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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自听花     江湖锦衣txt下载     江湖锦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六章 深夜(下)

    林欣尘看着他,靠在了门框上,“这里是皇宫内书库,陛下赐予在下来住着,卧榻之间,怎能让人想搜就搜?”

    岑商眯了眯眼,“今晚之事,别说是皇宫三大书库,就算是太子别院咱们的人该搜也要搜。”

    林欣尘听他这么说,眉头皱起,看向一旁的顾昀。

    “宫里来了刺客,二皇子殿下遇袭。”顾昀说道。

    林欣尘瞳孔微缩,皇子遇刺,这可就是大事了。

    “现在,你还不让?”岑商淡淡道。

    林欣尘犹豫片刻,侧开了身子。

    门外统共四人,顾昀朝他歉意一笑,抬脚走了进去。

    “二皇子他,没事吧?”林欣尘想了想,问了句。

    顾昀一身青衣儒衫,仍带了些书卷气的儒雅,看着清逸淡然。

    “没什么大碍。”他略有深意地看了林欣尘一眼。

    后者一愣,随即凝目,怕是搜刺客是假,真正要找的另有其人。

    岑商三人脚步很慢,仿佛在戒备着什么,他们伸手摸过一排排书架,神情警惕。

    顾昀两道剑眉微挑,看向了一处。

    林欣尘心头一跳,因为那里便是他先前走出的地方,也是顾小年的藏身之处。

    而不过多时,岑商也走到了那里。

    那是一处阴影之地,八卦阵法就在后头不远,岑商脚步变缓,能看出明显的紧绷。

    林欣尘眼底有些凝重,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吓得他几乎要跳脚。

    “你紧张什么?”顾昀笑眯眯地问道。

    林欣尘看着眼前之人,他们是很熟悉的。

    ……

    林欣尘想到两人第一次相见,是自己初来神都之时。

    那个被神都繁华所吸引的年轻人,遇到了安静淡然的对方,素昧平生的两人竟成了好友。

    后来,自己投身朝廷,再见时便是对方殿试之时。

    印象最深的,是对方当日所穿的那身素色长衫,在一群衣着华美的读书人中是那么鲜明。

    清新冷淡,鹤立鸡群。

    林欣尘想着,想着殿试之后自己想要恭贺对方,却只能远远看着,两人中间隔了拥挤的人群,隔着持戈举旗的金吾卫。

    那道坐在马上穿着大红锦袍,胸前挂着鲜艳红花的身影,笑得自信而温和,不减狂狷。

    后来再相见,便是对方跟在傅承渊的身后,腰身笔直,顾盼从容。

    那日他在树下,远远看着对方走远。

    他们彼此熟悉,相谈说话却是寥寥,但就有一种相知的感觉。

    没有丝毫生疏。

    这或许就是人格的魅力,彼此都能感受得到。

    林欣尘片刻回神,有心提醒他顾小年也在,但想想还是没有开口。

    因为在场的还有岑商,这个天罗地网的副统领。

    顾昀一直安静看着,看着岑商一下拐进阴影里,但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现。

    “这是什么?”岑商指着一处说道。

    林欣尘知道他说的是那摆的阵法,边往里走边说,“随便摆的。”

    说着,他耸了耸肩,示意了一下身上的道袍,“你看,好歹我也是道门的人,不供奉道门的祖师,摆个八卦也是靠了靠边不是。”

    因为总有人说他是野路子,他这话倒也算是一种讽刺。

    岑商目光依旧是那般阴沉,另外两人也走了过来,俱都摇了摇头。

    “走。”岑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如他所说,今晚是找人的,不会在一处地方耽搁太久,毕竟他要负责的可不只是这一处。

    “慢走。”林欣尘笑着说道。

    顾昀走在最后,临出门的时候,他看向了窗后的那张不大的方桌,桌上盖着干净的棉布,耷拉到了桌腿,却是藏人的地方。

    但此前已经有人掀开看过了。

    林欣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笑笑,“要不过去搜一下?”

    顾昀摇摇头,只是问道:“房中九宫格局布置,那桌子摆在那,盖着桌布有些突兀。”

    林欣尘目光闪了闪,打了个哈哈,“爱干净嘛,锦绣山庄上好的棉布。”

    顾昀轻笑,“那可不是锦绣山庄的。”

    说着,他再看了眼,负手便走。

    “今夜莫要出门,宫内宵小颇多。”

    他说着,出去后不忘将院门带上了。

    ……

    等顾昀走了,林欣尘这才长松了口气。

    无他,顾昀虽然神情淡然,但气场却极为强大,隐隐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林欣尘拿手扇了扇风,将房门关上。

    “喂,你藏哪去了?”他目光逡巡,低声喊道。

    边说着,他走到那方桌旁,一下将桌布掀开,底下自然是空无一人。

    身后传来风声,林欣尘猛地回头,便看到了正拍打着衣袖的顾小年。

    “你藏哪了?”林欣尘好奇问道。

    顾小年笑笑,指了指房上。

    林欣尘抬头,屋顶自然很高,但会轻功也算不得什么,最关键的是如何上去的,而且还要不被人发现。

    “人的目光总会照顾横向范围,却少注意纵向。”

    顾小年随口说了句,走到桌旁倒了杯水,其实方才他是藏身在桌子底下的,后来才上了梁上。

    “刚才顾昀来了。”林欣尘说道。

    顾小年喝了口水,看他,“你认识我哥?”

    林欣尘笑笑,“当然。”

    顾小年挑了挑眉,“怎么认识的?”

    “偶然。”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当然。”

    “那你给我功法...”

    “与他无关。”林欣尘说道:“因为你的先天一必不可少,再者,若是你品性不过关,我也不会给你。”

    “品性?”顾小年笑了笑,“我可是锦衣卫。”

    “那又如何?”林欣尘同样笑笑,“东厂里的太监都有好人,何况锦衣卫。”

    顾小年嘴角抽了抽,你这个对比还真恰当。

    “他以前,跟你提过我?”顾小年略有些犹豫地开口。

    林欣尘听了,有些好笑地看他一眼,“提过一嘴。”

    顾小年抬眼,“怎么说的?”

    “尚可吧。”林欣尘说道。

    顾小年皱眉,“尚可?”

    “嗯,这已经是不错的评价了。”林欣尘点点头,“能让他说一句‘尚可’,并不容易。”

    顾小年却有些不满意。

    “他是你兄长,想来你对他应该很了解才是。”林欣尘说道:“但就我观察,你们兄弟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是很好。”

    “也不对,不能说是不好,应该是,彼此之间有些隔阂。”他笑眯眯地说道:“说说看?”

    顾小年放下茶杯,抬了抬下巴,“我怎么感觉你很在意他的事?”

    “有吗?”林欣尘愣了愣。

    顾小年点头,“就我观察是这样的。”

    林欣尘无语,这句话显然是就这他之前所说的反驳回来,也就是让自己别多管闲事。

    顾小年撇嘴笑笑,也无怪是他多想了,总觉得怪怪的。

    或许是,腐眼看人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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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先天一炁

    子时刚过,外面的喧哗声更大了些。

    顾小年盘膝坐在蒲团上,静心观想《风后八阵图》,丝毫不为所动。

    一旁,是一脸怪异看着顾小年的林欣尘。

    他的手里拿了个苹果在啃,咬的清脆,嚼起来带着噪音。

    但就是如此,顾小年的神情丝毫不变,闭着眼,就连气息都未有起伏。

    林欣尘惊了。

    “你这是什么练武的法门,《龟息诀》?《静海神功》还是《明玉雪蟾功》?”

    他所说的俱是道门上乘的内功心法,虽然比不上《长生诀》那般绝迹的三大道书传承,但在当世,也算是排上号的十大内功心法。

    可在林欣尘的眼中,就算他以《无始望气术》暗中窥探,也丝毫看不出顾小年内功心法的奥秘。

    在他所‘见’之下,顾小年体内的先天一缓缓运行周天,就跟太多静坐的先天武者一样,并没有丝毫特殊。

    但顾小年现在又明显不像是简单的静坐。

    林欣尘忍不住心里疑惑,颇有些抓耳挠腮。

    顾小年眼也没睁,语气淡淡,“没啥法门,就是坐着。”

    林欣尘自然是不信的,他蹲下身子,左看右看,随后目光落在眼前人的脸上,也不管他能不能看到,竖起了一根手指。

    “跟我说说这是什么法门,给你一粒洗髓丹。”他说道。

    “玉药我用过,雪莲玉露丹我也吃过。”

    顾小年的语气平淡,虽然不带起伏,却让人听了有种嘲讽。

    我连这两种最顶级的易筋换骨的丹药都吃过,还差你这枚洗髓丹?

    林欣尘一愣,脸色变化,咬牙道:“等解开了传承玉简,给你从里面找一门武功。”

    顾小年睁开眼,倒不是动心,只是有这么一个人在眼前盯着,他实在难以放心。

    “别介,真不是什么法门。”他摊了摊手,“我是在想记下来的功法,没人指导我只能自己先想想。”

    “真的?”林欣尘狐疑问道。

    顾小年点头,一脸真诚,“真的。”

    他自然是不会告诉对方自己的观想之法的,虽说这种印证的方法或许只有自己才能搞明白,说给别人听也不一定奏效,但毕竟是自己的一种依仗。

    他是与林欣尘有一见如故之感,可也没到掏心掏肺的地步,无论是观想之法还是‘登仙剑章’,这都是他自己的秘密。

    林欣尘有些泄气,他没再问,直接坐在了一旁。

    外面的喧哗似乎更大了些,而且越来越靠近。

    他皱了皱眉,向房门处看了眼。

    顾小年同样敛下冥想时凝聚的心神,不再那么精神紧绷。

    然后,房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一道身影便闯了进来。

    他们离门口有十多米的距离,又有书架挡着,只能看个大概。那人闯进来之后似乎也是有些惊讶,惊讶这房子里竟然都是书架。

    但这人还是匆忙选了个方向窜了过去,那里是窗子,出去就是后院。

    而紧接着,门口脚步纷乱,甲衣颤响,持剑的金吾卫进来。

    “搜!”

    他们就没有岑商几人那么有忌惮了,在宫里,除了贵人所居的地方,还没有金吾卫不敢搜的。

    更何况是如今情形。

    林欣尘站起来,迈步过去。

    “什么人!”有金吾卫一下抽出剑来,虎视眈眈。

    “放肆!”

    那先前发号施令之人喝了句,便对走来的林欣尘抱了抱拳,“林先生。”

    林欣尘皱着眉头,没说话,一旁有金吾卫过来。

    “将军,那人逃进了后院,不过她的确受了伤。”

    说着,便指了指窗户位置。

    那金吾卫的中年将领冲林欣尘歉意点头,带人便冲了出去。

    顾小年等人走了这才走出,径直走到窗边,低眼看了看。

    窗子破损大开,窗棂上沾了血迹。

    他伸出手,拿窗上的木片沾起瞧了瞧。

    “怎么了?”林欣尘走过来问道。

    顾小年摇摇头,将木片随手扔了出去。

    上面的血迹殷红,是新落上的不假。

    而看窗台上也沾了灰尘脚印,方才那人似乎就是从这逃离的。

    林欣尘见他默不作声,便说道:“我倒忘了你是锦衣卫,从这痕迹上看出什么来了?”

    说着,他故意眨了眨眼。

    顾小年轻笑一声,说道:“你习练那门功法,在感知遮掩一道上少有人能及,别说你发现不了。”

    林欣尘眯眼一笑,“要说你今日才接触那奇门功法,之前对感知却也颇为在行,要不跟我说说,你的内功心法是什么?”

    顾小年挑了挑眉。

    “先天一啊。”林欣尘感慨一声,“真是羡慕。”

    “羡慕什么?”顾小年说道:“你有天人传承在手,这对你并不难。”

    “你应该是从初涉武道便习练此内功心法,方能锤炼而出如此精纯的内气。”

    林欣尘目光复杂,语气有些落寞,“但我不同,我已有气感所存,即便是再感悟出‘’,那也并不精纯了。能否破境天人,当真不似你那般有把握。”

    顾小年嘴角轻抿,没有接话。

    个人运数机缘不定,这实在是令人惋惜喟叹的事情,却是不好多说什么。

    好在林欣尘也洒脱,不需别人安慰。

    “不过人生百载,武道宗师更有几百年能活,我还偏偏不服。”

    他脸上重拾自信微笑,甩了甩袖袍。

    顾小年听了也是笑了笑。

    “不过这位兄台听了这么久,还不打算出来么?”

