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深夜(下)
林欣尘看着他,靠在了门框上,“这里是皇宫内书库,陛下赐予在下来住着,卧榻之间,怎能让人想搜就搜?”
岑商眯了眯眼,“今晚之事,别说是皇宫三大书库,就算是太子别院咱们的人该搜也要搜。”
林欣尘听他这么说,眉头皱起,看向一旁的顾昀。
“宫里来了刺客,二皇子殿下遇袭。”顾昀说道。
林欣尘瞳孔微缩,皇子遇刺,这可就是大事了。
“现在,你还不让?”岑商淡淡道。
林欣尘犹豫片刻,侧开了身子。
门外统共四人,顾昀朝他歉意一笑,抬脚走了进去。
“二皇子他,没事吧?”林欣尘想了想,问了句。
顾昀一身青衣儒衫,仍带了些书卷气的儒雅,看着清逸淡然。
“没什么大碍。”他略有深意地看了林欣尘一眼。
后者一愣,随即凝目,怕是搜刺客是假,真正要找的另有其人。
岑商三人脚步很慢,仿佛在戒备着什么,他们伸手摸过一排排书架,神情警惕。
顾昀两道剑眉微挑,看向了一处。
林欣尘心头一跳,因为那里便是他先前走出的地方,也是顾小年的藏身之处。
而不过多时,岑商也走到了那里。
那是一处阴影之地,八卦阵法就在后头不远,岑商脚步变缓,能看出明显的紧绷。
林欣尘眼底有些凝重,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吓得他几乎要跳脚。
“你紧张什么?”顾昀笑眯眯地问道。
林欣尘看着眼前之人,他们是很熟悉的。
……
林欣尘想到两人第一次相见,是自己初来神都之时。
那个被神都繁华所吸引的年轻人,遇到了安静淡然的对方,素昧平生的两人竟成了好友。
后来,自己投身朝廷,再见时便是对方殿试之时。
印象最深的,是对方当日所穿的那身素色长衫,在一群衣着华美的读书人中是那么鲜明。
清新冷淡,鹤立鸡群。
林欣尘想着,想着殿试之后自己想要恭贺对方,却只能远远看着,两人中间隔了拥挤的人群,隔着持戈举旗的金吾卫。
那道坐在马上穿着大红锦袍,胸前挂着鲜艳红花的身影,笑得自信而温和,不减狂狷。
后来再相见,便是对方跟在傅承渊的身后,腰身笔直,顾盼从容。
那日他在树下,远远看着对方走远。
他们彼此熟悉,相谈说话却是寥寥,但就有一种相知的感觉。
没有丝毫生疏。
这或许就是人格的魅力,彼此都能感受得到。
林欣尘片刻回神,有心提醒他顾小年也在,但想想还是没有开口。
因为在场的还有岑商,这个天罗地网的副统领。
顾昀一直安静看着,看着岑商一下拐进阴影里,但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现。
“这是什么?”岑商指着一处说道。
林欣尘知道他说的是那摆的阵法,边往里走边说,“随便摆的。”
说着,他耸了耸肩,示意了一下身上的道袍,“你看,好歹我也是道门的人,不供奉道门的祖师,摆个八卦也是靠了靠边不是。”
因为总有人说他是野路子,他这话倒也算是一种讽刺。
岑商目光依旧是那般阴沉,另外两人也走了过来,俱都摇了摇头。
“走。”岑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如他所说,今晚是找人的,不会在一处地方耽搁太久,毕竟他要负责的可不只是这一处。
“慢走。”林欣尘笑着说道。
顾昀走在最后,临出门的时候,他看向了窗后的那张不大的方桌,桌上盖着干净的棉布,耷拉到了桌腿,却是藏人的地方。
但此前已经有人掀开看过了。
林欣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笑笑,“要不过去搜一下?”
顾昀摇摇头,只是问道:“房中九宫格局布置,那桌子摆在那,盖着桌布有些突兀。”
林欣尘目光闪了闪,打了个哈哈,“爱干净嘛,锦绣山庄上好的棉布。”
顾昀轻笑,“那可不是锦绣山庄的。”
说着,他再看了眼,负手便走。
“今夜莫要出门,宫内宵小颇多。”
他说着,出去后不忘将院门带上了。
……
等顾昀走了,林欣尘这才长松了口气。
无他,顾昀虽然神情淡然,但气场却极为强大,隐隐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林欣尘拿手扇了扇风,将房门关上。
“喂,你藏哪去了?”他目光逡巡,低声喊道。
边说着,他走到那方桌旁,一下将桌布掀开,底下自然是空无一人。
身后传来风声,林欣尘猛地回头,便看到了正拍打着衣袖的顾小年。
“你藏哪了?”林欣尘好奇问道。
顾小年笑笑,指了指房上。
林欣尘抬头,屋顶自然很高,但会轻功也算不得什么,最关键的是如何上去的,而且还要不被人发现。
“人的目光总会照顾横向范围,却少注意纵向。”
顾小年随口说了句,走到桌旁倒了杯水,其实方才他是藏身在桌子底下的,后来才上了梁上。
“刚才顾昀来了。”林欣尘说道。
顾小年喝了口水,看他,“你认识我哥?”
林欣尘笑笑,“当然。”
顾小年挑了挑眉,“怎么认识的?”
“偶然。”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当然。”
“那你给我功法...”
“与他无关。”林欣尘说道:“因为你的先天一必不可少,再者,若是你品性不过关,我也不会给你。”
“品性?”顾小年笑了笑,“我可是锦衣卫。”
“那又如何?”林欣尘同样笑笑,“东厂里的太监都有好人,何况锦衣卫。”
顾小年嘴角抽了抽,你这个对比还真恰当。
“他以前,跟你提过我?”顾小年略有些犹豫地开口。
林欣尘听了,有些好笑地看他一眼,“提过一嘴。”
顾小年抬眼,“怎么说的?”
“尚可吧。”林欣尘说道。
顾小年皱眉,“尚可?”
“嗯,这已经是不错的评价了。”林欣尘点点头,“能让他说一句‘尚可’,并不容易。”
顾小年却有些不满意。
“他是你兄长,想来你对他应该很了解才是。”林欣尘说道:“但就我观察,你们兄弟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是很好。”
“也不对,不能说是不好,应该是,彼此之间有些隔阂。”他笑眯眯地说道:“说说看?”
顾小年放下茶杯,抬了抬下巴,“我怎么感觉你很在意他的事?”
“有吗?”林欣尘愣了愣。
顾小年点头,“就我观察是这样的。”
林欣尘无语,这句话显然是就这他之前所说的反驳回来,也就是让自己别多管闲事。
顾小年撇嘴笑笑,也无怪是他多想了,总觉得怪怪的。
或许是,腐眼看人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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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先天一炁
子时刚过,外面的喧哗声更大了些。
顾小年盘膝坐在蒲团上,静心观想《风后八阵图》,丝毫不为所动。
一旁,是一脸怪异看着顾小年的林欣尘。
他的手里拿了个苹果在啃,咬的清脆,嚼起来带着噪音。
但就是如此,顾小年的神情丝毫不变,闭着眼,就连气息都未有起伏。
林欣尘惊了。
“你这是什么练武的法门,《龟息诀》?《静海神功》还是《明玉雪蟾功》?”
他所说的俱是道门上乘的内功心法,虽然比不上《长生诀》那般绝迹的三大道书传承,但在当世,也算是排上号的十大内功心法。
可在林欣尘的眼中,就算他以《无始望气术》暗中窥探,也丝毫看不出顾小年内功心法的奥秘。
在他所‘见’之下,顾小年体内的先天一缓缓运行周天,就跟太多静坐的先天武者一样,并没有丝毫特殊。
但顾小年现在又明显不像是简单的静坐。
林欣尘忍不住心里疑惑,颇有些抓耳挠腮。
顾小年眼也没睁,语气淡淡,“没啥法门,就是坐着。”
林欣尘自然是不信的,他蹲下身子,左看右看,随后目光落在眼前人的脸上,也不管他能不能看到,竖起了一根手指。
“跟我说说这是什么法门,给你一粒洗髓丹。”他说道。
“玉药我用过,雪莲玉露丹我也吃过。”
顾小年的语气平淡,虽然不带起伏,却让人听了有种嘲讽。
我连这两种最顶级的易筋换骨的丹药都吃过,还差你这枚洗髓丹?
林欣尘一愣,脸色变化,咬牙道:“等解开了传承玉简,给你从里面找一门武功。”
顾小年睁开眼,倒不是动心,只是有这么一个人在眼前盯着,他实在难以放心。
“别介,真不是什么法门。”他摊了摊手,“我是在想记下来的功法,没人指导我只能自己先想想。”
“真的?”林欣尘狐疑问道。
顾小年点头,一脸真诚,“真的。”
他自然是不会告诉对方自己的观想之法的,虽说这种印证的方法或许只有自己才能搞明白,说给别人听也不一定奏效,但毕竟是自己的一种依仗。
他是与林欣尘有一见如故之感,可也没到掏心掏肺的地步,无论是观想之法还是‘登仙剑章’,这都是他自己的秘密。
林欣尘有些泄气,他没再问,直接坐在了一旁。
外面的喧哗似乎更大了些,而且越来越靠近。
他皱了皱眉,向房门处看了眼。
顾小年同样敛下冥想时凝聚的心神,不再那么精神紧绷。
然后,房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一道身影便闯了进来。
他们离门口有十多米的距离,又有书架挡着,只能看个大概。那人闯进来之后似乎也是有些惊讶,惊讶这房子里竟然都是书架。
但这人还是匆忙选了个方向窜了过去,那里是窗子,出去就是后院。
而紧接着,门口脚步纷乱,甲衣颤响,持剑的金吾卫进来。
“搜!”
他们就没有岑商几人那么有忌惮了,在宫里,除了贵人所居的地方,还没有金吾卫不敢搜的。
更何况是如今情形。
林欣尘站起来,迈步过去。
“什么人!”有金吾卫一下抽出剑来,虎视眈眈。
“放肆!”
那先前发号施令之人喝了句,便对走来的林欣尘抱了抱拳,“林先生。”
林欣尘皱着眉头,没说话,一旁有金吾卫过来。
“将军,那人逃进了后院,不过她的确受了伤。”
说着,便指了指窗户位置。
那金吾卫的中年将领冲林欣尘歉意点头,带人便冲了出去。
顾小年等人走了这才走出,径直走到窗边,低眼看了看。
窗子破损大开,窗棂上沾了血迹。
他伸出手,拿窗上的木片沾起瞧了瞧。
“怎么了?”林欣尘走过来问道。
顾小年摇摇头,将木片随手扔了出去。
上面的血迹殷红,是新落上的不假。
而看窗台上也沾了灰尘脚印,方才那人似乎就是从这逃离的。
林欣尘见他默不作声,便说道:“我倒忘了你是锦衣卫,从这痕迹上看出什么来了?”
说着,他故意眨了眨眼。
顾小年轻笑一声,说道:“你习练那门功法,在感知遮掩一道上少有人能及,别说你发现不了。”
林欣尘眯眼一笑,“要说你今日才接触那奇门功法,之前对感知却也颇为在行,要不跟我说说,你的内功心法是什么?”
顾小年挑了挑眉。
“先天一啊。”林欣尘感慨一声,“真是羡慕。”
“羡慕什么?”顾小年说道:“你有天人传承在手,这对你并不难。”
“你应该是从初涉武道便习练此内功心法,方能锤炼而出如此精纯的内气。”
林欣尘目光复杂,语气有些落寞,“但我不同,我已有气感所存,即便是再感悟出‘’,那也并不精纯了。能否破境天人,当真不似你那般有把握。”
顾小年嘴角轻抿,没有接话。
个人运数机缘不定,这实在是令人惋惜喟叹的事情,却是不好多说什么。
好在林欣尘也洒脱,不需别人安慰。
“不过人生百载,武道宗师更有几百年能活,我还偏偏不服。”
他脸上重拾自信微笑,甩了甩袖袍。
顾小年听了也是笑了笑。
“不过这位兄台听了这么久,还不打算出来么?”
