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幽明
张云起其实对高山这通电话等很久了。 因为他很清楚眼下这个局面,高山坐是坐不住的,但是却又无能为力,因为他的对手市国投使的不是什么阴谋诡计,而是实打实的硬刚,要跟他高山对簿公堂。 这场官司谁胜谁负犹未可知,眼下似乎变得也不再重要了,因为讼争的结果必定遥遥无期,高山这是明显等不了了,最大的原因当然是资金链的巨大压力。 这是张云起的推测。在这样的情形下,高山找他还能干什么呢? 张云起撂了电话后,在联盛总部和李季林聊了一下工作,见时候不早,对他说道:“高山找我,我过去一趟。” 李季林点头说成。 他今天过来,主要是跟张云起谈一下龙景园罐头厂700多名工人的春节生活保障计划,还有采购生活物质支援火车站、汽车站等事宜,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和张云起聊这些的时候,老是想起女儿雨菲的一些事情。 李季林看着张云起起身准备出门,没忍住,说道:“小年那天有没有时间?到时候到我家吃个饭?” 张云起有些意外,笑:“你这么忙,怎么突然想起请我吃饭?” 李季林说:“雨菲……” 张云起望向李季林:“雨菲怎么了?” 李季林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说:“过了春节,她准备转学去师大附中读高三。” 张云起怔住了。 李季林没再作声,转身离开办公室。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张云起望着窗外飘零的雪,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才起身离开联盛总部,驱车直奔凰城地产集团总部。 这是张云起第二次去凰城总部。 他对第一次过来的时候记忆犹新,或者说是对高山这么一个人记忆犹新。某种意义上来讲,高山是他的对手,这些年恩恩怨怨一路走过来,他得罪过很多人,绝大多数是没怎么在意的,过去了便过去了,让他记忆深刻且放在心上的,高山是极少数。 在工作人员的引路下,张云起来到凰城集团董事长办公室门口。高山正坐在办公椅上看书,看的竟然还是《三国演义》。 张云起有些好奇,不过高山看到他,菱角分明的脸上笑容饱满,主动迎上来伸出大手。 张云起伸手和高山握了握。 两人一道进门,上了茶,在沙发上坐下。 高山开门见山说道:“张总,这次请你过来,大概的意思我在电话里也跟你说了,你对红星的那133亩地皮如此热心,我是没想到的。” 张云起笑道:“其实你早就想到了,你只是不认为我有阻挡你拿地的能力而已。” 高山说道:“眼下这个局面,已经足够证明你的能力,你对国企改制的认知,确实足够深刻。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几个月前,我邀请你共同开发龙景园项目,你拒绝了,你也明确告诉我对商业地产没什么兴趣。这我能理解,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是为什么你现在又要在红星的事情上横插一脚呢?” 张云起笑了笑:“高总今天叫我来,总不会是想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的事吧?” “我想说大家都退一步,什么事情都好商量。”高山神情平稳,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其实如他这般强势的人,说出来这样委婉的示弱的话,已经让人觉得十分意外。或许说是形势比人强,眼下摆在他面前的局面已经让他进退维谷。 张云喝了一口茶,说道:“高总,本来红星和森海的事情轮不到我在这儿跟你指手画脚的,直接利益关联方是你的凰城地产和市国投,但是,今天你把我请过来,那我也讲讲我心里的看法,红星电子厂的破产重组,发展到眼下这个地步,其实已经不是个人的利益矛盾,而是未来江川市经济驱动模式之争,产权改制的思路之争。” 张云起说道:“有一点你早就知道了,虽然市里面的财政收支长期倒挂,多数面临改制的国企都拖欠银行大笔贷款,对土地出让作商业开发的收益十分依赖,但是,几个月前江川市国投的成立就已经释放了一个很明显的信号,那就是市里面对这种模式的彻底否定,不能在推动国企改制重组时,通过出让改制企业的土地换取改制资金。这一点,其实并非你我能够左右的,市国投退也是不可能退的,不仅不会退,以后江川市的所有国营企业,想要避开市国投和招拍挂,从转制重组中的工业用地入手搞地产开发,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高总,如果你不想陷入到无休止的讼争,及早止损,那么我现在能给你的建议是,终止土地出让协议,让森海电工集团退还土地出让金与利息。” 高山脸上的笑容敛去了,他显然无法接受张云起的这番话:“你觉得这样有可能吗?“ “那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你把我看得太轻了。”谷 “我敬重高总,但形势比人强。” “这难道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你认为你和赵建强是鹬蚌,我张云起是渔翁?” “不然呢?”高山站了起来,背着手看着窗外的雪说道:“如果不是你的出谋划策,抬高冗员处置成本,逼市里面垫资,并且争下森海电工集团的人事权,让市国投的赵建强和森海电工吴荣公然毁约,背刺凰城地产,事情何以至此?赵建强这个人目光短浅呀,他打官司就一定能赢我吗?笑话!结果只会是一个,两败俱伤!到时候,获利的,大概也就是你张云起张总这个幕后操纵者了。” 张云起笑了笑:“然后呢?” 高山说道:“我想纠正你一点,不必搬出市里面来压我,眼下的这个结果,是你直接推动的,而不是市里面,所以这并不能代表市里面的最终意志,你个人绝大部分的想法掺杂在红星电子破产重组当中!另外,通过成立江川市国投这家平台国有公司,控制全市市属国有企业进行兼并重组,美其名曰是针对优势产业防止国有资产流失,实际上,是对全市的地产公司赶尽杀绝!我很清楚,这也是出自你的手笔。天才呀,张总,你真是操盘国资运作的天才,但我们都是商人,相煎何急呢?” “看起来高总已经对我恨之入骨了。” “我想知道你这么干到底想要什么?”高山目光变得凌厉起来,他盯着张云起一字一句道:“森海电工集团起诉我,通过讼争拖死凰城,然后你的联盛体系入局,利用市国投以招拍挂的方式独吞掉红星电子?胃口未免太大了。” 听到这话,张云起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高山的神态和语调有些色厉内荏了,但是话说的没错,红星电子的重组改制落到这个地步与成立市国投控制市属国有企业,这些都是拜他所赐。不过,对于他做这些事的动机,柳东盛不理解,吴荣不理解,高山也不理解,江川市500万普通老百姓更加不会理解。 还是那句话,他们有错吗? 没错。 他们看到的只是人性本该存在的事实。 那么他做这些的动机到底又是什么呢? 其实自打回到这个时代的那天起,到现在转眼已经过去快三年了,但这个问题也一直困扰着他。 在这三年时间里,靠着老天爷赏饭吃,挣下偌大一份家业,但是他一直在提醒自己,人活着,是需要有一点点痛苦的,一点点悲悯之心的痛苦。这是一种在后世动辄就把人蔑称为“圣母”的极为稀缺的情怀,因为只有这种痛苦的感觉,才能够证明他现在拥有的一切不是在白日做梦,而是活在一个真实残酷的世界里。 在这个世界里,除了眼前的苟且,除了诗和远方,还有持久的、深沉的苦难,还有很多很多人,他们和曾经的他一样,活着,不是在享受,而是在承受! 当然,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救万民于水火之中。这根本不是他张云起一个普通人能干的事,他能干的事情是堂堂正正地挣钱,踏踏实实的纳税,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只不过在挣钱之外,如果有机会,能够做一点点对于这个社会,对于这个国家,对于这个民族有益的事,那么他应该去做,所以,他采取集体所有制,成立了云溪村农作物专业种植股份合作社,让所有父老乡亲成为股东享受分红;他整合全市罐头企业,建设龙景园农业产业园,让龙湾镇上万农民拿到包销合同摆脱赤贫;他想方设法说服杨家荣,采纳他的建议成立空壳国有公司,控制住全市市属国有企业,彻底卡住地产商的脖子,通过开发各类专业市场,发展实体,推动江川经济发展。 这些是他眼下能做并且做到了的事情,谈不上为民争了多少利,但至少问心无愧,也不想多说什么,更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想起了这些,张云起顺手拿起桌面上的那本《三国演义》,翻到了第九十二回,《赵子龙力斩五将,诸葛亮智取三城》。开篇便是:“马遵正欲起兵,忽一人自外而入曰:‘太守中诸葛亮之计矣!’众视之,乃天水冀人也,姓姜名维,字伯约。” 张云起对正盯着他的高山说:“高总,你一定常读这本书吧?” 高山面无表情:“什么意思?” 张云起说道:“三国里面有一个我非常喜欢的人物,姜维,这个人惊才绝艳,也很心狠手辣,做事不择手段,从来不自我怀疑,是个悲情的理想主义者,虽然当时的魏国非常强大,钟会大军压境,邓艾奇袭蜀国国都,扶不起的阿斗投降,已经到了国破家亡的境地,但是姜维却依然立志复国,在给刘禅的秘奏里他写道:愿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 张云起抬眼望向高山:“高总,我刚才见你在看这本书,有一个问题我想请教一下,就是像姜维这样的一个人,究竟要执着到什么程度,才能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在如此狭窄的夹缝中,在智如妖孽的诸葛亮都不能逆转的大势下,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复国梦而奋斗终生呢?” “你想做他这样的人物?” “不,我不配!但我从他身上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能真正理解你,那么,你做的事情就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张云起将手里的书合上,微笑着递还给高山,然后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但是,他从门口传来的声音,却在高山的耳边久久回荡:“如果你认为我参与到红星电子改制是为了跟你抢那块地皮,那你就这么认为吧。你想怎么样,我奉陪到底!”
第六十四章 千岁寒
李月华终究没能熬过这个寒冷冬天。 她并不是尿毒症致死,而是心脑血管及肺部感染等多种组织和器官的并发症。 这事张云起不懂也不怎么明白。 不过,现在这些好像都已经不重要了。 李月华去世的时候,其实很安详,在生命最后的那段时间里,或许红星电子厂职工们的安置结果给了她一丝慰藉。不过,杨瑾撕心裂肺的哭声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回荡在张云起脑海里,他也总是想起李月华跪在他面前,求他给红星职工们一条生路的画面。 杨伟已经彻底不想读书了。 这个从小没有父亲的少年人,在18岁这一年的冬天,穿着孝服抱着遗像踏着大雪送走了另一位至亲。 这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呢? 其实很多时候,当我们的人生陷入到一个惨淡的境遇时,这个世界上是不会有与你感同身受的人的。因为每一个灵魂的淬炼,必然要经历一些别人无法理解和体会的伤痛。真正能让你放下的,是在那一个个绝望的日子里,在那一个个痛彻心扉的日子里,自己去咀嚼,去经历,去撞得头破血流,去舔舐伤口,或许到了那样一个时候,才能看清自己,和这个世界和解。 大寒那天,张云起叫上王小凯田壮壮和杨伟,找了城郊一家有柴油发电机的农家特色菜馆,在大雪地里架了大灶堆,上了茶油黑山羊土火锅,柴火烧的老旺老高,四个人就这么深夜对饮,一直干到后半夜,喝的大醉,这些天性情变得沉默寡言的杨伟忽然掉起了眼泪,哥几个却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过了许久,张云起搂着杨伟的肩膀道:“都会过去的,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日月其迈,岁律更替。 跨过大寒,立春已不在遥远,旧历的新年愈发近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天空开始放晴,悬在屋檐角的锥冰已经有了消融的迹象,开始淌水。此时的江川城像劫后的废墟,到处是半融不融的脏雪和枯枝腐叶。暴雪过后,满城都是樟木味,完整的香樟树是找不到的。路上的车辆和行人已经多了起来,时时都有小孩燃放的爆竹钝响声,空气里散满了旧历新年的幽微火药香。人间的烟火,已经重新回到了这座被黑暗笼罩了38天之久的绝望之城。 1月20号这天,一个消息让全城市民沸腾了起来。江川电网与湘南电网主网联络的一根220千伏线路终于打通,江川电网与湘南主网已经连接。 这意味着,城区即将开始恢复供电。 眼下一切似乎都在好转,这座城市逐渐从交通、物资和能源的多重困境中走了出来。高速公路已经打通,联通南北生命线的江川火车枢纽重新启动,中华大地上四面八方的援助像海水般汇聚而来,每天,每个小区都有大型消防车送水送菜,物价已经恢复平稳。那些很多看起来似乎过不下去的日子,也就这样撑了下来。 然而,此刻在那些市民看不见的地方,遥远山岭上的一个个电网抢修点,来自全国各地的国电网抢修大军还在加紧赶工期。每一条线路恢复供电的时间节点,都定了军令状,是必须完成的死命令。 此时的山岭上还是一片冰封,时有雪花飘落,塔在风口上,电工们要把笨重的塔材拖到数十、数百米的山顶,重新建塔、布线,在20多米的高杆上作业,像鸟一样走在凛冽寒风的天空上拉线架绳,每隔4个小时,才能有一次下塔烤火的机会,个个弄得满面冰渣子,手里都是被泥土糊住的冻伤,但就是这些籍籍无名的电力工人,铸成了这个城市即迎来光明背后最坚实的后盾。 ****** 这场大雪对老张家的生活影响并不大。 因为张家早上了柴油发电机,还给初见家接了电,也不少吃缺穿。因为大雪和学生提前放寒假的缘故,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在元旦不久就已经关门歇业,张爸张妈在家里闲待着,没事就和小区的退休老头老太太们拉拉闲话,打打江川字牌,日子过得倒也顺心。 