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镜中人
这一天是1994年的6月26日。
忌:诸事不宜。
宜:沐浴、塞穴、祈福。
客厅里传来女人的哭声,警察毫无感情的讯问声,林子昊坐在卧室里,盯着书桌上的日历怔怔出神,他突然有一个疑问,怎么也想不明白,不是说诸事不宜吗?为什么“宜”的一栏里又写着沐浴、塞穴和祈福呢?
或许,这和这个世界一样,看起来是这样的,其实是那样的。就像瓦尔扎内沙漠里的蛛尾拟角蝰。它的存在就是欺骗与谎言。
窗外有桂花。
窗内桂花香,沁人心脾。
他身前的书橱里,世嘉土星、超级任天堂和ps1游戏机以及各种游戏光碟占据了整整一层,更多的是盒装cd和正版磁带,书桌上,摆着电脑主机和装有老式crt显像管的电脑显示器,压在文具盒下面的是一摞厚厚的高三试卷,桌角那台索尼md播放机,是同龄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也是林子昊的心头爱。
床头墙上,贴着一张海报,是迈克尔·杰克逊在1988年格莱美颁奖典礼上跳舞的一个经典瞬间,《man·in·the·mirror》,中文名叫《镜中人》,林子昊还记得第一次听这首歌的时候,高明给了他一张小盘,盒子上的人有一个怪异的鼻子,卷曲的头发和过于苍白的脸,他戴上耳塞,按下md播放机play键,然后进入了这个镜中人的世界。
在后来的很多日子里,林子昊老是想,相由心生,镜中人的相之下,又是怎样的一颗心呢?
林子昊望了眼窗前的镜子。
这时楼下响起了警笛的呼啸声,带走了那些身着制度的警察,小区里聚集着看热闹的邻居,有两个嗑瓜子的人在狂笑,隔壁凉亭的下棋老人正互相对骂,客厅里的母亲哭着她那坐牢的丈夫。
林子昊知道,生活也好,学业也罢,本应该有的光鲜色彩,从这一刻起,全部都要褪去了,留下来的,是晦暗,是茫然,是绝望。
其实这一刻来的并不算早,在市一中见张云起的那天下午,他爸爸林永强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已经崩塌了。
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钱的买卖没人做。因为成本太大,爸爸不愿意眼睁睁地赔钱,于是打起了占50%金额的奖品的主意。中奖信封虽然是在公证处监督下密封的,但由体彩中心的主任肖立军保管,他在保管时用100瓦灯泡照信封,轻易就能找出写着“桑塔纳”的纸条,然后,爸爸会将前一期其他中奖者兑付过的“草花k”取来,交给事先找好的托,让托直接进入第二轮抽奖环节。
在第二轮抽奖环节中,他再拿出几个信封,其中一个信封里有“桑塔纳纸条”,他会暗示托去抽这个信封,从而骗取大奖,而真正抽中“草花k”的中奖者登台时,拿出的都是没奖的信封,那就怎么也抽不走桑塔纳。
这个骗局看起来天衣无缝,按理是不会出错的,一直到初见的爸爸初大鹏上台进行第二轮抽奖的那天出了篓子,肖立军记错了信封编号,工作人员拿出了含有桑塔纳的信封被初大鹏抽中。偏偏那天收上来的草花k中,在验证之后发现有一张是假的,肖立军笃定初大鹏伪造彩票,于是引发了后面一系列的事故。
对于林子昊来说,林永强的这个故事摧毁了他的全部信仰,他从来没有想过,他这个在他的生活当中无所不能且充满了睿智一直教育他积极向上的父亲是这样的一个冷血贪婪的人,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那些超级任天堂游戏机、电脑、索尼md播放机和优渥的生活全都是建立在无数彩民的血汗钱之上。
他只是感到害怕,命运的无助和恐慌涌上心头,意识到了就要失去眼前的这一切,几乎是本能的,他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追问他的爸爸:“那警,警察已经查到……”
爸爸说:“没有。”
他立即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哀求说:“爸,那我们以后奉公守法,不这样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自首?”
“因为张云起。”他那个爸爸又用锥子在他的心口上重重锤了一下:“我知道你讨厌张云起,你性格要强,又很高傲,不把他放在眼里,觉得他只不过是个普通学生。但是,这个世界有的时候并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个样子。子昊,你知道吗?伊朗的瓦尔扎内沙漠里有一种独一无二的毒蛇,叫蛛尾拟角蝰,它的皮肤可以伪装成岩石,尾巴上的活动鳞片经历了拟态演变,能够伪装成食物链底端的蜘蛛,跟真的一模一样,但是候鸟一旦飞过去扑食,它在分秒之中就会露出他残暴凶狠的一面,直接把候鸟生吞活剥。张云起,就是这样一条蛛尾拟角蝰。他看起来是个普通学生,实际上,不简单,能量大得惊人,他要替初见出头,给初大鹏讨一个公道。至于初大鹏的那张彩票到底是不是伪造的,现在连我也不清楚,但是,以前中奖的那些托的身份信息全都是假的,警方只要一调资料,就会露馅……”
“子昊,勾着脑袋干什么?不要哭,这样解决不了问题,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吗?因为早几天也好,晚几天也罢,你都要面对这个结果。我不想你看着我不明不白地去坐牢,然后变成一个满身戾气的人。是我造成了这个局面,除了我,你不要你恨任何人。因为这只会害了你自己。你长大了,应该像个男人一样看待问题了,我进去以后,家里的生活可能会很苦,你要照顾好妈妈,努力读书,不要像我一样,你要做一个有出息的人。”
窗外的雨,唰唰地下着。
满天黑色的云朵,潮水般向北涌去。
与林永强自首那天一模一样。
站在窗前的林子昊心里感到了窒息。镜子里的他眼睛猩红,充斥恨意,但是,他没有忘记他爸爸说的话。
自那以后,他开始学着洗衣服,做饭,节约花销,不再手脚阔绰毛乱用钱,不再去外面的餐厅吃小炒买永远只喝一半的饮料,一下课就在走廊上讨论哪个女生好看的日子彻底告别了他的生活,那些不该想也不该恨的人,从记忆里删除,放学总第一时间回家,学习比以前更努力了,常常熬到凌晨两三点……他默默地试图把灰暗的生活移入新的轨道,然而,生活之中依然充满了薄凉的味道。
警察来过之后,风声传了出去,常常有人到他家的小区里闹事要钱,有一天,十多个彩民冲进他家里,从头到尾砸了个遍,钱没有,值钱的东西全都搬走了,包括他心爱的索尼md播放机。
妈妈只是抹眼泪,他默默地收拾了锅碗瓢盆,晚饭熬了一锅白米粥,碗都被打碎了,他就拿着铁勺子直接在铁锅里大口大口吃,妈妈呆呆地看着他,满眼酸楚,后来,跟着他一起吃。
吃完饭后,窗外的夜晴了,有星星,他在满屋狼藉的客厅里坐了一夜,那些不该想也不该恨的人全回来了,脑海里是爸爸、初见,还有毁掉了他的一切的张云起。
天擦青后,他把昨晚吃剩下的白米粥热好,夏天天气热,冰箱被人搬走了,锅子里的白米粥冒着一股馊味,他拿着铁勺子一直吃到肚子撑住了,才把剩下的倒掉,重新熬了一小锅白米粥放在餐桌上,然后背着书包下楼去学校。
大清早的小区里已经有人在路上了,两个小男生,惊喜地指着他。他以为他们有事找他。
“他爸爸是诈骗犯!”他们笑。
浅青色的黎明,风把天刮净了。
几颗小银星星,弯刀一样的月亮,斜钉在天上。
林子昊转身回家拿了把水果刀!
来到学校,他直接去了高一156班。
张云起正在课桌前吃栖凤渡鱼粉,吃得满头是汗,满嘴是油。
“找我是吧?”张云起看见他,拿纸擦了擦嘴巴上的红油走出教室来到他面前:“有事?”
“你知道我爸为什么自首吗?”林子昊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知道。”张云起说。
“你逼的。”
“那初大鹏的死又是谁逼的呢?”
“他那张彩票是伪造的。”
“是不是伪造的,警察说了才算。”张云起明显感觉到林子昊身上带着强烈的报复气息,这家伙已经把他老子坐牢的事儿算在了他的头上,这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莽起来是不讲道理的,如果摆在台面上倒没什么,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张云起耐着性子道:“都是成年人了,看待问题还是尽可能理智一点。这件事到底谁对谁错,警察会给个说法。总之,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你爸现在自首了,只要坦白,把问题交代清楚,积极配合,要不了几年就能出来。当然,如果你认为这件事是我的责任,那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这次高考考个好成绩,读个好大学,混个堂堂亮亮出来,再来找我的麻烦。”
“你非要这么高高在上的教育我吗?”
“要不你来教育教育我?”张云起知道他那番颇费心机的话白说了,林子昊连掩饰自己的情绪都做不到,中午放学后,得让马史找个人把这个危险分子给盯住,他摆摆手,转身回教室:“脑子清醒点再来跟我谈吧,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来找我。”
不管张云起这番话是真心还是假意,落入林子昊的耳里,只剩下羞辱,是那种不把他放在眼里还要施舍善意的羞辱!
他眼睛死死盯着张云起的背影,手握着兜里的水果刀,感觉到血液在沸腾!然而也不知道是残存的理智,还是性格的懦弱,那发抖的手怎么也抽不出来。时机却稍纵即逝。张云起已经坐回了位置上,他已经失去了出手的好机会,他拔腿就往楼下跑去。
那一刻,他感觉他这个懦夫连最后的一点尊严也没有了,他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余的!轻贱如空气,谁都可以践踏!但更让他绝望的是,在林荫道的转角处,他遇到了一个此刻最不想遇到的女孩。
女孩穿着白棉布裙子,马尾辫,脚下是一双运动鞋,白色的短袜,胸前抱着一本《瓦尔登湖》,就这么迎面走过来,盛夏的清晨格外宁静,天空上有光,光照在她的身上,皮肤和白棉布裙子仿佛是透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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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煜
这个夏天的清晨。
有青草味的雨露和三两颗梅子样的星。
初见起床了。
和往常一样,去井里挑了两桶水,把衣服洗了晾在院子里,妈妈煮好面条后,她用火钳扒开土灶里还有零星火苗的碳灰,放了两个没剥皮的生玉米进去,然后埋好慢慢煨。
初大鹏走了后,或许有些不习惯,但这个家里平静了许多,蒋凤天天带着初心在张记栖凤渡鱼粉店里工作,初见按时上下学。
当然,烙在这个家里的疙瘩依然在,初见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凌晨在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情形,躺在铁架子上浑身是血的尸体,哭的几乎晕厥的妈妈,从来不知道开口说话的初心竟然趴在旁边吃力地叫着爸爸。
凄风厉雨笼罩了这个灾难深重的家庭。
初大鹏遭遇车祸的第二天晚上,那些红山弄的亲朋邻居,初见平时称作婆姨姑嫂爷舅叔伯的,都在屋子里站着,翻来覆去说着那几句话:“人死了就活不回来了。”“再说老天爷要收人,皇帝老子他自己都没办法。”当时她跪在院子里烧了九斤三两纸钱,把纸灰用布袋装好后,给她的继父做枕头。院门上升着六堆大火,烟弥散,火光映着人的脸,在妈妈的抽泣声中给人一种非人间的感觉。
初见极度疲倦又极度清醒,那些天里,整日整夜无法入睡,就这么熬着,做她能做和不能够做的事,一直到张云起回来,他并不知道,见到他那一刻她心里有场海啸,可是她静静站着,不去让任何人知道。
那天从山上送葬回到土坯小屋,妈妈像是失去了悲痛的感觉,常常坐在院子里发呆。或许悲痛在极点上持续,就不再是悲痛。初见是不能和妈妈感同身受的。为什么这个赌徒和酒鬼会赚掉妈妈那么多眼泪呢?
她反复的想,想不起他的什么好来。
有一年,家里的猪杀了,钱被他卷走,藏在邻居家里打牌九,三天三夜不回家。家里没粮食了,妈妈背着年幼的她去喊他回家,他输得眼红,把妈妈一顿打骂,赶了回来,自己仍旧回到赌场,后来输到分文不剩,这才收手回来。
在她17年的人生当中,这样的事多到让她麻木。这个家庭曾经一度让她觉得,生活就是忍受,悲观是生活的基本态度,生活之中不会有长久的快乐。在很小的时候,她总喜欢一个人呆呆地看着天边的火烧云,在她对世界没有形成完整的认识之前,她一直想去很远的地方,寻找一些什么。
她觉得天边很远的地方有个温暖之处。
她想起了张云起。
浅青色的黎明,风把天刮净了。
几颗小银星星,弯刀一样的月亮,斜钉在天上。
初见吃过早餐出门前,用火钳扒开土灶里的碳灰,两个玉米已经被煨熟了,冒着碳火的香味,她用袋子装好带着出门。
昨天放学后,云起拉着她去逛街,在西门街遇见一个小贩在卖烤玉米,他跑过去买,边吃边咧着嘴笑,说已经好久没吃过老家的烤玉米了,他还说,读小学那会儿,每年暑假纪灵都会去他老家玩,跟着他一起偷偷跑到别人家地里扒玉米,在山上烤着吃。
来到一中,经过足球场的时候,跑道空荡荡的,云起今天没有来跑步,初见看了眼手里的烤玉米,好像有些冷了。
她抿了抿嘴,继续往前走,在一条林荫道上,有些意外地遇到了林子昊,她没有想过这个男生为什么会这么早出现在这里,她朝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正要走的时候,站在前面一动也不动的林子昊叫了她一声。
初见问:“有事么?”
林子昊沉默了一会,突然说:“对不起。”
初见没听明白:“什么?”
“你爸爸的事……”
“这个跟你没有关系,你不用多想的。”
“可是……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想法吗?”
“我明白。”
“我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这句话初见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她直接越过了他。
“因为张云起吗?”林子昊声音沙哑。
“这个和你没有关系。”初见停下了脚步,片刻之后,她转身从书包里掏出了几张纸币,叠的整整齐齐双手递给林子昊:“这个钱给你。”
“什么意思?”
“上次大家让我请客喝饮料,我没钱,后来是你私下出钱请的吧?谢谢你,不过我不知道你花了多少钱,我现在只有这些,实在是抱歉,本来是想多攒点再给你的,还欠多少,你告诉我,等我攒够了就还你。”(注:本情节线索在第三十五章所愿)
林子昊的身体止不住发起抖来,他突然觉得他好贱好贱。然而很多时候,最伤人的,不是对方的绝情,而是心存幻想的坚持:“如果这笔钱是张云起出的,你会还给他吗?”
面对质问,初见有点不能理解林子昊的思维,她只是觉得,欠别人的情,就应当还。如果非要比较,那天不是他林子昊而是张云起,张云起是绝不会瞒着她私下以她的名义请大家喝饮料的。要这个面子有什么意义呢?她穷,请不起就是请不起,但她不会因为穷就觉得生活没有意义,可是眼前这个家境优渥的男生不会明白这点,他总是以自我为中心,总是高谈阔论,他不懂强行施舍给别人的尊严也是一种变相的歧视!他不明白她需要的只是一颗平等对待的平常心。
她对他说:“为什么你什么都要跟张云起比呢?你们根本就不是同类人。”
林子昊眼珠子泛起了红,其实这个男生在同龄人当中已经足够优秀,然而少年人的成长太缓慢了,他没有足够多的生活经验和成熟的眼光去看待问题,而眼前的女孩从小就在一条最艰难的道路上进行人生搏斗,对生活的认知已经达到了更深的层次,他根本就不能理解她的心思,他的对错因果总是很直接:“你喜欢张云起。”
初见点头:“是的,我喜欢张云起。”
林子昊握紧拳头,那张顶好看的脸变得扭曲起来,双眼猩红:“张云起到底那点比我强?长相?成绩?是的!不用你来告诉我,我现在知道他很有钱了,他年纪轻轻就开了公司,他认识很多当官的,但你是那种爱慕虚荣的势力女孩吗?你难道不知道吗?人家稀罕的是纪重的女儿纪灵!他就是个吃软饭的!没有纪灵这层关系,他张云起能有今天吗?你一个穷人家的女孩他会放在心上吗?!”
