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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倾泠月     且试天下txt下载     且试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0 丰都和仪

    仁已十八年四月初,风王惜云启程前往丰国。

    四月六日,风王抵风国边城良城。

    四月七日,风王抵丰国边城甸城,丰国国主派王弟寻安侯亲迎。

    四月十二日,风王一行已至丰都十里之外。

    “这是什么香味?”

    “是呀,好香呢!”

    “是兰花的香气吧?”

    “现在有兰花吗?”

    “就是嘛,肯定是你想着……所以便把什么花香都当兰香了……”

    “要死呢!这话你也说……若是王……”

    “嘻嘻……难道不是呢……”

    “你还不一样,少笑我……”

    …………

    长长的车队中,隐约的响起女子清脆的娇语,那些都是此次随侍风王的宫女,一个个皆是年少活泼,素日里彼此嬉戏惯了,可这半月皆呆在车中,让她们一个个如坐笼中,此时闻得风中那清淡的香气,不由皆心神一松,一个个小声的嬉笑起来了。

    “想不到此时竟有兰花!”那金顶玉壁帘幕重重的王车中,久微揭开帘幔的一角,一缕清香便随着晨风钻帘而入,一瞬间心神为之一振,“这兰香既清又远,实是难得。”

    惜云也掀起一片帘角,眸光瞟一眼窗外,淡金色的朝阳正丝丝缕缕的射入,“丰国第一代国主丰极号称‘墨雪兰王’,传闻其雪肤墨发,俊美异常。与先祖凤王爱着银甲白袍相反,他却喜黑衣玄甲,且独爱兰花。七大将封国后,他治国有方,政绩最为出色,创丰国的‘兰明盛世’,天下皆尊其为‘兰明王’,丰国国人十分爱戴他,普国皆种兰以示对其敬爱,所以丰国除被称为黑风国以区别于我们白风国外,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兰国’。”

    放下帘幔,闭目吸一口兰香,心头却没来由的微微一叹。车还在不紧不慢的前进,那兰香却越来越近,越来越清,像极了那人身上的味道,呢喃自语道:“不知这兰花是黑色还是白色?”

    久微放下帘子,似阻那车外的兰香再钻入,又似阻车内那兰香溢出,眸光轻轻的溜过惜云面上,那张脸平静至极,唯有那指尖却轻轻的、仿不自觉的敲在椅上。

    “闻说丰国兰息公子出生时普国兰开,且自他出生后,丰国兰陵宫的兰花竟是可不分季节,四季常开!”久微忽道,脸上浮起浅浅的有些意味的淡笑,“丰都未至,花未见,而香已闻,如此看来,竟是不假。”

    “所以丰国才会有那样的传说,兰息公子乃‘墨雪兰王’转世,是上天赐给丰国的主人!”惜云睁眸淡淡的笑道,可眼中却无笑意,只有那不尽的讽意,“这样的传说呀……”似想说什么,最后却只吐出一句无关痛痒的话,“真是不错!”

    久微闻言拍拍惜云的手,淡淡的一笑,不再说什么。

    车忽然停住了,门外内侍的声音响起:“启禀王,丰国迎接王的使者已至。”

    “竟是这么快就到了吗?”惜云似是一怔,然后站起身来,走至车门前忽又停住,眸光有些微怔的盯住那门帘,片刻后无声的一叹,“真的到了!”

    车外的内侍打开车门,挽起珠帘,四名宫女夹带着那清幽的兰香走入,躬身齐道:“恭请王下车!”

    两名宫女挽起珠帘,两名挽扶着惜云,轻移莲步,踏向车外,那清冷的兰香便扑面而来,抬眸的那一剎那,竟是全身一震!

    车前是通往丰都城内的大道,而道两旁竟摆满了一盆一盆白色的兰花,而在道中间铺着如朝霞般明艳的锦毯,锦毯上撒满了雪似的兰花瓣,望之有如雪淹红梅,又似红梅裹雪,既清且艳,既丽又雅……极目望去,那花、那道竟如长河一般长长望不到边际,朝阳为这花河镀上一层薄薄的金光,淡淡的抹上一层艳妆,绚丽的光芒中,几如置身通往天国的花道!

    “好特别的欢迎仪式!”

    久微的声音如梦外飞来,轻轻叩响那梦样的门,回神的那一剎那,竟是自己也辨不清此刻心头的感觉,那是惊?是疑?是喜?还是悲?

    “夕儿,你们或可开始另一段路程,”久微看着那梦幻似的花道,这一刻也不由衷心叹息,“这不是无心便能做来的!”

    回首看一眼久微,微微绽颜一笑,那一笑却是毫无重量的,轻忽得如风中的兰香,而那眸中却有一丝十分沉重的东西,让那笑忽添了一丝极其无奈的轻愁。

    “恭迎风王!”

    车下黑压压的跪倒一大片的人,那高昂的呼声似能震飞这美得不真实的花道。

    “穿云恭请风王!”一名银色锦衣的男子独跪于众人之前。

    扶待儿,移莲步,踏玉梯……脚下是绵绵的红毯,足尖是那洁白的兰花瓣,移眸是那黑压压的人群,抬首是碧空浮云,那清香如烟似雾一般缠绕周身……这便是他的诚意吗?

    “平身!”清亮的声音和着风送得远远的。

    “谢风王!”

    “请风王上轿!”银衣男子躬身上前。

    惜云转首看一眼银衣男子,微微一笑道:“多谢穿云将军。”

    任穿云抬首,双眸晶亮,“风王还记得穿云?”

    “当然。”惜云颔道,抬步走向那一乘准备好的王轿,心头又是一叹。

    那轿以蓝水晶为柱,以红珊瑚为栏,顶以玉饰,却一半为墨玉,一半为雪玉,各为半月形,交合又为一个圆月,其上再铺满墨兰、雪兰,黑白相间,若雪中落了一地的墨玉蝴蝶,风过时,犹自扇着香翅,丹红的轻纱从四壁垂下,隐约可见轿中那若展翅凤凰的玉椅。

    见惜云怔怔的望着,那眸光似落在轿上,又似穿透了轿,那脸上的神色竟无法辨清是欢喜还是平静,良久后,才见她微微张唇,似想说什么,最后却又是无声的闭上,可那一刻,任穿云却仿佛听见她心底一声深深的、长长的叹息。

    “穿云曾说过,当风王驾临丰国时,我家公子必以十里锦铺相迎!”任穿云忽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出昔日两人在白国初会之言,目光一眨也不眨的盯紧惜云,似想从那窥得一丝信息,等了半晌,却微微有些失望。

    只见惜云脸上展开一个淡淡的、十分优雅矜持的浅笑,眸光落向那长长的花道:“十里锦铺,十里花道……你家公子实是太客气了。”声音竟是那样的平缓无波,又那样的其意难测。

    移步,早有宫人挽起那霞光似的丝幔,坐入那白玉凤椅,双手落下,掌心是展开的凤翅,微垂双眸,那长长的唱呼声响起:“风王起驾!”

    轿稳稳的抬起,不快不慢的往丰都而去,沿途是山呼相迎的丰国百姓,那艳如火、洁如雪的花道,及那似已融进骨的幽香……那雪与火冷冷热热的交缠,那手心便一忽儿冷一忽儿热,那一丝幽香任你如何吐纳,它却总是绕在鼻尖,缠在心肺!

    仿佛已过了一世,又仿佛只是眨眼之间,模糊中似有什么已近,睁开眸,透过那薄薄的轻纱,清晰可见,前方高高的城门之下立着一人,高冠王服,长身玉面,临风静然,那样的高贵而……遥远!

    轿停了,微抬手,掌心竟是那样的热而微湿,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吐出,握拳,抬首,踏步,丹纱在身后飘飘落下,似带起一丝凉风,背竟是一冷。

    “臣等恭迎风王!”

    黑压压的跪倒了一片,那山呼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唯有那人依然静立着,墨色的王袍绣以金线,越发的雍容而……深不可测!

    移步,前走,那应该是极近的,却觉得,那似是一辈子也走不近的。

    眸光相对,浅笑相迎,终于,手伸出,交握一处,那一刻,忽皆会心一笑,彼此的手心竟都是热而微湿的!

    指尖相触的那一剎那,欢呼声直传九天:“良姻天赐!百世携手!万载同步!”

    那喜庆、吉祥的乐声在欢呼落下的那一刻响起,那样的轻快而和谐,那是一曲《鸾凤和鸣》!

    携手同走,走过那撒满各色兰花、清香四溢的锦道,走过那跪地欢呼的臣民……手是一直牵着的,手心一直都是温热的,偶尔的侧首相视,偶尔的眸光相接,偶尔的浅笑相递……似乎可以一直的走下去,只是……路有起点便有终点!

    “这是息风台。”

    停步之时,耳边响起兰息轻缓的声音,转首看向他,却是一脸的平静,雍雅的笑依在,而那一双眼睛依然幽深如夜。

    息风?淡淡一笑,心头不自觉的又是一叹,今天似乎是她这一生中叹气最多的一日。抬首看向那息风台,很显然,这是一座新建的楼台,是为着她的到来才建起的。

    楼分三层,每层皆为圆如月形,高约两丈,如梯形上递。第一层最广,可容纳数百人,第二层略小,但也可容上百人,最上层约有四丈之广,上面已摆有一张雕龙刻凤的大椅,椅前两丈之距处左右各置一案一椅。

    整座楼台全为汉白玉筑成,晶莹洁凈,但此时红绫彩带缠绕,朱红色的锦毯一路铺上,显得十分的鲜艳而喜气,阳光之下,楼顶的琉璃碧瓦闪着耀目光芒,牌匾上“息风台”三个赤红的楷体字艳艳入目。

    “大王驾到!”

    只听得内侍尖细的嗓音远远传来,然后息风台前所有的臣民全匍匐于地。

    遥遥望去,仪仗华盖缓缓而来,这位统治丰国近四十年的丰王到底是何样的呢?按照国礼,她为一国之王,与他地位相等,他本应于城门前迎接才是,但于家礼,她即为他之儿媳,他此时到来倒也未有失礼。

    “你总是骂我为狐狸,但你肯定从未见过真正成精的狐狸吧?”兰息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轻得决不会有第二人听见。

    闻言,惜云回首看一眼兰息,却见他已是一脸端正的表情目视前方,那话似并非出自他口。

    终于,丰王已近前,隔着一丈之距停步,却不先问礼,而是打量着,似乎在掂量着他这位贵为风国女王的儿媳。

    惜云静静的站着,神色淡定的任丰王打量着,同时也打量着她这位未来公公。

    一眼看去,只觉他很高、很瘦也很老。那繁复贵气的王袍穿在他身上越发显得瘦骨伶仃的,一张脸清瘦得不见肉,层层皱纹似那败落的黄菊,唯有一双眼睛,虽已深深凹陷,却依然十分的明亮。仔细看来,那端正的五官依稀可辨他昔日的俊仪,那长长微挑的凤眼,墨黑的瞳仁,都与身边之人极像,便是眸中深处那一抹算计的光芒也是一模一样的。

    他身旁的是一中年美妇,虽已不年轻,却犹有七分的华贵三分的美艳,神情中带着一种目下无尘的高傲,她的眼中似永只有比她高的人,想来便是他的王后百里氏。

    而他的身后,那长长的队伍便是丰国的诸公子、公主以及王室颇有地位的姬妾们,服色各异,神态各俱,只是那些目光……这一刻忽真正体会到兰息那一日所说的“孤独的风王族何尝不是幸福的风王族!”

    丰王静静的打量着他这位名传天下的未来儿媳,想着该怎么开口才不失他贵为一国之王、又为她之长辈的风度,想着什么样的举动可以不失礼仪却又可压压她那一身的气势,只是想着想着却想到了各国对她的褒扬“天姿凤仪”,想着那与其祖“凤王”并列的称号“凰王”,想着几个儿女及朝臣有时提及她时那又羡又恨的模样……无疑,对那些赞美,她是实至名归的,而对于朝臣及儿女的妒恨也是可以理解的,活了六十七年,这样的女子倒是第一次见到,难怪那个从不求人的小子会为了她而踏进他最不愿进的皇极宫!

    “本王年老体迈,以至未能亲迎贵客,望风王海涵!”丰王终于开口,声音是苍老的,却又是极为清晰的,一字一字慢慢道出,带着一种特有的韵味,末了微微一揖,竟是风度翩翩,一下子竟似年轻了三十岁一般。

    惜云见之不由暗暗一笑,有其子必有其父,兰息是极为讲究风仪之人,想不到他这年老的父王竟是一样,再老却依然不会在人前或说在女子面前失之翩翩仪态。她当然不能受这一礼,当下同时微微一躬身道:“惜云乃晚辈,岂能劳大王亲迎。”

    “能得风王允婚,我丰国上下乃感无上荣幸!”丰王脸上扯出一抹可称之为笑的表情,只不过很快又掩于那层层菊纹中。

    “能得丰国为亲,惜云乃感万分幸运。”惜云也是不冷不热、客客气气的一句。

    “风王天人风姿,又文才武略,令天下倾心。”丰王的目光在惜云的脸上微微停顿,然后溜过她身旁静立的兰息,最后扫向身后诸公子,“只是今日定会令天下不少人失望不已。”

    惜云浅浅一笑,眸光轻轻的似无限情深的看一眼兰息,道:“惜云陋质,能得兰息公子为夫,夫复何求。”

    “哦?”丰王眸光深深的看着惜云,半晌后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似是欣赏似是嘲讽,但瞬间却转为亲切和煦,“本王只愿风王能与吾儿夫妻恩爱,白首偕老!”

    “多谢大王吉言。”惜云依然是平缓无波的答道,脸上依然挂着那淡淡的、优雅的浅笑。

    “大王,吉时已至。”只见一名老臣走近丰王低首道,看其服饰,应是丰国的太音大人。

    “那么……”丰王眸光扫过眼前的一对璧人,“仪式开始吧!”