眼下,老张家几个成年了的子女们都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老大云峰已经结婚分家单住了,现在是新婚燕尔,美美满满,婚后不久去了云溪的娘家,因为大雪封路,一直没有上江川。老二秋兰有自己的事业,几个月都不来娘家一趟。老三云起成天早出晚归见不到人,有时候甚至能个把星期不在家里吃一顿饭,要不是他穿过的衣服扔在卫生间里,张妈都要怀疑家里有没有这个儿子。 至于老五张小小呢,今年八岁了,在姑苏岭小学念小学三年级。这本来就是天真灿漫的年纪,爱玩爱热闹,但因为下大雪的缘故,张爸张妈不让小小出去疯,她每天只能在家里带着初见的妹妹初心玩,要不就是憋屈地赶寒假作业。 每次写作业的时候,旁边都有她那个超级学霸二姐春兰辅导。小小不喜欢她二姐,贼拉滴凶,还动不动打击她这个女娃娃幼小的心灵。 其实春兰也是被逼无奈,给小小辅导作业她是辅导一次气一次,一直辅导一直气……小小写作业拖拖拉拉,字写的像蜈蚣爬,作业本画的脏兮兮的,成绩不行总是倒数,十道题目能错八道,搞得春兰心脏都快要上支架了。 当然,春兰除了这桩愁人事,她十六岁的花季生活还是绚丽多彩的,来江川读书一年多了,不仅学习成绩拔尖,也结交了很多要好的朋友,她已不再局限于个人的小天地,而是让自己融入更大更广阔的环境里。 其实在她二哥云起的带领下,在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里,她们老张家从一个可怜的穷家转变成眼下在江川排的上名号的有钱人家。很自然的,春兰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身上的衣服裙子都是高档名牌,学习用品全是最好的,大把零花,吃用不尽。除了这些物质层面的富足,在精神层面上,现在春兰不仅活的更加有尊严,而且享受到了以前从没有体验过的富家子弟的优越生活。 然而,春兰身上并没有染上富家女孩的娇气,她打小就体会穷人家的生活,更懂得生活的不容易,尤其是对于班上那些从偏远山村考进市一中的穷学生,她心里有一种天然的好感,她觉得他们是同一类人,尽管这些同学在她面前敏感而羞涩,觉得她是高高在上的富家女孩,不仅生活条件优越,成绩也一直是名列前茅,但是,春兰愿意在学习和生活上去帮助她们。而且,以前她从不爱玩,除了干下田农活就是不要命地念书,现在,这个少女的独立意识已然觉醒,开始学着她二哥云起那样跳出课本,积极地去接触外面的世界。 在老张家五个子女里面,其实春兰和张云起的年龄差最小,属于同龄人,春兰的各个方面都深深受到那个她二哥的影响。 春兰还记得有一天深夜,她二哥云起从外面忙完事回家,看到她还在书房里看书,就走了进来对她说了一番话。 那番话她至今还能记起来:“其实人活着是没有意义的,活着的意义来源于体验,所以你应该要做一个实践派,而不是死读书,现在家里有这个资本,你试错的机会也很多,你可以用所学到的东西去对照这个社会上的种种现象,将自身的命运与理想和这个滚滚向前的大时代紧密联系在一起。” 春兰觉得她二哥的见识远胜同龄人。 元旦过后的一个雪天,春兰跟朋友一起在一中看雪,发现她班上还有一些因为大雪封路回不了的学生,在宿舍里挨冻受饿,过得实在煎熬。春兰目睹了这个情况,想了想,跑回家跟她老妈说了这桩事,还建议应该要把鱼粉店打开帮助这些穷学生。 张妈听了春兰这样一说,觉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操劳惯了的她熬不住清福,也不图挣什么钱,便重新打开市一中的鱼粉店,烧起了几个大煤炉子,给二十多个滞留学校的穷学生烤火学习,供应热水,做饭烧菜。 没想到,这些穷学生特别不好意思,而且十分感恩,主动干活,烧水洗菜,吃饭他们也主动要按餐算钱,没生活费的记了账,过完年从家里带生活费再还。 其实她家并没有付出什么,却收获了精神上的富足。张妈的心情也很好。几个月后,有个学生过完年返校,带着一大袋子土花生和饭钱塞给张妈,扭头就跑了,跑的时候还说:“阿姨谢谢你,以后我要天天在你家吃鱼粉。” 很简单的一句话,很简单的一桩事,却让春兰明白了人活着更高层次的意义,一些从课本上体验不到的东西。 后边张云起也听说了这事,也挺高兴。他们老张家这一辈人是不愁吃穿了,价值观的培养尤为重要。 最近张云起挺忙的,因为红星电子改制的一堆问题,家里的情况很少关心,但是他一直惦记着李季林请他吃饭的事情。 过了春节,李雨菲就要转学去师大附中读书了,张云起多多少少也能猜到原因,只是这段时间一直没有碰见她,而且她爸爸李季林主动提及这件事情,并且请他去家里吃饭,明显就是在向他传达一种信息。 在这样的情形下,于情于理,张云起都觉得他应该去看一下李雨菲,谈谈心里面的想法,而不是逃避,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到了小年那天,他驱车去了李家。 李雨菲看到张云起的时候,神情有一点点讶异,她显然不知道今天来她家做客的是张云起,但很快反应过来:“你来啦。” 张云起笑着点头。 李雨菲的妈妈谢静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很有气质涵养,尽管她很早就知道了张云起,不过今天是第一次见这个声名在外的少年人,十分热情,在客厅里聊了几句,就让李雨菲陪张云起聊天,她和丈夫李季林在厨房里做菜,晚上七点不到,做了一桌子丰盛又精致的饭菜。 几个人上桌,开了红酒,李季林和张云起聊天,谢静在旁边观察,她发现这个男生的言谈举止十分从容,身上没有一点同龄男生的局促和漂浮。谢静也清楚张云起的事业情况,问了一下张云起的成绩,在高三年级组里名列前茅,她脸上的笑容就更浓了。 晚饭结束后,李雨菲说想出去散散步,还叫了张云起。李季林和妻子谢静简单交流一下眼神,就笑着答应了,只是告诉李雨菲早点回来。 李雨菲应了一声,和张云起出了门。 两人沿着雪路走出龙景园,走在春风路上,没有路灯,夜光昏暗,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凛冬冰冷的晚风扑面而来。市声之外,是春江河朗朗的流水声,夜色围罩着远山,天边有几点星光在闪烁。 李雨菲忽然说:“你怎么会来我家?” 张云起说道:“你爸爸告诉我,你要转学去师大附中。” 李雨菲说:“所以想见我最后一面?” 张云起笑:“这话说的就有点伤心了,里津离这里也不远,怎么会是最后一面呢?这么多年的朋友同学了,你要转学的事情也瞒着不说一声,要不然,班上的同学一起搞一个聚会送送你多好。” 李雨菲淡笑:“现在就挺好的了。” 这时候,两侧楼房忽然投射出灯光。 张云起抬眼,听见两侧屋宇的窗口上,传来一道道“来电了!”的惊喜声,然后他就发现城市的另一半“啪”地亮了起来,接着过了几分钟,“啪”地一下龙景园那边全亮了,很快春风路这边又暗了下去,裕仙街那边却全亮了,龙景园这边又暗了下去…… 各个片区每一次亮起的时候,张云起都能听到巨大的欢呼声,当大片城区被点亮的时候,整个城市都沸腾了。 “终于来电了。”张云起收回目光。 “是呀,来电了。”李雨菲看着那些屋宇密集的地方窗户上亮起的点点灯火,也就是传说中的万家灯火,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忽然有一丝伤感:“以前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谁会因为电而这么兴奋高兴。” 张云起笑着说道:“那是因为大家习惯了电带来的便利,当失去的时候,才会觉得弥足珍贵。” “这难道就像喜欢一个人么?不管怎样地喜欢,都害怕自己得不到,得到了又容易忽视,失去了就心心念念对方的好。”李雨菲静静地说道:“感情真是复杂呀,但是我还是觉得,如果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去追一下吧,不追一定错过,追了就有可能在一起。人生应该勇敢的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云起,你觉得呢?” “有道理。”张云起笑了笑。 “那你喜欢过我么?”李雨菲停下了脚步,侧头看张云起,默默地看着。 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女孩的眼眸里像是蕴含着夏日的露水,就要流淌出来。 “我有喜欢的人了。”张云起说。 “初见是么?”李雨菲嘴角噙出了笑,这个内心骄傲的女孩儿甚至不愿意流露出丁点的失落:“都说喜欢一个人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初见很喜欢你,她也很优秀,但是,我一直没有看出来你有多么喜欢初见,或许,这给了我一种错觉。” 说到这,她沉默了一下,低头看着脚下漆黑的路:“就到这里吧。” 张云起点头:“路有点黑,你小心。” 李雨菲笑着嗯了一声,转身离开,只是走了四五步,她迈出的脚又停了下来,在距离张云起一米开外的地方,默默站立着。 那时候的天色已经很黑了,两侧屋宇密集的窗户上,传来其乐融融的欢笑声,电视机里正在播放央视冰灾主题的诗朗诵,外面的世界很冷,北风中夹杂着冰,在城市的深处,有欢庆的烟花冲上天空,女孩传过来的声音似乎有一丝颤抖:“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你,可以抱抱我么?” 张云起走过去,将女孩抱入怀里。 女孩的身体在发颤,靠在他脖子上的脸颊是冰冷的,声音很轻:“可能,这世上不可能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云起,以后有时间,记得多抱抱你身边的人,这样会很温暖。” 张云起说:“对不起。” 李雨菲小脸上是凄美的笑:“谢谢你。” 她仰头,望向夜空,像是自言自语:“你知道么,我有无数次想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那怕只是一丁点的喜欢,但是,自尊让我问不出口,今天晚上我鼓起勇气问了,你说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想祝福你,但我更想让你知道的是,我转学,我离开,不是因为我放下了。云起,对不起,我真的放不下,我一定会铆足了劲变成更好的那个自己,再旗鼓相当站在喜欢的人身边,但是,如果再也见不到了,那么,提前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说到这,女孩踮起了脚尖,她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有眼泪掉了下来,她在张云起侧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转身离开。 这一次,她再没有回头。 春风路上,那一盏盏亮起的路灯,像天上的月亮,把黑夜烫出了一个又一个洞,远去的女孩踩着一个又一个投射在雪地上的洞里,纤细的身影在寒风中摇曳。 这是旧历一九九四年的小年夜。 雪正消融时,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第六卷·千岁寒·终章
第一章 雪人
1995年的中国,春风依然拂动。 以设计师重要谈话和十四大为标志,改革开放和“四化”建设进入了新的发展阶段。“八五”计划主要任务超额完成,国民生产总值达57600亿元,年均增长12%。原定2000年比1980年翻两番的目标,提前五年实现。 这些枯燥数据的背后,是中国人民生活日益变好最有力的说明。然而,不得不承认,这确实又是一个矛盾重重的年代。 在城市,私营企业蓬勃发展,个体工商户快速攀升,无数后世商界巨擘下海,抢滩登陆尝试吃螃蟹,炒股、炒地皮、炒房产,建经济开发区,方兴未艾,但老一辈工人们却迎来下岗潮,铁饭碗被彻底砸烂,摸着石头过河的国企改革,始终面临着国资流失的问题。 在农村,80年代,因为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行,小农经济迎来了复苏,但是进入90年代之后,在三提五统下,农民的负担摊牌却日益加重,种田越来越不合算,农民的生活日渐艰难,三农问题开始冒出矛头,与城市下岗潮一样,成为了上个世纪末中国人民的集体记忆。 然而,在二十一世纪初,我国加入WTO后,开始踏上了成为世界工厂的宏伟征程,成千上万的人奔向沿海各地打工,第三产业发展迅猛,城镇化进程迅速推进。在这样一个背景下,三农问题不得不让位。 因为农村中大部分青壮年流入城市,农村逐步枯萎,农村问题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一直到当外需受阻,大洋彼岸的灯塔国不跟我们玩了,不让我们喝汤了,我们这时候意识到要提振内需,要振兴农村大力发展内循环,然而农村空心化已经相当严峻。 农村青壮劳力纷纷奔向城市奔向外地打工做生意,导致青壮年迅速转移,农村已经成了993861部队,即99重阳的老人,38妇女的女性,61儿童的小孩。按《当代中国阶级阶层变动》系列报告所述,纯务农者中有67.91%的人曾是雇员或是工薪收入者,也就是打过工,最后才回归到农村务农,大部分曾经在外打工数年,由于年龄等原因无法继续打工才回乡务农。 有人认为,传统的乡土中国因此而土崩瓦解;也有人认为,这是一次历史机遇,农业农村现代化的新纪元将从此开启。其实无论是哪种答案,中国农村都不再是原来的模样,它已经走到了一个决定未来命运的十字路口。 然而,在九十年代中期的中国,是不会有多少人察觉到这一点的,除了张云起,也不会有多少人去想,改革开放推动社会经济大跨步发展,而农民群体却被历史的巨浪快速淹没。 当然,张云起拥有的这些先见之明,于国于家也不见得有多大的作用。很多时候,这些隐藏的结构性问题他确实想多说一点,但他只是芸芸众生当中的普通一员,这样宏大的叙事又应该向谁去说呢?说了又有谁会信会有用呢? 现实往往比他说什么更有力量。 其实他能做的,能想的,是云溪村未来的路应该怎么走,是他的老家如何在此刻规避这些未来的三农问题。至于这个世界,那些在超速发展隐藏的弊病,就像是时代蓄意刺写的隐喻长卷,总有图穷匕见的一天。 今年春节张云起在老家过。 小年的次日,他载着家人回转了云溪。 从小年算起,张家一家人起码得在老家待十来天时间,总得有个住的地方。家里的老院子去年修整过,被临时用作云溪村股份合作社的办公场所,现在合作社已经搬往村委会,老院子也空置了下来,但需要归置打扫。 这些事有张爸张妈张罗,轮不到张云起操心,只是交代他明天去镇上买些东西,他到村里半个小时不到,就在合作社理事长张海军和龙景园供应链事业部经理牛奋的陪同下,去了村头的农业产业园。 龙景园农业产业园启动不到两个月,目前的条件是比较艰苦的,一期工程竣工不久,只建了职工公寓和办公楼,其余砌的都是平层大厂房,包括调理食品车间、冷冻车间、罐头加工车间、大宗辅料库、材料库、成品库、冷库和筛选车间大棚、锅炉房等等。 