初见往树林上的天空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看着身前有些歇斯底里的男生,她的脸是苍白的,没有血色,声音却平静地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然后呢?我还是喜欢他。”
林子昊笑了,笑的叫人打冷颤,他那锒铛入狱的父亲和崩塌的家境以及旁人的讥笑没有击垮这个骄傲的少年人,但这一刻,恶毒的花朵已经在他那绝望的内心深处肆意生长!
他忽然从兜里掏出一把水果刀,越过初见径直往他来时的原路走,声音嘶哑:“你知道吗?我什么都没有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你要干什么?”
初见以为林子昊想不开要自我伤害,迟疑了一下,立即跟着林子昊的方向追了上去,但林子昊走的很快,这让她心里越来越不安,虽然不知道林子昊究竟要干什么,但她加快了脚步。
穿过林荫道,上了她们那栋楼,有三三两两的人经过,初见冲着林子昊的背影喊:“你要干什么,你等一下!大家拉住他!”
楼梯上的人大多都有些莫名其妙,没有反应过来,林子昊一声不吭地往楼上冲,初见喘着气跟上去,来到他们那一层楼的时候,就看见张云起和王小凯正站在走廊墙沿旁聊天,面朝着外面,林子昊手揣在兜里,似乎怕惊动张云起,他一副平常人走路的样子,不快,但距离张云起的后背只有十多步的距离。
那一刻,初见的心跳仿佛停止了跳动,她终于明白了林子昊要干什么,她什么都来不及想,不顾一切冲过去:“云起!小心背后!”
张云起听到喊声和激烈的脚步声传来,扭头,一道反射着太阳的寒光刺入他眼睛里,然后听见一块破布被撕扯成两半的声音,紧接着,眼前出现了两个人影,挡在他身前伸手要抢什么的初见,还有手里拿着刀的林子昊。
那把刀已经插在初见的胸膛上。
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血液瞬间凝固!
那一瞬间,张云起的脑袋陷入眩晕状态,心凉到冰点,一种类似于打摆子的颤栗从身体内部涌出,几近崩溃:“我槽你妈的!我要弄死你全家!”
张云起一脚踹翻表情扭曲的林子昊,拦腰抱起初见,拔腿就往楼梯间狂跑。
走廊上,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男男女女呆若木鸡,蒙神了的王小凯反应过来,啪!啪!两个大耳刮子抽在林子昊脸上,指着田壮壮和杨伟喊:“看住他!”然后拔腿朝张云起的方向跑去,他认识张云起有两年了,他太了解他这个哥们的性格了,如果初见有事,后果没有办法想象。
这天的清晨,张妈和往常一样在张记栖凤渡鱼粉店里张罗着生意,生意很好,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卖了近百碗鱼粉,只是她正引着一个客人进门吃鱼粉的时候,意外地看见家里老三张云起抱着初见不要命地冲到马路中央,直接逼停一辆私家车,张妈一下子就慌了神,毛乱地跑出来喊:“老三,出啥事了!”
张云起没有听见。
他几乎是哀求着司机送他去医院。
私家车司机是个中年男人,半路上被人不要命的拦下车,本来满肚子火,但是看见张云起怀里抱着的女孩,脸色惨白,胸口处还插着一把刀,裙子上染的血迹触目惊心,他二话不说,立马叫张云起抱人上车,启动引擎,一脚油门踩到底,朝着医院狂奔而去。
张云起把初见平放在后车座上,空间狭小,他用一种奇怪的姿势半跪半蹲在初见前面,脱了体恤,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呲”地一声直接把体恤撕成两半,刀子不能拔,他不敢按压止血,他在刀子两侧各放一块布,可是血一直在往外流,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发现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不停地催促司机快点快点,然而时间慢的犹如刀割,焦躁和绝望像魔鬼紧紧攥着心脏,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父亲因他入狱的那个夜晚,那个15岁的少年,内心只有惶然和难以忍受的痛!
初见伸手握住了他发抖的手:“云起,不着急,不要着急,我没事的,你听我说,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报复林子昊,交给警察处理就好。”
张云.asxs.头:“好,你说了算,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初见惨白的小脸上露出了笑,淡然而温暖:“如果我有什么事,你要帮我照顾好我妈妈和妹妹。”
张云起摇头,不停地摇头:“这是你的事,你的事情,我做不到也管不了。”
初见伸手摸了摸张云起的脸颊:“你不要激动,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云起,你知道么,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喜欢你。”
张云起勾着脑袋,拿着撕成碎片的衣服反反复复贴在伤口两侧,鲜血染红了他发抖的双手:“我不知道,也不想听,你可以明天再告诉我你有多喜欢我。”
初见把张云起沾满鲜血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没有血色的嘴唇嗪着笑:“我不要明天,因为我等了太久了,久到都快要忘记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了,都怪我呀,总是瞻前顾后,总是怕失去,现在不怕了,因为现在喜欢你的程度,让我有勇气告诉你,我喜欢你,永远都会喜欢你。”
张云起看着眼前女孩蠕动的嘴角,那惨白的小脸和大片血红的裙子仿佛是生命与死亡的对照,一阵热流在眼皮底下打滚,他不知道他是怎样笑出来的,他的手指甲扣进肉里,用了全部的力气让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显得不那么绝望:“初见,你还记得你以前的名字吗?”
“赵煜,怎么啦?”
“煜是光的意思吧?”
“是啊。”
“我以前听过这样一句话,现在特别想说给你听,那句话说,有的时候,当我们在黑暗中去爱一个人的时候,我们的爱就像手电筒里的光,打在那个人的身上,让那个人在你心中成神。可是你知道吗?虽然光不在你身上,但是,你是光本身。”
张云起脑袋抵着初见的额头,攥着她冰冷的手贴在脸颊上,看着那双含笑的眼眸,再也忍不住的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煜,你是我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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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煜·终章
卷末感言:
不想剧透,不愿意剧透。
初见会活的好好的。
请相信我,彩虹总是在风雨后。
写这一卷之前,我已经想好了这么写了。如果真的是认真用心看了这本书,那你就会发现,从这卷的卷名【煜】开始,行文中就多有铺垫,百分之八十的情节,都是围绕着【煜】展开的,从人物性格,事件推动,如贵平县金坪矿区暴雨堵车事件,到初大鹏彩票事件,还有林子昊私下以初见名义给156班同学买饮料(此剧情在本卷第三十五章所愿,还有读者在本章说里错以为是张云起买的,当时张云起在里津市呢,充分证明了看书不认真。)
其实站在一个作者的角度来讲,我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揭露人物的真实性格。真实性格来源于压力。压力才能把人物逼向越来越困难的两难之境,迫使他们做出越来越艰难的冒险抉择和行动,逐渐揭示出其真实的本性,甚至直逼其无意识的自我,从而折射出人物与架构之间的弧光。这一卷,正是基于初大鹏好赌如命这一性格和从小养尊处优的林子昊性格极度要强,引发了后面一系列剧情,才会出现最后这一幕。
当然,这一幕未必是读者想要看到的,毕竟是网络小说嘛,开心是重点,爽死重点。我写不了很爽的小说,但是请放心,我会让各位老爷开心起来的。如果张云起的光此刻让你流了泪,下一卷,或许会甜蜜的齁死你呢。
下一卷:千岁寒。
明天更新。
第一章 枯荣
1994年的7月,当风卷着金色麦壳在阳光里飞舞的时候,美国世界杯已经落下了帷幕,高考结束的铃声消弥在少年人的欢笑和哭泣里,自望远镜发明以来,人类所能观察到的第一次大规模天体相撞已经在上演,21块苏梅克-列维9号彗星正以每秒60公里的速度向木星撞去,它就像一列奔驰在宇宙深处的长长列车,不间断爆炸了20亿颗原子弹。
科学家们说:它为人类更深刻地了解宇宙的奥秘,揭示地球上生命的起源及进化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然而,东方的那个半成以上都是文盲的民族还有10亿人民不懂得仰望星空,他们不信神,他们脚踏实地,他们默默耕耘在土地上,耕耘在这个生活逐渐富裕,全面消除文盲,爆发式推进准信息化社会,现代化一步一步朝人民走来,看得到光明和希望的年代里。
1994年的7月,怀揣着收获和希望,林诗予来到了云溪村。
她受张云起所托,写一篇关于龙景园罐头厂的报道,但是对龙景园罐头厂经过初步了解后,她改变了想法,决定写那个在文件资料里蒸蒸日上充满了希望的云溪村。
这时候的云溪村正处在一年之中最美好的时光里,气温不冷不热,瓜果粮食都已经成熟,沟道里和山峁上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绿色,前些日子下了暴雨,月牙河水比往年旺了许多,河道的某些狭窄处水流起波打浪,发着隆隆的声响淌过了七月的村庄,秋收也慢慢地拉开了序幕:采收烟叶、打红枣、割中稻、摘花生、薅黄豆……到处都是一派红火热闹的农村田园景象。
林诗予和《湘南日报》的摄影师抵达云溪村的当天,吃过饭,云溪村村主任兼合作社理事长张海军就带着她去了种植基地,种植基地在将军岭下,很大,相对连片标准化种植面积足有1200亩,农作物是封阳鼎鼎有名的方圆辣椒,眼下正是辣椒转色期,青青红红的辣椒满挂了枝头,合作社招聘的农户正在采收,采收一直要持续到11月份才结束。
张海军向她介绍说,这个辣椒种植基地是云溪村股份制农作物专业种植合作社的重点项目,采取“合作社+公司+基地+农户+土地分红+劳务所得”的复合型经营合作模式,生产的辣椒全部销售给联盛旗下的龙景园罐头厂。
目前,云溪村农户的收入分为四部分,土地分红、劳务所得、年底股金分红和基于龙景园罐头厂包销合同的散种黄豆销售收入,今年下来,扣除农户自种的烟草收入,68户农户全年的额外平均收入不会低于3000元,云溪村全体村民将在今年年底全部脱贫。
林诗予笑着赞叹:“全村人实现脱贫,张村长,你这个云溪村带头人居功至伟呀。”
张海军连忙摆手:“我算得了什么带头人,我们村能有今天,全靠云起那娃娃,他才是我们的带头人,大功臣!”
林诗予笑着摇头,心里有点怨念。
张云起那个家伙上个月骗她来做这个报道,当时说好了要陪她一起来的,回头人就不见了,听他爸爸张老汉讲,张云起现在天天在医院里陪一个叫初见的女孩,本来还以为他这个大老板为了联盛的宏伟蓝图在日夜操劳,没想到是儿女情长……
第二天,林诗予参加了由封阳县政府牵头,联盛和龙湾镇主导召开的建设龙景园加工生产园区协调对接会。
联盛总经理李季林在会上明确表态要为这一项目前期投资1000万元。他还将联盛未来的规划介绍了一遍,对接三条生产线,打造生猪养殖基地和灵乌鸭养殖基地,明年将在全国市场推出封阳坛子肉,江川灵乌鸭系列特色新品,让它和张记栖凤渡鱼粉一起,成为江川对外宣传的三张名片。
基于这一目标,龙景园罐头厂将立足于云溪村股份制农作物专业种植合作社,辐射龙湾镇18个行政村,42878名农民,以包销合同+散种模式面向全镇农民订购1600吨大豆和300吨花生,惠及不低于1000户农户,每户农户额外年收入不低于1000元,提供上千个就业岗位,带动餐饮业、运输业等周边配套产业发展,帮助近万农民初步解决温饱问题。
这一规划在一穷二白的龙湾镇不可谓不宏伟,在场的政府领导十分激动,不断强调政府层面会全力配合联盛,改善龙湾镇至云溪村的路基、设施,前期规划流转一块150亩的场地半个月内对接联盛,平整土地,建设生产加工园区,全力支持龙景园打造生猪养殖基地和灵乌鸭养殖基地计划。
林诗予把这些内容做了简要记录,接下来就是挨个采访,联盛的总经理和高管,封阳县县长,龙湾镇镇长,云溪村村书记,她听了很多对未来富有建设性的话,为民争利的初步构想,但这不是她非常想要的那个内核,虽然她也不清楚她具体要的是什么。
这次来云溪村采访打算呆五天,时间充裕,林诗予是土生土长的省城里津市人,做了省报记者之后也经常走南闯北,在农村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不习惯。
那几天里,林诗予观察到的云溪村人和邻村的人不大一样,在邻村人眼里,云溪村那边的人像发了疯似的,起早贪黑采收烟叶,耕田插稻秧,应时抢收望天田的黄豆,把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他们不光是把集体多年荒芜了的地畔地楞全部拿镢头挖了一遍,还跑到组里分的山上开荒,把开荒地整得像棉花包一般松软,边畔刮得像狗舔得一般干净,还施了家里的大肥。
他们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给来年种合作社计划到户的黄豆,一落了空闲,就往合作社的辣椒生产基地打短工,挣劳务费。
云溪村合作社是飞出山窝里的凤凰张云起在自己老家搞的,第一期只惠及68户村里人,穷闲的邻村人落不到这些好处,不免有些眼红,唠闲嗑的时候,一直对她感慨说不得了不得了啊,这样干下去,用不了几年,云溪村许多人家要发得流油呀!
每个人似乎都对云溪村的未来发展充满了希望。这是林诗予采访了很多村民之后的感受。然而,他们眼下过的日子在见惯了奢华生活的林诗予眼里并不算好,也很粗俗,他们活着似乎不是在享受,而是在承受,没明没黑在地里干活,能填饱肚子就已经心满意足,但是他们没有城里人的焦虑和不安,他们饱受沧桑的脸上,依然有着清澈的眼神。
林诗予不是悲欢主义者,她乐于进步。
有一天下午,她去正在规划出来给龙景园建设加工园区的土地采景,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一个中年汉子,汉子是个瘸子,拖着一车黄豆,可能是累了,脱了汗衫,坐在泥巴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抽旱烟棒。
可能是记者的天性,林诗予下意识就想跟他唠唠闲嗑,走过去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笑着问:“大哥,你这黄豆要送到哪里去呀?”
中年汉子可能也知道她是省城来的大记者,倒是有着拘谨,磕巴巴地说:“村,村里的合作社。”
林诗予问:“黄豆多少钱的收购价?村里的人一般能卖多少钱?”
“1块2一斤,能卖多少钱主要是看自己有多少地,云起那娃娃照顾咱村里人,有多少收多少,像我,3亩2厘地,能产一千多斤黄豆,估摸着有1300多块钱吧。”
这些数据林诗予清楚,聊这些主要是为了营造一个舒适的唠嗑气氛,她笑着说:“这个收入不低呀。”
中年汉子摆手:“这个不算啥,这只是一部分呢,咱村里的辣椒基地有我的地,能拿土地分红,我也入股了合作社,年底还有股金分红。”
他说起这个有些来劲,也不拘谨了:“我这腿脚不利索,村里头照顾我让我在合作社打扫卫生,每天上午和下午去一趟就成了,有劳务费领还不耽误农活哩!哎呀,讲起来这一年咱们村变化太大了!自打云起那娃娃搞了这个合作社,真是家家户户都有了奔头。”
林诗予笑:“那你觉得张云起怎么样?”
中年汉子吸了一口烟,笑呵呵地讲:“这个咋讲哩,村里你随便拎一个人出来,都能给他讲一车轱辘好话。我也一样!总之吧,云起那娃娃能为咱们这些家乡人干实事,一个人是歪是好,也看他干了多少实事,像一些领导干部那样,讲大话吹牛抢功劳,那不成,不能解决问题。往大点说,古往今来,哪个朝代是靠这些成事的?咱们中华民族可不信神哩!但是我就琢磨吧,咱们国家8亿多农民,你说不努力吧不干实事吧,个个起早贪黑在地里挖刨,一年下来还是吃不饱饭,这,这个叫啥……”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对对!就是这句话。”中年汉子不住地点头:“还是文化人有水平哩,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我们这些农民一辈子在土里种庄稼,却不知道挨过多少饿。”
林诗予问:“为啥呢?”
中年汉子咧嘴笑,一排白牙闪亮亮的:“这个哪里是我们这些泥腿把子想的明白的呀?我只晓得种地,但是,去年底云起那娃娃在合作社筹建大会上讲过一句话,我就觉得有些在理,他说,不能因为整个国家都在跑步前进,就忽略了这些被撞倒的人。”
林诗予许久没有说话。
时候不早,中年汉子把旱烟棒卷入脚底板踩灭,向她道了别,然后拖着一条瘸腿趔趔趄趄地推着架子车,拉着满地排鼓鼓囊囊的黄豆,前行在灼热的路上。路上那些往合作社送完黄豆回程的父老,像脱羁的老黄牛,脚步十分地轻快悠闲。大地无限延伸着,野草长满了坡头。
枯荣有时,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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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追星星的人
“吃完了?”
