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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锦衣全文阅读

作者:我自听花     江湖锦衣txt下载     江湖锦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五章 懂也不懂

    而看到顾小年这失神到明显失礼的模样,眼前的女子娥眉一下蹙起。

    其身旁的那个姑娘便冷哼一声,刚要开口,便听那人说了句。

    “我以为,你还要躲我。”

    “嗯?”

    这话一出,愣住的不只是这丫鬟,还有坐在顾小年身边的女子。

    “躲?”

    “柳姑娘,”顾小年目光温暖,脸上带笑,刚要将心里酝酿了无数次的话说出来,便听眼前这人开口了。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她说道:“什么柳姑娘,我没听明白。”

    顾小年的表情一下僵住,他眸子里的光在散去。因为他从眼前之人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种陌生,清冷之余的陌生和距离感。

    “认错人了?”他眉头微皱,下意识道:“那姑娘是?”

    “我是你嫂子。”

    这人轻哼一声,绝美的容颜光彩照人,灿若繁星的眸子里似乎燃烧了一点名为八卦的小火苗。

    “柳姑娘是谁?是那个假冒你哥未婚妻的女人吗?”

    顾小年眨了眨眼,惊愕当场。

    嫂子?

    他哪来的嫂子,噢不对,顾昀已经成婚了。

    是了,他的嫂子是首辅傅承渊的女儿。

    顾小年一下回神,身子下意识向长凳的另一端挪了挪,拉开了距离。

    他的脸上带着尴尬,眼神略有慌乱,“那个,傅姑娘好。”

    说着,似乎是觉得这样不够正式,就要起身行礼。

    “行了。”傅如依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把他扯住然后收手。

    “刚才问你的话还没说呢。”她轻笑一声,明亮的大眼睛里却透着认真。

    顾小年点了点头,尴尬一笑,“问的什么?”

    傅如依莫名叹了口气,脸色怏怏。

    她随意摆了摆手,一肘撑在桌上,“今儿来找你是有事麻烦你啊。”

    可能是她的语气太过随便,或者说是太过平易近人,因容貌而带来的强大冲击会被下意识忽视掉。

    顾小年抿了抿嘴,“傅姑娘请说。”

    “叫我嫂子。”傅如依一下挑眉,认真说了句。

    她的眉毛细而长,黛色清雅,她的眼睛很亮,让人忍不住将目光坠入其中。

    顾小年点点头,目光清澈,“好的。”

    傅如依静静看着他,笑了笑。

    她笑起来不似其他女子般刻意掩口或是盖住牙齿,而是皓齿微露,自然大方。

    “那个柳姑娘,跟我很像?”

    “有几分相似。”

    “那她漂亮还是我漂亮?”

    顾小年眸光一顿,张了张嘴,还是道:“她漂亮。”

    傅如依的眸子此时好像找到了焦距,她缓缓看着眼前这人,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她漂亮?”

    她的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顾小年点了点头,依旧是那般平静。

    良久,傅如依轻笑一声,“那看来你跟她很熟悉了,那她现在在哪?”

    话音落下,她发现眼前男子的眼神变了。

    从归于静谧的湖泊,变成了隐藏汹涌暗流的深海。

    “我也不知道。”顾小年说道:“我也想找到她。”

    “你喜欢她?”

    “是的。”

    傅如依愣住了,似是要确认一般地,她又问了遍,“你喜欢她?”

    顾小年笑了笑,“我喜欢她。”

    ……

    傅如依仿佛一下失去了兴致。

    怏然的情绪似乎又出现了。

    “说正事吧,你这人实在无趣。”她说道。

    顾小年看着她,一副倾听的样子。

    “你哥一直要做一件事,我虽然不知道具体但也知道很危险。现在,他要送死,你帮我劝劝。”

    傅如依眼神飘忽,好像是想到了那个人一样,“我知道他决定了的事情很难回头,可现在,想想也就只有你能劝动他了。毕竟...”

    她忽地摇了摇头,含笑看向眼前之人,“怎么样?”

    “傅...嫂子你可能找错人了。”顾小年斟酌开口,“印象中,我从没劝过他什么,他也不会听我的。”

    “可要是不试试,他会死的。”

    “既然是他决定好了的事情,想必对于结果已经有所预料了。”

    稍作沉默过后,顾小年说道:“劝说也就失去了作用。”

    “那就什么也不做?”傅如依觉得这兄弟俩有时都有些莫名其妙,她的眼神看着顾小年的样子就像是某个时刻看另一个人一样。

    那个时刻,就是忍不住想上去抽他一耳光的时候。

    顾小年莫名打了个寒颤,他想了想,然后道:“你说他要送死,是要离京?”

    “嗯。”傅如依淡淡应着,眨眼间目光如常,“若是在神都,谁能让他死。”

    这话是简单的陈述,有些无关痛痒的陈述事实的简单,可偏偏,有种说不出的霸气凛然。

    顾小年多少受到感染,他是为顾昀开心的,他能听出眼前之人话语中的真诚和饱含的情感。

    脑海里回忆起在神都初会,顾昀离开时那看起来背负了什么而异常沉重的背影,他开心于对方身边会有傅如依这般时刻将其挂念着的人。

    “他要去哪?”顾小年问道。

    傅如依眼中带笑,“想从我这打听消息?”

    “不是,我是在想,若是嫂子不放心的话,那就我陪他去好了。”顾小年笑着开口。

    傅如依看他半晌,忽地笑了,她忍不住伸手指了眼前这人,说道:“那你知不知道,要是你跟他一起的话,我会更不放心?”

    顾小年怔住了。

    “他是因为你,才会去的。”

    傅如依身上的懒散消失,平静之中带了些许的凌厉。

    顾小年张了张嘴,有些没听懂。

    他不明白。

    “有些事...”傅如依忽然不说了,她起身,锤了锤腰身。

    身姿饱满,曲线玲珑,但顾小年目不斜视,眼神好像飘到了远处,他仍在消化对方所说的那句话。

    什么叫,‘是因为你,才会去的。’

    “喂,别想了。”

    白皙精致的手掌在眼前晃了晃,顾小年一下回神。

    “你们兄弟俩都一个样儿,老走什么神啊。”

    傅如依半眯着眼,阳光下,长长的睫毛轻颤,眸光有些过分的亮。

    “腊月十九,雪女宫寒渊秘境开启,江湖朝堂年轻一代都有资格进入。顾昀已经动身,他就在那里。”

    傅如依嘴角勾出一个魅人的梨涡,说道:“你要是想去帮他,那就不要迟到。”

    说完,她转身便走,身旁的女子亦步亦趋,阳光底下,仿佛影子。

    “生死无常,去的话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喔。”

    人已经走远了,或者说,当她们汇入人群,身影便消失了。

    顾小年定定看着渐渐西沉的天际,良久才吐出一口浊气。

    “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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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猜得准(感谢章)

    顾小年离开西坊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颜岑坐在马上,看着一旁一路沉着脸不说话的身影,有些担忧。

    她数次想要开口,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慰藉的话,在对方这里应该是不需要的。

    “大人,咱们这是去哪?”颜岑忽地问了句,因为这并不是往北镇抚司去的路,也不是往青衣巷的长街。

    顾小年说道:“浩然私塾。”

    颜岑愣了愣,神都之中私塾不少,而这浩然私塾就是比较出名的一个,只不过她不知道的是,顾小年为何要去这等地方。

    她可不记得对方有什么亲戚的孩子,或是认识的人在那里就读,而且他是锦衣卫,去这等地方似乎也有些违和。

    但顾小年既然决定要去了,那她自然也是要跟着的。

    ……

    浩然私塾是在神都内城之中,东坊边缘的一处。

    顾小年看着远处高楼,似乎其中一处便是那无衣堂口的总堂,但现在,他自然不是冲着对方来的。

    现在时辰已晚,在私塾中就读的学子孩童早就到了散学的时候。他们一路打马经过,从街旁就走过了不少天真烂漫的孩子。

    天真烂漫,顾小年脑海里忽地蹦出了这个词,他抬头看天,似乎近日越发有些多愁善感起来。

    而远远地一声惊呼,虽然微弱,却依旧触碰到了他的心弦。

    顾小年嘴角露出一丝淡笑,平静的目光便看了过去,十几丈外的巷口,一道身影匆匆闪过。

    “跟上她。”

    关青的妹妹关萤是开始读书了的,而入学的地方便是这浩然私塾。

    顾小年来此的目的就是找她,因为在心里,他觉得对方会知道晏眉舒的下落。至于先前对陈晟所说‘晏眉舒可能还在宫中’的判断,在他入宫一趟后就打消了。

    因为宫中几乎藏不住秘密,更别说是藏一个大活人了。

    顾小年能想到的,只有关萤,这个晏眉舒在神都里唯一认识的陌生人。

    盗门虽然不算是与世隔绝,但也跟外界交流甚少,他们行事自由,不受束缚,却也因为不懂规矩而为不少江湖门派不喜。所以,像盗圣白少棠那般八面玲珑的人或许盗门几百年才出一个,起码,晏眉舒不像是那种人。

    她只是个有一点小聪明的姑娘家罢了,顾小年不认为对方会有什么心计。

    至于可能与对方一起的盗神荆风,他则完全没放在心上。

    不是有自信可以与之力敌,而是对厂卫公门中的同僚自信。

    男人和女人躲藏是不一样的,而武功高或是低的人躲藏也是不一样的,出名的人和不出名的人躲起来,也是不一样的。

    对于公门中人来说,荆风就像是夜晚中码头上的信号灯,彼此交手百多次,早就有了熟悉的地方。

    或许抓到对方有难度,但要在对方的躲藏之处找到马脚还是不难的。

    所以,如果这盗神荆风是个人物,他就不会与晏眉舒待在一起,因为那样,只会是害人害己。

    反观晏眉舒只一个小女孩的话,在偌大神都里,倒是很好藏了。

    毕竟,真正见过她的人,可是极少。

    而现在,顾小年目露自信,同时带了几分庆幸。

    自己的运气还算不错,从关萤见到自己就跑来看,八成,是自己猜对了!

    ……

    关萤现在心里很慌,她怎么也没想到,只是回私塾拿东西的归途能遇到那个人。

    “早知道这样,就不回来拿了。”

    她手里握着一对精致的犀皮护腕,这是她省下银子买的,想要送给关青,因为再有几日便是他的生辰。

    而正是因为落在了私塾里,她才会跑回来拿。

    但偏偏,遇到了现在阶段她无论如何也不想见到的那人。

    想到晏眉舒还在前边的水桥上等自己,她就觉得一阵揪心。

    “可千万不能,被他发现了啊。”关萤想着,在曲折的小巷里到处乱窜。

    按她所想,对方应是没来过几次东坊,又是骑马而来,想来追不上她。

    更何况,也或许对方只是无意而来,甚至都没发现自己。

    “对啊。”关萤想着,脚步便不由停下了。

    她靠在墙上,大口喘着粗气,“我跑什么的,那家伙说不定是有别的事。”

    想通了,关萤不由笑了笑,然后笑出声来,不知道在笑自己小题大做还是什么。

    但接着,就像是被人一下掐住了喉咙,她的笑声一下噎在了喉间,脸上的表情来不及收敛便僵在了原地。

    因为就在她所靠墙壁的对面,这处小巷的房顶上,一道身影安静站在那里,仿佛静默的孤松。

    关萤眼神变幻,目光闪烁不定。

    “你跑什么?”那人带着笑意,问了句。

    “我,我没跑啊,就是想起书本落下了,要回去拿。”

    关萤干干一笑,脸色一坚,“是了,书本忘记拿了,不说了顾大人,先走了。”

    说着,她就要往巷口而去。

    但衣袂掠空之声由远及近,那个人一下挡在了身前。

    顾小年目光平静,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就这么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说是小姑娘,但以关萤这般年纪,其实已经有不少嫁人的了。而像她这般大的,在私塾里可以说是独一份儿。

    无怪关青说她不爱去读书,试想换做谁吧,与自己在教室里一同读书的都是五六岁的毛孩子,还能没点异样?

    不过,现在倒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关萤慢慢后退,贴墙站了。

    她一下缩了肩膀,干笑着,“大人,你跟我哥是朋友,不会对我下手吧?”

    顾小年眼皮一跳,“不会!”

    “那...”

    “晏眉舒在哪?”