    林欣尘看了个方向,淡淡开口。

    他看到却不是房梁,而是一处书架。

    房中书架颇多,木架顶上有人趴伏屏息却是极佳的藏身之处,而先前那人便是做出了从窗逃遁的假象,实则却是在这里藏了起来。

    但这人能骗过金吾卫,却瞒不过房中的这两人。

    一个先天一在身,对感知天生敏感;另一个通习《天子望气术》和《风后八阵图》这两门传承功法,对气机感应和遮掩更是精通。

    不过是寻常的敛息之术,又如何能瞒过他们两人。

    而听了林欣尘的话,暗中藏身那人也没犹豫。

    书架微微晃动,便有人循着阴暗处下来。

    看身段应当是个女子,穿着一身夜行衣,蒙着面。

    但还不等顾小年两人看清对方那半张脸,这人便蓦地一扬手,撒了一片白茫茫的东西过来。

    而后便是气机外泄,破空声响,这人竟是直接往门外掠去。

    可她面对的不是等闲人。

    林欣尘看了那兜头撒来的白色粉尘,袖袍一甩,屋子里便好似起了一阵旋风,眼前登时一清。

    然后,就在顾小年一下张大的目光之中,林欣尘凭空从原地消失,再出现时便堵在了那黑衣人想要逃离的路上。

    林欣尘闲庭信步般抬手,一指便点在了去势不减的那人肩头。

    一声闷哼,这黑衣人后退两步,撞在了书架上。

    ‘哐啷’一声闷响,书架上抖下几簇灰尘,而那人就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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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隐秘

    顾小年随手将窗户关上,走了过去。

    那边,林欣尘已经给这蒙面人揭开了面巾。

    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最关键的,是顾小年还认识。

    “是你?”顾小年皱了皱眉。

    林欣尘一愣,“你们认识?”

    眼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上次四灵一案告知了顾小年案情原委,然后换了一命的李小环。

    此刻,对方目光有些闪烁,不敢与顾小年对视,而且看着脸色苍白,明显是受了不轻的伤。

    顾小年看她一眼,林欣尘便笑笑,上前抬手在李小环肩上点了一下,给她解了穴道。

    李小环闷哼一声,身子一下有些瘫软。

    “我上次不是说过,莫要再落到我的手上。”顾小年看着对方的这一身夜行衣,淡淡开口。

    李小环身子轻颤,只是咬了咬失了血色的唇,没应声。

    顾小年不再看她,向门外走去。

    “哎,你干嘛去?”林欣尘问道。

    “通知金吾卫。”顾小年说道。

    “你疯了。”林欣尘拉他一把,说道:“金吾卫来了,她还能活么?”

    他还想说什么,但看了顾小年的眼神,顿时明白过来。

    通知金吾卫肯定是假的,不说别的,顾小年如何出现在宫内的?这肯定不能被金吾卫知道的。

    但李小环不知道这一点。

    “顾大人。”她有些着急,但声音透着虚弱。

    顾小年回身,目光淡淡。

    李小环眼神楚楚,惹人怜惜。

    顾小年轻哼一声,神情不变。

    前有颜岑做出过这般神态,现在又有李小环,他有些不明白的是,是不是女人都会摆出这么一副可怜的样子。

    但偏偏,好像男人就吃这一套。

    林欣尘上前一步,正色道:“姑娘可是有苦衷?”

    顾小年肯定不会认为这家伙是色令智昏的傻子,套话罢了。

    但李小环当初能被赵宥身后的势力安排进神都,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又岂是轻易能被骗到的。

    此时她只是低头,额前的发有些散乱,修长白皙的脖颈在烛光下似乎反着玉色的光泽。

    顾小年看不下去了。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是知道本官性格的。”他说着,语气有些冷。

    李小环咬了咬牙,听了顾小年这明显带着威胁的话,心里一下想起上次与对方接触时的场景来。

    “‘将军’的人,在跟二皇子接触。”她说道:“而且,赵宥数次提审无果,他们买通了诏狱的看守,今夜便要将之劫出。”

    顾小年对李小环开口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她说出来的话。

    四灵案牵扯出来的东部海域‘将军’的那方势力,原来一直没有收手止歇。而且,竟然还里应外合要劫诏狱。

    但此事与他无关,他虽是内镇千户,但诏狱并非他手下的人来值守,就算是真出了事,那要被问责的也是俞文昭和谢鸢。

    最多,到时班房开会他也要出席就是。

    顾小年目光稍沉,问道:“那你今夜的任务是什么?”

    李小环苦笑摇头,“顾大人,我已经脱离出‘将军’的势力了。”

    说着,她抬了抬胳膊,从腰间取了个腰牌出来。

    “不良人。”

    顾小年定睛看了眼,认出了这腰牌所属。

    “你既是姬重七的人,又为何会被金吾卫追杀?”他问道。

    李小环摇摇头,然后道:“今夜宫里除了金吾卫和禁军,还有首辅府上天罗地网。他们是得了陛下命令来的,不良人却是千岁亲自吩咐前来,我们虽然进了宫,却不能暴露身份。如今出了刺客,我们行踪暴露,自然是被金吾卫当作刺客追杀了。”

    顾小年听了,心下暗道,如果真如对方所说,今夜宫里来的势力倒是颇多,但厂卫却没有动静。

    东厂的精锐是缇纵,这是由太监阉人组成的团体,武功都是走的阴狠路数。锦衣卫的精锐是苍龙七宿,这个不必多说。

    而他进宫来之前,倒也没听说苍龙七宿有什么动作。

    如此一来,今夜人手似乎都是陛下钦点而来的,除了魏轩点的不良人。

    “大人不信?”李小环问道。

    “换做是你,你信么?”顾小年说道:“陛下没让不良人进宫,你却说得了千岁首肯,只拿个腰牌能说明什么。”

    李小环咬咬牙,“那大人还想知道什么?”

    “你们入宫的目的。”顾小年淡淡道:“或者说,是今夜这么多人在宫里要做什么。”

    李小环沉默半晌,这才开口,“不良帅姬重七不知从哪得了消息,说是二皇子有问题,便上报了千岁大人。而今夜会有‘将军’的人来与二皇子碰面,我们不良人的任务就是刺探情报,必要时要动手。”

    顾小年笑了,“二皇子周锦书有问题?”

    李小环说道:“这个谁能说得准呢,但千岁就真信了姬重七的话,因为情报来自锦衣卫的十三太保。”

    顾小年瞳孔微缩。

    ……

    北镇抚司有十三太保,这个不是秘密。

    这十三个人不是缇骑,也非破门灭户的校尉,而是安插的卧底细作。

    除去历任锦衣卫指挥使和当今陛下之外,谁也不知道他们具体的身份,又是在哪个势力里潜伏着。只在必要的时候,他们会提供致命的情报。

    魔教、道门、佛门甚至是金帐王庭,都可能是他们潜伏的地方。

    而世上不管哪个势力,都想将他们揪出来,因为十三太保代表了北镇抚司安插的最深的十三个人。

    锦衣卫里还有其他的卧底探子,而所有的人的名字都在一份名册上。

    就是顾小年上次在太渊州一案里的那份名册,那份让无数锦衣卫提心吊胆,更搭上了前户部尚书赵宥两个儿子的名册。

    只是如今下落不明。

    ……

    “那其他人呢?”顾小年问道。

    “陛下招了首辅的人入宫,却没有让千岁派人,而且今夜值守养心殿的是尉迟真武,也非千岁亲陪,这代表着什么意思,顾大人还看不明白?”

    李小环笑了笑,“上次的事情,对那位千岁也是有影响的,起码,在陛下的心里,已经不是那么信任他了。”

    顾小年眯了眯眼,他当然不会相信魏轩会轻易失宠,潜意识里,他想着或许今夜之举是那位陛下有什么深意。

    但一旁一直安静听着的林欣尘却是说了句,“魏央却是不复之前那般得陛下信任了。”

    顾小年心里一惊,看过去,“怎么说?”

    林欣尘久居宫中,又有《无始望气术》在身,一些东西自然是门儿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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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原委

    林欣尘听了,轻笑一声,然后道:“陛下信奉佛法,或者说是信奉禅理,而魏央除道灭佛的事情没少做,这些年来陛下虽然不说,但心里一直不喜。宫里上月来了一个和尚,你知道么?”

    顾小年摇了摇头。

    “也是,这种事你怎么能知道。”

    没管顾小年暗翻的白眼,林欣尘接着道:“世上的和尚有两个地方的最有名,一个是佛门正统广寒寺,另一个就是神都的白马寺。宫里来的和尚,就是白马寺的入世行走,玄衍。”

    顾小年倒是一怔,因为这玄衍的名头的确不小。

    江湖上有武道名宿,自然也有新贵翘楚,天骄虽多,龙凤稀少,而能被称为入世行走的,更是凤毛麟角。

    只有武道圣地的传人才有资格被称作‘入世行走’,而就算是无衣堂口或是风满楼这种江湖一等一的势力,都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天下武学圣地有数,首推佛道两门的浮云观和广寒寺,其次便是神都白马寺、天山雪女宫、西漠烂柯寺、南海御剑山庄以及东南流海的登仙阁。

    也只有这几家的一位最得传承之人,才会被冠以某某入世行走的称号。

    比如这玄衍,便是白马寺的入世行走。

    此人佛道修为极高,不只是在于对佛法的钻研,还有在武道上的建树。

    白马寺七大绝学尽皆大成,天赋极高,年纪不过双十便是大天位先天境界,是真正的绝顶高手。

    传闻之中玄衍相貌俊美非常,有‘拈花一笑而败尽满山桃花’之说。

    当然,每位入世行走要入世,肯定是要先扬名的。

    毕竟你这入世行走的名头可不是你一家说是就是的,还要得到江湖中人的认可。就算你出身武道圣地,可想要踩着你扬名的人更多。

    所以,玄衍手上也是有一份煊赫的战绩的。

    江湖虾米不消说,单是其中名头最盛的,便是西漠烂柯寺的入世行走道烨。

    两人辨禅三日,最后说不明白自然就是要武道分高低,然后再战两日,道烨重伤,甘拜下风。

    入世者有高有低,而各自代表着自家背后武学圣地的颜面,轻易不会动手。道烨也因此失了名望,反而成了玄衍的垫脚石。

    这也让烂柯寺的僧人不满,毕竟两寺虽相隔万里,但同出佛门,玄衍入世便挑了道烨,此举却是犯了忌讳。

    但白马寺座靠神都,哪管远远的西漠那边的跳脚,因此这两大佛门就因此有了纠葛,虽不至于相恶,但关系却是不复从前了。

    说回玄衍,此人出道便败了早在江湖上立了名望的道烨,风头强劲,在年轻一辈中一时无两。

    而如今,却是不在世间历练修行,反倒悄悄入了这大周皇宫。

    江湖人不知道这件事,顾小年更不知道。如今听林欣尘说了,他自然惊讶。

    当今神皇女帝信奉佛法不假,但这还是第一次招和尚入宫,或者说,是没被魏轩挡下的且成功见到圣颜的和尚。

    顾小年有些不明白了。

    ……

    林欣尘说道:“正是这和尚入宫,整日念经诵禅,然后陛下便慢慢疏远魏央了。”

    顾小年眉头微皱,“这么邪乎,那和尚莫不是妖僧?”

    林欣尘笑笑,“白马寺的经书都是正统的佛门篇章,还常年与广寒寺彼此论禅,这佛倒是假不了。”

    顾小年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当下出声,“佛假不了,这念佛的人可是能假了。”

    “不错,这玄衍虽然名声在外,但那日他入宫时,我也远远瞧了一眼。”

    林欣尘‘嘿’了声,“是个妖孽。”

    顾小年挑眉,涌上几分兴趣。

    “长得竟比道爷还俊秀,尤其是合十施礼的时候,哎呀,真是疼化了人的小心肝儿。”

    林欣尘的语气有些刻意的浮夸,而且还有着动作,双手揪在一处,抓着自己的衣襟。

    顾小年嘴角抽了抽,忍住给他一记老拳的冲动。

    一旁的李小环也是瞪大了双眼,看着这个方才还一本正经的俊朗男子,满脸的难以置信。

    “行了。”

    林欣尘摆了摆手,恢复正色。

    “那和尚邪性,是个妖僧。”他舔了舔嘴角,看着顾小年,“要不要随道爷去除了那小子?”

    顾小年没理他,看向服了丹药暗自调息的李小环,说道:“方才金吾卫喧哗的刺客是何人?”

    李小环秀眉微蹙,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与我同来的还有三人,但刺客不是他们。”

    “你可见了那刺客?”顾小年问道。

    “是个女人,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角清香。”李小环肯定道:“当时她逃遁方向正好与我打了照面,我本以为必死,没想到那人连看也没看,直接掠走了。”

    顾小年的脸色有些变化,在她说出那刺客身上有淡淡的皂角清香时。

    林欣尘当然看着了,不过也没问,反而看向李小环,“你自觉必死,是那刺客武功很高吗?”