目前三条生产线已经全部拉了过来,可以容纳上千名流水线工人。因为雪灾,眼下生产线处于停工状态。至于二期建设,要等开春之后动工。 龙景园农业产业园的面积很大,加工园区有150亩,两个生产基地共4000亩。张海军告诉张云起,眼下4000多亩耕地全部实现集中流转,20年的流转年限。张海军说:“现在就是有一个问题,我们村里的人都不要土地出让金,采取土地入股,你觉得怎样?” 张云起笑了笑,他还记得去年年初为了搞农商合作项目,让村里人贷款入股合作社,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现如今,享受到合作社股份分红+包销合同收益的他们,已经把眼光放的更加长远,要对云溪村合作社进行增资扩股,但这桩事情没有他的首肯,下面的人是不好操作的。 目前在云溪村合作社的股权结构中,联盛占股60%,云溪村的村民占股40%。张云起相信他老家的村民以土地作价,对云溪村合作社进行增资扩股的目的,仅仅是看好龙景园农业产业园的未来发展,想通过分红拿到长期收益,而不是为了合作社的控股权。当然,退一步讲,即便不是这样,联盛也有应对的办法。 张云起说道:“叔,你跟李季林李总对接这桩事情,咱们村要谋大发展,也确实需要巨额资金,联盛以现金出资的形式按股比增资就行。” 回转的路上,张云起看到产业园区外面的马路边上,冒出了一排卖日货的棚架子、夜宵摊子,还有正在打地基的平房,他对张海军说道:“叔,现在我们村外出打工的人多吗?” 张海军道:“今年还挺多的,不过我估计明年就少咯。现在年轻人在村里有事做,有奔头,他们可以进产业园和种植基地打工,也可以在产业园外面摆摊卖东西。龙景园那么多工人,每天都要吃喝拉撒,这也给村里人带来了商机。反正现在大家在家里就有钱赚,谁还会乐意跑到外地遭罪呀。” 大家都是笑。 中饭是在张海军家吃的饭。 纪灵也在,最近她一直在云溪村。 寒假不久,纪灵在省城里津呆了一段时间,后面又回转了江川,刚好参加张晓楠和张云峰的婚礼,她顺带回了一趟云溪村,因为遭遇雪灾,滞留这里到现在。 张云起挺忙的,这个寒假没怎么和纪灵见过面。在张海军家吃过午饭后,一刻也不乐意安静的张小小拉着纪灵在门前不远的晒谷场堆雪人。 张云起也过去了。 这是一个无风的午后,大地和村庄被厚厚的积雪埋盖,田野鸟兽绝迹,万般寂静,茫茫旷野之中,草木凋零,山寒水瘦。 在云溪村的深处,家家却是敞开着门,贴春联、抖糍粑、杀年猪,土屋烟囱中升着一柱柱充满年味的炊烟。土狗吐着血红的舌头,嘴里喷着白雾,在雪地上奔蹿。无处觅食的麻雀挤在屋檐下,饿得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纪灵正在和小小堆的雪人,小小小脸酡红酡红的,她孩子心性,拍着手蹦蹦跳跳高兴极了。 纪灵见张云起站在一边光顾抽烟,目光望着茫茫原野,一副思考人生的模样,她捏了一把雪团扔过去,正正好好砸在张云起脸上,然后笑得大眼睛都眯了起来:“小张同学,怎么没带初见回来呐?” 张云起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拍了拍脸上的雪,看着纪灵,纪灵穿着白色斑点针织衫,外罩黑色大风衣,搭配了藏青色牛仔裤,脚下是纯白色耐克鞋,一头短发在阳光下精致干净,那张清澈的小脸显得漫不经心,但这个女孩子总有一种让人感觉简单纯粹且心安的感觉。 张云起说道:“我在村里要待到年后,初见要跟家里人一起过年,你今年在村里过年?” 纪灵点头:“嗯咯,老纪同志过几天来。” 张云起笑:“挺长时间没见你爸了。”顿了顿,他又说:“纪灵,有个事情我想跟你说一下,也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咋滴?” “我和初见在一起了。” “我知道呀。全校人都知道了,我能不知道么。”纪灵捏雪人的手停顿了一下,精致的小脸上又很快地露出了笑。 她见张云起站在原地没动,没有作声,于是站了起来,踮着脚尖伸手把他的头发抓了个乱七八糟,然后退了一步,手放在背后,笑:“初见很好呐,她是个敏感的女孩,小张同学,你以后要好好对她,起码要比对我更好。”
第二章 情人
过了小年,再往前捎,就近了除夕。
这一天清晨,张云起在张爸张老汉的催促下,开着车去龙湾镇,赶集,置办年货。一起去的还有纪灵和张春兰、小小。
到镇上时,天色刚亮堂起来。
眼下正是龙湾镇集市上一年当中最热闹的时候。虽然时间尚早,但十里八乡的村民已经挑着货担和推着独轮车,把自家种的青菜等农产品连同自家养的家禽拿到集市上来卖。有些头脑灵活的,就把南边沿海的紧俏商品贩卖回来,这可比卖菜的村民赚得丰盈。
旧年历的年底赶集的人是很多的。
一分钱能掰成两分花的农民们,营务了一整年庄稼,赚得那点血汗钱攒在手里就等着这个时候置办年货,过个好年。因此,集市上特别热闹,买卖讲价的和争抢摊位的吵嚷着,远远就能听见。有些会炒菜的农村厨子,到集市上垒个地锅子,为赶集的村民提供热腾腾的饭菜。那些赶集的农民,咬咬牙买上一碗两角钱的大锅菜,再喝上一角钱的老白干。更多是那些省钱的,索性就买一毛钱一碗的白开水,就着咸菜啃馒头。
在张云起眼里,农村发展的时代脉络,在这个小小的集市里是清晰可见的。70年代那会儿,农民天天都在生产队里干活,什么挣钱的买卖也不让干,要是私自赶集卖东西被抓住了,直接按照投机倒把论处。轻者要你到村里社员大会上做检讨,重的还要挂上牌子游街示众,谁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一直到1978年三中全会召开后,人们才慢慢地放开胆子,试探着到集上,做些自家农副产品的小买卖。到了90年代后,农村商品交换基本就放开了,各种稀奇古怪假冒伪劣的洋玩意儿开始在农村地摊上泛滥起来。
如织人潮,百态众生,烟火人间。
这时候的集市上土路很堵,车开的慢,人们看着这个大家伙眼睛里充满了惊奇,张云起把张爸和春兰他们放下来,叫他们先找个地方吃早餐,他开车停到他的母校龙湾镇中学,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这里了,看着那破破烂烂的教学楼,横生的杂草,泥巴篮球场,木制乒乓球桌,还是很有几分感慨的。
纪灵跟着一起来了,下车后说:“这就是你读初中的地方呐?”
张云起笑着点头:“是呀。”
纪灵眯眼四望:“来这里怀念初中的初恋情人?”
张云起笑了笑:“初中的时候倒也暗恋过一个女孩子,不过如果你觉得这也算是初恋情人的话,那我的初恋情人估计再过两年儿子都能打酱油了。”
纪灵瞪大眼睛:“这么夸张。”
张云起笑道:“十五岁毕业,去外地打两年工,拎一男的回来,肚子里再怀一个。这不就是这年头很多农村女孩子的命嘛。”
“我怎么从你话里听出了遗憾?”
“当然遗憾,但这个好像跟爱情没有关系吧,只是觉得对方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我听过这样一句话,为什么要把择定终身的职责交付给半懂不懂的年岁?为什么要把成熟的眼光延误地出现在早已收获的荒原?”
“真好,哲人呐小张同学。”
“这就是知识的力量。”
“哎呦,吹上了?没喝酒呢。”
“其实吧,我想表达的意思是,有时候想到以前那些初中老同学,我就会感觉到自己有多么幸运,因为我还在继续接受教育,但是他们呢?绝大多数人的命运都是初中没毕业,就跑到沿海城市的流水线上供应廉价劳动力。我甚至可以这么说,未来的中国,必然会成为全球的制造业中心,made—in—a流通全世界,但这些伟大的成就,核心动力是城乡二元结构下的农村劳动要素单向流通,农村输血城市,农村只会越来越衰败。”
“所以呢?”
“要在家庭联产承包制的基础上,进行大规模流转土地,增加农业生产效率,留住青壮年人口。当然了,这个问题的关键点在于城市的资本、技术、人才和农村资源要素的平等交换、双向融合,才能形成整条供应链的正向循环。至少云溪村和龙湾镇应该这样做。”
“我能不能告诉你,其实我听不懂?”
“可以呀。”
“但是我认真听了!”纪灵眯着眼睛笑,冬日晴光下,女孩精致的小脸格外清澈明媚,有风吹过,碎发在额头前晃晃悠悠,漂亮的叫人心惊胆颤。
两人聊着天,一起离开了学校。
他们在一家露天的米豆腐店找到张爸和春兰、小小。
吃过早餐后,开始置办年货,主要是鸡鸭鱼肉,香纸蜡烛,像过年用的酒水和礼品都是从市里带来的,小小吵闹着要买炮仗。
以前住在云溪村的时候,每次赶集小小都是最兴奋的那一个。因为对于她来说,赶集就是一场饕餮盛宴,各种好吃的、好玩的看得她眼睛发直,吵着买这买那,像水果硬糖、桃酥和水晶饼、大饼干、芝麻糖……都是她以前的最爱,现在嘴巴叼了,这些玩意儿已经入不得她的法眼,但对炮仗依然情有独钟。
张云起给她买了两大纸箱子炮仗,满天星、摔炮、擦炮、冲天炮、彩连珠……身材滚圆的老板娘笑得嘴巴都合不拢。张爸却讲他有钱没地方花。
回去开车的路上,遇见一个老人家正在打农村老式爆米花,纪灵觉得新奇,张云起掏钱买了一斤。
爆米花是现做的。
老师傅将玉米粒倒入铁葫芦中,盖上锅盖,拧紧保险栓,架在配套的老式火炉中,双手不停地转动压力铁锅,使他它能够均匀受热。15分钟后,将铁锅从火炉中取出来,用准备好的木棍套住铁锅的保险栓,使劲一踩保险栓打开,“砰”的一声硝烟四起,同时还夹有一股香甜的爆米花味。
张云起吃了两把,童年的味道,再也回不去了的味道。
回到家后,张海军的女儿、纪灵的表姐张小梅跑过来跟张云起说,明天初中同学想在镇上搞聚会,问他要不要参加?
纪灵兴致可高了,说要!她也要去。
但是张云起说没时间,直接拒绝了。
他的那些初中同学,99%的都是初中毕业在外地打工,混了两年,兜里有几个钢镚要联络一下同窗友谊,其实也挺好的,指不定就能发生几段乡村爱情故事呢,但是他知道他不适合参加这样的同学聚会,虽然大部分同学都不知道他现在混的怎么样,但总有那么几个了解,比如张小梅,所以他到时候再怎么低调在老同学眼里都是装逼,搞得气氛尴尬,他也不需要这种低层次的精神享受,何必呢?
纪灵却问他说:“为什么不去?”
张云起的理由张嘴就来:“明天要跟云溪村合作社谈工作,没时间呀。”
“谈工作是白天吧?聚会在晚上。”
“话说你为什么对我那帮子初中同学那么感兴趣?”
“不对,我是对你的初恋情人感兴趣。”
第三章 贫苦
第二天清早,张云起上了将军岭。
云溪的产业他管顾的少,难得回老家一次,想去合作社的农业种养殖基地看看。
张海军陪他一起去的,两人先是来到方圆辣椒种植基地,辣椒早在秋天时就已采摘完了,这时节的地畔地楞已经被劳工们全部拿镢头挖了一遍,满山的梯田整得像棉花包一般松软,边畔刮得像狗舔得一般干净,现在就等出了春节育苗下辣椒秧。
两人一路闲聊。张海军指着规规正正的田畔笑道:“还是你搞的政策好呀,你看,虽然讲咱们村里的人在基地里务工,但和城里的工人不一样,他们不仅能够领工资,而且都是股东,这些辣椒的效益跟他们的股份分红直接挂钩,所以干活卖力,跟整自留地一样。”
张云起笑:“海军叔,我也就是嘴巴上打江山,种植基地的经营,村里的发展,还得靠你们。今年我们村子里要大力发展封阳坛子肉、灵乌鸭、方圆辣椒这些特色农业产业,同时还要把大豆的散种统销政策在全镇范围内推广下去,涉及到几千户农户,你这个理事长身上的担子就更重了。”
其实以前云溪村采取的是基于包销合同的散种统销模式,村里人自己种大豆、花生和菜籽油等原材料,然后通过包销合同卖给龙景园罐头厂,但是张云起觉得这种粗放模式只适合构建龙景园大供应链的前期,眼下龙景园要打造自己的品牌,云溪村也要大力发展特色农业产业,那就必须精耕细作,控制住原料端的生产,所以他调整了方向,在家庭联产承包制的大前提下,云溪村的耕地、荒地全部收回村集体,然后统一发包给村股份制合作社,合作社下面成立一家子公司。
子公司是去年年中成立的,叫华丰种养殖有限公司,涉及到专业种养殖,肯定需要专业的种养殖技术人员,张云起对农业种养殖行业的认知十分有限,主要的经营管理人员全都是李季林聘请的,他在这一块搞了半辈子,各方面都很熟悉,人脉也广。
李季林外聘的华丰总经理叫谭胜和,面试终审的时候张云起见了一面,这人之前是湘南农业大学的副教授,后来辞职下海,加入了湘南长青发农业有限公司,担任总经理,后来被李季林撬了过来。
在谭胜和之下,华丰由他搭建了三套运营班子,一个负责方圆辣椒种植基地,另外两个负责生猪和灵乌鸭养殖基地,村民们可以在基地打工。
当然,这么一搞,以后云溪村的人就没耕地可种了,他们的耕地经营权全部以入股的形式流转给了合作社,而合作社也彻底成为了一个董事会,具体的业务经营剥离出来,由合作社全资控股的华丰生产经营,云溪村的村民每年按股分红。
至于大豆花生、菜籽油等原材料,张云起以散种统销的形式,发包给了龙湾镇其他村的村民。
眼下龙景园罐头厂月销售额已经突破了2500万元,需要的大豆达到1800吨,辣椒1500吨。单单大豆这一项,全部采取包销合同的形式发包,起码就需要3600户农户来种植。这也就意味着,这个项目每年起码可以给3600个普通农户家庭带来不低于1500元收入。
计划自然是相当庞大的,要知道,龙湾镇像云溪村这样的自然村,农户数量才勉强80多户,可想而知,3600户将覆盖龙湾镇多少个自然村落,但其他村并没有云溪村股份制合作社这样的新型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所以需要镇政府和下面的村委会统筹对接,包销到户。
眼下联盛的盘子越来越大,张云起并没有什么精力去操持细节,他做的只能是掌舵,确定公司发展方向。按照他的规划,眼下整个联盛大供应链体系已经初具规模,华丰负责原材料生产、龙景园产业园负责原材料加工、联盛负责罐头产品营销体系搭建。
在90年代中期,已经掌控了上中下游的联盛,具备的成本优势、原材料优势、产品优势、市场营销优势,几乎没有竞争对手能够匹敌。
下一步,张云起的计划是将64家承包经营的市属区属国营罐头厂实行优化重组,并入龙景园产业园体系当中,一方面是进一步扩大产能,另一方面是为了配合市国投推动全市国营企业改制。
想着这些,张云起和张海军两人穿过了辣椒种植基地,来到将军岭上的灵乌鸭养殖基地。
放眼望去,张云起看到密密麻麻连成一片的鸭棚坐落在山间上,旁边是一个大湖,位置选的不错,地势高、背风、光照充足,而且周围有着充足干净的水源。
鸭棚是拱棚形式的,高度在两米左右,铺设了草帘,盖了薄膜和防晒网。此刻十几个工作人员正在撤草帘。因为冬天天气冷,大棚饲养鸭的时候,早晚都要做好保温工作,将大棚盖严,白天出了太阳,得撤掉草帘,让鸭子适当接受光照照射,做好通风工作。
工人们看到张海军下来,都打招呼:“理事长来了!早上好。”
“早上好,早上好。”张海军笑呵呵地应了一声,眼下他是云溪村合作社的理事长,华丰是云溪村合作社全资控股的,所以他也被张云起任命为华农种养殖公司的董事长,但并不参与华农的具体业务经营,他现在主要管的是合作社在龙湾镇散种统销这一块的业务。
“景山,你过来一下。”张海军和张云起下了坡来到养殖基地前坪,朝一个正从鸭棚里出来的青年人招手。
青年三十岁上下,身材高高瘦瘦的,戴着眼镜,虽然皮肤黝黑,但有一股书卷味,他听到张海军的招呼,一路小跑过来:“理事长来了,这位是?”