“吃完了。”
“好吃吗?”
“好吃呀。”
“以后天天给你煮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不好?”
“你忙,以后上学我给你煮。”
这是一个明媚的正午,阳光透过窗户前的香樟树照在初见身上,纤细柔软的女孩一勺勺吃着银耳羹,眸子里有两湾清水一样的光。
一直到吃完,张云起收起保温盒,初见笑:“回家啦?”
张云起也笑:“回家了。”
初见从床上下来,抱着衣服去卫生间。
马尾起落,纤纤细细,张云起看着女孩的背影,以前在学校里的时候,初见总是显得安静和沉默,这时候却不了,张云起感受得出她眼里的快乐,只是张云起还是心有余悸,那天发生的事情,一直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不断回放。
那天他抱着初见冲进医院的时候,人已经晕过去了,满身的血,几个护工熟练地打开担架接住了人,那一头细笔软直的长发被干涸的血迹粘在脸上。
他妈妈知道这事,带着蒋凤几乎是后一脚赶来的,当时蒋凤凑到前头一看,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凄厉地叫着!但是,那个可怜的哑巴说不出话来,只会“啊呀啊呀”地叫。在平车推进急救室前的那一刻,他妈妈拉着医生的胳膊哀求说:“您可一定救救她呀,她才17岁!她还要考清华北大的!”
哐当一声!白色的铁门关上了。
门上的红灯亮起,“手术中”三个字异常刺眼,过道的两排长椅上坐满了陆续赶来探望初见的人,有市一中的校领导、老师以及156班的同学,还有一些亲戚朋友。他们全都围着一身是血的张云起,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张云起靠在墙角跟里,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初见妈妈凄厉的叫声在拥挤的过道上回荡着,就像一把铁锤,一下,一下,砸在他胸口上。
时间就在这种窒息的氛围里静静流逝着,慢的犹如刀割,一直到透过窗户洒进来的日光变得恍惚,手术室门前亮了不知道多久的灯终于灭了,手术室的门打开,仅仅是开了一条缝,急救中心嘈杂的声音就像潮水般退去,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望向从那条缝里现身出来的主刀大夫。
满脸倦容的主刀大夫没说话,冲着外面的一大群人,缓缓地点了点头。
初见妈妈“哇”地又哭出了声。
后来,医生告诉他说,初见的伤口就在心脏部位,有3厘米深。值得庆幸的是,刀子扎进体内时发生了偏离,是侧着进去的,虽紧靠着心脏,但并未对心脏造成伤害,如果是正着扎进去,人就没了。
伤口缝合后,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初见错过了期末考试。这倒无所谓,关键是过了观察期后,没有再出现什么问题。
到了七月末,初见已经可以回家休养。衣物初见妈妈蒋凤都已经整理好,结了账,张云起开车送初见回家。
回的不是红山弄,是初见的新家。
新家位置就在张云起家住小区里,市教育局边上,一环内少有的几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房子是张云起私底下让王贵兵帮忙找人买的,老早就买了,86年的框架式建筑,两室一厅的楼房,78个平方,面积不大,不过是当前的主流房型,正好够一家三口住。房子精装修过,各式各样的家具一应俱全。不过初见直到现在才知道这事,大家想给她一个惊喜,她看着前面专心开车的张云起,问:“云起,省体彩中心真的给补发奖金了么?”
张云起笑着点头:“是啊,其实是这么回事儿,我哥今年国庆节应该就要结婚了,我准备送他一套房子和一辆桑塔纳,前段时间买房子的时候顺带就多买了一套。刚好,省体彩中心给你家补发了桑塔纳和奖金,我就跟你妈妈商量了一下,她觉得桑塔纳用不上,就按原价转让给了我。至于这房子呢,也是我按原价转给你家的。发生了这么多事,阿姨也想着红山弄住不下去了,而且那土胚老屋冬冷夏热,一到暴雨湿热的天气都是蚊虫,环境太差,摧残精神不说,对人身体也不好,你正要恢复身体呢。”
初见没作声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中午的饭菜很丰盛,也很热闹,张云起爸爸妈妈还有春兰小小都来了。
下午的时候,蒋凤和张妈去鱼粉店忙事。
初见在卧室里休息,几个小孩子在客厅里看电视玩闹,坐在沙发上磕着瓜子的春兰看见她二哥去了初见的卧室,撇了撇嘴巴。
初见的新卧室不算大,但布置温馨。
地板是木质的,天蓝色的床单,床头摆着一只一个人大的棕熊布偶娃娃,左侧是一扇蓝色窗户,窗户下有一张书桌,一整排的书橱里被各式各样的书籍塞得满满当当,窗前的香樟树叶繁茂苍翠,有风,映着光,带来一股清新的气息。
刚到家时,初见被几个小孩带着每个房间都看过一遍,然而第二次走进这间卧室时,还是有些发愣,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个温暖的家,像做梦一样,可是,尽管在家人面前表现的很高兴,妈妈也告诉她说买这个房子的钱是继父初大鹏中的奖金,省体彩中心已经宣布那张彩票是真的,但她总觉得不对劲。一个人最可怕的样子,大概是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馈赠吧。
初见摸了摸书橱里的书,都是崭新的,带着墨香,很多她都看过,喜欢的,她拿了一本坐在床头上看,翻了十多页,张云起就敲门进来了,她怔了怔,小脸就红了。
直闯女孩的闺房,张云起倒是一点也不害臊,他直接坐在床边上,盯着初见笑,初见抿了抿嘴,那双清澈的眼眸也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她忽然伸出手放在他的手心里,小脸变得有些认真:“云起,你早就准备好这套房子还装修好了的吧,我住院才十多天,不可能这么短时间装修好。而且,我不知道我继父那张彩票是不是真的,就算那张彩票是真的,市体彩中心应该不会这么快把奖金发下来的。”
张云起没想到初见还在想这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啥,他握着眼前女孩有些冰的手,过了一会儿,才笑着说道:“初见,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买这个房子吗?”
初见问:“为什么?”
张云起说:“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国人和老外有一个很不一样的地方,就是爱存钱,可能是很多人都穷怕了,惯性思维里觉得钱就是以后幸福生活的保障。幸福就像存款一样,可以以后拿出来用,但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人生的每一个瞬间,只要错过了那一刻,就会永远消失了,永远找不回来了。所以,现在就要幸福起来。”
初见红了脸,她轻轻“嗯”了一声。
张云起笑:“彩票的事情有点复杂,警方那边还在调查,不过从我得到的消息来看,那张彩票应该是真的,到时候奖金发下来,就一样了,你没必要为这些事情胡思乱想,我理解你的想法的,初见。”
初见抿了抿嘴,说好,过了会,她忽然又说:“云起,以后,你可不可以叫我煜?”
“为什么?”张云起问。
“因为……煜是你的光。”初见细声细气地说。
窗外有风,吹得香樟树叶哗哗作响,在投射进来的碎光里,张云起怔怔地看着眼前脸红的清澈女孩儿,那一刻,窗外的花草疯长,夕阳下坠,张云起感觉他的心都要融化掉了,他摸了摸她微微有些烫的小脸,笑:“煜,累了吧,要不要睡午觉?”
初见乖巧地钻进被窝里,又在被窝里晃了晃脑袋,嘴角带着甜蜜的笑:“不要,你给我讲故事吧?云起,住院的时候无聊你都给我讲故事的。”
张云起想了想,笑着说:“前段时间,彗星撞击木星引起很多人的关注,我倒想起这样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在很多年以前,美国nasa的一位工作人员偷偷修改了一条卫星轨道,导致150万公里外的太空中,一颗即将退休的卫星点火变轨,借助地月引力弹向更远虚空。当时虚空的深处,哈雷彗星正穿越76年轮回,向地球飞驰而来。欧洲、苏联、日本为此发射了8架探测器,组成浩荡的哈雷舰队。当时nasa削减预算,没钱参与,那名工作人员才偷了一颗老卫星观测哈雷,并且在1986年与哈雷相遇,成为人类第一个飞过彗尾的飞行器。”
“西方媒体因此掀起哈雷热潮,但是我们中国却反应很沉闷,在杭州,我知道有一个叫做吴晓波的年轻人,当年他参加高考,晚上想看哈雷彗星,他的父亲训斥他说:彗星重要还是高考重要?吴晓波失落地看了眼星空,回屋备考,并发誓一定要离开家乡。后来,他考进了复旦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现在又回到了杭州,写专栏。”
“在深圳,还有一个叫马化腾的年轻人,他用天文望远镜观测到了哈雷彗星,并写下观测报告,得了三等奖。那台望远镜是他父母花了七百块钱给他买的生日礼物,是他父亲四个月的工资。”
“你知道诗人西川吧,他那首著名的《在哈尔盖仰望星空》就是在那天写下的:在这青藏高原上,一个蚕豆般大小的火车站旁,我抬起头来眺望星空。”
“哈雷彗星缓缓划过苍穹,76年物是人非,但那时愿意远望星空的人并不多,只有偶然抬头的人,才能听到星辰间的旋律,西川望星那年,有一个叫南仁东的首都天文台助理研究员前往荷兰天文机构当访问学者,他级别不够,不能坐飞机,只能坐火车横穿西伯利亚,取道东欧,前往荷兰,一路海关盘剥,索要贿赂,没到荷兰,兜里已经没钱了,于是他在路边卖起了画,他画着许多陌生面孔,但心里装的一定是满天星辰。有一次,他去日内瓦的联合国世界知识产权总部参观,大厅内,各国都摆出了最骄傲的展品,中国的展品是景泰蓝花瓶,而美国的展品是一小块月岩,而且摆了几十年无人超越。”
“南仁东念念不忘星星和月岩,可是当年那些兴奋眺望哈雷的人,大多数都已经低下了头,忙碌繁乱人生。1993年年初,也就是去年年初,央视经济频道成立,去年年尾,《公司法》颁布,在这个时代,对普通人来说,没什么比钞票更有魅力,追星星的人已经寥寥无几。这倒也没什么问题,人是要吃饭的,不过我一直记得去年诗人西川写的一句诗:我无法叫大雨停住。”
初见问:“那对你来说,钞票有魅力,还是追星星有魅力?”
张云起想了想,笑道:“人小的时候都喜欢追星星,我也一样,但是我没那个条件,当然,可能这样说也不太对,有点把责任推给客观因素的嫌疑,还是恒心不够吧,也可能是以前穷怕了,总之,我要努力追钞票,这样,当身边的人想追星星的时候,就不会追不起星星了。”
初见许久没有说话,她把张云起的手握在手心里,抿着嘴说:“故事的后面呢?”
张云起说:“1993年,国际无线电科学联盟大会在东京召开,提议建新一代大型射电望远镜。南仁东开始在国内选址,筹建射电望远镜。工程名称很霸气,中国天眼。”
“因为贵州有大量喀斯特洼地,可省下挖掘成本,南仁东带着团队去了那里,翻越一座座西南大山,寻遍上百个山谷,大雨时常不期而至,山洪在索桥下咆哮,有时密林无路,他们就用柴刀劈路。大山中的村民迷惘地望着来客,最开始的传言是‘有矿了’,后来变成‘发现了外星人’,可能,山外的世界,对他们来说就是太空。”
“中国天眼有了落地之处后,南仁东开始四处推销他的天眼梦,他跑遍了中国大学,立项著书,频繁参加国际会议,上各大电视,那个满身风尘的老人,戴着墨镜,用吉林普通话向全国观众发问: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否孤独?”
张云起看着被窝里的初见,笑着说:“故事讲到这里,其实已经结束了,但是,也没有结束,因为我们这个国家还有无数追星星的人前赴后继正在续写着这个故事。中国天眼,一定会有建成的哪一天,它会以世界上最先进的射电望远镜屹立在地球上,倾听宇宙深处的旋律,寻觅那些星星藏在宇宙里的奥秘,成为走出星海的坐标。”
“好美的故事呀,云起。”
“煜也好美。”张云起摸了摸女孩儿的脸颊,女孩的眼睛里仿佛蕴着夏晚的露水,就要流淌下来,他笑着低头亲她的额头:“睡吧,说不定梦里会有浩瀚星空。”
“还会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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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楷模
从94年6月末梢至7月中旬,市一中和其他学校一样,来到了这一整年最为关键的时刻,不仅仅是寻常的期末考试,中考高考这两个决定无数少年人命运的战役也轮番来袭,然而,因为初见的事情,在那段时日里,市一中校园内的上空多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初见出事那天,罗大海极早收到了消息。
这得益于王小凯反应快,第一时间找到156班班主任王明榛,王明榛立马给罗大海打了个电话,当时罗大海差点一口气没回上来直接栽倒下去,反应过来后,他立即向上面的校领导汇报情况,召集班主任开会,让各班教师稳住每个班的学生。
初见住院的当天,暗涌就起来了。
林子昊已经被带走,他家里就剩下一个还在为自己的丈夫林永强而心力交瘁的母亲,当林子昊的班主任跑到他家里把这个事情告知她时,她当场就栽倒在了地上。
当晚,这个女人跟着林子昊的班主任跑到市一医院,她在还没醒过来的初见的病房门口求了一夜,哭了一夜,跪了一夜。
一中方面反应迅速,开过会后,总的调调只有一个,现在人平安了,那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为这件事情不低调妥善处理好,某些人屁股下面的位置大概率是保不住的。他们不得不想办法进行民事调解,尽可能降低事件的性质,但眼下林子昊家里已经这个样子了,用一句“濒临绝境”来形容都不为过,想要民事调解也不可能拿的出钱来,罗大海提出给初见家里补偿2万块钱。
初见家里倒好处理,她妈妈蒋凤一个没有太多见识的妇道人家,又是为人父母的,耳根子软,实在受不住林子昊妈妈跪在她面前磕头道歉。说来说去,都是苦命人呀。她眼瞧着自己女儿初见度过难关一天天好了起来,心里的怨气也就慢慢淡了。
然而,有一个人十分难搞。
张云起。
罗大海那一杆子人心里都很清楚,想要用钱来安抚住这小子,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张云起是个什么样的人,罗大海是最清楚的,这家伙根本就不像是个学生,事实上,凭他现在办的那些事业,也完全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学生,以他现在的身家,别说两万,两百万也未必就放在眼里,当然,或许他的一些事情在学校里没多少风闻,但罗大海是知道的,校长王道忠也心知肚明,王道忠对市一中能培养出这样一个特殊的人才,还是非常自得的,他私下里就没少夸奖张云起,说他是他们市一中的骄傲,未来的前程不可限量。
只是这个骄傲在罗大海眼里,可真是个大祸害,虽然平时在学校里从不招惹是非,和那些问题学生有着天壤之别,除了偶尔旷课,差不多属于那一波完全挑不出毛病的好学生,但是这小子办起事儿来心硬手黑,得罪他的人从来就没有好果子吃。他打交道几次了,次次遭殃。每每想起这尊大佛还是他亲自跑到穷乡僻野的龙湾镇请来的,就恨不得找一块豆腐直接撞死去。
就眼下的这桩事情,罗大海甚至连找张云起谈的勇气都没有,迫于无奈,他找到了156班班主任王明榛,希望他能够出面找张云起谈一下,尽可能地把这桩事情低调处理掉。
王明榛德高望重,又深受学生们的爱戴,说话是很有分量的,但这个老头子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懂得顾全大局,他对罗大海说:“学生要一个公平有那么难吗?让我劝,我开不了这个口。”
这话把罗大海气得够呛。
最后,找张云起谈的是校长王道忠。
那是一个阴雨绵延的午后,张云起和往常一样提着煲好的榴莲鸡汤去市一医院,在病房门口看见了房内的王道忠。
王道忠应该来了有一段时间了,奇怪的是,没有其他人陪同,他是一个人来的,当时正在床边和初见说话,语气和蔼,但张云起只听到了一句:“林子昊做错了事,而且是大错特错,但他毕竟还是一个学生,也还年轻,直接一棍子打死,可能不太合适,是不是能够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张云起转身来到走廊上。
他倚在茶水间门口,点了一根烟。
并没有过多久,王道忠就出来了,国字脸瘦高个,五十岁出头,穿着白衬衣,有一些气度,他去电梯口的路上经过茶水间,看见张云起,怔了怔。
其实对于很多知道张云起的一些情况的学校领导来说,和这个学生的交谈都会显得尴尬,因为在他面前没有办法再像对待其他学生那样以师长自居,有时候想说他点什么,耍一耍领导范儿吧,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人家在外边混得风生水起,一天挣的钱,够自己一个破老师不知道要上多少年课的了,那还有什么资格对他指指点点的呢?