    “很高。”李小环回想时眼中犹有余悸,“要不是二皇子身边那人,那刺客的一剑就能取了二皇子的脑袋。”

    “袁炬,那想来也是绝顶高手了。”林欣尘说道。

    他说的袁炬便是二皇子周锦书身边的那人,先天绝顶的高手,是其随行护卫。

    “她用的什么武功?”顾小年忽地问道。

    李小环摇了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她只出了一剑,然后便逃走了。”

    “那袁炬可曾追赶?”

    “并没有,因为他护着二皇子回了。”

    “那‘将军’的人呢,不是与周锦书碰面么?”

    “一直没有出现。”李小环说道:“当时我也暴露,金吾卫察觉动静,我们几个便分开逃了。”

    顾小年听了,没再问。

    此前问这么多,只不过是满足自己的好奇,毕竟这些事都是与他无关的。

    可方才被李小环提到的一嘴触动,他却静不下心来。

    虽然知道或许是自己猜错,但万一呢,万一那个人真是柳施施怎么办?

    这里是皇宫大内,就算是武道宗师进来都不敢保证可以从容退走,更何况只是先天绝顶。

    现在只是金吾卫和禁军搜索,那些*******并未有人出来,而且,方才顾昀竟然也参与了。

    那么,此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而一直看着顾小年脸色的林欣尘不由皱了皱眉,他问道:“你想做什么?”

    顾小年一愣,随即摇头,“有些不放心。”

    林欣尘何等聪明,当即便想通原委,“你认识那刺客,不对,你猜出那刺客的身份了?”

    这话一出,就连李小环都不由看了过来。

    顾小年摇摇头,没说什么。

    林欣尘却是明白了。

第二百六十章 只求心安

    “现在宫里很乱,你不能出去。”林欣尘说道:“冒然动身,很可能会害了自己。”

    顾小年沉默片刻,然后道:“可若是不去看看,我不放心。”

    林欣尘皱了皱眉,“很重要?”

    “非常重要。”顾小年说道。

    林欣尘笑了笑,“只从三言两语中,你如何就能判断出那人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人?”

    顾小年看向外面,目光渐远,“就是一种直觉吧,但正因为不能确定,所以才想着要去看一看。”

    “如这位姑娘所说,那人是绝顶高手。你觉得,她若是脱身不了,你去的话,能起到什么帮助么?”

    林欣尘说道:“听我的,不如就在这静观其变。”

    顾小年认真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虽然这不失为最妥当的方法,但就这么待着,我心不安。”

    林欣尘眉头一挑,“那是你喜欢的姑娘?”

    顾小年听了,笑笑,“或许是吧。”

    林欣尘听了,了然一笑,“能让自己无法静下心来的姑娘,就只能是被自己所喜欢的,你心里中意她,但想来并无结果。”

    “废话真多。”顾小年没理他,抬脚便朝门外走去。

    这一次,林欣尘没拦他。

    “哎,你怎么没拦下他?”李小环见了,连忙问道。

    林欣尘看着推门出去的顾小年,听着衣袂破空声远去,环臂抱胸,微笑开口,“每个人心里都有要守护的东西,并且可以为之而坚持,为之而付出。我们是朋友,我想拦他,却不能阻他。”

    李小环有些似懂非懂,只是对眼前这个年纪不大,且眉宇俊朗的男子观感不错。

    “这么久了还不知姑娘芳名?”林欣尘忽地开口,“在下林欣尘。”

    李小环愣了愣,下意识道:“李小环。”

    “好名字。”林欣尘轻拍了下手,“长夜漫漫,姑娘如今有伤在身,在下颇懂医理药石之道,不如让在下给姑娘瞧一瞧?”

    李小环看着眼前一脸和煦笑意的男子,不知怎的,明明对方说的很真挚,偏偏她有种想给对方一拳的冲动。

    ……

    外面的风起的很大,星星很少。

    顾小年将面巾蒙了,在宫墙屋顶上乱窜。

    他是没有方向的,如今更不知道疑似柳施施的人躲在哪里,他只能循着金吾卫和禁军搜寻的地方跟着,然后留意。

    但夜里出动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顾小年很难不暴露自己。

    这是宫中的一株老槐树,顾小年藏身在这有些时候了。

    他在等待。

    远处传来脚步声,两个穿着明晃晃铠甲的金吾卫从树下走过,他犹豫片刻,没有动手。

    接着不多时,提着灯笼的太监宫女次第而过,顾小年目光微闪,从树上悄默声地下去,掳了最后方那个小太监。

    树后,顾小年仔细扣着衣领,这小太监的身形与他相差不大,只不过这蓝白色的太监常服上的脂粉味有些重,除此之外倒是没什么了。

    他整了整头上带着的太监纱帽,看着地上只剩内衬的小太监,想着就这么把对方丢在这儿保不齐会冻死,便随便找了个熄了灯的宫殿,拿绳子给他绑了塞了进去。

    做完后,顾小年低咳几声,紧了紧嗓子,然后便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这次他自然不再是飞檐走壁,而是略微弯腰低头地在走廊上穿行,这样虽然速度慢,可安全许多。

    顾小年手里提了一盏灯笼,步子迈的碎但快,他的学习能力很强,而伪装起来也像模像样,任从旁经过的金吾卫和禁军脚步匆匆,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

    顾小年在宫里已经走得很深了,他不能再前行了。

    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寻常的宫内太监,深夜里走动是可以,但有些地方是不能去的。本来就有些突兀了,再往前或是徘徊地久了自然能让人看出不对来。

    但顾小年的心里有些失望,或者说是失落。

    因为将近半个时辰了,他都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人。

    或者说,那些金吾卫也没有搜到刺客。

    顾小年跟天罗地网的人打过照面,不是顾昀和岑商那拨人,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另一伙江湖人。

    那或许就是李小环所说的‘将军’的人,虽然顾小年很想跟上去或是直接动手将他们擒下,问出对方的组织或是目的,但他很清楚心里更着急的是什么,因此没有冒失。

    不过现在,他看着云雾渐渐散开,月亮似乎要被风吹出来了。

    顾小年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了,若是现在不找地方藏起来,他很快就会暴露。

    宫里的人很多,四处游离的并不少,今夜那位陛下未曾睡下,整座皇宫都不会变得安静。

    顾小年脚步犹豫,因为没有办法,他只能要往回走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耳边飘来了一缕风。

    他双目一凝,隐有喜色浮现,但喜色未消,耳畔便传来有些冰冷的话语,“老实别出声。”

    身后出现了一个人,脖颈间多了一抹冰凉,那是一把短剑,剑锋薄而寒。

    顾小年低眼看了,‘嗯’了声。

    如此距离之下,若是身后人想要杀他,只需要动动手就行了。他毫不怀疑,就算是有‘势’激发,那他也躲不过去。

    但顾小年并不很担心,因为背后之人,就是他想要找的人。

    柳施施,或者说,是现在的公子无。

    顾小年相信对方也认出了自己,但此刻却是故意没有相认,他是这么想的。

    “把衣服脱了。”平静而冷淡话语再次传来,不带丝毫感情。

    顾小年一怔。

    “没听见?”声音更冷了几分。

    顾小年抿抿嘴,“在这儿?”

    他倒是没想到,自己不久前刚扒了一个太监,现在就要轮到自己被扒。

    现在他们所处的地方是在一块假山后头,有天然的阴影遮挡,若是不细看倒是很好的藏身之处。

    可听了对方的要求,顾小年自然是不乐意的。

    他想着,明明都认出来了,就算是不方便相认,那也没有道理这么侮辱自己才是。

    这有些过分了。

    “不脱,就杀了你。”

    顾小年能感觉到脖子上的剑更近了几分。

    “好,我脱。”他咬了咬牙,说道。

    脖子上的剑松了松,但不等他松口气,后腰上便被点了几下,剧痛传来,让他忍不住闷哼几声,喘了几口粗气。

    痛感只是一瞬之间,等到痛感消失,便是阵阵酥麻传遍全身。

    顾小年感觉到体内丹田气海中内力的凝滞,眸光微沉。

    自己这是被封了脉络流通,内力无法运行不说,甚至是简单的行动都受到了制约。

    这是自己从未听闻过的点穴手法。

    背后有人的感觉依然存在,而搭在脖间的短剑拿开了。

    顾小年沉默片刻,抬手将外面穿的太监袍衫脱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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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误入

    顾小年将袍衫拎在手上,向外递了递,但身后那人并没有伸手来接。

    他等了两三个呼吸,便慢慢转过身去。

    身后之人一身夜行衣打扮,哪怕现在夜色很黑,仍能看到对方那窈窕的身段,只不过此时整个人靠在假山石上,持剑的右手耷拉着,一动未动。

    顾小年凑近,便听得声若蚊呐的低语,“离我远些。”

    向前的步子一下顿住了,顾小年有些踌躇,“你就这般讨厌我?”

    他看着眼前之人,几乎可以肯定对方便是柳施施。

    “我们,认识?”她说道。

    顾小年愣了愣,略有苦笑,“想不到你竟如此干脆。”

    他也不管对方,直接上前一步,这才看清了对方腹侧的深色。

    夜行衣漆黑,若是有血沾上自然不容易发觉,可当流血太多,深色之上就太过明显了。

    顾小年眼中一急,刚要伸手,一下醒悟自己现在半点内力也调动不起来了。

    “你身上有药么?”他有些急切开口。

    眼前之人摇头,只是道:“你不是宫里太监。”

    顾小年有些生气,“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隐瞒!”

    说着,他直接伸手将对方的蒙面巾揭了开来。

    面前的不是想象中的那张宜嗔宜喜的面容,虽然同样带着清冷的气质和美感,但与记忆中的那人仍是相差甚远。

    她不是她。

    顾小年愣住了,说不出是该失望还是什么,只是觉得这一瞬间是那么漫长。

    他下意识嗅了嗅鼻子,清淡的皂角香没错,但似乎现在闻起来就不是当初的那种感觉了。

    熟悉,却又陌生。

    “满意了?”眼前女子淡淡道。

    顾小年一下回神,握着蒙面巾的手紧了紧,没给对方再遮上。

    眼前的这张脸,任他如何端详,都看不出是易容或是人皮面具的样子。

    “抱歉,”他轻声道:“是在下认错人了。”

    “所以呢?”眼前女子开口,“要喊人么?”

    顾小年摇头,“现在姑娘受伤很重,若是不及时处理,怕是有性命之忧。”

    眼前女子看着他,没出声。

    顾小年道:“不若姑娘告知在下如何解穴,咱们也好脱身。”

    “脱身?”对面之人说道:“宫墙深深,谈何容易。”

    顾小年四下看了看,眉头皱起,“留给咱们的时间并不多,若是姑娘惜命,还请快下决断。”

    沉默,但庆幸的是并未持续太久。

    断断续续的话语从眼前之人的嘴里传出,顾小年认真听着,认真记下,来不及感慨这点穴手法的神奇,便开始尝试解穴。

    没有内力的供给就算是找准了穴位也很难发挥作用,必须要以内力冲破经络中被截滞的阻碍。

    顾小年哪怕满头大汗,也丝毫没有放弃。

    他有《空禅指》的底子在,体内又是先天一,倒是帮了他的大忙。

    经脉如同大河浩荡,内力重新运行周天,气海丹田仿佛再次活了过来。

    顾小年暗道侥幸,同时对世间武功忌惮更深,心里早前有的一点点轻视也烟消云散。

    “事不宜迟,咱们这就离开。”

    他说着,探手抓向那女子手中的长剑。

    没有丝毫犹豫,对方直接松手。

    顾小年微微一怔,问道:“姑娘信我?”