    “是!”太音大人垂首退下。

    “和约仪式开始!”

    “奏乐!”

    太音大人的唱呼声响起,乐声也在同一刻响起,那是极其轻缓、极其喜庆、极其悦耳的古乐《龙凤呈祥》。

    乐声中,丰王领头而行,走向那高高的息风台,身后是执手而行的兰息与惜云,再后,一排为丰国的王后、寻安侯、诸公子、公主及朝臣,一排为风国的太音、太律、风云四将、及随侍的内侍宫人。

    按照礼制,第一层容朝臣及宫人,第二层容王族成员,第三层便为行礼的新人及双亲。

    因此,踏上第一层时,所有的朝臣及内侍宫人止步,但风国王室仅留惜云一人,因此便按当日亲约时之王书所定,风云五将及久微作为风王的亲人踏上第二层,而在丰王抬步踏向第三层时,丰后身一动,似要与丰王同上,那一瞬间,兰息的眸光轻轻扫了她一眼,便见她顿时止步,而同时,四、五道似嫉似恨的目光扫向兰息,而兰息却满不在乎的转首看着惜云,伸手携她同踏第三层高台。这微妙的一幕,惜云尽收于眼,不动声色的与兰息踏向高台,眼角的余光微微一扫那些丰王族的成员,这一刻竟是有些悲哀又有些好笑,黑丰国啊,果比白风国复杂多了!

    其实按照各国礼制,在这样的仪式上,作为一国之后作为世子的长辈,她应是与丰王寸步不离同进同出的,只是……此时的息风台最高处只有丰王及兰息、惜云,而楼台之下,禁卫军严严守护,万民翘首以待。

    第三层高台上,丰王高居当中王椅,兰息、惜云分别立于左、右案前,右边的青玉案上置一琴,左边的青玉案则置一瑟,两人静静的看着案上的乐器,不约而同的抬首看向对方,只要合奏那一曲后,他们便是定下白首之盟,那是在万民之眼中完成的,那便是至死也不能悔的!

    “我总是对这个兰息公子不能放心。”林玑仰首看着高台之上的两人,以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轻轻说道。

    徐渊闻言回首看他一眼,眼中的神色带着告诫。

    “可是……也只有他那种雍容高华才配得上王。”修久容的目光依然落在高台之上,那两人,不立高处也自让人仰望。

    立于最末的久微闻得此言,不由看着站在他前面的修久容,那脸上的神情似有些茫然,有些落寞,还有一些夹着一丝不明所以的由衷欢喜,而那张脸……从眉心至鼻梁,一道褐红色的伤疤将那张脸完完整整的分割成两半。但你无法说这张脸是丑陋,那被分成两半的脸,两边都是极为秀气漂亮的,可你也无法说这张脸是美丽,那……是一种破碎的美,那种碎仿佛是裂在你的心口,不时的扯痛着你。

    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久微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对他有此举。修久容转头向他笑笑,那一笑竟如孩童般纯真,且略带羞意,仿佛是心中某中秘密被人看穿了。

    “喂,你们看对面那些公子,我怎么就是看不顺眼?”粗神经的程知却将眼光瞄在对排的诸公子身上,比之他们这边寥寥可数的五人,那一边一眼看去却是数不清人的。

    “虽然都人模人样的,不过比起……”林玑眼光瞄一下,然后抬首看向高台,“还好王选是的那个。”

    “你们都闭嘴!”徐渊压低声音喝道,回头各瞪两人一眼,以免这两人再不知轻重的出言丢他们风国的脸面。

    林玑、程知被他一瞪倒还真的闭上了嘴,只有修久容却真的认认真真的将那些公子看了一遍,然后轻轻开口道:“长得都很好啊,个个都仪表出众啊。”

    “噗哧!”久微不由轻轻一笑。

    徐渊冷冷的目光扫向修久容,虽未出声喝叱,可修久容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禁声。只有久微依然自在的笑着,而对面那些丰王族的人却似见不到他们一般,目光一直一瞬也不瞬的盯紧高台之上,而那寻安侯却似面有隐忧,眉头时不时的轻轻一皱。

    终于,高台之上飘下琴瑟之音,那样的悠扬清澈,如青峦涧间嬉戏的山泉;那样的清逸无拘,如杨柳梢头飘然而过的微风;那样的轻柔绮丽,如百花从中翩然的彩蝶;那样的静寒高贵,如雪舞纷纷中的那一点红梅……时而琴音高昂入云、瑟音低沉如呢语;时而琴音缥缈如风中丝絮、瑟音沉稳如松立风崖;时而瑟音激扬,时而琴音空蒙……琴与瑟时而分时而合,合时流畅如江河汇入大海,分时灵动如浅溪分石……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沉浸于这优美、和谐如天籁般的音乐中,便是高台之上的丰王也闭上双眸,静静聆听,而弹奏的两人,十指还在飞弹,眸光却不由相绞,似也有些意外,又有些理所当然的欢喜。

    当刀光绽现时,所有的人,一半还沉迷于曲中,一半却似为刀光的寒厉、炫目而惊呆!

    刀光仿如雪降大地,漫天铺下,似可遮天蔽日,掩住所有人的视线,炽阳之下,息风台最高一层已完全为雪芒盖住,已看不到丰王三人。

    回过神的禁卫军都急速往台上冲去,此时已不能顾忌礼制,台上那三人任何一人受到损伤,他们都是九条命都不够抵的!只是他们才一*近最高楼台的边缘,那雪芒便将他们一个个扫出台来,有的摔落地上断手断脚,有的当场毙命,幸运的虽未有损伤,但却已魂夺魄失,再无勇气再无力气踏上楼台!

    “王!”

    风云四将齐齐急吼,皆往上冲去,可才爬上几级,雪芒中飞出数道冷光,如白虹般缠向他们的颈脖,四将齐齐拔剑挡于颈前。

    “叮!”的一声脆响,那是刀与剑互击的痛呼,白虹退去,四柄雪亮的大刀架在四将的剑前,握刀的是四名从头至脚都被一层如雪似的衣包裹似的人,唯露在外的眼睛都是如冰般冷厉无情!

    “你们……”

    四将才开口,大刀已凌空砍下,那是雪的肃杀,可一剎那断天地万物生机的绝情狠厉!

    “先解决他们!”徐渊这一刻的声音是又急又快又响!

    “是!”其余三人齐齐答道。

    一瞬间,剑光闪现,带着骄阳的绚丽炽热如四道金色的长虹贯向那四柄雪刀!

    而第二层楼台的另一边,丰后、寻安侯与诸公子身前已团团围着赶来护卫的禁卫军,第一层的朝臣与宫人早已乱作一团,恐惧尖叫的,嘶声呼救的,狼狈不堪,不少禁卫军上前将他们救下台去,还有着不少禁卫军依然试图冲上第三层高台,但第二层上的刀芒剑气便让他们止了步。

    而第三层高台上,雪芒如盖,将那高台密密封锁,里面的人无法出来,外面的人依然无法透视……忽然,一声凤鸣直冲九霄,所有人皆不由自主的往高台看去,那雪芒中竟隐似有一只全身闪着银芒的白凤在绕台而飞,那浓密的雪芒竟怎么也无法困住它、无法掩盖住它灿烂的光芒!

    “破!”

    一声清叱仿如从天而降,然后一只白凤竟冲天而起,穿破那浓密的雪芒,带起周身的光华,绚丽得让人睁不开目,而在那一瞬,那如盖的雪芒终于出现了漏洞,依稀可见雪芒之下数道人影,而那白凤仰空一啸,剎时张开双翅,洁白宽广仿若遮住半边天空,凌空扫下,竟似可将天地清扫一空一般,那高台之上的雪芒竟给扫得干干凈凈,顿时露出高台之上的丰王、兰息以及十三名团团围住他们的雪衣人,然后……那白凤轻盈得不带一丝份量的落在高台之上,那却是惜云,从容而立,手中白绫无风自舞!

    静,这一刻整个息风台都是静然的,风云四将与那四名雪衣人也不约而同的停下手来,便是台下那些仰首关注的臣民也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睁大眼睛看着高台之上。

    而高台之上,十三名雪衣人皆肃然而立,目光一瞬也不瞬的盯紧那年轻的一男一女,手中雪刀皆刀尖抵地,十三人站立的位置看似杂乱,但若是武林中走动的人必知,那是雪山绝命夺魂的刀阵!

    “雪山十七刀不是唯雪唯刀吗?何时竟也沾这红尘了?”只听得惜云清冷的声音响起,而那十三人却同时瞳孔一缩。

    “竟是你们?!”其中为首的一名雪衣人似有些不相信的道,目光溜过他们,手中刀不由握得更紧。

    白风黑息他们虽未见过,但那女子手中那根白绫却绝不会错,这世间没有第二根白绫可以如此厉害、如此可怕!而这男子,虽未出手,但面对他们的刀阵一直从容优雅,仿佛面前的不过是三岁小孩玩的石头阵一般,不见丝毫惊慌,定就是与她齐名、被江湖颂为雍雅无双的黑风息!原来白风黑息乃风国惜云、丰国兰息的传言是真的!

    “修为不易,何不归去。”惜云淡淡的道,眼光一扫兰息,只见他立于丰王身前,静静的看着那些雪衣人,神情淡定,而丰王自始至终端坐于王椅上,神色镇定,依然是一派王者风仪。

    “雪降下后还能回天上去吗?”为首的雪衣人一摇头,同时手中雪刀一抬,“杀!”

    剎时十三名雪衣人便有七名袭向兰息,六名袭向惜云,刀光竟化雪为水,极其缠绵、极其柔畅的流向他们,那柔绵的水在近身前一刻忽如山洪暴发般汹涌澎湃,排山倒海般卷向他们!

    “王,小心!”

    “公子小心!”

    高台之下的人看着胆颤心惊,不约而同的脱口高呼。

    却见那两人,皆齐齐后退,仿若与洪流比赛一般,任那洪流如何急卷,那两人总是离着一尺之距。

    双方追逐着,两人即要退至高台边缘时,那追着惜云的洪流忽然退去,四人急急后退,转身,扬刀,竟齐齐挥向还坐于王椅上的丰王,另两人则挥刀左、右夹攻向惜云。而同时,那追着兰息的洪流忽然化为雪潮,高高扬起,雪亮的刀芒那一剎那耀比九天的炽日,挥下的那一刻,凌厉冷澈的刀气让息风台上下所有人皆肌骨一寒!

    “王!”

    “公子!”

    所有人那一刻都不由惊叫起来。

    “撤手!”

    但听着清脆一声冷叱,白绫挟着十成功力凌空抹过,“叮叮!”声响,那夹击她的两人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手中大刀便脱手坠落于地,余劲犹强,嵌入那汉白玉石的地面足有三寸,那两人还未从痛中回过神来,只见惜云身形一展,双足飞踢,闪电间便踢中那两人肩膀,只听得“卡嚓”骨断的声音,那两名雪衣人便倒地不起。而同时,她身形急速前去,白绫远远飞出,直追那挥向丰王的四柄雪刀!

    那一刻,人如去箭,绫如闪电,眨眼之间,白绫已绕过雪刀,“叮叮叮”声响,已有三柄雪刀坠地,只有那最前的一刀还在继续前挥,而高台之上空空如也,丰王无处可避,也无力可逃,眼见那雪刀如雪风临空划丰王!

    “还是我快!”耳边但听得一声低语,那即要刺入丰王胸口的雪刀忽然顿住,回首,惜云正立于一丈之处,手中白绫紧紧缚住刀身。

    “可是我比你近!”雪衣人话音未落,忽然双掌挥出,竟弃刀以肉掌击向离他仅不过三尺之距的丰王,这一下变化极快,刚从刀下逃命还未返魂的丰王根本思不及躲闪。

    “你太小看我了。”惜云轻轻一笑,手一挥,白绫仿若有生命一般带起雪刀砍向那双肉掌。

    可也在此时,一声惊呼响起。

    “公子!”

    声音是那样的急切而惶恐!

    惜云的手不由一抖,那白绫便一缓,而那双掌却狠狠印向丰王胸口,一咬牙,手腕一转,白绫舞起,雪刀如电割下,“啊!”一声惨呼,血花溅出,一双血掌掉落地面,而同时,丰王一声闷哼,一口鲜血吐出,终因白绫的那一缓,他还是被那人双掌击中。

    丰王被击,雪刀切掌,那都不过眨眼之间的事,那断掌之人晕死于地时,身后那失刀的三人却同时挥掌击来,惜云已无暇顾及丰王伤势如何,身未转,人已凌空飞起,一声长啸,清如凤鸣,那一瞬间,地上三人只觉得眼前白光刺目,目眩神摇中,仿佛有白凤挥翅扫来,还未来得及反应,凤翅已从颈扫过,剎那间只觉得一阵窒息,疼痛还未传至,一切的感觉却已遥远,神魂遁去间,模模糊糊的想着,这便是白风夕的绝技“凤啸九天”吗?自己是死在这一招之下?

    惜云落地,白绫已从三人颈前收回,急忙转首寻兰息的身影,一见之下,也不由心神一凛。

    只见那七柄雪刀已幻成千万柄,从四面八方罩向兰息,那刀芒越转越炽,越转越密,带起阵阵冷厉的劲风,隐约已成一个锋利的漩涡,转过之处,那坚硬的汉玉石地竟被削起片片石屑,而置身于漩涡之中的兰息呢?