王道忠和张云起鲜有交集,有没有这样的情绪就不得而知了,至少那时他那张慈祥而大众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问:“张云起,来看初见呀?”
张云.asxs.头:“是的,王校长。”
王道忠笑呵呵地走到他身边:“正好,我也想和你谈谈。”
张云起礼貌道:“你请讲。”
王道忠道:“林子昊做的事情,对你对初见都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感到很痛心,幸好,现在初见平安了,要不然这个后果谁都承受不了,这几天里,我一直在反思,在了解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客观地讲,以前的林子昊是一个好学生,德育体美样样突出,我想,是他爸爸的问题导致了他的性情大变,犯下了如此愚蠢的错误,这个错误已经没有办法弥补了,他也应该为此受到应有的惩罚,但是,如果可以,能够给这个孩子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我想他经历了这些事情,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张云起猜到了王道忠要说的这番话,这番话即便不算虚伪,是真心实意为了林子昊这个有着大好前途的学生考虑,但他这个德高望重的老校长也远谈不上坦诚直率,根本就没有提及他今天来找他的核心目的。
当然,退一步讲,或许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王道忠还真就有这么高风亮节,但是他对待这桩事情的想法从来没有改变过,王道忠找不找他谈,结果都只有一个。张云起说道:“王校长,你知道吗?我认识初见挺长时间了,初见这个女孩什么都好,就是不懂得怎么拒绝,她这辈子遭遇的很多不幸,恰恰在于她缺乏这种拒绝的能力。很多时候,她害怕一旦拒绝别人,就会在双方心里留下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痕。”
说到这里,张云起打住了,其实他没把话说完说绝,他最恨别人利用初见的善良搞事情。
当然,以王道忠的境界未必就不能领会他的意思,王道忠问:“这么说,你是要替初见拒绝我的提议了?”
张云起道:“我不能,我替我自己,初见想怎么做,那是她的事,我没有权力干预,但我也是受害者,那一刀是对着我来的,不是什么无意,林子昊就是要我的命。”
王道忠沉默了一下,他早知道眼前这个少年人性格成熟,思维缜密,眼界和见识远非同龄人能相提并论,然而他的果决和心硬是王道忠没预料到的,这桩事情目前还没有定性,但他一口咬定是蓄意谋杀。
林子昊,算是完了。
王道忠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顿一顿,他又打起精神笑着说:“你年纪还小,还是少抽点烟好,能戒就戒了吧。像你这样出彩的学生,学校是管不住的,估计一些老师也不敢管,但希望你能给同学们做个好榜样。”
张云起道:“谢谢王校长教诲。”
王道忠摆摆手,踱着步消失在楼道口。
张云起提着保温盒转身去了病房。
初见正躺在床上看书,房间里很安静,处处是白,见他进来,初见清澈的眼眸里反射着窗外的阳光,小脸带笑:“云起你来了,王校长刚走不久,你遇到他了么?”
张云.asxs.头:“遇到了。”
初见问:“说了些什么?”
张云起坐在床边,凑到初见面前,表情一本正经:“他说像我这么出彩的学生,万中无一,是市一中的楷模,全校学生的榜样。”
初见抿嘴笑:“我们要谦虚一点。”
张云起打开保温盒:“我也想谦虚呀,但是毕竟已经混的这么优秀了,一谦虚吧,别人就说我虚伪,诶,你不懂我这个境界,很难做人的。来,吃午饭了。”
初见说:“你又煮了什么好吃的?好香的味道。”
“榴莲炖老母鸡。”
“这么营养。”
“还不是为了把你养胖点,早点出院不要这么麻烦我。”
初见就红了脸,她看着张云起,细声细气地说:“可是,如果以后我一直想要麻烦你怎么办?”
“那你就等着变成一百八十斤的大胖子吧。”张云起打了一碗榴莲鸡汤,一口一口耐心地吹散了热气,然后端到初见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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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希望的田野
1994年7月26日,湘南省体彩中心宣布初大鹏所中特等奖真实有效,并且补发了桑塔纳车和奖金。8月1日,江川市检察院以诈骗罪、贿赂罪对林永强提起公诉。8月12日,江川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法庭认为,被告人林永强与肖立军等多人相互勾结,在承销彩票期间,伙同他人骗取汽车、现金共计351.5240万元。
经过几个月的调查取证,案情真相大白。
这桩案件并不复杂,简单点说,就是彩票承销商林永强以2000元一人的代价找了一群托,拿着真彩票冒领大奖,这样一来,他节约了大量的奖品成本,同时又带动了彩票销售。
其实这样的事儿在商业领域十分常见,但要命的是,中奖人是要在监管部门的省体彩中心留个人信息、中奖公证书和指纹的。林永强当然不敢让那些托留下真的信息,他只能造假,但这也是一个没有办法掩盖的漏洞,所有中奖人的身份信息与户口信息完全不符,所留联系电话都是空号。警方一查一个准。林永强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在张云起高位推动城南分局调查此案时,他十分理智地主动投案自首。
对于初大鹏伪造彩票的事儿,林永强却并不承认自己诬陷他,他仍然怀疑初大鹏存在伪造彩票的可能性,因为他和肖立军用的一等奖彩票都是之前回收的真票,完全没必要使用假票,但是,初大鹏意外中奖之后,林永强和肖立军对当天的一等奖的彩票进行了核实,结果发现其中有一张彩票是假的,更重要的是,当天所有中过一等奖的人中只有初大鹏没有留下指纹存档,其他人都按要求留下了指纹。
当时林永强就起了疑心,私下让人调查初大鹏,结果发现此人品性恶劣,嗜赌如命,有过多次偷摸拐骗的经历,这让他更加坚定地认为那张假彩票出自初大鹏之手,于是上报了省体彩中心,他和肖立军认为,初大鹏做贼心虚之下,会放弃桑塔纳和奖金。
当时城南分局觉得林永强的说法存在一定可信性,因为事到如今他实在没有继续编故事的必要,这对他也没有任何好处,于是城南分局继续对假彩票的来历展开调查,包括初大鹏在内,3月23日当天中过一等奖的几个人再次被纳入了警方视野。
经过逐一排查,警方发现一名叫做刘思清的中奖者具有重大的作案嫌疑,将其逮捕归案之后,经过审讯得知,此人伪造彩票的水平颇高,他听说“即开型彩票”可以中桑塔纳,于是事先通过变造的方式伪造了彩票,前往售彩现场进行兑奖,并骗过了肖立军的眼睛,肖立军晚上核对彩票时才发现存在假彩票,与林永强商量后,一方面是因为损失的奖金和桑塔纳心有不甘,另一方面也确实怀疑是初大鹏所为,这才引发了其后的一系列事件。
开庭后的第二天,蒋凤带着两个女儿去了初大鹏的墓地,这桩事情算是沉冤昭雪了,但对于初家人而言,情绪是复杂的,初大鹏给母女三人带来的苦痛并不容易忘记,但即便是身体上的一块烂肉,剜掉了,也会痛的。
次日,初见和张云起踏上了前往云溪村的路途。同行人挺多的。除了以李季林为首的一众联盛高管,还有张老汉,纪灵、春兰、小小和初心,以及第二次过来的《湘南日报》大记者林诗予。
龙景园罐头厂建在云溪村的新加工基地已经上马,要搞一个奠基仪式,张云起去云溪村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理,而且云溪村环境也好,蓝天白云绿水青山,他琢磨着初见刚出院不久,来乡下养养身体挺好。
一行四台车,张云起开着奔驰s320走在前头,几个女孩子吃着零食叽里呱啦,气氛欢乐的很,就是没人搭理张云起,他这个孤单人看着窗外的天高云阔,无垠田野,忍不住哼起了歌:“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一片冬麦,一片高粱,十里荷塘,十里果香,哎咳哟嗬呀儿咿儿哟!我们世世代代在这田野上生活,为她富裕为她兴旺,我们的理想在希望的田野上……”
抵达云溪村时,已是晌午。
张云起差不多小半年没有回云溪村了。
土路两边熟悉的山山峁峁出现在视野里时,他远远地望见了一缕缕飘曳着灰白的柴烟。月牙河两岸的沟道和山头,大片大片庄稼青中染黄,有的秋庄稼已经上了禾场,金黄的颗粒被打赤膊的庄稼人一锨锨扬向蔚蓝的天空,碎雨似的稻谷落下来,撒在嬉闹的孩子们的身上,山野的小路上,农妇们颤动着肥硕的屁股,挑着送饭盒悠悠闲闲地走着。
农村的生活和劳动表面总是平静的,闲散且自在,但扎根在土地上的庄稼人就知道,对于那个时代的每个中国农民的家庭来说,双抢中的每一天都充满了忙乱和紧张。
中午的饭是在如今的云溪村村长兼合作社理事长张海军家吃的,一共开了三桌,海海满满的菜都是家乡的味道,张云起吃的真是熨帖,还和一帮子家乡父老搞了两杯土酿红薯酒。
工作都排在了明天,下午无事,张海军的女儿张小梅带着几个女孩去月牙河边的枣子林打枣子,张云起也去了,和一直追着他采访的林诗予跟在后头边走边聊。
立秋后的八月,正是瓜果成熟的季节,张云起一行人来到枣子林时,看到鲜红夺目的枣子像星星一样映掩在绿茵里面。
这片枣树林是张海军家的。
张云起记得他小时候可没少跟村里的小孩到这里偷枣子,有一次还被张小梅的爷爷逮住了,老爷子前些年已经过世,不过那会儿脾气可贼鸡儿臭,逮住了他,二话不说抡起巴掌就揍屁股,后边认识了纪灵,他可以堂而皇之地跟着纪灵来这里摘枣子吃,但是已经吃不出以前那个滋味了,这印证了一句至理名言,家的不如野的,野的不如偷的。
张云起瞧了一眼和纪灵在一起的初见,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知道他和初见的关系。初见常常担心地跟他说,现在要把精力放在学习上,不要让别人知道,有些事情还是等高考之后再说。
这让张云起老是有种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的感觉,当然,他也不知道如何描述他和初见现在的关系。
纪灵每次一回到云溪村总格外活泼,但打枣子可不是她的长项,干惯了农活的春兰和张小梅才是个中能手,两人拿着长竹竿子往树上一打,红枣青枣如雨落下,小小就带着初心在草地上捡,枣子砸在两个小女孩子脑袋上,哎呀哎呀地叫,小脸蛋却红扑扑的,很兴奋,嘴巴也从来就没有闲过,塞满了枣子一直是鼓鼓囊囊的。
张云起打了两棵树的枣子,搞的满身是汗,坐在石头上喝水的时候,旁边的林诗予突然说:“你好像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呀。”
张云起放下水瓶问:“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的吗?”
林诗予耸了耸肩膀:“没什么不好,只是奇怪,你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年龄,追求的不应该是金迷纸醉,声色犬马吗?”
“看起来你对我意见很大啊。”
“意见没有,我只是见多了有钱人的生活,所以才会觉得你这个有钱人不太一样,对精神层面的追求远胜对物质的追求。”林诗予坐在草地上托着白嫩的下巴问:“为云溪村做了这么多的事情,抱着什么样的心态?”
张云起笑:“其实吧,做这个报道你很费心,想要往高里拔,要在我身上找一点不一样的精神境界,在省里树立一个很不一样的典型青年企业家,探索产权改制新模式盘活国有企业,带领家乡人脱贫致富。我谢谢你,但唠句真嗑,我真的没有什么崇高理想,甚至还有点自私,我努力赚钱,就是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现在家人过上了好日子,我的野心也大了点,想着让家乡人也能过上好日子。当然,你可能对这番话不满意,那我建议你可以这么写标题:一颗红心向人民,满腔热血洒云溪——记江川市青年企业家产权改制盘活罐头厂助力家乡兴旺脱贫!”
林诗予给逗乐了:“该不要脸的时候,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要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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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繁星
张云起和林诗予扯了几句闲话,继续当苦力打枣子,搞了个把小时,提了一箩筐枣子回到张海军家,一伙人稍稍休息了会儿,见时候还早,又跑到将军岭上疯玩了一下午,上树摘果子,溪边摸螃蟹,田埂烤玉米,在蓝天白云下和辽阔厚重的土地上留下了肆意的笑。
城里长大的人,总对山野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和激动。即便是春兰和小小这样土生土长的农民孩子,在城里生活了一两年,但一旦回到这片厚重的土地上,一样变得格外鲜活。
当然,她们那个在老家人眼里“神通广大”的二哥让她们过上了以前想象不出来的富裕生活,已经变得娇气了,漂亮了,那一身完全够一户农家一整年花销的名牌衣服和鞋子,也明显地将她们和村口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的小孩区分开来。以前那些从小玩在一起的村里朋友面对她们时,尽管她们还是一样的真诚,但已经有了距离感,那些穷朋友不自然地就露出某种自卑情绪。刚刚懂事的小孩,胸腔里跳动的心总是敏感而羞涩的,而贫困又使他们过分地自尊。这像极了前世张云起在青春期时面对纪灵的场景。
下山后,他们经过村中的时候,许多人都站在院边上远远旁望着和议论着。有些和张家关系较近的村里人还上前打招呼攀谈,张云起停下脚步挨个发烟,笑着回应。
在村民们眼里,这个娃娃已经脱尽了少年之气,和他们这些粗糙的土把子交谈时,完全是一副大人的骨架,但又不像电视剧里的那些资本家一样高高在上,狗眼瞧不起人。
“娃娃,今晚你到我家来恰饭,我跟你爸已经讲好了哩。”说这话的人是村里的张二麻,他女儿张晴冬现在在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市二中店务工,他似乎怕张云起推搪,现在想招待这个娃娃吃顿饭可真不容易,又加了一句:“你看你,去城里上学后,这都多少年没来叔家做过客了,怕现在门都找不着咯。”
张云起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的家乡父老已经围了上来,顺着二麻的话头问他这回来老家啥时候走,然后掐算着日子要请他上门做客,有几个人甚至是为应该先去谁家这样的话题争议起来。
林诗予拿着相机适时地把这一幕拍了下来,她觉得这是难得的新闻素材,张云起却有点不知道说啥好,现在老家里的村民们已经把他这个“大人物”引进自己家里吃饭当成一种荣耀。有些人平日里半年舍不得割一斤猪肉,但是为了招待他,杀鸡捕鱼买肉赶集,一家人忙忙碌碌一整天,把家里最拿得出手的吃食不留余地全摆在他面前,有时候自己娃娃想上桌吃点好的,还往往招来一顿打骂。
这让张云起心里总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滋味。这不是盲目地感动老家人的淳朴,也不是轻贱这些泥腿把子的变相“讨好”。在这个有别于城市的世界里,自有另一种复杂,另一种智慧,另一种哲学的深奥,另一种行为上的伟大!
