易察觉地相视一眼,嘴角浮起几分笑意。
“镖头,出了这档事,在下便不同去镖局了。”
行至坊间某条巷口,那脸色蜡黄的中年人说了句。
潘豹知道这是褚龙象请来助拳之人,其并非镖局的人,如今褚龙象身死,属于镖局事物,这人于礼上当然是不好再同去的。
因此,他点了点头,抱拳道:“那等镖局忙过这段时日后,咱们再来喝酒。”
潘豹这时说起喝酒,这已经是有失妥当了,但同行之人并未注意。
那中年人应了声,便独自走进了巷中。
“他住这儿?”潘豹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问了句。
一旁,赵贤龙点了点头。
短暂的停留之后,镖局众人重新上路。
……
雨从瓦楞上落下,小巷两旁挂起了道道水帘。
石板路滑,墙边仍有积年青苔绿。
脸色蜡黄的中年人步子走的很快,小巷的尽头便是他的家。
他开门后,迫不及待地从怀里取了东西出来,轻车熟路地在屋檐下的火炉上坐上了煎药的砂锅,而后小心地把手中油纸包里的几味药倒了进去。
内屋里传来女人压抑的咳嗽声,很是沉闷。
他脸上一急,但惦记煎药的火候,便喊了句,“药马上就好。”
他原本蜡黄的脸上堆满了急色,自己还有些低咳,只不过目光牢牢放在眼前的砂锅上,好像那才是他的命。
神都之中并非没有良医,医馆更是不少,可他所需的几味药都极其珍贵,价格不菲。而更是有两味药他跑遍了神都各大药房都没有找到,有的是不认得,有的是直接断了货。
这稀缺之药,出自东南流海的岛屿,如今的东南流海海浪和漩涡遍布海域,入之十死无生。他是去不了的,可他近日便需要这两味药,因为他要救自己的娘子。
万幸的是,路通镖局当年鼎盛之时走南闯北,库房里恰好便有这两味药材。
所以他才答应去助拳,作为交换。
本以为会拼生拼死,却是没想到赢得这么容易,更是没想到褚龙象还死了。
不过幸好,他的药材是提前给自己了。
如同枯草树枝一般的东西,是能想到这就是用来救命的呢?
他的脸上带着一抹放松,心里想着,这药能煎三次,量是足够了,而自家娘子也能因此活命,去掉病根儿,再也不用承受这般苦了。
他想着,自己却是忍不住低咳了几声。
这身武功又算什么呢?他蜡黄的脸上露出笑意,只要能治好了娘子,就算舍去这身武功也值了。
他是内伤未愈,一日日拖下去,便会逐渐垮了丹田气海,直到内力全散的那天。
不过毕竟是武人,却不会因此丧命。
或许,这也是他所求的,活得长不重要,重要的是同生共死而已。
神都繁华,武者虽多,但普通百姓更多,离开江湖,未必不能生存。
而在他蹲着煎药的屋檐侧方,屋顶上一道身影静静看着他。
顾小年敛息在此,将这人从进门后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这短短时间里,雨在渐渐变小,水珠迸溅在屋檐上,房上已不见了人影。
……
巷子的另一头,颜岑在一处院门前躲雨,她闲来无事地用手拨弄着伞上的折痕,像在等待什么。
少顷,眼前出现了一人。
“走吧。”顾小年说道。
颜岑连忙撑了伞,虽然也帮身边那人遮着,但也知道对方根本不需要。
她却是故意让两人离得很近。
“你自己撑伞就好。”
“大人为何要杀他?”颜岑还是问道。
顾小年沉默片刻,“我没杀他。”
“啊?”
“本来杀他,是为了给邓三出气,也算是遂了关青心意。”
“还有就是,给关青提个醒?”颜岑说道。
顾小年未置可否。
“那怎么又不杀了?”
“你话太多,回去好好练功。”
“……”
第七十二章 甚嚣尘上
顾小年这几日看着无所事事,那监视之人亦是不知疲倦,必要知道他每日所作所为。www.uu234.net
而在这个看似悠然的时间段里,神都却是接连发生了不少大事。
山雨欲来总会有所先兆。
大周历延和二十六年,三月中旬。
因皇太孙失踪一案里,锦衣卫办案不当,七日之期如今已过一月,受此牵连,北镇抚司凡从案者千户以上均暂停职留用。
其中,锦衣卫指挥使魏央罚俸三年,此案主办大人、锦衣卫指挥同知俞文昭渎职,现革职查办,交由南镇抚司监察司调查。
三月底,此案甚嚣尘上,神都百姓多状告揭发不良人近来横行无忌,随意杀人。大理寺奉旨涉入,经查,不良帅姬重七贪功冒进,滥用职权纵容不良人制造冤案错案为实。
四月初,不良人组织被朝廷收拢全部权利,由金吾卫介入全面整顿,不良帅姬重七革职入狱。
其后,整个四月里,或受此案直接牵连,或与受牵连者相关朝野之人皆遭受盘查,声势不弱于昔年拔除袁城党羽之时。
神都百姓并未因此惊慌,反而津津乐道于此时热闹。
甚至于,太学院的学子们振臂欢呼,在酒楼高歌畅饮,所谈论此事时尽皆大呼痛快。
无他,因此案受累之人在朝野上有一个统一的称呼,那就是‘阉党’。
凡阉党者,在历来的印象中便是专权、祸乱超纲等等。
因此阉党出事,自然值得庆贺。
……
五月,已过春寒料峭,神都本应缤纷。
入夜,灯火家家市,笙歌处处楼。
东厂。
与外面的喧嚣热闹不同,这里依旧那般死寂而阴寒。
密室里,程枭盘膝而坐,双目紧闭,赤着的上身遍布青红血丝,如同活物一般在皮下扭曲游动。
他身上可见大片明显的灼伤,看着异常恐怖。
而此时,一边身子竟有丝丝蒸汽生成,另一半身上竟渐渐凝结冰晶,如同冰冻一般,很快便是深蓝一片。
良久之后,在静室之外有人轻轻摇了摇铃铛。
程枭脸上露出一抹不耐,但还是睁眼收功,将衣衫裹了,这才出去。
“什么事?”程枭斜眼看着眼前的小太监。
“大人,谢大人来了。”
程枭微微凝目,这一次倒是没有什么不屑或是讥讽,反而很是凝重。
东厂班房里,谢鸢来回走动,显得很是焦躁。
程枭过来,并未出言嘲讽,而是道:“坐下说。”
谢鸢叹了口气,重重坐下。
“程二哥,这事你可要拿个主意啊!”
听了这声称呼,再看到曾经意气骄纵的谢鸢如今一脸疲惫,明显是好几天没睡好觉的样子,程枭的脸色不由和缓了下来。
他问道:“督主还没出关?”
谢鸢摇头,“就连段旷都联系不上了。”
程枭皱了皱眉,他知道谢鸢如今已是停职,而他们东厂中人受此案所累,亦是不得入宫。
现在,谁都看出来了苗头。
这是那位千岁失了宠,有人借陛下的手来对付他们。
或许,连魏央都已经是自身难保了。
因此,往日宫中那些巴结之人也都没了踪影,别说是让他们做事,就算是传个话都做不到。
最主要的,还是那位千岁一直静默,没有动作,更没有出言。
程枭手指敲着桌面,问道:“俞文昭和姬重七那边怎么样了?”
谢鸢闻言,脸色愤愤,“监察司的莫九良那厮一直跟我推诿,我连见俞大哥的机会都没有,至于姬重七,我现在都不知道他被关在了哪里。”
程枭眉头皱起,“南镇抚司如今都是陛下的人,只是没想到在此时竟会如此绝情。”
“你觉得,真是如坊间传言的那般?”谢鸢不由问道。
他瞳孔微张,里面带着惊恐。
若真是像流言那般,陛下要肃清朝堂,清除阉党的话,那他们可就全完了。
因为这天下,是大周的天下,是那位陛下的天下。
程枭说道:“那就要看,督主是如何打算的了。”
谢鸢握了握拳,“这事一定是傅承渊在搞鬼。”
程枭摇头,“现在再说这些也是无用,关键是咱们什么状况都未摸清,便稀里糊涂到了如今局面。”
谢鸢犹豫很久,这才试探道:“你说,这件事会不会本来就是个圈套?”
“圈套?”程枭一愣,而后脸色阴沉下去。
是啊,如果皇太孙失踪一案本来就是圈套呢?
一个针对他们所有人的圈套,谁让他们阉党,就在公门呢。
“可督主就在宫中,若真是圈套的话,不应该能瞒过他。”
程枭想不通,最诡异的是,那位千岁在此案一开始的时候,便闭关了。
他长呼口气,看着对面的谢鸢,沉声道:“等吧,以不变,应万变!”
……
顾小年也在被停职留用的名单里面。
他是阉党,还是正当红的阉党。
近来关青稳定了西坊那边的势力,听说已经成了那位分舵舵主的心腹。当然,至于关青入狱时,那位舵主‘生病’的事情,肯定是没人提起来的。
然后,邓三给自己递过来的消息里,就说了那些太学生在花街柳巷高歌陛下英明,痛斥自己这位阉党的事迹。
毕竟,若说那些学生最恨的阉党是谁,那毫无疑问,必然是顾小年。
依着邓三的意思是找人瞅准机会去敲闷棍,但被顾小年拦下了。
如今正是敏感的阶段,本来事就够麻烦了,若是现在太学生再出事,怕是会将此事闹得更严重。
谁知道,就在五日之后,太学生果然出事了。
……
五月中旬的时候,正好是太学院小考结束,有佳人的学子自然是出城踏青,而更多的,自然还是去寻欢作乐。
有小考成绩称心的学子高兴,就选了高档的地方玩耍。
在内城,若论花街肯定要数南坊,这里的姑娘最多,年轻不说,懂的花样也多,而且还有美酒美食。
尤其是在五月这个让人心底有些小燥热的时候,这里可谓是夜夜笙歌,甭管街上楼里,到处都是勾肩搭背的人。
然后,十多个太学生便来了南坊,选择喝花酒的地方,就是百花楼。
每到深夜,便会有姑娘在台上跳舞献艺,最是喧闹。也就是那个时候,有太学生被人从楼上推下去,摔死了。
场面一时大乱,原本的客人里有人跃身而起,刺死了几个慌张的学生。
虽然刺客后来也被拿下,可事情也因此而更加严重。
因为那刺客,是阉人。
第七十三章 甚嚣尘上(下)
百花楼是无衣堂口的产业,这一点在神都里少有人不知情。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而从外地来神都的江湖人,自然也会打探明白在神都哪些地方是不能招惹的。
这一次,百花楼的人将那刺客拿了,验身的时候却是发现了其人为阉人的事实,这一下,事情自然就麻烦了。
后续的审问里,这刺客半句话也不透露,而顾忌这人或许真与阉党有关,百花楼的人便没有下什么狠手,只是派人去东厂请人来看。
适时,东厂掌刑千户程枭神经正值敏感,他直觉不对,竟是亲自来了百花楼。
然后,手下的人便认出了这名刺客,正是东厂的缉事番役。
程枭嘱咐此事莫要声张,直接拿了人回东厂审讯,谁知其人竟在到了东厂之后,便咬舌自尽了。
程枭自然大惊,直觉里已经觉得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有关‘太学生因近来贬斥阉党而遭东厂密探暗杀’一事,很快便在神都宣扬开来。
接着,刺客身亡的消息不知是被谁传了出去,其中缘由变成了东厂想要压制流言而将杀人灭口。
程枭有心想澄清此事,但当日在百花楼已有无数人看清了刺客的相貌,如今那人已死,就算有百花楼出面帮忙,也是说不明白这事了。
所有人认定的,都是东厂杀人灭口。
次日,太学院掌院于朝堂上奏,太子下令,着大理寺彻查此事。
此次事件里嫌疑动机皆有的东厂千户程枭,因此被停职软禁。
朝堂之上传出风雨,若那位千岁再不出关上朝,那他十多年经营下的阉党势力,不日便要被彻底拔除。
流言之下,神都中不少与阉党沾边的商贾慌了神,有的想方设法求到首辅派系之中,与阉党划清关系,有的甚至直接携家眷离开京城。
至于这朝廷的衙门里,在这股暗流之下,同样有人辞官有人上位。
……
“大人,您还有心情喝茶呐?”