林欣尘看了个方向,淡淡开口。
他看到却不是房梁,而是一处书架。
房中书架颇多,木架顶上有人趴伏屏息却是极佳的藏身之处,而先前那人便是做出了从窗逃遁的假象,实则却是在这里藏了起来。
但这人能骗过金吾卫,却瞒不过房中的这两人。
一个先天一在身,对感知天生敏感;另一个通习《天子望气术》和《风后八阵图》这两门传承功法,对气机感应和遮掩更是精通。
不过是寻常的敛息之术,又如何能瞒过他们两人。
而听了林欣尘的话,暗中藏身那人也没犹豫。
书架微微晃动,便有人循着阴暗处下来。
看身段应当是个女子,穿着一身夜行衣,蒙着面。
但还不等顾小年两人看清对方那半张脸,这人便蓦地一扬手,撒了一片白茫茫的东西过来。
而后便是气机外泄,破空声响,这人竟是直接往门外掠去。
可她面对的不是等闲人。
林欣尘看了那兜头撒来的白色粉尘,袖袍一甩,屋子里便好似起了一阵旋风,眼前登时一清。
然后,就在顾小年一下张大的目光之中,林欣尘凭空从原地消失,再出现时便堵在了那黑衣人想要逃离的路上。
林欣尘闲庭信步般抬手,一指便点在了去势不减的那人肩头。
一声闷哼,这黑衣人后退两步,撞在了书架上。
‘哐啷’一声闷响,书架上抖下几簇灰尘,而那人就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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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隐秘
顾小年随手将窗户关上,走了过去。
那边,林欣尘已经给这蒙面人揭开了面巾。
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最关键的,是顾小年还认识。
“是你?”顾小年皱了皱眉。
林欣尘一愣,“你们认识?”
眼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上次四灵一案告知了顾小年案情原委,然后换了一命的李小环。
此刻,对方目光有些闪烁,不敢与顾小年对视,而且看着脸色苍白,明显是受了不轻的伤。
顾小年看她一眼,林欣尘便笑笑,上前抬手在李小环肩上点了一下,给她解了穴道。
李小环闷哼一声,身子一下有些瘫软。
“我上次不是说过,莫要再落到我的手上。”顾小年看着对方的这一身夜行衣,淡淡开口。
李小环身子轻颤,只是咬了咬失了血色的唇,没应声。
顾小年不再看她,向门外走去。
“哎,你干嘛去?”林欣尘问道。
“通知金吾卫。”顾小年说道。
“你疯了。”林欣尘拉他一把,说道:“金吾卫来了,她还能活么?”
他还想说什么,但看了顾小年的眼神,顿时明白过来。
通知金吾卫肯定是假的,不说别的,顾小年如何出现在宫内的?这肯定不能被金吾卫知道的。
但李小环不知道这一点。
“顾大人。”她有些着急,但声音透着虚弱。
顾小年回身,目光淡淡。
李小环眼神楚楚,惹人怜惜。
顾小年轻哼一声,神情不变。
前有颜岑做出过这般神态,现在又有李小环,他有些不明白的是,是不是女人都会摆出这么一副可怜的样子。
但偏偏,好像男人就吃这一套。
林欣尘上前一步,正色道:“姑娘可是有苦衷?”
顾小年肯定不会认为这家伙是色令智昏的傻子,套话罢了。
但李小环当初能被赵宥身后的势力安排进神都,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又岂是轻易能被骗到的。
此时她只是低头,额前的发有些散乱,修长白皙的脖颈在烛光下似乎反着玉色的光泽。
顾小年看不下去了。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是知道本官性格的。”他说着,语气有些冷。
李小环咬了咬牙,听了顾小年这明显带着威胁的话,心里一下想起上次与对方接触时的场景来。
“‘将军’的人,在跟二皇子接触。”她说道:“而且,赵宥数次提审无果,他们买通了诏狱的看守,今夜便要将之劫出。”
顾小年对李小环开口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她说出来的话。
四灵案牵扯出来的东部海域‘将军’的那方势力,原来一直没有收手止歇。而且,竟然还里应外合要劫诏狱。
但此事与他无关,他虽是内镇千户,但诏狱并非他手下的人来值守,就算是真出了事,那要被问责的也是俞文昭和谢鸢。
最多,到时班房开会他也要出席就是。
顾小年目光稍沉,问道:“那你今夜的任务是什么?”
李小环苦笑摇头,“顾大人,我已经脱离出‘将军’的势力了。”
说着,她抬了抬胳膊,从腰间取了个腰牌出来。
“不良人。”
顾小年定睛看了眼,认出了这腰牌所属。
“你既是姬重七的人,又为何会被金吾卫追杀?”他问道。
李小环摇摇头,然后道:“今夜宫里除了金吾卫和禁军,还有首辅府上天罗地网。他们是得了陛下命令来的,不良人却是千岁亲自吩咐前来,我们虽然进了宫,却不能暴露身份。如今出了刺客,我们行踪暴露,自然是被金吾卫当作刺客追杀了。”
顾小年听了,心下暗道,如果真如对方所说,今夜宫里来的势力倒是颇多,但厂卫却没有动静。
东厂的精锐是缇纵,这是由太监阉人组成的团体,武功都是走的阴狠路数。锦衣卫的精锐是苍龙七宿,这个不必多说。
而他进宫来之前,倒也没听说苍龙七宿有什么动作。
如此一来,今夜人手似乎都是陛下钦点而来的,除了魏轩点的不良人。
“大人不信?”李小环问道。
“换做是你,你信么?”顾小年说道:“陛下没让不良人进宫,你却说得了千岁首肯,只拿个腰牌能说明什么。”
李小环咬咬牙,“那大人还想知道什么?”
“你们入宫的目的。”顾小年淡淡道:“或者说,是今夜这么多人在宫里要做什么。”
李小环沉默半晌,这才开口,“不良帅姬重七不知从哪得了消息,说是二皇子有问题,便上报了千岁大人。而今夜会有‘将军’的人来与二皇子碰面,我们不良人的任务就是刺探情报,必要时要动手。”
顾小年笑了,“二皇子周锦书有问题?”
李小环说道:“这个谁能说得准呢,但千岁就真信了姬重七的话,因为情报来自锦衣卫的十三太保。”
顾小年瞳孔微缩。
……
北镇抚司有十三太保,这个不是秘密。
这十三个人不是缇骑,也非破门灭户的校尉,而是安插的卧底细作。
除去历任锦衣卫指挥使和当今陛下之外,谁也不知道他们具体的身份,又是在哪个势力里潜伏着。只在必要的时候,他们会提供致命的情报。
魔教、道门、佛门甚至是金帐王庭,都可能是他们潜伏的地方。
而世上不管哪个势力,都想将他们揪出来,因为十三太保代表了北镇抚司安插的最深的十三个人。
锦衣卫里还有其他的卧底探子,而所有的人的名字都在一份名册上。
就是顾小年上次在太渊州一案里的那份名册,那份让无数锦衣卫提心吊胆,更搭上了前户部尚书赵宥两个儿子的名册。
只是如今下落不明。
……
“那其他人呢?”顾小年问道。
“陛下招了首辅的人入宫,却没有让千岁派人,而且今夜值守养心殿的是尉迟真武,也非千岁亲陪,这代表着什么意思,顾大人还看不明白?”
李小环笑了笑,“上次的事情,对那位千岁也是有影响的,起码,在陛下的心里,已经不是那么信任他了。”
顾小年眯了眯眼,他当然不会相信魏轩会轻易失宠,潜意识里,他想着或许今夜之举是那位陛下有什么深意。
但一旁一直安静听着的林欣尘却是说了句,“魏央却是不复之前那般得陛下信任了。”
顾小年心里一惊,看过去,“怎么说?”
林欣尘久居宫中,又有《无始望气术》在身,一些东西自然是门儿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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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原委
林欣尘听了,轻笑一声,然后道:“陛下信奉佛法,或者说是信奉禅理,而魏央除道灭佛的事情没少做,这些年来陛下虽然不说,但心里一直不喜。宫里上月来了一个和尚,你知道么?”
顾小年摇了摇头。
“也是,这种事你怎么能知道。”
没管顾小年暗翻的白眼,林欣尘接着道:“世上的和尚有两个地方的最有名,一个是佛门正统广寒寺,另一个就是神都的白马寺。宫里来的和尚,就是白马寺的入世行走,玄衍。”
顾小年倒是一怔,因为这玄衍的名头的确不小。
江湖上有武道名宿,自然也有新贵翘楚,天骄虽多,龙凤稀少,而能被称为入世行走的,更是凤毛麟角。
只有武道圣地的传人才有资格被称作‘入世行走’,而就算是无衣堂口或是风满楼这种江湖一等一的势力,都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天下武学圣地有数,首推佛道两门的浮云观和广寒寺,其次便是神都白马寺、天山雪女宫、西漠烂柯寺、南海御剑山庄以及东南流海的登仙阁。
也只有这几家的一位最得传承之人,才会被冠以某某入世行走的称号。
比如这玄衍,便是白马寺的入世行走。
此人佛道修为极高,不只是在于对佛法的钻研,还有在武道上的建树。
白马寺七大绝学尽皆大成,天赋极高,年纪不过双十便是大天位先天境界,是真正的绝顶高手。
传闻之中玄衍相貌俊美非常,有‘拈花一笑而败尽满山桃花’之说。
当然,每位入世行走要入世,肯定是要先扬名的。
毕竟你这入世行走的名头可不是你一家说是就是的,还要得到江湖中人的认可。就算你出身武道圣地,可想要踩着你扬名的人更多。
所以,玄衍手上也是有一份煊赫的战绩的。
江湖虾米不消说,单是其中名头最盛的,便是西漠烂柯寺的入世行走道烨。
两人辨禅三日,最后说不明白自然就是要武道分高低,然后再战两日,道烨重伤,甘拜下风。
入世者有高有低,而各自代表着自家背后武学圣地的颜面,轻易不会动手。道烨也因此失了名望,反而成了玄衍的垫脚石。
这也让烂柯寺的僧人不满,毕竟两寺虽相隔万里,但同出佛门,玄衍入世便挑了道烨,此举却是犯了忌讳。
但白马寺座靠神都,哪管远远的西漠那边的跳脚,因此这两大佛门就因此有了纠葛,虽不至于相恶,但关系却是不复从前了。
说回玄衍,此人出道便败了早在江湖上立了名望的道烨,风头强劲,在年轻一辈中一时无两。
而如今,却是不在世间历练修行,反倒悄悄入了这大周皇宫。
江湖人不知道这件事,顾小年更不知道。如今听林欣尘说了,他自然惊讶。
当今神皇女帝信奉佛法不假,但这还是第一次招和尚入宫,或者说,是没被魏轩挡下的且成功见到圣颜的和尚。
顾小年有些不明白了。
……
林欣尘说道:“正是这和尚入宫,整日念经诵禅,然后陛下便慢慢疏远魏央了。”
顾小年眉头微皱,“这么邪乎,那和尚莫不是妖僧?”
林欣尘笑笑,“白马寺的经书都是正统的佛门篇章,还常年与广寒寺彼此论禅,这佛倒是假不了。”
顾小年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当下出声,“佛假不了,这念佛的人可是能假了。”
“不错,这玄衍虽然名声在外,但那日他入宫时,我也远远瞧了一眼。”
林欣尘‘嘿’了声,“是个妖孽。”
顾小年挑眉,涌上几分兴趣。
“长得竟比道爷还俊秀,尤其是合十施礼的时候,哎呀,真是疼化了人的小心肝儿。”
林欣尘的语气有些刻意的浮夸,而且还有着动作,双手揪在一处,抓着自己的衣襟。
顾小年嘴角抽了抽,忍住给他一记老拳的冲动。
一旁的李小环也是瞪大了双眼,看着这个方才还一本正经的俊朗男子,满脸的难以置信。
“行了。”
林欣尘摆了摆手,恢复正色。
“那和尚邪性,是个妖僧。”他舔了舔嘴角,看着顾小年,“要不要随道爷去除了那小子?”
顾小年没理他,看向服了丹药暗自调息的李小环,说道:“方才金吾卫喧哗的刺客是何人?”
李小环秀眉微蹙,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与我同来的还有三人,但刺客不是他们。”
“你可见了那刺客?”顾小年问道。
“是个女人,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角清香。”李小环肯定道:“当时她逃遁方向正好与我打了照面,我本以为必死,没想到那人连看也没看,直接掠走了。”
顾小年的脸色有些变化,在她说出那刺客身上有淡淡的皂角清香时。
林欣尘当然看着了,不过也没问,反而看向李小环,“你自觉必死,是那刺客武功很高吗?”