    “你既把我认错,说明在你心里是有一个女子的。”她说道:“再说现在的我也反抗不了。”

    顾小年轻笑,手掌抹过乾坤袋,取了丹药出来,正是之前林欣尘给他的那枚玉元丹。

    此丹可迅速恢复内力,而且对内伤也有治愈功效。

    他将此丹送到了对面之人的嘴边,“玉元丹。”

    她并没有拒绝,但还是自己抬手接过,放进了嘴里。

    顾小年当然没什么乘人之危的意思,他直接道:“在下手里有些金疮药,只是此地不便,还要另寻地方上药才是。”

    “嗯。”

    一声应下,顾小年笑笑,伸手揽过对方腰肢,入手温软,盈盈一握。

    “得罪了。”他说着,脚尖一踏,便飞身而起。

    对方精通点穴之法,对伤处自然是封脉点穴止血了的,但此法并不长久,久之会淤塞经络,日后留下后患。

    而只从对方与柳施施有些像这一点,顾小年就不会对她放任不管。

    这不是一种替代般的慰藉,而是一种下意识的恻隐。

    ……

    顾小年本想随便寻个宫殿就好,但他还是低估了宫里人的能力。

    他轻功好不假,但此时还带了个人,有些地方不能落脚,而且提纵间还不能快了,要小心,所以难免就会暴露。

    此时,他便被人盯上了。

    追他的人没穿甲衣,如今来看,应当就是首辅府上的天罗地网之人。

    “将我放下吧。”怀中女子说道。

    顾小年没说话,心里虽急,却并不表现出来。

    他瞅见了不远处刚熄了烛火的一处地方,回身丢出几个袋状的东西,便一头跳下了屋顶。

    而跟在他身后不远的三人见了暗中飞来的东西,下意识以刀剑打落,却没想到炸开一团白色的粉末。

    “石灰!”

    “卑鄙小人!”

    叱骂和压抑的惨呼渐远,顾小年推开宫殿门口闪身便进去。

    殿中很暖,还有淡淡的熏香味。

    顾小年直接掌上了灯,循着感知到的气息变化掠了过去。

    大概是某个宫女所居的地方,他想着,一把拉开了隔间的帷帐,看到了那精美的华床。

    床上被子掀开着,他眯了眯眼,看着另一边闪动的帷帐。

    顾小年略作感知,身如鬼魅,一下便堵住了想要从另一边逃走的那人。

    “我不看也不喊,你别杀我。”

    有些急促而刻意压低的话语,从眼前低着头像鹌鹑似的小人儿嘴里传出,顾小年一下有些懵。

    “平阳公主?”

    即便这人低着头,但他如何能认不出来?

    先前匆促倒是没仔细分辨气机,现在却是一下明悟。

    “顾大人?”

    就在顾小年有些暗恼自己怎么下意识说出眼前人身份的时候,平阳公主亦惊亦喜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顾小年看着眼前比自己个头矮了些的身影,露出个得体的微笑。

    “你怎么会在这儿?”

    两人同时开口。

    “这是我的寝宫啊。”周衿理所当然地说道。

    顾小年眼中带了些许疑惑,“那为何不见宫中护卫?”

    “先前外面喧哗烦人,我就打发他带人出去打听了,现在还没回来吧。”周衿无所谓道。

    顾小年了然,却有些头疼。

    “顾大人为何在这儿?”周衿娥眉微蹙,目光隐隐闪动,“还是深夜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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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配合

    这话是不好接的。

    虽然从以往接触来看,周衿好似人畜无害,但她毕竟是大周的公主,当今陛下的掌上明珠,得万千宠爱于一身。

    顾小年不会认为自己真跟对方熟到可以深夜一访寝宫的地步,如此自己已经是逾越了。

    而且,不得诏令入宫更是大罪。

    顾小年思虑片刻,正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时候,那边帷幕轻动,受伤的那人踉跄进来。

    周衿见了,愣了愣,“她是?”

    顾小年连忙道:“朋友,这位姑娘是下官的朋友。”

    “朋友?”周衿看着一身夜行衣打扮的女子,又看了看她虽然苍白却依旧漂亮的脸,问道:“那她叫什么名字?”

    顾小年下意识便要脱口而出那个名字,但一下停住了。

    明明不是,何必还自以为是呢。

    他嘴角轻抿,没说话。

    她的伤很重,应该是腹部被刺了一剑。

    顾小年没耽搁,上前扶住对方后便将金疮药和纱布通通取了出来。

    看着对方开始向外渗血的伤口,他回头望向周衿,“殿下,能否过来帮忙?”

    “啊?噢。”周衿先是一怔,随后有些暗恼。

    不过看了脸色愈加苍白的那人和一脸急色的顾小年,她还是挪了挪脚,走了过去。

    “先躺到床上去吧。”她说着,将床铺平整了一番。

    秋夜的房中有些凉,周衿过去点了手炉,放到了床边。

    顾小年见了,感激一笑。

    “要我来上药吗?”周衿问道。

    顾小年点头,“这是自然。”

    本来他是要亲手上药的,但看了床上这人冷淡的眼神后,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有些事强行去做,只会让人平白看轻。

    顾小年退后几步,站到了帷幔外头。

    “外面右边数第三个柜子里有药箱,里面有玉蝉膏,劳烦顾大人取些来。”里头的周衿吩咐道。

    顾小年依言过去,取了后递过去,他目不斜视,以防尴尬。

    他知道玉蝉膏是上好的外敷良药,对于这等外伤极有疗效,效果比他的金疮药要好出太多。

    房中偶尔传出几声闷哼,那是疼的,顾小年心无涟漪,站在外面小心戒备着。

    毕竟天罗地网的那几人就在不远,还有随时可能回来的花子陵那一干护卫,若是发现了自己,到时也会连累到平阳公主。

    到那时就不单单是私闯寝宫的罪名,还会对周衿的名节造成影响。

    所幸等周衿上完药出来洗手,都没有异常发生。

    “多谢公主殿下。”

    顾小年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此番自己莽撞,而对方却依然帮助了自己,自然需要致谢。

    周衿擦干手,笑了笑,“谢什么的,只是有些好奇的是,顾大人为何如此紧张这位姑娘?”

    顾小年笑笑,“救人一命,人之常情吧。”

    “你们应当不相识的吧?”

    “素昧平生。”

    周衿闻言,轻笑一声,“那顾大人还真是热心肠。”

    顾小年摇摇头,然后道:“只是她与下官的一位故人相似而已。”

    “这样,”周衿点点头,然后道:“只是顾大人是锦衣卫,她却一身夜行衣深夜入宫,想来与先前喧哗也有关联,顾大人该如何做?”

    顾小年微微凝目,看向眼前之人。

    周衿穿得有些单薄,此时抱着胳膊,身段玲珑而精致,只本是年轻的脸上多了几分不相符的威仪。

    她是皇权贵胄,所代表的永远是朝廷利益,皇室威严。

    顾小年沉默以对,对方意思很明确,那就是对房中那人该如何处置。

    抓还是放,这是放到他眼前的选择。

    只因为彼此身份。

    “我就知道顾大人会为难。”周衿说了句,随后转身。

    顾小年问道:“殿下要去哪?”

    周衿回头,似笑非笑,“怎么,顾大人这是打算要限制我了么?”

    “下官不敢。”顾小年抱了抱拳,脸色平静。

    周衿笑笑,然后道:“我自是去更衣的,不然被人瞧见了,岂不是失了礼仪。”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

    顾小年偏头看了眼,帷幔后头,那道身影安静躺在床上,气息逐渐平稳。

    想来对方之前也是服食过丹药的,只是外伤没有静谧的地方妥善处理,只能靠点穴压制,拖久了才会恶化。

    现在上药包扎之后,心弦松懈之下已经睡着了。

    听着她平稳的呼吸,顾小年脸上不自觉露出淡淡的笑意,不知怎的,就好像一下回到了以前,似乎也有这么一个相熟的人一样。

    他无声一叹,轻轻靠在了门边。

    殿内的烛光熄了,他就像是一道看不见的影子,无声无息。

    ……

    外面的天光渐渐明亮起来,深夜的喧嚣似乎早就沉寂下去。

    甲衣交错的声响传来,虽然是刻意压低的步子,依然惊醒了没睡的人。

    顾小年睁开眼,透过殿门的窗纸,隐约能看到凑上前的身影。

    ‘笃笃’两声沉闷的扣门声,接着便是一声轻唤,“公主殿下。”

    是女子的声音,语气恭敬,大抵是宫女之类。

    顾小年没有动,因为外面明显还有别人。

    在他的感知之中,除了那个叫花子陵的金吾卫之外,还有几道陌生的气机,其中,还有岑商。

    “竟然排查到这里来了么。”顾小年心想。

    然后,周衿打着哈欠走出来,喊了声,“何事?”

    “殿下,是我。”花子陵适时开口。

    “小花?”周衿瞥了眼顾小年,然后道:“有事么?”

    “宫里遭了刺客,殿下这里可曾有恙?”花子陵问道。

    “无碍,没什么事的话你也去歇了吧,忙活一宿了。”

    说着,周衿故意打了个哈欠,语气里也带着被人吵醒后的不悦。

    但门外,花子陵皱了皱眉。

    他与平阳公主从小一块儿长大,对她性情自然了解很深,此时心里已有疑虑。

    于是,原本心里没打算让岑商几人进门的他,却是有了进去搜一下的打算。

    “殿下,天罗地网的岑副统领得了诏令,今夜配合金吾卫搜索刺客,还望殿下容许,让咱们进去。”

    “放肆!”

    周衿喝了一声,她的语气多少带了些慌乱,但更多的则是怒意。

    “这里是本宫的住处,谁给你的胆子来搜?”

    想到外面的人是与她一同长大的小花,她的语气便缓了缓,“我这里没什么刺客,退下吧。”

    门外,本来听了花子陵那声‘副统领’称呼有些皱眉的岑商看向了身边这人,花子陵脸色也有犹豫。

    毕竟,眼前的可是公主的寝卧,他们万万是不敢冒然进门的。

第二百六十三章 诡异

    花子陵犹豫了,但一旁的岑商却没有。

    他相貌本就阴沉,此时直接上前一步。

    “你要做什么?”花子陵低声问道。

    岑商没理他,只是抱了抱拳,冲房中沉声道:“公主殿下,此番事干系不小,乃陛下吩咐,而且先前太子殿下已经给了方便,还望公主殿下莫要让小人难做。”

    他是首辅府上的天罗地网不假,却并无官职,乃是一介草民之身,因此自然不能以官自称。

    而房中周衿听了,眼底涌上几分冷意。

    顾小年看了,眯了眯眼,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当今陛下能以一介女身荣登九五,周衿身为其女又如何能弱了?

    无论是心计还是城府,这个看似不大的人儿自然都是具备的。

    自己先前,倒是对其有些看低了。

    周衿此时开口,“既然你搬出陛下和皇兄来,那我就给你这个面子。”

    说着,她看了眼一旁静默的身影。

    顾小年微微点头,闪身进了里间。

    周衿将灯掌上,然后过去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脸色稍有复杂的花子陵,以及负手而立的岑商,还有已经分散到各处的金吾卫侍卫。

    岑商身后还跟了两人,他们见房门打开,披了件鹅黄氅衣的周衿出来,眼神俱是一亮。

    而一旁花子陵想上前说话,但周衿却是看也未看他,直接返身进了屋。

    花子陵脸色变了变,有些难看。

    岑商抱了抱拳,“得罪。”

    嘴上这么说着,他却是昂首进去,身后两人自然亦步亦趋。

    周衿站在一旁,看着三人各个房间都瞧了,甚至还翻了翻柜子等地方,她的脸色微红,却是气的。

    任谁闯进了自己的寝室然后到处搜找也不会有什么好心情,更别说她是一国公主,何曾受过这等气?

    不多时,岑商等人搜查完了。

    那跟着的两人摇了摇头,明显是没有什么发现。

    但即便是一无所获,他们眼中也隐含兴奋,显然是为能进了公主闺房而自得。

    而岑商虽然面无表情,但眼中亦有淡淡倨傲,毕竟身为草莽之身的江湖人,若不是投了首辅门下,如何能有如今际遇?

    花子陵脸色有些涨红,他是公主护卫,平日里这内寝之处他都不得进来。

    此番虽然进来了,但看到周衿阴沉似水的脸庞,他明显能察觉出对方的不悦和怒意,不知怎的,心里竟生出些恨意来。

    恨岑商,恨今夜的刺客,恨自己,也恨周衿。

    有些莫名其妙,但偏偏能抚慰他现在患得患失七上八下的心绪。

    “公主殿下还常备这些药物?”岑商手里拿了个瓷瓶,眼中隐有羡慕,开口问道。

    周衿看了眼,冷冷道:“不行?”