北镇抚司的千户卫所里,颜岑有些急切。
顾小年打了个哈欠,晒着日头,吹了吹茶沫。
“急有什么用?”
他话虽这么说,但脸上并不见轻松。
如柳施施早前暗示的那般,朝廷果然出事了。
而且也如周衿所说那样,一出便是如此大事。
“可,可咱们就这么待着吗?”颜岑搅了搅手指。
“那你觉得应该做什么?”
“走动走动啊。”颜岑说道:“现在局面,摆明了是陛下要动魏千岁了,大人身上也贴着阉党的标签,要是就这么不动作,那......”
顾小年摆了摆手,随即笑笑,“还没到那一步。”
说着,他起身,已经微有燥意的风在这个午后吹过,荡起衣衫。
“事到如今,想要撇清嫌疑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顾小年回头一笑,“因为这已经不是寻常的宦海沉浮,而是到了武者的层面。”
“武者的,层面?”颜岑蹙了蹙眉。
“是啊,武者的层面,只有生死的界限。”
顾小年点头道:“身份、地位,通通都不重要了。”
颜岑有太多事没有亲历,所以她不到最后出结果的时候,是想不明白的。
但顾小年在这几日自然是想通了。
这是傅承渊和魏央之间的博弈,这一场博弈,从顾昀入京时便已经开始了。
……
“这是一场杀局,请魏央入彀的杀局。”
皇宫大内,殿宇飞檐。
和煦轻风之下,莲池泛起清波。
周锦书双手覆在盖毯上,轻笑道:“魏央出身草莽,聪明一世,却是没想到仍是被傅承渊摆了一道。”
身旁的袁炬向池中撒着鱼食,此时闻言,不由道:“所以顾昀才是真正的世子?”
周锦书笑道:“魏央以为自己占了先机,却不会想到自己因此的所作所为全是在帮傅承渊铺路,他如今得罪了太多的人,更有无数人想要他去死。”
“因此他才会在皇太孙出事的时候果断闭关。”
“没错,魏央是草莽中的恶龙,对于切合自身之事异常敏锐。周锦言和傅承渊的动作,即便他没有看透,也会在第一时间趋利避害。”
周锦书淡淡道:“只不过陛下不是他心中的陛下了,他只能躲起来。”
“白马寺的妖僧的确有些手段。”
“或许,也是那位林先生没有认真吧。”周锦书看着池中争着抢食的鱼儿,莫名道:“谁也不想做逆天的帮凶。”
“那接下来,属下要如何做?”
“咱们的推波助澜便要到此结束了,再做就是引火上身了。”
周锦书顿了顿,又道:“如果太渊州那边的人联系你,你可以帮他们开方便之门。”
袁炬微惊,“可若是如此,岂不是暴露......”
“无妨,”周锦书低垂的眼帘中涌上几分寒意,“周锦言得到了傅承渊的支持,若是咱们再不亮出什么底牌来的话,怕是以后也只能躲在这深宫之中了。”
“再说,他们本就怀疑了,那索性,咱们就将它揭开来看!”
周锦书苍白的脸上带着些许的疯狂,但或许连他都没注意到的是,当他有些歇斯底里的时候,眼中却仍有一抹恐惧存在。
有些事,有些人,就如同梦魇那般,深深烙印在了心底。
……
宫中,微风渐扬,有些痒挠勾人。
披着道袍的那人身形憔悴了些,脸颊有些凹陷,就连那双眸子,与往日相比都少了灵动和活泛。
书库的院子里有藤椅,他躺在上头,轻轻摇着,手边用指头捏了本很薄的书。
风吹过,书页翻动,轻轻作响。
有人从门口进来,脚步声缓,却刻意让他听到。
藤椅上的那人本是闭着眼,在感知到这人是谁的时候,眼角便忍不住跳了跳。
他是想起身来的。
想要问责对方,想要跟对方好好说道说道。
说是三两月就可让自己脱身樊笼,如今却已经三四个月了,半点动静也无。
哦不,倒不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起码,朝野内外的那些腌事儿,似乎恰好让自己给碰上了。
当然,他自身也是有些理亏的,毕竟他作为给陛下瞧病传授陛下功法的先生,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好的疗效。
就算是有奸人从中搞鬼,但结果终究还是不喜人的。
所以,他就这么躺着,有着明显的不悦。
“林兄,我来了。”
那让他感到讨厌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就在身边响起。
两人已是许久不见,林欣尘此时听了,却是再也忍不住还装糊涂,腰身一挺便站了起来。
“你还有胆来见我!”
第七十四章 温润少年清澈明朗
“哎,小心。www.uu234.netwww.uu234.net”
“嘶,嗷,我滴老腰~”
林欣尘起的猛,但因为近来心神耗费太多,本来躺着是借奇门之法来静养,方才却是忍不住破了功。
这仓促起身时,便一下闪了腰。
顾昀连忙去扶,脸上笑意多过担心。
林欣尘却是一把将他手腕扯住,横眉怒目,“你还有胆来见我!?”
顾昀却是笑了笑,安抚似的拍了拍那人的臂弯。
林欣尘哼了声,这才重新坐下。
“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何见不得你?”
顾昀自顾拉过一旁的小桌子,一屁股坐下了。
林欣尘听了他这话,当即又要生怒,却是眼前忽地送上了一杯茶来,将他的话给堵住了。
顾昀端着茶盏,挑了挑眉。
“哼。”林欣尘一把抢过茶杯,吸溜一口,赌气似的不说话。
“这段日子,辛苦林兄了。”顾昀说道。
林欣尘斜了斜眉毛。
早在年前他便想走,逃出皇宫,却被眼前这人阻挠,诓自己两三月后便可安排自己出宫。
可直到现在,三月之后又三月,现在自己还在宫里头晒太阳。
当然,这也并不能都怪顾昀。
“本事不济,谈何辛苦。”林欣尘想后靠了靠身子。
顾昀沉默半晌,这才道:“对于近来之事,你怎么看?”
“魑魅魍魉徒为尔。”林欣尘嗤之以鼻。
“哦?”顾昀挑眉,“你觉得不能成事?”
林欣尘低了低眼帘,闷声道:“这就是你说的国恨家仇?”
顾昀嚅了嚅嘴,叹息点头,“没错,我的生父,是闲王周复生。”
林欣尘双眼眯了下,这一刻的惊讶让他明白了顾昀一直以来所做之事,包括如今将要发生的局面。
“那你还让我解开这玉简,去给那位治病?”他问道。
顾昀沉默下去,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她练了《长生诀》?”
“练了,只不过她是早年奔波劳苦,后来操劳成疾,这么多年下来,身子早已经垮了。”
林欣尘忽地有些疑惑,“按理来说,宫中大内高手无数,她未尝没有机会用他们的真气续命。”
顾昀想了想,也是没有头绪,只能道:“或许,是她心有仁慈?”
林欣尘摇头不语。
少顷,他轻叹一声,“傅承渊将禁制腰牌给你,那位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上,他与魏央的动作,必然都在那位的眼中。”
“可就算如此,她也算不准我俩身份。”顾昀说道。
林欣尘看着他,“如今,你终于要将他牵扯进来了?”
顾昀轻声一笑,“所以我今日才会来找你。”
“你想我护那小子周全?”
“我只信你有这个能力。”
“别扯淡了。”林欣尘摆了摆手,“我教了他奇门之法,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了。”
“可你们那是交易啊。”顾昀笑了笑。
林欣尘定定看着他,“这样一来,说不定你会死。”
“只要他无事便好,而且,你也太小瞧我了。”顾昀眸光闪动,“就算那玄衍得了一百零八颗舍利传功,未必我就不是对手。”
林欣尘摇头,“舍利之外,尚有老僧金身。”
顾昀一愣。
林欣尘苦笑一声,遥遥看向深宫之处,“如今他又窃取了大周龙气,白马乘龙,现在正是他要破境宗师的自身巅峰之时。除非你我联手,单打独斗绝不是对手。”
顾昀眉头紧皱,显然是没想到已经高估了的对手,竟然更为恐怖。
“这一次,就联手吧。”林欣尘抬起头,笑容真诚。
……
顾昀微微咬牙,他知道这是对方的一句承诺,如今大势将成面前说出这等话来,便是将身家性命与自己压在了一处。
他本该痛快答应的,可想到了那个自小便与自己一起长大,如今已然成人的家伙后,他的心便没有那么痛快了。
身为背负着太多人期望的复仇之人,他的心本该是冷的。
可什么时候,那副冷淡的面孔被融化了呢?