“很高。”李小环回想时眼中犹有余悸,“要不是二皇子身边那人,那刺客的一剑就能取了二皇子的脑袋。”
“袁炬,那想来也是绝顶高手了。”林欣尘说道。
他说的袁炬便是二皇子周锦书身边的那人,先天绝顶的高手,是其随行护卫。
“她用的什么武功?”顾小年忽地问道。
李小环摇了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她只出了一剑,然后便逃走了。”
“那袁炬可曾追赶?”
“并没有,因为他护着二皇子回了。”
“那‘将军’的人呢,不是与周锦书碰面么?”
“一直没有出现。”李小环说道:“当时我也暴露,金吾卫察觉动静,我们几个便分开逃了。”
顾小年听了,没再问。
此前问这么多,只不过是满足自己的好奇,毕竟这些事都是与他无关的。
可方才被李小环提到的一嘴触动,他却静不下心来。
虽然知道或许是自己猜错,但万一呢,万一那个人真是柳施施怎么办?
这里是皇宫大内,就算是武道宗师进来都不敢保证可以从容退走,更何况只是先天绝顶。
现在只是金吾卫和禁军搜索,那些*******并未有人出来,而且,方才顾昀竟然也参与了。
那么,此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而一直看着顾小年脸色的林欣尘不由皱了皱眉,他问道:“你想做什么?”
顾小年一愣,随即摇头,“有些不放心。”
林欣尘何等聪明,当即便想通原委,“你认识那刺客,不对,你猜出那刺客的身份了?”
这话一出,就连李小环都不由看了过来。
顾小年摇摇头,没说什么。
林欣尘却是明白了。
第二百六十章 只求心安
“现在宫里很乱,你不能出去。”林欣尘说道:“冒然动身,很可能会害了自己。”
顾小年沉默片刻,然后道:“可若是不去看看,我不放心。”
林欣尘皱了皱眉,“很重要?”
“非常重要。”顾小年说道。
林欣尘笑了笑,“只从三言两语中,你如何就能判断出那人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人?”
顾小年看向外面,目光渐远,“就是一种直觉吧,但正因为不能确定,所以才想着要去看一看。”
“如这位姑娘所说,那人是绝顶高手。你觉得,她若是脱身不了,你去的话,能起到什么帮助么?”
林欣尘说道:“听我的,不如就在这静观其变。”
顾小年认真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虽然这不失为最妥当的方法,但就这么待着,我心不安。”
林欣尘眉头一挑,“那是你喜欢的姑娘?”
顾小年听了,笑笑,“或许是吧。”
林欣尘听了,了然一笑,“能让自己无法静下心来的姑娘,就只能是被自己所喜欢的,你心里中意她,但想来并无结果。”
“废话真多。”顾小年没理他,抬脚便朝门外走去。
这一次,林欣尘没拦他。
“哎,你怎么没拦下他?”李小环见了,连忙问道。
林欣尘看着推门出去的顾小年,听着衣袂破空声远去,环臂抱胸,微笑开口,“每个人心里都有要守护的东西,并且可以为之而坚持,为之而付出。我们是朋友,我想拦他,却不能阻他。”
李小环有些似懂非懂,只是对眼前这个年纪不大,且眉宇俊朗的男子观感不错。
“这么久了还不知姑娘芳名?”林欣尘忽地开口,“在下林欣尘。”
李小环愣了愣,下意识道:“李小环。”
“好名字。”林欣尘轻拍了下手,“长夜漫漫,姑娘如今有伤在身,在下颇懂医理药石之道,不如让在下给姑娘瞧一瞧?”
李小环看着眼前一脸和煦笑意的男子,不知怎的,明明对方说的很真挚,偏偏她有种想给对方一拳的冲动。
……
外面的风起的很大,星星很少。
顾小年将面巾蒙了,在宫墙屋顶上乱窜。
他是没有方向的,如今更不知道疑似柳施施的人躲在哪里,他只能循着金吾卫和禁军搜寻的地方跟着,然后留意。
但夜里出动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顾小年很难不暴露自己。
这是宫中的一株老槐树,顾小年藏身在这有些时候了。
他在等待。
远处传来脚步声,两个穿着明晃晃铠甲的金吾卫从树下走过,他犹豫片刻,没有动手。
接着不多时,提着灯笼的太监宫女次第而过,顾小年目光微闪,从树上悄默声地下去,掳了最后方那个小太监。
树后,顾小年仔细扣着衣领,这小太监的身形与他相差不大,只不过这蓝白色的太监常服上的脂粉味有些重,除此之外倒是没什么了。
他整了整头上带着的太监纱帽,看着地上只剩内衬的小太监,想着就这么把对方丢在这儿保不齐会冻死,便随便找了个熄了灯的宫殿,拿绳子给他绑了塞了进去。
做完后,顾小年低咳几声,紧了紧嗓子,然后便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这次他自然不再是飞檐走壁,而是略微弯腰低头地在走廊上穿行,这样虽然速度慢,可安全许多。
顾小年手里提了一盏灯笼,步子迈的碎但快,他的学习能力很强,而伪装起来也像模像样,任从旁经过的金吾卫和禁军脚步匆匆,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
顾小年在宫里已经走得很深了,他不能再前行了。
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寻常的宫内太监,深夜里走动是可以,但有些地方是不能去的。本来就有些突兀了,再往前或是徘徊地久了自然能让人看出不对来。
但顾小年的心里有些失望,或者说是失落。
因为将近半个时辰了,他都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人。
或者说,那些金吾卫也没有搜到刺客。
顾小年跟天罗地网的人打过照面,不是顾昀和岑商那拨人,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另一伙江湖人。
那或许就是李小环所说的‘将军’的人,虽然顾小年很想跟上去或是直接动手将他们擒下,问出对方的组织或是目的,但他很清楚心里更着急的是什么,因此没有冒失。
不过现在,他看着云雾渐渐散开,月亮似乎要被风吹出来了。
顾小年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了,若是现在不找地方藏起来,他很快就会暴露。
宫里的人很多,四处游离的并不少,今夜那位陛下未曾睡下,整座皇宫都不会变得安静。
顾小年脚步犹豫,因为没有办法,他只能要往回走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耳边飘来了一缕风。
他双目一凝,隐有喜色浮现,但喜色未消,耳畔便传来有些冰冷的话语,“老实别出声。”
身后出现了一个人,脖颈间多了一抹冰凉,那是一把短剑,剑锋薄而寒。
顾小年低眼看了,‘嗯’了声。
如此距离之下,若是身后人想要杀他,只需要动动手就行了。他毫不怀疑,就算是有‘势’激发,那他也躲不过去。
但顾小年并不很担心,因为背后之人,就是他想要找的人。
柳施施,或者说,是现在的公子无。
顾小年相信对方也认出了自己,但此刻却是故意没有相认,他是这么想的。
“把衣服脱了。”平静而冷淡话语再次传来,不带丝毫感情。
顾小年一怔。
“没听见?”声音更冷了几分。
顾小年抿抿嘴,“在这儿?”
他倒是没想到,自己不久前刚扒了一个太监,现在就要轮到自己被扒。
现在他们所处的地方是在一块假山后头,有天然的阴影遮挡,若是不细看倒是很好的藏身之处。
可听了对方的要求,顾小年自然是不乐意的。
他想着,明明都认出来了,就算是不方便相认,那也没有道理这么侮辱自己才是。
这有些过分了。
“不脱,就杀了你。”
顾小年能感觉到脖子上的剑更近了几分。
“好,我脱。”他咬了咬牙,说道。
脖子上的剑松了松,但不等他松口气,后腰上便被点了几下,剧痛传来,让他忍不住闷哼几声,喘了几口粗气。
痛感只是一瞬之间,等到痛感消失,便是阵阵酥麻传遍全身。
顾小年感觉到体内丹田气海中内力的凝滞,眸光微沉。
自己这是被封了脉络流通,内力无法运行不说,甚至是简单的行动都受到了制约。
这是自己从未听闻过的点穴手法。
背后有人的感觉依然存在,而搭在脖间的短剑拿开了。
顾小年沉默片刻,抬手将外面穿的太监袍衫脱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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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误入
顾小年将袍衫拎在手上,向外递了递,但身后那人并没有伸手来接。
他等了两三个呼吸,便慢慢转过身去。
身后之人一身夜行衣打扮,哪怕现在夜色很黑,仍能看到对方那窈窕的身段,只不过此时整个人靠在假山石上,持剑的右手耷拉着,一动未动。
顾小年凑近,便听得声若蚊呐的低语,“离我远些。”
向前的步子一下顿住了,顾小年有些踌躇,“你就这般讨厌我?”
他看着眼前之人,几乎可以肯定对方便是柳施施。
“我们,认识?”她说道。
顾小年愣了愣,略有苦笑,“想不到你竟如此干脆。”
他也不管对方,直接上前一步,这才看清了对方腹侧的深色。
夜行衣漆黑,若是有血沾上自然不容易发觉,可当流血太多,深色之上就太过明显了。
顾小年眼中一急,刚要伸手,一下醒悟自己现在半点内力也调动不起来了。
“你身上有药么?”他有些急切开口。
眼前之人摇头,只是道:“你不是宫里太监。”
顾小年有些生气,“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隐瞒!”
说着,他直接伸手将对方的蒙面巾揭了开来。
面前的不是想象中的那张宜嗔宜喜的面容,虽然同样带着清冷的气质和美感,但与记忆中的那人仍是相差甚远。
她不是她。
顾小年愣住了,说不出是该失望还是什么,只是觉得这一瞬间是那么漫长。
他下意识嗅了嗅鼻子,清淡的皂角香没错,但似乎现在闻起来就不是当初的那种感觉了。
熟悉,却又陌生。
“满意了?”眼前女子淡淡道。
顾小年一下回神,握着蒙面巾的手紧了紧,没给对方再遮上。
眼前的这张脸,任他如何端详,都看不出是易容或是人皮面具的样子。
“抱歉,”他轻声道:“是在下认错人了。”
“所以呢?”眼前女子开口,“要喊人么?”
顾小年摇头,“现在姑娘受伤很重,若是不及时处理,怕是有性命之忧。”
眼前女子看着他,没出声。
顾小年道:“不若姑娘告知在下如何解穴,咱们也好脱身。”
“脱身?”对面之人说道:“宫墙深深,谈何容易。”
顾小年四下看了看,眉头皱起,“留给咱们的时间并不多,若是姑娘惜命,还请快下决断。”
沉默,但庆幸的是并未持续太久。
断断续续的话语从眼前之人的嘴里传出,顾小年认真听着,认真记下,来不及感慨这点穴手法的神奇,便开始尝试解穴。
没有内力的供给就算是找准了穴位也很难发挥作用,必须要以内力冲破经络中被截滞的阻碍。
顾小年哪怕满头大汗,也丝毫没有放弃。
他有《空禅指》的底子在,体内又是先天一,倒是帮了他的大忙。
经脉如同大河浩荡,内力重新运行周天,气海丹田仿佛再次活了过来。
顾小年暗道侥幸,同时对世间武功忌惮更深,心里早前有的一点点轻视也烟消云散。
“事不宜迟,咱们这就离开。”
他说着,探手抓向那女子手中的长剑。
没有丝毫犹豫,对方直接松手。
顾小年微微一怔,问道:“姑娘信我?”