张海军笑着说:“咱们的大老板,总公司联盛的董事长张云起。”
张海军又对张云起说:“这位是谭胜和谭总带过来的技术专家,叫王景山,湘南农业大学毕业的,像咱们养鸭场的规划、养鸭场免疫程序制定、引种指导、管理流程修订、饲料选择,都是景山一手操持的,其他的工人都是咱们村子里的人,在这儿务工,跟着景山学习养鸭技术。”
张云起朝青年伸手:“你好。”
王景山尴尬地擦了擦沾了鸭屎的手:“董事长好,欢迎来养殖基地指导工作!”
张云起笑着说道:“谈不上什么指导,我就来参观参观,你们是专业人士,做的都很好。”
“开饭了!大家过来吃早饭了!”这时候基地门前的一排冒着炊烟的平房里,传来一道中年妇人的声音。
养殖基地的食堂开餐了。
基地里的工人陆陆续续聚了过去,张云起大清早就和张海军两人一起出来了,还没吃早餐,在工人们的热情邀请下,混了一顿便宜早饭。
工人们干的都是卖力气的活,早上得吃白米饭,要不然上午容易饿,菜只有一道,剁辣椒炖猪肉加大白菜,简单扎实,酸酸辣辣,又有大片的肥肉,特别下饭,对那个年代的庄稼人的胃口。
吃饭的时候,张云起、张海军和村里的工人们一样,打了饭菜就端着碗蹲在平房前面的草地上,有几个工人还开了散装白酒,三五几人聚成一堆,坐在板凳上边吃边喝,一个个满嘴粗鲁话,但气氛惬意。
这样的画面,让张云起突然就想起了古龙《多情剑客无情剑》里面的一个故事,故事讲的是一对厨子,饭馆打烊之后,他们在后厨自己给自己炒了盘菜,找点小酒,惬意地饮食一番,舒服那一两个时辰。
古龙说,他们还活着,就是因为一天还有那么一两个时辰。
或许平凡人就是这样。
活着,就是为了找到那能够让自己心情和顺的一两个时辰。
张云起收回目光,问王景山说:“你是那里人?”
王景山说:“衡东的。”
张云起道:“今年不回家过年?”
张海军接话说道:“基地要留一名技术人员,景山自告奋勇留了下来。董事长,回头过年记得给他封个大红包。”
王景山倒不好意思起来。
张云起笑:“你们每天主要干些什么?”
王景山说道:“要干的事儿可多了,董事长,五点钟我们工人们就要起来捡鸭蛋,不然鸭子会来回踩坏,太阳出来后,得掀草帘,清理鸭粪,打扫卫生,对了,今天咱们的养鸭池塘要清塘捞鱼,趁着年前这段时间必须挖掉淤泥,这可是方圆辣椒的天然肥料,到时候,咱们还要按比例往池塘里放鱼放虾和田螺,除了这些自然放养时利用的杂草、鱼虾、田螺等天然饲料,每天鸭子还要有一定比例的喂食,一般来说,猪只要把饲料投放进食槽里,但是鸭子不行,鸭子喂食麻烦多了,需要工人们快速地将饲料均匀快速地洒在水泥地上,让鸭在地上吃食。这么做主要是为了让每只鸭子都能均匀的吃到饲料,如果喂食用盆子,那么强壮的鸭子能抢到食,而瘦弱的母鸭抢不到食吃,这不仅会导致鸭子的均匀度出现问题,而且母鸭产蛋率下降,只有不足60%……”
王景山说起这些有点滔滔不绝,张云起也不打断他,只是笑着听他讲完,才伸手指了指他碗里还没吃几口的饭:“边说边吃吧,等下冷了……对了,景山,你当初读大学为啥会选择农业相关的专业?”
王景山扒拉了几口饭,笑道:“高中毕业那会儿不晓事,啥也不懂,以为学农业就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现在看看,天天都是和鸡屎鸭屎猪屎打交道。”
这个理由倒是十分朴素,但让张云起不太好下饭。王景山却吃得津津有味,三口两口就把碗里的饭扒拉完,还说:“董事长,你在城里面办的事业那么大,为什么还要回到农村兴办农业企业?”
张云起把碗搁在平地上,起身点了一根烟,笑道:“说的现实一点,我这是为了巩固联盛的市场竞争优势,打造联盛大供应链体系,所以你们这个种养殖基地就是整个供应链的源头,活水,重中之重。只有你们的原材料价优味美,我们下游的那一批产业才能够具备强大的市场竞争力,别人竞争不过我们,所以呢,景山,虽然我很少回云溪,对你们的了解和关心不够,但是你要相信我们的这个事业大有可为!你跟着谭胜和谭总放心大胆的干,做出好产品来,在全国范围内打出龙景园灵乌鸭的名气。”
说到这里,张云起抽了一口烟,看着神情似乎有几分心潮澎湃的王景山,突然觉得自己也挺适合当一名船销头子:“当然,我做这些事情也有一点个人的理想主义,我相信你们这些干农业的人也会有这样的理想主义。记得以前在镇上读书的那会儿,我经常带着书爬到这个山上,其实在山上的时候,我想的最多的不是学知识,而是怎么赚钱,现在我有点儿小钱了,有时候又会想,能不能力所能及的多做一点,让家乡父老也摆脱这样贫苦的生活呢?”
张云起望向山下那破旧的老村庄,在寒冬的树林和薄雾里若隐若现:“我记得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雨露降而岁功不登,寒暑迁而年谷无获,富者益以多畜,贫者无能以自存。农民,从来都是最苦的,我佩服你们这些选择干农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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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玩笑
下午养殖基地里要清塘捞鱼。
这事儿让张云起很容易就想起了他小时候和纪灵两个小孩卷着裤管、光着脚丫、提着网兜,在门前屋后的小沟、小河、小池塘里摸鱼、抓虾的日子。
他给纪灵打了一个电话。
纪灵来的时候,工人已经下塘捕鱼。
眼下正是隆冬时节,鱼塘的水面基本上已经干涸,只有鱼塘最深处有几滩深水。冬季打捞后,工人们清理了淤泥,春季再种下鱼苗和虾苗。
鱼种其实很单一,除了鲫鱼就是白条,还有草鱼,春兰几个女孩子在水边捡田螺,纪灵跟着张云起下了水,在水面覆盖脚面的地方抓鱼,鱼在水里搂着脊梁骨快速的游动,钻进脚底时,有一种滑滑的惊奇感,但纪灵鱼没抓到几条,倒弄得满身脏兮兮的,她也不怕冷,那张精致的小脸沾着水渍和泥巴,额前稀碎的刘海风里摇曳,女孩在冬日温润的阳光下,笑得好开心。
张云起已经很久没见她这么开心了。
这个女孩对待生活的态度,其实从小时候就深深地影响着他。以前家里穷,在他对世界没有形成完整的认识之前,对待生活的基本态度就是悲观的,没有安全感,常常挣扎于现实之中,内心一直生活在别处,总认为他人的生活才是最美的。
对于张云起来说,这个他人就是纪灵。
到了傍晚,张云起说今天这么累,还要去参加同学聚会吗?
纪灵理所当然:“去呐。”
张云起拎了几条大草鱼,带着洗了澡的纪灵和张小梅去镇上,出门前,没想到同村的吴荣跑了过来,他也要去参加同学聚会,大概是想搭顺风车。
吴荣跟张云起同村,也是他读初中时的同班同学,现在在封阳县三中念书,后来考上省城里津经济学院。
张云起和他是他们那一届仅有的还在读书的人,前一世在学生时代关系十分要好,一起上下学,形影不离,张云起在省城读中专提前毕业,工作后跟个傻逼似的给还在念书的吴荣借过钱,但是后来吴荣飞黄腾达,因为在云溪村修建别墅侵占张云起家的宅基地,两家关系彻底闹僵。
这是吴荣第一次坐小轿车,他坐在后车座上特别拘谨,等熟悉了环境,就左蹭蹭,右摸摸起来,羡慕道:“云起,你这是什么牌子的车?全真皮的,还带空调,好阔气呀。”
张小梅接话道:“应该是桑塔纳吧。“
吴荣砸了下嘴:“这怕要好几十万?”
张小梅点头:“那肯定的。”
九十年代,农村孩子眼界有限,在他们的认知当中,桑塔纳已经是顶级豪车了,搞得张云起都不好接话。
聚会是在镇上同学廖斌家搞的。
张云起把车停在镇中学,走路过去。
他们到的时候,廖斌家的小院子里已经聚满了人。全班51人,来了28位。余者,要么是断了联系方式消散在风中,要么是语焉不详最终没有赴会。
这些同学里面,还在读书的就张云起和吴荣,其他全都是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个别的还在家务农。
两年多不见,这些老同学身上已经有明显的变化。其实他们都是十**岁的年纪,但已经有了成年人的架势,生活的艰难和风霜的痕迹隐现在他们黢黑的脸上。
当然,也有好几个男生染着屎黄头发,衣着光鲜且花哨轻浮,有着明显模仿港台明星的痕迹,但又有些不伦不类,与农村的庄稼人相比,有点格格不入。这些人大都是在外务工一年返回家乡过年的南飘打工仔。他们挣扎在大城市的底层,在迅速崛起的钢筋水泥里,深受城乡二元结构社会的歧视与偏见,活得谨小慎微,然而,他们一回到农村,便游龙戏水,神气活现起来。
来的时候,张云起本来以为气氛尴尬,其实不尴尬,因为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有的人在吹牛逼,有的人聊当年班里的各种八卦,有的人在跟女同学**约时间地点……
所有人都在忙,张云起也想忙起来,于是跟每个人握手问好寒暄,热情洋溢、真心诚意的夸赞、满足所有人,并且把纪灵介绍给了大家认识。
纪灵穿着一件蓝色衬衣,外罩黑色呢子大衣,双手兜袋,一直笑眯眯的,精致的小脸满满热劲儿。这个女孩特擅长自来熟。但别看她对谁都好像故人相逢似的。这是好说话的时候,她不想好说话的时候,能把人怼的生活不能自理。
初中时的班长是个女生,叫谢小静,见到张云起就喊:“你怎么才来啊?诶,这个你女朋友?”
张云起招招手说:“漂亮吧?两年多不见,你现在变得跟她一样漂亮了。”
班长笑了。
就是没有笑出小时候的心型鼻涕泡。
参加这次聚会的男同学们一起集资买了一只老山羊。因为张云起和吴荣是学生,属于尚不能自食其力的消费群体,班长大人大手一挥,让他俩免了这笔钱。张云起没说什么,但他还是有义务把钱补上的。
一共28号人,开了三桌。
上菜之后,大家都聚在餐桌上,开始讨论这几年各自的一些境况,攀比的味道还是挺浓的,“现在在哪儿混啊?”、“做什么工作啊?”、“喝喝喝~”
男同学廖斌说他现在在汕头的一家皮鞋厂打工。有混的好的背地里摇头,做个流水线能有多大出息啊?但是又有谁知道,几年后他在沿海一带开了一家皮鞋黑作坊,当起了小老板,后来越做越大,混得鸡儿贼滋润,老婆都娶了三个,娶一个踢一个,跟踢皮球似的。不过10年后国内流行折腾房地产,制造业不景气,皮革厂倒了,廖斌也变成皮球给如花似玉的小老婆一脚踢了。
吴荣说他在封阳县三中念书,现在没什么本事,就是好好学习,努力考大学。他还说很羡慕已经出社会赚大钱的同学,今后会更加努力,向大家看齐。
这时候的吴荣还是很低眉顺目,温良乖巧的。到了毕业15年之后,初中班级27个人聚会,李荣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土大款,满身上下都是猖狂劲儿。
那次同学聚会,他接手机绝不肯离席,奔驰车钥匙永远在桌上显眼的地方搁着,当着一帮老同学的面,在饭桌上吧唧着满嘴油的大香肠嘴说:“天天手下几百人张嘴要饭,不好养活呀,多得给我愁死了,你们说说,钱不好赚啊,我本来打算明年a股上市呢,看来又要泡汤了。”
轮到张云起介绍自己的时候,他说:“我在江川市一中念书,一定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大家都说他是县中考状元,我们这帮子同学中的骄傲,有出息,前途无量,以后当了大官不要忘记他们这些穷酸同学。
李荣这时候搂了一下张云起的肩膀,显得格外亲近:“你们知道个啥呀,咱们云起这是低调,他可不只是读书牛逼,而且是个商业天才,现在都开了几家公司呢,云溪村龙景园产业园知道吧?他搞的,而且现在在市里买了大房子,开着好几十万的桑塔纳呢!”
沉默。
沉默是金,是今晚的康桥,是暴风雨前夜的宁静,是装逼之前的无尽深沉。
按照正常的流程,张云起该在这个时候掏出价值百万的奔驰车车钥匙,“咣”地拍在桌上,掷地有声!