    “嘎?”关萤一怔,显然是没想到顾小年竟然真是为了晏眉舒而来,并且还直接问到了自己头上。

    要知道,小舒在她这躲着的事情,就连关青都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她在哪,我也想找她呢。”

    关萤闪烁,眼睛一转间大咧咧道:“大人要是找到了,可千万告诉我一声,她还欠我银子呢。”

    说着,竟是一猫腰,打算从顾小年的身旁跑了。

    但后颈衣领一紧,便被拎住了。

    “笨啊,你忘了他会武功了。”关萤心里发苦,但揪着一张小脸,愣是不出声。

    顾小年眯眼看着,见她明显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忽地轻笑一声。

    关萤偷偷瞥眼看他。

    “你是知道本官身份的,你现在不说,锦衣卫衙门里,可有的是方法让你开口。”

    顾小年淡淡说着,目光闲散,却暗自留神。

    关萤脸色一白,喉间咽了咽,试探问道:“大人,您不会真这么狠心吧?”

第二百八十七章 泛泛(为盟主挚醉金迷加更)

    顾小年听她这么说,却只是淡淡笑着。

    虽说他前世见惯了人情冷漠,世事如霜,而今生又不乏暗里算计,明面刀枪,可对这么一个无辜的小女孩儿下杀手,顾某人自认还是做不出来的。

    他所想的,不过是吓吓对方罢了。

    要知道,这幸亏也是自己因为先前之事有了怀疑,若是被锦衣卫里的其他人发现了这等线索,那关萤要是像面对自己这般皮,少不得要被抓进诏狱拷问一番的。

    而且,顾小年看着眼前与当时初见明显有很大不同的小姑娘,这等出落地已经水灵了的女孩儿若是落在那帮缇骑的手里,即便能活,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关萤抿紧了嘴角,她也不挣扎了。

    因为她知道那样没用。

    “现在很多人都在找小舒,我没问她是不是犯了事儿。”关萤问道:“大人能跟我说说吗?”

    顾小年抓着对方衣领的手松了,看着关萤整理着衣襟。

    “她是盗门的人。”顾小年只说了这么一句。

    然后,关萤自然明白了。

    神都市井中的痞子混子多是同时给好几方势力留意消息的协助之人,可能是锦衣卫,可能是无衣堂口这等江湖势力,也可能是不良人,总之是除了东厂那边。

    而关萤从关青那里旁敲侧击得到了不少有价值的东西,她自然知道如今盗门的风头。

    盗神荆风做了好大事,偷了朝廷的皇庭司,现在被全天下通缉。

    这个消息,是上了朝廷的邸报的,更被风满楼的早报印发到各地。

    关萤目光略有犹豫,轻声问道:“若是,小舒被锦衣卫的人找到了。”

    “连夜审讯,严刑拷打。”顾小年淡淡道:“许多你想不到没见过的刑具都会用在她的身上。”

    关萤一下睁大了眼睛。

    “不要觉得这是我在危言耸听。”顾小年说道:“我是锦衣卫,这里面的东西太多比你打听来的还要残忍,也比你知道的更多。”

    关萤喉间一咽,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那,要是大人找到她,会怎么对她?”

    顾小年笑了笑,“我只是想问她几个问题而已,没想抓她。”

    “真的?”

    “当然,怎么说,我们也算认识。”

    “噢。”关萤也是听晏眉舒曾提过一嘴。

    “我带你去。”她说着,认真道:“大人莫要骗我。”

    顾小年笑了,“我向来一言九鼎。”

    ……

    洛水云江流过神都,分散开无数细密支流,如同脉络,错综分布在偌大神都。

    一座水桥,青石堆砌间挂满青苔。

    一身淡蓝锦衣长裙的晏眉舒安静在桥边站着,看着桥下汩汩流过的河水,那里面倒映着夜色和无数泛起的光亮。

    冬日的傍晚来的很早,她却没有注意。

    近来,多了以往没有过的提心吊胆。

    “唉。”

    晏眉舒轻叹一声,抬首看向眼前灯火时,眸光忽地一凝。

    衣袖中手指微动,那是缠在指尖的机关丝线被触动,接着,不等她回身,略有些惊讶的年轻嗓音便在身后响起。

    “大意了啊。”

    这处水桥偏离东坊闹市,此时东坊喧闹,这边长街却显得很安静。

    顾小年轻踩在桥边栏杆上,手里拎着一脸不爽的关萤。

    他瞥了眼顺着桥面而动的那些反着银光的丝线,目光微闪。

    那是特殊材质的机关线,方才他一时不察,竟是触动了事先布在此处的机关。

    晏眉舒缓缓转身,先是看了眼抱着胳膊一脸不乐意的关萤,待看到她没受什么伤之后,这才暗里松了口气。

    然后,她看向顾小年,轻地笑笑,“顾大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顾小年看着地上的机关线都收拢进了那人的袖里,顿了顿,然后拎了关萤下来。

    “咳咳。”关萤一挣脱开,就咳嗽几声,翻了个白眼。

    顾小年却在打量眼前这人。

    有段日子没见,对方似乎更成熟了些。

    不是身体上的改变,而是一种气质的变化,就像是忽然间长大了许多。

    不再像原先那般看着的冒失和莽撞。

    顾小年点头,“是有些日子没见了。”

    话语落下,他忽地觉得失了兴致。

    不是眼前两人不够漂亮,虽然年纪比自己要小几岁,但已有美人之姿。也不是神都夜景不好看,因他本就喜欢洒落地上的星星。

    他是俗人,俗人眼中,繁华美景便是人间**。

    那他为什么会有些扫兴?

    顾小年想着,或许,是这般说话的原因。

    客套,明明不想寒暄偏偏要有几句赘言的客套。

    因为这样,就像回到了前世那般,做什么说什么,都不能直来直去。

    直抒胸臆,是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一种写文说文的习惯主旨。

    当然,只是其中一种罢了。

    ……

    顾小年开口,问道:“那夜是谁领你入宫的?”

    晏眉舒显然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接,这么坦荡。

    至于承认与否,她看着眼前人淡定的模样,再加上近来时日神都风云中的迫切,她便了然。

    “大人问了,我便要说吗?”晏眉舒轻笑。

    顾小年眉头一皱,边上关萤看了,连忙挡在晏眉舒的身前,“别忘了之前你答应过我的。”

    “你们盗门和谁有交易或是谋划,这件事我不想掺合。”

    顾小年想了想,然后道:“给我一个人名就够了。”

    “大人是在为难我。”晏眉舒淡淡道。

    “为难与命,你能分得清。”顾小年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桥上过了风,他背着手,衣衫飒飒。

    关萤下意识要开口,但袖子被拉了一把,她偏头,看到了晏眉舒的侧脸。

    有些冷,更多的是无奈。

    “冷湛。”她轻声说了句,吐出个人名。

    顾小年意外之余又没多少意外,他的表情看不出变化,只是点了点头。

    “朝廷那边知道了你的身份,但现在对你并不怎么上心。”

    顾小年说完,脚下一踏,轻轻点水,飞身便走。

    他没问对方为何没离开神都,现在时候,朝廷里并没有晏眉舒的画像,但对方既然逗留在此,想来还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他不问,也没必要问。算是熟人,提个醒就好了。

    ……

    东坊的大牌楼底下,顾小年缓缓走过来,眼底略沉。

    渐寒的夜幕下,只有两匹马拴在一旁的石柱上,而颜岑却不见了踪影。

    顾小年走近,两匹蠢马晃了晃脑袋。

第二百八十八章 夜下魍魉

    颜岑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既然说好了在哪里等,那她自然不会去了别处。

    此时只有两匹马栓在这,而拴马的人却不知哪里去了。

    夜幕渐渐拉下,四下灯光通明,而少有行人经过,这个时段,应当是吃晚饭或是聚众玩耍的时候了。

    顾小年感知放开,初窥门径的《风后八阵图》与先天一相容,四周好似出现无数看不着却清晰存在的暗流。

    熟悉与陌生的交织,有种纷杂的感觉。

    顾小年眉头微皱,颜岑的气机在此地是最明显的,但现在却已有消失的迹象,也就是说,对方离开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他仔细分辨,隐约地找出了一个方向。

    “如果是望气之术就好了。”

    顾小年暗自想着,也不管这两匹摇头晃脑的马,循着那模糊的方向便掠身而去。

    ……

    “你觉得他能找过来?”

    东坊之中,装潢体面华丽的一处阁楼。若是顾小年见了自然能认出来,这里便是早前他查四灵之案时曾来过的玉烟阁。

    此时,二楼的阁楼之中,窗户开着,几盏烛光摇曳,长身而立的身影脸带自信,倚靠在窗边。

    另一边,是拿着刻刀在雕刻着手上木雕的一人,他的脸上满是虔诚,手中木雕上的人脸也逐渐清晰。

    房中最后一人,便是坐在椅子上老实不动的颜岑。

    她身上没有什么束缚,衣衫也好好的,只是被点了穴道而已。

    此时,颜岑心里又惊又怒,她只是栓了马在等顾小年的时候,便突然被人偷袭,然后掳来了这里。

    而听这两人方才的一番谈话,竟是想以她为引子,来引顾小年来此。

    “他们的目标,是大人。”颜岑紧皱着眉头,眼中满是急色。

    但偏偏,别说是自行冲开穴位,她连气感也无,根本无能为力,只能像根木头似的坐着。

    “别着急嘛,正好也可以看看你家大人对你上不上心。”

    雕刻的人转头看过来,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意味,上下打量着椅上的颜岑,“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走丢了,他应该会很着急的吧。”

    “我劝你不要做傻事。”

    看着那人的目光,窗边这人皱了皱眉,话说出口后才想起这人是个聋子,便走了过去。

    “顾小年这人心狠手黑,你想来也见过他的手段。待会儿你是有求于他,莫要生事。”

    戚卓然目光微沉,他本来是不想惹上这等麻烦的,更别说还是这种明显是要恶了顾小年的麻烦事。

    但凡事都有例外,利益使然之下,他也无法免俗,这一点他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眼前这侏儒曾是赵宥的人,早前是听此地老板薛灵玉的吩咐的,但四灵一案薛灵玉供出了‘将军’麾下那几人的落脚点,让顾小年一举将其覆灭。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薛灵玉即便是逃到了别处躲着,但还是被赵宥的人破获了行踪。没有哪个势力会喜欢叛徒,所以薛灵玉便直面了赵宥派出的杀手。

    好在,随着四灵一案的落幕,‘将军’在神都的势力被那位千岁揪出大半,而赵宥也是被抓进了的诏狱。

    因此,薛灵玉才摆脱了杀手,躲过了一劫。

    但好景不长,上月赵宥被人从诏狱里劫出,尚不知情的薛灵玉便被堵了个正着,一番血战之后逃遁,却在两日前终于被抓住了。

    钱鹿是赵宥的人,但先前并无叛逆之举,再加上赵宥此时正值用人之际,所以这玉烟阁依旧由对方打理。

    可他与薛灵玉是至交好友,如何能让薛灵玉就这么死了?更别说眼前这人似乎对薛灵玉还有些别样的念头。

    所以钱鹿才会找上了戚卓然,拿出了可以让戚卓然帮忙的筹码交易,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戚卓然脸色平静,他出身无衣堂口不假,但在他心里,义字当先对他可不适合。

    道义分两旁,利字摆中间才对。

    因此,哪怕会得罪顾小年,他也毫不犹豫地帮了钱鹿。

    利用无衣堂口的情报网,跟踪着顾小年的动向,然后才在今日出手。

    至于钱鹿为什么要引顾小年过来,引过来之后要做什么,那就不是戚卓然要考虑的了。

    交易之中,他只负责提供情报,然后顺带着做些事,比如将颜岑掳过来,确保能有这么一个‘引子’。

    ……

    “我不问你找他干嘛,但你要知道,他是一个凶人。”戚卓然说道。

    钱鹿舔了舔嘴唇,“现在对赵宥下落最在意的,而且还能灭掉那伙人的,只有朝廷。大周军伍不与江湖有牵扯,所以才有了公门,现今公门里有能力的人不少,但同时有能力还能被利用牵制的,只有顾小年。”

    “他这人有心计,有手段,武功也高,他地位爬得快,说明很得那人的赏识。若是这人为我所用,别说区区赵宥,就连...”