    不由自主的走过去,明知道他武功不在己下,可还是忍不住握住白绫,手腕一转,正要出手,忽听得兰息一声低低的、清清的冷哼,然后一股兰香忽幽幽飘散开来,在众人还未弄清怎么回事时,那雪色的漩涡中忽然绽现一朵墨兰,一朵一朵,越来越多,越展越开,眨眼之间,那雪色的漩涡便全为墨兰所掩。

    “散!”那声音还是那样的优雅如乐,在声音落下之时,那所有的墨兰忽然聚为一朵,当墨兰兰瓣陆续展开时,那幽香剎时笼罩整个息风台,而同时“叮叮”之声不绝于耳。

    当所有的刀芒散尽,当墨兰消失时,人们才得以看清,高台之上,兰息静然而立,地上是那七名已无生机的雪衣人,雪刀已断为无数的碎片散落一地,隔着这些人与刀片,矗立着风王惜云,在她之后,是丰王。

    “父王,您没事吧?”兰息绕过惜云走近丰王,扶他慢慢起身。

    “公子小心!”才松一口气的人们不由又尖叫起来。

    雪光乍现,狠绝无回的扫向王椅前的丰王与兰息,那是曾与四将交手的四名雪衣人,高台之上的兄弟或伤或死于这两人之手,似都只是眨眼之间的事,回神的那一刻,竟已无法挽回!所有的恨与怒便全暴发了,便是死也要取这两人的性命!

    “父王!”

    所有的臣民那一刻都亲眼见到他们衷心爱戴的世子倾身挡在大王身前,挥手扬袖击落刺客的刀,可偏偏还有一刀却直刺向世子,而风王竟似傻了一般矗立不动,呆呆的看着那柄雪刀没入世子的身体!

    “公子!”所有的人都不由闭目。

    这一声惊呼似唤醒了风王,白绫挥起的那一剎那,煞气如从地狱涌来,凌空扫下,息风台前所有人那一刻都不由从心底发出颤抖,那感觉仿佛是末日降临,再睁眸时天地万物便不复存在!

    一切又都恢复平静了,息风台上不再有刀光,也不再有杀气,不再有惨叫,也不再有惊呼,只有那暖暖的刺目的阳光,以及那夹着腥味的微风。

    垂首看着地上,白玉似的地,红绸似的血,交织如一幅浓艳的画,雪色的衣,无息的人,冰冷的刀片,如画中的点缀,让那画尽显它的残冷。

    所有的紧张激动忽然都褪去了,抬首看看他胸前的伤,再看看那抚着胸苍白着脸似乎还处于震惊中的丰王,再移目看向那蜂拥而来的侍卫,忽然间清醒了,这一切的一切都明白了,那一刻,竟是那样的疲倦。

31 且悲且喜

    丰王宫兰若宫前,久微看着阶前的一盆兰花怔怔出神,眼前总是浮起前日息风台前惜云的脸,犹记得丰王及兰息被众护卫、内侍拥回宫后,所有的丰王族成员皆追随而去,独有她立于息风台前,抬首看着楼台良久,最后回首看着他,淡淡笑道:“久微,新的路程不是那样容易走的,不是你想走便能走的。”

    那样的笑淡如云烟,可凝眸深处,却是那样的悲哀,犹藏着一丝从未显露过的失望与伤怀。

    “唉!”暗暗长叹一声,谁知却不自觉的叹出声来,垂首看着手中这一杯兰露茶,犹是犹疑着到底要不要送进去。

    “楼主?”一个极其清悦的声音试探着的唤道。

    转首看去,一个比阶前那兰花还要美还要清的丽人正立于眼前。

    “原来是栖梧。”久微有些谅异,但很快又了然的笑笑,“来看风王?”

    凤栖梧点点头,清冷的艳容上显出一丝极少有的惊讶,“楼主为何会在此?”

    “风王请我当她的厨师,我自是随侍她左右。”久微淡淡一笑道,眼眸一转,“既然你要去找她,那顺便将这杯茶带进去。”说完也不管凤栖梧是否答应,即将手中茶盘往她手中一搁,“你先去,我去做几样好吃的点心再来找你们。”说罢即踏步而去。

    目送久微离去,垂首看看手中的茶,不由微微摇头,想不到清高懒散如闲云野鹤般的落日楼主竟也肯屈膝为她之厨师,这世间啊,也只得这么一个风夕!移步上前,请侍立于宫门前的宫人代为通报,片刻后一名宫人回报说风王有请。

    随着那领路的宫人踏入这兰若宫中,这宫此时竟如兰陵宫一般开满兰花,入门便兰香扑鼻绕身,远远的即见一人正立于那九曲玉带桥上,衣裙飘飘,仿如兰中仙人。

    “王,凤姑娘已到。”那名宫人走至桥前轻轻禀报道。

    “嗯。”

    桥上之人随意挥挥手,然后转身移目向她看来,那一剎那,凤栖梧不由一震,手几端不住茶盘,这个人是谁?她是风夕吗?

    那长及膝部的黑发是风夕的,但此时这黑发的发尾被一根以银线绣着双凤的白缎束住,而头上挽着简单而高雅的流云髻,横戴水澹生烟冠,斜簪彤云珊瑚钗。那衣是风夕钟爱的白色,却已不是那袭简陋的白布衣,那是山尢国进贡的雪绮罗,领襟、袖口的龙纹,裙摆的凤翼,腰间的玲珑玉带,让这一袭白衣那样的华贵雍容。而那张脸,是熟悉的,可脸上的神情却是陌生的,那样的高贵而端庄,便是嘴角的那一丝浅笑也是无比优雅而矜持……这是谁?

    “凤姑娘,好久不见了。”惜云看着眼前的丽人,依然清冷如昔,依然美艳如昔,怔怔的盯着自己,或是有些诧异这个陌生的自己吧。

    她不是那个狂放任性的白风夕,白风夕绝不会唤她凤姑娘,她应该是高声叫嚷着“凤美人!栖梧美人!”,白风夕也不会有这样含而不露的浅笑,她应该是纵声大笑,笑可达九天之上……眼前的人是风王!是风国的女王惜云!

    “栖梧拜见风王。”凤栖梧盈盈下拜。

    惜云移步走下玉带桥,伸手托起她,“怎么能让客人端茶水呢,久微定是又偷懒了。”说罢示意侍立一旁的宫人接过茶盘。

    凤栖梧起身,抬眼看着面前的人,一时之间却不知要说什么是好。一年未见,心中有着许许多多的疑问,有着许许多多从不与旁人道及的心事,只因为听说她来了,便来了,心底里这个人与所有人都不一样的,便是不说出来,只要站在这个人身边也会轻松许多,可是……此刻却是今非昔比!

    惜云看着眼前沉默的佳人,回首吩咐着随侍的宫人,“你们退下,我与凤姑娘说说话。”

    “是!”宫人退下。

    “这兰若宫极大,这两天来我还没将这宫看遍呢,凤姑娘既然来了,不如就陪我走走。”惜云淡淡一笑道,领头而行,凤栖梧自是无声的跟在她身后。

    绕过花径,穿过长廊,沿途最多的便是兰花,各形各色,清香盈绕。

    “真不愧是兰之国,兰花之多,此生未见。”一处临水的凉亭前,惜云终于停步,在凉亭的栏前坐下,回首示意凤栖梧也坐下。

    “兰陵宫的兰花更多,风王应去那看看才是。”凤栖梧并不坐,而是看着她道。

    惜云闻言,目光从水面移回凤栖梧身上,那眸中带着一丝了然的趣笑,凤栖梧不由脸微微一烫,自知被她看穿。

    “这一年来,栖梧在丰国住得可还安好?”惜云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佳人,虽依是冷而艳,但一双水眸中却已褪去那一份凄苦,而今所有的是一份安然。

    “比之从前,如置天堂。”凤栖梧想起这一年,不由也微微扯出一丝浅笑,“风王如何?”

    “比之从前,如置地狱!”惜云也学着凤栖梧的语气答道,末了还夸张的露出一脸幽怨的神情,剎时便完全破坏了她一直维持着的高雅仪态。

    “噗哧!”凤栖梧不由轻轻一笑,笑出之后猛然醒悟,不由抬袖掩唇,可也在这一笑间从前的轻松感觉又回来了,这个高贵优雅的风王,依然未失白风夕所有的那一份心性。

    “何必遮着。”惜云伸手拉下凤栖梧的手,指尖轻点那欺霜赛雪的玉容,不似以往白风夕的轻佻,反带着一种似是遣憾似是叹息的神情,“当笑便笑,当哭便哭,这是你们的自由。”末了似还是忍不住,轻轻捏捏那柔嫩的肌肤,“栖梧这样的佳人,我若是个男子,定尽一生让你无忧!”

    “你若是个男子,我便是死皮赖脸也要跟着你。”想起昔日曲城风夕的戏语,凤栖梧也不由脱口笑道。

    “真的?”惜云眼珠一转,带着一丝狡黠,“这么说来,我比那个人还要好了?”

    说到那个人,凤栖梧不由敛笑,凝眸看着惜云,有着疑惑与不解:“风王为何不去看望公子?他受伤极重。”

    “那点伤要不了他的命的。”惜云敛笑收手淡淡道。

    “公子……他是盼着风王去的。”凤栖梧轻轻道,目光紧紧看着惜云,盼望着从那高贵得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我想这两天兰陵宫看望他的人应是络绎不绝的,我去了只怕立足之处都没呢。”惜云目光调向亭外,池面上干干凈凈的,连一片浮萍也没有。

    “若风王去了,便是大王也要让位的。”凤栖梧也淡淡的道。弄不明白这个作为兰息的未婚妻子,本应是最为关心他的人为何却如此冷淡,冷淡得如同陌生人,撇开那层关系,他们也相识相交十年之久啊!

    “是哦,我是一国之王呢,谁也应该让我三分才是。”惜云勾唇略带嘲讽的笑笑,眸光轻忽的落向水面,微风拂过,荡起一圈圈漪涟。

    “你还将是他的妻子。”凤栖梧的声音不大不小,堪堪入耳便消。

    惜云闻言回首看着她,这个钟情于兰息的美人,此时说起此事竟未见有妒意,也未见有怨恨,亭亭玉立,似冰霜冷傲,也如冰霜洁凈,这样的人,实也少有!

    “以我之地位,他日当为他之王后,那时,栖梧当何处?”惜云抬手掠起鬓角一丝被风吹起的发丝,极其随意的问道,那样的神色,那样的语气皆显示出她并不在意凤栖梧的答案。

    “栖梧只是想着可给你们唱一辈子的曲便心满意足。”凤栖梧轻轻在惜云身前坐下,伸手握住惜云膝上的手,目光纯凈清澈无一丝杂质,脸上有着一种似已看透的神情,“当日华国,栖梧便知,公子心中没有第二个人。”

    “呵呵……”惜云忽然轻笑出声,有些怜惜又有些无奈的看着凤栖梧,“栖梧真是个冰雪般的人儿,他不知哪世修的福气,此生竟能得你这一份真心,只是……栖梧,你并不了解他的。”

    “公子他……”凤栖梧要再道,却为惜云挥手打断。

    “栖梧,我与他相识十年,我比你更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只看到他好的那一面,温文尔雅,俊逸无双……可你不知他残冷、无情的一面!”惜云站起身来,那一刻,她又变回那高雅端严的风国女王,一双眼睛闪着的凌凌冷光,“就如这一次……哼,这样的手段啊,我自愧弗如!”

    “这一次?这一次怎么啦?”凤栖梧惑然,不由也站起身来抓住惜云的手,那冷情的脸上少有的浮现一丝激动,“这数月栖梧亲眼目睹,公子为迎接风王的到来所做的一切,那花、那轿……那样美的一切……公子可谓费尽心思!便是那息风台,从台到名皆出自公子之手,公子对风王的心意天下皆有目睹!虽然……仪式被刺客破坏,但那也不是公子所愿,而为了救大王他以身挡刀,这样的仁心孝道举国臣民皆为之动容!这样的公子……为何风王却……却……要如此苛责?”

    惜云怔怔的看着情绪难得这般激动的凤栖梧,听着她那有些焦锐的言语,半晌后忽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栖梧啊……栖梧……”

    她边笑边连连唤着凤栖梧的名,那样的笑,那样的语气似是极为高兴,又似极为愤慨,犹带着一丝无法抑止的悲凉,让凤栖梧傻傻的站着,不知如何是好,隐约间,自己似乎错得十分离谱,以至她这般大笑不已。

    终于,惜云止笑,眼眸或因着那大笑格外的晶亮,让凤栖梧那一瞬间以为她眼中有泪。

    “栖梧,你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而且……从内到外都很纯凈的。”惜云走过去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目光落在亭外的一盆雪兰之上,“你便如那雪兰般清傲高华,这样的你,其实一点也不适……”说至此忽然一顿,片刻后才叹息着道,“可惜……可惜了……”

    可惜什么?那一天留给凤栖梧许多的疑惑,可却无机会问个清楚,因为惜云在说完那句后即放手走开,负手立于亭前,仪态那样的高贵而凛不可犯,紧接着便见一名宫人匆匆走来。

    “王,兰息公子派人送来一样礼物,送礼之人说必得王亲自接受。”宫人躬身禀报道。

    “是吗?”惜云回首看一眼凤栖梧,“栖梧你先回罢,改日咱们再聊。”说罢转身吩咐那宫人道,“着人送凤姑娘回去。”

    “是!”

    洗颜阁前,任穿雨立于阶前等候着,目光落在阁前“洗颜阁”三字之上,静静的思索着。

    “公子托你送什么礼物呢?”

    那个声音如天外飞来,清亮如涧间窜出的冰泉,将他所有的思绪瞬间冻结。回首,一瞬间也不由一呆。

    和约之仪那一天,也曾远远看得一眼,却面貌模糊,感觉也模糊,而今日,不过一丈之距,清清楚楚的看个彻,忽然觉得,那些花,那盛大的迎接仪式,那费尽公子数月时间,耗尽国库数十万金叶筑出的息风台……为着眼前这个人是值得的!忽然间明白了为何会有那株“兰因璧月”!