然后,接受大家伙儿的膜拜。
但张云起做不出这样的举动,太鸡儿low了,他摆摆手说:“其实我不开桑塔纳。”
同学们问:“那你开什么。”
张云起说:“我开玩笑。”
第五章 春生
人生其实就是一个玩笑。
不管什么境况,都能用开玩笑解释。
比如说话得罪人,别人责问:“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不好意思,我开玩笑的。”
甚至出门被车撞了,那也是老天跟张云起开的一个玩笑。
当然,很多事情是瞒不住的。张云起也没想瞒。做人,坦荡就好。他只是不想让一个好好的同学聚会硬生生地变成一个名利场,不想让大家无法接受当年坐在同一间教室的穷酸学生,却在短短两年多的光阴里,显得差距那么大,以至于云泥之别。
岁月横亘其中,人生的分水岭清晰可见。
这样的改变,容易让人五味杂陈。
这是张云起最初拒绝参加这个聚会的原因,但他拒绝不了纪灵。他当然有虚荣心,不过多少还是在意点儿曾经的同窗情谊,不需要这些老同学朋友的巴结讨好,把他当亲爹一样供着,真有难处有求于他的,大可私聊,电话聊,床上聊,e~baby,什么都好聊。
当然,这顿饭吃的还是相当动情的。
大家喝了点酒,通过一些游戏节目,全都原形毕露,一个个还是以前那副鸟样子。这下大伙就更亲热了。一边喝酒一边聊起当年的众生相,一个个可爱可笑可耻可怜的逸事,一幕幕场景就浮现出来。
三年,真是短短的一瞬间。
张云起趁着酒意,把没说过话的同学都单聊了一遍。有的说在外面打工好累,准备回家养猪;有的说还是读书那会儿好,没心没肺无忧无虑;有的说在流水线上认识了一个外省的打工妹,避孕措施不到位肚子搞大了,17岁的年纪喜当了爹。
人生百态,个中滋味,冷暖自知。
后面大家架起了牌桌和麻将桌,一边扯淡一边放炮,有人乘着醉意,唱起了“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还是该勇敢留下来……”
大家时而欢喜,时而惆怅,时而向往未来的生活,时而遗憾离别的处境。
生活,从来不缺少遗憾。
有遗憾的生活,或许才是美的。
1995年的春节,也是在停电的遗憾之中度过的。
大雪的影响还在持续,虽然江川市区在小年那天恢复了供电,但下面的偏远农村线路一直没通,所以一到夜色降临,云溪村的四野光亮黯淡,只剩下冷风呼啸,然而,在封得严严实实的门窗里,昏黄的蜡烛下,万家团圆的温暖、家长里短的幸福,小孩领红包穿新衣服的欢笑,却是一点也不见少的。
这是张云起回到这个时代,全家人在云溪老家团聚的第一个农历新年。
除夕那天,按照国际惯例,张云起洗澡检查身体发育情况,充足的营养和长期坚持的运动,让他身体状况远胜两年前,腹肌一道一道凸显,身材精壮有型,嗯……最最最最最重要的是,不仅长高了,寂寞的鸟儿也变大了……
洗完澡后,张云起陪老爸老妈下厨,老爸负责洗菜,他来切墩,老妈掌勺。那会儿新婚燕尔的大哥张云峰和大嫂张晓楠正在堂屋里一边剪窗花一边谈情说爱,春兰一边看书一边吃狗粮,穿着新衣裳的小小在院子里放炮仗。
五点不到,团圆夜饭上桌。
一家人围在饭桌上,吃老妈做的熟悉的饭菜,还有热气腾腾的米饺,那时窗外已经响起了“爆竹声中一岁除”中的爆竹声,穿着新衣服的小孩从门口匆匆跑过,也许他们的家人正在等着他们回家吃团圆饭。
吃过饭后的不久,纪灵来了。
在这样一个偏远山村里,没有电,实在找不到什么娱乐活动,纪灵带着小小放烟花,兴奋没一会儿,就觉得无聊了,打牌不是她的兴趣爱好,张云起陪她出去逛逛。
立春了,冬雪已消融。
云溪村外的旷野辽阔无垠,远山隐藏在薄雾之中,云溪村笼罩在西下的夕阳里,家家户户灯笼高高挂着,张云起陪着纪灵边聊天边散步,自觉不自觉地,一直走到他们小时候常来的河边,看到那里枯黄草木已经有了绿芽,铺满盛开的白色野铃兰。
纪灵高兴地摘了很多,捧在手心里,然后和张云起一起坐在河边说话。渐暗的暖阳照在她皮肤上,皮肤仿佛是透明的。
这时候张云起从兜里掏了一把红包,选了一个最鼓的,递给纪灵说:“新年快乐,无忧无虑就好。”
“呦!土豪呐。”纪灵一点不客气,一把抓进手里,还当着张云起的面打开红包,数里面一张张崭新的百元大钞,小脸笑得开心:“初见的呐?”
张云起挠头:“她不会要,你们不一样。”
纪灵侧头问:“哪里不一样?”
张云起顺手扯了一个狗尾巴草,说道:“她从小家里条件不好,总怕亏欠别人,因为有些东西她觉得她还不起。你不怕,纪灵同学天不怕地不怕。”
纪灵翻大白眼:“你的意思就是我有优越条件,不怕欠你的人情喽。”
张云起笑道:“说话说一半留一半就好了嘛。这么直接多伤感情呀。”
“那么你呢?”
“我怎么了?”
“你不怕欠别人的情,你是怕别人找你帮忙麻烦你,然后觉得欠你的情,在你面前低声下气,特别难为情。”
“也有点道理。”张云起心里挺感动的。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个和他一起长大的女孩是最了解他的人,心思剔透:“所以不管我送你什么东西,不管你喜欢不喜欢,你总是表现的很喜欢的样子,因为你不想让我感觉到你好像欠我什么似的。”
“这些不重要的吧。”纪灵眯眼笑:“小张同学,你知道那天为什么我非要拉你参加这个聚会么?”
张云起侧头:“为什么?”
纪灵双手捧着精致的下巴,眼睛看着清澈的河水,慢慢悠悠地说:“其实吧,你什么都不说,但是我总觉得你最近的状态一点都不好,心里好像有什么事情,现在赚钱似乎也不能让你快乐了。回老家呢,你也只是想安静的呆着,做做饭,跟我散散步,忙一下基地的工作,避开那些七里八里的应酬,不要说同学朋友,那些什么县里来的领导来基地考察参观想见你一面都见不到。”
“这有什么不好的吗?”
“说不上好不好,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想以平常心和平等的身份对待朋友和同学,这没错,但是不可能了,回不去了,你现在的身份不一样了,这跟平常心和低调没有关系,你就是有钱人,你就是市里的青年企业家,你就应该理所应当地享受这份荣耀,甚至是享受别人的吹捧。”
张云起怔怔的看着她。
纪灵拍拍裤腿上沾着的枯草站起来:“我的小张同学不再是普通人了。我记得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衣锦不还乡,就是锦衣夜行。那样子,会很累的。”
说到这里,她踮起脚尖,凑到张云起眼前噘嘴说:“笑一下。”
张云起笑了笑。
“真乖呐。”纪灵伸手把张云起的头发抓的乱七八糟,然后往后跳了一步,眯眼笑着扭头往家的方向走:“回去了喽,我想吃你做的火锅。”
张云起看着一头精致短发在风里摇曳的女孩儿,她手捧着白色野铃兰,在原野上,步伐轻盈地如一只小鹿,纤细清澈的身影被暮色越拉越长。
不远处,云溪村里家家户户门前高挂的红灯笼里已经亮起了红火的暖光,爆竹声声,天空中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不知谁家婆姨正拖长声音呼叫孩子回家吃年夜饭。那时候,有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这是农历1994年的除夕夜。
月穷岁尽,冬寒松消,春草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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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媳妇还是老婆
旧历新年过去了。
1994年也过去了,没有人怀念它。
过去的这一年里,确实没啥大事发生,稀松平常,因为没有人知道那些涌动的暗流意味着什么,比如,这一年分税制的落地,让私房交易搭上了金融这把双刃剑,从此可以自由买卖,也因此拉开了未来三十年中国房地产驱动经济发展的大幕,城乡二元结构得以进一步根深蒂固,那些注定要被这把剪刀差吸血的农民自然是不会懂得这些的,他们只亲近土地,他们只注重脚下,他们的力量大多数时候都是无声无息的。
张云起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后代。
这时候他已经上了江川。
因为在新年的尾声中,艰苦卓绝的高三下学期开始了。
市一中给整个高三年级组搞了一个别开生面的高考动员大会,校长王道明在台上嘶声力竭地喊道:“这半年里,你们要活的像什么一样,知道吗?像鸭子一样!因为鸭子,它一直就是这么在划,看似很轻松,而且在水里不断前进,但是,它脚底下一直在努力拼命地扑楞,这是什么意思懂吗?就是能被人看见的努力,都是肤浅的努力!所以你们不仅平时要用功学习,还要抓住别人偷闲的点滴时刻,甚至是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为了理想大学付诸努力!”
小傻帽们被灌鸡血灌得头晕脑胀,感动的稀里哗啦。
以往每年的开学第一天,老班王明榛同样也会来一段纲领性发言。
这回他省略了。
他只是在黑板左侧写下九个字:
“慢慢来。”
“想开点。”
“向前看。”
当时很多学生都看不懂,不明白老班为什么写这样的几个字,眼下正是千军万马勇闯独木桥的高考备战时刻,这不应该跟校长王道明一样给他们打一波打鸡血吗?
王明榛没有解释,他只是告诉大家,每天看高考倒计时的时候,记得顺带看看这九个字:“慢慢来,想开点,向前看……今年高考金榜题名的时候,我们再来谈谈这九个字的含义究竟是什么。”
这时候的立春已经过去许久。
雨水临近,万物生发,天地初晴。
1994年年末终日不断的大雪,那些因为断水断电在黑暗里彷徨无助的日子,对于善于遗忘的市井小民来说,已经遥远的像是上个世纪的故事,新一年的阳光,静谧的散落在江川的每一条街道上,每一寸草坪上。
仿佛一切都没变,一切又都变了。
每年开学的时候,156班的很多同学会显得有些不习惯,看似一切如常,但总觉得周围发生了改变。
这是因为每个学期开学时都会有人悄无声息地离开,甚至是连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要走,都不知道。
这个班刚刚组建的时候,一共有60号学生,现在已经只剩下51个了,教室里空了好些位置。这个学期同样如此,杨伟辍学了,在西门街上卖烧烤;李雨菲转学了,去了湘南四大名校的师范附中。
仿佛过了一个假期,这些一起出发的少年人,走着走着,突然就走散了。
不用遗憾。
生活总是这样的捉摸不定。
当然,对于少年人来说,他们还不懂得相聚有时,后会无期;他们还不知道,孤独是人类的本质,所有的灿烂,终要用寂寞偿还;他们总是不习惯于突然没有某个人的日子,难免会心烦意乱,但是又怎么说呢,生活总归是用来面对的,不是用来习惯的,正如法国哲学家伏尔泰所说:“生活就像是一条即将沉没的船,但是,我们依旧要在救生艇上纵情高歌!”
然而,有些人却偏偏喜欢在救生艇上,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热翔逆流成河。
星期三的课间操上,张云起老搭档赵建强的儿子赵承明在操场拦住他,开口就问:“李雨菲怎么走了?”
张云起有点莫名其妙:“她难道没告诉你原因么?”
赵承明问:“什么原因?”
张云起说:“你太帅了,她很自卑。“
赵承明一窒。
张云起笑呵呵的,搂着赵承明的肩膀顺着人流往教室方向走去:“说一句不中听的大实话,你喜欢人家,人家却连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走都不告诉你,我觉得你应该可以死心了吧?你长得这么帅,学习成绩那么好,你老子又是堂堂市国投董事长,掌握着江川一市经济命脉,啥样的妹子不是手拿把攥呀?吊在一颗仙女树上,回头仙女果吃不着,勒死了多不划算。”
赵承明明显情绪不好:“我怎么感觉你这个人特低俗、特市侩,怎么能够把纯洁的感情当成了买卖呢。”
听到这话,张云起一点都不生气,和纯情小处男生气有个锤子用?他们只知道舔,却不知道这些市侩且朴素的话于人生大有裨益。
当然,他也就是看在老搭档赵建强的面子废话几句,要不然怎么会有闲心给这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上爱情哲理课。
他拍了拍赵承明的肩膀,说道:“我说你也别老是对我这么大意见,张口市侩,闭口低俗的,请你以后跟我说话礼貌一点,叫云起叔。”
“凭啥?!”
“凭你爸跟我兄弟相称啊。”
赵承明差点要吐血,他一把推开张云起搭在肩膀上的手,掉头就走。
张云起招手说道:“诶诶诶,等一下,侄子,听叔叔一句劝,真爱当然有,但是你要明白一点,所有纯粹的爱情,都必须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才有求爱之胆。”
赵承明站住了脚步,看着张云起。
张云起笑道:“如果你家庭条件普通,长得赵麻子似的,你有勇气追李雨菲吗?你肯定觉得自己配不上,这笔“关于爱情”的买卖成不了,所以你只能把人家搁在心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梦遗尿在裤裆上。”
赵承明气愤道:“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是的,我知道李雨菲喜欢你,但是张云起你搞清楚你现在都已经跟初见在一起了,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放手吗?难不成你还想脚踏两只船?信不信回头我告诉初见去!”
话音刚落,他就听见背后传来初见叫张云起的声音。
赵承明回头,看见初见站在操场出口处侧面的香樟树下,双手放在背后,宽大的白色棉衣穿在她的身上并不显得臃肿,瘦瘦的小腿,纤细柔软的身躯,小脸白的清澈,细笔软直的头发扎着马尾辫,额前的碎发随风摇曳,在初春的阳光下有种纯净的美。
张云起努了努嘴:“去说呗。”
赵承明见张云起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人都要气晕了:“王八蛋,简直太无耻了。”
张云起看着赵承明气冲冲的走开,背影拽得像二五八万,笑了笑,小跑到初见面前:“等我?”
初见小脸酡红的,顾左言他:“刚才跟赵承明聊什么?”
张云起道:“聊李雨菲,那个傻小子喜欢人家,跑来问我李雨菲为什么转学。”
初见抿嘴说:“雨菲,是因为我们的事转学的吧?”
张云起没有正面回答:“李雨菲是一个相当有主见的人,她清楚自己的选择。”
初见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又说:“走吧,上体育课了。”
高三下学期,唯一的活动时间就是两节体育课,而且全部都是自由活动,当然,大部分自觉的学生会去教室里自习,张云起就是属于不自觉的那一类,不但不自觉,还有拉着超级学霸超级自觉的初见打羽毛球。
这时候往往会有一些牲口搁边上观战。
女生嘻嘻哈哈的,胆子大的男生还打招呼:“云起,陪媳妇打球呀。”
张云起笑呵呵地点头。
有女生立马接话:“赢了你媳妇,回家要不要跪搓衣板?”
张云起说:“爱的搓衣板,该跪还是得跪。”
这时候初见小脸红的要淌下水来了。
其实他俩在一起已经是全校皆知的事。
张云起也不在乎,大大方方的承让,没办法,因为恋爱的时候,在别人眼里做什么都带着恋爱的酸臭味。吃饭逛街看电影,刷题看书写作业,就连讲题的时候也是恋爱。当然,一个假期过去,很多事情也在变得更加美好,那些夜晚一起穿过校园路灯下的影子,一起躺在草坪上看到的星空,还有初春早上她给他准备的热牛奶,他给她暖手哈出的热气……
打完球后,张云起买了两瓶汇源果汁。
他递给初见的时候,初见小脸还是红红的,细声细气地说:“云起,以后,我们的事可不可以低调点?”
张云起见四下没人,牵起了初见有些冰的小手:“全校皆知了都,怕啥呀,听我的,咱们根本就不屑于做掩耳盗铃的事儿,媳妇。”
初见说:“现在还不能这么叫的。”
张云起笑:“那就叫老婆?”