“你既把我认错,说明在你心里是有一个女子的。”她说道:“再说现在的我也反抗不了。”
顾小年轻笑,手掌抹过乾坤袋,取了丹药出来,正是之前林欣尘给他的那枚玉元丹。
此丹可迅速恢复内力,而且对内伤也有治愈功效。
他将此丹送到了对面之人的嘴边,“玉元丹。”
她并没有拒绝,但还是自己抬手接过,放进了嘴里。
顾小年当然没什么乘人之危的意思,他直接道:“在下手里有些金疮药,只是此地不便,还要另寻地方上药才是。”
“嗯。”
一声应下,顾小年笑笑,伸手揽过对方腰肢,入手温软,盈盈一握。
“得罪了。”他说着,脚尖一踏,便飞身而起。
对方精通点穴之法,对伤处自然是封脉点穴止血了的,但此法并不长久,久之会淤塞经络,日后留下后患。
而只从对方与柳施施有些像这一点,顾小年就不会对她放任不管。
这不是一种替代般的慰藉,而是一种下意识的恻隐。
……
顾小年本想随便寻个宫殿就好,但他还是低估了宫里人的能力。
他轻功好不假,但此时还带了个人,有些地方不能落脚,而且提纵间还不能快了,要小心,所以难免就会暴露。
此时,他便被人盯上了。
追他的人没穿甲衣,如今来看,应当就是首辅府上的天罗地网之人。
“将我放下吧。”怀中女子说道。
顾小年没说话,心里虽急,却并不表现出来。
他瞅见了不远处刚熄了烛火的一处地方,回身丢出几个袋状的东西,便一头跳下了屋顶。
而跟在他身后不远的三人见了暗中飞来的东西,下意识以刀剑打落,却没想到炸开一团白色的粉末。
“石灰!”
“卑鄙小人!”
叱骂和压抑的惨呼渐远,顾小年推开宫殿门口闪身便进去。
殿中很暖,还有淡淡的熏香味。
顾小年直接掌上了灯,循着感知到的气息变化掠了过去。
大概是某个宫女所居的地方,他想着,一把拉开了隔间的帷帐,看到了那精美的华床。
床上被子掀开着,他眯了眯眼,看着另一边闪动的帷帐。
顾小年略作感知,身如鬼魅,一下便堵住了想要从另一边逃走的那人。
“我不看也不喊,你别杀我。”
有些急促而刻意压低的话语,从眼前低着头像鹌鹑似的小人儿嘴里传出,顾小年一下有些懵。
“平阳公主?”
即便这人低着头,但他如何能认不出来?
先前匆促倒是没仔细分辨气机,现在却是一下明悟。
“顾大人?”
就在顾小年有些暗恼自己怎么下意识说出眼前人身份的时候,平阳公主亦惊亦喜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顾小年看着眼前比自己个头矮了些的身影,露出个得体的微笑。
“你怎么会在这儿?”
两人同时开口。
“这是我的寝宫啊。”周衿理所当然地说道。
顾小年眼中带了些许疑惑,“那为何不见宫中护卫?”
“先前外面喧哗烦人,我就打发他带人出去打听了,现在还没回来吧。”周衿无所谓道。
顾小年了然,却有些头疼。
“顾大人为何在这儿?”周衿娥眉微蹙,目光隐隐闪动,“还是深夜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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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配合
这话是不好接的。
虽然从以往接触来看,周衿好似人畜无害,但她毕竟是大周的公主,当今陛下的掌上明珠,得万千宠爱于一身。
顾小年不会认为自己真跟对方熟到可以深夜一访寝宫的地步,如此自己已经是逾越了。
而且,不得诏令入宫更是大罪。
顾小年思虑片刻,正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时候,那边帷幕轻动,受伤的那人踉跄进来。
周衿见了,愣了愣,“她是?”
顾小年连忙道:“朋友,这位姑娘是下官的朋友。”
“朋友?”周衿看着一身夜行衣打扮的女子,又看了看她虽然苍白却依旧漂亮的脸,问道:“那她叫什么名字?”
顾小年下意识便要脱口而出那个名字,但一下停住了。
明明不是,何必还自以为是呢。
他嘴角轻抿,没说话。
她的伤很重,应该是腹部被刺了一剑。
顾小年没耽搁,上前扶住对方后便将金疮药和纱布通通取了出来。
看着对方开始向外渗血的伤口,他回头望向周衿,“殿下,能否过来帮忙?”
“啊?噢。”周衿先是一怔,随后有些暗恼。
不过看了脸色愈加苍白的那人和一脸急色的顾小年,她还是挪了挪脚,走了过去。
“先躺到床上去吧。”她说着,将床铺平整了一番。
秋夜的房中有些凉,周衿过去点了手炉,放到了床边。
顾小年见了,感激一笑。
“要我来上药吗?”周衿问道。
顾小年点头,“这是自然。”
本来他是要亲手上药的,但看了床上这人冷淡的眼神后,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有些事强行去做,只会让人平白看轻。
顾小年退后几步,站到了帷幔外头。
“外面右边数第三个柜子里有药箱,里面有玉蝉膏,劳烦顾大人取些来。”里头的周衿吩咐道。
顾小年依言过去,取了后递过去,他目不斜视,以防尴尬。
他知道玉蝉膏是上好的外敷良药,对于这等外伤极有疗效,效果比他的金疮药要好出太多。
房中偶尔传出几声闷哼,那是疼的,顾小年心无涟漪,站在外面小心戒备着。
毕竟天罗地网的那几人就在不远,还有随时可能回来的花子陵那一干护卫,若是发现了自己,到时也会连累到平阳公主。
到那时就不单单是私闯寝宫的罪名,还会对周衿的名节造成影响。
所幸等周衿上完药出来洗手,都没有异常发生。
“多谢公主殿下。”
顾小年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此番自己莽撞,而对方却依然帮助了自己,自然需要致谢。
周衿擦干手,笑了笑,“谢什么的,只是有些好奇的是,顾大人为何如此紧张这位姑娘?”
顾小年笑笑,“救人一命,人之常情吧。”
“你们应当不相识的吧?”
“素昧平生。”
周衿闻言,轻笑一声,“那顾大人还真是热心肠。”
顾小年摇摇头,然后道:“只是她与下官的一位故人相似而已。”
“这样,”周衿点点头,然后道:“只是顾大人是锦衣卫,她却一身夜行衣深夜入宫,想来与先前喧哗也有关联,顾大人该如何做?”
顾小年微微凝目,看向眼前之人。
周衿穿得有些单薄,此时抱着胳膊,身段玲珑而精致,只本是年轻的脸上多了几分不相符的威仪。
她是皇权贵胄,所代表的永远是朝廷利益,皇室威严。
顾小年沉默以对,对方意思很明确,那就是对房中那人该如何处置。
抓还是放,这是放到他眼前的选择。
只因为彼此身份。
“我就知道顾大人会为难。”周衿说了句,随后转身。
顾小年问道:“殿下要去哪?”
周衿回头,似笑非笑,“怎么,顾大人这是打算要限制我了么?”
“下官不敢。”顾小年抱了抱拳,脸色平静。
周衿笑笑,然后道:“我自是去更衣的,不然被人瞧见了,岂不是失了礼仪。”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
顾小年偏头看了眼,帷幔后头,那道身影安静躺在床上,气息逐渐平稳。
想来对方之前也是服食过丹药的,只是外伤没有静谧的地方妥善处理,只能靠点穴压制,拖久了才会恶化。
现在上药包扎之后,心弦松懈之下已经睡着了。
听着她平稳的呼吸,顾小年脸上不自觉露出淡淡的笑意,不知怎的,就好像一下回到了以前,似乎也有这么一个相熟的人一样。
他无声一叹,轻轻靠在了门边。
殿内的烛光熄了,他就像是一道看不见的影子,无声无息。
……
外面的天光渐渐明亮起来,深夜的喧嚣似乎早就沉寂下去。
甲衣交错的声响传来,虽然是刻意压低的步子,依然惊醒了没睡的人。
顾小年睁开眼,透过殿门的窗纸,隐约能看到凑上前的身影。
‘笃笃’两声沉闷的扣门声,接着便是一声轻唤,“公主殿下。”
是女子的声音,语气恭敬,大抵是宫女之类。
顾小年没有动,因为外面明显还有别人。
在他的感知之中,除了那个叫花子陵的金吾卫之外,还有几道陌生的气机,其中,还有岑商。
“竟然排查到这里来了么。”顾小年心想。
然后,周衿打着哈欠走出来,喊了声,“何事?”
“殿下,是我。”花子陵适时开口。
“小花?”周衿瞥了眼顾小年,然后道:“有事么?”
“宫里遭了刺客,殿下这里可曾有恙?”花子陵问道。
“无碍,没什么事的话你也去歇了吧,忙活一宿了。”
说着,周衿故意打了个哈欠,语气里也带着被人吵醒后的不悦。
但门外,花子陵皱了皱眉。
他与平阳公主从小一块儿长大,对她性情自然了解很深,此时心里已有疑虑。
于是,原本心里没打算让岑商几人进门的他,却是有了进去搜一下的打算。
“殿下,天罗地网的岑副统领得了诏令,今夜配合金吾卫搜索刺客,还望殿下容许,让咱们进去。”
“放肆!”
周衿喝了一声,她的语气多少带了些慌乱,但更多的则是怒意。
“这里是本宫的住处,谁给你的胆子来搜?”
想到外面的人是与她一同长大的小花,她的语气便缓了缓,“我这里没什么刺客,退下吧。”
门外,本来听了花子陵那声‘副统领’称呼有些皱眉的岑商看向了身边这人,花子陵脸色也有犹豫。
毕竟,眼前的可是公主的寝卧,他们万万是不敢冒然进门的。
第二百六十三章 诡异
花子陵犹豫了,但一旁的岑商却没有。
他相貌本就阴沉,此时直接上前一步。
“你要做什么?”花子陵低声问道。
岑商没理他,只是抱了抱拳,冲房中沉声道:“公主殿下,此番事干系不小,乃陛下吩咐,而且先前太子殿下已经给了方便,还望公主殿下莫要让小人难做。”
他是首辅府上的天罗地网不假,却并无官职,乃是一介草民之身,因此自然不能以官自称。
而房中周衿听了,眼底涌上几分冷意。
顾小年看了,眯了眯眼,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当今陛下能以一介女身荣登九五,周衿身为其女又如何能弱了?
无论是心计还是城府,这个看似不大的人儿自然都是具备的。
自己先前,倒是对其有些看低了。
周衿此时开口,“既然你搬出陛下和皇兄来,那我就给你这个面子。”
说着,她看了眼一旁静默的身影。
顾小年微微点头,闪身进了里间。
周衿将灯掌上,然后过去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脸色稍有复杂的花子陵,以及负手而立的岑商,还有已经分散到各处的金吾卫侍卫。
岑商身后还跟了两人,他们见房门打开,披了件鹅黄氅衣的周衿出来,眼神俱是一亮。
而一旁花子陵想上前说话,但周衿却是看也未看他,直接返身进了屋。
花子陵脸色变了变,有些难看。
岑商抱了抱拳,“得罪。”
嘴上这么说着,他却是昂首进去,身后两人自然亦步亦趋。
周衿站在一旁,看着三人各个房间都瞧了,甚至还翻了翻柜子等地方,她的脸色微红,却是气的。
任谁闯进了自己的寝室然后到处搜找也不会有什么好心情,更别说她是一国公主,何曾受过这等气?
不多时,岑商等人搜查完了。
那跟着的两人摇了摇头,明显是没有什么发现。
但即便是一无所获,他们眼中也隐含兴奋,显然是为能进了公主闺房而自得。
而岑商虽然面无表情,但眼中亦有淡淡倨傲,毕竟身为草莽之身的江湖人,若不是投了首辅门下,如何能有如今际遇?
花子陵脸色有些涨红,他是公主护卫,平日里这内寝之处他都不得进来。
此番虽然进来了,但看到周衿阴沉似水的脸庞,他明显能察觉出对方的不悦和怒意,不知怎的,心里竟生出些恨意来。
恨岑商,恨今夜的刺客,恨自己,也恨周衿。
有些莫名其妙,但偏偏能抚慰他现在患得患失七上八下的心绪。
“公主殿下还常备这些药物?”岑商手里拿了个瓷瓶,眼中隐有羡慕,开口问道。
周衿看了眼,冷冷道:“不行?”