    “穿雨拜见风王。”任穿雨恭恭敬敬的跪下行礼,可也在他开口的那一剎那,他只觉得风王的眼光瞬间如冰剑在他脸上划过,让他全身一冷。

    “起来吧。”惜云淡淡的道,眸光却依然盯在他身上,“穿雨?任穿雨吗?”

    “正是小人。”任穿雨起身答道。

    “本王听说过你,世人赞你是丰国最聪明的人,今日得见,果是……不差!”惜云的语气十分的平淡,可这赞语中却隐带冷刺。说罢静静的立于阁前,似乎没有移驾入阁的意思。

    “小人陋名,岂堪入风王之耳。”任穿雨不亢不卑的答道。

    “穿雨先生太谦虚了。”惜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公子既派先生为本王送来礼物,想来定是十分信任先生,况且那一日息风台前,本王也亲耳见识过先生对公子的忠心!”

    “穿雨一介贱民,却蒙公子礼待,当倾心舍命以报公子之恩!”任穿雨垂首答道,语态极为的恭谨。

    “能有你这等属下,本王实为公子感到高兴!”惜云浅浅的扯出一丝笑,眸光却清冷如冰。

    “穿雨做任何事都为公子,为公子做任何事都值得。”任穿雨微微抬首,目光毫无避忌的直视惜云。

    “不错。”惜云微微颔首,眸光射向任穿雨身后,“不知公子托你送什么来?”

    “公子吩咐此物除风王外任何人不得私自开启,所以还得风王亲眼过目才得知。”任穿雨招招手,便有四名宫人抬着一罩着层层轻纱的东西上来。

    惜云看着那封得严严实实的礼物,片刻后才道:“礼物本王收下了,烦先生回去复禀公子,本王谢谢他一番美意,待公子得空时……本王再去看望他。”

    “是。”任穿雨一躬身道,“小人先告退。”

    说罢转身离去,走出一箭之地,忽然心中一动,回首一视,却见风王正目视着他,那样的目光令他心神一凛,马上回身离去,回身的那一剎那忽暗骂自己此举失态失算,也就那一回头一回身之间,自己似乎被那个风王看个透彻了!这次初会,是自己输了!

    “你们都退下吧。”惜云看着那礼物淡淡道。

    “是。”所有宫人悄悄退去。

    洗颜阁的门忽然轻轻开启,久微偷偷探出一个头来。

    “就知道你躲在里面。”惜云转头看一眼他道。

    “我做了点心没找着你,便想着你反正要来这洗颜阁的,我便先进来睡一觉了。”久微伸伸懒腰道,“你似乎对这个任穿雨很有戒心?”

    “因为他对我有戒心。”惜云淡淡道,回身遥望任穿雨离去的方向,“这个任穿雨是个不可忽视的人物,那一日就因为他的那一声惊呼,以至让丰王中掌,这可说就在我的手下完美的完成了他们的计划!”

    “你似乎对此耿耿于怀?”久微眸中带着深思的看着她。

    “哈……”惜云一声冷笑,“我只是再一次的证实到,他不论做任何事,那背后都有着目的,世间所有人、事、物在他眼中都是可供利用的!”

    久微微微一叹,无语的看着惜云,此时的她一脸的落寞与怅然,似乎从她当王之后,白风夕昔日所有的潇洒、快乐、无拘便都失踪了,代之而起的是沉重的负担、无奈的忧伤以及一丝藏得极深的失落,可也唯有在自己面前,她才会显露这些真情实绪,人前,她依然是尊贵端严不可犯的风王!无言的拍拍她的肩膀,似想给她一丝安慰。

    “久微,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保护你自己。”惜云忽然轻轻道,那声音中透着一种疲倦,抬手抓住久微的手,手指不由微微用力抓住,“他那样的人,他若……你在我身边或会有危险。”

    “我?”久微淡淡一笑,看一眼被惜云抓得有些微疼的手,“我不过是你的厨师,对他没有任何妨碍。”

    “但愿如此。”惜云放开久微的手,抬手轻抚眉心,似想掩住什么,“论到心机手段,这世上无人能出他左右,所以你以后小心点。”

    “他有这么可怕?”久微未曾见她为什么事如此忧心过,“可前日他不是才伤在刺客刀下,人总有漏算的地方。”

    “呵……”惜云扯唇一笑,“久微,你离王室太远太久了,所以你不知道王室中人的斗争,王室中的算计……那些心机城府有多深有多残!”

    “你是说那日受伤也是在他的计划之内?”久微眉头略皱道。

    “当然。”惜云断然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心,五指微张,“以他的武功,那四人如何能伤得了他,我与他江湖闯荡十年,所遇的高手还不多吗?这世间能伤得了我们的……少之又少!”

    “那他为何要安排这一出?当日既全在他的计划中,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计划?那些刺客难道是他安排的?”久微有些不解的问道,对于其中的奥秘他真的有些猜不透了,他真的离这些太远了。

    “刺客不是他安排的,不过那些人的举动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不过将计就计罢,否则以他之能,那些刺客岂能出现!”惜云微微握拳,抬首目光遥遥落向远方,“当日你也在场,自也看到,和仪护卫的不过是些普通的禁卫军,而他的亲信,墨羽骑的大将、江湖上他收伏的高手,还有……那些武功深不可测的兰暗使者,没有一个出现!只因为他要那些刺客出手,他就要那样的一个局面!”

    “至于……他为何受伤……久微,你看丰国现在的局势如何?”

    “现今?丰王重伤,世子重伤,表面看来,国中两大支柱似乎都倒了,朝臣皆惶惶不已。”久微道。

    “倒?呵呵……岂会啊!”惜云哧哧笑道,“现今丰国是谁在主持大局?”

    “寻安侯。”久微答。

    “刺客一案也是他在追查对吗?”惜云继续道。

    “和约当日,丰王即下旨由寻安侯主持国事并全力查办刺客一案。”久微说着这大家都知道的事,脑中隐约似已能抓住大概了。

    “若世子不受伤,那么这所有的事便应由世子接掌的。”惜云轻轻道,长吁一口气,似有些感慨道,“这表面上看来,现在丰国管事的似乎是寻安侯,但实际上……以他那样的人,这丰国啊,早就在他的掌中了!”

    “既然这丰国早就在他掌中,而且以他的世子身份,丰国的王迟早都是他,那他为何……为何还要让当日的局面出现,他完全可阻止那些刺客,那你们的和约之仪便能完美的完成,那样……你与他……”久微看着惜云,看着她眼中掠过的那一抹苍凉,不由一顿,微微叹息,“他何苦要这般?!”

    “所以说你们不了解他。”惜云微微苦笑,“之所以有和约当日之事,那都是因为他要干干凈凈的登上王位,而且他是一个不喜欢亲自动手的人!”

    “干干凈凈的?”久微呢喃着,要如何个干凈法?那个人到底有多深的心计?连夕儿也要算计吗?

    “快了,你很快就会看到的,到时你便明白什么才叫干凈!”惜云叹道,垂首看着那送来的礼物,移步过去,“看看他到底送了什……”

    话音在揭开轻纱的那一剎那消失了,怔怔看着纱下的水晶塔,那一刻,竟不知是感动还是悲哀,是要欢笑还是哭泣?

    “这是……”久微上前一看也不由震惊,“世上竟然有这样的花!”

    轻纱之下是一六角水晶塔,塔中是一株黑白并蒂的兰花,此时花已全开,花大如碗,花瓣竟似一弯弯的月牙,黑如夜,白如雪,白花墨蕊,黑花雪蕊,紧紧相依于一蒂之上,散发着一种如玉般的晶莹光泽,如幻梦般美得惑人!

    “他竟然种出了这样的兰花?!可是何苦又何必?!”只听得惜云喃喃道,伸手隔着水晶璧碰触着那花朵,指尖竟是不受控的微微颤抖,眸光如烟雾迷蒙的碧湖。

    高高的台阶,高高的朱漆柱,高高的殿宇,高高的屋檐……这里所有的都特别高,那白玉青石的绣栏间刻有各种形状的火焰图案,那雕甍碧瓦间拥簇着一朵朵彤云似的焰火,那屋角悬挂的金焰铃朗日之下光芒炫耀刺人双目……这里是皇国的缔焰宫,任何踏进此宫的人,那一刻都会为那种无形的气势所压,不由自主的俯首!这是为皇国的第一代国主“无血焰王”而筑建的,三百多年来,它高高矗立于皇王宫中,俯视着它的万千子民!

    华纯然由宫人拥簇着慢慢穿行于这皇国王宫中,比之自小长大的华王宫,华丽富贵或比不上,但这里庄严、肃穆却是华王宫远远不及的,每一座宫殿都气势恢宏,带着一种自高而下的傲岸,无形中便给人一种压力,让人拘束谨慎,不敢多行一步,亦不敢多言一语。

    远远的即见一白衣人从缔焰宫走出,这气势压人的皇王宫却无法束住那人,那人不论何时、不论何地都是缥缈得不似真人,那样的仪容、那样的气质总让人想到那碧落山上的仙人,可他却偏偏游走于这十丈软红中。看着他渐渐走来,华纯然忽觉得这庄严大气的皇王宫便如一幅富丽的画,可那人却是飘浮于画之上的一抹白影,眨个眼,他或便飘逝了。

    “公主来找皇朝?”玉无缘看着迎面而来的华纯然微微点头致意。

    “是的,玉公子去哪呢?”华纯然也微微一颔首。能自由穿梭于这个皇王宫的除皇国的王与世子外,大概也只有这个玉无缘了,便是自己,要去缔焰宫也得让人通传一声,而能够直呼皇国世子名字的也只有这个玉无缘了!

    “出宫走走。”玉无缘目光溜过宫人捧着的汤盅不由微微一笑,“皇朝此时应在东大殿处理朝务,公主去那找他吧。”

    “多谢公子指点。”华纯然嫣然一笑。

    “补汤应趁热喝才有味道,公主快去罢。”玉无缘微微侧身让道。

    “嗯。”华纯然点点头领着众宫人走过,走至缔焰宫宫门前忽然回首一视,却只见一角白衣飘过宫门,然后消失无影。这个玉无缘,如天然白玉般高洁无瑕,却也如那白玉一般,任你如何透视,只能看到纯然的白色,他的思想、他的情感却仿佛石化、仿佛静止一般,你便是窥视千万年也不得一丝一毫!

    微微一叹,丢开那个捉摸不透的人,转首,却见皇朝大步走来。

    “拜见公子。”众宫人拜服于地。

    华纯然也微微一屈身,“见过公子。”

    “公主不必多礼。”皇朝伸手挽扶,“公主找朝何事?”

    “纯然见公子近来朝务繁忙,十分辛劳,所以便炖了一盅补汤,想让公子补补身体。”华纯然垂首似有些羞颜道。

    “哦?”皇朝目光扫一眼宫人捧着的汤盅,“多谢公主费心了。”

    “公子步法匆匆,想来有要事,既然如此,纯然先行告退,公子先忙去罢,这汤等公子得空了,纯然再炖一盅就是了。”华纯然抬首扫一眼皇朝,不急不慢的道,并抬步转身,似要离去。

    “公主一番心意,朝岂能糟蹋。”皇朝移步走近华纯然,转首吩咐随侍的内侍,“将汤温着,侍我办完事回来再喝。”

    “是。”内侍接过汤盅。

    “公子朝务繁忙,可也要保重身体才是。”华纯然微敛眼眸温言细语道。

    “多谢公主关心。”皇朝回转头看着眼前如花艳美的娇妻,伸手轻抚其肩道,“朝自会保重,公主请先回宫休息,晚间得空再去看你。”

    皇都郊外的天璧山乃皇国境内最高的山,此山险峻,素日少有人上。

    此时却有琴音从山顶飘下,清幽如空谷回音,似只是一个人的唱和,寂寥而伤感,如沧海桑田,天地同老时,蓦然回首,却依然只是形单影只,依然只是自弹自赏;时又低回婉转,时如丝絮游浮,苍茫天地间,漫漫长路中,千回百转也抓不住一片衣角,无法挽住一缕青丝!

    反反复复的弹着,天地似也为琴音所感,渐趋晦暗,最后一丝金辉也隐遁了,浓郁的暮色轻而快的掩下。

    琴音停了,天璧山又恢复寂静,偶尔才会响起归巢雀鸟的啼鸣。

    一钩冷月淡淡的涌现于天幕上,慢慢从暗至明,稀疏的几颗星星在月芒中闪着微弱的光。

    琴音忽又响起,却是平缓柔和、清凉淡逸如这初夏的夜风,飘飘然然的拂过青翠的树梢,吹开夜色中悄悄绽放的一朵野花,荡起一片草地上的白羽……清清泠泠如幽谷深涧中渗出的清溪,自在无拘的流过,或滋润了山花,或浇灌了翠木,平平淡淡的却透着静谧的安祥。

    “你怎么老爱爬这天璧山?”

    琴音止时,皇朝的声音朗然响起。

    “无事便上来看看。”玉无缘回首看他一眼淡淡道。

    皇朝走过去与他并排坐于山顶一块大石上,看着他膝上的古琴,“山脚下便听到你的琴音,弹的什么曲子?以前似未听你弹过。”

    “不知道。”玉无缘垂首看看膝上的琴,然后抬首看着夜空,“随心而弹便是了。”

    “随心而弹?”皇朝那灿亮的金眸忽转为深沉,“前一曲可说百转千回,看来,你也并非全无感觉。”

    玉无缘却未答,眸光遥望着天际,面色平静无绪。

    “她已和兰息订下婚盟。”皇朝也仰首看着夜空,那点点稀星怎么也无法照亮天幕,便是那一弯冷月也时隐时现,“她为何一定选他?只因为有十年吗?那个性狡若狐的人便能给她幸福?”