“你皮厚。再这样,我不理你。”初见想挣脱开张云起的手,但没挣脱开,反而是被张云起一把搂入了怀里。
那时候阳光正浓,清风摇曳,在旧时光树荫斑驳的石子小路上,张云起脑袋抵着初见的额头,看着她清澈的眼睛,伸手摸了摸她有些发烫的脸颊,说:“以后不叫媳妇,也不叫老婆,只叫煜。你是我的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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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早恋
江川市一中高三的复习节奏很快。
三年的高中课程早已结束,第一轮复习也已经过去了,过完年一开学,高三年级组立马开始第二轮复习。
张云起对眼下的第二轮复习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如果说第一轮复习是挨个知识点回顾,那么第二轮复习就是各种高中知识点杂交在一起,试题类型什么的都综合,啃起来相当地噎喉咙,时间也紧张,各种赶,堆积如山的题集试卷一天二十四小时不睡觉不拉屎都做不完,充满了压迫感,跟不上节奏的学生真挺痛苦的。
当然,这样的进度放在全市别无分家。
市一中就这样。
抓小放大,偏精英化教育。
成绩好的具备自主学习能力的学生会享受到大量的学习资源,教学进度也完全是为了照顾这一批尖子生,至于那些成绩一般缴纳建校费进来的学生,跟不跟得上没人在乎,多数处于放养状态,甚至到了这一阶段,学校大门常年敞开着的,旷课逃学也没人鸟你了。
当然,那些放弃治疗的差生自然是happy-every-day,已经享受上提前步入大学的养老生活,睡觉睡到自然醒,游戏玩到天明,但是对于绝大多数成绩差又想上进的学生而言,这无疑是痛苦和煎熬的,明明知道自己考不上好大学,还是得每天都去努力,偏偏又完全跟不上教学进度,面对题山题海,那种感觉,大概像是漂在大海上的一艘船,每天拼了命划桨,放眼望去,却依然是茫茫的大海。
田壮壮就是这样的一名差生。
以前他跟着凯子吊儿郎当,天天往游戏厅里钻,学习成绩惨不忍睹,每次开家长会都给爹妈混合双打,到了高三,嗨!开了窍,突然要头悬梁锥刺股。
有一天傍晚时分,张云起踢完足球和王小凯、田壮壮哥几个坐在露天看台上,喝着老燕京。张云起问田壮壮说:“胖子,你最近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努力了?听凯子说你天天晚上打着手电筒看书到凌晨。”
田壮壮说:“锤子!哥要奋发图强。”
张云起问:“为啥呢?”
田壮壮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啊,但是如果连努力都放弃,可能以后真的会像大人们说的那样,后悔吧。”
张云起笑了笑。
他抬眼望向足球场,看见足球场上有一对男生女孩,他们坐在冒绿的草地上,一副耳机一人带一个,抱着课本一起复习,一起晒早春的太阳,影子都是依偎着的,还有满地暖色的光。
张云起喝了口燕京,说挺好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身边这群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少年人,好像突然一夜之间长大了,开始迷惘、疑惑、担心自己的未来了,那些曾经踩着人字拖吃着老冰棍压着小马路看着漂亮小妹子量大胸部尺寸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个挑灯夜读的深夜;无数个大声朗读的早晨;昏昏欲睡强迫打起精神的早自习;灯火阑珊下的晚跑;为了节省时间不顾形象跑去食堂的狼吞虎咽;还有,那些遥远的理想、荣光、黑暗中的挣扎,奋斗带来的一次又一次感动,以及某个蝉鸣的午后,透过教室窗户照在喜欢的那个女孩侧脸上的阳光。
一切都快结束了,一切都快开始了。
即使痛苦,至少有希望。
这是张云起眼中看到的高三生活。
他自己是有条不紊的。
前世初中毕业之后他读的是中专,而且大部分知识都已经连本带利还给了老师,至于高中的知识点,绝大多数都是全新的。几个月后的高考,对于他而言,可以说完全是老处男进洞房,第一次放炮。
所以他并不比其他同学有什么优势。
如果说有,那一定是心态上的。
作为曾经的学霸,他读书最重要的经验就是不能浮躁。诚实、耐心,沉静,是搬好学习这块砖的核心品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还是有道理的。当然,必须还得有举一反三的精神,比如说,看到了大西瓜,立马想到马达小电臀;听到波涛汹涌的声音,绝不会想到“大海”这个错误答案。
一直以来,张云起迟到旷课都没人管。
谁敢谁能够管他呢?
他的精力也不可能全部放在学习上,完全不现实。说实在的,他没有什么野心考清华北大,成绩凑合过去得努力搞个重本已经心满意足。因为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他耕了“事业”这块地,自然没有多少精力操弄“学习”,以有限的精力再去攀爬学业的巅峰,实属不现实。
眼下他的商业版图越画越大。
联盛体系背靠云溪龙景园农业产业园和两大种养殖基地,从生产-加工-销售的上中下游大供应链已经形成,市场竞争力根本没有能够与之匹敌的,规模日渐庞大;联众依靠小霸王掌上机,赚了小两年的横财,眼下营收已见疲态。张云起对联众总经理余林的要求就是稳定经营,打造的两级分销体系控制住整个湘南市场,暂时不考虑扩大经营规模的问题。除了必要的资金提留,其他盈利都被张云起抽出来了,准备启动vcd影碟机计划!
眼下,张云起还想把龙景园老厂区的地给盘活起来,打造一个江川最大的夜市。
这个想法他已经构思很久了。
现在随着龙景园老罐头厂整体搬迁至云溪村农业产业园,老罐头厂空置,可以正式推动起来。当然,这块地搞开发运营,能挣多少钱是其次的,背后的意义更重要些。他要给杨家荣树立起一个国企产权改制发展实体经济的标杆,证明他提出来的那套利用空壳公司控制市属区属国企改制的理论是切实可行的。
搞这桩事儿,必然要依托一家餐饮运营公司来操盘运营。
只是联盛参与进来不大合适,眼下李季林正在操刀全市罐头业的兼并重组,去年市里几十家被龙景园冲垮的罐头厂在市长杨家荣的推动下全部由联盛承包经营,说得直白点,有点儿类似贴牌经营,但这也是去年龙景园产业园区正在建设时的过渡期的权宜之计,现在张云起的计划是与市国投合作,将承包的罐头厂生产线等全部固定资产全部并入云溪龙景园农业产业园区,土地给市国投运作。
这个方案市里面肯定会大力赞成的,甚至还有可能给他张云起配一朵大红花,颁个“发家致富带头人”、“杰出青年企业家”的奖章。原因很简单,他能给穷的底儿掉的市财政搞到钱。
按照张云起的设想搞,那些罐头厂老厂区的地皮全部都能倒腾出来,直接落到市国投名下,工业用地性质一变更,摇身一变全成了价值连城的商业用地。通过招投标的形式对外一拍卖,回收个几亿资金那是随随便便,到时候市里兜里没钱心里发慌的父母官们,怕是菊花脸都能笑裂。
但是呢,张云起绝对没兴趣做肥了他人口袋自己却把三角裤赔掉的买卖,他也要钱,他要政府通过以财政补贴的形式,协助联盛对几十家罐头厂进行破产重组。
因为这里面又涉及到下岗职工处置问题这一核心矛盾。恰好呢,联盛的云溪龙景园农业产业园具备消化这一矛盾的能力。联盛的前中后端体制已经全部搭建好了,他一点也不怕吸纳冗员,扩大经营规模。
当然,张云起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开价不高,一千万财政补贴,分三年期补,联盛企业所得税等其他地方税费两年全额减免。
这个重组方案涉及到大量请示报告、处置方案报批、承包合同变更、重新签订合作协议等事宜,没个小半年定不下来。李季林自然相当忙,整个联盛体系也一直是他在把总关,精力实在有限。所以张云起打算把这事儿交给大哥张云峰的张记栖凤渡餐饮管理运营有限公司来做。
这也就是说,龙景园罐头厂老厂区由联盛承包给张记餐饮,再通过张记餐饮和政府合作,推动出台《江川市摊贩管理辅导自治条例》等政策文件,引导以及强制性网罗周围的摊贩进场,以及利用市场手段培育栖凤渡鱼粉、烧鸡公等等一批特色餐饮,再搞一些迪厅、溜冰场、录像厅等声色娱乐场所,打造江川最大的一家夜市。
元宵节那天,张云起在家里和大哥张云峰聊了这项计划。
那天全家人都在,团圆夜,家里有两个大消息,一是大嫂张晓楠怀孕了,二是老张家所有人都知道张云起和初见早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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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女孩心事
元宵节那天,张云起呆在初见家。
自从初大鹏去世以后,初见一家三口就搬到了张云起家小区,房子不大,胜在温馨,远离了以前的那些糟心事,家里经营得也还算井井有条,美美满满。
初见妈妈蒋凤是个勤劳的普通妇女,这些年一直跟着张云起老妈在市一中的张记鱼粉店店工作,洗洗碗筷,做做杂事,工资还算可以,加上初大鹏中彩票遗留下来的那些钱,也足够养活一家三口,供初见上学。
这个家中唯一的缺憾,大概是初心了。
初心眼见着已经八岁,只比张小小小一岁,智力发育迟缓,看起来一直是呆傻的。去年的时候,张云起带她去医院看过一次,医生说这个属于中度智力障碍,成年后的智商应该能够达到50以上,具备不完全的社会适应能力和生活自理能力,但阅读和对环境的辨别能力很差,需要通过教育培养她的动手动脑能力,一定程度上还能够治愈缓解。
其实很早以前,初见每天放学后都会教初心讲话,讲简单的故事,做简单的家务,强化她的条件反射,对人和物、环境等等的认知能力。现在的初心基本上也已经能够说话了,只是含含混混的,语言表达不清楚,行为动作迟缓,有时候面部表情呆滞。
初见眼见着初心年纪越来越大,想让自己的妹妹上学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她希望妹妹有一天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在这个世界上,懂得去爱,能够感知生活的美好。
这大概是这个女孩为数不多的愿望了,她实在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妹妹这一生就这样子下去。但是初心的这个情况,附近的普通学校根本不愿意收。
初见踟蹰很久,最后还是找了张云起。
那是在一个凛冬的清晨,满地白霜,草木枯黄,飞鸟已经绝迹,初见在报栏前看新闻和学校里的新鲜事,到了6点30,她和往常一样来到足球场,把温热的牛奶给刚跑完步出来的张云起,张云起就哈着热气给总容易生冻疮的初见暖手。
很多时候,当两个人在一起的这件事已经成为习惯,其他事情,就会显得自然而然,比如每天温好的热牛奶,一起走过的上学路,早读时互不打搅的默契,上课前两个保温杯提早接好的热开水,还有,一个眼神就能看出来的女孩心事。
其实在张云起的记忆里,他和初见自从认识以来,初见只找过他两件事,一件事交不起学费向他借钱,另外一件就是她妹妹初心上学的事。
张云起没有不去做的道理,不过他根本没考虑让初心读普通学校,那样指定给小孩子欺负,他最开始就想着找一家专业的特殊教育学校,但找了好多天,发现江川市根本就还没有这样的学校,后面他还是通过大嫂张晓楠的亲二伯教育局长张国祥的关系,打听到桔井小学开了一个智障儿童辅读班,就把初心安排了进去,过了元宵节,正月十六正式上学。
初见一家人都很高兴。
张云起过年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云溪村,元宵节提了一大堆东西去了初见家,他本来还想干点活好好表现一下,但初见妈妈看着他满眼都是丈母娘的慈祥笑意,啥活儿都不让他干,还让初见给他烧水泡茶,他只管翘着二郎腿躺在沙发上嗑瓜子看电视,顺带逗逗有了新书包开心极了的初心。
那时候影碟机里正在播放《肖申克的救赎》,这部电影是去年上映的片子,张云起搞来的。
初见看的挺认真。
电视机里正演到安迪用二十年时间挖开了瑞德认为六百年都无法凿穿的隧洞,当他终于爬出五百码恶臭的污水管道,站在瓢泼大雨中的时候,他的信念仿佛刺穿了重重黑幕,在暗夜中打出一道夺目霹雳。
初见抿嘴说:“有一个点我其实还不太明白,为什么布鲁克斯为了不被假释,竟然想通过伤害狱友来达到留在监狱的目的?自由本来就应该是人们向往和追求的东西,就像安迪一样。”
张云起想了想,说:“也不对,很多时候追求自由意味着要打破规则和秩序,但这个老头子在牢里活了五十多年,早已经被牢里的规则困住了自己,所以他的生存需要这些规则与秩序。”
初见若有所思的样子。
张云起笑着望向初见,说:“但是有些鸟儿是困不住的,因为她的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
初见侧头看着张云起。看着他笑。
这时候,初见家里的电话响了,是春兰打来的,说姐姐姐夫和大哥大嫂都过来了,叫二哥张云起回去吃饭。
出门的时候,张云起问初见,要不要一起去他家吃饭?
初见红着脸说改天吧。
初见家和他家也就十几米的距离,张云起到家里后,热腾腾的饭菜都已经上桌了,全家人都在等他一个人,张妈唠叨道:“老三,大过年的,你怎么一没事就往初见家里跑?”
旁边的春兰立即把她便宜老哥卖了:“因为那是初见家呀。”
家里好些人都在笑。
有些事情,其实都是明摆着的。
两个小年轻在一起时的那些举动和眼神早已经说明了一切,而且张云起和初见的事去年年底就在学校传开了,张晓楠和张春兰都已经知晓,现在也就是张爸张妈这老一辈人看得不太清楚,但是又怎么说呢,家里老三现在置办了这么大的家业,让全家人都过上了富裕生活,学习成绩也不错,谈个恋爱又能咋地?
说实在的,除了天天跟张云起对着干的春兰和调皮捣蛋的小小,剩下这些哥哥姐姐姐夫平时在公司都是挨老三张云起训的,老大张云峰和张晓楠谈爱还是张云起手把手教的,想在感情方面教育张云起,根本就不可能,话都说不上。
当然了,理性点分析这个事情,他们老三这样的条件,以后结婚的另一半不会简单,想要有一个门当户对的不容易,现在说这个确实也还早,不过在他们张家人眼里,眼下要说最合适的,怕是只有纪灵那丫头了。
家里老三和纪灵从小一起长大,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感情实在深。况且从现实层面上考虑,纪家在湘南一代是很有实力的,纪重年纪轻轻已经是省府的副市长兼市局,仕途之路冲劲十足,登顶一方大员,那是能预料得到的事。
眼下,他们张家的产业全在湘南一代,以后也必将会以湘南省城里津市为中心,向全国扩张。张家两个年长的哥姐被张云起安插到张家的几个产业担任负责人,这些年里,还是成长不少的,尤其是随着接触的商业对象层次越来越高,便越能够体会到背景的重要性。
政企政企,没有政,企业是起不来的。
当然,这样的敏感事他们并不算清楚,但有时候也忍不住去想,这些年里,从家里老三张云起创业开始,到现在张家各个产业的蒸蒸日上,背后,是有纪重的影子的。在外界人眼里,纪重也是他们张家最大的倚仗。
即便抛开那些缥缈的传言不讲,倘若家里老三真的能和纪灵走到一起,着实是天作之合,张家诸多产业未来十几年的发展里,也将会拥有一根定海神针。
当然,这样的想法也就是他们放在心里偶尔想想罢了,谁也不敢跟个性强硬的老三张云起说,要说也只有还不知道什么状况的张爸张妈说,不过眼下张爸张妈似乎更喜欢初见这个姑娘一些。
初见这两年是在他们老张家眼底下成长的,虽然以前家庭条件十分艰苦,这两年也完全是依靠家里老三不遗余力的付出,才扭转了凄苦的境况,有些方面未必配得上老三,但是品性、模样、成绩和才情都是顶好,而且又不爱争不爱抢,性格没有纪灵强势,如果以后真的能成,他们也还是中意这个老三媳妇的。
大姐张秋兰就笑着接话说:“我看这个中秋节我们这一家人呐,就差初见就全齐了。”
啃着鸡腿的张小小立马说:“二哥,我去叫初见姐姐过来吃饭好不?”