“没有。”岑商连忙放下,略有不舍,只是尴尬笑笑。
眼前柜子里放的,虽然不算是极其稀有的灵丹妙药,只是些治愈外伤的药物,但也是对武者来讲很需要也不可或缺的。
说句老实话,这些丹药他自己都没多少,而眼前,却是分列明确的满满一柜子。
岑商本就打算这么离开了,但眼角余光偶尔瞥到一样东西,脚步一下便顿住了。
阴翳的目光仿佛亮了一瞬,他快步过去,在床角蹲下。
周衿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心神顿时一揪。
几滴血,洇在了垂着的床布上,还有床角的地上也有一点。
这是方才她给那受伤的女子绑纱布,清理之后便随手丢在了那里,应该是刚才仓促清理时遗漏下的血迹。
岑商仿佛捕捉到狐狸踪迹的猎人,此时抬头,脸色阴翳而透着一种压抑兴奋的笑容。
“公主殿下可曾受伤?”他问道。
周衿嚅了嚅嘴,没出声。
“公主可知这些血迹何来?”岑商紧接着问道。
然后,他还伸出手,用手指刮了刮地上的血迹。
血液很容易便沾到了手上,他舔了舔嘴唇,将手指凑近,仔细瞧了瞧。
然后,他的表情忽地变得有些亢奋,似乎是从心底而冒出的一种强烈渴望,有种极度的变态感。
周衿一下被吓到,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一旁,花子陵急忙上前,就要扶住对方,只不过被躲开了。
周衿看着咧开嘴,仿佛是要笑的岑商,语气略有磕绊,“岑统领可是发现了什么?”
岑商没说话,但双眼猛地睁大,咧开的嘴角里好似有涎水淌下,他喉间‘嗬嗬’出声,身子轻颤,竟然是想要站起来。
但他的动作实在是太缓慢也太诡异了,房中几人都忍不住从心里泛起了一股凉意。
“大人...”那两个跟随而来的天罗地网中人下意识喊了声。
因为无论是谁,都发现了眼前之人的古怪,就好像这并非对方刻意装出来的,而是一种发作。
有病似的发作。
岑商双眼瞪得很大,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惊恐,嘴巴张着,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
他向前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但双手一下撑在地上,喉咙里开始喘粗气。
花子陵瞳孔骤缩,一下挡在了周衿的前头,后者见了,目光略有复杂。
“公主小心!”花子陵沉声道。
与此同时,外面听到动静的金吾卫也急忙向这边围过来。
“都退后!”
花子陵挥了挥手,他看着场中趴伏在地上急剧挣扎的岑商,目光惊疑不定。
“这是怎么回事?”他想着,却没有半点头绪。
而岑商呢?
他现在已经没有了思想,瞳孔渐渐涣散,属于人性的意识在渐渐消失。
但他的身体仍有下意识的挣扎,这是神经末梢的残余反应。
然后,他死了。
岑商的双眼瞪圆,里面急剧充血,几乎要爆裂开来。
而他的面目很是狰狞,嘴巴咧开,满是口水。
他的身子呈现死前最后挣扎的模样,就像是渴水的鱼,趴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花子陵咽了咽唾沫,唤了声,“岑副统领?”
没有半点反应,地上那人仍是瞪大了双眼,似乎看着的方向就是这边。
花子陵看向一旁身形颤栗的两人,努了努下巴。
那两人脸色难看,露出更加难看的笑容。
“去!”花子陵喝道。
其中一人脚步一颤,直接上前一步,却是被另一人推了一把。
他扯了扯嘴角,靠近了地上的岑商,蹲下身子探了探鼻息。
自然是没有呼吸的,他不知该松气还是沉重,起身时忽地踉跄不稳,竟一手按在了岑商的身上。
后者被他按过的地方一下便凹陷下去,松松软软地就跟棉花一样。
“啊!”
这人被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腿踢着往后挪。
然后,他整个人猛地一僵,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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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毒
这一番变故,直接让在场众人惊愕愣住。
接着便是带着恐惧的低呼,大胆地毫不畏惧的金吾卫忍不住退后几步,一脸惊惧。
因为地上的岑商在被那人按过之后,就如同缩水一般肉眼可见得干瘪下去,地上晕开黑色的血水,一股浓烈的腥臭传出。
这很像是化骨水溶解尸体后的腥臭,但又明显不是。
花子陵忍着恶心,护持在平阳公主身前。
“去通知其他人!”他回身朝有些呆住的金吾卫喝道:“叫御医和宫中仵作来,另外通知天罗地网的人。”
“是。”几个护卫应下,匆忙出去。
他们久居宫中,虽是宫内军伍精锐,但承平已久,却是太长时间没有见过这等骇人景象了。
花子陵看着那僵持着坐在地上的另外一具尸体,犹豫着还是没敢过去。
“殿下,咱们先出去吧。”他回身道。
周衿目光闪动,惊惧皆有。
此时听了,不由得四下看了看。
“殿下?”花子陵问了句。
“好。”周衿应了声。
她想着,顾小年此人不乏手段,应当能应付了此事,而他们出去,对方也方便脱身。
如此这般,便随着花子陵走去了院中。
至于另一个天罗地网的中年男子则早被骇破了胆子,有些仓皇地跑进了院中。
……
其实江湖中不乏更骇人的死亡方式,但像这种无声无息且诡异的实在罕见。
突然好似发狂一般地死亡,而且死后身体更像是只剩下了一具空壳,稍一触碰便打破这具空壳,只剩下薄薄的皮囊,其余的尽皆成为一滩黑水。
而触碰之人,同样在几个呼吸间死去。
宫中来了两位太医,还有两名仵作。
干他们这行的人不走单,需要各自检验勘察之后再彼此印证推敲,最后得出一个合理的论断。
此事终究不是想压便能压下去的,在宫里,任何的风吹草动又岂能瞒过那位陛下?
出了这么大的事,毫不夸张地说,此事已经威胁到了公主的安危,是以,龙颜震怒。
周衿被叫去了养心殿,现在掌管此事的是顾昀。
宫中能人高手不少,但那位神皇女帝却将此事交给了别人,或者说是外人。
这其中或有深意,但不是常人所能推敲的。
而受命者只是负手等在院中,脸色平静,让人难以揣摩其心中所想。
宫殿周围已被金吾卫所拱卫起来,今夜入宫的天罗地网中人更是全部被封禁到了一处。
因为这件事是岑商引出来的,因为他们胆子实在太大了。
敢搜公主的寝宫,先前所谓的给傅承渊面子让他的人在宫中搜刺客,此时在平阳公主受惊之后全然没用,龙颜震怒之下,他们这些人没全被处斩已是皇恩浩荡。
顾昀静静看着门外,他在等人。
此事他心里已经有了判断,能让岑商这么个绝顶高手死得如此凄惨,无非便是用毒。
而最后,现在在房里的那四人想必也会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但对是何毒肯定是说不出来的。
太医负责拿药治病不假,对诡谲的江湖却是陌生。而仵作虽处宫中,见了不少宫墙中的龌龊事,但同样的,江湖上的仇杀毒害数不胜数,他们难以彼此印证,得出真相。
此必是奇毒。
……
时间渐渐过去,天际已经发白渐亮,朝阳似乎快要升起。
房门推开,异常疲惫的四人互相搀扶着出来。
顾昀缓缓睁眼,看了过去。
“这位大人。”
年长的太医走过来,满是疲惫的脸上带了几分惭愧。
“经吾等勘验,房中两人是中毒而死,只是说来惭愧,吾等讨论半个多时辰,仍是未找到头绪。”
他说道:“无论是何等毒药,还是如何下毒,都未验明。”
顾昀看着同样带了愧色的三人,略一抱拳,“劳烦四位了,请回去休息吧。”
“不敢不敢。”四人听了,都是松了口气,转身离去。
旁边,先前差点死掉的那个天罗地网中的中年人小心走过来,低眉顺眼道:“大人,此事要不要请示一下首辅大人?”
顾昀听了,目光落到这人身上,淡淡道:“当时你就在现场,岑商是如何死的?”
见他提起这个,中年人目光更是慌乱,急忙道:“大人,这不管小人的事啊。”
顾昀冷哼一声,然后道:“那就安静,该怎么办,我自会处理。”
“是。”中年人连声应下,恭敬站在一旁,再不敢多说。
……
没过多久,大门方向走来一人。
院中静默许久的顾昀双眼一亮,嘴角浮现一缕微笑。
来人披了件略有单薄的八卦道袍,走起路来有些豪迈不羁,此时负手过来,斜挑着眉。
“林先生。”顾昀抱了抱拳。
林欣尘见他如此,事先涌现的万般心绪和神情尽皆消融,只剩下一双含笑的眸子。
他笑着,然后打了个稽首,“顾先生好。”
顾昀抿嘴笑笑,伸手拉住他袖子,拽着他就往屋里走,“此事蹊跷,非你不可。”
“等会儿,哎,你慢点。”
只余站在原地的中年人眼神有些古怪,他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
房中,林欣尘脸上少了轻佻,他双手拢在袖中,略微弯着腰围着地上的两具尸首打量。
岑商的那副还能看清脑袋和身子的轮廓,脸上的表情狰狞可怖,还是能看得清楚,只不过衣衫下面自然都是空的,轮廓之下全是黑而腥臭的浓水。
林欣尘皱着鼻子,走的很是小心。
另一人则是保持着双腿伸着的坐姿,就那么坐在地上,双手撑地,脸色惊恐而僵硬。
林欣尘想要看清楚,往前凑了凑。
“小心。”顾昀拉了他一把。
林欣尘回头一笑,摇了摇头,以示无碍。
坐着的这人五官脸色倒是不似岑商那般可怖,但也是死去多时僵硬的厉害,而且呈现一种灰蒙的枯败之感。
林欣尘手从袖中拿出,手指弹出,多了一枚银针。
他小心地扎针在了这人的脸皮上,然后脸色微变。
银针迅速变黑,而被扎过的地方像是漏气一般凹陷。
然后,这人就整个塌了下去。
不多时,众目睽睽之下,只剩下了一个有些干瘪了的脑袋和一地落下的衣衫。
至于整个人,则成了一滩黑水。
“好猛烈的毒。”林欣尘将银针收起,皱眉说道。
顾昀说道:“所以才找你来,有头绪么?”
林欣尘轻笑一声,“这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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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天香蚀骨
林欣尘眼中闪烁丝丝自信光芒,他轻拍了下手,然后道:“这是一种毒,源自蜀中之地的奇毒。”
顾昀听了,目光微凝。
既是奇毒,源头又在蜀中,入神都不难,可要进这皇宫大院却是不容易。
人身携带,必然要经过重重排查,现在来看,携毒之人要么武功极高,要么身份尊贵可以免过排查。
“是什么毒?”顾昀问道。
林欣尘笑了笑,脸色稍正,“西南蜀州,天香蚀骨。”
顾昀目露疑惑,这‘天香蚀骨’的名头,就算是他,也没有听说过。
“别卖关子。”他说了句。
林欣尘摇摇头,随后伸手示意,指了指脚边岑商所化的那一滩黑水。
顾昀皱眉看去,并无异样,他也不问,知道身边这人不是忍得住的,自己就揭秘了。
果然,林欣尘见他不问,心里痒痒的很,顿时伸手一招,那一旁脸色发白的中年人腰间佩剑便直接飞出,落在了他的手上。
这中年人被剑出鞘的声惊醒,一下回神。
但看了自己佩剑出鞘的诡异方式,更是惊骇莫名。
顾昀摇摇头,没说什么。
林欣尘以剑尖挑开了地上泡在黑水里的衣物,吧嗒的滴水声里,他用剑在这脓水中搅了搅。
腥臭扑鼻,让在场几人都皱了皱眉头。
“这是...”顾昀瞳孔一缩,看到了黑水之中显眼的东西。
那是鲜艳的红色,混在了粘稠的黑色脓水之中。
顾昀直接上前一步,探手而出,竟是打算直接去捞。
林欣尘吃了一惊,话已到了嘴边,不等提醒,那人已经伸手捞了一捧,那鲜艳的红色就在掌心。
边上的中年人再也忍不住,脸色煞白,捂着嘴恶心地跑了出去。
而林欣尘却是看着熟视无睹的顾昀,心中惊讶更胜几分。
那可是能将人化为脓水的剧毒,这人竟随便拿手触碰。
但他以望气之法看的清楚,顾昀掌心纹路好似被无形填充,蒙上了一层薄冰,看似是捞了一手脓水,其实从未触碰到皮肤。
而就算是以林欣尘如今眼力,都看不透这是何等武功。
“原来如此。”
顾昀用手指轻轻拨开那鲜红的点缀,似乎是轻嗅几下,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血。”他说着,甩了甩手,干净如初,一尘不染。
林欣尘点头,“天香蚀骨是一种诡异奇毒,它本身并不致命,但若是与血液相触便会变成致命剧毒,沾之必死。”
顾昀看着重新融入黑水之中的血滴,说道:“所以,是有人以血液为媒,杀了岑商?”