    玉无缘收回遥望天际的目光,转首看一眼皇朝,看着他脸上那一丝不甘与疑惑,淡然一笑道:“皇朝,这世上大概也只得她才让你如此记挂,让你如此欣赏,可惜你却不够了解她。”

    “嗯?”皇朝转首看着他,却见他一脸的静然与祥和,那张脸在这淡淡的星月下依然散发着一种玉似的莹光。

    “她那样的人……”玉无缘抬首寻向天际,此时那一弯冷月又破云而出,洒下清冷的银光,“她的幸福当由她自己创造,而非别人给予!”

    皇朝闻言怔怔的看着玉无缘,半晌才长叹一声:“这或许就是我落败的原因!”片刻后又道,“白风夕当可自由的创造属于她的快乐与幸福,只是今日的风惜云,她还能吗?”

    “一个人身份、地位、言行都可改变,但是骨子里的那份心性却是变不了的。”玉无缘淡淡的道,弯月清冷的浅辉落在他眼中,让那双无波的眼眸亮如镜湖。

    “看来你真的放开了,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束住你?”皇朝目光灼亮的看着玉无缘。

    “既未曾握,又何谓放。”玉无缘垂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淡淡一笑,却是空蒙缥缈,“玉家的人是最贫瘠的,一无所有又何以为束?!”

    “玉家的人也是最神秘的。”皇朝却道,“以你们之能……”

    “你来找我有何事?”玉无缘却不待他说完反问道。

    皇朝摇摇头,似也有些叹息的看着他,然后道:“这一年来,朝务、军事已差不多整顿妥当,白、南两国虽自无回之约后稍有收敛,但近据探传报,颇有些蠢蠢欲动,而白风、黑丰已结一体……”说着站起身来,仰首望着天宇,“时局若此,也该是时候了!”

    玉无缘静静端坐,目光遥望着山下,黑漆漆的一片,微凉的山风吹过,拂起两人衣袂,哗哗作响。

    良久后,玉无缘终于开口:“既要动,那便在他们之前动,只是……”抬首看着矗立于眼前的皇朝,“兴兵不能无因,你要以何为由?”

    皇朝闻言低首看他一眼,然后朗然道:“这个靡败腐烂的东朝已千疮百孔、无药可救,发兵因由何其之多,但我……我不要任何借口,我要堂堂正正的广告天下,我皇朝要开创清清朗朗的新乾坤!”

    一语道尽他所有的狂与傲,那一刻,天璧山顶之上的他仿如顶天立地的巨人,暗淡的星月似也为他之气势所吸而一剎那争先洒下清辉,照亮那双执着、坚定且灼亮如日的金眸!

    玉无缘看着他片刻,最后淡淡一笑道:“这确实是你皇朝才会说的话,也唯有你皇朝才会有此霸气之举!”

32 初许

    兰陵宫并不若惜云所料的访客如云,只因替世子疗伤的太医说过:世子之伤极为严重,必须静养,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有太医这一句话,不论是假心假意的,还是不安好心的,又或是那些想趁此拍拍马屁的便都只得打道回府,所以除那些守护、侍奉的宫人外,兰陵宫实无杂人,安静得很。

    “公子,穿雨要禀报的就这些。”兰言室中任穿雨轻轻对斜倚在软榻之上的兰息道。

    “嗯。”兰息淡淡的应道,面上似笑非笑,似嘲非嘲,掌心十分轻柔的抚着臂弯中一只通体雪白若绒球似的小猫,双眸锁在白猫那碧玉似的眼珠,似逗弄又似威胁,无论是从脸色还是神情,都看不出他是一个“重伤垂危”的病人!

    就是这种表情!一切掌心,冷眼看看所有人一个个往他的套中跳,淡淡的笑,淡淡的讽,还夹着一抹算尽天下而天下犹不知的得意!任穿雨看着面前的人,思绪不由掉回那遥远的从前。

    双亲病亡,家产被夺,拖着幼弟流落街头,可老天爷却似嫌他们的磨难、苦痛还不够似的,不但寒风割肤浓霜冻骨,不但路人唾弃辱骂,还要让那些如地头蛇似的恶霸乞丐抢走他好不容易从一家农户求来的破棉袄!更甚至连那野狗野猫也敢堂而皇之的从他们嘴边刁走那硬得像石头的馒头!

    那一天,一群乞丐抢光他所有后却连幼弟也不放过,只因这样未知世事的小男孩若卖到那无儿无女人家,必可得个好价钱!

    精疲力竭、哭天喊地也抓不住幼弟的手,可那些人却似还嫌不够开心不够得意,大摇大摆的坐在他面前,将他讨来的残羹冷饭一扫而光,一双双又脏又臭的脚还时不时踩一下踢一下他,耳边是幼弟被他们捉弄而发出的凄哭声……那一刻,他想,这世上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那他与幼弟何以遭此劫难?这世上有公理吗?

    “想不到出宫玩一趟竟可看到这么一出戏!”那个既雅又清的童音在这嬉骂、哭泣中响起,显得格外的脆亮。

    从地上抬首望去,只见街口立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身着黑色锦袍的俊雅男孩,身后拥簇着一群服饰各异的大人。

    那些踢、踩他的乞丐不由都停止了动作,便是幼弟也停止的哭泣,只是隐约还有些抽噎声。那些乞丐都慢慢从他身边散开,谁都看得出眼前这个男孩必来头不小,这些生活最底层的寄生虫自知道得罪不得。

    老天爷终于肯拋一丝怜悯予他吗?可惜他想得太美了!

    那个男孩眼光扫过那些乞丐,扫过幼弟,最后落在他身上,那样的目光竟不带丝毫感情与温度,只是冷淡、无动无衷的看着,那一剎那,便如一盆冰水从头至脚淋下,让他瞬间如坠深渊般绝望!

    “百英。”只听那男孩淡淡唤道,并伸出一手。

    马上便有一人躬身趋至他身前,手中捧着一个盒子,打开盒子的那一剎那,一股食物的香味便飘散整个巷子,他甚至听到那些乞丐咽口水的声音。

    男孩看看他,然后手一挥,一盘点心便全拋落于地上,那些乞丐皆垂涎的看着,却还有些犹疑,不敢妄动,可紧接着,男孩又拋出的红烧肉,剎时,那些乞丐便一锅蜂拥上,争抢着地上的食物,而男孩却是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不断的拋出食物,拋出了全烤鸡、拋出了芙蓉鸭翅、拋出了锦丝鱼……一样样的拋,每拋一样时都会朝他看一眼,每一样都很快便被众乞丐吞噬干凈,而他……躺在地上,饥肠碌碌、精疲力尽、鼻青脸肿、全身伤痕的看着。

    “哥哥,云儿饿……”幼弟轻轻的扯动他的袖角,一双清澈的眼睛乞求而饥饿的看着他,此时乞丐们已全部抢食物去了,无人顾及他们。

    而那男孩却还在随意的拋,仿佛他拋出的不是精美而昂贵的食物,他只是拋出一些垃圾,拋得极其潇洒,每拋一样那双墨玉似的瞳仁都会特意的瞄他一眼。

    终于,当那只比他胳膊还要粗的海虾拋出时,他猛然爬起冲过去,那一刻,他也不知身体里从哪涌来的力气,只知道他一定要抢到那只虾,因为他要活下去!他与幼弟要在这人吃人的世间活下去!

    扑、扯、打、踢、咬……所有会的全用上,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只海虾,不顾一切的冲过去,那只虾是他的!

    可是那只虾离他却总是那么遥远,他每进一步,它似乎就退后一步,天地都似乎扭动了,不断的旋绕飞转,迷迷糊糊中,那个优雅的童音似乎就响在耳边:“天上从来就不会掉下馅饼,所有的都得你自己去争取!想要得到,便必得有所付出!”

    是的,既然天不怜人,那么人便只能自救!不论是何种方式,只要能活下去,天地也不容苛责!

    “既然已经差不多了,那便休息休息吧。”兰息的声音淡淡响起,将任穿雨从那个过往拉回。

    “是。”任穿雨垂首应道。

    此时门口忽响起轻轻的敲门声,然后传来内侍小心翼翼的声音:“公子,风王玉驾已快至宫前,请问您是否要接见?”

    那双墨玉瞳仁一瞬间闪过一丝亮光,那抚着白猫的手也不由一顿。

    “速迎!”那声音急急的却偏偏轻如风柔如水,隐带着一丝微微的激动!

    任穿雨看着,眉头微微一皱,然后垂眸敛眉道:“穿雨先行告退。”

    “嗯。”兰息随意应道,眸光看着怀中的白猫,可心神却似已游走。

    启门而去,袖中的手却不由握紧成拳,前面宫人、侍者已忙成一团,皆是为着迎接风王驾临。

    出了泽兰园,远远的即见仪仗,不由垂首退避一旁。

    “任先生,又见了。”

    头顶传来那似极其随意的声音,目光所极的是长及地、绣着凤羽的白色的裙摆,微微露出水蓝色丝履,各嵌有一颗绿豆大小的黑珍珠。

    “穿雨拜见风王。”垂着头恭恭敬敬的行一个礼。

    “任先生是来探望公子的病情,还是……说些朝内朝外的‘趣事’让公子宽心开怀呢?”惜云目光落在那低垂的头顶,语气平和。

    那低垂着的头眉心一笼,目中利光一闪,但声音却是那样从容不迫:“穿雨是公子侍从,自应是日日侍候于公子身边。”

    “哦?”惜云微微一笑,眸光一转,“任先生想来还有要事要办,本王便不耽误你了。”

    “穿雨无能之辈,并无什么紧要事。”任穿雨微微抬眸却终未将目光移上,“公子正于兰言室等候风王玉驾。”

    惜云淡淡一笑,眸光转着,似还要语,却又止了,抬步往兰言室而去,任穿雨终于抬首,望着那远去的身影,目中光芒闪烁。

    “你们候在外面,公子病重不得吵扰。”兰言室前,惜云吩咐着随侍从人。

    “是。”

    踏入兰言室,安静而清凉,犹绕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清香,拂开珠帘,即见左窗前软榻上闭目卧着的兰息。

    “我面前你用不着装了。”惜云随意在软榻前的锦凳上坐下。

    兰息睁开眼眸,看着榻前的惜云,长长久久的看着,深深幽幽的看着,良久后,唇边绽出一丝微笑,浅浅柔柔的,仿佛怕惊动了什么:“我以为你不会来的。”末了微微一顿,紧接着轻轻道,“我真的……担心你不会来,你若不来……”话音收住,黑眸紧紧的看着惜云,似将未尽之语尽诉于眼中。

    “我这不是来了吗。”惜云淡淡一笑道。

    “你知道我的意思。”兰息坐起身,伸手拉起惜云的手,轻轻握在掌心。

    “这世间还有什么不在你的掌心?”惜云看着他道,手微微一动,似想抽出,“我不也在你的计划中吗?”

    “这世间唯有你是我无法掌握住的。”兰息的手不由微微一紧,那幽深难测的眼眸此时如雪湖山水般明澈一片,“唯有你……”

    一言入耳,惜云不由一震,他们相识十年,彼此嬉笑打闹,互贬互讥,有时也互助互扶,可是……他们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他们的关系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朋友不会如他们这般互刺互嘲着,可朋友有时也未必能如他们这般近,可是他们也皆未曾往男女之情这一关迈过,一直是这样模糊着,本以为或也就这样模糊着一辈子了,可是……回到各自真正位置上的他们,因着这个风云变幻的天下、因着各种利益而*拢,并定下婚约。

    只是他们之间……能有那种生死相许、白首不弃的真情吗?如今的他们还能彼此信任、彼此贴心吗?移眸看向那双黑眸,看着那眸中所显露的一切……心跳得有些响、有些急……只是,已走至今日的他们能吗?

    眼前的那张脸是那般的平静淡然,一双明眸无波无绪的静静看着,神情如海般深而难测。兰息忽觉得一股凉意袭来,那握着的手不由一颤。

    “你放心,我既答应过助你打下这个天下,那在这个天下未到你手中之前,我们总是走在一起的。”良久后,惜云平静的开口。

    闻言,兰息放开惜云的手,凝眸看着她,半晌后才有些无奈有些怅然的叹道:“我们便只能如此吗?十年的时间,竟只能让我们走至如此境地吗?”

    是的。这是她的答案,可道出口却变为了:“我不知道,我们……我不知道会如何……”

    他们以后会如何?或许真的没有个确切的答案。

    十年的岁月走过,彼此间若说无一丝牵绊那是假的,可是……此时两人已不是江湖上那简简单单的白风黑息,现在的身份、现在的地位、现在所处的环境、周围的人、事都已不简单了,便是两人的心性……从始至今何曾……那仿佛可以预见的未来,那又似有无限可能的明日……他们会走至何处?

    听得这样的回答,兰息幽深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光华,抬眸看着惜云,也看进她那一脸的迷茫与无奈,还夹着一丝浅浅的伤感。

    轻轻松一口气,她还是在身边的。

    “我送你的花喜欢吗?”

    闻言,惜云一顿,然后转首微微扬声:“将东西抬进来。”

    不一会儿,门被轻轻推开,两名内侍抬着那罩着轻纱的水晶六角塔轻轻走进来,然后轻轻摆放于房中,再轻轻退下,轻轻关上房门。

    “你将花封在这塔中,这也算送我?”惜云起身走至塔前道。

    兰息一笑,起身走至她身边,然后伸手在塔之六角角顶各自轻轻一点,那水晶塔便似开门一般分两边轻轻打开,一株黑白并蒂兰花亭亭玉立于室中,一股清雅的兰香瞬间溢满一室。

    “这株‘兰因璧月’只有我们两人可赏可闻!”兰息移目看着惜云道。

    “‘兰因璧月’?”惜云轻轻念道,心头一动,转眸看着兰息,“兰因……难道你不怕成絮果吗?”