    他没继续说下去,只是阴恻一笑,目光未离开颜岑的脸上。

    颜岑只觉得很恶心,她的眼里也露出了嫌恶的目光。

    “你的眼神,很让我讨厌。”钱鹿捏紧了手里的木雕,他的目光很特别,要是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毒’。

    “等你没用了,我会挖下你的眼睛。”

    钱鹿淡淡说了句,然后小心地将手里的木雕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那里已经摆了几排木雕,十多个全部是雕刻的同一张面孔,薛灵玉。

    戚卓然忍住心中的恶寒,向窗边又靠了靠。

    “他会来的。”钱鹿说了声,然后目光落在戚卓然的身上,咧了咧嘴,“行了,交易完成,你可以离开了。”

    戚卓然闻言,皱了皱眉,他是想走,可看到椅上的身影,再就是眼前这人那毫不掩饰的目光,他心里自然不放心。

    “等他来了着吧。”戚卓然说道:“毕竟此事也算是误会,我总要跟他说清的。”

    “呵,误会?”钱鹿略带嘲讽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你还真是虚伪。”

    戚卓然脸色一沉,但他似有顾忌,只是冷哼一声,不再多说。

    ……

    顾小年此时就在玉烟阁的房顶之上。

    静默着,就像是一座经年累月的山,像是一汪沉寂的海。

    他的感知能力何其强大,在循着那道模糊的气息过来之后,属于颜岑的气息便像是夜空中的悬月,明亮刺眼。

    一瞬间,顾小年便锁定了此地,更是认出了这里。

    他没着急进去,因为感知之中的颜岑气息平稳,明显没受什么伤害。

    所以,顾小年上了房顶,屏气凝神,听着下面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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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奇门之威

    顾小年的感知能力很强,遮掩手段更是不弱。

    如今他先天一通透,又有《风后八阵图》这等奇门功法辅助,除非是专行感知一道的武者,否则,就算与对方相隔咫尺,若有一道帘幕阻挡,那对方也完全察觉不到他的气机。

    “只是不知道此世有无隐形之法,要不然,敛息之下再隐形,真是完美的隐身之术。”

    顾小年心里想着,眼中带了几分回忆和笑意。

    然后,他闭了闭眼,再挣开时,便只剩下了一片冰冷。

    敢算计他的人,除了已经死掉的,就是在死亡名单上以后要死的。

    仇恨有时需要忍耐,但那也要分对谁。

    就凭此间阁楼中的两人,他还真不放在眼里。

    风雷之声好似来自九天之上的雷神狂怒,原本稍有喧嚣的夜里一下万籁俱静,人心皆被此雷声惊颤。

    这一声,仿佛惊蛰。

    阁楼之中,戚卓然的脸色骤变,而一旁的钱鹿就算是聋子,但来自心头的蓦然惊惧也清晰异常。

    颜岑虽有顾小年以风后奇门之法调动无形之气屏挡,依然被这黄然雷声惊得一瞬恍惚。

    但受伤自是不至于,真正受伤的,是钱鹿心头骤然的一阵沉闷。

    他‘哇’地一声吐出血来,但不等再多反应,楼顶炸裂之下,碎瓦纷飞,一道身影便落在了他的面前。

    探出五指如同黑白无常的勾魂锁链,指节分明,白皙精致。

    “不要!”

    钱鹿来不及将嘴里的血咽下或是吐出,只能下意识呛口喊道。

    一旁,戚卓然虽也只是先天一流,但他毕竟一身武学精湛,好歹也是江湖中年轻一代的好手。

    此时双目怒瞪,只一恍惚的失神之后,看也不看,便直接出手。

    倒不是他与钱鹿交情多么深,东西已经拿到了手,他本就完全可以走了。

    此时出手,只是因为戚卓然心里的一股气。

    此前早有与顾小年交手的心思不说,再有自家大哥戚怀伤对顾小年的一番欣赏也不提,单单是戚卓然心里的不服。

    谁都有争雄的心思。

    谁弱又谁强?

    戚卓然双手推出,虎啸豹吟之声霎时响彻此间。

    这是无衣堂口大龙首戚怀伤少时观林间虎豹之斗,而所创出的一门上乘武学掌法,此掌只一个‘王’字命名。

    少年意气,万水千山八荒**之间,唯我是王!

    戚卓然没有戚怀伤那般亲眼之下观想的精深意境,但在这位兄长言传身教之下,他的掌法虽没有十分功,但也有七分力。

    此时双掌一出,顾小年瞳孔眯成一线,好似眼前出现了一只吊睛白额大虫和一只花纹斑点的大猫,两相狰狞而来。

    来自对方这般意境上的原始的凶厉,和人在最直观面对这种食物链压迫下的惊惧骇然,一瞬间笼上心头。

    顾小年的出手因此而受到阻碍,钱鹿强行扭转自身,一个弯腰翻滚到了一旁,撞倒了那张木桌,哗啦地一堆木雕便落在了地上。

    而顾小年恍然未觉,他一下偏头,看着打来的双掌,原本眯起的双眼蓦地睁开!

    ……

    戚卓然仿佛看到了一尊凶神,气焰滔天。

    明明两者之间没有刀,顾小年手中也无刀,但偏偏,在这一瞬间,有一抹刀光璀璨而生。

    顾小年习练武功之时,对于休命刀也从未落下,如今煞气融于先天一,又有奇门相辅,无需用刀,抬眼挑眉便是剑气刀芒。

    虽不至于达到‘登仙剑章’中所说的万剑归宗,剑气纵横的地步,但只在这睁眼一瞬,斩出这么一刀自然轻松写意。

    刀光在此间而亮,凛然冰寒之意透彻心扉,戚卓然手上虎豹之声骤然减弱,仿佛只剩下一种呜咽。

    但他毕竟不是寻常人,这么一刀即便突然,也要不了他的命。

    戚卓然蓦地开口,如同水井中落下了水桶般的沉闷咕咚声响起,正是这一招带着闷然之意的音功,撞碎了那斩来的一记眼刀。

    两人之间空气爆裂,顾小年身形未动,戚卓然却是被逼退数步。

    然后,在他兀自站定之时,眼前之人手掌变幻,竟如同抓住了什么似的一扯。

    骇然的惊呼从钱鹿那矮小的身影里发出,原来方才的他在顾小年与戚卓然交手之时竟是想去挟持椅上的颜岑。

    ‘砰’地一声,钱鹿直接砸落在戚卓然的脚边,他的身上仿佛被锋锐的刀剑割裂,衣衫破碎处俱是迸溅细密的血线。

    顾小年神色如常,屈指一弹,一团无形之气撞在颜岑身上。

    “大人!”颜岑下意识喊出来,随后眼带喜色,她连忙起身活动几下,却是顾小年方才给她解开了穴道。

    而前边窗前的戚卓然看见了顾小年眼中的冷意,当即开口,“顾大人,且慢动手,这是误会!”

    顾小年眯了眯眼,淡笑一声,“现在这般,戚公子跟本官说是误会?”

    钱鹿晃悠着站起来,双眼中的阴毒之色在抬首时俱消,只剩下了苦意和讨好。

    他身上伤的并不重,身上的伤势与血看着骇人,其实不过是方才顾小年以奇门风后之法调动了周遭气机,以‘气’为线,御气将其扯伤罢了。

    这也是顾小年的《风后八阵图》修行境界并不精深的缘故,否则他有‘登仙剑章’这等顶尖的炼‘气’之法在,方才一番随意的御气扯动也足以将这侏儒撕裂不成完人了。

    顾小年神情虽然平静淡淡,可心里却是惊讶,当然不是对眼前几人的,而是对这诡异的风后奇门之法。

    前世有‘一千个读者便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的说法,而对于武学来说,同样适用。

    人跟人的悟性不同,因而即便是同一门功法,那各自的领悟也有不同,或许,用玄乎的‘道’来形容更为恰当。

    每个人的道是不同的,所以对同一门武学而领会出的本事也就不一样,因人而异,这本事也就呈现出各种状态。

    ……

    戚卓然看了顾小年脸色,实在是难辨喜怒。

    他只能踢了踢一旁的钱鹿,让对方开口。

    后者干干一笑,朝顾小年这边拱了拱手,“顾大人,可还记得在下?”

    顾小年其实在外面的时候就认出了对方,只不过对这人是谁根本不在意。是以,他并未应声。

    钱鹿也不觉尴尬,只是笑着说道:“实在是顾大人公务繁忙,在下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还望大人谅解海涵。”

    顾小年听了,眼中冷意未减,只是看向此时正扶着自己肩膀躲在身后的颜岑。

    “你觉得该不该海涵?”

    颜岑先是一怔,接着便恨恨道:“他刚才说要挖了我的眼睛。”

    钱鹿脸上笑容一僵,他听不见,但能读唇语,而且对方脸上的表情实在嘲讽。

    “说吧,引本官来此想做什么?”

    顾小年好像没有计较,只是淡淡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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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送上门的功劳?

    顾小年现在愈发会隐藏自己的喜怒,或者说,是在不在意的、只需要自己俯视的人身前,他便无需表露自己内心的痕迹。

    他所一直展现出来的,是面无表情到漠视,以一种混不在意的神态来混淆他人对自己的观感。

    以致于,会呈现出一种冷淡,让人噤若寒蝉的冷淡。

    现在,钱鹿咽了咽唾沫,他着实是有些怕了。

    先前还在想用手段控制住眼前这个人,可现在,他感受着怀中那个冰凉的瓷瓶都快要被自己捂热了,但硬是不敢拿出来用在这个人身上。

    他怕万一,万一失败了,自己的命就没了。

    顾小年的表情越是平静,钱鹿的内心就越忐忑。

    终于,他忍不住开口了,“在下只是想让顾大人帮个忙,虽然这个方式有些恼人,但大人放心,事后,等事后在下一定会给大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帮忙?”顾小年仿佛是用咀嚼的语气来说出这两个字,有些刺耳,更有种让人心头瘙痒的感觉,让人听了很难受。

    戚卓然背在身后的手甩了甩,直到现在他才将那种钻骨的疼痛和不自然的痉挛压下去。

    同时,他对自家大哥越发敬重起来。

    自家大哥的眼光还是老辣的,他一眼就看出了顾小年的特殊,那种不好对付,戚卓然现在是切身体会到了。

    “异种真气。”他心里想着,有些觊觎贪婪的同时,更免不了来自内心深处的忌惮。

    钱鹿虚手引了引,想让顾小年坐下说,但那人显然没有搭理的意思,只是站在那,看着愣愣的,但谁也无法小瞧了他。

    有的人气场强大,气质凌然,只是平静地站在那不需要做任何动作说一句话,他都是在场的中心,如同冬日的暖阳、夏日的狂风般让人忍不住注意到。

    现在的有些凌乱的房间里,顾小年显然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钱鹿看着脚下散落一地的木雕,眼中恨意一闪而过。

    他说道:“大人可还记得,上次来时见过的另外一人?”

    顾小年点点头,吐出个人名,“薛灵玉。”

    “对。”钱鹿见他一下能说出这个名字,既有喜色也有一丝怨恨,似乎是名为嫉妒的怨恨。

    “在下想让大人帮的忙,便是将其解救回来。”钱鹿说道。

    “救人?”顾小年笑了笑,目光淡淡,“这找官府不假,但这话你似乎应该去对六扇门的人说。锦衣卫只管抓人杀人,不管救人。”

    话虽如此,但他并没有其他动作。

    钱鹿连忙道:“他是被赵宥抓去了。”

    顾小年目光微动,“赵宥?你知道他的下落?”

    他自然是想赚些好处的,不然的话早就一掌毙了眼前这敢算计他的侏儒。当然,只不过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消息。

    “没错。”钱鹿松了口气。

    他心里怕的就是顾小年对赵宥不上心,但现在看来,朝廷的人都是一路货色,对于功劳从来都是最看重的。

    “在下是赵宥心腹,神都之中他所能藏身的地方我全都知晓,他对我没有半点怀疑。”钱鹿说道。

    顾小年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戚卓然,后者只是略皱眉头,却没有什么异样。

    他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将军’的人接应出了赵宥不假,但锦衣卫的反应太快,而且六扇门早前似乎得到了什么风声,竟然在洛水码头动手,伏击了接应的大船。”

    钱鹿说道:“不得不说的是,朝廷的人动作的确迅速,将赵宥堵在了神都城中。虽然现在还没抓到他,但在下以为,这也不过是时日长短的问题了。”

    顾小年笑了笑,“所以,你的筹码就是‘赵宥的下落’,让本官领这份功劳?”

    钱鹿重重点头,“没错,赵宥是逃出诏狱的重犯,身后牵连甚广,从现在公门中人的动作来看,显然此人至关重要。这份送上门功劳,大人不会不想要吧?”

    “功劳当然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顾小年淡淡道:“但也要看自己能不能吃下这份功劳。”

    “大人尽管放心!”钱鹿眼带喜色,拍了拍胸膛,“此来神都里应外合的是北镇抚司千户蒙大元,以及右使时霄。这两人虽是绝顶高手,但想来也不是大人对手,此番有心算无心,就算他们手下还有一些杀手,但也不会是咱们对手。”

    “有心算无心。”顾小年略作咂摸,轻笑开口,“你为何会想让本官来做此事?想你玉烟阁开了这么久,认识的公门中人应当不少才对。”

    钱鹿抱了抱拳,认真道:“能有如此武功且还能让在下信任的,唯大人一人而已。”

    顾小年淡淡一笑,所谓信任,不过就是放心罢了。那放心何来?无非就是能在紧要关头拿捏住便是。

    而什么是紧要关头?那就是两人翻脸的时刻。

    顾小年嘴角微抿,说道:“说说吧,赵宥在哪儿?”