林欣尘也有些拿不准,“岑商是绝顶高手,警觉性不弱,现在的问题是他如何接触到了这血,又是为了什么。”
顾昀点头,朝门外唤了声,“王牯,进来。”
原本干呕出去的中年人小跑进来,脸色泛白。
“岑统领进来后,可能摸过什么,拿过什么?”顾昀说道:“比如血。”
王牯一愣,想了想,然后道:“是有发现,岑统领在床角发现了血迹。”
他锤了下掌心,‘啊’了一声,“是了,岑统领是刮了那血迹之后才发病,不是,中毒的。”
林欣尘眯了眯眼,“床角?”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黑水早就漫过了床角,再有什么线索也就看不清楚了。
不过,这沾了天香蚀骨的血自然不是那么好消融的。
林欣尘以手化掌,虚空拨动一下。
地面黑水如同被无形牵引,自行分开,露出平整的地面。
而在桌角位置,就有几滴血未散。
林欣尘脸露微笑,也顺带着看到了床布上洇透的那一点痕迹。
“看来,此事要问一下那位公主殿下了。”他开口说道。
一旁,顾昀眉头微皱,似是有些心事。
“你怎么了?”林欣尘问道。
顾昀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一旁勉强平静下来的王牯,吩咐道:“去找人来将这处理掉吧。”
“哎。”王牯自然知道这两人有话要说,很有眼力见儿地退下了。
如此,房中便只剩下顾昀和林欣尘两人。
……
“你见过小年了。”顾昀说道。
不是问,而是肯定。
林欣尘一怔,随后摇头,“还真瞒不过你。”
顾昀点头,“他现在在哪?”
林欣尘看着对面之人平静的脸庞,犹豫半晌,便将李小环所说尽皆说明。
“胡闹!”顾昀忍不住沉喝一声。
林欣尘撇了撇嘴,缩了缩脖子。
顾昀眼中有些阴霾,他目光落在房中,有些深沉。
林欣尘笑了笑,“你该不会以为他在这儿吧?哈哈。”
但只是笑了两声,他便忽地一噎,而后目露不信。
“不会吧。”他看着顾昀,脸色微僵。
顾昀淡淡道:“这小子行事越发少有顾忌,他没进过几次宫里,而宫里能与他有些渊源的也就只有平阳公主。”
他走进房间深处,四下逡巡,“我听手下人说了,他们在追两个蒙面人的时候被生石灰偷袭,然后跟丢了。”
“他们跟丢的地方,就在此地不远。”
顾昀说着,回身看向目露思索的林欣尘,说道:“他究竟在不在这,来没来过这,此事与他有没有关系,你能知道。”
“我?”林欣尘指着自己,干干一笑。
顾昀轻声一笑,“所以,就看你想不想做。”
林欣尘薄唇微抿,“要是他在这,来过这,这事儿也跟他有关系呢?”
“那就抓他。”顾昀说道。
“抓?你又不是官,你凭什么抓?”林欣尘撇嘴。
“此事陛下已全权授命于我,你说我能不能抓他。”
“他可是你弟弟。”
“这件事牵扯到了平阳公主,陛下龙颜震怒,一定不会轻易揭过。”
“可你要抓了他,他就死了。”
林欣尘看着眼前之人,语气莫名道。
顾昀说道:“若是没有一个合理交代,参与此事之人都要死。今夜巡逻的二百七十六名金吾卫,四百二十九名禁军护卫,以及天罗地网的二十八人,都要死。”
林欣尘脸色微沉,“你不会让他死的。”
“这就要看你帮不帮我了。”顾昀说道。
林欣尘抿了抿嘴,脸色复杂。
然后,帷幔后走出一道身影来。
顾昀转身看去,有些瘦削的年轻人目光平静,在两人身前站定。
“真跟你有关。”
顾昀呼了口气,语气听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情绪。
顾小年看着他,然后摇头。
“还有一个人呢?”顾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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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高山上的云雾
顾昀的语气很平静,但偏偏好似压抑着的暴风雨,天际晦暗,只有偶尔闪烁的白光。
顾小年以往从未在对方身上感受到这样的压力,也可能是前身有过,但记忆太远,让他无从找起。
此时,他尽可能地想让自己抬起头迎着对方的目光,可不知怎的,就是做不到。
不是不敢,而是心中的一种抗拒。
就如同是做错了事的孩子,目光闪烁不定。
“我问,还有一个人呢?”顾昀再次开口,平静得仿佛海中的礁石,亦如同只露出海平面一角的冰山。
顾小年嘴角轻抿,说道:“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你们来之前。”
“去了哪?”
“没问。”
“是刺杀二皇子的女刺客?”
“是。”
当一句话开口,剩余的对答便逐渐清晰起来,语调也变得快速。
顾昀在问,顾小年也不隐瞒。
“你认识她?”
“不认识。”
“不认识?”顾昀眉头微皱,“那你为何会回护她?”
顾小年语气微低,“认错人了。”
“呵,”顾昀先是一愣,随后笑了。
笑的有些嘲讽,有些失落。
“你对我撒谎。”他说道。
“没有。”顾小年抬头,第一次迎上眼前之人的目光,“我没有说谎。”
顾昀看着他,然后道:“你知不知道她犯的是死罪,刺杀皇子,还在这里杀人。你一句认错人就袒护了刺客,还将她放走,你能担待地起么?”
顾小年没说话。
“既然知道自己认错人了,为什么还会放走她?”顾昀问道。
顾小年沉默,他不知道该如何说。
难倒说是因为自己被情感左右,然后犹疑时被对方直接脱身离去了?
他以前是小捕快,现在是锦衣卫千户,面前的是自己的兄长,这话他如何开口,又如何能说。
顾昀摇头,说道:“你刚才也听见了我的处理方法,你觉得呢?”
顾小年知道他所说的是将凶手严惩,以平息圣上怒火。
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同样的,这事目前来看必然要有人站出来,况且本来就是自己放走了刺客,错在自己身上。
不然,如先前顾昀所说,宫中几百人便会因此事而陪葬。
“我,”他犹豫着,仿佛嘴唇上下有万钧重量,很难开口。
他要如何说?舍己为人,还是认罪伏首?
顾小年是惜命的人,两世为人,对他最重要的就是活着。
可现在,看着顾昀那隐含失望的眼神,他竟有些犹豫了。
“我,任凭处置。”顾小年终于开口。
话说出来,心里卸下的好像不是一块巨石,而是一座山。
他抬起头,腰身依旧笔直,“此事错在我身上,任由处置。”
一旁的林欣尘一下睁大了双眼,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顾昀却是久久看着眼前的人,这个依旧年轻,却已经成长的人。
他忽地笑了笑,目光在眼帘低垂间闪动,神情眨眼是失望至极。
“我本以为你成长了,没想到这锦衣卫的差事还是没能磨掉你的性子。”
顾昀说道:“优柔寡断在前,现在还多了舍己为人的高尚?”
他的语气很冷,此时双眼微阖,两道剑眉微挑,原本的器宇不凡,在此时竟有些阴翳。
这张英朗的脸上,多了许多冷漠。
顾昀上前一步,抬手点了点顾小年的胸膛,厉声道:“我是让你去死么?就算是死千人万人,你也要记住,他们能死,你自己不能死!”
顾小年一下惊愕,眸光一颤,怎么也不能将眼前的人与记忆中那个温文尔雅的身影联系在一起。
记忆中的对方,不会说出这样自私的话,更不是这样的。
顾昀语气渐渐平静下来,只是方才脸色的狠厉和冷漠已经印在了顾小年的心底。
“这件事我会去跟圣上说,你回锦衣卫老实待着,不必再管。”
顾昀好似嘱咐似地说道:“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顾小年嚅了嚅嘴,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行了,回去吧。”
眼前之人摆了摆手,将一个腰牌拍在了他的身上,说道:“回去吧,好好当差。”
顾小年眼中仍有震惊,他握着那枚金腰牌,求助似得看向一旁久未开口的林欣尘,后者只是轻轻摇头,脸色淡漠。
他忽地有些彷徨,仿佛原先坚信的一种东西崩塌了。
也好像是,忽地失去了什么。
顾小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这座冰冷的宫殿的,只是沿途的持枪带甲的军卒好像都在嘲讽。
他站在玉石桥上,回身远远看着离开的殿堂,眼里仍有未散去的迷茫。
这个时辰已经到了上早朝的时候了,但宫中还是有些静谧,他孤身一人站在桥上,不远处经过的军卒对他熟视无睹。
森森宫墙院落深深,如林似海。
一阵晨风吹来,顾小年忽地感到很冷。
他紧了紧衣衫,慢慢朝宫外走去。
……
而在平阳公主的住处,林欣尘看着回身将房门带上的顾昀,抿了抿嘴。
“你这么做,值得么?”他终究忍不住开口。
顾昀呼了口气,脸上隐含期许,也有疲惫。
“不然呢,依着他的性子继续这么走下去,横死不至于,但走不远的。”
顾昀说着,慢慢从阶上走下来。
他的面容温润,哪有先前那般的狠厉冰冷。
林欣尘摇摇头,“就怕那小子不理解,心里反而对你忌惮生恨。”
顾昀笑笑,有些复杂,“本来就没想过他能理解,只要他能好好活下去就够了,有些东西,有我背负着就够了。”
“其实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值得你这样做?”
林欣尘看着他,说道:“你可以跟我说说。”
顾昀目光真诚,道:“非是不愿说,只是此事牵连甚大,我不想你受拖累。”
林欣尘皱了皱眉,“既然这么危险,你又何必陷进去?如今生活,于你来说很是不错了。”
顾昀莫名笑了笑,负手朝外走,“家国事大,血海深仇不可不报。”
林欣尘听了,一下皱眉。
对于顾昀,他还是有些了解的。
当今首辅的乘龙快婿,今科状元,可先前呢?
在入神都以前,关于对方的一切他却是无从知晓,因为林欣尘非官身,没有渠道来调查。
“血海深仇。”他暗自琢磨,想到顾昀先说了‘家国事大’,心下莫名生出些慌张。
林欣尘压下心中莫名其妙的悸动,快步跟了上去。
他非精通卜算勘命的道士,但他相信,只要有自己在,起码有些时候还能拉住顾昀。
不至于,让对方置身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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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日下尘嚣
顾小年就真的老老实实地在北镇抚司待着了。
他不知道顾昀会如何处理此事,也不知道那位陛下会如何做以处置,他不想给顾昀添麻烦,因此便依着对方吩咐,每日当差散值。
就这么一连过了几日,也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宫里的事,似乎就这么沉寂下去了,而在北镇抚司里,却好像尘嚣刚起。
赵宥在那一夜的确是被人劫走了,负责看守诏狱的百十号人死伤过半,而被勾结着里应外合的竟然是镇抚司内的某位千户。
在这几天之内,北镇抚司里锦衣卫进出不绝,上空似乎笼罩着一层阴云。
当日负责值守的锦衣卫指挥佥事谢鸢现在就在大理寺,因为他在出事那晚还在青楼喝酒,此已是渎职。就算其身后有千岁撑腰,但此事事大,时间点太敏感,据说已经上达天听,谢鸢脱不了干系。
所以,他这几日便在大理寺受审。
而俞文昭也好不到哪去,因为那名与劫走赵宥之人串通的千户,正是其心腹手下。如今底下人成了叛徒,他这位主子自然是难辞其咎,而且也引了颇多怀疑在身。
不过俞文昭的地位毕竟根深蒂固,虽然遭受怀疑,却还没到被人审问的地步。只不过,如今只能待在北镇抚司里了,算是一种变相的限制。
顾小年变得异常老实,他不承认这是被顾昀不咸不淡教育一顿后的反应,只当是现在水太深,乌云太重,他要避开,更不想惹麻烦。
苍龙七宿目前全员出动,这些缇骑在神都内外整日盘查,虽然没有找到赵宥,但唯一确认的是对方还没有出了神都。
班房之中,堂上坐着的顾小年面无表情,气息若有若无,堂下的颜岑坐在椅上打着瞌睡,旁边桌上放了个香炉,檀香阵阵。
很安静,相比现在忙碌的北镇抚司,这里仿佛有种岁月静好的闲适。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轻轻敲了敲房门,然后有人道:“大人,有人求见。”
做着美梦的颜岑一下惊醒,她擦了擦嘴角,问了句,“什么人?”