是那个在受伤后自己哈气说不疼结果偷偷哭的人;是那个在别人说自己是不会笑没有表情的怪胎时,去跟他们拼命的傻子;是记忆中那张笑起来傻傻的脸。
那是个明媚的早晨,青石板街长,初阳落在他的脸上,自己却只是背上了行囊,挥了挥手便去往等待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神都。
可自己没有看到的,是那个因自己的冷漠,才在小时候打架受伤落下了病根的家伙,在路口久久驻足,直到自己的背影消失,直到天光落幕。
顾昀握了握拳,若是自己儿时不早早考虑报仇的事情,那对方便不会从此体弱下去。
他很开心的是当再次听到对方消息是关于踏上了武道的消息,而再次于神都相见时,记忆中的那张面孔重新重叠起来。
虽然变化了很多,有些冷淡了,可那种眼中透着的温暖,是那样的熟悉。
那是自己的兄弟。
……
顾昀抬起头,眼中澄净而仿佛波光粼粼的湖面。
林欣尘一下被他的眼神击中。
他有些莫名的恼怒,那是一种自己愿意为一个人去拼命而对方竟然不领情的恼怒。
但在下一刻,他的心又变得柔软下来。
如果对面那人真答应了,那还是自己所认识,所初见便下意识想要亲近的人么?
只有清澈明朗的人,才会是他林欣尘的朋友,为之相伴生死的挚友。
林欣尘说道:“我会困住玄衍一刻钟,你去为他扫清障碍。”
顾昀复杂一笑,“只要半刻钟便够了,他的路上需要磨砺,我很欣慰会有一位女子心系于他。”
“的确,那位女神捕不会不管他,但天翻地覆此等大事,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林欣尘问道:“这些事情,你知会过他了?”
顾昀轻笑,带了几分冷意,“不用我说,也会有人去挑拨一二,至于其中真假,那就需要他自己来判断了。”
林欣尘点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道:“你还要小心一个人,冷湛。”
“他?”
“宗师之下第一高手,就算是得天独厚的福缘,也不是浪得虚名的。”
顾昀听了,双手交叉,“那他应该会盯上我了。”
林欣尘耸了耸肩,未置可否。
……
夏日的风拂过肩头,打着旋儿般穿过了回廊。
一人躺在藤椅上,手背搭在额头,衣袖垂落,被风吹着摇晃。
旁边小桌上坐着那人曲腿踩在桌沿上,双手向后撑着,仰头看天。
蔚蓝的天空流云朵朵,光芒万丈。
第七十五章 六月的风
时间一晃进了六月。顶 点 X 23 U S
这日艳阳高照,神都的城门下进出百姓商贾无数,车队往来。
值守的军卒打了个哈欠,被这太阳耀得有些晃眼,当他们得了空闲想要闲谈几句的时候,便听得一阵铜铃儿似的脆响。
声响清脆悠扬,好似从遥远的地方而来。
有人踮起了脚,朝远处眺望。
在日头高升的地方,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是个穿着破旧僧袍的老和尚,他满面皱纹,白眉耷拉而稀疏,但他的身形笔直,不见丝毫佝偻。
那铜铃之声,便来自于他手中拄着的拐杖。
拐杖漆黑带着铁色,点在地上却是笃笃的木制之声,那上面挂了个巴掌大的铜铃,随着步子的迈动而摇晃。
老僧安静地排队进城。
值守的兵卒却眯起了眼,丝毫没有遮掩地打了个眼色,早有人往城墙上跑去。
事实上,值守城门的少年将军早就看到了这名老僧。
“通报六扇门,烂柯寺皆苦长老入神都。”
“喏!”
少年将军负手而立,满是凝重。
他是当朝金吾卫大将军尉迟真武的独子,尉迟敬。
……
此后,在这个六月里,接连有在江湖上举足轻重之人踏入神都。
六月初九,东南江州山剑派宗主‘摘梅剑’颜邯入京,吃斋在白马寺。
六月十八,蜀中霹雳堂堂主‘一指愁云’雷禁彰与唐门长老‘千眼莫离’唐心,共访当朝首辅傅承渊,后者亲自相迎,宴于福楼。
六月二十七,丐帮四大长老入京,连日蹲坐在外城西坊无衣堂口分舵楼下。只因神都早有规矩,丐帮中人入城已经是有人给开了脸面。
六月二十八,盐帮帮主燕七入京,住在青龙大街的云来客栈,与风满楼总楼隔街相望。
……
有名有姓者繁多,能让太多人注意的且有名号的亦是不少,难以枚举。
整个六月里,风满楼的风媒在天下活跃起来。
如此众多绝顶高手乃至武道宗师汇入神都,已是多年未有的盛况,尤其在这个期间里,还并未遭遇任何驱逐。
那位千岁,仍在闭关。
……
六月三十的这一日的傍晚,神都城门快要关闭之前,又有两人随着马车进了城。
他们并非同行之人,从车道上便已分离。
甚至于,两人似乎彼此清楚身份,却连目光的交汇都没有。
……
六扇门前。
整条长街晦暗一片,只有六扇门牌楼下的两盏灯笼透着微光,照亮了街面上不大的地方。
值守的捕快靠在墙上,看着像是有些懒怠了的意思,但实际上这两人俱都是脚尖踮起,双目半阖,如此既能休息,又可在任何风吹草动之间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乃至出手。
有不加掩饰的脚步声从长街一头而来,模糊的光影下,似乎只有一个人。
现在已是子时。
两名捕快眼皮一睁,相视一眼,不复先前那般闲散。
街坊里的人这个时候都已经睡下了,娱乐玩耍的地方肯定不会是六扇门这边的衙门。
那个人看起来走的并不快,但每一次迈步都会跨越数丈的距离。
他终于站到了六扇门的牌楼下。
灯笼微红的光里,映出一张颓废却年轻的脸,他蓄了很短的胡须,那双眼中满是淡漠与沧桑。
“来者何人,有何要事?”有捕快出言。
他并未答话。
捕快皱眉,但他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压力,因此又道:“若无要事,还请离开,免得误会。”
“误会?”这人低声一笑,朝前走了一步。
有风而起,微光底下,他的右臂空空荡荡,衣袖飘扬。
捕快一愣,而后脸色一变。
“御剑山庄,方重泉!”
另一人身形微晃,直接按刀,厉声道:“莫怪没有提醒方少侠,在上前一步,就是敌人了。”
他们虽是公门中人,此间说话却已经是很客气了。
因为御剑山庄很少踏入中原来,轻易不涉及纷争,相反跟朝廷在商贸上还多有合作。
眼前这人又是御剑山庄的入世行走,他们当然不想生出误会。
方重泉闻言,顿住了步子。
他抬眉,倒不是因为这两人的话让他心生忌惮,而是不知何时出现在六扇门墙上的那道身影。
“你来,有事?”
一身白衣猎猎,冷湛抱剑,淡淡出声。
底下的两名捕快一下放松下来。有这位大人在,便自然不需要他们两人面对压力了。
方重泉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独臂朝前一抓,劲风嘶鸣,掌间好似握了一柄剑。
冷湛眯了眯眼,脸色微寒。
“剑庐春秋无主,雪女登仙困苦。天下名剑有五,南海青云翘楚。”
方重泉声音由朗转沉,目光直视墙上那人,“南海御剑山庄方重泉,前来讨教!”
冷湛面若寒霜。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登门为客,拜山交友。
方重泉如今是来拜山门,拜的却不是他六扇门的山,而是他青云剑场的山。
天下虽有五大剑派,可要说用剑,真正可称名剑者,却是自古由来的另外五家。
中原飞瀑之地有方外之处,名为剑庐,其内剑客多为任侠,活跃于前朝,没落于近来百年。所谓春秋无主,便是这剑庐后继无人,连能代表出面做主的人都没有了。
其二还有雪女宫和登仙阁,一者掌女子之剑,一者练御剑之术。只不过雪女宫如今封山,登仙阁囿于东南流海,更是没有必要提及。
现在唯一可争翘楚的,便是曾经的剑道圣地青云剑场,以及御剑山庄了。
冷湛紧了紧怀中长剑,说道:“我入公门,已非江湖之人。”
方重泉横剑,淡笑:“官身布衣,皆在江湖,你拿了青云传承,便是青云中人。”
冷湛双眼微眯,“是谁请你来的。”
“能在我剑下活命,再说。”
“狂妄!”
冷湛冷哼一声,飞身而来,却是没有出剑,而是以剑鞘点出。
方重泉手掌一挥,无边剑气而起,如网般盖去。
刺耳如铁片摩擦之声而起,冷湛眸光冰冷,身形如电,前冲之下,剑气尽皆悲鸣震散。
方重泉眼中一惊,手掌翻转之间,如有一道锋芒剑气隔在身前。
冷湛从天而降,黑底剑鞘直刺,以点破面,直将眼前穿出了一个窟窿。
剑气肆虐,石板飞溅,原地却少了那人的身影。
冷湛耳朵轻动,听着低不可闻的剑颤之声,一脚踩落。
四下如同火铳齐鸣,仿佛起了一阵旋风,地面与街上两侧建筑落下无数剑痕,却也因此荡清了残存的无形剑气。
若不然,稍有人踏入此间,便会被这些无形剑气割成碎片。
冷湛看着空无一人的长街,剑识散开,便感知到了在房顶上看向这边的身影。
“此地麻烦,可敢与我出城一战?”方重泉俯视开口。
“有何不敢!”冷湛淡然抱剑。
第七十六章 却是旧时相识
两道身影如惊雷若流光,自神都内城而出,两人经过之处剑气纵横,隔空交手,声势惊人。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这一刻,有无数人感知看到。
顾小年站在房顶上,静静看着,远处的光影映在脸上,晦暗莫名。
有道人影从镇抚司外面进来,一直到卫所之前,那人敲响了院门。
颜岑从房内出来,先是抬头看了看房上的那人。
顾小年飞身下来,径直过去开了门。
“敢问可是顾大人?”那人抱了抱拳,紧压的斗笠下,露出半张面孔。
顾小年点了点头,看到了这人腰间遮掩的出宫腰牌。
“殿下让我来面见顾大人,带个话。”这人说道:“可还记得曾答应过殿下的一件事?”
顾小年双眼微眯,“记得。”
“那再过一个时辰,还请进宫一趟。”
“进宫?”
“殿下让你做的事情,便是去养心殿。”这人说道。
顾小年瞳孔微缩,“养心殿,你们莫不是在说笑?”