    “没有。”岑商连忙放下,略有不舍,只是尴尬笑笑。

    眼前柜子里放的,虽然不算是极其稀有的灵丹妙药,只是些治愈外伤的药物,但也是对武者来讲很需要也不可或缺的。

    说句老实话,这些丹药他自己都没多少,而眼前,却是分列明确的满满一柜子。

    岑商本就打算这么离开了,但眼角余光偶尔瞥到一样东西,脚步一下便顿住了。

    阴翳的目光仿佛亮了一瞬,他快步过去,在床角蹲下。

    周衿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心神顿时一揪。

    几滴血,洇在了垂着的床布上,还有床角的地上也有一点。

    这是方才她给那受伤的女子绑纱布,清理之后便随手丢在了那里,应该是刚才仓促清理时遗漏下的血迹。

    岑商仿佛捕捉到狐狸踪迹的猎人,此时抬头,脸色阴翳而透着一种压抑兴奋的笑容。

    “公主殿下可曾受伤?”他问道。

    周衿嚅了嚅嘴,没出声。

    “公主可知这些血迹何来?”岑商紧接着问道。

    然后,他还伸出手,用手指刮了刮地上的血迹。

    血液很容易便沾到了手上,他舔了舔嘴唇,将手指凑近,仔细瞧了瞧。

    然后,他的表情忽地变得有些亢奋,似乎是从心底而冒出的一种强烈渴望,有种极度的变态感。

    周衿一下被吓到,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一旁,花子陵急忙上前,就要扶住对方,只不过被躲开了。

    周衿看着咧开嘴,仿佛是要笑的岑商,语气略有磕绊,“岑统领可是发现了什么?”

    岑商没说话,但双眼猛地睁大,咧开的嘴角里好似有涎水淌下,他喉间‘嗬嗬’出声,身子轻颤,竟然是想要站起来。

    但他的动作实在是太缓慢也太诡异了,房中几人都忍不住从心里泛起了一股凉意。

    “大人...”那两个跟随而来的天罗地网中人下意识喊了声。

    因为无论是谁,都发现了眼前之人的古怪,就好像这并非对方刻意装出来的,而是一种发作。

    有病似的发作。

    岑商双眼瞪得很大,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惊恐,嘴巴张着,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

    他向前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但双手一下撑在地上,喉咙里开始喘粗气。

    花子陵瞳孔骤缩,一下挡在了周衿的前头,后者见了,目光略有复杂。

    “公主小心!”花子陵沉声道。

    与此同时,外面听到动静的金吾卫也急忙向这边围过来。

    “都退后!”

    花子陵挥了挥手,他看着场中趴伏在地上急剧挣扎的岑商,目光惊疑不定。

    “这是怎么回事?”他想着,却没有半点头绪。

    而岑商呢?

    他现在已经没有了思想,瞳孔渐渐涣散,属于人性的意识在渐渐消失。

    但他的身体仍有下意识的挣扎,这是神经末梢的残余反应。

    然后,他死了。

    岑商的双眼瞪圆,里面急剧充血,几乎要爆裂开来。

    而他的面目很是狰狞,嘴巴咧开,满是口水。

    他的身子呈现死前最后挣扎的模样,就像是渴水的鱼,趴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花子陵咽了咽唾沫,唤了声,“岑副统领?”

    没有半点反应,地上那人仍是瞪大了双眼,似乎看着的方向就是这边。

    花子陵看向一旁身形颤栗的两人,努了努下巴。

    那两人脸色难看,露出更加难看的笑容。

    “去!”花子陵喝道。

    其中一人脚步一颤,直接上前一步,却是被另一人推了一把。

    他扯了扯嘴角,靠近了地上的岑商,蹲下身子探了探鼻息。

    自然是没有呼吸的,他不知该松气还是沉重,起身时忽地踉跄不稳,竟一手按在了岑商的身上。

    后者被他按过的地方一下便凹陷下去,松松软软地就跟棉花一样。

    “啊!”

    这人被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腿踢着往后挪。

    然后,他整个人猛地一僵,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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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毒

    这一番变故,直接让在场众人惊愕愣住。

    接着便是带着恐惧的低呼,大胆地毫不畏惧的金吾卫忍不住退后几步,一脸惊惧。

    因为地上的岑商在被那人按过之后,就如同缩水一般肉眼可见得干瘪下去,地上晕开黑色的血水,一股浓烈的腥臭传出。

    这很像是化骨水溶解尸体后的腥臭,但又明显不是。

    花子陵忍着恶心,护持在平阳公主身前。

    “去通知其他人!”他回身朝有些呆住的金吾卫喝道:“叫御医和宫中仵作来,另外通知天罗地网的人。”

    “是。”几个护卫应下,匆忙出去。

    他们久居宫中,虽是宫内军伍精锐,但承平已久,却是太长时间没有见过这等骇人景象了。

    花子陵看着那僵持着坐在地上的另外一具尸体,犹豫着还是没敢过去。

    “殿下,咱们先出去吧。”他回身道。

    周衿目光闪动,惊惧皆有。

    此时听了,不由得四下看了看。

    “殿下?”花子陵问了句。

    “好。”周衿应了声。

    她想着,顾小年此人不乏手段,应当能应付了此事,而他们出去,对方也方便脱身。

    如此这般,便随着花子陵走去了院中。

    至于另一个天罗地网的中年男子则早被骇破了胆子,有些仓皇地跑进了院中。

    ……

    其实江湖中不乏更骇人的死亡方式,但像这种无声无息且诡异的实在罕见。

    突然好似发狂一般地死亡,而且死后身体更像是只剩下了一具空壳,稍一触碰便打破这具空壳,只剩下薄薄的皮囊,其余的尽皆成为一滩黑水。

    而触碰之人,同样在几个呼吸间死去。

    宫中来了两位太医,还有两名仵作。

    干他们这行的人不走单,需要各自检验勘察之后再彼此印证推敲,最后得出一个合理的论断。

    此事终究不是想压便能压下去的,在宫里,任何的风吹草动又岂能瞒过那位陛下?

    出了这么大的事,毫不夸张地说,此事已经威胁到了公主的安危,是以,龙颜震怒。

    周衿被叫去了养心殿,现在掌管此事的是顾昀。

    宫中能人高手不少,但那位神皇女帝却将此事交给了别人,或者说是外人。

    这其中或有深意,但不是常人所能推敲的。

    而受命者只是负手等在院中,脸色平静,让人难以揣摩其心中所想。

    宫殿周围已被金吾卫所拱卫起来,今夜入宫的天罗地网中人更是全部被封禁到了一处。

    因为这件事是岑商引出来的,因为他们胆子实在太大了。

    敢搜公主的寝宫,先前所谓的给傅承渊面子让他的人在宫中搜刺客,此时在平阳公主受惊之后全然没用,龙颜震怒之下,他们这些人没全被处斩已是皇恩浩荡。

    顾昀静静看着门外,他在等人。

    此事他心里已经有了判断,能让岑商这么个绝顶高手死得如此凄惨,无非便是用毒。

    而最后,现在在房里的那四人想必也会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但对是何毒肯定是说不出来的。

    太医负责拿药治病不假,对诡谲的江湖却是陌生。而仵作虽处宫中,见了不少宫墙中的龌龊事,但同样的,江湖上的仇杀毒害数不胜数,他们难以彼此印证,得出真相。

    此必是奇毒。

    ……

    时间渐渐过去,天际已经发白渐亮,朝阳似乎快要升起。

    房门推开,异常疲惫的四人互相搀扶着出来。

    顾昀缓缓睁眼,看了过去。

    “这位大人。”

    年长的太医走过来,满是疲惫的脸上带了几分惭愧。

    “经吾等勘验,房中两人是中毒而死,只是说来惭愧,吾等讨论半个多时辰,仍是未找到头绪。”

    他说道:“无论是何等毒药,还是如何下毒,都未验明。”

    顾昀看着同样带了愧色的三人,略一抱拳,“劳烦四位了,请回去休息吧。”

    “不敢不敢。”四人听了,都是松了口气,转身离去。

    旁边,先前差点死掉的那个天罗地网中的中年人小心走过来,低眉顺眼道:“大人,此事要不要请示一下首辅大人?”

    顾昀听了,目光落到这人身上,淡淡道:“当时你就在现场,岑商是如何死的?”

    见他提起这个,中年人目光更是慌乱,急忙道:“大人,这不管小人的事啊。”

    顾昀冷哼一声,然后道:“那就安静,该怎么办,我自会处理。”

    “是。”中年人连声应下,恭敬站在一旁,再不敢多说。

    ……

    没过多久,大门方向走来一人。

    院中静默许久的顾昀双眼一亮,嘴角浮现一缕微笑。

    来人披了件略有单薄的八卦道袍,走起路来有些豪迈不羁,此时负手过来,斜挑着眉。

    “林先生。”顾昀抱了抱拳。

    林欣尘见他如此,事先涌现的万般心绪和神情尽皆消融,只剩下一双含笑的眸子。

    他笑着,然后打了个稽首,“顾先生好。”

    顾昀抿嘴笑笑,伸手拉住他袖子,拽着他就往屋里走,“此事蹊跷,非你不可。”

    “等会儿,哎,你慢点。”

    只余站在原地的中年人眼神有些古怪,他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

    房中,林欣尘脸上少了轻佻,他双手拢在袖中,略微弯着腰围着地上的两具尸首打量。

    岑商的那副还能看清脑袋和身子的轮廓,脸上的表情狰狞可怖,还是能看得清楚,只不过衣衫下面自然都是空的,轮廓之下全是黑而腥臭的浓水。

    林欣尘皱着鼻子,走的很是小心。

    另一人则是保持着双腿伸着的坐姿,就那么坐在地上,双手撑地,脸色惊恐而僵硬。

    林欣尘想要看清楚,往前凑了凑。

    “小心。”顾昀拉了他一把。

    林欣尘回头一笑,摇了摇头,以示无碍。

    坐着的这人五官脸色倒是不似岑商那般可怖,但也是死去多时僵硬的厉害,而且呈现一种灰蒙的枯败之感。

    林欣尘手从袖中拿出,手指弹出,多了一枚银针。

    他小心地扎针在了这人的脸皮上,然后脸色微变。

    银针迅速变黑,而被扎过的地方像是漏气一般凹陷。

    然后,这人就整个塌了下去。

    不多时,众目睽睽之下,只剩下了一个有些干瘪了的脑袋和一地落下的衣衫。

    至于整个人,则成了一滩黑水。

    “好猛烈的毒。”林欣尘将银针收起,皱眉说道。

    顾昀说道:“所以才找你来,有头绪么?”

    林欣尘轻笑一声,“这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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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天香蚀骨

    林欣尘眼中闪烁丝丝自信光芒,他轻拍了下手,然后道:“这是一种毒,源自蜀中之地的奇毒。”

    顾昀听了,目光微凝。

    既是奇毒,源头又在蜀中,入神都不难,可要进这皇宫大院却是不容易。

    人身携带,必然要经过重重排查,现在来看,携毒之人要么武功极高,要么身份尊贵可以免过排查。

    “是什么毒?”顾昀问道。

    林欣尘笑了笑,脸色稍正,“西南蜀州,天香蚀骨。”

    顾昀目露疑惑,这‘天香蚀骨’的名头,就算是他,也没有听说过。

    “别卖关子。”他说了句。

    林欣尘摇摇头,随后伸手示意,指了指脚边岑商所化的那一滩黑水。

    顾昀皱眉看去,并无异样,他也不问,知道身边这人不是忍得住的,自己就揭秘了。

    果然,林欣尘见他不问,心里痒痒的很,顿时伸手一招,那一旁脸色发白的中年人腰间佩剑便直接飞出,落在了他的手上。

    这中年人被剑出鞘的声惊醒,一下回神。

    但看了自己佩剑出鞘的诡异方式,更是惊骇莫名。

    顾昀摇摇头,没说什么。

    林欣尘以剑尖挑开了地上泡在黑水里的衣物,吧嗒的滴水声里,他用剑在这脓水中搅了搅。

    腥臭扑鼻,让在场几人都皱了皱眉头。

    “这是...”顾昀瞳孔一缩,看到了黑水之中显眼的东西。

    那是鲜艳的红色,混在了粘稠的黑色脓水之中。

    顾昀直接上前一步,探手而出,竟是打算直接去捞。

    林欣尘吃了一惊,话已到了嘴边,不等提醒,那人已经伸手捞了一捧,那鲜艳的红色就在掌心。

    边上的中年人再也忍不住,脸色煞白,捂着嘴恶心地跑了出去。

    而林欣尘却是看着熟视无睹的顾昀,心中惊讶更胜几分。

    那可是能将人化为脓水的剧毒,这人竟随便拿手触碰。

    但他以望气之法看的清楚,顾昀掌心纹路好似被无形填充,蒙上了一层薄冰,看似是捞了一手脓水,其实从未触碰到皮肤。

    而就算是以林欣尘如今眼力,都看不透这是何等武功。

    “原来如此。”

    顾昀用手指轻轻拨开那鲜红的点缀,似乎是轻嗅几下,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血。”他说着,甩了甩手,干净如初,一尘不染。

    林欣尘点头,“天香蚀骨是一种诡异奇毒,它本身并不致命,但若是与血液相触便会变成致命剧毒,沾之必死。”

    顾昀看着重新融入黑水之中的血滴,说道:“所以,是有人以血液为媒,杀了岑商?”