云溪的夜晚是最美的,月光和星光同在。
吃过晚饭后,张云起回了自己家的老院子,年前这里被修整过,用作云溪村股份合作社的临时办公场所,晚上工作人员都回自己家了,他可以来这边休息。按照安排,他本来是睡在张海军家,但这次来的人太多,没那么多床铺,当然,主要还是他自己想重温一下陪伴了他整个儿时的老木床。
初见也一起过来了。
这本来是张云起希望的,甚至心里难得的有些激动,他以为终于能有个两人世界了。这趟来云溪村,他都没有机会和初见单独呆一会儿过,好多事情都没法做。但是他奶奶的鸡儿,那里晓得一连串小屁孩全都跟着过来了。
因为初见过来住,她妹妹初心就要来,初心要来,小小也闹着非要来,最后春兰和纪灵全都来了。一共三张床,抱着新被褥换了新床单,女孩们挤挤也能睡。
张云起一个人躺在小院子里,看着天空上的那一轮明亮的月亮,万千繁星就像后宫嫔妃一样拱卫着它,心情实在不美丽。
第二天清早,一伙人还在呼呼大睡,张云起已经起床了,他在李季林和牛奋等人的陪同下,去龙景园在云溪村建的产业园看了看,产业园的面积很大,不算两个2000亩的生产基地,光加工区就有150亩,不过眼下项目才刚刚起步,正在平整土地、铺设基础设施、申请相关审批阶段。
厂区建设项目审批相当复杂,工厂项目立项备案,用地、选址及环境评审,获取土地使用证及规划审批等等等等,涉及到工商行政管理局、计划局、发改委、环保局、建设局、土地局、龙湾镇镇政府一大堆政府部门,但这个94年投资超过1000万的项目,是封阳县人民政府眼里生金蛋的鸡,一路绿灯,就连最老大难的土地流转的问题,云溪村的村民们也相当配合。
同步进行的是新厂区整体及配套设计。
设计任务书由政府那边组织编制,然后请江川市设计院根据批准的设计任务书设计图纸,等消防审批和验收以及办理一大堆证件后,就可以进行厂房建设。整个设计图按照一次规划,分期建设的原则,一期建设项目包括调理食品车间、冷冻车间、罐头加工车间、大宗辅料库、材料库、职工公寓、办公楼、成品库、冷库、筛选车间大棚、锅炉房等等。
当然,这些都还只是规划,眼下厂区主要在搞三通一平,这玩意儿在城里比较好说,直接到供水公司、电力公司办理开户,搞一条进出场地的简易道路,验收之后报国土局建工科备案,拿到施工许可证立马就可以开工。但在云溪村这么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村庄可就没那么方便了,这里80年代才通电,基础设施差得要命。
过来参观的时候,李季林就告诉第一次来这里的张云起:“眼下云溪村人用水还是靠井水,但这个井水不仅满足不了建设工程,以后新厂区投入运营后也是杯水车薪。我这边对接了市里的设计院,他们实地考察后给出的解决方案是,从生产加工园修一条路至龙湾镇,全程7公里,途径邹庄水库,我们可以从邹庄水库引水,这样一来,我们既解决了施工和投产之后的水源问题,又解决了罐头成品运输问题。当然,为了节约成本,我们可以完全按照原路的路线修建,只在原路的基础上加厚20厘米并且修建成了水泥硬化路。修路资金这一块,我们拿一部分,另外一部分由龙湾镇镇政府出资,改善路基本来就在双方的招商引资协议框架之内。”
张云起点头:“还有吗?”
李季林讲道:“还有就是电力问题。我算了一下,每天处理72t黄豆的实罐车间装机总容量是1000kw,48t/d的装机总容量是800kw,24t/d的装机总容量是500kw。除了这个供电量的要求比较大之外,其次就是不能突然停电或频繁停电,否则会给生产造成很大的损失和浪费。但根据下面的人反馈,这边用电一直比较紧张,老百姓们都把电力局叫电老虎,如果照顾不好,随时会被停电。”
张云起笑了笑:“阎王好惹,小鬼难缠。这事就让王贵兵处理吧,他在这边关系搞的不错。还有个事情,老李,你要在联盛总部把握大局,也不能老往这边跑,龙景园得重新招一个经验丰富负责生产的厂长;第二个呢,今年春节前,龙景园新厂区一期工程必须完工投入运营,除了联盛总部的人,老厂区的员工全部都要转到这边来上班,这件事情肯定很不好办,但必须得落实下去。你们尽快讨论一个落实方案出来,还是要尽可能的满足员工们的待遇和交通需求,实在说不通的不配合的,直接安置下岗。至于养殖生产基地这块怎么搞,下午和云溪村合作社开会时再讨论吧。”
正说着话,张云起忽然听到远处传来车子行驶的声音,他一抬眼,就看见了一辆奥迪从泥巴路上驶来,车他认识,车里的人似乎也看见了他,驶到近前时,车窗滑下,露出一张国字脸,是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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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夜半光临
文艺表演是在八点半潦草收场的。
精力旺盛的学生们都有点儿意犹未尽,搁外边玩嘛,小浪蹄子的很,但校领导可不这么想,他们已经怕了这群小祖宗,这荒郊野外的搞太晚不安定的因素过多,另一方面则是把学生安置到村民家里住的事情已经定了下来。
学生们在礼堂里没等多久,学校领导和村委会便拟好了名单,确定了房间数量,把学生分成了六个队后,由带队老师和村委会干部送去村民家过夜。
张云起没有跟着队伍走,他被负责他们班上学生的钱老师叫住了,钱老师在礼堂里告诉他说学校总务处主任周海联找他有事要谈,住哪个村民家等下再安排。
张云起完全没有兴趣谈,因为他知道周海联大概要谈些啥。之前给他带路的金坪矿圩村民徐国春知道他的名字,那么村高官徐国强也会知道,周海联就不可能不知道。
张云起直接放了校领导的鸽子,爱咋咋地吧,他找到王小凯和李雨菲肖雪梅林雪晴几个女孩之后,领着一伙人浩浩荡荡去了徐国春家。徐国春很热情,立即招呼家里的老太太和媳妇忙活开了,知道他们晚饭没吃好,都已经大半夜了,还热情的杀了一只老母鸡,洗了好几篮子青菜和山里蘑菇给他们做火锅吃。
肖雪梅于小蕊几个女孩子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很普通甚至是寒酸的农民为什么对她们这么好,都以为是沾了张云起的光,其实张云起也不知道。
在院子里乘凉的时候,他问在拔鸡毛的徐国春:“叔,给我们两间厢房住,你能拿多少钱?”
徐国春咧嘴笑:“一间厢房八块,一共十六块。全村人都这样式的价,娃娃,你是不晓得类,前边在村委会开会,听到讲有钱拿,咱村里的人都要腾厢房安置学生哩。”
张云起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和徐国春一起拔鸡毛,几个女生在旁边帮着洗青菜。人多速度快,并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火锅便上了桌,一群人围着桌子团团而坐,锅子里的汤汁在咕嘟咕嘟的冒泡,农村土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让人不停的吞咽口水。
“开锅。”
张云起掀开锅盖,笑着喊道。
于是,忍耐多时的众人立即把筷子伸进锅里抢鸡肉吃。
那时候门外的夜色已经很浓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1993年的冬天虽然早已经远去,寒气却依然在这片贫瘠落后的土地上肆虐,可是在山坳上的那间冒着腾腾热气的平房里,有温暖的光,有开怀的笑,有幸福的人。
肖雪梅捧着汤碗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热气腾腾的鸡汁青菜汤,喘着气说:“太好喝了,我这辈子就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鸡汤。”
王小凯啃着鸡腿满嘴流油:“一句话总结,跟着张老板有肉吃。”
女孩们都是笑。
吃完火锅之后,大家简单洗漱了下,便准备各自休息,经历了一整天的动荡,都有些人疲马倦。
徐国春家只有两个空置的厢房,但他们有七个人,又不愿分散去别的村民家睡,不过好在农村的床足够大,如果横着睡的话,睡四个人也不在话下。再说,实在不行的话,还可以打地铺。无论如何,总比在车里熬上一夜要幸福的多。
初见和于小蕊睡一间厢房,李雨菲、肖雪梅和林雨晴睡一间厢房,女生嘛,都是按关系来的,至于张云起和王小凯哥俩,打地铺。
半夜的时候,张云起迷迷糊糊中被王小凯车轱辘般的鼾声给吵醒,推开窗户看到外面风停雨歇,夜空万籁俱寂。
他悄悄掩门来到平房的楼顶,打量着周围低矮稀疏的民居和不远处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边的山脉,山上黑漆漆的,树影稀疏,偶有鸟叫虫鸣,多是乌鸦凄厉的悲啼。
踏踏踏----
背后有人的脚步声音传来。
张云起怔了怔,这大晚上的谁还会在这个时候上楼顶来?他站在那儿安静的等待了一会儿,就看见出现在楼道里的初见的身影,她小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意外:“云起?”
张云起问道:“怎么起来了?”
初见抿嘴说:“睡的不怎么踏实,想上来透透气,云起,你怎么没睡觉?”
张云起道:“给凯子的呼噜声吵醒的,那家伙睡眠质量实在好得有点儿过头了,打起鼾来跟大过年放炮仗似的。”
初见抿嘴笑,模样淡然而温暖。
张云起从楼道口找了一条长凳搬出来,叫初见一起坐在外面:“这次出来参加植树节感觉怎么样?”
初见想了想,说:“怎么说呢,就是觉得还是目光有些狭隘,想的简单了,现实和在书本里看到的真不一样,如果不是这次出来,可能我永远都不会知道江川市还有这样一个贫瘠荒凉的地方,有些事情也会疑惑,我觉得是对的、合理的,但长辈却总会告诉你说这样是不对的,你不应该这样做。”
张云起问:“还在想今天晚上的事?”
初见轻轻地“嗯”了一声:“云起,其实如果不是你,我大概会被处分,甚至是开除吧。”
“你怕吗?”
“以前或许会怕,现在,不了。”
张云起笑:“今晚你真让我刮目相看。”
初见抿了抿嘴,说:“其实这只是一件小事,睡在那里都行的,我只是觉得大家都认为这件事学校安排的不对,那总应该有人出来说话。”
“是这么回事。”
张云起笑了笑,侧头看着身边的初见,淡淡的夜光下,她曲卷着纤细笔直的腿,手抱膝盖,那张清澈的小脸扬起,干净的眼睛看着夜空,安安静静的,像个乖女孩,忽然笑着说:“今晚天好黑呀,云起,我还以为这次来乡下能看到星空呢。”
张云起仰头,望着漆黑沉寂的夜空:“也不是,天空黑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星辰就会熠熠生辉……初见,你知道这像什么吗?”
“像什么?”
“像你,煜,在黑暗里发光的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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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一碗蛋炒饭
一夜风停雨歇,天空是贼鸡儿蓝。
吃过早餐后的不多久,张云起听到学校的广播,石林岗被阻断的山路已经清了出来,十点半,全体学生集合一起回市里。
临走前,张云起想着徐国春老两口供他们吃吃喝喝也不容易,把兜里的毛毛票票都拿出来数了数,一共36块8毛,捋整齐后,搁在昨晚初见睡的那间厢房枕头下面。
出门的时候,徐国春把他们送到小院门口,他媳妇怕几个娃娃半道上饿,蒸了几个红薯,装在一个塑料袋里让王小凯提着到时候路上饿了吃,讲以后有闲常来玩。
一行七人走到山坳下的大路时,还看见那对农村夫妇在向他们挥手。
下午二点左右,客车抵达了市里。
正巧周末,不用上课,车子一到市一中之后,饿的前胸贴后背的大家伙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张云起招呼他们班上的几个同学在学校对面的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吃中饭。
出了校门口过马路的时候,肖雪梅突然指着斜对面电线杆上挂的一条横幅咋咋呼呼地说道:“诶,雨菲!这不是你们家龙景园的广告嘛,行呀,都打到我们学校对面了都,啧啧啧……你们看旁边小餐馆门口,都贴了你们家的罐头海报呀。”
李雨菲怔了怔,望向电线杆上的横幅广告词下意识念道:“让大锅菜也有家的味道——龙景园豆豉罐头。”
随即,她微笑看着张云起。
张云起笑着摇了摇头。
这句广告词不是他想的,不过单纯针对学校住宿生来说,倒也算是抓住了痛点。不知道是联盛市场营销事业部地推组的那个员工想出来的,欣慰呀。
旁边的林雪晴说:“这个,这个豆豉罐头没吃过呀,是新品的吧,看起来不错。”
“不是不错,是非常不错。”早知道实情的王小凯这时擂了擂胸脯卖力吹道:“这个豆豉辣酱罐头我吃过,味道那是相当好呀!回头大家买一两瓶试试就知道了,话说学校食堂里的饭菜也真是够难吃的,用这个豆豉罐头混着拌饭吃,我保证,绝对不赖!而且还比以前他们那个龙景园春江小鱼仔罐头便宜了一大截呢。”
林雪晴翻白眼:“这还用得着你讲嘛,雨菲家厂子的新罐头,我们当然会支持了。”
王小凯听着这话老大不乐意:“姑奶奶,咱一码归一码成不,人家那么大的一个厂子开门做生意,靠得是产品质量、好不好吃、实不实惠,要是靠这点私人感情,早他妈黄了。”
“不好意思,我还就是私人感情了。我又不是寄宿生,天天在家里吃饭,没事买豆豉罐头吃,撑得?”
“嘿,你要这么讲,那我得跟你较真一哈子,人龙景园的这款豆豉辣酱系列罐头和以前的春江鱼罐头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春江鱼罐头是成品,直接吃的,但这个豆豉辣酱罐头不但可以给我们这种寄宿生和不爱做饭的小白领佐餐拌饭吃,它更重要的作用是当做厨房的调味品,可以拌面炒面炒饭做菜,林雪晴,我记得你不是说你喜欢吃烧鸡公和麻辣猪蹄嘛,哥哥告诉你,下次你妈做麻辣猪蹄的时候,让你妈温茶油,放这个豆豉辣酱炒香,然后下八角桂皮和猪蹄一起翻炒,最后再加一瓶啤酒中火炖四十分钟,相信哥,都不用放方元辣椒,味道绝对霸得蛮!”
“我说凯子,你这个说的头头是道的,咋这么卖力呢?”
“因为他吃过,觉得不错。”张云起听这俩吵的热火朝天,笑着说:“这么着吧,大家都饿了,今天中午咱们就吃龙景园豆豉辣酱炒饭怎么样?”
“那我就等着吃大餐了,走走走!”张云起的头号马屁精王小凯双手赞成。
张云起领着大家来到家里的鱼粉店。
周末,这时候也已经过了午饭的点了,店子里就两三个客人,老妈不在,去菜市场买菜去了,守店子的是春兰和初见妈妈蒋凤,昨天被困在金坪矿区的事情张云起打电话和家里说了,春兰也知道,撵着他好一顿问,才从冰箱里拿了饮料冰棒,招待初见李雨菲几个女孩子,张云起则是动手做龙景园豆豉辣酱炒饭。
食材倒简单,隔夜剩饭,鸡蛋,再加上龙景园豆豉辣椒酱和葱。
剩饭鸡蛋自然有,龙景园豆豉辣椒酱新品罐头更多。龙景园罐头厂推新品,作为董事长亲妈的张妈比张云起还上心,联盛的推广才刚开始,张云起连市场营销事业部地推组在市里各大学校搞线下地毯式地推活动也还没怎么去了解,但是张妈已经为这事操劳了起来,鱼粉店里的墙上贴着海报,门口挂了横幅,还买了好几大箱罐头放在鱼粉店里,人家来吃鱼粉,就奉送豆豉辣椒酱给来佐味。
龙景园豆豉辣酱炒饭看起来虽然简单,但其实很见厨艺功底。张云起搞了一些干爽的剩饭后,便把鸡蛋彻底打散打均匀,锅烧热,放猪油,开中小火,随后倒入鸡蛋,同时另一只手拿锅铲,快速在锅里转圈,把鸡蛋炒散,速度很快,因为这样子可以阻止鸡蛋结块,从而把鸡蛋炒碎炒出鸡蛋花,将鸡蛋清香彻底激发出来,另外,鸡蛋也更容易均匀的沾裹在米饭上面。
炒碎以后,倒入米饭的时机特别重要。因为鸡蛋的香味是随着炒制越来越浓的,所以太早倒入米饭鸡蛋就不够香,但是晚了,鸡蛋就会变老变焦,影响口感。判断什么时候倒入米饭,最好的方法就是看颜色,等到鸡蛋颜色从浅黄变成深黄的时候,张云起就往锅子里倒入米饭,这时候的鸡蛋就特别香。
米饭倒进去以后,张云起开小火用锅铲把饭坨全部碾碎,然后往里边加入龙景园的豆豉辣酱,完全炒散炒热,米饭和蛋碎加豆豉均匀混合,再加入葱花,然后装盘出锅,搁在餐桌上,他喊围在电视机下面边看《我爱我家》边吃冰棍的王小凯和初见李雨菲她们过来吃饭。
大家伙儿全围了过来,这个时候出锅的蛋炒饭,蛋已经散成一颗一颗的小金黄,米粒边缘微微有点坚硬,热气混合着方元辣椒和豆豉的香气从米粒的裂缝处透出来,浓香四溢,大家一上午没吃饭,饥肠辘辘,拿了勺子饭碗直接开吃,就连春兰听着大家说好吃好吃,也忍不住拿勺子扒拉了一口,吃完之后,她就很不爽了:“二哥,我说你是真懒得冒边了!做的这么好吃,还老是放学让我炒饭给你吃!”