养心殿如今是那位陛下休养的地方,传闻中里面被墨家机关打造,机关无数,又施以惊奇阵法,已是当世的一处福地。
那是陛下养病的地方,每时每刻皆有金吾卫巡视,还有大内高手禁卫,更是有那位大周第一强者尉迟真武随行值守。
若无召见,格杀勿论。
周锦书让自己去养心殿,这与送死无异。
眼前这人闻言,说道:“殿下说过,顾大人尽管放心,你自然是可以安全进去养心殿的,他可不想让你死了。”
顾小年没做声。
“那么,顾大人千万记得。告辞了。”
这人抱了抱拳,话落下,走得很快。
顾小年将门关上,向回走时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颜岑站在回廊上,此时看了他的脸色,没敢出言打搅。
“没什么,休息去吧。”顾小年笑了笑,独自进了班房。
烛光因开门而摇曳,他将身上披着的单衣随手挂了,坐在了椅上。
许久未用的绣春刀平放在腿上,顾小年撒上清泉水,手掌抚过,先天一为煞,这些水珠如同砂子一般在刀身上摩挲。
事,终于来了。
……
神都之中已陷入大片的黑暗,夜生活终究是只属于少部分人的。
青衣巷的一处院落前。
柳施施手里拿着钥匙,本是试了试,然后院门真的打开了。
她眼底涌上几分笑意,推门进去。
院中很是昏暗,她拿钥匙开了房门进去,里面大概是很久没人来住,也没人来打扫,灰尘很多。
她走到床前,将上面盖着的那层遮尘布掀开,衣袖轻挥,灰尘便自行落下。
推开窗,借着月光,她拂了拂袖,床铺上便像是被轻风吹过,干净整洁。
柳施施眸光平静,合衣躺了上去。
月光洒落,美人如玉。
她轻轻合眼,呼吸渐渐均匀。
外面虫声并未蛰伏,夜晚的风飘进来,带着丝丝凉爽。
风里,带了别样的气息。
床上的那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去六扇门没找到你,倒是没想到你有如此兴致,竟会深夜躺在别人的床上。”
有人踏着月光而来,站在院中,一身白衣胜雪,乌发如瀑,明明像是在说笑,可那张脸上却依旧是那般清冷。
柳施施从房中出来,有些被打扰的不悦,她穿的是神捕官衣,干练而透着一股英气。
“雪女宫如今封山,你出山已经是坏了规矩。”她看着院中那人,平静开口。
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在那寒渊秘境里,当然,彼时她们并未打招呼,可不代表之前她们就不认识。
叶听雪难得轻笑,仿佛冬雪遇暖阳。
“规矩都是人定的,现在便到了重新制定规矩的时候。”
她的语气有了起伏,不再那般清清淡淡,如同食了人间烟火的仙子那般,也有了喜怒哀乐。
“以你道心,也会为俗事所累。”柳施施淡淡道:“怪不得千年难遇的冰魄剑体,如今都未成就宗师。”
叶听雪勾唇一笑,“千变莫名,无情神捕,我也想不到你会为了一个男人压制自身毒功,三年不得寸进。”
“怎么,那个男人就那么好,让你怕他一点点的讨厌?”
叶听雪眼神中带了几分异色,红唇轻启,“可我看你样子,分明还是处子,怎么,是怕把你的小男人毒死吗?”
柳施施的眼底一下笼上寒意,“你是想死。”
夜里的风好像变得燥热起来,接着便是滚滚的热浪。
叶听雪眯了眯眼,袖中的白皙手掌握了握,四周地面如同落了一场霜雪。
不大的小院里,冷与热交织,气压陡降,万籁俱静。
两人只是气息的外露,而非真正要动手。
等风散去后,两人衣衫拂动,此时开口。
“我来是想问你,这次你站哪边?”
“你也会随我?”
“当然。”
“呵,雪女宫这次派你而来,立场已经很明确了。”
“那又怎样,来的人是我,该如何选择也是我来选。”
叶听雪说道:“我也很赞同你所说的,既然封山了,那就安静好了。”
柳施施沉默不语,她看着院中那人,似是在斟酌。
……
两人相识已有十多年之久,但见面次数却是寥寥。
叶听雪是西南蜀州叶家的人,而叶家与神都诸葛家乃是世交,当今叶家的大长老与诸葛伯昭,更是年轻时彼此结伴闯荡江湖的好友。
诸葛伯昭于柳施施而言亦师亦父,她自幼又在天牢学艺,得了不少绝学武功。彼时,叶家的那位长老,便送了叶听雪来神都,为的也是博览众家所长,明悟自身剑意。
两人便是于那时所结识的。
短短一年时间,两人既是相互论道的同门姐妹,又是彼此竞争的对手。
相处虽短,却也结下了友谊。
后来分离之后,随着长大也渐渐断了书信往来,期间虽见过几次,但因世事匆忙,总是不能长聚,因此有种渐行渐远之感。
直到上次在寒渊秘境再见时,情况危机,只有眼神的彼此交汇。
但往往,一瞬的注目而饱含万千,各自安好更是松了口气。
庆幸的是,两人依旧如儿时那般。
当前,柳施施之所以会斟酌甚深,只是因为此间将要发生之事过于严重,她的判断,很可能会对后果产生巨大的影响。
因为眼前这人不是孤身,她是雪女宫的入世行走。
如此敏感局面,由不得不深思熟虑。
叶听雪只是安静站着,月光将她笼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她轻轻颔首,青葱手指勾动耳边垂落的一缕秀发,清冷如含羞怯,让人心生疼惜。
柳施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脸颊微红,如儿时那般,没有丝毫掩饰,啐了一口,“狐狸精!”
听得她的语气,叶听雪心下松了口气,更是媚眼如丝,勾人带笑,“谁让你喜欢呢。”
第七十七章 犬吠的夜
神都白马寺。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这里是一片佛寺,风过而静,围绕寺院而起的高树沙沙作响。
寺门开了半扇,开门声有些刺耳,在安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有人走出了佛寺,踏下了石阶。
这是一个面容清逸的中年儒生,腰间佩剑,合手向身后那人施了一礼。
寺门下站了个僧人,此时双手合十,眉目慈悲。
“颜施主此行功德无量。”
“自当尽力而为。”
中年儒生走下庙宇石阶,负手入长街。
他是山剑派的宗主颜邯,武道宗师境的绝世强者。
待其身影直至不可见后,那僧人方才闭上了寺门。
诵经声在这个深夜而起,二十六座佛塔,无数盏明灯层层点亮。
……
神都内城,青龙大街。
这里是风满楼总楼所在,在这的大街小巷入夜便要噤声,因此几乎没有可供玩乐的场所。
客栈里的小二趴在桌上打着盹儿,桌上点了熏蚊子的燃香,门口的灯笼被轻风吹得摇摇晃晃。有人从楼梯上下来,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他走到这小二边上,顿住了步子。
手指轻轻在桌上敲了敲,便说道:“来一壶酒吧。”
店小二一下惊醒,抬头看到了眼前魁梧的身影,将肩膀上的毛巾一搭,睡眼惺忪而又晃悠着去了柜台后头。
这人摇了摇头,抛出了一块碎银子,直接拎了酒往外走。
店小二被这银子砸了脑袋,却丝毫不觉得疼,反而堆出个笑容目送这人离开。
走出客栈的那人摇了摇头,他‘看’到了背后店小二的笑容,当下也不由咧嘴嘿笑。
“平日里尽是些奉承马屁之语,哪有这小二笑得实诚。”
他顺着青龙大街而走,一掌拍去了酒封,咕咚灌了几口,眼皮一抬,便看到了从远处飞来的一物。
“嘿,正愁没有下酒菜。”
他抬手一招,那飞来之物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锐而惊慌的悲鸣,便被直接抓在了手里。
这是一只巴掌大小通体红羽的鸟儿,此乃公门传递消息的红雀。
这人将红雀脚上的纸条解下后,便直接将这红雀送进了嘴里。
只有一声哀鸣之后,便只剩下了咀嚼之声。
他舔了舔嘴上的鲜血,又闷了口酒,壮硕的身子在街上走远。
这雀鸟是来通知他的,通知他时辰到了。
身后百米外那幢佛塔似也的高阁上,门被拉开,两道身影凭栏眺望。
“尊上,这燕七果真是一狂人。”山羊胡的老者眯眼瞧着那长街不见的人影,轻笑说道。
“狂人无义,朝廷走狗。”他边上之人淡淡出声。
此人身形颀长,只是面容有些消瘦,一双丹凤眼半阖时偶有精光闪过,他只是如此负手,便给人一种气定渊沉之感。
他是‘地藏’江鹧,风满楼楼主,江湖十大宗师之一,得称天下第三。
……
外城西坊。
有些安静的街坊里,传出几声狗叫,随后声响戛然而止。
有人鬼鬼祟祟地从墙角的破席子里爬出来,贪婪地吸了吸鼻子。
“谁的脚,这么臭!”
这人抓着乱糟糟的头发,朝身旁这搭起的席子里喊了句。
然后,不等话全说完,他便连忙将头回过去,大口喘着气。
“娘的,谁连裤子也脱了这是?”
第二个声音响起来,同样的苍老,但带了些促狭。这人将耸着鼻子的老头一把推了出去,自己朝外探出了头。
“好你个老二,敢戳我屁股!”
老不修的打闹又惊了犬吠,席子被人从里面推倒,有人骂骂咧咧地钻了出来。
“都特娘的什么时候了,你俩还在这说**儿?”
这人却是个头脸没毛的,挖着鼻孔靠在了墙上,嘴上说着,还放了个响屁。
最后一人打扮地整整齐齐,嘴里吐了唾沫,用手蘸着摸弄着枯草般的头发。
“现在都几更天了,这京城怎么连更夫也没有?”
“不着急,问问小关子不就知道了么。”
说着,那促狭的声音再起,大脚丫子一踢,那鞋底便飞进了院墙里的这户人家。
只听砰地一声,似乎是鞋底砸到了门窗上。
然后,便听得一阵急促的开门声,有人快步从墙里跃了出来。
关青穿了一身麻布短打,却是他早前扛粮包时的那身衣服,打了补丁却很是干净。
此时,他一脸殷勤地看着靠在墙角的四个老乞丐,恭敬道:“前辈有何吩咐?”
本来那丢鞋的老头儿想要说话,但冷不防被那秃头老丐推了一把。
“你会说个屁。”这人用挖了鼻孔的手一把拍在了关青的肩膀上,斜眼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关青神情不变,更显恭敬,“快丑时了。”
这老丐眼皮动了动。
关青连忙道:“前辈可是要用饭了?”
‘啪’地一声,他便被面前的老头打了一巴掌。
“你咋这多话,老子问你了吗?”
说着,他一下一下地拍着关青的脸,神情是怎么看怎么嫌弃。
“听说你还是无衣堂口的一个堂主,武功也忒弱,难不成咱们丐帮这么多年没来中州,这无衣堂口只是被江湖夸大的枪头?”
边上那抹头发的老丐听了这话,身子吓了一个哆嗦,连忙拉住这人的胳膊。
“老大,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那秃头老丐似乎是刚反应过来,也是噎了噎,觉得这夜风有些发凉。
他脸色变了变,终究没敢再说什么。
“你小子这衣服不错。”他瞅了眼关青。
关青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这身短打脱了,脸上没有丝毫怨怼,只有恭敬。
那眼前四人相视一眼,眼中带了几分蔑视不屑,但也有些无奈。
“行了,这衣服还是你自己留着吧。”那秃头老丐用手指嫌弃似的掀起来瞧了瞧。
而后,这四人竟是拍了拍屁股,勾肩搭背地朝远处走了。
身后,关青一直看着,眼中闪过不甘、怨恨,还有浓浓的失望。
直到几人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他才长叹一声,有些愤恨地,将手里的衣服用力摔到了地上。
“嗯?!”