    “它是‘兰因璧月’,绝非兰因絮果!”兰息平淡的道,可语意却是坚定的。

    看着他额际那枚墨玉月饰,抬手轻轻抚着自己额上的雪玉月饰,“兰因?璧月?兰因……璧月……唉……”末了却是长长一叹,这一对玉月能璧合生辉吗?能在三百年后重合一处吗?

    那叹息未落,“喵”的一声脆响,只见软榻上薄薄的锦被中钻出一只雪白的小猫,滴溜溜的转着一双碧玉似的眼睛看着室中花前并立的两人。

    看着榻上的那只白猫,惜云眉头不易察觉的微跳一下,然后不动声色的退离兰息几步,“怎么你床上钻出的不是美女?”

    “美女嘛……”兰息长眉一挑,双眸紧紧锁在惜云身上,似想在她身上找寻什么,奈何她神色淡然,没有丝毫的不悦与……酸意!

    惜云抬眸看一眼他,唇略微抿,似笑非笑,“如何?”

    说话间,那白猫“喵喵喵”的叫着,跳下软榻,向花前两人走来。

    兰息微弯腰,伸出左手,白猫轻轻一跳,便落在他掌心,“喵喵”的在他掌心轻轻一舔,然后缩成一个雪球似栖在他掌中。

    在那白猫跳入兰息掌心的那一瞬,惜云即刻转首,眸光落在那株“兰因璧月”上,脚下移步,退离约一丈远。

    “你不觉得它也是个美人吗?”兰息淡淡的笑着,一边伸指逗弄着掌心那雪绒花似的猫儿,呢呢轻语着,“琅华,琅华,你也是个美人的。”

    “琅华?”惜云略一沉吟,微微摇首,似颇为惋惜,却不知她惋惜的是这名安在这猫身上,还是惋惜这猫儿取了这么一个名。

    “我倒觉得很贴切呢。”兰息走近她,将掌中猫儿递到她面前,想让她瞧瞧,这样漂亮的猫确实可称为琅玕之花,可手才一伸,眼前便一花,待再看清时,却见她已在一丈之外,那种速度比之当年她抢他的琅玕果还要快!

    “这猫若叫‘琅华’,那以后我再也不要吃琅玕果了!”惜云手探入袖中,指尖之下是一粒一粒的鸡皮疙瘩。

    “呃?”兰息一愣,这个可谓天下间最好吃的人竟然因为一只猫叫“琅华,而放弃人间仙果“琅玕果”?细细看着她,眸中幽光一闪,然后轻轻笑起来,“十年来我一直想找着你的弱点,可是却从未想过,你竟然……呵呵……你竟然怕猫!”

    “什……什……么……我……我怎么会怕猫,我只是讨厌猫!”心思被戳破,惜云那张一直云淡风轻的脸上闪过一丝狼狈,略有些口吃,只是说到最后又理直气壮起来,仿佛她真的只是讨厌猫而已。

    “你竟然怕猫?你竟然会怕猫?你怎么可能怕这种东西呢?”兰息却犹是喃喃道,目光看着惜云,有着惊异……及一丝欣喜───原来强如她也是有着弱点的,也有着害怕的东西!

    “你……你这只黑狐狸!果然是物以类聚!狐狸跟猫同卧一榻……哼!倒也正常!”惜云再后退两步,搓了搓自己的手,眸光犹是盯着白猫,似怕它突然跳向她。心里却也是郁闷至极,想她在武林中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白风夕,在战场、在朝堂是叱咤风云的风国女王,可是……她却怕着所有人都会喜欢的东西!

    兰息微微一笑,看着她,眸光雪亮,似能穿透她的心思,片刻后,他移步走近窗边,然后后一拋,那白猫便拋至了窗外,回转身道:“你与它,我当然弃它取你!”

    惜云一直等到那毛绒绒的让她心头发毛的东西消失在窗口才放松下来,待听到他的话,不由抿唇一笑,可才笑一半忽醒悟起他言后之意,不由心头一跳,脸上一红。

    兰息看着不由一痴,脸红?认识她十年,从未见过她有此女儿之态,每每总是她逗弄得别人脸红耳赤,可是此刻……这玉颊晕红,如霞镀雪云,尽显娇艳之美的佳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这个人竟因他一语而娇羞?!

    此刻的娇美让他心动,可最让他心为之窃喜的却是……那羞红的脸之后所代表的……想着心头不由一荡,移步走近,伸手轻揽佳人,轻轻的柔柔的唤着:“惜云……”想将佳人拥入怀中。

    “公子重伤未愈,还是好好休息,惜云就此告辞。”惜云却手一伸,极其“温柔”的拍拍兰息左肩,引得兰息“咝咝”吸着冷气,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顿时,满室的柔情蜜意、满室的温馨气氛便破坏殆尽。

    “我怎么会选你这种女人?!”兰息抚着肩,看着“仪态高雅”、姗姗而去的惜云喃喃自语着。

    “我不是你选的,是你死皮赖脸求来的。”一丝细细的蚊音清晰入耳。

    “这女人……唉……”兰息抚额长叹,可心头却渗着丝丝甜甜的喜悦。

    丰王丰宇一共有八兄弟,他排行第七,但他却以侧室之子、末冠之位而登王位。至而今,他已在位三十九年,且年近六十八岁高龄,而所有的兄弟也仅剩与他一母同胞的八弟寻安侯丰宁。

    他有两位王后,三十二名姬妾,共生有二十四名子女,十位公主,十四位公子。

    第一位王后乃帝都嫁来的倚歌公主,但其早逝,仅生有一子,即在她逝后立为世子的兰息。兰息在丰王所有的子女中排行第十二,在诸公子中排行第三,他虽非长却为嫡,其母贵为皇室公主,地位高于丰王所有姬妾,与丰王都可平起平坐,所以兰息立为世子在朝臣、百姓心中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再加上他不但仪容出众、才智不凡,且为人温雅谦和、礼贤下士,处事沉稳果断、贤明公正,且施仁术,德被四方,百姓十分拥戴,所以在丰国人眼中,他早已是继承王位的不二人选。

    第二位王后百里纤丝,乃丰王昔年讨伐齐桑时,齐桑王敬献的美人,其甚得丰王宠爱,乃至倚歌公主去逝后即立为王后,共生有七公主、九公主、四公子、五公子、六公子、七公子六名子女。

    而其余诸公子、诸公主皆为姬妾所出。

    自和约之仪丰王、兰息遇刺,丰王虽降王旨由王弟寻安侯主政,朝局虽似平静,但其暗流汹涌。而寻安侯却秉着一贯的不多行一步、不多言一语、不多做一事的行事风格,只每日例行前往昭明殿一次,听各朝臣禀报政事,却总是不置一词,朝臣问得急了便吐一句:“各位皆非新人,以前怎么办的现今照着办就是了。”

    而对于当日刺杀大王与世子的刺客,还留有三名活口关于天牢大狱中,国人皆是十分爱戴大王与世子,对于刺杀的刺客深为痛恨,皆联书上奏,要求将其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但丰王却下旨,令寻安侯务必要严办此案,其意自是要将刺客背后的主谋揪出,以绝后患。

    只是……这些主谋岂是那么容易揪的,而且即算找到了,能揪吗?每日回到府中,寻安侯便为此事发愁。

    此次办案,竟是十分的顺畅,本以为那些江湖人是宁死也不屈的,可是才一提审,从刺客口中套不出消息,可却从刺客身上“掉”出了让刺客自己都惊诧不已的线索!循着那线索,一步一步的,所有的情况、所有的证据竟是一一清晰、一一到手。就好似有人早就安排好了一样,他只需踩着脚印前去,然后便到达那个藏有答案的地方。

    想要怀疑那些证据与答案却是不能的,国中的局势、情况他自是一清二楚,会有今日这个结果他也早就料到了,只是到了最后他却犹是心惊且胆颤!为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心惊,为那个人的谋划手段而胆颤!

    可是真要揭开那一层幕布吗?要让那个答案现于世人眼前吗?

    “爹爹为何事在发愁?”一个眉清目秀的锦衣少年走了进来,有些关切的看着寻安侯,“近日回府,爹爹总是愁眉不展,难道朝中有何事让你烦恼吗?”

    “苇儿。”寻安侯抬首看一眼来人,微微展开眉头,“你不在书房读书,跑这来干嘛?”

    “孩儿功课做完了。”少年正是寻安侯幼子丰苇,“爹爹,有什么事难解决吗?这几天大公子、四公子他们来拜访你,你总是避而不见,若有什么为难之处不如说出,让孩儿替你分忧!”

    听得这样的壮话,看着爱子跃跃欲试的神情,寻安侯不由有些好笑。

    “苇儿,你还太小了,朝中之事……”

    “朝中之事太深奥、太复杂了嘛!”丰苇却不待父亲说完即接口道,一脸不服气的神情,“爹爹,孩儿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比起儿子的激动,寻安侯却是一脸平静,伸手拍拍爱子的肩膀,目光柔和而慈爱,“十六岁真的不小了,那两个人,十六岁时,已经可以一手掌控……”说着却又停住了,怜爱的抚着儿子的头,“苇儿,爹爹现在说的话你可能不爱听,但再过些年,你就会明白了,朝局啊……那个位置啊都是沾不得的,爹爹但愿你庸碌一生,至少却是平安一生!”

    “爹爹,你说些什么啊?孩儿听不大明白。”丰苇皱着眉道。

    寻安侯却一笑,“不明白也好,这个丰国啊,无你插手之地!”

    “爹爹,那可不行,我跟世子哥哥约好了,等他当王后,我要给他做大将军!领千军万马替他开创太平盛世!”丰苇边说边做着拉弓射敌、挥刀砍人的动作,一脸的兴奋之情。

    “世子……他跟你说的?他对你……”寻安侯凝着眉看着爱子,“他……”

    “世子哥哥对我可好了,他教我剑术、教我骑射,还教我兵法,而且他比……”说着小心翼翼的瞄一眼父亲,见他正认真的听着,便似受到鼓励一般,兴致勃勃道,“他比家里所有的哥哥都聪明能干!他什么都懂都会!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他!而且他虽贵为世子,但对所有的人都是那么温和有礼……他还称赞我很聪明很有潜质,将来定是栋梁之才!而且他还说……我才应该是他的兄弟!”

    “他说你才应该是他的兄弟?”寻安侯看着儿子,那一脸的崇拜、自豪,一双眼睛因着兴奋格外的亮,眼中只有纯然的向往,干凈得没有一丝阴霾与杂质,那个人,那个心计比天还要高的人肯这般对他,是因为这颗干凈的心与这双纯澈的眼睛吧?

    “是啊。”丰苇点点头,“爹爹,孩儿才不要庸碌一生,孩儿要跟着世子哥哥做大事,孩儿要英名传千古!”

    “哈哈……哈哈……”对于儿子的狂语,寻安侯不由放声而笑,却非讥笑,只是一种似有些高兴又有些伤感的笑,“罢了,罢了,你要如何便如何,我也看不到那一天的。”

    “爹爹,你不高兴?”丰苇疑惑的看着大笑的父亲。

    “岂会,你有此大志,爹爹岂能不高兴。”寻安侯拍拍儿子,眸光却带着忧思,“只是他之心机比起那个人更胜一筹,你啊……”

    “心机?谁啊?你说世子哥哥吗?”丰苇歪着脑袋想想,“怎么可能啊,世子哥哥待人那么好,他怎么可能算计人,倒是那个四公子……”

    “苇儿!”寻安侯猛然喝止住儿子,待看到儿子略有些委屈的神情,不由长叹,“罢了,爹爹还有事要做,你去……去看看你的世子哥哥也行。”

    “真的?”丰苇眼睛一亮,“这几天我去兰陵宫,他们总不让我见世子哥哥,说他伤势极重,不能见客,害我担心得不得了!”

    “今天去应该可见了,听说一大早风国女王即去看望过他。”寻安侯看一眼儿子挥挥手道。

    “哦?那我去了!”说罢即转身跑了出去。

    看着儿子欢快离去的背影,寻安侯微微皱着眉头,在世人眼中那人竟如此之好?!唉,那样的人啊,实在可怕!可也实是厉害!罢了,这个暗流汹涌的丰国啊,也只有那人才能掌控住!

    一乘华丽的软轿停在丰王宫的纤织宫前,所有的宫人自都知道,这是四公子丰芏到,整个丰国也只有他能有此殊荣,可乘轿入宫。只是……等看到他的两条腿,那艳羡之情便也褪了,倒宁愿从花上半天时间、费点腿力从宫外走到宫内,至少……那腿是可以自由奔跑的。

    四名宫人小心翼翼的扶着四公子丰芏下轿,然后由两名宫人扶着走进纤织宫。

    “儿臣给母后请安。”

    “芏儿,快起来!”百里皇后赶忙亲自扶自己爱子,“你腿不方便就不要拜了,母后难道还跟你计较这些虚礼不成?”

    “儿臣知道母后疼孩儿,只是父母生育之恩、养育之情儿臣不知如何以报,这些他人看来的虚礼却正代表儿臣的一份孝心。”丰芏从地上费力的站起身来道。

    “唉,母后知道你的心意。”百里后扶着爱子坐下,爱怜的摩挲着他的膝处,“芏儿,近来腿可好?还疼吗?”

    “儿臣很好,不敢劳母后挂念。”丰芏垂首答道,也掩去了眼中那一丝阴霾。

    “唉,你腿不方便,便不必每天都进宫请安。”百里后看着爱子那一双变形了的腿,不由心中一痛,“你这样,母后……母后看着难过。”说罢不由抬帕拭着眼角。

    “母后,您不用为儿臣操心啦,儿臣就算腿不方便,可也不比那些人差!”丰芏赶忙安抚母亲,并拍拍自己的腿以示无事。

    “嗯。”百里后努力绽了出一丝微笑,却是勉强,“你……唉,母后总觉得对不起你。”

    “母后,不说这些了。”丰芏挑开话题,小心看一眼百里后,“父王伤势如何?”