    林欣尘也有些拿不准,“岑商是绝顶高手,警觉性不弱,现在的问题是他如何接触到了这血,又是为了什么。”

    顾昀点头,朝门外唤了声,“王牯,进来。”

    原本干呕出去的中年人小跑进来,脸色泛白。

    “岑统领进来后,可能摸过什么,拿过什么?”顾昀说道:“比如血。”

    王牯一愣,想了想,然后道:“是有发现,岑统领在床角发现了血迹。”

    他锤了下掌心,‘啊’了一声,“是了,岑统领是刮了那血迹之后才发病,不是,中毒的。”

    林欣尘眯了眯眼,“床角?”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黑水早就漫过了床角,再有什么线索也就看不清楚了。

    不过,这沾了天香蚀骨的血自然不是那么好消融的。

    林欣尘以手化掌,虚空拨动一下。

    地面黑水如同被无形牵引,自行分开,露出平整的地面。

    而在桌角位置,就有几滴血未散。

    林欣尘脸露微笑,也顺带着看到了床布上洇透的那一点痕迹。

    “看来,此事要问一下那位公主殿下了。”他开口说道。

    一旁,顾昀眉头微皱,似是有些心事。

    “你怎么了?”林欣尘问道。

    顾昀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一旁勉强平静下来的王牯,吩咐道:“去找人来将这处理掉吧。”

    “哎。”王牯自然知道这两人有话要说,很有眼力见儿地退下了。

    如此,房中便只剩下顾昀和林欣尘两人。

    ……

    “你见过小年了。”顾昀说道。

    不是问,而是肯定。

    林欣尘一怔,随后摇头,“还真瞒不过你。”

    顾昀点头,“他现在在哪?”

    林欣尘看着对面之人平静的脸庞,犹豫半晌,便将李小环所说尽皆说明。

    “胡闹!”顾昀忍不住沉喝一声。

    林欣尘撇了撇嘴,缩了缩脖子。

    顾昀眼中有些阴霾,他目光落在房中,有些深沉。

    林欣尘笑了笑,“你该不会以为他在这儿吧?哈哈。”

    但只是笑了两声,他便忽地一噎,而后目露不信。

    “不会吧。”他看着顾昀,脸色微僵。

    顾昀淡淡道:“这小子行事越发少有顾忌,他没进过几次宫里,而宫里能与他有些渊源的也就只有平阳公主。”

    他走进房间深处,四下逡巡,“我听手下人说了,他们在追两个蒙面人的时候被生石灰偷袭,然后跟丢了。”

    “他们跟丢的地方,就在此地不远。”

    顾昀说着,回身看向目露思索的林欣尘,说道:“他究竟在不在这,来没来过这,此事与他有没有关系,你能知道。”

    “我?”林欣尘指着自己,干干一笑。

    顾昀轻声一笑,“所以,就看你想不想做。”

    林欣尘薄唇微抿,“要是他在这,来过这,这事儿也跟他有关系呢?”

    “那就抓他。”顾昀说道。

    “抓?你又不是官,你凭什么抓?”林欣尘撇嘴。

    “此事陛下已全权授命于我,你说我能不能抓他。”

    “他可是你弟弟。”

    “这件事牵扯到了平阳公主,陛下龙颜震怒,一定不会轻易揭过。”

    “可你要抓了他,他就死了。”

    林欣尘看着眼前之人,语气莫名道。

    顾昀说道:“若是没有一个合理交代,参与此事之人都要死。今夜巡逻的二百七十六名金吾卫,四百二十九名禁军护卫,以及天罗地网的二十八人,都要死。”

    林欣尘脸色微沉,“你不会让他死的。”

    “这就要看你帮不帮我了。”顾昀说道。

    林欣尘抿了抿嘴,脸色复杂。

    然后,帷幔后走出一道身影来。

    顾昀转身看去,有些瘦削的年轻人目光平静,在两人身前站定。

    “真跟你有关。”

    顾昀呼了口气,语气听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情绪。

    顾小年看着他,然后摇头。

    “还有一个人呢?”顾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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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高山上的云雾

    顾昀的语气很平静,但偏偏好似压抑着的暴风雨,天际晦暗,只有偶尔闪烁的白光。

    顾小年以往从未在对方身上感受到这样的压力,也可能是前身有过,但记忆太远,让他无从找起。

    此时,他尽可能地想让自己抬起头迎着对方的目光,可不知怎的,就是做不到。

    不是不敢,而是心中的一种抗拒。

    就如同是做错了事的孩子,目光闪烁不定。

    “我问,还有一个人呢?”顾昀再次开口,平静得仿佛海中的礁石,亦如同只露出海平面一角的冰山。

    顾小年嘴角轻抿,说道:“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你们来之前。”

    “去了哪?”

    “没问。”

    “是刺杀二皇子的女刺客?”

    “是。”

    当一句话开口,剩余的对答便逐渐清晰起来,语调也变得快速。

    顾昀在问,顾小年也不隐瞒。

    “你认识她?”

    “不认识。”

    “不认识?”顾昀眉头微皱,“那你为何会回护她?”

    顾小年语气微低,“认错人了。”

    “呵,”顾昀先是一愣,随后笑了。

    笑的有些嘲讽,有些失落。

    “你对我撒谎。”他说道。

    “没有。”顾小年抬头,第一次迎上眼前之人的目光,“我没有说谎。”

    顾昀看着他,然后道:“你知不知道她犯的是死罪,刺杀皇子,还在这里杀人。你一句认错人就袒护了刺客,还将她放走,你能担待地起么?”

    顾小年没说话。

    “既然知道自己认错人了,为什么还会放走她?”顾昀问道。

    顾小年沉默,他不知道该如何说。

    难倒说是因为自己被情感左右,然后犹疑时被对方直接脱身离去了?

    他以前是小捕快,现在是锦衣卫千户,面前的是自己的兄长,这话他如何开口,又如何能说。

    顾昀摇头,说道:“你刚才也听见了我的处理方法,你觉得呢?”

    顾小年知道他所说的是将凶手严惩,以平息圣上怒火。

    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同样的,这事目前来看必然要有人站出来,况且本来就是自己放走了刺客,错在自己身上。

    不然,如先前顾昀所说,宫中几百人便会因此事而陪葬。

    “我,”他犹豫着,仿佛嘴唇上下有万钧重量,很难开口。

    他要如何说?舍己为人,还是认罪伏首?

    顾小年是惜命的人,两世为人,对他最重要的就是活着。

    可现在,看着顾昀那隐含失望的眼神,他竟有些犹豫了。

    “我,任凭处置。”顾小年终于开口。

    话说出来,心里卸下的好像不是一块巨石,而是一座山。

    他抬起头,腰身依旧笔直,“此事错在我身上,任由处置。”

    一旁的林欣尘一下睁大了双眼,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顾昀却是久久看着眼前的人,这个依旧年轻,却已经成长的人。

    他忽地笑了笑,目光在眼帘低垂间闪动,神情眨眼是失望至极。

    “我本以为你成长了,没想到这锦衣卫的差事还是没能磨掉你的性子。”

    顾昀说道:“优柔寡断在前,现在还多了舍己为人的高尚?”

    他的语气很冷,此时双眼微阖,两道剑眉微挑,原本的器宇不凡,在此时竟有些阴翳。

    这张英朗的脸上,多了许多冷漠。

    顾昀上前一步,抬手点了点顾小年的胸膛,厉声道:“我是让你去死么?就算是死千人万人,你也要记住,他们能死,你自己不能死!”

    顾小年一下惊愕,眸光一颤,怎么也不能将眼前的人与记忆中那个温文尔雅的身影联系在一起。

    记忆中的对方,不会说出这样自私的话,更不是这样的。

    顾昀语气渐渐平静下来,只是方才脸色的狠厉和冷漠已经印在了顾小年的心底。

    “这件事我会去跟圣上说,你回锦衣卫老实待着,不必再管。”

    顾昀好似嘱咐似地说道:“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顾小年嚅了嚅嘴,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行了,回去吧。”

    眼前之人摆了摆手,将一个腰牌拍在了他的身上,说道:“回去吧,好好当差。”

    顾小年眼中仍有震惊,他握着那枚金腰牌,求助似得看向一旁久未开口的林欣尘,后者只是轻轻摇头,脸色淡漠。

    他忽地有些彷徨,仿佛原先坚信的一种东西崩塌了。

    也好像是,忽地失去了什么。

    顾小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这座冰冷的宫殿的,只是沿途的持枪带甲的军卒好像都在嘲讽。

    他站在玉石桥上,回身远远看着离开的殿堂,眼里仍有未散去的迷茫。

    这个时辰已经到了上早朝的时候了,但宫中还是有些静谧,他孤身一人站在桥上,不远处经过的军卒对他熟视无睹。

    森森宫墙院落深深,如林似海。

    一阵晨风吹来,顾小年忽地感到很冷。

    他紧了紧衣衫,慢慢朝宫外走去。

    ……

    而在平阳公主的住处,林欣尘看着回身将房门带上的顾昀,抿了抿嘴。

    “你这么做,值得么?”他终究忍不住开口。

    顾昀呼了口气,脸上隐含期许,也有疲惫。

    “不然呢,依着他的性子继续这么走下去,横死不至于,但走不远的。”

    顾昀说着,慢慢从阶上走下来。

    他的面容温润,哪有先前那般的狠厉冰冷。

    林欣尘摇摇头,“就怕那小子不理解,心里反而对你忌惮生恨。”

    顾昀笑笑,有些复杂,“本来就没想过他能理解,只要他能好好活下去就够了,有些东西,有我背负着就够了。”

    “其实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值得你这样做?”

    林欣尘看着他,说道:“你可以跟我说说。”

    顾昀目光真诚,道:“非是不愿说,只是此事牵连甚大,我不想你受拖累。”

    林欣尘皱了皱眉,“既然这么危险,你又何必陷进去?如今生活,于你来说很是不错了。”

    顾昀莫名笑了笑,负手朝外走,“家国事大,血海深仇不可不报。”

    林欣尘听了,一下皱眉。

    对于顾昀,他还是有些了解的。

    当今首辅的乘龙快婿,今科状元,可先前呢?

    在入神都以前,关于对方的一切他却是无从知晓,因为林欣尘非官身,没有渠道来调查。

    “血海深仇。”他暗自琢磨,想到顾昀先说了‘家国事大’,心下莫名生出些慌张。

    林欣尘压下心中莫名其妙的悸动,快步跟了上去。

    他非精通卜算勘命的道士,但他相信,只要有自己在,起码有些时候还能拉住顾昀。

    不至于,让对方置身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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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日下尘嚣

    顾小年就真的老老实实地在北镇抚司待着了。

    他不知道顾昀会如何处理此事,也不知道那位陛下会如何做以处置,他不想给顾昀添麻烦,因此便依着对方吩咐,每日当差散值。

    就这么一连过了几日,也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宫里的事,似乎就这么沉寂下去了,而在北镇抚司里,却好像尘嚣刚起。

    赵宥在那一夜的确是被人劫走了,负责看守诏狱的百十号人死伤过半,而被勾结着里应外合的竟然是镇抚司内的某位千户。

    在这几天之内,北镇抚司里锦衣卫进出不绝,上空似乎笼罩着一层阴云。

    当日负责值守的锦衣卫指挥佥事谢鸢现在就在大理寺,因为他在出事那晚还在青楼喝酒,此已是渎职。就算其身后有千岁撑腰,但此事事大,时间点太敏感,据说已经上达天听,谢鸢脱不了干系。

    所以,他这几日便在大理寺受审。

    而俞文昭也好不到哪去,因为那名与劫走赵宥之人串通的千户,正是其心腹手下。如今底下人成了叛徒,他这位主子自然是难辞其咎,而且也引了颇多怀疑在身。

    不过俞文昭的地位毕竟根深蒂固,虽然遭受怀疑,却还没到被人审问的地步。只不过,如今只能待在北镇抚司里了,算是一种变相的限制。

    顾小年变得异常老实,他不承认这是被顾昀不咸不淡教育一顿后的反应,只当是现在水太深,乌云太重,他要避开,更不想惹麻烦。

    苍龙七宿目前全员出动,这些缇骑在神都内外整日盘查,虽然没有找到赵宥,但唯一确认的是对方还没有出了神都。

    班房之中,堂上坐着的顾小年面无表情,气息若有若无,堂下的颜岑坐在椅上打着瞌睡,旁边桌上放了个香炉,檀香阵阵。

    很安静,相比现在忙碌的北镇抚司,这里仿佛有种岁月静好的闲适。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轻轻敲了敲房门,然后有人道:“大人,有人求见。”

    做着美梦的颜岑一下惊醒,她擦了擦嘴角,问了句,“什么人?”