    ……

    神都光明璀璨,人们衣着光鲜,在外人眼里,似乎千百年亘古不变。

    可在这生活久了的人们自然清楚,白日褪去之后,夜晚降临下,宵小暗动。

    可能是小团体帮派之间的械斗,因为争夺地盘,因为银钱不公。

    他们流血,丧命,他们是可悲的,因为那些藏身在他们后头的真正势力,从来不会用血和命来谈话。

    一壶茶,一杯酒,便是一桩买卖。

    此时,神都夜下,曲折之间的巷陌深处,推开那好似破烂木板似的遮挡,明明是陈旧的青石板,掀开之后却是整齐干净的台阶,视线,随之而深入。

    神都存在的历史太过悠久,而自大周建朝之后,这里才成为了帝都京城。

    但,王朝更迭,永远不是真正存在最久的势力。

    一些门派世家,他们才是传承了千年万载的古老怪物。

    而当一些古老因为或这或那的原因遁入地下后,世间便再也没有了他们的痕迹,包括口口相传或是文字典籍,所属于他们的痕迹,统统消失了。

    他们只存在于暗处,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静静蛰伏着,或者说是为了更好地生存。

    人们总会注意地上的建筑,可从未有机会一窥地下的结构。

    神都的地下,仿佛是另一处世界,或者说,是建筑成群的,另一座皇城。

    只是少了人间的烟火。

    漆黑的巷道里,远远亮起了一簇光,由远及近,原来那是一个人在擎着火把。

    推开房门,里面坐了三道身影,只有桌上一盏油灯忽明忽暗。

    “码头那边已经准备好了。”这人说道。

    光影摇晃,慢慢浮现出藏在阴影中的一张脸来。

    那张脸实在是过于恐怖,上面鞭痕钩划甚至是烙痕皆有,当他有细微的表情时,脸上结痂的血肉就仿佛毒虫一般扭曲抖动。

    身旁的两人,饶是已见过了多次,仍是不由地吸了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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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幽府阎罗

    诏狱的残忍,只有施刑者和进去受过刑的人才能切身知晓。

    赵宥曾任大周朝廷户部尚书,虽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也是地位极高,素日当然是养尊处优。

    他是一个老人,可再无那种和蔼。

    气质只剩阴沉,面容只有狰狞,可偏偏,没有年老之人受尽酷刑之后的腐朽和暮气。

    在赵宥的身上,仿佛能看到一股心气,那是来自于仇恨的支撑,复仇才是他现在所想的一切。

    此时,他的眼睛比房中唯一的这盏油灯更亮。

    “这一次,你确定?”

    他的声音很沙哑,断断续续的伴随着漏风之声,那是因为他的喉咙被塞过木炭,但庆幸的是锦衣卫里的那帮人并不想让他死,只是想让他体验各种刑具带来的痛苦。

    所以他除了活着之外,眼睛虽然模糊但还能看清东西,耳朵虽然被割掉了但并不妨碍听觉,鼻子虽然塌了但好在没被割了去。

    只要他的牙还在,能吃东西,那就够了。

    “确,确定。”进来的这人带着明显的惧意,他磕绊回着,一双眼睛有些无助地看着桌旁的另外两人。

    “好了,退下吧。”

    桌子左侧那人声音浑厚,摆了摆手。

    这是一个光头,大周朝虽然对男子发式没有什么限制,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像这种剃了光头的人还是极少。

    他是时霄,继左使楚禅之后,被派入京城负责接应的右使。

    “大元,锦衣卫那边你熟,你的人安排的怎么样了?”时霄看着对面那人,问道。

    坐在对面的是个魁梧的汉子,只不过此时吊着一根胳膊,黝黑的脸上带了两道长长的疤痕。

    “没问题的,老于是跟我二十多年的弟兄,有他的人在,这一次咱们一定能离开。”

    蒙大元大咧咧地说了句。

    时霄点了点头,他知道对方口中的‘老于’原本是锦衣卫的百户,只不过近来通过他们的银子,再加上对方的手段,成功调到了神都城门上,当了个镇守的裨将。

    到时候有他策应,或许他们真的可以离开神都了。

    而在这时,门外传来清晰的梆子声,没有丝毫节奏,像是随意敲了七下,声音渐渐远去。

    “灭灯。”赵宥说了句,然后隐入身后的黑暗之中。

    时霄拿灯罩将灯盖了,没办法,现在寄人篱下,就只能遵从地下这帮人的规矩。

    ……

    “神都地下?”

    顾小年听着钱鹿说的关于赵宥藏身之处的一番话,不由眯了眯眼。

    一旁,戚卓然同样带着几分惊色。

    神都地下,幽府阎罗。

    这是不同于无衣堂口、闻见、风满楼这盘踞神都的三尊江湖大龙的势力,那是传承了无数年的世家门派将要没落时选择隐去的地方,在那里,并不是统一的势力,而是由无数势力组成的庞大利益群体。

    在地下,有交易往来,有血腥杀戮,他们轻易不上得地上来,可谁也不能小瞧了他们。

    无衣堂口与他们并不是没打过交道,戚卓然对于地下世界当然不算陌生。

    此时听了钱鹿的话,眉头微皱,当先开口,“既然顾大人已经来了,此番事也就与我无关,这便告辞了。”

    说着,他冲顾小年抱了抱拳,步子却是不由朝身后窗边退去。

    钱鹿看着他的动作,眉头一下皱起,然后,看向了一旁的顾小年。

    他想的,本来就是将戚卓然这位无衣堂口的‘玉面飞龙’一块拉下水,有对方在,万一有了什么事,那位大龙首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可现在,对方要走,他却是拦不住的。因此,钱鹿想着,依着身边这人的性子,怕是也不会让戚卓然轻易走了。

    毕竟,方才这戚卓然可是出手了。

    但直到戚卓然从窗子跃身出去,身边这人都未开口。

    钱鹿有些不解地看过去,刚好便看到了对方含笑的眸子和挂着淡淡笑意的面容。

    “那么,咱们这便走吧?”顾小年淡淡道。

    钱鹿有些犹豫道:“顾大人为何...”

    “戚公子本身就与此事无关不是么。”顾小年说道:“既然如此,何必再将对方牵扯进来呢?”

    钱鹿一下脸色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很快收敛,浮笑道:“大人说得对,咱们这便走,这便走。”

    ……

    玉烟阁外,钱鹿驾了马车过来。

    顾小年看了眼,说道:“你对本官还真有信心,就凭咱们两个,就去闯那幽府阎罗。”

    钱鹿咬了咬牙,低声道:“大人莫要取笑在下了,事不宜迟,咱们还需赶快。”

    顾小年点点头,掀了马车帷幕便闪身进去。

    “走吧。”

    但钱鹿却皱了皱眉,回身问道:“大人,还有那位姑娘呢?”

    “她不懂武功,去了也是送死,本官先前打发她回去了。”

    顾小年知他听不见,便掀开帷幕说了句。

    钱鹿眼底掠过一抹阴沉,但事已至此,他自然不能退缩。

    因此,他甩了甩马缰,便朝长街的一个方向而去。

    等他的马车拐过了街口,颜岑才从玉烟阁后头绕出来,眼含担忧地看了眼那马车离去的方向,就要朝东坊牌楼那去。

    但冷不丁地,一道身影从巷口闪身出来,正是先前离去的戚卓然。

    颜岑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几步,待看清是谁后,却是镇定下来。

    戚卓然有些惊讶,他笑了笑,问道:“姑娘似乎并不害怕?”

    “怕什么,怕你吗?”颜岑轻笑一声,“为什么要怕?”

    戚卓然眯了眯眼,有些琢磨不定,他不知道对方哪来的底气跟自己这么说话。

    “戚公子莫非以为大人没发现你吗?”颜岑问了句。

    “嗯?”戚卓然眉头微皱。

    他想到自己方才一直藏身在巷中阴影处,而顾小年只是从容上了马车,并无异样,因此刚想开口嘲笑对方竟然诈自己,便听眼前人再次开口了。

    “大人方才给我留了交代。”

    颜岑笑笑,然后道:“大人说,‘若是戚卓然没走,你不妨告诉他,与其在这浪费时间,不如将赵宥下落通知六扇门,也算是这个浪荡公子给他们无衣堂口领了件功劳’。大人这话我是没听懂的,但想必戚公子是明白的。”

    戚卓然脸上的笑意渐渐沉下去,他脸上肌肉动了动,最终也没说什么。

    他看了眼方才马车离去的方向,冷哼一声,飞身便走。

    “告诉你家大人,不要老是自作聪明。要是他还有命回来的话。”

    听了这话,颜岑却是不在意地冷笑几声,“临了连句威胁狂言都不敢留下,也算是什么江湖少侠?还玉面飞龙,哼。”

    她不再多留,撒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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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不黑

    冬天似乎下雪才是应景,这般入了寒冬,轻易见不得雨才对。

    时至深夜,空寂无人的街道上,只有渐渐打落的雨声,雨滴打在街旁的摊位上,打在屋檐上,然后从青砖黛瓦间流淌下来。

    一辆马车在街角停下了。

    “顾大人,咱们到了。”一道刻意压得很低的声音传出,溶解在雨声之中。

    马车里,顾小年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拉开帷幕,缓缓下了马车,一旁,钱鹿斗笠下的目光一下凝起。

    夜空漆黑,只有斑斑点点的星星亮着微弱的光,雨中,唯一的光芒好似只有眼前的纹蓝白蟒。

    眼前之人所穿的再不是那件寻常的锦袍常服,而是锦衣卫千户的月白大蟒。

    顾小年将下巴上的丝带慢慢系紧,随后看过去,淡淡道:“带路。”

    钱鹿看了这人冷淡的目光,凛然一惊,连忙从车辕上跳下来。

    他个头矮小,此时带了斗笠,显得更是滑稽。此时他跳着脚在前方引路,身上的气机逐渐变得若有若无。

    身后,顾小年负手跟着,渐起的雨势完全将他避开,好似此间遇到了看不着的屏障。又像是,这里是天地间剥离出的一处地方。

    一处深巷,四下黑暗而寂静,细密的雨哗啦落了下来。

    “大人,那暗门就在前面。”钱鹿轻声道。

    顾小年看他一眼,“你不跟着?”

    钱鹿摇了摇头,然后咧嘴一笑,“在下于路上已经想明白了,或许老薛已经遭遇不测了。此番是大人功劳,在下要是跟着,说不定还是累赘。”

    顾小年看他半晌,缓缓点了点头,而后便朝巷中而去。

    黑暗和雨渐渐淹没了他的背影,钱鹿一直看着,目光仍是那般摇摆不定。

    最终,他暗叹一声,握紧的手掌一下松开,他将手里的瓷瓶重新放入了怀中。

    “面对他,这世间奇毒,也要能用出来才行啊。”

    钱鹿目光闪了闪,先是另取了一枚药丸服了,而后抬手在身上几处穴位点了几下,张口便吐出口血来。

    血很快便被雨水冲走,而他的气息从一瞬的萎靡之后,便彻底消失掉了。

    然后,他竟是直接冲入了眼前的黑暗。

    他本就是为薛灵玉而来,在钱鹿的心里,他可不信顾小年会顺手解救对方。

    对方可以当一柄刀,是生是死自然无所谓,但自己所求的一切,当然还是要靠自己才行。

    ……

    顾小年找到了那扇暗门,然后利用气机之便感应到了地下靠近的那道身影,以隔山打牛之劲将对方震死之后,这才小心地掀开青石板,踏了进去。

    黑暗之中,他看了眼身前地上的身影,直接迈了过去。

    台阶不算长,但这处地道却有些曲折。

    半刻钟之后,顾小年看着眼前景象,不由怔住了。

    这是很大的建筑群,相隔数十米便镶嵌着一颗夜明珠,使得四处虽然黑,但仍有蒙蒙的光亮。

    而他所能看清的,竟是直接以地底下的石头和泥土镂空造就的一些建筑。

    寻常房屋住所,甚至还有模糊的宫殿。

    他能感应到模糊的气机,似乎在地下这等地方,他对‘气’的感应都变弱了几分。

    而那些气机无疑都是属于人的,可偏偏,没有一处有属于人的光亮。

    烛光或是烟火,统统没有,只是一种死寂。

    哦不,还有水声。

    顾小年看着那些从四周姑且算是墙壁的裂缝里淌出来的水,汇积成小溪的样子缓缓流过,这里像极了一个山中居所。

    仿佛是山洞那般的建筑洞天。

    他一直在利用奇门风后之法遮掩着自身的气机,此时顺着脚下的路而缓缓前行。

    地面是铺就的石板,而非硬质的土面,

    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泥土腥气,顾小年抬手,用手绢捂了口鼻。

    他没有盲目寻找,而是直接走去了最靠近的一所居处。

    在陌生地方找人,自然还是直接找本地的土著来问得更快一些。

    ……

    住着的人似乎什么也没有发觉,顾小年进了屋子,走到了床边。

    姑且算是床吧,他皱了皱眉,因为这里实在是简陋的很。

    看着隐约能看清的床上之人的稚嫩面孔,顾小年心中不由浮想,“难不成是什么家族里不受待见的子弟被发放到了这里?”