几个女生都是笑,她们吃相很斯文。
王小凯彪悍的很,直接拿着一个铁盆子风卷残云狼吞虎咽,吃得太猛,被噎了个半死,他灌了一杯水打了两个饱嗝后,才摸了摸肚子慢吞吞说道:“张老板,我看你家可以把旁边的店子也盘下来,开一家龙景园蛋炒饭店了。”
张云起洗好锅坐了过来:“那岂不是又得给你白吃白喝小半个月?”
王小凯嘿了一声:“你这个地主儿子怎么一点都不体恤我这个贫下中农呢?太没人性了。”
张云起往嘴里塞了一口炒饭,道:“我估摸着如果中国有你这样的贫下中农,那咱们伟大的四化建设得玩犊子了。”
这时候肖雪梅插话道:“云起,你这个龙景园豆豉辣酱炒饭咋做的呀?”
张云起乐了:“你想学?”
“对呀,要不传授点经验呗,我每天放学爸妈都还没回家,饿了就自己炒饭吃,下次买几瓶这个龙景园豆豉辣椒酱炒着吃。”
肖雪梅这样的情况在那个时代很常见,学生嘛,正在长身体,容易饿。但九十年代生活水平不高,零食吃不太起,放学回家,爸妈不在,就自己动手做蛋炒饭,放点酱油猪油炒剩饭,还别说,吃起来也确实有滋有味。不过对于张云起来说,穿着破烂衣裳蹲在小院门口的门槛上,擦着鼻涕吃着自己用一丁点猪油和酱油炒的剩饭的日子已经只存在记忆里了,外出求学工作之后,他走过很多地方,也吃过无数种蛋炒饭,有时在深夜街头的大排档,有时是豪华酒店的餐后主食,但就是找不回小时候的那种味道,儿时的味道。
张云起笑着对肖雪梅说道:“我这个做法还不算标准,等过段时间,看看电视里的大厨师怎么做的吧。”
肖雪梅有些意外:“这个,电视里有?”
张云.asxs.头:“过段时间咱们省里市里的电视台都会出一档美食新节目,里面就会有这道蛋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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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每日美食
回转市里的次日,张云起去了联盛。
联盛虽然成立不久,但境况十分热闹,用门庭若市来形容也并不为过,每天都会有一到两场新品订货会,负责讲解的工作人员先是把人拖到龙景园罐头厂实地考察,然后再回到联盛开订货会。
张云起走进办公区的时候,特地聘请的讲师打鸡血的声音从会议室穿了出来:“下面隆重有请!我们公司的张秋兰张总上台为大家介绍一下我们公司和市场前景。”
他大姐张秋兰这人吧,和大哥张云峰一样,小时候因为家里太穷,初中一毕业就不上了,天天在土里挖刨,后边经人介绍嫁到了市里,也没有工作,说白了点,就是一普通家庭妇女,不过呢,还算好学,愿意努力,吃得了苦,一路跟着他走到今天,算不上什么商业女强人,但有一说一,变化确实挺大的,能给他分担不少的事,不容易。
他们老张家人呀,从上到下除了出生晚又因为生活条件好而越来越娇气的张小小,吃苦耐劳的这个基因还是很强大的。
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找李季林来聊了聊。
李季林现在的工作重心都在罐头生产这一块,他汇报了很多问题,物流运输、原料供应、厂区扩建、人员招聘等等,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罐头厂的生产设备落后问题,他们只有一条70年代的罐装线,其他选料、去皮、漂洗、罐装等流程,全靠人工操作,不仅生产速度慢,而且极大提高了人力成本。
其实龙景园罐头厂生产线落后这个问题一直就存在,已经老生常谈了,只不过现在加马力生产,导致各个车间都在超负荷运转,弄得工人们实在苦不堪言,但就算是全天二十四小时开工,日产量也只不过12吨。
张云起想了想,说道:“我看这样子,你想办法去了解一下国内一些罐头厂的情况,看看有没有要低价处理罐头生产线的。几百万的,咱们没钱,但可以找银行贷款买。”
李季林一点就懂,现在国内不少大型罐头厂因为市场环境原因,都会遇到龙景园以前的问题,要么转型要么破厂,既然要转型或者是破厂,那么原来引进的罐头生产线自然就失去了使用价值,得贱价处理,如果他们能低价入手,倒是可以缓解生产能力不足的问题。
听完李季林的工作汇报后,张云起把推广部经理周林和下面的几个组长叫过来开会。
他先是了解了一下营销推广部各条线上的工作进展,地推这一块工作进展很快,推广线围绕着商场、菜市场、小饭店、学校这些渠道全面铺开,通过海量的海报、横幅、传单这些营销成本低廉的方式进行轰炸式硬性宣传推广。
纸媒组的推广也在火热筹备中,他们联系到了《江川日报》,准备做一期“关于江川市政府产权改革,盘活国营企业龙景园罐头厂的专题报道。”
张云起觉得这个方向是很好的,因为上面的领导看了会高兴,而且能够起到以点带面的作用,但美中不足的是渠道差了些,《江川日报》虽然是市里的最大纸媒,但受众面也只是局限于市里,在全省范围内的影响力远远不够。
这样想着,张云起把《湘南日报》的老熟人林诗予的联系方式给了纸媒组组长伍佳,让他联系联系,看看能不能让《湘南日报》针对龙景园罐头厂改制这一条线也做一期专题报道。按照他的想法,最好是把云溪村股份制农作物专业合作社也加进去。这可都是地方上的政绩,国营企业产权制度改革和农村经济合作组织的新思路新亮点,往深里挖,还可以扯出农村产权交易改革的新路径,总而言之,干货不少,领导会高兴,龙景园罐头厂和云溪村合作社也能够立标杆,拿政策支持。
伍佳却眼巴巴地看着张云起:“张总,你看,《江川日报》这边都对接好了,你什么时候有空让他们采访一下?”
张云起不喜欢抛头露面,摆手:“就让他们采访李总,李总当了十多年龙景园罐头厂的厂长,厂子改制前后他都有参与,各个方面都很熟悉,采访他更合适。”
伍佳听领导这样讲,就不再说什么了。
议定好采访报道的事情,张云起把话题转到在电视上打广告的问题上,联盛目前在电视广告上的筹备工作还没什么进展,前段时间周林做了一个十几秒的广告投放方案,给张云起毙了,他就没动了,主要还是投入太大,动辄上百万,得张云起亲自拍板才行。
张云起当然有他自己的想法,他敲了敲桌面,说道:“我看在电视广告上,我们可以搞一档美食烹饪类节目。”
周林几个人没听明白,没接话。
“这个美食节目就是请大厨师上电视教授烹饪技巧。”九十年代国内还没有饮食烹饪类节目这一说,最早的是九十年代末中央电视台推出的《天天美食》栏目,他们不明白不奇怪,张云.asxs.拨道:“就是搞一个厅子,厨师在台上做菜,旁边的主持人提问聊天,聊做菜的环节和一些重要配料,下面安排一些群众演员扮演的观众,用来互动。”
周林听明白了:“张总,您的意思是我们找广告公司做一档美食节目,直接冠名和直入广告,然后出钱搁电视台播放?”
张云起道:“广告当然得直入,但还是太硬了。”
地推组组长李涛很有点儿不耻下问:“张总,什么是太硬了?”
张云起笑了笑,心里却想着这个年代的营销人员的思维实在简单,大大滴不狡猾,连什么是软硬都不知道,要是搁在后世,绝逼进不了uc震惊部的大门:“你们说,厨师做菜是不是都有自己的独门技巧和配料?”
李涛点头:“大厨师嘛,肯定有看家的手艺和秘方。要不然同样一道菜,为什么大厨做得好吃,普通人做口味就一般般。”
张云起继续引导:“既然你这么觉得,那么大多数人是不是也会这么觉得?”
伍佳接话道:“那是自然,学厨艺嘛,都冲着厨师的独门手艺和原料配方去的。”
张云起又问道:“那咱们的龙景园豆豉辣酱不正好可以用作配料吗?”
一直没开口的周林一拍脑门,有点儿夸张地说道:“张总,还是您高明呐。观众看这个美食节目,毕竟不是冲着广告来的,而是冲着学做菜来的,如果厨师做的那道菜里添加了咱们的豆豉辣酱作为配料,那么观众想学做这道菜,必然会想要买咱们的龙景园豆豉辣酱。”
“就是这么一回事儿,这个美食节目虽然就是一个广告,但咱们不是为了打广告而打广告,而是让观众在无形中接受这个广告,这是什么?软性广告直入。”张云起有意多点拨几句,毕竟作为老板,他要发号施令定大方向大基调,具体怎么落实,还得靠这些人:“咱们的地推呢,和这个刚好相反,是硬性广告,强迫别人看,铺天盖地都是我们的传单和横幅,他不看也得看,虽然看多了会视觉疲劳,但至少我们的龙景园品牌在他心里留下了印象,他去商场买罐头,肯定会优先选择自己熟悉的品牌。”
“张总,我觉得凭您的这番见解,完全可以给国内的大企业家上营销课了。”周林倒是很会选择时机拍马屁,他笑呵呵地说道:“张总,我有个请求,就是以后还请您多多给我们营销推广部的同事培训培训,让我们快点跟上您的思路和想法。”
张云起被吹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周林进联盛也有一段时间了,他以前也没发现这家伙还有这方面的天赋,摆手道:“这个以后再说,这样,美食节目的广告方案我来做,你先上省城一趟,找一家广告公司拍摄节目,还要找一个大厨师,要求呢,就是名气要大,嘴巴能说,头衔得多,配合我们拍摄节目,临时演员广告公司会有,节目二十分钟就差不多了,前期先做三十集,每集一道菜,有特色的家常菜,菜的配料里面必须要有咱们龙景园的豆豉辣酱。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每日美食》,过段时间,我也会上省城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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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跟我go!
转眼间来到了四月末梢。
时至立夏,万物繁茂,天气也是一日一日地热了起来。
这天早上吃过了早餐,张云起和妹妹春兰一起去学校,过马路的时候,张云起看见一个男生骑着二八自行车载着一女孩,在婆娑的树影里有说有笑,那副充满春梦的画面,真真羡煞一群小处男。
张云起突然想起了一回事儿,望了眼春兰手里提的栖凤渡鱼粉,问道:“你这鱼粉给谁打包的?”
春兰迟疑了一下:“同学。”
张云起啧啧称奇:“你这隔三差五打包鱼粉的,你那同学就没吃腻?”
春兰怼起自己的亲哥来也无情的很:“怎么滴,人家就爱这口!”
张云.asxs.头:“怎么倒不怎么滴,只不过我听说学校有人在追我家大妹子?”
春兰表情愕然,随即羞红了脸:“胡说什么。哪有的事!”
张云起乐道:“跟我讲讲嘛,你哥是开明的,虽说跑到了我前头这个这个有那么点儿不对味,但我坚决拥护我大妹自由恋爱的权利,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没有!”
春兰跺了跺脚,扭头往学校大门走了。
张云起看着春兰的背影,笑笑摇头。
来到教室,张云起直接去班主任王明榛办公室,请假。
他要去省城里津市处理一下电视台上龙景园豆豉辣酱罐头广告的事情,不过只请了三天的假,再多的话,开明如王明榛这个小老头也是不那么好讲话的,反正到时候如果假期不够,直接打电话加就成了,先斩后奏嘛,人都去省城了,王明榛鞭长莫及呀。
请好了假,张云起回教室和初见作了一场汇报,才离开教学楼,一路穿过校园,经过篮球场的时候,遇见妹妹春兰他们班在上体育课。
张云起停下脚,找起了那个传说中和他妹妹春兰关系不一般的王金山,扫描了半天,最后他在篮球上方的石阶上发现这个家伙的身影,一个人坐在那里,一声不响地看着篮球场上打篮球的同龄男生,确实长得不错,高高大大的,不过最惹眼的是他脚下穿着一双破破烂烂的解放鞋,上面补丁叠着补丁。估计放眼市一中,这样的鞋绝不能找出第二双。
张云起走了过去,直接坐在他旁边的石阶上:“哥们,聊聊?”
王金山抬眼看着突然走过来的陌生人,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屁股:“聊什么?”
张云起问:“封阳龙湾镇人?”
王金山呆愣了一下,随即扶了扶眼镜框说:“你……怎知道?”
张云起笑道:“听说前段时间有人打了你?”
王金山又愣了一下,心里莫名地就有了一股即窝囊又羞恼的气:“没,没这事。”
张云.asxs.点头:“我明白了。”
王金山觉得这人讲话实在怪里怪气没头没尾:“明白什么?”
张云起没有回答,他换了个话题说:“上体育课,怎么不和班上的同学一起打篮球?一个人呆着多无聊。”
王金山直接道:“不会打。”
张云起望向篮球场:“下面有几个人真的会呢?玩玩而已。”
王金山道:“我不想玩。”
张云起说:“不是不想玩,是没勇气去玩吧,其实也能够理解,自卑嘛,怕班上的男生嫌你。”
王金山这辈子都没遇见过讲话这么不客气甚至是无理的人!他实在有些羞恼了:“我自卑不自卑关你什么事,我不认识你!”
张云.asxs.了一根芙蓉王,抽了两口才说道:“以前,有个农民的孩子,他在镇上小学中学念书的时候,成绩名列前茅,天之骄子,后边凭着不要命的念书,成功背负着全家人的希望从山旮旯里杀出一条血路,进了市里最好的学校念书,刚进去的那会儿吧,那个山里娃豪情万丈,觉得自己还会和以前一样,成绩名列前茅,天之骄子,别人会羡慕钦佩他,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他就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跟城里的很多学生比,论样貌长相,论生活条件,论才艺爱好,论谈吐表达,都不值一提,落差感太大了,甚至是他会发现很多当官或者是有钱人家的学生,也并不完全是农村那些没见识的长辈们嘴里说的纨绔子弟,他们不但比他优秀,而且比他更加努力,他们不但有一条很好的起跑线,而且良好的家庭教育培养了他们非常好的习惯,从小就知道最好的东西应该是什么。他呢,认知只限于死读书,三点一线,拿着家里爸妈在土里拼死拼活赚的那点生活费,食堂的大锅饭都舍不得多吃,天天饿着肚子从早到晚都是书。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自卑呢?”
张云起话说的很慢,言辞也不激烈,只是讲着讲着,王金山的脸色就胀成了通红,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张云起抬手看了眼时间:“时候不早,故事就讲到这里吧,总之呢,那个山里娃遇到的这些事情很多人都经历过,不是他的问题,以后就会明白了,大多数同学也都是很好的,自信一点,乐观一点,生活难是难了点,但沮丧的屁股可放不出快乐的屁。”
“你,你叫什么名字?”
“张云起,高二156班的。另外,市一中还没有我办不了的人。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
张云起摆手走人,带着满身的逼味儿。
出了校门,他没回街对面的鱼粉店,在旁边的电话亭挂了一通5毛钱的电话。
没过多久,马史便开着奔驰过来了,上面载着运营推广部经理周林,看到张云起后立即下车开车门,方块脸堆满笑:“老板,东西都准备好了。”
张云起说那就出发吧。
正要上去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嘿!小张同志。”
张云起扭头,就看见了走过来的纪灵,蹦蹦跳跳的步伐轻盈,脚下像装了弹簧:“没去上课?怎么在学校外边啊你?”
“上午请假了咯,刚从家里来。”纪灵背着黑色耐克书包,双手放在背后,那双明媚的大眼睛上面有一缕晃晃悠悠的碎发:“你要干什么去?”
“去省城一趟。”
“去省城干嘛?”
“工作上的事。”
“那我也要去!”