张云起拍了下小小的小脑袋:“人家自己家做好饭已经在吃了。”他笑了笑,端起茅台说:“来来来,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喝一杯喝一杯。”
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
没谁再刨根问底。大姐张秋兰就很懂味的把话题转移到张晓楠怀孕的事情上去了,家里气氛极喜庆。吃过饭后,张云起又和张云峰聊了聊承包龙景园老边区搞夜市的设想。
只有张小小惦念着她的二嫂。
有一次,这个小家伙箍着张云起的手臂说:“二哥二哥,以后我可不可以叫初见姐姐叫二嫂呐?”
张云起说不可以。
小小捂嘴笑:“那我叫纪灵姐姐二嫂。”
张云起差点吐血身亡。
小小今年9岁,在学校里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天天打扮的漂漂亮亮,性格又开朗活泼,特受学校的小孩子稀罕。张云起就听春兰说小小的一个同班男孩喜欢她,天天跟她屁股后面一起玩。她已经朦朦胧胧当中知道谁和谁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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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女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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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兄弟心思
张记餐饮的草台班子是去年搭起来的。
目前,张记在江川市已经有12家自营的张记栖凤渡鱼粉店,2家张记栖凤渡风味小馆,18家连锁加盟店,连锁店主要分步在江川周边的几个城市。
在张云起看来,公司的这个发展速度还是挺慢的,尤其是在发展连锁店这一块。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的问题,不怎么上心,精力也实在不太够,扔了一大把钱入了股,把经营模式搭建起来之后,就没空没心思管顾这一摊子生意了。
他大哥张云峰呢,现在是张记餐饮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一辈子踏实稳重惯了,很多事情缺乏前瞻性,守成有余,开拓精神不足。按照他的想法稳稳当当经营直营店还算可以,带领团队开拓市场的能力,目前还是不太够。
眼下连锁加盟的理念才刚刚兴起,不抓住这个机会把张记连锁店插遍全国大江南北,实在可惜。
当然,张云起在意的真不是这门生意能赚多少钱,而是通过这门生意,消化掉联盛大供应链体系在前端华丰种养殖公司源源不断生产出来的农产品。
华丰的农产品产量只会逐年提高,但龙景园罐头的销量总有见顶的一天,再打造一条销售链,这是未雨绸缪。
张云起觉得有必要和大哥张云峰说说这些事儿,顺带聊一下夜市项目,但他也不想讲的太直接,他大哥人耿直,容易憋气。
元宵节的那天,吃过饭后,张云起去了张云峰和张晓楠的小家,他把自己的大概想法讲给了张云峰,招一名分管副总经理,接手张记连锁店的业务线,让张云峰重点负责张记直营店和夜市业务。
张云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在,过了会儿才说:“你说再招个副总经理这我没意见,但让我搞什么夜市,这能行吗?”
张云了一根烟:“怎么不能行了?你担心的无非是入驻的商户和客流量,龙景园那样的黄金地段,联通裕仙街,周围一大堆的居民区,湘南学院就搁边上不远,这应该是城南那一带做特色小吃美食夜市最理想的地段,还怕没客流量?有客流量还怕没商户摊贩?另外,我们还可以通过政府下发相关文件,强制性的把附近所有的摊贩全部拉到龙景园老厂区摆摊,然后在龙景园老厂区核定设置以夜间营业为主的摊贩集中区。事儿不就成了吗?”
张云峰这么一听,觉得有些道理,问道:“那这个事儿大概怎么搞?”
张云起讲道:“很简单,把龙景园老厂区承包过来之后,张记餐饮首先要先成立一个新的夜市开发管理部门,招一批专业人才,进行统一建设、招商、出租、管理,规范商铺经营秩序。其实说白了点,这就是收租子的二道贩子,联盛从你这里收租,你把联盛的地拿过来利用打造‘江川特色旅游观光夜市’这个应用场景好好包装一下,直接升值租出去,你再从商户那里收租,等于赚运营部分的差价。”
张云峰点了点头。
张云起看出他大哥有些心不在焉,但有些话他不想说,至于夜市的这个事儿才刚刚开始,他也就是说了一下大概思路,让张云峰有个心里准备,见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他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和嫂子早点休息,星期二我们去找市长杨家荣谈谈,这个项目必须要争取到市里面的支持。”
张云峰心里其实一肚子的事,但张云起这么说,他没有再做声,起身送张云起出了门。
这时候,他老婆张晓楠从厨房出来收拾茶几,看了眼张云峰,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丈夫情绪不大好,问道:“云起说要招一个副总经理,是什么意思?”
张云峰回身坐在沙发上,说道:“他可能是觉得我负责了连锁店的业务,业绩做的不够好吧。张记的事情他根本就不管,只看一个指标,张记每个月能有多少家新增的张记连锁加盟店。”
“你有什么想法?”
“搞连锁店主要还是靠电话销售,销售只知道画大饼吹牛逼,这就不靠谱,张记餐饮成立才半年多,很多服务都还不能做到位,比如鱼粉的原味秘制配料、配菜,这些原材料都要配送给加盟商的,保质是个问题,我们的原料研发中心才刚刚起步,还有配送问题,从加盟商选址装修、操作培训、开业策划、营销宣传运营等等一堆的售后服务问题,这就导致了我们加盟连锁受到了很大的局限性,只能在周边几个地方去推,再远一点,我们的售后服务和原料供应暂时还跟不上,所以我觉得眼下我们还是要把精力放在自营店这一块,慢慢推加盟连锁的业务,云起却不这么想,他实在太冒进了,恨不得立马把连锁店开满全省全国,就这样,他还说什么不要搞成重资产运营,资金链压力太大,以后的风险太大。”
张云峰跟自己老婆打开了话匣子,似乎也有好多苦衷,说了一大堆,听得张晓楠皱起了眉头。
她想了想,放下抹布坐在张云峰旁边,说道:“我觉得云起是一个前瞻性很强、目标很明确的人,这么多年了,商业上他的判断没有错过,他又是大老板,管顾着一堆大买卖,没有精力放在张记也正常,你说的这些困难他肯定心里清楚,但他只要看结果。而且我也觉得这些问题虽然棘手,不过也不是解决不了。云峰,这个时候你可不能丧气。”
张云峰叹了口气道:“你没听到吗?都要招副总经理接管连锁加盟的业务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张晓楠觉得自己丈夫心态上有了问题,她拉住张云峰的手说道:“你这么想就错了!云峰,云起那么注重家人感情,怎么可能会架空你呢?刚才你们兄弟俩的对话我全听到了,你难道没明白吗?他说这话真正的意思是提醒你还需要提升自己的能力,把业绩做起来。你想想,招一个副总经理,还不是要听你这个董事长兼总经理的?以云起那么强势的性格,如果他真的对你不满,他不会做这种对公司权力构架没有多少影响的人员调整,他会直接接管张记,让旁人直接向他汇报!”
听了这样这番话,张云峰觉得是正理,他弟弟即使是对他有所不满,也绝不会对他做卸磨杀驴的事。
张云峰侧身抱着张晓楠,在她脸上用力亲了一口,笑呵呵地说:“老婆,还是书读的多的人脑瓜子好使哩。诶!要不这样,干脆你辞职算了?咱们一起经营张记餐饮。”
“这哪行。”
“你看现在云起又要把夜市的大项目给张记餐饮做,再加上自营店、连锁加盟两个业务,我一个人操持不来。再者说了,云起对连锁业务已经不太满意了。老婆,你读了那么多书,也有想法,有你帮我,我就敢放开胆子去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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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兄弟心思
第十章 镶钻的名草
一个成功男人背后,有一个优秀女人。
这话虽然在后世老掉了牙,但张云起觉得还是很有道理的。
谈的恋爱越多,在这方面的感触就会越深,对待感情的态度也会越来越悲观。
在后世那样一个娱乐至上且深陷消费陷阱的年代,包括他在内的绝大多数普通的男性,想要找一个心灵契合的优秀女人,其实无异于在大海里捞金针菇。
很多年以前,大概是中专毕业进入社会工作,到三十好几岁相亲寥寥草草结婚的那段时间里,张云起就不玩爱情了,或者说是玩不起爱情了。
对于女人,他顺其自然,什么都不在乎,能聊得来就聊,能上床的就上,胖一点的欣赏她的丰满,瘦一点的欣赏她的苗条,无知的欣赏她的童真,智慧的交流她的心灵,在世故的女人面前冒充一个大款,在超脱者面前聊一聊禅学。
好在,张晓楠是一个优秀的女人。
这是他大哥张云峰的幸事。
有时候,张云起觉得他也挺幸运的。
回到了现在,回到了少年时,在这样一个还不算遥远的过去,在青瓦小巷,墙皮斑驳的小城里,有机会去珍重那些值得珍重的优秀的人,而不是浑浑噩噩,得过且过,把感情当成触不可及的奢侈品。
初见自然也是一个优秀的女孩。
这个女孩子在学习上明显已经是一骑绝尘,常年霸占着全校第一名的位置,已经彻底和其他学生拉开档次。
张云起知道市一中有推荐保送名额,具体有哪些学校他不清楚,但去年年底学校搞了个保送生选拔考试,初见名列其中,现在在选择填报学校当中。
这个事儿怎么说呢,就是明明大家都像是被狮子追赶的角马,往一条叫高考的河流上不要命的狂奔,趟过去就安全了,趟不过去就任人宰割吧。
可是在狂奔的路上,突然间有一条vip贵宾通道,学校的保送名额,直接就落在了初见身上。在大家为了高考头悬梁锥刺股的时候,她已经可以高枕无忧了。
这确实让人羡慕的紧。
然而话又说回来了,初见也不是没有别的问题。她生活的绝大部分都被学习占据了。一个人太专注于学习,就会错过其他事物的美好。所以这个女孩生于沼泽,却满心阳光,还是偏理想主义色彩的。
相较于初见,作为美术生的纪灵的生活似乎丰富多彩一些。
以前她学过一段音乐,后边又喜欢上了美术。这个女孩儿的想法一向捉摸不定,不过现在在学习美术的这条路上有点儿刹不住车,已经报考美术学校。
去年下半年,纪灵就已经很忙了。
她艺考集训了几个月,年底又考了省统考,眼下又要参加好些个院校的校考,全国四处乱飞,大部分时间里,张云起在市一中基本上见不到她的人影。
过几天,纪灵要飞首都清美参加校考。
张云起不懂这些,但多少知道清美的名气,觉得是个大事儿,有必要给她壮下行,晚上和初见一起请她搓一顿海鲜大餐。
趁着纪灵在学校,张云起去了她班上。
江川市一中这一届的高三一共二十四个班,分了两个年级组,张云起和初见在二组156班,纪灵是一组143班的,在桔井教学楼,张云起几乎就没有去过。除了纪灵,那边他也没有几个认识的人。
上了楼梯,一路来到143班教室门口。
这是张云起第一次来纪灵班上,但他听说过学校里的一个传闻,高三133班各种款式的艺术生云集,有钱的学生云集,帅哥和美女同样云集。
搞艺术嘛,钞票是敲门砖。
往表演方面发展的艺术生,要求就更高了,起码的一点,长相得拔尖,要不然以后导演和矿老板怎么在床上挑选女主角,或者是男主角?
张云起在教室门口看见几个男生女孩,正在走廊上晒太阳和说笑,个个身材匀称,模样标致,穿着打扮明显和他们这些苦逼的文化生不一样。
张云起朝教室里面看了一眼,看见纪灵坐在内墙的窗户下,托着下巴,拿着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不知道在写些啥。
他在门口叫了一声纪灵。
纪灵侧头,看见张云起,起身就出来了。
纪灵穿着修身蓝色衬衣,外罩一件黑白斑点的连帽衫,搭配了黑色紧身七分裤,脚下是纯白色的耐克鞋,头顶倒扣着一顶棒球帽,模样清澈明媚,双手放在背后:“干嘛?”
张云起笑:“晚上有约不?”
纪灵“啧啧”两声:“你要约我?”
这时候,走廊上那几个男生女孩的目光投射过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似乎跟纪灵关系很好,笑着问:“灵啊,这男的是谁呀,不介绍一下?”
纪灵侧头,手搭在张云起肩膀上,笑:“我从小玩到大的哥们呐,不过名草有主了!你不许发骚噢。”
那几个男生女孩都给说笑了。
张云起倒是被搞得挺尴尬的,他稍微打了下招呼,对纪灵说道:“今晚一起吃个饭,有空不?你过几天不是要去首都考试嘛,给你壮行。”
“现在就有空!”纪灵笑。
说着,她向那几个班上的同学摆摆手,拉着张云起往楼下跑。
走廊上的那几个人望着两人的背影,闲聊了起来:“市一中没草了吗?这人也能算名草?长的就一般嘛。”
“你们都不知道吗?他叫张云起。”
“握草!真的?”
“这特么是镶了钻石的金草呀!”
“难怪纪灵跟他关系那么好,平时我看她对男生挺不客气的。”
那时候,张云起和纪灵已经下了楼梯。
张云起不知道这个精灵古怪的女孩想干嘛,跟着她穿过校园的林荫小径,很快来到一幢前苏联式建筑的教学楼前,教学楼映掩在碧绿色的银杏树林中,明媚的阳光笼罩其上,折射出暖色的光。
纪灵带着张云起来到一间画室门口,掏出钥匙打开。
学校画室里没有人。
这时候的美术生要么在外边高价集训,要么在参加校考的路上。
张云起被纪灵拉到画室前头的椅子上坐下。他问道:“你要干嘛?”
纪灵手抱着颜料板:“你坐好,不许动!”
张云起搞明白了怎么回事,笑着说:“你这是想给我画画?要好久的吧?大姐,等下得上课呢。”
“那就翘课咯。”
“翘课给你说的这么轻松?”
“这事你不经常干么?轻车熟路了都。”
“你让我间接性踌躇满志一下行不?”
“行,等我画完,乖。”
第十章 镶钻的名草
第十一章 迷失
这是一个温暖的春天。
阳光满布画室,融进画画的女孩眼里。
张云起坐在椅子上,看着她说:“这次考清美把握怎么样?”
纪灵显得漫不经心:“没把握呐。”
张云起笑了起来:“这可真稀奇,小纪同学什么时候这么没自信了?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嘛。”
纪灵说道:“这话适合有追求的人。”
张云起问:“怎么说?”
纪灵说道:“比如说初见,她就有这样的执念,不过不适合我,学校当然是每个人都想要最好的,但不是想要就能够得到的,在学习方面,我们学校有几个人能想初见那样吃得下苦呢?”