    “唉,母后也不知。”百里后皱着眉叹道,“自那日后,皇极宫便禁止任何人进入,你父王……唉,母后到现在都没见着呢?”

    “哦?”丰芏眸光一闪,“宫中那些太医怎么说?”

    “问谁谁也不肯说的,都说王旨吩咐,不准泄露大王病情,否则杀无赦!”百里后有丝愠怒道,“竟连本宫也隐瞒!”

    “连母后都不知道?”丰芏眉头一跳,“那那个人呢?母后可有听到什么消息?”

    “他?”百里后想起那双墨黑幽深的眸子,想着那如北海冰潮似的眼光,不需要任何言语,只是淡淡的一眼便能让她全身发抖,不由自主的抓紧手中帕子,“母后也不知道,只是听说今天一大早,风国的女王曾去探望,其余的,也是封得死死的。”

    “是吗?”丰芏眉峰一冷,盯着自己的双腿。

    “芏儿,你……如何这般关心?”百里后看着儿子那表情,不由心头一紧,“你……”

    “母后。”丰芏唤道,眼眸一转四周。

    “你们都下去吧。”百里后吩咐着侍候在旁的宫人。

    “是,娘娘。”众宫人躬身退下。

    “芏儿,没人了,你有什么话就跟母后说吧。”

    “母后,儿臣请您去一趟寻安侯府。”丰芏猛然抬首,目光亮得怕人。

    “去寻安侯府?去那干什么?”百里后不由奇怪道。

    “儿臣需要母后您以一国之母的身份去向他施压!”丰芏的声音仿佛从齿缝中绷出。

    “去向他施压?”百里后反问着,然后一个念头跳进脑中,顿时让她打了一个冷颤,“难道……难道你……那天……你……”

    “母后。”丰芏握住母亲的手,压低着声音,“是的,儿臣就是那么做了!这一切都怨不得儿臣!他凭什么就可以坐王位?!儿臣也是嫡子,况且母后乃现今的国母,由儿臣继承王位才是理所当然的!当年……当年若不是他,儿臣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吗?”丰芏垂首看着自己这一双弯曲变形的腿,声音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恨,“儿臣恨死了他!儿臣只要在一日就决不许他登上那个位置,儿臣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定要报此深仇!”那语气是那样的怨毒,那眼神如蛇般恶毒,仿佛眼前盯着的便是自己的仇人,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才解恨!

    “芏儿,你……你……”百里后又是惊又是惧,“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你怎么这么糊涂!”

    “母后!”丰芏这一声叫得又急又响,“此时已不是责难儿臣的时候,你必得救儿臣这一次!”他一把跪于地上,腿脚的不便令他龇牙咧嘴,“此事若暴露,不但儿臣生命难保,便是大哥、二哥、五弟、六弟、七弟他们全脱不了干系,到时……”

    “什么?连你三个弟弟……他们也……”百里后这一下便不止惊惧了,而是胆颤心抖,“你怎么……怎么……这些年来,母后岂不知他不能留!但……多少次,何曾成功过?那个人……简直如魔鬼般可怕!”

    “母后,此事迟早都会有发生的!您岂能不知,多少人觊视着那个位子?!”丰芏抬首,眼中光芒如鬼火,“那一日的十七名刺客全是大哥请来的,儿臣另请的一些杀手那一日却不知何故未能赶至,后派人去找寻,竟全暴死于半路上,儿臣猜着肯定是他已识破儿臣等的计划,所以先派人杀掉那些杀手,儿臣……没想到儿臣反落入他的圈套中!那十七名刺客当日却被他与风王联手制服,且还留着三名活口!现在……儿臣已打探到,王叔已从刺客身上找到了线索,儿臣与大哥几次拜访王叔都被拒之门外,儿臣想他肯定是已查了些情况……那些刺客虽与儿臣没关系,但跟大哥却有关系的,大哥……他若……他到时肯定会拖儿臣下水的!那时……母后,您一定要救救儿臣呀!”

    “芏儿,你先起来!”百里后扶起丰芏,带着责难,“你杀他情有可原,可你……你怎么连你父王……连你父王也不放过!”

    “母后,若父王以后知晓实情,你以为他的心就一定会向着我们吗?”丰芏爬起来,眼神利如针的盯着母亲,“既已做了,便做个干凈,这个丰国是属于我们母子的!”

    “若你父王知晓……”百里后忽打个冷颤,思绪不由回到很久以前,那时候他是绝对的向着她的,可是……现在自己已人老珠黄,已不是昔日那个艳冠群芳的美人了……他……

    “可是……现在……寻安侯他会听本宫的话吗?”百里后却有些担忧道,那个寻安侯是滑得有名的。

    “本来我想找人……可是却数次失败!他肯定暗中派有人保护着王叔,他就是要借王叔的手扳倒我们!所以,母后,不管是硬是软,你一定不能让王叔将实情奏与父王!”丰芏道,“我们这些子侄是他晚辈,所以他可以不理,但您是国母,身份在他之上,他必得听你的话!”

    “好!母后去找他!”百里后忽然冷静下来,沉声道,“为着我的儿子,我怎么也得让寻安侯闭嘴!”那一双眼睛中忽射出雪刀似的冷芒。

    只是百里后去晚了,当她赶至寻安侯府时,府中的人告诉她,侯爷进宫去了,待她再匆匆追赶着回到王宫,宫中的人却告诉她,侯爷进皇极宫了!

    进皇极宫了?自丰王遇刺回宫后,皇极宫除御医外任何人都不得进了,可现在却让寻安侯进了!那么……一切都晚了!那一刻,一股绝望从天笼至!想着那个人的手段,想着……百里后彻底绝望了!

    仁已十八年,最让丰国举国轰动的不是世子与风国女王的婚约,而是诸公子买凶刺杀大王与世子一案!

    四月底,丰王降旨:大公子丰艽、二公子丰荛、四公子丰芏、五公子丰莒、六公子丰莛、七公子丰茳利欲熏心、丧心病狂,为夺王位竟合谋买凶刺杀孤与世子!此等行为实禽兽也不欲为之!此等无情之举实令孤痛心疾首!孤虽悲,但其行王法不允,情理不容,天地不留!今痛下旨,大公子丰艽、四公子丰芏依法斩首,二公子丰荛、五公子丰莒、六公子丰莛、七公子丰茳白绫赐死!”

    王旨下达的那一天,久微正采摘那如雪似的兰花,打算以其香蒸一碟水晶糕给惜云尝尝。

    “这就是他要的吗?”久微看着那半篮雪兰花瓣忽然没了兴致,指尖无意识的拨弄着那些花瓣,眼眸有些担忧的看着坐在花前的惜云,那样的人,适合夕儿吗?

    惜云摘下一朵兰花,摊在掌心,垂首细闻那一缕清香,微微叹一口气:“这兰花多洁多香啊!”

    “那么多的兄弟联手取他性命,他这样似乎也没错,只是……”久微看一眼雪兰花中的惜云,那一身白衣皎如白雪,人坐花中,几与花融一体,怔怔的看着掌心的花,神思有些恍惚,暗暗叹一口气,走近她,“夕儿,那样的人,你……唉……”那话却终未说出,不想说也不能说,毕竟要如何都由她自己的决定。

    “一个长、一个嫡,若大王与世子皆死去,他们都幻想着必是自己登上王位!”惜云吹落手心的那朵雪兰,抬首看向天际,天空阴沉沉的显得十分低,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后不肯露脸,“只是他们……如何是他的对手!”

    “一下就处死了六个儿子,这个丰王啊……也够狠心!”久微叹息道,“黑丰国───果是名副其实!”

    “若不狠心,岂能执掌丰国四十年,况且……若不能狠心,那么其它的儿子……以他一贯行事风格,必是一网打尽的,丰王……其实已尽自己的力了,毕竟还是保下了几个!”惜云闭上双目。

    “原来他要的干凈竟就是这么一个干凈法!”片刻后,久微才开口,垂首看着花篮,“这以后谁还敢觊视这个王位的?他自可安安稳稳的坐上!”

    惜云睁开眼,淡淡勾唇一笑,那笑却只是一种笑的表情,不带丝毫情绪,“久微,这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他要他的手也是干干凈凈的!”眸光落在久微的脸上,那张平淡的脸上,那双黑得有些发蓝的眸子,那眉宇间隐透的那股灵气……他本不应该卷入的,只是因着自己,他以后……他绝不能受到任何伤害!任谁也不可!

    “他的手也要干干凈凈的?”久微眉心一皱然后一跳,手几抓不住花篮,“原来是这样!借丰王之手除去所有的障碍,便是丰王此次重伤即算能好,却也……这样,整个丰国真的是完完全全的在他的手中!而放眼丰国,谁不为他的舍身救父之孝心与勇气所感动,谁不为他被手足残害而感到痛心与悲愤,一手策划了所有事,却还要赚尽天下人的同情与拥护!”这一刻啊,他虽不能说欣赏着那人,可却也不得不佩服着那人!所有的事、所有的人无一遗漏,一一在握!这样的人啊,幸好世上不多!

    “夕儿,这世上或也只有他能与你并驾!”

    惜云却怔怔的看着眼前那一片兰花,良久后才淡淡的道:“久微,你定未见过这样的人吧,他便是做尽所有的坏事,可天下却依然信他是仁者!所以他这样的人最适合当皇帝,因为他必是人心所向!”

    “所以不论怎样,你都会助他打下这个天下是吗?”久微看着她道。

    “是的,不论怎样,我都助他!”惜云抬手掩住眉心,手心触着的是那弯冰凉的雪玉月,指尖轻轻笼住双眸,遮住眸中所有的一切。

    “新的天下吗?”久微抬首望天,眸中似有期待又似有忧心。

33 初试

    封宫的皇极宫终于开宫了,第一个踏入的便是世子兰息。

    丰王静静的躺于王床上,一双墨黑的眼眸此时却已无昔日的犀利明芒,有些黯淡的盯着床顶上那明黄色的龙帐,云雾中的龙身时隐时现,龙头昂向九天。

    “大王,世子到了。”耳边响起内侍轻轻的声音。

    转过头,兰息已立于床前,神情平静得莫测高深,脸上挂着那似永不会褪去的雍雅浅笑。

    “你们都退下。”丰王吩咐着。

    “是。”所有的内侍、宫人全部悄悄退下。

    “不知父王召见儿臣所为何事?”兰息微微一躬身。

    “坐下吧。”丰王抬抬手道。

    “多谢父王。”兰息在床前的锦凳上落座。

    丰王看着兰息,静静的看着他所有子女中最聪明也最可怕的儿子。

    “现在你满意了吧?”终于,丰王开口。

    “满意?”兰息似有些疑惑,抬眸看着丰王,“不知父王指什么?”

    丰王扯唇费力的笑笑,脸上的菊纹已是苍白色,“你用不着跟我装,即算你可骗得天下人,但却骗不过我,不要忘了你可是我儿子,知子莫若父!”

    兰息闻言也笑笑,笑得云淡风清:“父王的儿子太多了,不一定每一个都了解得那么清楚的。”

    对于这似有些不敬的话,丰王却是平静对之,看着那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眼眸,那样的黑、那样的深,“你就如此的恨我吗?你这样做便能消了恨淡了怨吗?”

    “恨?怨?”兰息似有些疑惑又有些好笑的反问着,“父王,儿臣孝顺您都来不及,哪来什么恨、怨的?况且……您也知道,儿臣最会做的事就是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心惬意,又岂会自寻烦恼!”

    丰王却只是定定的盯着他,似想透射他的内心一般,良久移开眸,看着帐顶绣着的飞龙,轻轻的、似是叹息着道:“这些年来,你不就……你不就想为你母后报仇吗?”

    “为母后报仇?”兰息听着似乎更加奇怪了,黑眸看着父亲,含着一丝极浅的却可以让人看得明白的讽意,“母后当年不是为着救您而在皇极宫被刺客所杀吗?而且那刺客早就被您‘千刀万剐’了,那仇早就报了!”

    丰王忽然闭上眼睛,似是回忆着什么,又似回避着他不能也不忍目睹之事,片刻后,声音略有些嘶哑的开口:“本来我以为你是不知道的,毕竟那时你也才四岁,可是四岁的你却敢将弟弟从百级台阶上推下,那时我就怀疑着,难道你竟知晓真象?可是你实是聪明至极的孩子,我实在是……舍不得你,想着你还那么小,日子久了,或也就忘了,况且你四弟被你弄得终身残病,你那恨或也能消了,只是想不到,二十二年了,你却从来没有忘记过,原来你一直……”

    说至此忽停住了,紧紧的闭着双眸,床榻边垂着的手也不由握紧,苍白的皮肤上青筋暴起,“你……当日息风台上,任穿雨那一声惊叫阻风王救我,你……竟是如此恨我?要亲见我死于刺客手中?四王儿他们虽有异心,但以你之能,登位后完全可压制住他们……息风台之事本也不会发生,可你……却借他们这点异心将所有的……你竟是要将所有的亲人全部除尽吗?!”

    说至最后声音已是嘶哑不成语,呼吸纷乱急促,一双眼睛猛然张开,眸光灼灼的似炽日的余辉,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他既引以为傲同样也让他时刻防之戒之的儿子,“那些证据,我知你手中有一大堆……我若不处置他们,若吩咐你王叔将此事压下来,你便要将之公布于世对吗?我不动手,你便要让天下人震怒而杀之?!你真的就不肯留一个亲人?真的只能唯你独尊?!”

    抬起手,微微张开,却忽又垂下,落在胸口,似抓似抚,“当年……当年八弟说我心毒手狠,但你……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至少未曾赶尽杀绝,至少还留有余地,可你……你若执意如此,你便是得天下,也不过一个‘孤家寡人’!”