    他嘴角弧度一闪而逝,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哪来的心思去管别人。

    手指轻弹,一缕气便打在了那人的脸上。

    床上那人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双眼。

    然后便看到了一条狰狞的大蟒,准确的说,是床边的那道身影。

    下意识的惊叫没有喊出来,因为顾小年抬手虚握,无形之气直接掐住了对方的喉咙。

    “我问,你答,别乱叫,不然就杀了你。”

    顾某人的语气有些冷淡,眼前这小男孩儿只能快速眨着眼睛。

    “很好。”顾小年笑笑,这小子还是懂事的。

    他的手掌刚一松,黑暗里,眼前这人晶莹剔透的眼睛里便闪过了凶光。

    顾小年愣了下,他当然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出手,而且还是对自己出手。

    床上的孩子没有大喊大叫,而是挥出了拳头。

    顾小年有些疑惑,他只是凝了凝眉,眼前之人便仿佛被定住那样,一动不动。

    或许能动的,就只有那将暴虐藏得很深的双眼,此时眉眼灵动,竟是显得很可怜。

    但顾小年当然不会被再骗过,他皱眉问道:“你怎么,还敢动手呢?”

    说完,他好似才想起对方被这自己从天地间借来的势禁锢了一样,但感觉着丹田气海中在快速消耗的内力,顾小年就像是忘了一样。

    对方的眼神很坚韧,并不是没有害怕,相反的,那种惧怕很清晰,可是,对方刚才就是反击了,动手了。

    每个人的疑惑或是明悟都不一样,就像是g点似的,很难说清楚。

    而顾小年此刻,就是一种懵然的状态。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只是老实配合就好了,又不会真要了他的命,竟然还要动手?

    而且,还是一种同意后欺骗下的偷袭。

    顾小年有些不明白,所以,他认真想了想之后,才问了句,“你是想死么?”

    床上站着的小男孩一下愣住了。

    顾小年看着他,忽地笑了笑,对方的武功甚至还比不上颜岑,可就是这么作死了。

    而看到他笑了,眼前男孩眼里也带上了几分讨好,似乎是很想说些什么。

    但顾小年没那个兴趣。

    一声轻响,原本站着的身影倒在了床上,他的眼睛仍然睁得大大的,里面带了讨好。

    顾小年用手绢捂了鼻子,抬脚向外走。

    既然自己找死,那就送他一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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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过往俱将过去

    看着眼前倔强而不掩愤怒的身影,顾小年的脸色终于沉下去。

    这已经是第二个了,在这个有些破落的院子里。

    他轻易将对方制服,然后又是跟方才那个小孩儿一样的,对方会突然偷袭。

    “为什么?”顾小年冷声问道:“你们是脑子坏了,还是真的想死?”

    眼前的是个女人,因为是被从床上拎起,所以只穿了一袭薄衫,此时听了顾小年的话,水汪汪的眼里露出几分楚楚之意。

    那里面带了些异样和讨好,可或许是因为生疏的缘故,眼底的冰冷丝毫没有隐藏得起来。

    顾小年微微闭眼,气机变幻,仿佛铁钳一般,一下捏碎了眼前人的喉咙。

    他不明白地底的这些人是不是都是傻子,那种虚假的讨好和出手时的果决狠辣,似乎是刻在身体里的,那是从骨子里散发出的一种暴虐和残忍。

    不是宁死不屈,而是狡诈地杀死对方。

    顾小年不再浪费时间。

    无形之气如同涡旋一般将他遮掩屏挡,黑暗之中,他像是一抹浮游,在阴影处开始行动起来。

    ……

    漆黑的房间里,赵宥心头忍不住地一跳,他猛地睁眼,入手不见五指,静谧非常。

    “呼。”他下意识吐出口气,身子动了动。

    “怎么了?”身边传来低声的问询,那是同样浅睡而被一下惊醒的时霄。

    至于蒙大元,这个昔日的锦衣卫千户,好像在伤了胳膊之后便放下了曾经为官的警惕,现在睡的很是香甜。

    或者说,自他们来了地下之后,自己两人每晚都是提着心,而对方反而无所畏惧。

    “没什么。”赵宥说了句。

    “睡吧,明日便可以离开了。”时霄解脱似的说了句,而后翻了个身。

    赵宥却是睡不着了,要离开了么,他想着。

    他是土生土长的神都人士,十年寒窗苦读,而后参加科举,进士及第,入朝为官,一步步爬到了户部尚书的位子。

    其中数十年的辛苦不足为外人道,虽说有那个组织那个人的帮助,让他算是顺风顺水,可其中,他又付出了多少艰辛?

    这种日子他已经习惯了,在接到那个人的吩咐之后,他第一时间竟不是像往年一样地立马去执行,而是下意识地有了犹豫。

    他想退出了,不是脱离出那个组织和那个人的掌控,而是觉得,自己可以有话语权了,不必悉听尊便地任由差遣。

    但赵宥还是将事情想简单了,袁城倒台,他在锦衣卫的儿子很快便被人设计,若是他不听命行事,他的两个儿子赵兴和赵熙年便会死在他的面前。

    所以,赵宥只能照办。

    然后,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本以为此次离开神都会被组织重用的赵兴,死在了太渊州一个小小县城的客栈里,而他那想要做完这次便脱身的二儿子赵熙年,更是在太渊州现身之后便再杳无音讯。

    人不会凭空地消失,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

    坐到赵宥这个位子上,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的人,自然明白,杳无音讯,便是已经身死了。

    他不甘,他愤怒,他想要摧毁什么,更想要报复!

    但很可惜,一切总是那么无能为力。

    赵宥只能只好选择活着,他觉得只有他活下去才可以报仇。

    然后,他受命之后精心布置‘祸乱神都除掉千岁魏央’的计划,可最后,仍是功亏一篑。

    因为自己麾下的那个叛徒,因为那个该死的锦衣卫。

    是了,他最后想到了,那个锦衣卫竟然是从太渊州走出来的,而最重要的,是他姓顾!

    这个姓氏,这种巧合,让他不由地想到了那个死在他面前的男人,那个男人身上背负着巨大的秘密,但那又怎样?自己得不到的秘密别人也别想得到。

    这一点,赵宥觉得现在的锦衣卫还需跟自己学学,不然的话,自己早就死在诏狱了。

    在得知了那个锦衣卫所做的一切之后,赵宥第一时间便想要除掉对方,可人算不如天算,千岁魏央那个该死的阉人,他竟早准备好了一切。

    他们的计划,那一位的布置,在对方眼中一览无余,统统浮于水面。

    他们失败了,他也失败了,所以他没能除掉那个锦衣卫,更没能从对方嘴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比如,他想知道自己的儿子是死是活,死是怎么死的,活是现在在哪。

    又比如,你究竟是谁。

    这些,是赵宥心中的一根刺,一根扎进心里的刺。

    可现在,他就要离开了,等天一亮...不,在这里,是等梆子声再次响起,他就要离开了。

    他们就要离开了,离开神都,离开大周,遁入那片自由的海域。

    呵,自由,赵宥想着,从此以后,恐怕自己再也无法踏足这片土地,只能隐居幕后。

    赵宥的眼里深沉一片,关于幕后,更多的事情他无法再去深思。

    ……

    一旁的翻身声打断了赵宥的思绪,他皱了皱眉,觉得今夜时霄似乎是失眠了。

    当然,这是他们曾朝思暮想的想要离开神都的愿望,如今终于能实现了,失眠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时霄竟然悄默声地摸到了旁边的刀。

    赵宥双眼一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一下想明白了,以往这个时候,在他们屋子里有一丝响动的时候,守在门外的那个小子应该会敲一下门框才对。

    这是提醒,更是警示。

    提醒他们要安静,警示他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寄人篱下,这里是神都幽府。

    可现在,在方才,他们没有听到这声响。

    时霄在睡下后想来也是发现了不对,习惯这种东西很可怕,它既会让你松懈,也能让你一下重拾警惕。

    而那气息平稳睡得正香的蒙大元此时早已坐起,那完好的手上拎了流星锤,一双铜铃似的眼睛在如此漆黑之中好像反着光。

    “是那些人么?”赵宥声音极低。

    时霄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赵宥一下凛然,既然不是此地的那些地下阴魔,自然就是地上的人了。

    而地上的人不说轻易不会来,就是知道有这么一处地底世界的人都是极少。

    那么此时来的是什么人?而且还是冲他们来的。

    门外似乎飘进了一缕风。

    房中三人先是凝眉,随后便有怒意而生,这不是风,而是迷烟。

    可偏偏,这种迷烟既然他们一闻都能察觉出来,还怎么能奏效?

    要么是外面的人不知道里面的是谁,要么,就是对方在存心戏弄他们。

第二百九十四章 他总会有另一面

    一支迷烟很快吹完,门外的顾小年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等了等,推开了眼前的这扇门。

    门刚展开一道缝,眼前便刮来了一阵风,漆黑的眼前,一把刀直奔脸面,而下三路上风声呼啸,竟是有个东西直接射了过来。

    门扉彻底打开,外面多少透进些光来,但哪里有人在?

    时霄一刀劈空,不自主地便愣了愣。

    他方才看的分明,在门开出一线的时候,分明是有道身影在的。

    流星锤收回手里,蒙大元锐利的目光四下看了看。

    但房中实在是太黑了。

    “人呢?”时霄握紧了刀,一边将门关上,一边低喝道:“出来!”

    本来只是随意的试探,却是没想到房中簇地一下升起一团火苗来。

    房中几人皆惊。

    一只蜡烛倔强地燃烧着,烛光下,隐约可见一条蓝纹大蟒,以及无须光洁的下巴。

    “什么人,装神弄鬼!”时霄冷喝一声,便是一刀劈出。

    顾小年看着刀锋袭来,以及一侧再次打来的流星锤,忽地笑了笑。

    房中三人,两个绝顶高手,还有一个气机漂浮,不过是先天一流罢了。

    现在他无法判断哪个是赵宥,只能全部拿下了。

    烛光仍然在,可那道身影却不见了。

    流星锤撞在了刀锋上,溅出一阵火花,而那支蜡烛竟完好地飘在半空之中,摇曳闪烁着不定的光芒。

    时霄不等惊愕出现,便觉得身后一阵凉风而来。

    “你...”

    他下意识出声,后颈便被人轻轻捏住了,一时间,亡魂皆冒。

    顾小年凑在这人耳边,轻声道:“你是赵宥?”

    时霄根本来不及多考虑,脑海中只闪过一个念头,“此人是人是鬼,用得何等手段?”

    此时听了耳边传来的低喃,他下意识摇头,口中‘不是’尚未吐出,后颈便是一凉,剧痛自背脊传遍传身,而后便是无尽的冰凉。

    黑暗袭来,再无知觉。

    顾小年轻叹一声,信手抓住飞来的流星锤,手掌一翻,劲力而出。

    延长的铁链齐齐崩断,强大的劲力尽皆宣泄在持着手柄的那人身上。

    蒙大元一声惨叫只发出半声,仿佛是自己强行压下,就好像是在怕惊动什么人一样。

    他弃了手中链子手柄,握手成拳,轰然砸出。

    “气势不错。”顾小年淡淡一句,探手成指,直接点到了对方的拳头上。

    真气相撞而崩散肆意,阴冷的煞气瞬间侵袭而入,蒙大元一下瞪大了双眼。

    他最后能看到的,只是近距离之下对方身上的那身白蟒,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恍然来人是何身份。

    “锦衣卫么。”蒙大元想着,嘴角血液涌出。

    他脑海里回想起初入锦衣卫时,百户所里的那个老百户让他们吼着所发的誓言,以及最后那冰冷不含感情的告诫。

    “凡叛出锦衣卫者,必将被凶狼追杀,死无葬身之地。”

    锦衣卫便是凶狼,不死不休。

    壮硕的身躯一下倒地,发出一声闷响。

    顾小年嫌弃地挥了挥手,好似是房中溅起了灰尘。

    如今他越发少用拳脚,而是在磨合自身的先天一与奇门风后之法的融合调用,他知道武功虽无高低,但层次境界却是不同。

    有意境的武学当然要比寻常武功的价值和成长性要高,而如今在手的传承奇功当然也比一般的绝学来的潜力巨大。

    他现在已经过了有什么学什么、和挑着筛选的阶段,现在他所需要的,是对以后有帮助奠基作用的武学秘法,而非等闲制敌之技。

    ……

    墙边,赵宥已经完全丧失了语言能力,他看着那支烛光,眼中只剩惊骇。

    “想必,你就是赵大人了吧。”

    那个人将蜡烛凑到了他的脸庞,烫的他的脸有些生疼。

    顾小年自然看过了蒙大元的画像,而先前所用的迷烟当然是有些作用的,那就是一定程度上的致幻。

    人会对自己所认知的东西有下意识的疏忽防备,就像是察觉到了这是迷烟,但还会依仗自身内力深厚而忽视,觉得不过是些不入流的手段罢了。

    只不过有些时候,往往便是这等微末手段让人失去防备

    赵宥喉间咽了咽,脸上的狰狞可怖在此时竟有些凄凉可怜。

    一滴蜡油落到了他的颈上。

    “嘶。”突然的一阵刺痛让精神高度集中的赵宥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忍不住低了身子,面对眼前的压迫感,他不由得顺着墙边滑落,一下跌坐在了地上。

    然后,蜡烛终于移开了。

    “你的脸,还真吓人。”

    他听眼前的人说道:“想必是被诏狱里的弟兄好好地招待了一番。”

    赵宥心里一下窜出了火气,原先的那些害怕在这股火气面前通通被压下了。

    “你是谁?锦衣卫里的哪条狗?”他冷声说道。

    他的嗓音实在是太过难听,沙哑而含糊,就像是磨砂,而此时因内心的恐惧和突如其来的恼怒而更显尖锐,还有些下意识地呜咽。异常难听。

    顾小年忍不住掏了掏耳朵,说道:“哪这么多废话,知道你是赵宥就行了。”

    说着,他抬手轻弹,直接封住了这老小子的经脉穴位。

    “你是怎么找到这的?”赵宥问了句。

    顾小年却是轻笑一声,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门口方向,然后问道:“薛灵玉在哪?”