张云起摇了摇头。
纪灵说:“对咯,我也一样的嘛,学画画只是自己喜欢就学了,报考清美,也只是想尝试一下,录取的概率是很低的,不过自己开心就好了吧。”
张云起笑了笑。
其实他挺喜欢纪灵这种生活态度的。
毕竟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执念太深,自命不凡,苦的只会是自己。
但是怎么说呢,这个东西都是要经历了很多才能够看的清楚,才会知道人这一辈子未必有所成才算是活着,很多时候,梦想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只喜欢看天, 走路,吃粗茶淡饭的人生也可以很好。
当然, 话又说回来了, 纪灵拎得清这些是因为她不缺这些, 她可以任性、可以自我、可以对生活有自己的态度,但是, 绝大部分的同龄人是不具备她这样的条件的。
包括他张云起。
聊着一会天,画室里安静了起来。
纪灵在认真画画。
张云起坐在那里有点无所事事。
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流逝着,午后温暖的阳光肆意地从窗口泻进来, 将纪灵纤纤细细的身影映照在地面上,张云起心里安静,有时候,他会看窗外,窗外的草坪上已经冒出了青绿的新草, 有时候, 他会看纪灵, 正在画人物素描的纪灵也会抬头看他。
看到他看她,她就眯眼笑一下。
张云起突然就想到小时候那会儿, 他感觉到这个女孩子从来没有变过, 还是那个捧着腮帮子坐在草垛上, 眼睛又大又亮, 笑得又甜又好看, 看着他和几个穿着破烂衣服的小孩子在蓝天白云下的泥巴路上满世界疯跑的女孩,但是,很多东西好像都已经回不去了。
“画好了。在想什么。”纪灵这时候突然说话把张云起的思绪拉了回来。
张云起拧了拧脖子, 起身凑过去看。
纪灵把画放背后,说:“你要干嘛?”
张云起说道:“你不是给我画素描吗?看你把我画的怎么样啊。”
“现在不给看。”
“那什么时候给看?”
“我想给你看的时候就给你看。”
“那你啥时候想给我看?”
“不知道。走啦。”纪灵收起画笔, 拿着画, 背上书包, 和张云起一起出门。她走在前面, 步伐轻快, 心情看起来很不错。
那个模样,就像是走在放学回家路上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的, 看到车、摊贩、同学、小吃摊、高楼、天空、市井百态,怡然自得, 欢心,没有压力和烦恼, 回头看看张云起,精致的小脸上是阳光明媚的笑。
下午还有两节课要上。
两个人在教学楼下分了手。
不过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放了学,张云起和初见在校门口等到纪灵,顺带捎上了凯子王小凯和胖子田壮壮这两个小傻帽。
吃饭的地点在南海渔村。
张云起没开车,打出租车过去的。
到南海渔村门口,几个人下了车。
初见和纪灵手挽着手走在前面,后面的张云起在路边点了一根烟,这时候有一对穿着市七中校服的男生女孩经过,东张西望的,似乎是在找什么地方。
那个男生看到张云起,很客气地问:“这位同学,你知道广源宾馆怎么走吗?”
张云起瞟了眼男生,看起来比他的年纪还要小一些,旁边的女孩抱着一束鲜花,一看就是早恋的小情侣。
他伸手指了指前边:“一路直走,路口右拐就到了。”
男生说了声谢谢,就和那个女孩走了。
旁边的王小凯有点奇怪:“你指的那个地方不是新华书店吗?”
张云起瞅了一眼王小凯的鸡冠头:“没理解意思吗?我这是希望他们能够在知识的海洋里找回迷失的自己。”
“嘿,我怎么感觉你这是在说我呀?可是你自己也不一样嘛。”王小凯用嘴巴朝走在前面和纪灵说话的初见努了努嘴:“这年头可不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田壮壮很不认同王小凯的话:“跟初见比个锤子,人家全校第一,谈恋爱根本就不影响搞学习。”
王小凯道:“刚才那对情侣也有可能是开房学习英语的嘛。”
张云起笑道:“这么有经验,看来你跟余青青经常一起开房学英语呀。”
前面的纪灵见张云起没进饭店,从门内探出脑袋对他哥仨说:“你们还不进来,在聊什么?”
张云起说:“聊要好好学习英语,以后好跟国际接轨。”
几人步入南海渔村。
这地儿是他招待客人的固定饭堂。
里面做的海鲜味道确实不错,但是对于这个江川市第一家高档海鲜餐厅, 张云起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它倒闭之后,被别的老板接手改成了“99元唱一宿”的练歌房, 以及那句被江川人传唱许久的“99元嫖一宿”的广告词。
海鲜上桌之后,大家端了红酒, 先是祝纪灵校考圆满顺利,然后边吃边谈天说地,有王小凯在,什么场合都不会寂寞无趣,他特别擅长孔雀开屏,什么地儿都能撩起骚来。
王小凯咬着大虾说:“对了初见,你保送的是那个学校?”
初见愣了一下,她今晚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吃得也不多,听到王小凯问她,放下筷子说:“学校的保送名额是复旦和浙大的,我已经放弃了。”
听到这话,大家都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话如果是其他人说出来,确实影响食欲,但初见说,好像十分合乎逻辑。
作为江川市高三全年级第一名,多次全市高中大型联考的第一名,她的目标只能是清华北大,而且是以超绝成绩考进清华北大。其他学校不作考虑。否则,这近三年里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是对这个女孩的辜负。
王小凯又讲道:“张老板,现在初见纪灵她们都可能要去首都,你打算去哪个大学?”
初见下意识侧头看张云起。
张云起道:“说真的,还没想好。”
田壮壮说:“你还有啥好想的,初见要考清华北大,你肯定去那边呀。”
近期更新情况说明
这大概是目前为止断更最长的一次了。
本身我也不想再解释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与你感同身受的人。
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
随他去吧。
之所以忍不住上来说这些,还是感觉对不起一直跟过来的朋友们。虽然很长时间没更新了,实际上每天都会想到,一想到不能更新就痛苦焦虑, 但实在没办法。
现在经济形势很不好,打工人过得都不如意,我也一样,公司震动,各种折腾,已经两个多月发不下工资了, 但主动离职拿不到n, 所以有时候挺想公司开除我的, 不过我这个韭菜还算比较敬业,还有点被割的价值。就这么挺着,不想主动离职,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现在工作真的很不好找,我也不想成为无业游民。所以就这么一边找工作找后路一边挺着,只是公司调整后大量同事被优化毕业了,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工作量大增。
另一方面,相亲的事情家里催着也在同步进行,找老婆这事儿我其实挺积极的,但是怎么说呢,今年见了好几个,过程有点搞笑,也挺费精力的。没成功的。有一个聊的还挺深的,有点感情,后来因为异地, 我实在不能天天异地聊天沟通, 太耗费精力浪费时间,最近黄掉了。还挺伤的。
当然, 说回更新,我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年纪大了,不比二十岁出头的那会儿了,那会儿我可以天天熬夜码字到凌晨三点,第二天六点爬起来上班。
现在,工作完了回到家只想躺尸,动都不想动一下,更不要说还有一堆工作之外的事情处理。
这些就是我现实面临的困境,有时候也想打鸡血拼一把,可是拼了那一把后,第二天绝对整个人都垮掉。就是不可持续。
当然,这么长的时间没有更新,确实挺过分的,但是现在凌晨一点了,我除了焦虑以外还能怎么办呢?我明天一大早真的还有一堆事情等着我处理,老板现在满世界拉投资我得给他做东西,几个项目负责人都在等我给他们出产品。
我特么现在还拿不到工资!
刚刚买了个偏僻地段的房子, 存的那点钱全砸进砖块里了,还背了一屁股的债, 四月份是我还房贷的第一个月, 这节奏,我特么第一期的房贷都还不起。搞得我现在都后悔买房了,但年纪又这么大,不买房吧,怎么相亲结婚呢?被亲人逼得抑郁。反正就是死循环,一团糟。
当然,我想我们这些打工人大多数都是这个命,都难,也没必要谁可怜谁。
还是那句话吧,困难总是暂时的,未来不光明但至少不至于饿死,没有这些屁事和外部影响,我虽然也做不到天天更新,一周更新两章,我觉得还是没有问题的,我能够做到的。
当然,那些嫌我更新慢的书友走人就是了。正版读者我在这里跟你说声对不起,我能向你保证的是,这本书我一定会尽我最大的水平写好,并且完本。
至于那些叽叽歪歪的盗版读者,不好意思,送你一个字,滚。我实在没精力搭理你伺候你。
最后,这个周末一定会更新。下周开始我也至少做到一周一到两更。
虽然说真的,这个周末两天我都要加班,有一个项目产品本来今天要交货的,我今天实在赶不完,周末必须赶出来。但是我承诺的这个更新,我不睡觉也会做到。
第十二章 难过
第二天,张云起见了市长杨家荣。
在办公室里,他带着大哥张云峰把夜市的大致设想和杨家荣谈了一遍。
联盛将龙景园罐头厂老厂区承包给张记餐饮,由张记餐饮整体建设与运营。结合地方特色和观光资源,打造江川最大的一家观光美食夜市,促进旅游观光和消费产业发展。
初步规划是将龙景园老厂区南面外墙拆除, 与春风路连成一体,因为临近裕仙街,人流量很大,张记可以利用闲置的老厂房设置美食、文创、商贸、表演4个功能区,规划400个摊位,打造特色餐饮、娱乐、夜市的一条龙, 方便与丰富市民们的夜生活文化。
当然,这个事本身跟市里没什么关系,但是呢, 张云起需要市里面出台相关意见,城南政府颁发实施方桉和管理条例,再通过工商和公安、税务、工务、财政、卫生等局以及区政指导处组成的摊贩管理委员会,要求在龙景园老厂区区段定点定时营业,提升摊贩集中区域的经营环境,打造观光夜市。
这事儿张云起不是第一次提。
杨家荣心里清楚,他也一直是认可的。
其实中国改革开放启动后,最早出现的个体户几乎都是摊贩。在20世纪80年代,甚至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作为“社会主义经济的必要补充”,摊贩实际上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鼓励。当然,那时城市管理虽然已经提上议事日程,但是其重要性远低于促进商业发展。
变化发生在1995年。
1995年,中国的城镇化率突破30%大关。在这此前,城镇化率每年平均增加0.7%;此后城镇化率每年平均增加1.4%,进入城镇化的快车道。恰恰在这个当口, 国有企业与集体企业的“抓大放小、减员增效”改革,导致其后几年有约6000万城镇职工下岗失业。市场化改革和劳动力市场的形成使老一批工人缺乏竞争力, 两股洪流交汇,使得中国各个城市的街头遍地都是摊贩。
因此,打造江川观光夜市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比如推动江川市国企下岗职工再就业,比如打造江川市的旅游夜市品牌,比如对违章占道烧烤摊点及流动占道经营摊点进行整治,优化市容市貌。
当然,最击中杨家荣要害的一点的是,张云起的这个搞法,高度契合他推行国营企业产权改制的思路,通过国有空壳公司对全市经营不善的市属国有企业实行破产重组,但不直接卖地,而是采用市场化经营手段盘活腾出来的国营老厂区,确保国有资产不流失。
未来的江川市国投都要这么搞。
现在张云起这是替他杨家荣先行一步试点。龙景园老罐头厂改制毕竟是他力排众议推动的,在全省范围内给他赚了偌大名声,张云起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积极发展实体产业经济,接纳大量下岗职工, 并没有把路子往窄里走, 现在让市里面出台一个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政策,问题不大。而且这种不涉及到市财政掏钱的事儿, 市常务会就能够拍板定下来。常务会那就是杨家荣一句话儿的事。
至于具体操作层面上的问题,杨家荣关注不了,他现在更关心森海集团改制的事情,现在市国投和凰城集团为了红星电子的那块地闹得不可开交,高山向市里面打了n个报告给市国投的台面人赵健强施加压力,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赵健强只不过是在贯彻杨家荣的意志,是杨家荣不想让高山拿地,那么很明显,矛盾已经转移到市里面,关键点在于杨家荣能不能抗住高山背后的人物。
到了这一层面,张云起什么也干不了,理智也告诉他不应该再涉身其中,风险和收益并不成正比,如今凰城集团和背靠市国投的森海集团已经对簿公堂,他能够确信的一点是有杨家荣在,这场官司的结果注定会遥遥无期,但高杠杆收地的高山肯定撑不了多久。
或许,高山会丧心病狂。
离开杨家荣的办公室的时候,张云起还在思考这个问题,他也确实应该好好想一下这个问题,毕竟是他坏了高山的好事嘛。
到了路口,张云起和张云峰分手,接下来都是一些具体的事宜,张记和联盛要就龙景园老厂区承包的事情签订一个协议,然后成立一个项目组,制定规划方桉、招商方桉,等过了市常务会,推动两级政府相关部门尽快出台相关政策意见和实施方桉等等,这些事儿张云峰去跑。
张云起直接去了市一中。
他翘掉了一上午的课,不过没人管他,只是坐在前面位置上的初见侧头小声问他:“上午去忙了?”
张云头。
初见没有再说什么了。
她收回目光,想继续看书,只是忽然有些看不进去。这时候窗外的春意已经很浓了,阳光透过窗户倾泻进来,映在女孩那张清澈的小脸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昨天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大家有聊到纪灵报考清美的事情,当时初见忍不住就想到如果她如愿去了北大或者清华,她们又可以在同一座城市了。
她感到开心。
只是,她又不得不想到张云起。
眼下,有一个压在她心里的残忍的事实已经越来越清晰,高考越来越近了,但是以张云起目前的学习成绩,想考进北大清华,不是很现实的。
这意味着她们不能在一个大学读书。
其实从高一开始,她就很希望张云起能够把精力放在学习上,他的很高,以中考状元的身份来到市一中,清华北大本应当是他追求的目标,然而随着和张云起相处的越深,她便越发感受到这个少年人已经不可能再和她一样,囿于课本上的知识,张云起是一个社会实践派,在现实的世界里搏击。
下午放学后,班上的学生做鸟兽散。
张云起今天值日,要搞卫生,初见默不作声地帮着张云起扫地擦黑板,张云起把垃圾倒掉回来的时候,初见已经把今天的课后作业和模拟试卷装进两个人的书包,她对张云起说:“云起,我们回家吧。”
张云起把书包揣入怀里,坐在课桌上笑了笑:“心里有事对吧?”
初见抿了抿嘴:“云起。”
“嗯?”
“你想听心里话么?”
“直接说就好呀。”
“可能,我只是觉得,快高考了,上了大学以后,很多同学就会分开了,只有暑假才能见面,甚至很久都不能见面,很多好朋友就是这样慢慢地把彼此都忘记的……”
这么说的时候,初见的小脸上有几分难言的情绪。那时夕阳的颜色已经很浓了,斜光照在课桌上,窗外的爬山虎垂下来。这个初春的傍晚,格外安静。张云起看到眼前的女孩眼里写满了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