关青一惊,看着眼前飘扬着慢慢掉到地上的绢布,心中一下涌上喜意。
他连忙将这绢布捡起来,摊开后竟有一抱大小,一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另一面却是讲解功法的绘制经画。
“《降龙饲犬》?”
关青深深皱眉,只觉这名头荒诞中很是狂妄。
这是一门内功心法,旨在修成浑厚无比的内力,单纯以强横的内力来破万法。
关青深吸口气,将这绢布贴身藏好,而后将地上的衣服拾起,瞥了眼墙角的破席子,也不进院,直接寻了个方向跑了。
这里虽是西坊,却不是他的住处,不过是这些日子为了跟这四个老乞丐套近乎而弄来的宅院罢了。
只要能得到真正的好处,些许手段自然不算什么。
第七十八章 注定不会安静的夜晚
关青回了家。
他如今已经身份不同,所住的地方自然不是原先那般需要好几个人同住的屋子。
宅院里,似乎还有灯光。
关青皱了皱眉,刚要推开门,有人已经从里面出来了。
这是一个老僧,穿着很旧的僧袍,手里拄着的拐杖上挂了一个铜铃。
两人打了个照面。
“你是什么人?”关青脚下定了定,沉声问道。
同时,他心里也生出一股担忧来。因为这家里住着自己那个古灵精怪却有些单纯善良额的妹子,还有一个粗神经的兄弟大栓。
他近来一直忙着伺候那四个老乞丐,倒是没有回来过。
什么时候,自己家里还来了老和尚?
关青看着眼前平平无奇甚至是在夜晚有些颤颤巍巍的老僧,目光很是警惕。
“哥,你回来啦。”
正在这时,从门内传来关萤的声音。
关青松了口气,“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他这么说着,注意力却仍在对面那老僧身上。
“大师,你真的要走吗?”关萤却是问了句。
老僧点了点头,径直走下台阶。
他的步子有些缓慢,只有铜铃是那般清脆。
不知怎的,关青下意识让开了道路,静静看着这人走远。
“他是什么人,这么晚了为什么会出现在咱们家里?”关青问道。
关萤笑了笑:“他是化缘的法师,最近一直住在咱们家呢。”
“胡闹!”关青听了,当即呵斥道:“你知道他的底细吗,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领?”
关萤瘪了瘪嘴,“他治好了大栓的内伤,还教了我武功呢。”
关青闻言,目光闪了闪。
上次与路通镖局起冲突,大栓受了重伤,几乎成为一个废人。
他在神都请了不少名医,虽然可以治好了大栓的伤,但他也因此废了武功。
这件事关萤并不知道,她只以为大栓的伤还没好,所以不能练武。
可如今听来,关青不由心中一惊,难道是自己方才看走眼了?
他不由道:“你是说,大栓可以练武了?”
关萤点了点头,带着喜意。
“那老和尚,没说他叫什么?”关青并不抱希望,只是随口问道。
“他自称皆苦,这什么名字?”关萤说道。
关青一听,张了张嘴,下意识迈出了步子,朝那老僧方向走出了几步,但恍然发觉,对方早已不知去哪了。
他苦笑一声,自己这几日一直想方设法地讨好那四个老乞丐,想要混个眼缘,得些机缘好处,却是想不到真正的机缘早就送到了家门口上。
方才那位法号皆苦的老僧,乃是西漠烂寺的戒律堂首座。
与他相比,那丐帮的四大长老,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关青心里有些悔恨。
“哥,你怎么了?”关萤看他变得魂不守舍的,开口问道。
关青摇了摇头,忽地双眼一亮,“你说那老和尚也教过你武功?”
关萤一愣,“对啊。”
关青笑了笑,虽然还是难掩失望,但总归还是有所得。
……
丑时,神都的风息了,一切显得很安静。
可也就是这个时候,神都里凡是有头有脸有身份之人,俱都闭紧了门窗。
不只是他们提早得了吩咐,就连原本在夜间活动的那些帮派势力,此刻也都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地窝在院落之中。
外面的街上,只有偶尔的犬吠之声。
通往皇宫的长街上,先是出现了第一道身影,接着便又有人显现出来。
很快,数人泾渭分明,却又有着相同的方向,默不作声,出现在了直面皇宫的阁楼上。
前方百米,便是大周的皇宫,宫门之上,墨家机关所制的机弩锋寒,禁卫守军站的笔直。
宫门守将早已发现了这毫不掩饰行踪的几人,只不过现在虽在夜间,但对方也并未靠近着宫墙百米内,是以他只是警戒,而并未出言。
“唐长老,你观这墨家机关如何?”房上,有一人沉声开口。
此人身穿紫袍,身材魁梧高大,与一旁兀自饮酒的燕七不相上下。
只不过此人比燕七少了几分张扬狂放,却多了几分粗犷霸道。
仿佛他说的话便是正确的,别人无需质疑,只需服从便是。
他的语气有些沉闷,就像是打雷那般,面如重枣的脸上,只有斜睨的目光和淡漠。
此人是蜀中霹雳堂堂主,‘一指愁云’雷禁彰。
而他方才所问之人,是其身旁一个身段高挑妖娆的女子。
此女身穿一身艳红的紧身长袍,看起来年方二八,却是身材火热。红袍外的长腿上套着网状的遮挡,尤其是那一张美艳的脸庞,明明看着年幼单纯,偏偏一颦一笑魅惑诱人。
她用手拂了拂长发,青丝飘扬,散发出迷人香气。
此时吐气如兰,软声软语道:“咱们唐门只是山野中人,如何能比的过墨家这般装饰龙门的座上宾呢。”
她的语调犹如朱唇把口喂了一颗融化的糖果,有些腻人,但偏偏让人沉醉其中,不想脱离。
站在不远的众人神态各异,显然是有些吃不消。
那皆苦老僧诵了声佛号,拐杖上的铜铃颤了颤;一袭青衫的颜邯紧了紧手中长剑,脸色微肃;燕七更是打了个酒嗝,虽然脸色因此涨红,却并未失态。
只有那四个老乞丐有些不堪,有的赤了膀子在瘙痒抓挠,有的直接将手伸进了裤裆,像是在掏着什么。无一例外,四人脸上俱都是有些挣扎的迷醉,沉浸不可自拔。
雷禁彰皱了皱眉,身旁这女人与他同出蜀州,他自然清楚这人的厉害。
此人是蜀中唐门的大长老‘千眼莫离’唐心,别看她年轻貌美,实则却是修行邪门武功而驻颜有术,如今真实年纪怕也是有三十许了。
这人的辈分极高,又兼有先天魅惑,一身毒功暗器更是防不胜防。
他看着已然失态的丐帮四人,眼中虽有不屑,却也没说什么。
唐心却是咯咯笑了笑,如同银铃一般。
那边,丐帮四人身子颤了颤,哆嗦了几下后眼中浮现清明,彼此相视一眼,暗道声‘妖女’,却是离这女人更远了些。
“想不到偌大江湖,竟然只有咱们几人来,真是可悲可叹呀。”
唐心把弄着如玉般的双手,有些娇柔出声。
饶是以雷禁彰的定力,此时也不由呼吸一促,不过他心法运转,却是将心中的勾痒压下了。
“现在大事为重,还请唐长老莫要过火。”他沉声道。
第七十九章 诛魏阉(新年快乐!!)
听了雷禁彰的话,那边颜邯也朝前走了几步。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雷堂主说的是,现在咱们既然到了这儿,却是要想想该如何出手了。”
颜邯以剑柄指了指黑暗之下的神都,开口道:“再者,恐怕这神都此时所蛰伏观望之人,也是不少。”
唐心看着面相儒雅的颜邯,美眸一亮,“一直听闻颜宗主大名,今日有缘得见,想不到竟是世间的美男子呢。”
颜邯被那双眸子一盯,身形便是一顿,只觉小腹处窜起了一团火,几乎要乱了他的剑心。
不过他毕竟乃是自身立意通神的武道宗师,此时双目一睁,隐有一阵剑吟在两人相视的半空中响彻而生。
“唐长老莫要过分。”他强忍怒气,隐有不悦。
唐心也知道不能过火,当即摆了摆手,不再多言。
皇宫那边在这几人气息流露之时已然感知到了几人的武道境界,此时那宫门守将心神大骇。
深夜之时,竟有数位武道宗师在宫门百米外,这是为何?
而且,六扇门负责节制江湖,有宗师入神都自然报备,而其人行踪更是要谨慎明朗,可现在,六扇门的人何在?
“快,去请示尉迟将军!”
这守将命令刚下,便听得对面几人中陡然传来一声大喝。
“今日诛阉,魏央何在?!”
此一声沉喝,犹如九天霹雳,惊雷而下,城墙上值守将士有的直接吐出血来。
这守将脸色一寒,直接抬手,两旁,已有机关运转之声。
机关的声响在此时异常清晰刺耳,雷禁彰不由变了脸色。
颜邯更是看向一边混若无事的燕七,不由道:“燕兄这是何意?咱们是来诛杀魏央不假,可犯不着去挑衅宫中啊!”
燕七却是看他一眼,咧嘴一笑,“魏央久居宫中,咱们如何动手?只有摆明车马,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现在局面,咱们几个就是这杀人的剑锋。”
颜邯脸色微沉,却是不语。
他们贵为宗师,如今却只是被人所执的手中剑而已。
至于执剑之人是谁,颜邯遥遥看向宫中,若要杀魏央,没有那人同意,天下间又有谁敢行如此之事呢?
……
宫墙之上机弩几乎要倾泻而出,只此时却有一声朗笑自宫中而起。
“哈哈哈,世间想杀本督者众矣,既然你们为剑锋,何不露出整把剑来,让本督瞧瞧?”