    “嗯?”赵宥眉头一下皱起,随后面色恍然,带着愤恨,“原来是那个该死的侏儒!”

    门外似乎有一瞬的气机变化,转而那人竟是掠身便跑。

    顾小年也不在意,只是看向身边的赵宥,一甩手,直接用绳子绑了。

    烛光之下,赵宥的瞳孔一下骤缩,而后双眼睁大,猛地抬头看向身前的这张脸。

    “嗯?”顾小年眉头轻皱,他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之人,不明白对方这突然间眼里为何会有如此清晰的杀意。

    这股杀意太过清晰,也太过冰冷。

    仿佛是压抑多年的仇恨被释放出来,有种噬人的可怖。

    赵宥的眼睛原本有些浑浊,此时竟双目通红,隐有血丝浮现。

    顾小年皱着眉,脑海里忽地明亮了一瞬,他低头,看向腰间露出的仿佛香囊一般的事物,烛光下,朴素无华的乾坤袋与身上精致的蟒服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的目光一下变的幽深。

    赵宥一口牙几乎要咬碎,他嘶声低吼,“原来,是你!”

    在看到这被自己亲手送到赵熙年手上的乾坤袋之后,赵宥便明白了,自己的二儿子,的确是死了。

    而且,还是死在了眼前之人的手里,最起码也是与对方有关联。

    再加上这人如此年轻而又陌生,赵宥根本无需多想,一个人名便跳了出来。

    “顾,小,年!”赵宥一字一顿,仿佛要食肉啖血一样。

    而眼前的人影慢慢抬起头,那张白净而淡漠的脸在烛光下重新清晰起来,他嘴角慢慢浮现的一丝笑,诡异而又森寒。

    赵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是啊,是我。”

    他听眼前这人开口,带了复杂而又古怪的笑意,那种笑意嘲讽中带着耐人寻味,让他下意识想起了年轻时曾在路过神都的戏班上听的戏。

    那里面的白脸有时似乎便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顾小年咧嘴一笑,一口白牙森森,“你儿子,就是被我亲手杀了,然后丢进了洛水云江的鳄鱼嘴。”

    “赵熙年死无全尸,你说,你恨不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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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有前有后,心意无章

    听了这话,赵宥双眼好似要喷出火来。

    他如何不恨?他又怎能不恨?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你,你...”赵宥想说什么,但因为心绪的太过激动而显得磕绊,甚至最后喉间仿佛只剩下了哽咽。

    顾小年一瞬有些于心不忍,但也只是一瞬罢了。

    这是生而为人下意识都会有的一种恻隐,对弱势可怜的一种恻隐。

    但他不是脑残,他没忘记顾山海死了。

    一年多来,他在锦衣卫中通过观察和不经意的打探,即便都对顾山海之事讳莫如深,让顾小年不敢深入探寻,可有些边边角角依然掀了开来。

    顾山海是曾是北镇抚司苍龙七宿心宿旗总旗官,而赵熙年便是其麾下心腹。

    心腹,这是个值得信任托付的身份,可就是这么个人,在那个秋夜里带来了顾山海的死讯,而且还想杀掉他的儿子。

    顾小年此时看着赵宥,目光冰冷一如江上的那个秋夜,那个将赵熙年亲手杀死的时候。

    “你听说过顾山海这个名字么?”他凑到赵宥面前,轻声问道。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无尽的黑夜丝毫不能阻挡他的注视,这双眼睛在此时就像是暗处的毒蛇,林间的饿虎。

    赵宥打了个冷颤,在听到那个在无数个夜晚出现在梦中的名字时,他就已经明白了。

    恍然大悟的是,原来眼前这个人真跟那个人有关系,而最深处的,是他想到了眼前之人现在的身份。

    同样是锦衣卫,同样是被那位千岁亲自领进门,而且,在太渊州一案里,那位千岁曾短暂离京,亲赴过太渊州。

    赵宥现在心中有无数的恍然和明悟,他眼底带着思索和回忆,可他的视线却下意识避开,不敢看眼前的这人。

    因为他不想死,因为他知晓太多的隐秘,他是当年那件事的亲历者。

    但他更想活着。

    赵宥的目光下意识避开,可下巴一痛,竟是被眼前之人强行捏住。

    顾小年强迫对方与自己对视,盯着他,说道:“你知道的对不对?告诉我,他是被谁害死的?”

    赵宥只觉自己下巴好似被铁钳夹住了,上面的肉好像要成了泥,而骨头也在爆裂的边缘。

    他想痛呼,可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他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从自己的目光中看到妥协,而不是话语上的拖延敷衍。

    这是个已经擅长了审讯的年轻人,他是个合格的锦衣卫。

    听说,他以前是捕快?赵宥想着,眼里清晰浮现的却只有恨意和快意。

    你可以杀了我,但你永远无法知晓顾山海的死因,无法知晓藏在他身上的那些人那些事。

    这种感觉,这种别人求知而不可得的难受,以及自己作为知情者而产生的愉悦感觉,赵宥很喜欢。

    他忍不住咧开了嘴角,仿佛是在笑,嘲讽的笑,

    外面似乎出现了别样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时候。

    顾小年眸子凝了凝,那是刀剑出鞘的声音,脚步的纷乱,还有渐起的喧哗。

    是方才的一番打斗惊动了这些藏在地下的人,也可能,是被自己杀死的那些人。

    ……

    顾小年找到这里当然不是全凭着感知,而是问路来的。

    地下的‘土著’只会找死而不会开口,但原本不属于地下的人却可以。

    赵宥他们同来的,还有手下的杀手,顾小年便是恰好抓到了这些人。

    因为按他所想,此处地下错综复杂,但建筑风格却像极了地上的神都,只不过缩小了太多罢了。

    而最中央的那模糊太远的建筑,就是大周皇宫的宫宇殿群,凡居中心者身份必然尊贵,而赵宥等人显然不具备这个资格。

    这般猜想,让顾小年将目光落在了边缘位置的那些居所上,然后,便摸进了那些杀手的院落。

    也就因此成功问出了赵宥等人所在的地方,他一路摸过来,耗费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再加上刚才的战斗,引人注意很正常。

    “你也听到了吧?”

    赵宥嗬嗬笑着,目光阴毒而得意,“那些人已经被惊动了,他们是地下的阴魔,你再不走的话就走不了了。”

    这当然不是他善意的提醒,而是一种自救。

    两名绝顶高手在这人手上都没走过几招便被杀了,让赵宥很清楚眼前之人的武功。

    可即便是这样,放在当前,对方更会明白,自己逃走和带了一个人闯出去不是一个性质。

    赵宥想的,就是眼前人若是不想死,那就赶快离开,从而放了自己。

    毕竟,自己是知晓秘密的,对方不可能也没理由会杀了自己。

    因为自己这里有对方想要知道的答案,赵宥那疤痕密集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有些秘密能害死人,但也能保命。

    他能看到眼前之人方才眼中的急迫,那是一种寻觅了太久终于要见到答案后的迫切,可偏偏地,自己就是不告诉他。

    对方可以用刑,可以用尽一切手段逼问,但就是不能杀了自己。

    因为自己要是死了,他就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再窥探到这些秘密了。

    赵宥忍不住笑了笑,他的洋洋得意,溢在了脸上。

    顾小年闭了闭眼,他能感知到外界的声音,其中夹杂着怒斥,不难想到,那应该是隐藏的钱鹿被发现了,两者已经交上了手。

    但显然的,依钱鹿那点功夫,在人家的地盘上面对围攻,肯定是不成的。

    而自己若是不走,待会儿怕是也要面对同样的境遇。

    可眼前呢,顾小年看着洋洋得意的赵宥,他真要放了对方么?

    顾小年忽地笑了。

    赵宥也跟着笑了,只不过这抹笑有些僵硬,还有些苍凉。

    顾小年说道:“看出来了?”

    赵宥嘴角动了动,“你不能这么做。”

    顾小年缓缓起身,俯视着瘫在墙边的身影,黑暗之中,他俯视的双眼好像来自九天之上的神明,要执行裁决的命运。

    “你不能这么做。”赵宥仍在说着,他的脸上好像是在笑,但慢慢的却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那半截蜡烛好像要烧完了,光在变得微弱。

    “你放过我。”赵宥说道,带着渴求,带着真挚,明明是求饶,却唯独没有松口。

    顾小年摇了摇头,“我很奇怪,你究竟想要隐瞒什么,竟然到死都不肯说。”

    外面的声音更大了些,而且已经有气息朝这边快速而来,应该是发现了被自己藏起来的那些杀手的尸体。

    赵宥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在烛光熄灭的最后,他那狰狞的脸上最后流露出了一丝解脱,但眼里,仍是有无尽的遗憾。

    让人分不清那是明明仇人在前,却不能手刃的遗憾,还是不能活下去的遗憾。

    烛光灭了。

    顾小年只能选择杀了对方,因为对方已经看到了自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这人是擅长阴谋诡计的狐狸,他若是不死,后患无穷。

    房门从外碎裂开来,原地的身影不再停留,漆黑的深夜响起震颤的轰鸣,门外那还来不及进来的身影直接被撞了出去。

    外面模糊的光影下,伴随着风雷之声,就好像是有一条狰狞的大蟒飞掠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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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谈笑时风后从容

    白色大蟒好似裹挟风雷而动,地下世界之中,在这一瞬睁开了无数双眼睛。

    而在顾小年离开那处屋子之后,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又有几道身影掠了进来。

    他们身穿黑衣,腰挎短剑,此时进了黑暗的屋里竟直接奔向了地上的三人,房中的黑暗丝毫不能阻挡他们的视线。

    “死了?”

    “死了。”

    “赵宥也死了。”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抽出腰间短剑将这三人心脏处刺穿,连续几下,好像在确定一样。

    “他们说了什么?”

    “可能没说。”

    “万一呢?”

    “那,追!”

    三道身影仿佛幽影鬼魅,无声无息地飘了出去。

    ……

    顾小年将轻功施展到了极致,四面八方围来了很多人,竟无一不是先天武者。

    “地下的势力,竟这般强大么。”他想着,眼底带了些深沉。

    单打独斗他自然不惧,可蚁多咬死象,更别说他对此地地形根本不了解,万一有什么机关陷阱之类的,更显掣肘。

    所以,顾小年想到便是原路返回,同时,他心底也在期盼着,期盼着自己的后手。

    孤身闯这等未知之地自然不是他的风格,找死的事情顾某人是不会做的。

    前边火花一现,却是有炸药引爆,然后他便看到了一道侏儒似得身影从火光中掠出,在他的背上,还背了个人。

    “顾大人!”