“开什么国际玩笑,我这是去工作,不是去玩。”张云起听到这话就头晕:“我去省城要很长时间,指不定得个把星期呢。”
“我就要去。”
“不行,你没请假。”
“我还是要去。”
“姑奶奶,你替我考虑一下成不,如果纪大市长知道你课不上跟着我偷偷跑到省城去玩,非得削了我这小老百姓不可。”
“可是我还是要去。”
“成吧,跟我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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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7号信封
立夏一过,小满已近在眼前。
进入初伏天以后,云溪村和它周围的山野,看起来也不再荒凉,春夏之交的阳光,暖洋洋地照耀这片大地上,沟道里和山峁上,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绿色。
云溪村股份制农作物专业种植合作社成立后的不久,农事开始繁忙起来,村周围的山野里,到处都传来庄稼人“噢啊……”的吆牛声,往日吵吵闹闹的云溪村,现在却一整天鸦雀无声,再也看不见什么闲散人,甚至连女人和娃娃都到地里拼命去了。
第二批由合作社出资采买的化肥已经源源不断运输到村里头,按照农作物种植亩数来划分,家家户户都分配到了充足的肥料。对庄稼人来说,这个时节,给花生黄豆追一次尿素那是再好不过了。
张六顺老汉和初大鹏哥俩就负责分发肥料和种子这些农资,缠麻事儿也不多,但张六顺闲呆不住,没事就爱跟着村里的庄稼汉子们一起下地,帮衬着干点农活,虽说他年纪上来了,手脚不利索,但营务庄稼的水平在云溪村依然是一顶一的,那些田地一经他的手,全都整得像棉花包一般松软,边畔都刮得像狗舔得一般干净。
合作社成立之后,没有办公地点,张老汉便建议把他在云溪村的老院子先用用,不过老张家的院子小两年没住过人了,里边的杂草都有半人高,最后在村主任兼合作社理事长张海军的号召下,村里的青壮汉子一起出力,重新修整粉刷了一遍,还铺了水泥地板,置办了些办公桌椅和家具,堂屋当做合作社临时的办公地点,还在镇里请了一名姓廖的会计,张老汉就当农资管理员,初大鹏是运货司机。
平时下乡忙事,老哥俩就住在这里,自己动手做饭吃,乡下的瓜果蔬菜便宜又香甜,偶尔农忙事情的时候,还住个三两晚上,日子过得倒也舒心自在。
每每到了傍晚的时候,张老汉就喜欢搬把摇椅,躺在自家老院子门口,抽着旱烟棒,望着夕阳下山野里那一茬一茬茂盛成长的翠绿庄稼。他心里美呐!有了这个合作社,用不了几年,云溪村许多人家都要发起来哩!
初大鹏这个老小子哩,一到傍晚没事的时候就爱叫三五几个村里人在院子里打升级,张老汉不好赌,他大半辈子下来都没摸过几次牌,从来就不玩,他也知道初大鹏以前是个麻烂赌鬼,劝过他几次,好在多多少少算是听进去了一点,平时也就和村上人娱乐娱乐,也不打钱。
发放完这一期的农资和会计对了账后,隔日的上午,老哥俩骑着摩托车回江川市里,进城了后,穿过西岭大道,就到了西岭广场。
西岭广场上正在搞体彩抽奖活动。
现场人潮汹涌,大奖成堆,武警保安左右护卫着。很多人都在兴致勃勃的购买彩票、现场刮奖,这是那时候极为流行的一种抽奖方式——即开式彩票,在90年代的中国火爆得一塌糊涂,彩票主办方会租下一块空地,将奖品摆在奖台上,引诱老百姓前来购彩、刮奖,除了特等奖外,其他的奖项都是刮开后的图案如果与中奖图案一致,就可当场领走奖品。
奖品种类五花八门,特等奖是一台桑塔纳加八万现金,还有各种家电、摩托,小的是脸盆饭锅,龙景园罐头厂的系列罐头产品。龙景园的系列罐头产品是李季林和江川体彩中心销售方谈成的买卖,给了一定的优惠条件,当做安慰性质奖品,小老百姓既能落个好,体彩销售也能节约一定的成本,对龙景园的宣传也有一定作用。
和前几次张老汉经过这里时一样,体彩抽奖现场震撼人心,密密麻麻的小老百姓像蚂蚁一样涂满了整片大地,广场的前后左右,挂满了红色横幅,**裸的刺激着那些希望一夜暴富者的神经。
“下一张总藏着希望!”
“一元改变一生命运!”
“刮彩票是您一夜暴富最有效的合法途径!”
看着人头攒动的场景,张老汉下意识就拍了拍前头初大鹏的肩膀:“大鹏,开快点,马上晌午了,咱先回去吃饭。”
初大鹏踩了一脚刹车,叼着烟讲:“张老哥,不急嘛,路过,要不咱再去刮两把?指不定今儿走大运,中了呢。”
“哎呀!这玩意儿就是窟窿洞,咱平头老百姓没那个命哩。”刘老汉这几个月被初大鹏唆使着刮了好几次彩票,就第一次刮的时候中了两瓶自家的龙景园豆豉辣酱罐头,但这玩意儿对别人家来讲是个安慰奖,可以带回去做菜调味,吃完后罐头瓶子还能当酱料瓶子,张老汉却怎么也稀罕不起来,因为他家的龙景园牌罐头一辈子也吃不完呐。
那天中了奖,张老汉拿着罐头捎回家,结果给他老伴好一顿埋汰。这还不算什么,最让张老汉糟心的是后边几次摸奖啥也没捞着,还搭了他四十来块钱哩!虽说老张家现在生活富裕,但穷苦惯了也勤俭惯了的张老汉从来不舍得乱花儿女们挣来的一分一厘,他赶忙拒绝初大鹏说:“我哇大鹏呐,你挣那两个钱也不容易,咱还是脚踏实地的,你说你那闺女初见已经读高二了,眼瞅着明年就要考大学了,成绩又拔尖,考个好大学是板上钉钉的事,这可要老大一笔钱哩。咱平头百姓没啥大能耐,过日子就靠节约,能为儿女节省一分是一分。”
“张老哥,我懂你的意思,我也念想着初见明年考大学的事,但我和她妈那点工资也不顶事呐。”初大鹏看着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潮,手发痒,心里象钻进去了许多毛毛虫:“去吧去吧,张老哥,咱不多买,就买几块钱,碰碰运气,中不着咱就走。”
说着,初大鹏已经启动了摩托车,张老汉实在没办法,给初大鹏带着来到体彩销售现场,停好车后,老哥俩来到售票点买票。
张老汉买了两张彩票,三下两下就全刮了,啥也没中着,不过他本身没盼念着天上的馅饼能砸到自个头上,家里也有吃有喝生活美满,也不眼热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初大鹏就不一样了,他买了五张彩票,全部揣入兜里,然后带着张老汉找了个地势开阔阳光充足而且人比较少的平地上,摆足了架势才掏出一张彩票开始摸奖,他先是对着彩票猛吹了一口气,然后眼睛死死盯着,用大拇指指甲一点点刮,嘴里还不停大声喊:“草花k!草花!草花k!草花……”
喊着喊着,初大鹏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像是一只挨宰的鸭子被人掐死了脖子,眼珠陡然瞪大凸了出来。
旁边的张老汉吓了一跳:“咋得了呀,大鹏,没中着没事……”
“我中了!”
初大鹏那张茄子脸突然变得通红,呼吸急促起来,整个人似乎都在颤抖:“草花k!张老哥,这…这是草花k!”
“啪”地一声响!
初大鹏一个大耳刮子打在自己脸上,然后用力甩了甩脑袋,才重新望向手里那张因为用力过猛起了褶皱的彩票,声音发颤:“是,是,真是草花k,我没做梦,我没做梦!我中了!我他妈中大奖了!”他猛一拍张老汉肩膀:“张老哥,你在这等我,我去台上拿大奖!”
张老汉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初大鹏像一条疯狗似的冲进密密麻麻的人群冲向披红挂绿的台上,过了半晌,张老汉才挠了挠白花花的头发,尽管他还有点儿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心里也在想,大鹏摸到了草花k,就是中了一等奖呐。
张老汉跟着初大鹏来这里摸了好几次彩票,这里面的道道也清楚,摸到草花k,就有机会上台进行第二轮抽奖,第二轮抽奖的中奖概率相当大,在几个信封里面抽,如果他再抽中,就能得到1辆桑塔纳加8万元现金的特等奖!哎呀,这大鹏一家人苦了一辈子,自己好赌好酒,婆娘又是个哑巴,小女儿初心还有智力障碍,住着破破烂烂的房子,要不是他家小子云起的帮衬,怕不是这一家人都活不下去,这下子可算好了,老天爷这是要助这一家人呐。
这样想的时候,张老汉看到初大鹏已经被两个模样顶好看的模特请上了台,男主持人拉着激动的初大鹏,向下面汹涌的人群做了老长一段热情的介绍,然后,工作人员拿出标着1、2、5、7的四个信封让初大鹏挑选,四个信封里面,只有一个有桑塔纳大奖。
万众瞩目下,面色赤红的初大鹏已经呼吸都有点困难,背上全是汗,发胀的眼珠子在四个信封上转来转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咬着牙说:“我选7!”
在公证处人员的监督下,工作人员将7号信封递给初大鹏。
紧接着,在密密麻麻充满了期待和羡慕的眼光下,初大鹏拿着7号信封,颤抖着手,从里面中抽出了一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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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哥们儿
张老汉和初大鹏正摸奖的时候,张云起和纪灵已经踏上了前往湘南省省会城市里津市的路上。
路是很不好走的。
搁在后世,从江川市出发到里津市,高铁一个小时,自己开车走高速得四个小时,搁在九十年代,那个酸爽劲儿就没法提了,全都是破破烂烂的省道和乡村泥巴路,难走得简直要命,路上还得防范村民收过路费,抵达里津市时,已经是大晚上八点多了。
张云起让马史把车开到黄岭路,找了家高档酒店住下,然后给许久没见的老熟人林诗予挂了一通电话。
半个小时不到,林诗予就赶来了。
张云起和纪灵在大堂等她,她看到纪灵的时候,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久,才扭头看着张云起来了一句开场白:“小女朋友?”
张云起给呛得讲不出话来。
纪灵小脸坨红通红的,手放在背后说:“是哥们儿。”
林诗予笑得抬头纹都出来了:“小妹妹,女孩子可千万不要跟男生认哥们。”
“为什么?”
“以后你就懂了。”
“什么以后就懂了?”张云起见林诗予摆着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不断给纪灵灌输不良思想,有点儿看不下去了:“大姐,难得见一回面,咱不装成不,搞的跟情圣似的,你自己都二十老几了,不也还是个女光棍嘛。”
林诗予气得想吐血:“你放屁!追我的人海了去了,你也不看看我们国家现在计划生育的形式有多么严峻,我光棍,那是积极响应国家晚婚晚育的号召。”
张云起上下打量了两眼林诗予:“情操高尚呐林大记者,要不你再少穿点衣服,给国家的四化建设节省点布料?”
林诗予差点当场晕倒。
闹腾了一会儿,时候不早,张云起和纪灵还没吃晚饭,三人一起出去吃夜宵,张云起开车,奔驰车穿过黄岭路,过了猴子石大桥,很快来到云麓山脚下的大学城,林诗予看着车子越走越远,有点儿莫名其妙:“吃个夜宵哪里都是,怎么跑到这边来了呀。”
“想来这边逛逛。”张云起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学生人流,鳞次栉比的平房矮屋,飘满油烟和阑珊灯火的小摊,有那么一瞬间,感觉特别的不真实,像梦一样,像前世他这个乡下穷小子背着行囊来到这里求学看着灯火璀璨的湘江充满了雄心壮志时一样。
奔驰车最终停在了湘南中专的后街里,张云起轻车熟路,直接来到一家名叫“三毛烧烤”的烧烤店,店子里有几桌聚餐喝酒的大学生,吆五喝六的,嗨得不行,拼起酒来简直不要命,有那么几个牲口还时不时地看纪灵,张云起叫老板上麻辣小龙虾、三码头嗦螺、铁板韭菜和一堆七七八八的烤串。
“跟你扯了老半天废话,说吧,找我过来有啥事?”林诗予圆润的屁股刚挨着椅子,就直奔主题。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办起事儿来却风风火火。
张云起倒了一杯啤酒,道:“好不容易来省城一趟,先叙叙旧嘛。”
林诗予摆手:“别攀交情,认识你小两年了,每次见面除了气我就是气我,邹杰伦邹大记者。”
纪灵双手捧着精致的下巴:“林姐姐,什么邹杰伦呀?”
林诗予揶揄道:“问你好哥们儿。”
张云起灌了口啤酒:“那事儿都过去那么久了,别记仇嘛,说实话,这回来难得来省城一趟,确实是因为有工作方面的事,另一方面也是会会你这个老朋友嘛,至于具体是什么事,很简单,我收购了一家罐头厂,打算……”
“什么什么?”林诗予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收购了一家罐头厂?”
张云.asxs.头:“我收购了的那家罐头厂是怎么一回事儿呢,它以前是市里的一家国营企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吧,这个眼下全国国营企业的营商环境和经营管理的情况,像你这样经常在外边跑的大记者应该也懂,员工的工资发不出去,负债累累,要倒闭了,然后就是市里面的领导经过协商考虑,决定让我来收购经营。”
林诗予有几分惊奇:“真的假的?怎么听着这么玄乎呀,你不是高中生嘛,竟然创业收购了一家国企?”
张云起乐道:“也没谁规定高中生就不能创业开公司呀。”
林诗予听张云起这么讲,又想起了他开的那辆奔驰,心里有些了然,尽管一时半会儿还是有点难以相信:“收购了一家罐头厂,然后呢?”
张云起说道:“我这个罐头厂的企业改制的方式相对有点儿激进,但它并不是毫无优点和可取之处,毕竟现在国家大力提倡要进行建设现代企业制度的改革嘛,我们这个罐头厂的产权结构改造,在咱们湘南省还是头一例,有些地方,还是值得借鉴和推广的,当然了,企业改制的方法和形式多种多样,没有放诸四海而皆准的办法,什么都要因地制宜来做,不过今天来找你,是想了解一下你有没有兴趣做一期关于我们那罐头厂企业改制的专题报道?”
听了这么一大堆,林诗予这才明白张云起的意思,她说道:“这事可不保准,报社有报社的规矩,我只能先选题,至于能不能上,上边一摞领导还等着审呢,可不是我这种平头小记者能决定的。”
张云起乐道:“林大记者可太谦虚了,不为难你,你这边可以自己先了解一下,看看有没有值得挖掘和宣传的新闻点。如果觉得没有上省报的意义,那就算了,当我没说。”
林诗予可算满意了:“难得说句人话。”
这时候点的烧烤都陆陆续续上桌了,张云起剥了个小龙虾塞嘴里,记得在这读书那会儿,这玩意他吃不起,但馋得要命,他对林诗予说道:“还有个事儿,我这边联系了广告公司,拍了一个我那罐头厂的产品广告,打算在湘南卫视上放,林大记者,你是搞媒体的,湘南卫视那边有没有熟人?就引介一下,带个路,该多少钱就多少钱。”
林诗予剥着虾说:“你请的这顿夜宵,还真是金子做的哈。”
张云起笑道:“看你这话说的,俗!这虽然只不过是一顿普普通通的虾,但满含着我们多年以来的革命友谊,哪里是票子能够衡量的呀。”
“那可不好意思,我还是喜欢票子点。”
“喜欢票子没错,但不能给你呀,给了不就是行贿受贿吗?这种腐蚀省报大记者纯洁性的事儿我可干不出来。林大记者,你还是多吃两只虾吧。”
张云起笑呵呵地给林诗予夹了两只鲜红欲滴的大虾,然后带上手套,给双手捧腮一直笑着看他们说话的纪灵剥了两只虾,林诗予看得想吐血,直接一杯啤酒灌了。
吃完夜宵后,已经是凌晨十一点多。
张云起开车先送林诗予回家,但开到汽车东站刘公岭一带的时候,林诗予就让张云起放她下去,她说家不远,自己回去。
林诗予离开后,纪灵让张云起去白竹坡。
张云起有些意外:“今晚不住酒店?”
纪灵摇头:“我有地方住。”
张云起大概明白了纪灵的意思,点头说成,开着车穿过深夜里灯火辉煌的里津市,来到白竹坡,最后在纪灵的引导下,进了一个高档住宅区,停在一幢映掩在竹林里的复式小楼前。
纪灵下车的时候,张云起笑着说:“等下记得给你家的纪副市长打个电话,明天我办完事就来接你。”
“好,小张同志,你也要早点睡觉。”纪灵趴在车窗上,伸手抓了抓张云起的头发,然后往后跳了一步,眯眼笑着摆摆手。
张云起启动车子离开后,纪灵转身摁了摁门铃,没一会儿,就走出了一个穿着白色棉质的宽松家居服,一头浓密黑发高高盘起的女人,气质雍容,看不出年纪大小,她看到门前的女孩儿,怔了一下:“灵儿,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咯。”纪灵双手抱黑色耐克书包,歪着脑袋笑。
身着家居服的女人伸手把书包拿过来,又摸了摸纪灵的小脑袋,满眼的笑中充满了母性的爱:“这么晚了,谁送你上来的?”