声音如浪,滚滚而来。
一道身影犹如鬼魅,直接凭空出现在宫门之上。
此人头戴一顶嵌金三山帽,身穿深红簇锦蟒龙袍,身罩红底黑调锦缎披风,脚下是粉底镶玉皂靴,本该华贵,此时却阴风阵阵,寒冷到了极点。
魏央虚抬着眼皮,负手站在半空,隐有风雷环绕。
见了此间光景,感受到那股浑厚如山般的气势之后,雷禁彰脸色一变。
他霹雳堂本就是以内力浑厚和肉身无匹纵横江湖,惯以风雷之法锤炼自身,可如今看来,那魏央却早已肉身成圣,举止之间尽携风雷了。
几人相视一眼,俱都看到眼底的凝重。
他们身为武道宗师,接引天地风雷入体,以自身心法炼化护持,这肉身本该是人体极限。但如今相较,不异于是铁刀木剑之别。
唐心俏脸生寒,咬牙道:“龟儿子,这让老子打锤子噻。”
一旁的燕七将手中酒壶一摔,直接撕了身上衣物,月光之下,他上身满是伤痕,却被怪异纹身彼此勾勒相连。
此纹身色泽青红,牛身龙尾,生有九头,怪蛇之属,这却是被高明的画师所纹的凶兽九婴。
魏央只是淡淡瞥了眼,嗤笑一声,“不伦不类,贻笑大方。”
说着,他朝左右摆了摆手,“你们退下。”
那守将虽然执着于职责所在,但也知晓此时正是变通的时候,当即指挥城墙守军退到了远处。
那边燕七沉喝一声,脚下一踏,身如离膛炮弹,直接一拳轰向空中那人。
武道宗师之间的切磋尚且罡风肆虐,破坏极大,更别说这种生死之争。
魏央只是轻抬手腕,一掌下压,内力化罡,如同一尊高山落下,正是其饱览皇庭司绝学而自创的独门内功《遁一九变》中的‘山字诀’。
燕七牙关紧咬,人在半空,明明两者相距不过丈余,他却觉得自己这拳上像是面对了一座山峰,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行一丝一毫。
几乎在下一刻,铜铃声响彻,一道身影陡然出现在众人前方。
皆苦长老隔空一掌,却是打在了燕七的后背。
众人一惊,只见如龙卷黄沙般的罡气穿破黑夜,滚滚内力灌输在了燕七的体内。
后者蓦然大喝,身上竟有一尊金光灿灿的佛陀一闪而逝。
同时,燕七拳如开天,在魏央脸色微变之时,眼前之山刹那崩碎。
其余诸人见此,自然知道若要成事必然要精诚合作,既然同行来此,便不能保留。
那丐帮四老陡然分列四个方位,内功运行之际,身上犹如燃起黄龙。
“罡气化龙?”魏央看了眼,双手一合,空中崩碎‘山石’骤合,而燕七则在其中左冲右突不得而出。
先帝崇尚白龙,而丐帮传承心法乃是《困龙功》,又有《掌中伏龙》这等掌法,是以历来不得朝廷支持,甚至于还多加打压。
魏央冷眼看着,甭管现在陛下待他如何,他心中从未有过逆反之意。
即便是在那位默许之下,在今夜他将要遭遇前所未有的生死危机。
滚滚罡气化为狰狞龙首,天穹受此感应,竟有云层生成,隐隐遮蔽明月。
“竟能以人力惑感天兆。”
魏央微微皱眉,眼前雷光大作,却是雷禁彰双手持了雷电翻涌的巨锤砸来!
同时,有一道光寒刺眼,剑光之中,有人恍若剑仙,御剑时仿佛伴随千重山河而出。
那边房上,除去维持浑厚内力来搅乱他山字诀的悲苦和尚外,还有正凝目看着这边的唐心。
魏央知道,对方绰号‘千眼莫离’,除去那一身防不胜防的毒功暗器之外,还在于这人的‘眼力’。
她在找寻自己罡气的弱点。
……
在场诸人,除去那丐帮的四个老乞丐为先天绝顶高手之外,其余之人尽皆为武道宗师。
不消说众人身后的势力,他们虽未入十大宗师之列,但一身武功也是世间绝世。
他们想杀人很容易,更别说是联手杀人。
只不过如今他们要杀的,可是千岁。
魏央喉间含糊一声,仿佛是有一声压抑的低吼,如同被刺挠睁眼的凶兽一般。
其下,唐心猛地后退一步,娇艳的脸上一瞬苍白。
在她不住游移的目光之中,空中那人周身气机仿佛与这夜空融为一体,就像是有什么要觉醒了一般。
雷电巨锤临空,魏央抬眼,漆黑的双瞳暗如黑洞,没有丝毫色彩,雷禁彰目光一定,口吐鲜血,护体罡气刹那崩溃!
第八十章 宗师难敌,九窍天蚕
明月高悬,却被渐起的云层遮挡。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天幕之下,异种真气所化内罡肆虐,那原本挥落的巨锤之上雷电翻涌,却是那有形罡气一瞬倒卷,尽皆轰在了雷禁彰的身上。
后者一身罡气被破,空中洒落一道血线,整个人竟直接被砸落下去。
砰地一声,长街石板层层而碎,一人落下,却又有一人从中跃来。
魏央探手,手掌枯瘦而骨节分明,他并未如其他太监宦官那般将指甲染色,并不妖异,反而罡气流转之时带了几分浩大。
他一抓一握,眼前那千重山般厚重的剑气便瞬间湮没,任持剑刺来之人从山字诀的罡气山石之中而入,却在眼前顿住。
颜邯目露惊骇,只觉一身内力竟在诡异流走。
魏央冷笑一声,蓦然仰头,一道罡气长龙从头顶破空而来,他张嘴长吸一口,那狰狞黄龙竟如琼浆般落入腹中,唯一的效果便是让他打了个饱嗝。
丐帮四老惊惧交加,但不等他们有所变招,只听半空中的那人一声冷哼,滚滚如雷。
黄龙真气一瞬崩散,四人同时吐血倒飞而出,身上筋骨一阵噼啪作响,生死不知。
与此同时,魏央虚空抬脚,而后落下,铜铃之声骤停,房顶上的老和尚被生生踩到了地下。
燕七犹自在如山石般的罡气中困厄难出,此时没了烂柯寺的佛陀金身加持,只坚持了片刻便被无边巨石砸中,先是罡气如壳般碎裂,其后便只听得一阵骨裂之声,整个人便撞到了街边的墙上。
颜邯睁大了双眼,看着眼前人只片刻间便破掉了众人联手,一时难以回神。
魏央虚引抬手,颜邯身似筛糠,脸色狰狞而可怖,但眼中神采逐渐褪去,一身内力竟是被诡异吸走,不剩分毫。
而后,那人随手一挥,仿佛丢掉了什么垃圾一样,甚至还弹了弹指甲,很是嫌恶。
长剑悲鸣一声,崩碎寒星无数,颜邯摔落房顶,脸色苍白如纸,几乎没了气息。
魏央负手而立,眨眼之间,世间各大一流势力的顶尖战力便被他弹指破去,他并不心悦,只是神情怏怏。
因为这些人都是那人默许而来的,他已经失去了信任。
场间唯一还站着的是从一开始便没有动手的唐心,此时这位美人神色平静,看着空中那人时没有半点畏惧,甚至还带了几分耐人寻味的笑意。
魏央眉头微皱。
“世间千岁,果然名不虚传。”唐心开口。
魏央看她,语气森然,“你觉得本督会放你一条生路?”
唐心只是掩嘴轻笑,而后便有诵经声自地下传出。
魏央目光凝了凝。
皆苦和尚从房中而出,盘膝坐下,身上佛光普照,其后有一道琉璃身影缓缓凝成。
“佛陀?”魏央看着那道凝实之影,默不作声。
而后,雷电交织而嘶鸣,雷禁彰从石板街上爬起,衣衫破碎,却如沐浴雷霆,自有一股霸道决然。
他一跃而起,同唐心站在一处。
不等几人开口,魏央忽地脸色一变,他看着双手,目光阴晴不定。
唐心笑了笑,“久闻千岁自创神功《遁一九变》,其中有一式名为‘人间沧海’,专破护体罡气,且能暂时吸摄他人内力入体,己用时可翻而成倍,最是阴狠霸道。”
魏央看了眼那房顶上废人一般的颜邯,语气起伏,如同压抑着怒意,“唐门之毒?”
唐心与雷禁彰相视一眼,容颜之上娇柔虚弱里,更有几分小心惴惴,仿佛做错了什么事情一般。
她说道:“谁让千岁大人这么厉害呢,值此关头,您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提升自己实力的机会,所以小女子自作主张,将这颜邯献上,而且还添了几味猛药,望千岁大人喜欢。”
颜邯一直听着,眼中唯有一片死寂,看不到丝毫光彩。
他本是一宗之主,世间的绝世强者,无论行至何地,无人不给他几分面子。谁成想如今为了还人昔年恩情才来神都,却是成了他人算计的手段。
魏央早前一直闭关不出,必然是在提升自身每一丝功力,如今一个宗师强者的内力放到他的眼前,他定然不会放过。
颜邯一方面闻名不如见面,唐门中人果然狠毒,自己连何时中毒也不知道。另一方面也是想着这些人要除魏阉之心坚如金石,竟是什么手段也用上,倒不怕此事若被江湖中人知道,更对蜀中门派失去好感。
……
“千岁大人莫要再尝试运功解毒了,那样丹田只会枯竭地更快。”
唐心轻笑,“那是九窍天蚕蛊。”
此话一出,本就清凉的夜里更添几分阴寒。
就连魏央,也是第一次脸色大变。
九窍天蚕是已经绝迹了的蛊虫。
此蛊虫本身无毒,且如蚕虫那般脆弱,但它体内天生存有九窍,被人炼化为蛊之后,便可吞食其他毒虫蛊毒寄存,并且在体内产生异变,形成一种奇毒。
而这九窍天蚕也会在将这奇毒取出之后死亡,其虫尸便是解毒之法,除此之外,别无他解。
这毒入人体,以内力为食,内力越强之人,五脏六腑被腐解的速度便越快,任你风雷入体将内腑炼为精钢,此毒只会遇强则强。
直至丹田气海枯竭,其人由内而外腐烂而亡。
这是致命的毒。
魏央脚踩在宫墙之上,一手捂住小腹丹田,阴沉开口,“此毒在五百年前已然绝迹,蜀中最后一只九窍天蚕,也已用在苗疆‘尸鬼妖女’洛红拂身上,为何唐门还会有此毒?”
唐心捂嘴一笑,“谁让洛红拂没死呢,咯咯。”
魏央眼底只有阴沉,他双眼眯了眯,“真是山高皇帝远,唐门竟然敢收留邪道余孽。”
“哎呦我的千岁大人,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为江湖考虑。”唐心眸光闪了闪,笑意不减。
一旁,雷禁彰却是笑了笑,右臂如鞭一甩,雷电裹挟,仿佛雷神降临。
魏央瞥了眼,淡淡点头,“霹雳堂的炼体之法传承上古,倒有几分门道。”
唐心眯了眯眼,觉得对方如今实在是过于淡定了些。
“装腔作势,还是却有依仗?”雷禁彰没有立即出手,而是打算等蛊毒再深一些。
魏央看出了两人打算,他的目光冲神都远处的黑暗里瞧了瞧,重新收回。
“看来当还有不少人在注视着这边,只是若再不动手,你们可就死完了!”