    顾小年已经认出了对方是谁,只不过依着自身脚程,逃脱此间围堵不是什么难事儿,只要别有太多的绝顶高手过来就行。

    但偏偏,钱鹿这个该死的见了他,高兴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跑过来了。

    顾小年脸色微沉,想要先一掌将这人劈了,但四周之人已经围了过来,他却是只能留下对方,多一个助力了。

    “薛灵玉?”他看了眼对方背上气息萎靡的那人,问了句。

    “是。”钱鹿应了声,有些心疼地偏头看了眼靠在脖颈间的身影。

    顾小年一瞬有些恶寒。

    薛灵玉的伤势很重,身上的红杉破破烂烂的,而且还有大片凝结的血迹。

    而此时,竟没有转醒的意思。

    “顾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办?”

    一边左冲右突,钱鹿一边问道。

    顾小年躲过射来的一箭,抿了抿嘴,“凉拌!”

    话音落下,他身如乘扶摇而起,直接上了旁边的高阁房顶。

    说是高阁,其实不过是在土石构造的屋子上加了木桩等物构造的建筑,比地上的自然是简陋许多,但胜在结实。

    此时四下火把渐起,他站在高处倒是看得远,只不过也有可能会成为箭矢的靶子。

    但有轻功自身,顾小年多少有些自负。

    钱鹿见这人轻飘飘地飞到了高处,忍不住暗骂一声,别说是身后背了个人,就算是不背着,如此简单身轻如燕地飞檐走壁,他也无法轻易做到。

    四周的人终于将钱鹿逼到了一处数个院子中的夹角上,他抽了刀出来,一脸决然。

    而房上的顾小年也不轻松,他本以为前方百丈便是自己来的入口,只需几个呼吸便可脱身,但是没想到他还是被人追上了。

    不是地下举着火把拿着刀剑的那些人,而是有些奇怪的人。

    顾小年先前还以为地下的那些人怎么不上房来追他,原来是另有一拨人盯上了他。

    眼前将自己锁定住的是身边呈品字形的三人,他们俱都是一身黑衣打扮,脸上带了个看不出材质的幽绿面具,是狰狞的鬼脸,带着犄角。

    而他们的武器也简单,便是那从腰间缓缓抽出的短剑。剑的样式有些特殊,很薄很窄,倒不像是剑,更像是刺,可偏偏带了锋刃。

    剑身在黑夜里丝毫不见反光,饶是以顾小年的目力,也不过是在偶尔闪过的火光里看到一星半点。

    这三个人,都是先天绝顶的高手。

    ……

    “我只是路过,让我走吧。”

    顾小年摊了摊手,笑眯眯地说道。

    “赵宥跟你说了什么?”正前方那个身材最小的身影反而问了句。

    顾小年双眼微眯,“赵宥是谁?”

    “杀!”

    眼前人没有再废话的意思,持剑便刺了过来。

    顾小年瞳孔一缩,太快了,对方就好像只是在原地晃了一下,然后整个人便出现到了眼前。

    而同时过来的,是三个人!

    奇门之法于脑海观想,在瞬间而动,顾小年身形陡然不见,出现在原地的,却是正从左侧刺来的那个黑衣人。

    惊愕在三人的眼中清晰浮现,但他们的速度太快,身法、出剑都是丝毫不留手,这般诡异的情景根本是他们事先未曾料到的。

    两把漆黑的短剑同时刺入了这人的身体,而被移形换位的黑衣人却因为一瞬的恍惚而多了手上的反应时间,他下意识偏移了手中短剑,只刺中了另一人的肩膀。

    饶是如此,还是激起了一簇血花。

    “这是...”

    身材矮小的黑衣人眼里露出几分惊愕,但思索未去,耳边便传来淡淡的轻笑。

    “朋友,这么大火气?”

    那锦衣卫探手按来一掌,其中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涡旋聚集,就如同湖中生成蔓延的漩涡。

    来不及多想,两人只得抽出短剑,不顾那一下溅出的血注和倒地的身影,全神贯注地应对起眼前这人来。

    他太过年轻,但只从方才手段来看,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邪性!

    武功邪性,人,似乎更邪性。

    顾小年嘴角带笑,化掌为形,一下拨开刺来的两剑,左手并指,细雨风急一现!

    他看的分明,这三人无论从步法还是出招上,都是循着一种剑阵技击之术,若是两者硬碰硬,他肯定是得吃亏的。

    所以顾小年方才才会不惜以奇门之法破局,哪怕因此而消耗过半真气也丝毫不在乎。

    他压着脑海中因方才强迫性地移形换位而带来的沉闷,直接便使出了杀招。

    可指法一出,顾小年忽然觉得不对。

    细雨风急指威势足够,但更强的是那份惑神乱心的意境,在意境相合之下,这犹如狂风暴雨般的指劲打击才会落到对手身上。

    但要是对方没有被影响到,并未失神,那么,自然就有足够的时间来招架抵挡。

    锋锐的指劲破空而来,道道气爆之声凌厉,可眼前两名黑衣人面具下的眼睛里并没有丝毫失神之感。

    他们挥剑,而后斩下。

    如雨般的剑气黄然而起,仿佛抽丝一般地漫卷而来。

    顾小年心神稍惊,脚下一送,整个人便向后爆退。

    与此同时,阴狠的隔山打牛之劲便从脚下透地而出。

    眼前两人招式一顿,随即腾空翻转而起,明显是察觉到了来自脚下的危险。但两块瓦片陡然崩碎,直射跃起的这两人。

第二百九十七章 何如狷意

    瓦片炸裂带着尖啸,如同被风雷之意加持。

    快若只在电光一闪之间,空中两道身影变幻不及,只能灌输内力,维持在离体外放的真气之上,试图将瓦片击碎。

    但这股劲力何其强大,带着那种穿透性质的锐气,撞碎离体真气的同时,余势不减地扎进了两人的身上。

    一个被扎进了大腿,这人身子一歪,直接从半空跌落。但他毕竟武功精湛,在倒地后的刹那,身形如蛇,竟贴地而行,短剑似吻,浮游而来。

    另外那身材矮小之人却是被这瓦片破进了小腹,这人伤的太重,不过也是应对思维如电,手拍屋顶,竟是一下翻身时将手中剑掷了出去。

    一切只在眨眼之间发生,顾小年仍是维持着身形爆退似鸿毛飘然的姿态,此时见了地面好似游蛇的那人和射来先到的短剑,眸光凝重,脸上却仍是平静一片。

    既然敢在今夜闯这所谓的幽府阎罗,有胆气之余自然也不怕会遇到什么危机。

    武者自信而一往无前,老是囿于原地的话如何能得寸进?

    顾小年双手向外一扯,好似无形中抓住了钢线,就像是扯动傀儡人偶一般,那射来的飞剑竟是一个偏移,差之毫厘地自他耳畔飞过。

    其上锋锐之意刺得脸颊生疼,几缕发丝在黑夜里轻轻飘落,愈发衬得其人侧脸冷峻如渊,仿佛浮出海面的冰山。

    而已至身前的那人更是被气机阻碍,刺来的一剑之前好像有无数看不见的遮挡,就像是一层层叠起的绢布,更像是瀑布飞流,阻碍了一切。

    顾小年嘴角轻抿,弧度冷漠非常。

    眼前黑衣人一剑终于刺到眼前,而他也退出屋顶之上,行至半空之中。

    顾小年忽地矮了身子,竟是使了个稳身用的千斤坠,而下落之时身形斗转,脚下似钩,衣衫猎猎之间,一脚便踢在了好似飞跃般的身影的胸上。

    就好像这人是主动迎了上来一般,其实不过是去势未消,这一剑而出时空中来不及变动,只能被顾小年抓住了破绽。

    沉闷的风雷之响在黑衣人的胸膛上炸开,其人腰腹一个弯曲如虾,接着便是一阵爆裂,这人整个后背炸开,一簇血花如雨绽放,伴着破碎的血肉脏器。

    顾小年飘身落地,一甩袖袍,真气鼓荡如风,将这脏人的东西拂出老远。

    而此时,最后那矮小的黑衣人方才在屋顶露出身来。

    顾小年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既然来了,何必着急走?”

    一道声音由远及近,顾小年的脚步一顿,猛地回头看去。

    黑暗的远处好似出现了一轮血色月亮,刺目的发光体急速而来。

    顾小年瞳孔微缩,再不似先前般淡然。

    脚下石板碎裂,整个人‘唰’地便原地消失。

    ……

    轰!!

    地面震颤,好似一尊巨物砸落。

    烟尘沙石飞溅,顾小年双臂交叉撑在身前,脚下滑动而退。

    尘雾散开,一道身影缓步走出。

    橘红色的光芒流转溢散,高大的身躯上好似镀上了一层液化的琉璃。

    顾小年双眼眯成一线,俱是凝重之意。

    实在是眼前之人身上的气机实在厚重,若论气息之强乃是他至今罕见。而那异色的光芒分明是炼体功法下的真气锤炼到了极致,已经化而为罡。

    “宗师么?”他暗自想着,随即摇头,“不会的,若是皇城地下真有宗师存在,上面的人如何还能睡得安稳。”

    “锦衣卫里,什么时候出了你这等人物?”

    对面那人双拳碰了碰,淡淡开口。

    他的身躯很壮,橘红色的琉璃光芒之下只是一袭武打短衫,面容坚毅而方正,身无兵刃,只一双拳头上十指各带一个指环。

    顾小年身形微绷,面色不变,从容应道:“本官只是无名之辈,此番奉命前来罢了。”

    “奉命?”这人开口,带了几分凝重,也隐含几分笑意,“奉了谁的命令,你又是谁?”

    顾小年目光微闪,笑了笑,“自然是奉了咱们锦衣卫俞大人的指派。”

    “俞文昭。”对面那人淡淡开口,冷意明显。

    “果然,这些人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顾小年想着,然后道:“这位前辈,本官既是公事在身,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这便告辞了。”

    说着,他就要走。

    “且慢!”

    一拳挥来似攻城巨锤,顾小年猛地看去,眼前尽是耀眼的橘红之色。

    内力因奇门之法而急剧消耗,原地哪还有他的身影?

    房顶角上,原本暗自调息的黑衣人在片刻的晃神之后,便看到已至脸前的硕大拳头。

    半句话也没有说出,整个脑袋便被一拳轰碎,残余的身子也在这股气势之中崩散到了别处。

    凌霸缓缓收拳息势,看着此刻站在房顶上的那道身影,目光阴沉而残忍。

    “有意思,这是什么绝学,竟然能躲过本座的拳头。”

    房上的顾小年呼吸微粗,他的眼底惊色未消,实在是方才太过千钧一发,他此前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的动作竟然能那么快。

    只在自己偏头的一个瞬间,拳风已然到了脸前。

    炼体功法在武道之中虽不算是下乘,但也极少有人走的长远,可现在,顾小年却是遇到了极为棘手的危机。

    若不是他在《风后八阵图》上已有造诣,领悟出了属于自己的‘式’,恐怕方才那一拳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要硬抗的。

    至于能不能扛下来,似乎只能是后话了。

    垂落的双手握了握,顾小年觉得自己有一段时间没遇到这等压迫了。

    直面生死的压迫。

    因为眼前之人拳出之时的那股锋锐,分明便是罡气。

    有化罡之气而无惊神之意,是谓半步宗师。

    ……

    “还真是会给自己找麻烦啊。”

    顾小年叹了口气,身周气机蓦然变动,气机流转,整个人好似脱身于这片天地之外。

    凌霸目光一凝,他隐约感应到了一种玄而又玄的变化。可饶是他便览族中绝学,此时竟也无法一时判断出此究竟是何等武功。

    源头就在房顶那人身上,但根脚却是无从想起。

    不远处,那侏儒似的身影终于被人潮淹没,钱鹿被人斩断了一根胳膊,此时被刀架了。而他背着的薛灵玉摔在地上,无人问津。

    人群渐渐静下来,四下火把通亮,近百人的目光,齐齐看向房上的那人。

    顾小年一双眸子沉下去,袍摆无风自动。

    废话已经不需要,现在才真是到了硬碰硬的时候。

    “给你个机会。”

    下方那道此时渊岳峙的身影淡淡开口,“你的武功不错,把它留下,放你离开。”

    顾小年听了,看着对方那张方正坚毅得好似砧板似得脸,咧嘴一笑,“去你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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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武道罡气

    语落而人骤消。

    再次出现时,只有一抹刀光。

    凌霸显然没有想到眼前这小子还敢对自己出手,但他身为半步宗师,心底本就有那股气。

    那股身为宗师的凌然之气,浩荡之意。

    “萤虫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

    他嘴角带了几分淡笑,杀机毕露。

    武者有属于自己的尊严,他觉得方才眼前年轻人的话不中听,那么对方就只能拿命来偿还。

    拳头挥出,朝着掠来的那道身影砸落。

    顾小年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刀,那是他很久不用但日日保养的绣春刀。

    如今先天一可以自由使出剑气刀芒,但那毕竟不是真正的刀招,有意而无实。

    真正的刀招斩出永远是要有媒介的,而这个媒介便是手中刀。

    不是无刀,心中有刀永远不如手上有刀来的放心,来的从容不迫。

    刀法刁钻而煞气凛然,凌霸自然是能感觉得到这人从天而降劈来的这一刀的古怪,像是锦衣卫的休命刀法,但那股感觉,有些不对。

    他本没有在意,拳头在对方身上挥落,他能听到对方的护体真气被击碎的声响,可唯独,没有拳头落到实质的触感。

    凌霸的表情一变。

    顾小年的身上好像沾了一缕风,将本该砸在身上的拳头吹拂开了。

    而他手里的刀,就从对方的手臂底下穿过,好似在腋下打了个转,然后一刀劈在了对方的身上。

    煞气如同炸药一般被引爆,凌霸身上的琉璃真气仿佛火星,一瞬产生了大片的迸溅。

    ‘呲’地一声,顾小年痛的下意识眯眼,在他的左脸颊上,被一缕‘火星’溅到,割开了指长的一道血痕。

    凌霸怒吼着后退,眼中犹带浓浓的不可置信和惊然。

    他的护体罡气竟然被锦衣卫的休命刀破开了?