    “这个,那人没说,只是说大人自然能猜到。”

    颜岑眉头皱了皱,刚要说话,堂首那人已然开口,“让他过来。”

    “是。”

    门外那人走远。

    颜岑打了个哈欠,然后起身,“你知道来的是谁?”

    顾小年睁开双眼,说道:“来了你就知道了,先去泡茶。”

    颜岑撇了撇嘴,转身便去了里间。

    她是发现了,对方这几天简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整日挂着一张脸,几乎看不到什么表情。

    先前她还能从对方脸上看到喜怒,如今却是再难分辨出来。

    这也让颜岑忍不住地提心吊胆,生怕哪件事做的不合对方心意,惹得这家伙发火。

    ……

    顾小年揉了揉眉心,轻叹一声。

    得益于体内的先天一,《风后八阵图》他现在勉强算是入门了,只不过要想精通,怕是非绝顶之境不可。

    而且,他修行来此功法,也才能真正明白林欣尘的本事。

    同样的,在想起顾昀的时候,他的心里也愈发沉重。

    毕竟,那日的顾昀伸手去捞毒水,已是用出了手段。

    “时日改变,人的变化真有这么大么。”

    顾小年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些异样的情绪,这几日在他脑海里萦绕的,仍是顾昀当日的神情言语。

    那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更是深深烙在了他心里的。

    顾小年不知道该如何以对,甚至在内心深处,早前的那种对顾昀的莫名敌意和忌惮重新发芽,重新浮掠在心头。

    而这原本,在神都那日与对方相谈过后早就消融了的。

    他知道这份敌意和忌惮从何而来,不在前身,而是因为在青河郡的那个傍晚,言语里对顾昀很是在意的那个老乞丐施加给自己的一种蔑视。

    正是因为那老乞丐的无礼和不屑,才让顾小年将这份对自己的屈辱,算在了顾昀的身上。

    这是一种扭曲的价值观,他心里很清楚,所以他才会有矛盾的心态,而在与顾昀相见后这些全都消失了。

    因为那还是记忆中温和维护自己的兄长。

    可是,那日在宫中,顾昀眼中的狠厉和脸上的凶狠,以及言语上的冷漠,又重新将它激发出来。

    顾昀的话是为了他好,顾小年很清楚这一点,但他却很是反感这种自私。

    是的,他是惜命的人不假,但顾昀说的太过直白,赤果果地将这一切剥开之后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什么叫‘其他人都能死,但你不行’?

    这摆明了就是让他变得自私自利,无需在意他人,甚至是一种漠视。

    顾小年不想承认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因为他想活着,就算死再多人也无所谓。

    这是一种利己主义。

    但心里想的不代表就能真拿到桌面上摆出来。

    顾小年那时的彷徨,是在于顾昀说到了他的内心深处。

    如果不是心里认定了那个女刺客是柳施施,他又怎么可能会站出来。

    与己无关,自然无情。

    ……

    没有多想,门外走进了一道身影。

    “大人。”

    穿着一身厚实棉衣的邓三弯腰进来,一脸笑,“一日不见如三月,可想死我了。”

    顾小年眼角跳了跳,竟是有些岔气。

    “不在家暖和着,来寻我干嘛?”他随口问了句。

    如今的邓三自然是不在锦衣卫了,现在是链接他和关青这条线的线人,有什么风吹草动,凡是值得注意的都会给他递来消息。

    上一次司徒商和蔡奂等人搞出来的事,就是得益于情报的及时,否则,顾小年根本来不及应对便被人拿了去。

    到那时,当然就晚了。

    所以,顾小年深知情报和消息提前一线的重要性,因此才让邓三这个信得过的人从中忙活。

    只不过,现在北镇抚司尘嚣将起,明显不是什么恰当的时候。

    邓三笑了笑,稍稍凑近,“大人,小的觉得这件事有必要来跟您汇报一声。”

    顾小年挑了挑眉,这时正好颜岑泡好了茶出来。

    她一见了邓三,自是愣了愣。

    “哎呦,这事儿我来。”

    邓三连忙接过颜岑手里的茶盘,麻利地给顾小年沏满杯,然后还给颜岑倒满。

    在他心里,能让自家大人留下的肯定也是自己人了,他当然会留心。

    颜岑也是看出来了,回了个笑容。

    顾小年看着邓三这殷勤的劲儿,笑了笑,“行了,别忙活了,抓紧说完赶紧走,现在衙门里风头不对。”

第二百六十八章 义在拳上

    邓三听了,若有所思,“也是,最近街上常见锦衣卫,看样是出了什么大事儿。”

    顾小年笑笑,知道这是他在有意从自己这打听什么,回去跟关青等人吹嘘。

    他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便说道:“上阵子诏狱被人劫了,走了一个重犯,现在满城搜捕就是为了这个。”

    邓三猜着是有大事,但没想到竟然会是诏狱被劫。

    他张了张嘴,有些难以置信,“大人,那可是诏狱啊。”

    “有内鬼里应外合。”顾小年说道:“对了,北镇抚司的蒙千户你认得吧?”

    “蒙千户,蒙大元?”邓三问道:“那内鬼不会就是他吧?”

    顾小年点头,“日后留意一下,他们应该还没出了神都。”

    邓三小心问道:“那逃走的重犯是?”

    “前户部尚书,赵宥。”

    顾小年看着带着好奇的邓三,嘱咐道:“此人身后关系错从复杂,可以留意,但不要刻意打探。就算是有了线索,也一定不要鲁莽,先来禀报。”

    “是,大人放心,这个小人自然省得。”邓三拍了拍胸脯。

    顾小年稍稍放心,他就怕邓三立功心切,想要表现,到时候万一露出了马脚,被赵宥的人得了风声,肯定会有生命危险。

    邓三给顾小年奉上茶,然后道:“大人还记得那蔡奂么?”

    顾小年知道这应该是对方今日来的正事了,当即一笑,“当然记得,怎么,他又不老实了?”

    堂下坐着的颜岑脸色如常,在他们提起蔡奂时没有半点的反应。

    “蔡奂走了。”邓三说道:“府中人去楼空,都离开了神都,不知去哪了。”

    顾小年眉头微挑,“走了?”

    “是啊,当时小的还以为这老小子又在憋什么坏屁,结果打听了打听,这人的确是离开了神都。看样是不打算回来了,家产都变卖了。”

    邓三嬉皮笑脸地说道:“他这是怕了大人了。”

    顾小年摇头,“蔡奂能在神都将生意做大,不是胆小之人,此事或有蹊跷。”

    邓三却是摆摆手,“上次他找了那千金散尽的金休,然后联合了六扇门的司徒商,结果呢?还不是被大人玩弄鼓掌之间,还折了夫人,呃。”

    说到这,他猛地顿住,然后偷偷看了眼一旁面无表情的颜岑,这才陪了个笑。

    “反正就是他没能耐了,日夜担心大人会收拾他,怕了当然要走。”

    邓三说得倒是无所谓,但顾小年疑心有时很重,自然考量的会多一些。

    “你觉得,蔡奂这是毫无目的地走了么?”顾小年看向颜岑,开口问道。

    颜岑显然没想到顾小年竟会问她,愣了愣,然后蹙眉想想,说道:“倒符合他的性格。”

    “不过大人何必为他烦扰,当时没杀他,就自然不怕这人会再起风浪。”

    颜岑轻轻一笑,“就算他有什么算计,又能如何呢?”

    顾小年看着她,微微眯眼。

    这女人,在锦衣卫里待久了,虽然见识不多,可受这环境风气影响倒是破深。

    别的不说,如今倒是有了几分狠色。

    邓三也是笑了笑,然后道:“大人可想知道蔡奂的家产被谁得了?”

    顾小年挑眉,“你不是说他变卖了么?”

    “嘿嘿。”

    邓三咧嘴一笑,脸上带了几分神秘,他低声道:“蔡奂家产卖了不假,但他在外城西坊的五家米粮店,全被关青拿下了。”

    “哦?”顾小年自是惊讶。

    关青是草莽出身他当然了解,要说这人手里如果是有银子的话,他那日见的对方那几人就不会穿着那么寒酸。

    可如今,对方竟能拿下五家米粮店这等产业。

    “他哪来的银子?”顾小年下意识问道。

    “大人可真是。”邓三摇摇头,“您是官儿,他是江湖人,哪还需要银子?”

    顾小年一下愣住了。

    这话说的,倒是让他哑口无言。

    长久以来,他都受制于自身的道德理念,世上凡是交易自然是有价的,那就需要银子。可他是官,是锦衣卫,在这些事上面,只要心黑,哪还需要银子?

    只需要亮出手里的刀,显出自己的权,那就够了。

    就如同邓三现在透露出的意思,关青不是买下来的,而是用手段得来的。

    顾小年轻吐口气,他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这就像是顾昀所说的那般意思了,凡事为己,利己。

    而在这个世上,好像就是这样的,都是这样活着。

    他问道:“那关青是,怎么做到的?”

    邓三没听出他的语气变化,当即说道:“关青现在是【无衣】的香主,管的就是外城西坊的一块地段,他跟的那个堂口的堂主上阵子被人砍死了,关青平日威望颇高,现在呼声很大。”

    “呼应多了,那底下的兄弟自然就多,他们都是需要银钱来结交的不假,但那都是一个个的人啊。”

    邓三笑笑,“江湖人最讲究义气,关青振臂一呼,不过是几个米粮店,哪还能拿不下来?早前买了店铺的那员外几乎是双手奉上来的。”

    顾小年听了,眉头微皱。

    而邓三方才没注意自家大人的语气,但颜岑却是听个明白。

    此时见他眉头轻皱,顿时问了句,“那关青这么做,没惹得其他帮派的人不满?毕竟我可听说外城西坊江湖势力很多,他就算是无衣堂口的人,但这种明抢可是坏了江湖的规矩。”

    颜岑说的倒是不错,江湖帮派跟商贾百姓收例钱或是保护费不假,但轻易不会夺了别人家产,更不会无缘无故打杀这些人,毕竟他们都是自己的摇钱树,谁傻了去直接刨根?

    而像关青这样直接强占别人签了商契的店铺,自然是让人不齿的。无衣堂口号称义字当先,其余的小帮小派肯定也不会服了关青。

    邓三闻言,挠了挠头,然后对顾小年说道:“这就是小人今天来找大人的目的了。”

    顾小年抬眼,“原来你这是给我找麻烦来了。”

    邓三讪讪一笑,咽了口唾沫。

    他不好判断眼前之人现在究竟是真怒还是假生气,因此只能讨好笑了笑。

    “大人,关青是莽撞了些,但也是为了更快地稳固地位。这帮江湖人虽然都自诩道义,可要是没切实的利益,谁还讲这狗屁道义?他们要见的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而且,他这不也是为了更好地给大人做事不是。”

    邓三话还没说完,便被顾小年一声冷笑打断。

    “你小子还真是个混江湖的料子,以前在锦衣卫里倒是屈才了。”

    他哼了声,“现在把主意都打到本官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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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十月二十五

    邓三听了顾小年这喜怒不定的话,脸色微僵,他倒是不担心眼前之人真动了怒,毕竟自己身上可是有勋章在的,对方并非无情无义之人,这点他心里自然是踏实的。

    因此,邓三只是咽了咽唾沫,嘿嘿笑道:“大人,这事儿可怪不得关青,当时他已经把事情都摆平了,那早前签了商契的员外都同意转手了,只不过被那几个帮派的人横插一杠就是。”

    顾小年端了茶,挑眉道:“转手?他关青银子都拿不出来,人家怎么会甘心转让,那些帮派不过是看准了时机罢了。”

    说着,他便从堂首走下来,抻了抻胳膊,“你们就没想想,就算关青只是个小香主,但他也是无衣堂口的人。左右不过是几个小帮小派,他们如何敢拿这种利益上的事来纠缠?”

    邓三愣了愣,他听着觉得有几分道理,但还是没想明白。

    一旁,颜岑适时给顾小年送了点心过来,然后笑眯眯地说道:“大人的意思是,源头还在那无衣堂口里。”

    邓三一听,哎呀一声,右手锤了左手掌心一下,双眼一亮。

    “颜姑娘说的对啊,大人英明,一语点醒梦中人。”

    颜岑听了他这声‘颜姑娘’,心里美滋滋的。

    顾小年却是白了她一眼,然后道:“关青想要上位,但怕是他那堂口的堂主位子,还有别人盯着。不过是借此事给他弄了点麻烦,若是操作得当,闹事的帮派里保不齐会有人下黑手。”

    邓三神色有些紧张起来,“那还请大人给出个主意。”

    顾小年看他,莫名问道:“你跟关青共事没多久,怎么,已经相交莫逆了?”