第八十一章 一日不良人,终身不良人?
城墙上的守卫早已退了下去,宫门上的城楼里只有那一人巍然而立。
在唐心几人渐渐变化的神色里,魏央将手直接插进了丹田之中,一瞬间,宫门之前长街仿佛被飓风肆虐而过,石板瓦楞崩碎四溅。
蟒龙袍被血浸透,魏央的脸色一白,右手抓出,却是一团罡气之中,隐约有漆黑的流浆恍若活物。
唐心脸色大变。
她还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将必死之毒在体内以罡气激化为活物,从而自行剖出的。
魏央喘了几口粗气,甩了甩手,罡气泯灭。
随即,他单手掐诀,周身之外仿佛有风暴聚集。
唐心见此,脸色微白,不过知道此时对方已然动了杀心,双手翩然,竟仿佛幻化成百上千手臂。
月光因此而暗,断魂钉、分离刃、阎王针......铺天盖地之下,满是幽绿淬毒的暗器。这些暗器被罡气加持环绕,威势惊人。
雷禁彰并指而出,粗犷的脸上笼上一层愁云,双目之中隐有悲切,仿佛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和哀伤。
以杀己之心而入道,这是他的武道真意。
罡气在空中爆裂,犹如真正的雷电一般,夜空中划过了炽目的白光。
魏央淡淡看着,五指一张,眼前浮现无数狰狞鬼脸,凄厉嘶吼响彻夜空。
如飞蝗般袭来的暗器瞬间停滞,随后于半空轻颤,竟直接倒卷而回。
同时,那一道白光停在咫尺的身前,雷禁彰悲切哀伤的眼中惊骇莫名。
“杀己证道,那你还活着作甚?”魏央嘲讽一笑。
雷禁彰双目一突,一抹幽光出现在了他的指上,那却是一张鬼脸,此时张口,一下咬住了他的手掌。
“啊!”
凄厉的惨叫从这个如雷神降临般的男人口中发出,他的右手已经没有了丝毫血肉,只剩森森白骨,而那抹幽光竟沿手臂而上,眨眼便到了肩头。
魏央眼神一动,身侧疾风破空,那尊琉璃佛陀并掌砸来。
他双唇轻启,“咄!”
声音如黄钟大吕,盘膝于房顶上的皆苦和尚双目一瞪,竟是淌下两道暗红血线。
他的脸上带着浓浓的惊骇,方才那一声中竟是纯粹的佛音!
琉璃佛陀一瞬崩碎,皆苦面容枯槁,身上佛光溢散,整个人一头栽倒下去。
无边暗器倒卷时被唐心以机关磁遁挡住,她站在碎瓦之上,呆呆看着雷禁彰被幽芒笼罩,半边身子几乎成了白骨。
魏央抬手一指,似要朝这边点来。
唐心素来以心计见长,她有心反抗却只能等死。
即在此时,魏央脸色微变,双手翻转变招,竟是成掌打向身后。
轰然爆响恰如惊雷,整个宫门瞬间化为废墟。
升起的烟尘之中,魏央双眼微眯,看着眼前那道身影,渐渐凝重。
唐心将雷禁彰扶到街边,此时后者右边身子已尽数化作白骨,显然是活不成了。
她扭头看向那被烟尘所笼罩的地方,其中隐约有两道人影在急速碰撞,罡气纵横,宫门所在的城墙直接倒塌。
一声沉喝中,似乎有鲸歌而起,唐心凭此想起这人是谁,眼中闪过喜色。
烟雾渐渐散去,两道身影显现出轮廓。
一人以双掌前推之势,身影不甚伟岸却渊岳峙,不可撼动。
另一人身材魁梧,赤膊出拳,精壮的上身纹着一条狰狞苍龙。
此时,这人目光如炬,须发皆张,刀削斧凿般的面容上尽是畅快之意。
魏央双眉一扬,目中已成漆黑之色。
而眼前之人丝毫没有躲闪之意,反而另一只手化拳而落。
与此同时,在魏央身后,一道黑影朦胧显现,如同烟雾中未曾散尽的一团那般,并掌刺来!
……
顾小年已经骑了马,正往皇宫那边而去。
他已然听到了在这个深夜里传来的爆响,更有如雷霆般令人震颤的气息。
所以他避开了那里。
月光忽地有些暗,他抬头看了眼,是不知何时凝结成的云,遮蔽了穹顶。
顾小年抿了抿嘴,手里的刀握得更紧了。
……
一道身影站在牌楼上,静静看着远处长街上骑马过来的那人,身上的甲衣被风吹扬。
陡然,在一个月光模糊的刹那,他飞身而下,腰间已有一抹白练而出。
座下之马抬蹄而嘶鸣,却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马尸倒地,有人却在瞬间出刀。
刀与剑拼到了一处,顾小年眯眼看着眼前之人,吐出一个人名,“姬重七!”
两人分开,姬重七甩了甩手中宽剑,长髯飘扬,露出个有些歉意的表情。
“不好意思,有人要你的命。”
“今夜之事,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顾小年眉头皱起,转而似乎是想通了什么,有些不确定地道:“你竟然背叛了魏央?”
姬重七有些惊讶,“顾大人果然聪明。”
顾小年脸色沉下去。
事实上,在皇太孙失踪一案之后,他的确从不良人的动作上觉出了几分不对。
不良人的应对似乎太过于激进了,在对流言的处理上,就算是东厂和锦衣卫都不敢这般明目张胆地杀人。
原来源头出在姬重七的身上,他是想把这潭水彻底搅浑。
事到如今,再纠结真相已经没有意义。
姬重七的剑有四指宽,很是奇异,每次的劈斩都势大力沉,顾小年以刀招架几次,随即一指点出。
月夜仿佛成就黄昏细雨,自顾小年破境之后,他所侧重的此门指法的意境威力更是与日俱增,姬重七双眼愣神片刻,便被顾小年一刀斩在颈上。
一道火星随之迸溅出来,顾小年眼中微有惊讶,他这一刀乃是必杀一刀,其上煞气侵袭,竟然没有破开对方的内甲?
姬重七后退几步,捂着脖颈,脸色阴沉。
他的护体真气脆如薄纸,反倒是这特制的软内甲救了他一命,由此,他对眼前之人忌惮更甚。
顾小年思量片刻,飞身而起,似是不打算纠缠。
姬重七看着,也不追赶,只是笑了笑。
长街两侧的房上和巷子里突然出现了无数架着弓弩之人,弩箭开棱而如流线,通体泛着幽光,正是特制的专破护体真气的杀器,此时俱都瞄准了那跃至半空的身影。
顾小年身在半空,回身望去,追至牌楼上的姬重七手抚长髯,一脸笑意。
忽地,他看到了那个年轻人似乎也是笑了笑。
他一愣,弦声惊响,万箭齐发。
……
强烈的眩晕感顷刻间而来,接着一瞬的晃神之后,便被连绵不绝的剧痛所淹没。
姬重七吐出口血,兀自不敢置信地看着。
他的护体真气被劲弩层层穿破,极佳工艺的甲衣虽然刀枪不入,但在这场剑雨下亦是千疮百孔。
但他仍然未死。
埋伏的不良人一时惊愕当场,显然不明白之前瞄准的那人怎么突然成了自家大人。
顾小年一脚踩下牌楼,跃起出刀。
姬重七无处借力,只得勉强地抬剑,然后便直接被劈到了地上。
顾小年看着只能呕血的身影,摇了摇头,屈指一弹,剑而出。
地上那人只能看着一团流光入目,耳边犹自出现一声轻爆。
不良帅姬重七,卒。
无人再敢阻拦,顾小年以轻功赶路,在房上急掠。
他心里是打过退堂鼓的,但当姬重七出现之后,他的心里便没来由地添了几分急切。
心血来潮,他必然要去。
第八十二章 因或这或那而行动的人
顾昀走出家门,背后那两盏灯笼红艳似血。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傅如依站在阶上,欲语还休。
“清晨我便回来。”
那人说着,青衫渐远。
傅如依默默看着,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
她擦了擦眼角,原来不知何时竟淌下泪来。
远远地传来更夫的梆子响,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
冷湛紧了紧怀中的长剑,红穗垂落,在风中摇晃。
夜空下,遥遥的有人踏着月光而来。
他抬眼,眸光细长,如同藏起的剑意。
顾昀恍若未觉,他负手而来,每一步落下身上的气势便更胜三分。
他就像是一座山,一片海,在凝聚着山崩海啸的力量,在他的身后,无边的黑暗组成了最令人沉闷的恐惧。
冷湛握剑,指节因用力而有些发白。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让对方这般蓄势了。
在他刚要有所动作的时候,已经走近一丈之外的那人开口了。
“我记得一个时辰之前,你似乎与人交过手。”
冷湛听了,眯了眯眼,“方重泉是你安排来的?”
顾昀摇头,不过脑海里也是出现了傅承渊那不苟言笑的样子。
对方即便是那般冷淡,两人彼此利用,可对方终究还做不到绝情。
或者说,是对傅如依的看法太过看重。
所以,才会让方重泉来进京。
当然,其中也可能有不为人知的隐情,那却不是他要考虑的了。
冷湛深吸口气,身周凉风已然成剑,有一丝不经意间拂过顾昀的衣摆,上面登时出现了一道割痕。
顾昀看了眼,笑笑,“原来你受了伤。”
受了伤,便收不住所有的剑气。
冷湛拔剑,“方重泉却有几分本事。”
话音未落,眼前那人已然消失。
冷湛脸色如常,剑往左侧刺出,全力而出,骤然顿住。
剑吟轻响,他凝眉如剑,抬眼看去。
双掌夹住了雪白的剑身,顾昀两道剑眉微微挑起,那剑锋仍在逐渐向眉间刺来。
“你的速度很快。”冷湛说道:“我从未见过这般身法,后来才知,这是传说中的奇门之法。”
顾昀默不作声,手掌陡然一松,人又消失。
这一次的冷湛没有停留原地,而是身若扶摇,飞身上了房顶。
他刚落下,周遭气机已然凝滞,一拳自身前而来,堂堂正正!
冷湛一剑迎了过去。
拳与剑相撞,剑身却是传来一声悲鸣。
冷湛脸色一变,却是眼前人一拳之下,另一只手掌抵在了肘上。
“这?”
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身形陡然爆退,等飘然落地,嘴角已然溢出一缕殷红。
随即,头顶一道身影破空而来,一脚砸落。
仓促之间冷湛只能抬起左臂剑鞘挡下,整个人却被砸穿房顶,跌落下去。
有惊愕喝骂之声响起,这却是一户有人家的院子,冷湛刚好掉到了其人的堂中。
他有些羞怒地抬头,月光底下,早已不见了那人身影。
“为何他会隔山打牛?”