    虽然他不是实打实的武道宗师,可武者相较,罡气与真气便是天堑之别。

    无论是韧性还是强度,都不是可以相提并论的。

    但现在,两人相撞,最先落了下乘的反而是自己?

    凌霸倒退数步,捂着被刀劈斩过的地方,那里有一道发黑的伤口,没有出血是因为他用内力封住了,可同样也没有愈合的迹象。

    反而有一种刺骨的酥痒感和阴冷之意在身体中流窜,不只是在经脉窍穴中游走,甚至是每一寸肌肤血肉里,都有那种蚀骨的酥麻。

    “毒?”他双眼一瞪,死死盯着眼前那人。

    顾小年轻轻抿嘴,没有应声。

    ……

    他是锦衣卫,如今更是愈来愈适应这个身份。

    很少有人会在刀上涂毒,因为那样极容易造成误伤。江湖上此举为人所不齿,除了不入流的一些武者外,少有人会行此招,就算是一些用毒的门派也轻易不会这么做。

    因为人的名声在外,经营不好可就臭了,下毒用毒常常为人所不齿。

    但也不是没有人用,除了江湖,公门之中锦衣卫出任务时,若是碰上棘手的案子便会整装,其中除了必备的手弩之外,其他之物自然是一应俱全。

    其中,就包括毒药。

    在刀上抹毒,不过是微末伎俩罢了。

    可如今,却是被顾小年一击奏效,刀上的毒不是什么致命剧毒,但对武者来说麻烦而恶心,因为这是一种短暂麻痹神经,并且延缓内力的药物。

    而顾小年又身怀煞气,两相作用之下,威能自然更甚。

    ……

    四下的人有些蠢蠢欲动,他们手里的刀剑很利,可同样的是朴实无华,但那种锋芒之感,在感知之中刺得顾小年眉心微痒。

    那是特殊材质制作的兵刃,在地上的时候,他从来都未曾接触过。

    不好说两种材质谁优谁劣,只是在如今的地下相斗来看,对方的这种兵刃明显要占了优势。

    当然,他的绣春刀也是非常适合夜战与实战的,伯仲难分。

    而如今,在顾小年一击建功想要抽身便走的时候,四面的这近百先天武者便将他围拢了起来。

    一个圈,里面是他和对面那脸色阴沉的砧板壮汉。

    “至于这么拼命么。”顾小年笑了笑,有些嬉皮笑脸,“大家都是混口饭吃,何必找不痛快。”

    “本座可以认为,你是在求饶么?”

    橘红色的光芒重新大亮,那就像是一种霓虹灌注的色彩,罡气凛冽。

    凌霸的脸上带着几分讥讽,双拳互碰时光芒溢散,好像崩散的火焰。

    顾小年歪了歪头,说道:“你跟我记忆中的一样东西很像,像个特大号的荧光棒。”

    他当然知道那是异种真气罡化后的产物,但此时说些废话而不是继续拼命打生打死当然是为了拖时间。

    至于凌霸当然是听不懂的,他只觉得眼前的小子说话的语气和神情莫名的嘲讽,总让他有种想将其打死的冲动。

    然后,他出手了。

    虽然对方才那种莫名的悸动仍有忌惮,那是来自这个从地上来的人身上的古怪,或许是武学,也或许是其他东西。但凌霸并不在意,先天境界的两个天位境界之间差距或许没有那么大,但宗师与否自然是天堑。

    即便他只是半步宗师。

    顾小年目光凝起,他根本不敢与对方硬碰硬,此时凭借的不过是奇门之法来腾转挪移,可这等秘术自然是有代价的。

    他现在脑海中有些发沉,而丹田气海中的内力更是在急剧消耗着。

    可若是不躲,只凭现在的他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对方一拳的。

    在别人面前,他的护体真气可能是坚若磐石,可在对方的武道罡气面前,就像是豆腐。

    更别说,眼前这荧光棒身怀的还是异种真气,若是被打实一拳,顾小年不敢想自己是否还有重生的机会。

    身后的石屋被一拳轰碎,顾小年的身影骤然拔高,他看着地面上飞扬的尘土以及那道在黑夜里无比明亮的身影,有些庆幸的是这人似乎专注于炼体,或者说是只将罡气打磨出来了,并未有其他具体运用的法门。

    武功招式是能量的一种表现形式,内力是能量,真气罡气也是。而后天境界普通拳脚的挥击同样也是,因为只有能量的维持支撑才会让人产生运动。

    也就是动能。

    而现在,这大块头好像只是个莽夫?

    顾小年这般想着,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一股寒气便从尾椎骨一下窜起。

    他人仍在半空,一声轰鸣,一道耀眼的光芒从下方的黑暗中直接打来。

    就好像是一门校准的火炮,终于激起了硝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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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 及时雨

    顾小年脸色骤然一变,千钧一发之际,他匆忙四下而望,想要找到在他目前所掌控的奇门范围之内,可以进行移形换位的东西。

    但他身处半空,四下的人群相距仍是有些稍远。

    “嗯?”顾小年本想硬抗了,但忽地看到了那道同样跟着跃起来的身影,眸光不由激动起伏。

    “你还真是,让我说什么好。”

    一瞬的强烈沉闷在心头涌现,这股沉闷感更胜从前,脑海中都隐隐有些发黑而晕眩。

    顾小年脸色苍白无比,他再次出现的地方已经是离远处不过数米的半空,此时踉跄掉下,虽然不至于直接摔在地上,但仍是狼狈后退几步,一下靠在了断壁上。

    而空中位置,是蓦地闪现过去的凌霸,他在刹那的失神之后,一下双目怒瞪。

    近在咫尺的,是方才被他一拳轰出的罡气。

    地下之人多是曾传承多年的世家门派,繁衍至今,他们的武功多少与地上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他们对于招式不再那么依赖,更多的是依仗自己的肉身,以更快凝炼罡气来锤炼自己,追求肉身成圣的路子。

    但这不代表他们就真少了手段,方才凌霸打出的这一拳,便是离体罡气,带了几分偷袭之意。

    他本已经计算好了对方肯定会掠至空中,以轻功躲闪,所以才适时打出了这么一击。但唯一没想到,或者说先前遭遇过可被他忘记了的,便是顾小年那种诡异的移形换位之法。

    现在,这刚猛的一拳罡气,便落在了凌霸这始作俑者身上。

    他在仓促间唯一能做的,便是抬起了双臂,交叉挡在了身前。

    轰鸣炸响,地上的人忍不住捂住了双耳。

    顾小年喉间一滚,吐出口血来。

    他看也不看场间情形,脚踩了残垣,便施展轻功,朝远处而去。

    “贼子休走!”

    一声怒喝自身后而来,顾小年脸色有些狰狞,他清楚自己现在已经到了竭力的边缘,根本无法再战。

    而那此前进来的通道出口,相距就在前方不过十多米。

    可这短短的距离,平时只是一个眨眼便可到达的距离,仿佛成了生与死之间的界限。

    身后的破空声已然传来,顾小年身子一个轻颤,内力耗尽,一下从墙上掉下来。

    等他站起来时,身后也落下了一道身影。

    人都围了上来,顾小年站着回身看,这才看清这些地下人的模样。

    他们很白,那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白,而且他们的眼睛有些暗淡,不如地上的人那般炯炯有神。

    可是,无一例外,他们的气息很稳很强,恐怕现在随便走出一个,自己都无能为力。

    “你再跑啊。”

    凌霸的身上也有些狼狈,他的双臂上有翻卷的伤口,衣衫上有些血迹,只不过不再淌血。

    他的面容在此时显得有些可怖,那是一种憋屈后终于可以肆意发作的痛快。

    顾小年看着这人,脸上多少有些山穷水尽的绝望。

    对面那人似乎对他的表情很欣赏,一双牛眼里多是玩味。

    顾小年张了张嘴,说了句,“你再不来,老子可真要死在这儿了。”

    凌霸浓眉一拧,“你说什么?”

    顾小年摊了摊手,有些苦笑。

    但蓦地,他发现眼前之人表情似是变了变。

    然后,他的目光也是一亮,先前愁苦似的眉头一下舒展开来了。

    “哈哈哈,”顾小年不由得一声朗笑,恣意洒脱,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而这一声笑,却恰好将心中此前的郁结和那种后怕统统荡散。

    生死当前,谁能免俗?

    ……

    凌霸脸色阴沉,他很想现在就一拳锤死眼前这小子。

    可当他看着那从不远的通道里接连走出的数道身影,提起的拳头却是落不下了。

    光芒散去,露出了他魁梧的身子。

    顾小年往后侧了侧身子,然后便听到了难掩担忧而又夹带着发自内心的喜色的呼喊。

    “大人!”

    颜岑一下跑过来,似乎是想要有些动作,但在顾小年的身前硬是顿住了。

    她看着顾小年苍白的脸色和衣服上沾上的血迹灰尘,这番狼狈的样子,是她以往从未见过的。

    颜岑的双手似乎一下不知该怎么放了,有些尴尬。

    顾小年笑了笑,“多谢,很及时。”

    颜岑一下睁大了双眼,然后也笑了。

    陈晟从后面走过来,负手站着,“你可真会给我找活儿干。”

    两人相视,不由得笑了笑。

    凌霸脸色沉着,目光在对方后面渐渐从通道中进来的那些人身上逡巡。

    黑色的制式官衣,头戴方正的冠帽,而腰间各带两柄横刀,手臂上绑了精钢打造的弩箭。

    “大理寺。”

    他目光低了低,而后看着那个有些狼狈可并无什么重伤的年轻人,怒极反笑,“好手段,锦衣卫竟然勾结了大理寺。”

    “话别说的这么难听。”

    一身黑衣,同样魁梧的周晁拧了拧手腕,笑道:“都是吃公门这碗饭的。”

    人群渐渐将通道挡住,大理寺在此也有数十人。

    “赵宥?”陈晟低声问了句。

    顾小年轻笑,“死了。”

    陈晟微愣,不过还是笑了。

    在那个拿着顾小年腰牌去找自己的女子,说明了情况之后,他便火速调动起大理寺今夜值守的人来。

    赵宥被从诏狱劫走在公门以及有心人眼里并不是秘密,而找到此人更是一件极大的功劳。

    这人身上背负着很深的秘密,这一点从厂卫对其如此上心就能看出来,而且关而不杀,显然是必有所图。

    那位千岁虽然并未过问,但像八侍从等人反应来看,这赵宥必然是关窍所在。

    更别说,这位前户部尚书身上涉及的案子可是不少。

    如今,顾小年既然将这份功劳传给了自己,那陈晟自然没有不接的道理。

    当然,活的赵宥自然是更好,但既然死了,那也就无所谓了。

    问不出来的秘密最保险的方法便是让它永埋深海,谁也不知道才好。反正陈晟虽对其身上隐藏的秘密好奇,却也没到非知不可的地步,真正想要这些秘密的人,是锦衣卫。

    如今,领个死人回去,他在首辅面前自然是长脸,而且还能恶心了锦衣卫,当然是件妙事。

    陈晟一番念头落下,随后看向身前等人。

    他上前一步,冲着当前的魁梧大汉抱了抱拳,“大理寺少卿陈晟,向凌大侠问好。”

    凌霸本来阴沉的目光微眯,他下意识问道:“你认识本座?”

    他遁入地下已久,早前极少与朝廷的打交道,而有过接触的不过只是锦衣卫和六扇门的一些人罢了,他确信不认识眼前之人。

    陈晟笑了笑,“‘麒麟火拳’凌大侠的名号我曾听门中师兄提起过,为官之后自然记下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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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
再世为人,便要成为人上人。
朝廷鹰犬,人心鬼祟,披上官身便入了江湖。
江湖锦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江湖锦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江湖锦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