“这个,那人没说,只是说大人自然能猜到。”
颜岑眉头皱了皱,刚要说话,堂首那人已然开口,“让他过来。”
“是。”
门外那人走远。
颜岑打了个哈欠,然后起身,“你知道来的是谁?”
顾小年睁开双眼,说道:“来了你就知道了,先去泡茶。”
颜岑撇了撇嘴,转身便去了里间。
她是发现了,对方这几天简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整日挂着一张脸,几乎看不到什么表情。
先前她还能从对方脸上看到喜怒,如今却是再难分辨出来。
这也让颜岑忍不住地提心吊胆,生怕哪件事做的不合对方心意,惹得这家伙发火。
……
顾小年揉了揉眉心,轻叹一声。
得益于体内的先天一,《风后八阵图》他现在勉强算是入门了,只不过要想精通,怕是非绝顶之境不可。
而且,他修行来此功法,也才能真正明白林欣尘的本事。
同样的,在想起顾昀的时候,他的心里也愈发沉重。
毕竟,那日的顾昀伸手去捞毒水,已是用出了手段。
“时日改变,人的变化真有这么大么。”
顾小年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些异样的情绪,这几日在他脑海里萦绕的,仍是顾昀当日的神情言语。
那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更是深深烙在了他心里的。
顾小年不知道该如何以对,甚至在内心深处,早前的那种对顾昀的莫名敌意和忌惮重新发芽,重新浮掠在心头。
而这原本,在神都那日与对方相谈过后早就消融了的。
他知道这份敌意和忌惮从何而来,不在前身,而是因为在青河郡的那个傍晚,言语里对顾昀很是在意的那个老乞丐施加给自己的一种蔑视。
正是因为那老乞丐的无礼和不屑,才让顾小年将这份对自己的屈辱,算在了顾昀的身上。
这是一种扭曲的价值观,他心里很清楚,所以他才会有矛盾的心态,而在与顾昀相见后这些全都消失了。
因为那还是记忆中温和维护自己的兄长。
可是,那日在宫中,顾昀眼中的狠厉和脸上的凶狠,以及言语上的冷漠,又重新将它激发出来。
顾昀的话是为了他好,顾小年很清楚这一点,但他却很是反感这种自私。
是的,他是惜命的人不假,但顾昀说的太过直白,赤果果地将这一切剥开之后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什么叫‘其他人都能死,但你不行’?
这摆明了就是让他变得自私自利,无需在意他人,甚至是一种漠视。
顾小年不想承认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因为他想活着,就算死再多人也无所谓。
这是一种利己主义。
但心里想的不代表就能真拿到桌面上摆出来。
顾小年那时的彷徨,是在于顾昀说到了他的内心深处。
如果不是心里认定了那个女刺客是柳施施,他又怎么可能会站出来。
与己无关,自然无情。
……
没有多想,门外走进了一道身影。
“大人。”
穿着一身厚实棉衣的邓三弯腰进来,一脸笑,“一日不见如三月,可想死我了。”
顾小年眼角跳了跳,竟是有些岔气。
“不在家暖和着,来寻我干嘛?”他随口问了句。
如今的邓三自然是不在锦衣卫了,现在是链接他和关青这条线的线人,有什么风吹草动,凡是值得注意的都会给他递来消息。
上一次司徒商和蔡奂等人搞出来的事,就是得益于情报的及时,否则,顾小年根本来不及应对便被人拿了去。
到那时,当然就晚了。
所以,顾小年深知情报和消息提前一线的重要性,因此才让邓三这个信得过的人从中忙活。
只不过,现在北镇抚司尘嚣将起,明显不是什么恰当的时候。
邓三笑了笑,稍稍凑近,“大人,小的觉得这件事有必要来跟您汇报一声。”
顾小年挑了挑眉,这时正好颜岑泡好了茶出来。
她一见了邓三,自是愣了愣。
“哎呦,这事儿我来。”
邓三连忙接过颜岑手里的茶盘,麻利地给顾小年沏满杯,然后还给颜岑倒满。
在他心里,能让自家大人留下的肯定也是自己人了,他当然会留心。
颜岑也是看出来了,回了个笑容。
顾小年看着邓三这殷勤的劲儿,笑了笑,“行了,别忙活了,抓紧说完赶紧走,现在衙门里风头不对。”
第二百六十八章 义在拳上
邓三听了,若有所思,“也是,最近街上常见锦衣卫,看样是出了什么大事儿。”
顾小年笑笑,知道这是他在有意从自己这打听什么,回去跟关青等人吹嘘。
他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便说道:“上阵子诏狱被人劫了,走了一个重犯,现在满城搜捕就是为了这个。”
邓三猜着是有大事,但没想到竟然会是诏狱被劫。
他张了张嘴,有些难以置信,“大人,那可是诏狱啊。”
“有内鬼里应外合。”顾小年说道:“对了,北镇抚司的蒙千户你认得吧?”
“蒙千户,蒙大元?”邓三问道:“那内鬼不会就是他吧?”
顾小年点头,“日后留意一下,他们应该还没出了神都。”
邓三小心问道:“那逃走的重犯是?”
“前户部尚书,赵宥。”
顾小年看着带着好奇的邓三,嘱咐道:“此人身后关系错从复杂,可以留意,但不要刻意打探。就算是有了线索,也一定不要鲁莽,先来禀报。”
“是,大人放心,这个小人自然省得。”邓三拍了拍胸脯。
顾小年稍稍放心,他就怕邓三立功心切,想要表现,到时候万一露出了马脚,被赵宥的人得了风声,肯定会有生命危险。
邓三给顾小年奉上茶,然后道:“大人还记得那蔡奂么?”
顾小年知道这应该是对方今日来的正事了,当即一笑,“当然记得,怎么,他又不老实了?”
堂下坐着的颜岑脸色如常,在他们提起蔡奂时没有半点的反应。
“蔡奂走了。”邓三说道:“府中人去楼空,都离开了神都,不知去哪了。”
顾小年眉头微挑,“走了?”
“是啊,当时小的还以为这老小子又在憋什么坏屁,结果打听了打听,这人的确是离开了神都。看样是不打算回来了,家产都变卖了。”
邓三嬉皮笑脸地说道:“他这是怕了大人了。”
顾小年摇头,“蔡奂能在神都将生意做大,不是胆小之人,此事或有蹊跷。”
邓三却是摆摆手,“上次他找了那千金散尽的金休,然后联合了六扇门的司徒商,结果呢?还不是被大人玩弄鼓掌之间,还折了夫人,呃。”
说到这,他猛地顿住,然后偷偷看了眼一旁面无表情的颜岑,这才陪了个笑。
“反正就是他没能耐了,日夜担心大人会收拾他,怕了当然要走。”
邓三说得倒是无所谓,但顾小年疑心有时很重,自然考量的会多一些。
“你觉得,蔡奂这是毫无目的地走了么?”顾小年看向颜岑,开口问道。
颜岑显然没想到顾小年竟会问她,愣了愣,然后蹙眉想想,说道:“倒符合他的性格。”
“不过大人何必为他烦扰,当时没杀他,就自然不怕这人会再起风浪。”
颜岑轻轻一笑,“就算他有什么算计,又能如何呢?”
顾小年看着她,微微眯眼。
这女人,在锦衣卫里待久了,虽然见识不多,可受这环境风气影响倒是破深。
别的不说,如今倒是有了几分狠色。
邓三也是笑了笑,然后道:“大人可想知道蔡奂的家产被谁得了?”
顾小年挑眉,“你不是说他变卖了么?”
“嘿嘿。”
邓三咧嘴一笑,脸上带了几分神秘,他低声道:“蔡奂家产卖了不假,但他在外城西坊的五家米粮店,全被关青拿下了。”
“哦?”顾小年自是惊讶。
关青是草莽出身他当然了解,要说这人手里如果是有银子的话,他那日见的对方那几人就不会穿着那么寒酸。
可如今,对方竟能拿下五家米粮店这等产业。
“他哪来的银子?”顾小年下意识问道。
“大人可真是。”邓三摇摇头,“您是官儿,他是江湖人,哪还需要银子?”
顾小年一下愣住了。
这话说的,倒是让他哑口无言。
长久以来,他都受制于自身的道德理念,世上凡是交易自然是有价的,那就需要银子。可他是官,是锦衣卫,在这些事上面,只要心黑,哪还需要银子?
只需要亮出手里的刀,显出自己的权,那就够了。
就如同邓三现在透露出的意思,关青不是买下来的,而是用手段得来的。
顾小年轻吐口气,他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这就像是顾昀所说的那般意思了,凡事为己,利己。
而在这个世上,好像就是这样的,都是这样活着。
他问道:“那关青是,怎么做到的?”
邓三没听出他的语气变化,当即说道:“关青现在是【无衣】的香主,管的就是外城西坊的一块地段,他跟的那个堂口的堂主上阵子被人砍死了,关青平日威望颇高,现在呼声很大。”
“呼应多了,那底下的兄弟自然就多,他们都是需要银钱来结交的不假,但那都是一个个的人啊。”
邓三笑笑,“江湖人最讲究义气,关青振臂一呼,不过是几个米粮店,哪还能拿不下来?早前买了店铺的那员外几乎是双手奉上来的。”
顾小年听了,眉头微皱。
而邓三方才没注意自家大人的语气,但颜岑却是听个明白。
此时见他眉头轻皱,顿时问了句,“那关青这么做,没惹得其他帮派的人不满?毕竟我可听说外城西坊江湖势力很多,他就算是无衣堂口的人,但这种明抢可是坏了江湖的规矩。”
颜岑说的倒是不错,江湖帮派跟商贾百姓收例钱或是保护费不假,但轻易不会夺了别人家产,更不会无缘无故打杀这些人,毕竟他们都是自己的摇钱树,谁傻了去直接刨根?
而像关青这样直接强占别人签了商契的店铺,自然是让人不齿的。无衣堂口号称义字当先,其余的小帮小派肯定也不会服了关青。
邓三闻言,挠了挠头,然后对顾小年说道:“这就是小人今天来找大人的目的了。”
顾小年抬眼,“原来你这是给我找麻烦来了。”
邓三讪讪一笑,咽了口唾沫。
他不好判断眼前之人现在究竟是真怒还是假生气,因此只能讨好笑了笑。
“大人,关青是莽撞了些,但也是为了更快地稳固地位。这帮江湖人虽然都自诩道义,可要是没切实的利益,谁还讲这狗屁道义?他们要见的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而且,他这不也是为了更好地给大人做事不是。”
邓三话还没说完,便被顾小年一声冷笑打断。
“你小子还真是个混江湖的料子,以前在锦衣卫里倒是屈才了。”
他哼了声,“现在把主意都打到本官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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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十月二十五
邓三听了顾小年这喜怒不定的话,脸色微僵,他倒是不担心眼前之人真动了怒,毕竟自己身上可是有勋章在的,对方并非无情无义之人,这点他心里自然是踏实的。
因此,邓三只是咽了咽唾沫,嘿嘿笑道:“大人,这事儿可怪不得关青,当时他已经把事情都摆平了,那早前签了商契的员外都同意转手了,只不过被那几个帮派的人横插一杠就是。”
顾小年端了茶,挑眉道:“转手?他关青银子都拿不出来,人家怎么会甘心转让,那些帮派不过是看准了时机罢了。”
说着,他便从堂首走下来,抻了抻胳膊,“你们就没想想,就算关青只是个小香主,但他也是无衣堂口的人。左右不过是几个小帮小派,他们如何敢拿这种利益上的事来纠缠?”
邓三愣了愣,他听着觉得有几分道理,但还是没想明白。
一旁,颜岑适时给顾小年送了点心过来,然后笑眯眯地说道:“大人的意思是,源头还在那无衣堂口里。”
邓三一听,哎呀一声,右手锤了左手掌心一下,双眼一亮。
“颜姑娘说的对啊,大人英明,一语点醒梦中人。”
颜岑听了他这声‘颜姑娘’,心里美滋滋的。
顾小年却是白了她一眼,然后道:“关青想要上位,但怕是他那堂口的堂主位子,还有别人盯着。不过是借此事给他弄了点麻烦,若是操作得当,闹事的帮派里保不齐会有人下黑手。”
邓三神色有些紧张起来,“那还请大人给出个主意。”
顾小年看他,莫名问道:“你跟关青共事没多久,怎么,已经相交莫逆了?”