冷湛完全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且那人分明没有与他继续纠缠的意思。
他并指掐诀,沉吟片刻,而后双目一睁。
“原来是去了宫中。”
那人身上留下了他的剑意,一时片刻之间,这便是仿若寻人的标记,逃不出他的感知。
……
南镇抚司。
监察司的班房里,莫九良打了个哈欠,将手里的书放下了。
“几更天了?”他唤了声。
堂下有人伏在案上,不知在抄录什么,此时听了,抬头回道:“大人,快四更天了。”
莫九良转了转脖子,看向了一个方向,那里是敞开的窗,遥遥的所对的地方正是宫中。
他看了会儿,忽地皱了皱眉,“宋辅啊,今夜似乎有些奇怪?”
那抄录之人将笔搁下了,宋辅疑惑道:“有何奇怪?”
“今夜恁地安静,为何没有虫声?”
“许是熏香吧。”宋辅笑了笑。
灯光下,不知怎的,他这笑容竟有些诡异。
莫九良看着了,心下莫名跳了跳。
他想要起身,但只坐起了一半,便忽地跌坐回去。
“你......”他抬了抬手指,只觉得浑身没有力气。
门口的光忽地暗了暗,好像是有人走了进来。
莫九良定睛看了看,那人穿着一身白蟒,脸颊青白瘦削,嘴唇眼珠竟有些血红妖冶。
“程枭?你怎么......”
来人走到他身旁,在他身上摸索一阵,摸到了一串钥匙。
“莫大人可是在想咱家怎么会来了这儿?”
程枭伸手,在莫九良那肥胖的脸上拍了拍,笑声阴恻如风,“东厂的小崽子们都是督主的狗,用他们来软禁咱家,多亏那位陛下想得出来。”
莫九良一瞬如坠冰窟。
程枭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不等莫九良松口气,便听那人说道:“杀了他,等今夜过去,你便是监察司百户。”
那边,宋辅目光闪烁,躬身送了程枭出门。
他回身,冲莫九良笑了笑。
……
南镇抚司是没有牢狱的。
苏擒虎擦了擦头上的汗,只觉越擦越多。
这里是一处密室,是只有上任南镇抚司镇抚使袁之焕知道的密室,不过后来袁之焕被革职告老,便将密室所在告诉了苏擒虎和刘嵩。
如今,这里面关押了一个人。
程枭挨个试着手上的这串钥匙,安静通道里,只有钥匙碰撞的脆响。
“苏大人紧张什么?”他随口问道。
苏擒虎露出个难看的笑容,“下官不是紧张。”
“不紧张为何会出这多汗?”
“下官是吓的。”
程枭手上动作一顿,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苏擒虎咽了口唾沫,诚惶诚恐。
“放心,咱家知道你的苦衷,咱们对自己人向来都是大度的。”程枭说着,密室的锁开了。
苏擒虎勉强一笑,却是被这开锁之声吓了一跳。
当初莫九良问南镇抚司可有暗牢之时,是他说出了这处密室,而在今晚,当他看到眼前这人出现在自己炕头上的时候,苏擒虎便快被吓死了。
他领着对方来了此地,为的只是想求个活路。
他是锦衣卫中的老油子,在那些锦衣卫眼中有笑面虎之称,可到了现在他才看明白,那些人的敬畏于他能否活命没有半点作用。
来自弱者的敬畏并不会成为你活命的依仗,真正的活路只有靠自己的本事来换取。
他的武功不行,所以现在只能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苏擒虎恭敬等在一边,看着程枭将密室的门打开,看着伴随铁链断掉的声响后从里面走出的另外一道身影。
那个人瘦了许多,脸颊有些凹陷了,身上也有一股难闻的酶味儿。
可他的气息,如同闭关顿悟的老僧一般,更加深沉了。
同时,也更令人感到恐惧。
第八十三章 谁欲狂声
俞文昭接过程枭递来的黑绸披风,束身扎了。m.www.uu234.net
“督主现在?”
他是在问,可声音已经沙哑的不成样子,同样,也更为淡漠。
程枭瞳孔缩了缩,不过眨眼便恢复如常。
他说道:“应该是在应天门那边。”
“应该?”
“我在来时,曾看到过燕七。”
“盐帮帮主,燕七。”
俞文昭沉默片刻,而后道:“那想来,现在与督主交手的,应该是楚狂声。”
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程枭的双眼不由得眯了下。
这是人内心下意识的反应,那是一种只听名号便生来的惧意。
【不问身后名,人间万事轻】楚狂声,第一大帮天下漕帮的帮主,号称十万帮众,振臂日月皆惊,江湖十大宗师之一。
若是这人出手,于魏央而言,自然算是棘手之人。
楚狂声于十年前破境宗师,而后孤身赴中州,与尉迟真武在洛水云江一战,平分秋色。自那之后,再未出手。
可如今,燕七既然来了,那便说明今夜之事天下漕帮已然插手,那么,就绝不会只有一个燕七而来。
程枭问道:“去哪?”
俞文昭深吸口气,“去帮督主!”
程枭目光闪了闪,最终点头,“好!”
“是我去。”俞文昭说道:“我细想了想,此事诡异,姬重七或有问题。”
程枭眉头一皱,他不是擅于思虑破局之人。
“你去寻他,想办法弄清此事真相。”
俞文昭顿了顿,然后说道:“再就是联系上段旷,他手中有令牌,可以调动城外守军。”
程枭脸色一变,“你疯了,就算段旷肯给,此事若被督主知道......”
他自觉胆子已经够大,但没想到俞文昭的胆子更大。
除去当今陛下之外,能调动城外二十万驻军的便只有金吾卫大将军尉迟真武,以及司礼监大太监魏轩。而若无陛下手令,后两人前去调兵那便是意图谋反。
程枭深知千岁本性,若是此谋逆之举被他所知,自己必然要受严惩。
俞文昭却是摇头,“你还看不懂现在局面么?”
程枭咬了咬牙,他不是看不透,而是不愿去相信。
“只有将事闹大,才可保千岁无恙。”
俞文昭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忽地落在一旁站在阴影里毫无存在感的那人身上。
“苏大人?”他淡淡道。
苏擒虎身子一颤,连忙走出来,头压得很低。
但等了半晌,眼前仍没有半点动静。
他小心抬头,却发现眼前早已没了两人身影。
苏擒虎知道自己捡了条命,只是因为自己为那位千岁尽忠了近二十年的份上。
他擦着额头脸上的汗水,也不出去,竟是就这么一屁股坐下了。
……
唐心躲在屋檐下,一旁是早已化为森森白骨的雷禁彰。现在的战斗,她根本插手不进去。
她精通的是毒功和暗器,可以她的本事,方才用计给魏央下毒已经是极限了。
九窍天蚕乃世间奇毒,魏央并非表面上所表现出的那般轻松。
在已成废墟的宫门处,三道身影于罡风肆虐之中碰撞交手,逸散的罡气将方圆百米都破坏殆尽。
能住在这里的人家自然是都是有些身份的,而早在入夜时,这里的人便已然被驱离了。
至于是谁做的,唐心看了眼那被埋在废墟中的老和尚,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烂寺本来就被白马寺压了一头,入世行走被白马寺毁了道基不说,现在又陨落了一位修行出金身佛陀的武道宗师,这可真是多灾多难的讽刺。
一声不甘的怒吼遥遥传来,唐心下意识伸颈看了过去,却是一道身影被魏央一脚踹了出来。
唐心心底一沉。
身躯高大的楚狂声练就了一双截江铁拳,此时却被魏央轻松挡住。
“拳意虽然霸道,但终究还是欠了些火候。”
魏央淡淡道:“可惜世间再无沈玄同。”
沈玄同是昔年天下第一拳师,时至今日,江湖之中却是再无一人可将拳法练到那般境界。
楚狂声并未反驳,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他是习惯沉默的人,只会用行动来表示。
那边,被踢断肋骨那人从断壁下爬起来,吐出口血,一身儒衫脏乱狼狈。
魏央一掌逼退楚狂声,暗自调息一瞬,而后冷眼看向这人。
“地下的爬虫得了恩典却不惜命苟且,如今竟还敢上来生事。”
那人笑笑,却是又被牵动伤势,吐了口血。
他看着手中断掉的判官笔,沉默下去。
他是风涟骢,地下幽府里的话事之人。本以为此次共除魏阉乃是天赐良机,哪能想到,自己与人联手,都未在这人手下撑过半刻钟。
能成为魏央对手的,只有江湖上的十大宗师,而且,还要他们联手才行。
鲸歌寥落,楚狂声周遭罡气一片深蓝,其中隐约可见狂鲨与怒鲸交织,仿佛这便是一片汪洋大海,沉闷压力扑面而来。
魏央轻脚跟,往后退了一步。
“翻海意?”
他手掌朝前成爪,双目微眯,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第一次带了几分凛然。
因为他知道,楚狂声已然打算拼命了。
那边,不只是唐心,就连风涟骢的内心里都异常惊讶,他们与魏央并没有深仇大恨,此次前来更多的是打算浑水摸鱼,能杀便杀,若不可为自然便要收手。
可若是像楚狂声这般直接以自身武道真意相抗,一旦自身失败,轻则道心受创,重则更会因此而殒命。
这不说得不偿失,根本便是没有必要的事情。
因为天下漕帮虽受朝廷管制,但楚狂声亦是漕帮的支柱,有他在,漕帮便生不起什么风浪,这也是为何朝廷一直没有打压漕帮的原因。
若是楚狂声重伤或是陨落,那漕帮之内必然会起异声。
“今夜有许多人想要杀你,但他们不敢做第一个出头的人,所以才会先让这几个利欲熏心的小辈出手。”
楚狂声说道,语气与深海一般沉闷。
那边的唐心听了,脸色不由沉了沉,心里虽然不舒服,但她也知道对方所说乃是实情。
西南蜀州之地虽然武道之风盛行,绝世强者却是屈指可数,更没有出乃至一位可名列十大宗师内的人物。唐门与霹雳堂乃是蜀中武林魁首,与叶家一并瓜分蜀州利益资源。
而蜀中武者也多用前两家所产的机关与暗器,因此唐门与霹雳堂钱财向来是不缺的。
但对于他们高层掌权者来说,钱财已是外物,能让自身武道更进一步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而这,也恰恰是钱财买不来的,所以唐心和雷禁彰才会不远万里来神都,无非便是做一场交易。
只不过,他们低估了那位千岁,闻名终究不如见面来的真切。
这一点,身旁所属于雷禁彰的那副尸骨,便能很好地说明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