    邓三心神一凛,连忙摆手,“大人别误会,咱们是给大人做事的,小的是怕关青坏了事。”

    顾小年只是言语上稍作敲打就算,没多深究。

    他想了想,然后道:“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等过几天,会有锦衣卫去外城西坊盘查,届时会敲打敲打那几个帮派,剩下的,就看你们了。”

    邓三听了,一下明白过来,“还是大人高明。”

    顾小年无语摇头,“行了,没别的事就回吧,别让人怀疑。”

    “哎。”邓三应下,拱拱手便往外走,还不忘跟颜岑打了个招呼。

    等他走远了,颜岑才凑过来,“现在镇抚司里人人自危,你还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指派人?”

    顾小年轻笑一声,然后道:“估摸用不了多久,南镇抚司和东厂的人就会过来。执掌厂卫的是千岁心腹,此事过了这么多天,该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时候了。”

    “那大人这几天在疑虑什么?”颜岑问道。

    顾小年看她一眼,“本官原先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聪明?”

    颜岑被他目光看的有些不舒服,咬了咬指甲,低头看向鞋尖。

    顾小年却是没有出声。

    ……

    上阵子宫里出事,然后诏狱被劫,此事牵扯到的人很多,但并非隐藏很深。

    二皇子周锦书是出了名的傻子,而且还是个双腿残疾的人,但就是这样一个人,李小环或者说是不良人那边认为他与‘将军’的人有关系,而且魏轩对此信了。

    然后便是刺杀周锦书的那名女刺客,顾小年承认自己对她看走眼了,对方无论是不是柳施施,那一手用毒手段都是骇人听闻。他当时与对方同处一室,竟丝毫没察觉对方是如何下毒的,而且只凭借几滴血就毒死了岑商这么一位绝顶高手。

    要知道,她先前是受了伤的,那么,又是谁能伤得了她?大内高手,还是别的什么人,而她的身份又是什么?

    顾小年揉了揉眉心,他原先猜想,那六扇门的神捕公子无便是柳施施,而那夜的此刻便是公子无伪装的,可到如今,他却是不敢肯定了。

    因为印象中的柳施施,实在没有那般冷酷,以毒无声无息杀人,就连当时的自己都未曾发觉。

    这种冷酷,让他不敢去想,去怀疑。

    除去他们,便是那从太渊州自己就接触到的阴影。

    这些,都是烦心事,也是随时可以爆发的隐患。

    赵宥此人身上究竟还有什么秘密,那位千岁心里又在想着什么,顾小年都无从得知。

    可如今就是,赵宥被人劫走,锦衣卫一下混乱起来。

    而且,顾昀还踏入了其中。

    顾小年想起那个男人,眼眸就更深邃几分。

    首辅傅承渊就像是一汪大海,究竟扮演着何等角色,而顾昀已入其门墙,又会有什么际遇,这些他都无从考量。

    现今唯一能知道的,就是不断提升自己。

    那些大人物的博弈或是错综势力之间的纠葛,都统统与他无关。

    就算有关系,顾小年也不予理会。

    因为他深知只有强者才有资格发言。

    ……

    农历十月二十五,阴天,北风。

    这日午后,顾小年第一次走出班房,踏进了外面的世界。

    身边跟着的是提着一个包袱的颜岑,包袱不重,她却很是疑惑。

    “大人,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颜岑小心上了马,有些别扭地内夹了夹腿。

    她虽然会骑马,但只限于骑着,没有什么马术。但在锦衣卫里当差,不会骑马怎么行,因此她倒是学过一段时间。

    如今天气寒冷,虽然已有武功傍身,但她想的是乘马车。

    顾小年看她一眼,淡淡道:“跟紧了。”

    说着,便一夹马腹,径直朝方隼的那个百户卫所而去。

    ……

    如今北镇抚司里虽说不至于人人自危,但因着上阵子发生的那件事,南镇抚司和东厂的人对他们盯的很紧,为的就是找出是否还有内鬼或者说是叛徒在。

    毕竟,就连俞文昭的心腹蒙大元这位千户都能背叛,更何况底下的普通锦衣校尉。

    是以,除去必要的任务之外,现在的北镇抚司中人少有会四下闲逛,惹是生非的。

    方隼便是如此。

    暖洋洋的班房里,油光满面的中年人在切着羊腿,堂中火盆上烤着一串串流油的羊肉,他将切好的肉片用铁钎子穿了,放到火盆上支起的烤架上。

    这是北凉州那边传来的吃法,虽说这样一串串地吃着并不过瘾,但胜在美味,而且颇得小孩子和女人的喜欢。

    而巧的是,方隼一见这种吃法便喜欢上了,因为他觉得这种烧烤的方式和吃法很能磨练人的耐心。

    起码,比那种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要忍耐得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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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 看得分明

    而在方隼乐呵呵地将羊腿剔干净的时候,门外传来禀报声。

    “大人,千户大人来了。”

    方隼手上动作一顿,问了句,“哪个千户大人?”

    “是本官。”

    顾小年推开门,背着一阵北风便走了进来,其身后,颜岑亦步亦趋。

    “嚯,方大人还真好兴致。”

    不等方隼开口拜见,顾小年见了房中场景,倒是有些惊讶。

    他倒是没想到能在这见了羊肉串这等东西,虽然在院里就闻了一阵香味,但也没成想是方隼在屋里弄烧烤。

    “嘿,大人尝尝?”

    方隼也不含糊,从盘子里拿了烤好的几串递过去。

    顾小年笑笑没接,倒是一旁的颜岑目光一亮,接了过去。

    看着颜岑吹着气小口吃着,顾小年随口问了句,“如今镇抚司里事情不少,方大人怎么还在偷闲?”

    方隼知道眼前之人不能单纯以年纪度之,这人早前手段他就跟着,自然是见识到了。

    喜怒无常倒不至于,但一旦有什么不合心意了,肯定是说起杀伐就动手,根本不含糊。

    因此,方隼在面对顾小年时,心中丝毫不敢大意。

    听得他这么问,当即回道:“有事还有镇抚司的大人们操心,下官位卑,这些事哪用得着下官操劳。”

    顾小年听他这么说,微微一笑,让人看不出冷热。

    但就是这般神情,偏偏让方隼心里有些打鼓。

    本来他烤羊肉串很是闲适,如今有顾小年在一旁,他却是愈发感到不自在。

    剔肉的手抖了抖,差点滑到指头。

    “方大人当心。”顾小年说了句。

    方隼放下手里的小刀,边拿毛巾擦手边苦笑道:“大人公务繁忙,平日里难得来一次,若是有什么事还请尽管吩咐。”

    顾小年当然看出了他的不自在,此时只是笑笑,“方大人还是懂本官心思的。”

    一旁的颜岑舔了舔唇角,也是甜甜一笑,“这是自然,方大人精明强干,在锦衣卫里素有名望。”

    方隼呵呵笑着,又递了几串羊肉过去。

    顾小年说道:“近日北镇抚司缇骑四出,方大人可知为何?”

    方隼知道这是要说正事了,但他实在摸不透眼前之人的心思,因此也不好搭话,免得说错,便只是摇头。

    顾小年正色道:“上次经历司被烧,就是咱们锦衣卫里出了叛徒,现在诏狱被劫,又是内鬼作祟,不太平啊。”

    方隼听他说起这两件事,脸色微僵。

    多说多错,这种涉及到本卫之人忠诚问题的话,他实在难接。

    因为在此地,顾小年是千户,而他是百户,房中另一人又是顾小年的手下,他要是随着顾小年的话来说,万一被抓了话柄就麻烦了。

    虽然不太相信顾小年会这么做,但这可是有前车之鉴的,君不见上次那几个商贾和司徒商,便是栽在了眼前这人手里的无常簿上,方隼脸色微黑,缄口不言。

    顾小年见方隼着实被吓到了,心里暗笑,面上却是大义凛然。

    他猛地一拍后者肩膀,直把方隼吓了一跳。

    “苍龙七宿如今在外搜捕,但他们名头太大,一些暗里阴里的地方难免会漏掉,这就需要其他弟兄帮忙了。”

    听的顾小年所说,方隼不是蠢人,他心里隐隐有些眉目。

    “可现在神都内城是厂卫在行动,外城是姬大人麾下的不良人在动作。”

    方隼犹豫道:“咱们没接到上头命令啊,大人。”

    顾小年个头本就不矮,方隼又刻意压低了身子,因此在他目光看去时,倒有种斜睨的意思。

    “上头的命令?方大人别忘了,千岁大人才是日理万机,他能在乎这点小事儿?咱们镇抚司的俞大人和谢大人现在一个被限制了自由身,一个还在大理寺受审,你想听谁的命令?”

    顾小年脸上带笑,说的话却有些冷了。

    他觉得,方隼这人不蠢,用的也熟,但这人最怕不识抬举,现在就看对方怎么做了。

    方隼目光闪动,看着身边这人含笑的那张脸,心里要说不恨是假的。

    就是这人,威胁了自己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而上次,差点丢了官儿不说,命都差点没了。

    这一次呢?

    方隼喉间咽了咽,觉得自己这近二百斤的重量有些发虚。

    “大人想怎么做?”他咬咬牙,低声问道。

    顾小年内心稍松,毕竟他确实是属于私自行事,锦衣卫里的规矩森严,虽然方隼是他的手下,但这种冒然调动依旧是坏了规矩,若有人检举自然是要定罪的。

    “安心,没多么复杂。”

    顾小年拍了拍方隼的肩膀,然后道:“让岳山峻领几个人去外城西坊转转就行了。”

    方隼一愣,“随便转转?”

    顾小年笑笑,“当然,不良人在外城西坊影响力当然不如锦衣卫,咱们派人过去,也算是帮助同僚。”

    “可要是被追究起来...”

    “追究?”顾小年淡淡道:“本官是内镇千户,为陛下和千岁大人分忧是理所应当,东厂的人敢追究,还是南镇抚司的人敢追究?”

    方隼脸色抖了抖,只是讪讪笑着。

    开玩笑,他说的追究自然不是指这个,因为到时候顾小年完全可以不承认,然后把事推到他的身上。

    方隼怕的,就是自己会受到牵连。

    “怎么,不答应?”顾小年问道。

    一旁,颜岑将铁钎子放下,擦了擦嘴角,“方大人,这是咱们顾大人拿你当自己人才会来找你的,你不会连这个面子也不给吧?”

    方隼苦笑,这是给不给面子的问题么。

    “难倒方大人是有什么顾虑?”颜岑眨了眨那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很是好看。

    方隼也是怕了这个狗腿子,心里暗恨,面上却是笑着,“行,下官这就去吩咐。”

    终究,他还是应下了。

    顾小年满意笑笑,抱了抱拳,“那,多谢方大人?”

    “不敢不敢。”方隼苦笑连连,期盼着这事儿别再出什么岔子,免得到时候自己又要提心吊胆。

    “那就不打扰方大人了。”

    顾小年略一抱拳,转身便走。

    身后,颜岑也像模像样地抱了抱拳,临走时不忘从铁盘上又拿了几串羊肉。

    方隼自然是对顾小年很不满意,可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很是无奈。

    等低头看向边上的盘子时,更是无奈。

    原本烤好的羊肉串只剩下了铁钎子,羊肉没了。

    ……

    “大人,这事您直接吩咐不就行了么?”

    路上,颜岑有些不解地问道。

    顾小年摇摇头,“锦衣卫里有规矩,而我现在还没到可以无视规矩的时候。方隼若是不同意出人,我就算是能强迫地了,但事后也会有麻烦。”

    “噢。”颜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所以,还不如像现在这样,方隼直接被大人吓破了胆子。”

    “不至于,方隼也是有眼力的人。”顾小年说。

    “我懂了,因为大人直接提了岳山峻的名字。”颜岑拍了拍手,“这样的话,最后要是出了事儿,就有人来顶缸了。”

    顾小年轻笑一声,反而问道:“让你跟岳山峻吩咐的,你说了么?”

    “这个自然,刚才都说明白了,那傻大个儿拍着胸脯说让大人放心呢。”

    颜岑小心问道:“可是,这样的话,会不会不太好?”

    顾小年看她一眼,直把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了,这才开口,“厂卫之中,少有无辜之人,不是踏着其他人往上爬,就是成为别人的垫脚石。好或不好,只要能成事就行了。”

    说着,他抖了抖马缰,“方隼和岳山峻都不是蠢货。”

    颜岑愣了愣,随后暗恼,他们不是蠢货,那自己就是了呗?

    她挥了挥拳头,拍马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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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
再世为人,便要成为人上人。
朝廷鹰犬,人心鬼祟,披上官身便入了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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