邓三心神一凛,连忙摆手,“大人别误会,咱们是给大人做事的,小的是怕关青坏了事。”
顾小年只是言语上稍作敲打就算,没多深究。
他想了想,然后道:“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等过几天,会有锦衣卫去外城西坊盘查,届时会敲打敲打那几个帮派,剩下的,就看你们了。”
邓三听了,一下明白过来,“还是大人高明。”
顾小年无语摇头,“行了,没别的事就回吧,别让人怀疑。”
“哎。”邓三应下,拱拱手便往外走,还不忘跟颜岑打了个招呼。
等他走远了,颜岑才凑过来,“现在镇抚司里人人自危,你还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指派人?”
顾小年轻笑一声,然后道:“估摸用不了多久,南镇抚司和东厂的人就会过来。执掌厂卫的是千岁心腹,此事过了这么多天,该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时候了。”
“那大人这几天在疑虑什么?”颜岑问道。
顾小年看她一眼,“本官原先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聪明?”
颜岑被他目光看的有些不舒服,咬了咬指甲,低头看向鞋尖。
顾小年却是没有出声。
……
上阵子宫里出事,然后诏狱被劫,此事牵扯到的人很多,但并非隐藏很深。
二皇子周锦书是出了名的傻子,而且还是个双腿残疾的人,但就是这样一个人,李小环或者说是不良人那边认为他与‘将军’的人有关系,而且魏轩对此信了。
然后便是刺杀周锦书的那名女刺客,顾小年承认自己对她看走眼了,对方无论是不是柳施施,那一手用毒手段都是骇人听闻。他当时与对方同处一室,竟丝毫没察觉对方是如何下毒的,而且只凭借几滴血就毒死了岑商这么一位绝顶高手。
要知道,她先前是受了伤的,那么,又是谁能伤得了她?大内高手,还是别的什么人,而她的身份又是什么?
顾小年揉了揉眉心,他原先猜想,那六扇门的神捕公子无便是柳施施,而那夜的此刻便是公子无伪装的,可到如今,他却是不敢肯定了。
因为印象中的柳施施,实在没有那般冷酷,以毒无声无息杀人,就连当时的自己都未曾发觉。
这种冷酷,让他不敢去想,去怀疑。
除去他们,便是那从太渊州自己就接触到的阴影。
这些,都是烦心事,也是随时可以爆发的隐患。
赵宥此人身上究竟还有什么秘密,那位千岁心里又在想着什么,顾小年都无从得知。
可如今就是,赵宥被人劫走,锦衣卫一下混乱起来。
而且,顾昀还踏入了其中。
顾小年想起那个男人,眼眸就更深邃几分。
首辅傅承渊就像是一汪大海,究竟扮演着何等角色,而顾昀已入其门墙,又会有什么际遇,这些他都无从考量。
现今唯一能知道的,就是不断提升自己。
那些大人物的博弈或是错综势力之间的纠葛,都统统与他无关。
就算有关系,顾小年也不予理会。
因为他深知只有强者才有资格发言。
……
农历十月二十五,阴天,北风。
这日午后,顾小年第一次走出班房,踏进了外面的世界。
身边跟着的是提着一个包袱的颜岑,包袱不重,她却很是疑惑。
“大人,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颜岑小心上了马,有些别扭地内夹了夹腿。
她虽然会骑马,但只限于骑着,没有什么马术。但在锦衣卫里当差,不会骑马怎么行,因此她倒是学过一段时间。
如今天气寒冷,虽然已有武功傍身,但她想的是乘马车。
顾小年看她一眼,淡淡道:“跟紧了。”
说着,便一夹马腹,径直朝方隼的那个百户卫所而去。
……
如今北镇抚司里虽说不至于人人自危,但因着上阵子发生的那件事,南镇抚司和东厂的人对他们盯的很紧,为的就是找出是否还有内鬼或者说是叛徒在。
毕竟,就连俞文昭的心腹蒙大元这位千户都能背叛,更何况底下的普通锦衣校尉。
是以,除去必要的任务之外,现在的北镇抚司中人少有会四下闲逛,惹是生非的。
方隼便是如此。
暖洋洋的班房里,油光满面的中年人在切着羊腿,堂中火盆上烤着一串串流油的羊肉,他将切好的肉片用铁钎子穿了,放到火盆上支起的烤架上。
这是北凉州那边传来的吃法,虽说这样一串串地吃着并不过瘾,但胜在美味,而且颇得小孩子和女人的喜欢。
而巧的是,方隼一见这种吃法便喜欢上了,因为他觉得这种烧烤的方式和吃法很能磨练人的耐心。
起码,比那种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要忍耐得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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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 看得分明
而在方隼乐呵呵地将羊腿剔干净的时候,门外传来禀报声。
“大人,千户大人来了。”
方隼手上动作一顿,问了句,“哪个千户大人?”
“是本官。”
顾小年推开门,背着一阵北风便走了进来,其身后,颜岑亦步亦趋。
“嚯,方大人还真好兴致。”
不等方隼开口拜见,顾小年见了房中场景,倒是有些惊讶。
他倒是没想到能在这见了羊肉串这等东西,虽然在院里就闻了一阵香味,但也没成想是方隼在屋里弄烧烤。
“嘿,大人尝尝?”
方隼也不含糊,从盘子里拿了烤好的几串递过去。
顾小年笑笑没接,倒是一旁的颜岑目光一亮,接了过去。
看着颜岑吹着气小口吃着,顾小年随口问了句,“如今镇抚司里事情不少,方大人怎么还在偷闲?”
方隼知道眼前之人不能单纯以年纪度之,这人早前手段他就跟着,自然是见识到了。
喜怒无常倒不至于,但一旦有什么不合心意了,肯定是说起杀伐就动手,根本不含糊。
因此,方隼在面对顾小年时,心中丝毫不敢大意。
听得他这么问,当即回道:“有事还有镇抚司的大人们操心,下官位卑,这些事哪用得着下官操劳。”
顾小年听他这么说,微微一笑,让人看不出冷热。
但就是这般神情,偏偏让方隼心里有些打鼓。
本来他烤羊肉串很是闲适,如今有顾小年在一旁,他却是愈发感到不自在。
剔肉的手抖了抖,差点滑到指头。
“方大人当心。”顾小年说了句。
方隼放下手里的小刀,边拿毛巾擦手边苦笑道:“大人公务繁忙,平日里难得来一次,若是有什么事还请尽管吩咐。”
顾小年当然看出了他的不自在,此时只是笑笑,“方大人还是懂本官心思的。”
一旁的颜岑舔了舔唇角,也是甜甜一笑,“这是自然,方大人精明强干,在锦衣卫里素有名望。”
方隼呵呵笑着,又递了几串羊肉过去。
顾小年说道:“近日北镇抚司缇骑四出,方大人可知为何?”
方隼知道这是要说正事了,但他实在摸不透眼前之人的心思,因此也不好搭话,免得说错,便只是摇头。
顾小年正色道:“上次经历司被烧,就是咱们锦衣卫里出了叛徒,现在诏狱被劫,又是内鬼作祟,不太平啊。”
方隼听他说起这两件事,脸色微僵。
多说多错,这种涉及到本卫之人忠诚问题的话,他实在难接。
因为在此地,顾小年是千户,而他是百户,房中另一人又是顾小年的手下,他要是随着顾小年的话来说,万一被抓了话柄就麻烦了。
虽然不太相信顾小年会这么做,但这可是有前车之鉴的,君不见上次那几个商贾和司徒商,便是栽在了眼前这人手里的无常簿上,方隼脸色微黑,缄口不言。
顾小年见方隼着实被吓到了,心里暗笑,面上却是大义凛然。
他猛地一拍后者肩膀,直把方隼吓了一跳。
“苍龙七宿如今在外搜捕,但他们名头太大,一些暗里阴里的地方难免会漏掉,这就需要其他弟兄帮忙了。”
听的顾小年所说,方隼不是蠢人,他心里隐隐有些眉目。
“可现在神都内城是厂卫在行动,外城是姬大人麾下的不良人在动作。”
方隼犹豫道:“咱们没接到上头命令啊,大人。”
顾小年个头本就不矮,方隼又刻意压低了身子,因此在他目光看去时,倒有种斜睨的意思。
“上头的命令?方大人别忘了,千岁大人才是日理万机,他能在乎这点小事儿?咱们镇抚司的俞大人和谢大人现在一个被限制了自由身,一个还在大理寺受审,你想听谁的命令?”
顾小年脸上带笑,说的话却有些冷了。
他觉得,方隼这人不蠢,用的也熟,但这人最怕不识抬举,现在就看对方怎么做了。
方隼目光闪动,看着身边这人含笑的那张脸,心里要说不恨是假的。
就是这人,威胁了自己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而上次,差点丢了官儿不说,命都差点没了。
这一次呢?
方隼喉间咽了咽,觉得自己这近二百斤的重量有些发虚。
“大人想怎么做?”他咬咬牙,低声问道。
顾小年内心稍松,毕竟他确实是属于私自行事,锦衣卫里的规矩森严,虽然方隼是他的手下,但这种冒然调动依旧是坏了规矩,若有人检举自然是要定罪的。
“安心,没多么复杂。”
顾小年拍了拍方隼的肩膀,然后道:“让岳山峻领几个人去外城西坊转转就行了。”
方隼一愣,“随便转转?”
顾小年笑笑,“当然,不良人在外城西坊影响力当然不如锦衣卫,咱们派人过去,也算是帮助同僚。”
“可要是被追究起来...”
“追究?”顾小年淡淡道:“本官是内镇千户,为陛下和千岁大人分忧是理所应当,东厂的人敢追究,还是南镇抚司的人敢追究?”
方隼脸色抖了抖,只是讪讪笑着。
开玩笑,他说的追究自然不是指这个,因为到时候顾小年完全可以不承认,然后把事推到他的身上。
方隼怕的,就是自己会受到牵连。
“怎么,不答应?”顾小年问道。
一旁,颜岑将铁钎子放下,擦了擦嘴角,“方大人,这是咱们顾大人拿你当自己人才会来找你的,你不会连这个面子也不给吧?”
方隼苦笑,这是给不给面子的问题么。
“难倒方大人是有什么顾虑?”颜岑眨了眨那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很是好看。
方隼也是怕了这个狗腿子,心里暗恨,面上却是笑着,“行,下官这就去吩咐。”
终究,他还是应下了。
顾小年满意笑笑,抱了抱拳,“那,多谢方大人?”
“不敢不敢。”方隼苦笑连连,期盼着这事儿别再出什么岔子,免得到时候自己又要提心吊胆。
“那就不打扰方大人了。”
顾小年略一抱拳,转身便走。
身后,颜岑也像模像样地抱了抱拳,临走时不忘从铁盘上又拿了几串羊肉。
方隼自然是对顾小年很不满意,可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很是无奈。
等低头看向边上的盘子时,更是无奈。
原本烤好的羊肉串只剩下了铁钎子,羊肉没了。
……
“大人,这事您直接吩咐不就行了么?”
路上,颜岑有些不解地问道。
顾小年摇摇头,“锦衣卫里有规矩,而我现在还没到可以无视规矩的时候。方隼若是不同意出人,我就算是能强迫地了,但事后也会有麻烦。”
“噢。”颜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所以,还不如像现在这样,方隼直接被大人吓破了胆子。”
“不至于,方隼也是有眼力的人。”顾小年说。
“我懂了,因为大人直接提了岳山峻的名字。”颜岑拍了拍手,“这样的话,最后要是出了事儿,就有人来顶缸了。”
顾小年轻笑一声,反而问道:“让你跟岳山峻吩咐的,你说了么?”
“这个自然,刚才都说明白了,那傻大个儿拍着胸脯说让大人放心呢。”
颜岑小心问道:“可是,这样的话,会不会不太好?”
顾小年看她一眼,直把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了,这才开口,“厂卫之中,少有无辜之人,不是踏着其他人往上爬,就是成为别人的垫脚石。好或不好,只要能成事就行了。”
说着,他抖了抖马缰,“方隼和岳山峻都不是蠢货。”
颜岑愣了愣,随后暗恼,他们不是蠢货,那自己就是了呗?
她挥了挥拳头,拍马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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