“哥们儿,呃……不对!是好朋友。”
“什么哥们儿,好朋友的?”女人下意识望向已经远去在街灯下只留下一个背影的黑色小车,那张丰韵浓郁的脸上变得格外机警干练:“他开奔驰?村里的那个张云起?这么晚从江川跑省城来,就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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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大奖
时间渐进,转眼已是五月初。
高二下学期消磨近半,高三就在眼前。
都是高二老鸟了,在这样的时候,努力的会更努力,颓废的会更颓废,喜欢打游戏的一到自习课就爬墙,爱看武侠小说的成天捧着书看得如痴如醉,有女朋友的在这个时节就撞了大运了,晚上室外已经不冷了嘛,天天钻树林简直充实的一塌糊涂。
和别的或是惶然或是紧张或是懵懵懂懂整日贪玩的同学不同,初见已经一声不响地把她自学的课程推进至高三下学期。每次去办公室找156班任课老师请教题目的时候,老师一看她问的都是高三的超纲内容,总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天下午的一节课间,初见在办公室向数学老师问了一道数列压轴题,问完题目回来的路上,遇见林子昊、霍小光一群高三男生,气势汹汹地围在156班教室门口。他们是来找王小凯的。在金坪矿区时,霍小光和王小凯之间的矛盾还没有过去,当时他放下狠话回市里要教训王小凯。
张云起不在,没有主心骨,情形也就可想而知了。尽管李雨菲站出来劝,但是霍小光憋着一股劲,当着156班全班人的面,打了王小凯一个耳光,接着两人就对打起来,气势上不输人但身材矮小的王小凯很吃亏,最后,还是担心事情闹大的林子昊把霍小光拉开了。他看见了初见。
初见很直接,转身去找王明榛打报告。
王明榛急急忙忙跑来时,霍小光一群人已经走了,于是他把王小凯田壮壮杨伟三人全叫进了办公室。
这件事让大家多少有些不舒服,教室里死静死静的,初见回到自己的座位时,下意识看了看身后空荡荡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翻开课本看书时,时间仿佛也变得有些漫长起来。
最后一节自习课结束后,便放学了。
晚上还要上晚自习,为了节约时间,初见一向不回家吃饭,同学们背着书包有说有笑三三两两地离开教室,初见还在位置上看书,但是没看多久,她就听见教室外面有人叫:“初见姐。”
初见侧头,看见出现在门口的春兰:“怎么啦?春兰。”
春兰跑了进来,见初见表情,有些惊讶地说道:“你还不知道呀?彩票的事。”
初见没明白:“什么彩票?”
春兰立马笑着说道:“你爸爸和我爸爸今天在西岭广场刮彩票,你爸中了特等奖,8万元加一台桑塔纳!哈哈……听说你爸爸带着大红花,在市里巡游了三个小时呢。真的风光得不得了。”
初见明显地呆了呆。
神情看不出高兴,或者是不高兴。
教室里还有一些没走的同学,听见这话,几个关系近的立即就走过来凑起了热闹。这种身边同学家长中彩票大奖的事情,莫说这些普通学生忍不住烧起八卦的**,怕是放眼整个江川城,也是值得街头巷尾嚼舌头的热闹新闻,他们用或惊奇或羡慕的口吻说了些“你爸爸中大奖了呀!”、“这太走运了吧!”、“初见你要成富家女了,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些穷同学呀。”诸如此类的玩笑。
初见却是一句也回答不上来。
春兰拉着初见的手:“走!咱们回家去。”
离开教室,两个女孩出了校门,来到初见家里时,破破烂烂的院子里已塞了好多人,门口放过鞭炮,一层层的鞭炮纸把泥巴路抹成了喜庆的红色,空气里面还夹杂着幽微的火药香,来的人中,除了春兰的爸爸妈妈,还有很多红山弄里那些平时和初见家交集极少的基本上不来往的甚至有些初见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朋友。
气氛却是欢乐的。
院子里极热闹,也极喜庆。
初大鹏满面红光,胸膛上还戴着大红花。
那些以前结交的酒肉朋友都是恭维他,讲他运气好,要发大财打旺火了,而且现在婆娘有正经的工作,闺女又听话成绩又好,家里和和美美的,真是时来运转呐!他们初家也要兴旺发达了!
面对着这样的场景,初见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味道,她放在书包,默默地来到院落灶台旁,收拾干柴烧火烧水,给客人们泡茶。
家里有这样的大喜事,自然要买一大堆好菜招待客人,鸡鸭鱼肉样样都有,亲朋好友们和初大鹏谈天的时候,蒋凤和帮忙打下手的张妈很快就操办了一桌子丰盛的晚餐。
人太多,家里狭小的矮房坐不下,天气也有些热,大家便在小院子里吃晚饭,初见没有上桌,她和春兰带着小小、初心在小院门口前的槐树下摆了长凳一起吃,那时候的夕阳已经坠落下来了,天色向晚,青草泛起金黄,在暖色的光中,啃大鸡腿的小女孩满脸油花,还有和院子里截然不同的简单纯净的笑。
院子里,几个大老爷们在餐桌上边喝酒边海侃,餐桌上有一个以前经常和初大鹏厮混赌博的酒肉兄弟,四十多岁的样子,只是后面来往少了,初见记得他叫王立国,应该已有两年没登过她家门,今天过来,倒是热情得很,他给初大鹏满了一杯白酒,兴致勃勃地说:“鹏哥,赶明儿你去体彩中心兑现了桑塔纳和奖金,这笔钱你是打算咋个用哩?”
初大鹏把白酒一口干了,心里是又美又舒坦:“这还用讲,当然是做买卖,钱生钱嘛,总不能坐吃山空。”
“照我看,不如盖个二层小楼,要不就直接买套房子,剩下的钱就存在银行里给闺女读大学花销。”张老汉心直口快:“你这一家四口人,挤在这么个小矮房里日子过得也不方便嘛,而且做生意不靠谱,风险大。罐头厂给你安排的工作稳稳当当多好呀,咱们平头老百姓,还是不要想那些花的虚的。”
“张老哥,这个你就是老思想了。”张老汉的话初大鹏是完全没听进去:“你晓不晓得我们国家的一个超级大富豪牟其中?他靠着300块起家,跟老毛子做生意,用罐头换来四架大飞机,倒手就赚了一个亿。他妈的,这买卖做的够绝吧!我早就盘算过了,现在老毛子那边物资紧缺、遍布商机,好多人都去那边淘金呢,一星期就能挣一辆奔驰!到时候不要讲什么二层小楼,我要让我闺女住大别墅,去老美那边留洋,再回来当海归报效国家!”
“大鹏,你不要太糊涂。”张老汉听得心焦,但有些话他又不好讲太明,怕搞得好像眼红他中大奖一样,诶!这大鹏性情咋说转就转,中了大奖,人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净说些空话大话:“你要做生意,罐头厂的工作难道就不要了?”
初大鹏夹了块鸡肉塞嘴里嚼吧着说:“还工作个啥,领那点工资也不经事。现在咱们国家这样的好年头,只要有本钱,干啥不比打工强呀。”
王立国也接着绘声绘色地讲:“鹏哥,我看你这个买卖就靠谱的很,收货品去老毛子那边倒掉,靠差价挣大钱。这想法真是好,稳当的很哩!鹏哥,恰好我这边也没啥事,你看,要不,到时候我跟着你,你当老总,我给你打个下手,帮闲?”
初大鹏被吹得有些飘飘然,那双醉眼瞥了瞥满脸堆笑的王立国,正要开口,这时门外忽然响起摩托车的声音。
正在门口吃饭的春兰叫了声:“大哥!你来了。”
初大鹏见来人是张云峰,立马站起来笑着招手:“哎哟,大侄子来了,正巧,正巧,一起吃饭……婆娘,你去拿一双碗筷来。”
张云峰停好摩托车,走进院子看了眼张爸张妈,随即转头望向初大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那个,大鹏叔,我吃了,不饿,你跟我过来一下,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讲。”
初大鹏喝酒喝得人已经飘飘忽忽了:“啥事咧大侄子,吃过饭了那就过来陪你爸喝杯酒,有事桌上讲。”
张云峰走过来挨个发了一圈烟,才对初大鹏说:“大鹏叔,我现在有急事跟你商议,喝酒等下再说。”
张老汉看出了家里老大云峰找初大鹏有私事,催促道:“大鹏,你就去一下吧,谈完了再喝酒也一样。”
初大鹏这才起身跟着张云峰一起来到院子外边,两人又走了百把米距离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张云峰才停下,初大鹏耐心不行:“大侄,你有啥事?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张云峰给初大鹏发了一根芙蓉王,自己也点了一根才说:“大鹏叔,你跟我讲实话,你那个彩票是怎么回事?”
初大鹏听得有点稀里糊涂:“什么怎么回事,我中奖了呀。”
张云峰掸了掸烟灰:“真是你中的?”
初大鹏立时瞪圆了眼珠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云峰道:“我前边忙完事回到家,接到了那个江川市体彩中心的电话,大鹏叔,这个电话是你中奖后留给对方的吧?对方在电话里告诉我说你中的彩票作废了,你一分钱奖金也得不到。”
张云峰知道初大鹏以前是个麻烂赌鬼,看着初大鹏那张脸陡然刷白,他讲道:“体彩中心还警告说,你拿的中奖彩票是假的,是你伪造的!现在他们那边已经送交到省体彩中心鉴定去了,证据确凿后,你可能还要负刑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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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所愿
清早,五点半。
和往常一样,初见出现在市一中门口。
那时的一中校园里还在晨昏的寂静里,有些许冷,几无人影。
经过足球场的时候,初见看着空荡荡的跑道,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少年迎着朝阳跑步的模样,笑着与她打招呼的场景,挥手目送她背着书包去教室的画面。
她抿了抿嘴,背着书包往教学楼走。
来到教室时,还没有同学,初见一个人静静地看起了书,只是有些不大看得进,精神集中不起来,因为昨晚一夜没合眼,昨晚她那个继父初大鹏喝醉了酒,吵的很凶,折腾得整个家里鸡飞狗跳。
原因是云峰哥讲的,中的彩票是假的,伪造的。现在市体彩中心已经把伪造彩票送到省里验证,可能会追究刑事责任。这话吓到了她妈妈蒋凤,那些在家里吃酒的亲朋好友们都劝她那个继父去坦白交代。
初见合上了课本,望向窗外的天空。
天空蓝的纯粹,让人窒息。
没过多久,156班教室里的学生便渐渐多了起来,盛夏时节,学生比往时都要起得早一些,不过还没有到上早自习的时间点,和往常一样,大家嗦着打包的鲜辣鱼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不一样的是,今天大家的话题大多是围绕着初见家中彩票这件事展开的。
学生精力比过剩,没事就爱扯闲篇,中彩票这种踩了狗屎才能碰上的奇迹那就更加不消说了,早传的周围几个班上的学生人尽皆知,都晓得高二年级组第一名初见的家里中了彩票特等奖,奖金加一台桑塔纳,价值大二十多万呢!可叫人羡慕了。
“在聊什么呀你们?这么热闹。”这时李雨菲背着书包出现在教室门口,她穿着修身的淡粉色连衣裙,圆润纤细白皙的小腿露在外面,脚下是一双黑色小皮靴,一头清冽的长发细笔软直,发梢处坠着一枚粉红色的发夹,就这么迎着当面的阳光从走廊上走进教室,手里捧着一杯冷牛奶,含笑模样清丽可人,美得像公主。
林子昊、李小曼、赵承明和许雯几个学生在她身后,倒是没有看见昨天和王小凯打架的霍小光,大概没兴趣来这里惹人白眼吧。李小曼几人没有跟着李雨菲进教室,似乎是有什么事情,站在教室外面等她。林子昊看见初见望过来,还笑着招了招手。
这幅画面被不少人看见,都是心领神会的笑,也有些心里不爽的男生,但不敢明着讲什么,只是私下里说些不干净的埋汰话。
走进教室的李雨菲放在书包,旁边正嗦着鱼粉的肖雪梅兴致勃勃地对她讲:“雨菲,你晓得不,我们班上有人家里中彩票了,八万加一台桑塔纳呢,厉害吧?”
李雨菲怔了一下:“谁呀?这么好运。”
肖雪梅嘴巴朝窗户下的初见努了努。
李雨菲又是愣了愣,看了眼窗户下的那个女孩,笑:“运气确实好。”
“那是,小时候老是跟着我爸去摸奖,就从来没中过。”接话的是于小蕊,她满脸都是神奇:“讲真的,我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遇到身边的人中这种大奖。以前就老觉得这是假的,纯坑人的噱头。”
“初见,你家里中了这么大一奖,要不待会儿上体育课的时候请我们全班同学喝瓶饮料?”林雪晴凑到课桌旁,表情促狭着:“有这么个大喜事,咱们也一起庆祝庆祝嘛,哈哈哈……”
这句话似乎得到班上学生的一致认可。
好些二愣子立马跟着起哄,让初见出钱请大家喝饮料。其实吧,他们倒也没真的多么稀罕一瓶饮料,只不过初见本身就是班上顶优秀顶惹人爱慕的女孩子,对人也很友好,经常给班上的同学讲解题目,但平时比较冷,也不爱玩,和他们有一种很强的疏离感,现在难得抓住一个拿她开玩笑的机会,自然是争先恐后了,叫喊着要初见出钱请大家喝饮料,好些个男生都争着要当跑腿的狗腿子。
一时间,初见四周围满了起哄的人,初见也并不愿意搅了班上同学们的兴致,不论怎么讲,都是善意的玩笑,而且平时班上同学对她挺不错的,请客喝瓶饮料实在不算什么事,只是……她的手在空荡荡的裤兜里捏了捏,小脸上的笑似乎有几分艰难:“不好意思,我,没有钱。”
一个女同学靠在课桌上转着笔:“开玩笑的吧,初见,你家里中了那么大的奖,加起来十多二十万呢。”
“就是嘛,初见,喝饮料那点钱对现在的你来说就是洒洒水啦。”
李雨菲本来在座位上翻看一个相册,她没有参与大家的话题,也没打算参与,但听见这番话,她突然放下手里的牛奶,扭头说:“人家讲了没带钱,你们就不要起哄了。”
这个“没钱”和“没带钱”之间,其中的涵义千差万别。只是班上很多人都知道李雨菲和初见并不怎么对付,这倒不难理解,两个都是内心骄傲又相当优秀在学校里名气几乎并驾齐驱的女孩子,一山难容二虎的道理一样适用,平时两人也鲜有交集,远谈不上朋友,因此,李雨菲这番明里暗里帮初见说话的举动倒是让一些人啧啧称奇。李雨菲却丝毫不理会别人的目光,她有自己的为人做事原则,拿起相册,转身出门给了李小曼等人。
这时候早读的铃声响了起来,学生们各自回了自己的课桌,打开英语课本朗诵,也有那么几个学生还在八卦着刚才的事儿:“没看出来啊,啧,原来初见这么小气。”
“胡说什么呢,人又不欠你的,初见家里以前很穷的,节约点不是正常嘛。”
“以前穷现在富啊,八万加一台崭新桑塔纳呢。对了,以前李雨菲跟初见不是不对眼的吗,刚才居然会帮初见说话。”
这些各式各样背后嚼舌根的议论声音,在课上课下偶有发生,一直持续到上午最后一节体育课,大家有了排**力的项目,似乎才暂时歇了。
马上高三了,学习压力大,体育课都是自由活动,纯粹是给学生散心用的。队伍解散之后,初见便回到教室里,看书做起了题目,其实班上同学的一些议论,她也听到了一些,但没有放在心上,习惯了。
临近下课的时候,初见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叫她:“初见,谢了啊。”
初见侧头,怔了怔:“谢我什么?”
那个同学摇了摇手里的冰镇可乐:“谢谢你的饮料呀。刚才班上几个同学发饮料,说是你出钱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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