    一气说完这么多话,丰王已是气喘吁吁,眼眸紧紧的盯着兰息,眸光似悲似愤,似伤似痛。

    只是任丰王言词如何锋利,情绪如何激烈,兰息却只是神色淡然的听着,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手心紧紧的似攥着什么。

    室中悄悄的,唯有丰王的呼吸声。

    “父王今日叫儿臣来就是为着教训儿臣吗?”良久后,兰息淡淡的声音终于响起,看着丰王那苍白疲惫的容颜,心头却是无动于衷,对于自己的父亲,竟提不起丝毫的感觉,哪怕是一丝憎恨也好!可惜,竟如陌路之人一般,这算不算世间可悲之事?

    “我已时日无多了,这个丰国很快便会交到你手中了,希望你到此为止。”丰王平息心绪,有丝疲倦的闭上眼睛,苍白的脸上无一丝血色,“他们毕竟是你血脉相系的亲人!”

    “呵呵……血脉相系的亲人……呵呵……可我从未感觉过我有亲人的!”兰息忽然轻笑出声,微微抬首,仪态优雅,可黑眸中却无丝毫笑意,透着千年雪峰的冷澈,静静的冻着人,“我只知道,自小起有很多想要我命的人,周围全都是的!全是那些所谓的亲人!”

    此言一出,丰王忽然睁开眼,看着兰息,微微叹一口气,却是无语。

    “不过父王你有一点倒是料错了,我不曾恨过任何人的。”兰息看着丰王微微摇头,神情间竟有些惋惜,不知是有些惋惜这个错误的判定,还是惋惜着自己竟然不会恨任何人,“五岁的时候我就想通了这个问题,父亲又如何?兄弟又如何?这世上……没有人有义务要对你好的,对你坏那倒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人都是自私自利的!所以啊……那些人、那些事,我早就看透了,习惯了……”

    那语气是那样的淡然,淡得没有一丝感情,声音如平缓的水波,流过无痕,垂首,摊开掌心,露出一支被拦腰折断的翠玉钗的,那翠绿色的钗身、那细细的钗尖儿上都沾着暗黑色的东西,那是……干涸很久很久了的血迹!

    “父王应该认识这支钗吧?您也知道,儿臣自小记忆不错,过目的东西都不会忘,这支玉钗不是母后之物,可它却藏于母后的发中。”兰息拈起那支玉钗凑近丰王,似要他看个清楚,又似要他闻那钗上干涸的血腥味,“母后死后,儿臣竟多次梦到她,她手中总拿着一支染着血的翠玉钗,一双眼睛流着血泪的看着儿臣……那样的痛苦而悲伤……儿臣日夜不得安息。”说着忽抬首盯着丰王的眼睛,微微勾唇笑笑,笑容薄而凉,瞳眸如冰无温,“你知道,那做过亏心事的,只要稍稍试探一下便会惶惶的露出马脚了。”

    说罢他收回玉钗,看着那尖尖的钗尖儿,指尖轻轻的抚着钗尖儿上的那褐黑色的血迹,“这些血是母后的吧?母后既不肯安息,身为人子的,当然也要略尽孝心!所以……这丰国啊,便是有血缘又如何?所有的人不但陌生,而且是要取我命的敌人!那我做这些事又什么不对呢?这所做的、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我对母后───这世上、我四岁前唯一曾拥有的一缕亲情───所尽的一点孝道,以及……我要拿到我所想要的东西!”

    话依然是淡淡的、优雅的吐出,没有丝毫的激动也没有丝毫的愤恨,抬眸似笑非笑的看着丰王,“所以父王不要认为儿臣是为了什么仇啊恨啊的,那些在儿臣看来实是可笑!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左右儿臣的,儿臣想做便做,想要便要。”

    丰王静静的看着床前端坐着的儿子,那样的仪容,那样的气度,那样平静的神情,那样……无情的话语……多像昔日的自己!

    “至于父王认为儿臣做得过分……那这些年来,你那位尊贵的百里王后……你那些聪明孝顺的‘王儿’对儿臣所做的算什么?那些便不过分吗?那些便不算心狠手毒吗?”兰息继续说道,垂眸看着手中的玉钗,指尖轻轻的弹弹钗尖,却似弹在丰王的心口,“父王,这些年,儿臣若稍稍笨一点,便是有百条命也不够用的!”

    抬首看着似是面无表情又似无言以对的丰王,兰息雍雅笑笑,微微俯身凑近,墨玉似的眸子无波无绪的看着丰王,眸光冰凉凉的,“若要说儿臣心狠无情,那父王您呢?不提你当年……便是这些年,您何曾不知您那位王后的所作所作为,可你又何曾干预过?又何曾伸出过手拉一下儿臣?“

    身子微微后退,端正的坐回锦凳上,笑容越来越淡,声音越来越轻,可是神情却依然无恨无憎,指尖不断的抚着那钗尖上的血迹,似要想擦去那血迹,又似是无限珍惜的轻轻抚触,“这世间无情的人何其之多,儿臣……呵呵……也不过其中一员,儿臣不过是要自己好好的、好好的活着罢,何错之有!”

    “本王是没有资格说教你,但是……”静默的丰王终于开口,那双墨黑的眸子忽涌出一抹温情,似有些遗憾又似有些无奈的看着儿子,“本王这一生……天下赞曰‘睿智无双、经天纬地’,但本王总记得昔年登位之时八弟曾说过‘虚情伪善、自私冷酷、残忍狠厉’,虽然这些年来,八弟再也未曾说过这样的话,但本王知道,本王算不得好人,一生只为自己活着,得位得权、得名得利,看似极其风光荣华,可是……也要到这一刻我才知道我活得有多失败!息儿,所有的子女中你最聪明,但也最像我,我不希望你最后也如我一般,活到最后,却不知自己一生得了些什么又抓住了些什么……”

    丰王抬手看着自己的双手,张开十指,只是一层苍白的皮包裹着嶙嶙瘦骨,那手是什么也无力抓住的。

    “我一生……拥有很多的美人,还有二十多名子女,可并不曾放在心上,给了他们高贵的地位,给了他们享不尽的荣华,可是却从未给过真心!没有真心相待的,又岂能得一份真心?息儿,你难道真要走我的老路吗?真要如我一般一无所有的走吗?”丰王移眸看着兰息,那眼中竟有着怜爱,有着疼惜,“息儿,对人做绝便是对已做绝,留一点余地吧,这或是父王这一生唯一能留给你的───忠告!”

    “呵呵……父王啊,你现在才想起为人父吗?”兰息浅浅的、轻轻的笑着,黑眸平静的看着父亲,看着那双映着自己的黑眸,终于伸出手,轻轻一握那瘦得只剩骨头的手,“您放心,自此以后,您那些聪明的儿子应该也知收敛,那便也可平安到老,您也知道的,儿臣爱洁的,不喜欢弄脏自己的手。”

    “息儿,你真的不恨父王?”丰王却执着的问着这一句。

    兰息眉头微微一挑,这个圣明著称的父王今日何以至此?感慨、懊悔、忧心……因为苍老与死亡吗?轻轻摇头,“儿臣真的从未恨过您,以及这个丰国的任何人!”

    “无爱便无恨吗?”丰王忽笑笑,笑得有些荒凉而寥落,“罢了,罢了,你去吧。”

    “儿臣拜别父王。”兰息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一个礼,这或是此生唯一的一次了!

    “嗯。”丰王微微点头,眸光微有些依恋的看着兰息转身离去。

    兰息走至门边,忽又停步,回头看着丰王,“父王,儿臣不会如你一样的,您一生也不知到底要什么,最后也未能抓住什么,但儿臣知道自己要什么。”那无波的黑眸一瞬间绽现雪亮的光芒,“儿臣要将这万里江山踏于足下,以及那个伴我百世沧桑,携手同涉刀山剑海的人!这两样儿臣都会抓到手的!”

    说完拉开门,一道阳光穿透那珠帘射入。

    “你就这么肯定她会伴你百世沧桑,伴你刀山剑海?”身后忽然传来丰王极轻极淡的声音,“双王可以同步吗?”

    抬起的脚步不由一顿,片刻后,转身回头,面上笑容可掬,“父王,儿臣差点忘了告诉您,您那位百里王后,您若真是疼惜她……那便不要让儿臣再看到她,母后……她依然时不时来看望儿臣的!”

    那样和如春风的笑,那样俊雅的模样,那样亲切的语气……这些都不能掩去那双黑眸中冻彻骨的冷酷!丰王见之也不由心神一凛!

    拂开珠帘,跨门而出,闷热的空气迎面扑来,拂拂衣袖,似拂去那室中染了一身的药味,抬首,艳阳高挂,金芒刺目。

    “这皇极宫真该埋葬了。”那呢喃似的低语仿佛是要说与风中的某人听,摊开手,看一眼手心的半截翠玉钗,然后一挥,那玉钗便射入皇极宫高高的屋梁中,没入木梁中只露一个绿点,“母后,再见了!”

    仁已十八年五月初,丰王驾崩,世子兰息在昭明殿继位。

    同年五月中旬,皇国皇王退位,世子皇朝继位为王。

    而同时,白、南两国却又向王域发起战争,不过半月时间,各得一城。

    六月初,皇朝以玄尊令号召天下英雄:铲腐朝,结乱世。清天下,建功勋!

    此言一出,那些对东朝帝国早已失望彻底的、想创一番功业的、想名留青史的莫不响而应之,皆投奔其营。

    六月七日,皇朝发出诏书:自孤立志以来,漫漫长途,幸得玉公子无缘倾心指点帮助,才得有孤今日。孤本欲拜为太宰,奈其无青云之志,意在高山流水。今孤拜其为王师,凡皇国子民皆尊之!

    此诏一出,那些或还有些犹疑的此时便皆下定决心。心怀天下,天人风骨的玉公子都愿助皇王,那我等还有何可害怕疑虑的?而那些昔日受其恩的、衷心崇拜追随玉无缘的此时也莫不投效皇朝麾下!一时之间,各国各地投奔往皇国的不计其数!

    皇朝发出诏令后,华国华王也发出告天下书,与皇国缔结盟约,两国一体,共同开创新乾坤!

    而同时,丰国新王兰息与风国女王惜云于丰都缔结盟约,誓两国一体,共同进退,并齐发王诏号召天下英豪:伐乱臣逆贼,抚普天苍生,还清宇于天下!

    此诏自得到忠心于东朝帝国、不耻皇、华公然背叛之行、痛恨于白南两国屡发战争屡犯帝颜之人的响应,尤以王域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为甚,并那些想结束这个乱世,想重还太平的有识之士,以及那些再三品味“还清宇于天下”而有所得的有志之人的追随!

    白风、黑丰国虽无天下第一公子的支持,但那白风黑息即为风王、息王的传言却是越传越广,白风黑息名头的响亮决不逊于玉无缘,且加兰息昔年的有意为之,天下受其恩之人不知几多,所以那些要报恩的,那些或崇白风夕或崇黑丰息之人莫不投往白风、黑丰国!

    六月十八日,天气十分的晴朗,朗日高悬于空,炽辉洒遍九州。

    皇都武夷台乃皇国君王点将台,今日皇王将于此封将,并检阅三军,此时高台之上旌旗摇曳,长枪林立,静然无声,却自透一种庄严肃穆之气!

    从台下至台上,隔着长长的、高高的数百级台阶,此时,远远的即见两道人影在快速的奔跑着,若是老兵,自知这是每年都会上演的“争位”之戏,有经验者,虽笔直而立,但一双眼睛却瞟向台下,一双耳朵莫不拉长!

    “你这臭女人,给我站住,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夺了我的位置!”一个男音十分张狂的叫嚣着。

    “哼,你这头蠢驴,有本事就赢过我再说!”一个女音毫不客气的反驳着。

    “死女人,我就不信我这次跑不赢你!”男子加快脚步,这般急速的奔跑,依然语气不断,足见其功力深厚。

    “你哪次不是这么说的,可没一次赢过,没用的笨牛!”女子嘲讽道,脚下也是毫不放慢,总是领先男子两个台阶。

    “你这臭婆娘,竟敢骂我!你竟敢以下犯上,我要叫王兄砍了你!”男子威胁着,施尽全力追赶着女子,奈何总不能超越。

    “谁为上?谁为下?你那脑子真是比牛还笨啊!风霜雪雨你排名最末啊,姑奶奶领先你两位!”女子得意之余还不望回头龇牙咧嘴取笑着身后的男子。

    “你给我停下!”男子趁着女子回头的那一剎那伸手抓向其左臂。

    “哼,你抓得住吗?”女子手腕一转,如灵蛇般脱出他的魔爪。

    “这不就抓着了吗?”男子右手虽未能抓住女子,可左手却一伸,揪住了女子的长发。

    “你这小人,快给我放手!”女子头皮一痛,抬起左足即踢向男子左腕。

    “今天本公子就要站在第一位‘风’之上,好不容易抓住你这女人,岂能这么轻易饶了你!”男子左手一缩躲开女子一踢,右手却紧紧抓住了女子的右臂。

    “你想站在‘风’位上?别做梦了,王说过,皇国永远只有一个烈风将军!你还是乖乖的做你最末的雷雨将军吧!”女子虽右臂被抓,但身子一转,左手一伸,抓住了男子的领口,两人此时便扭在了一块,既不能进,也不能退。

    而后面,一个淡蓝色人影不紧不慢的从容走来。

    “你快放手,臭女人!再不放手,雪菩萨就要赶上来了!”

    “放心吧,人家可不象你一样没用又小气,只记着区区虚名!”

    “臭女人,什么虚名,这叫实名,本公子无论哪方面都在你之上,怎么可以叫你这小女人压在我头上,今天本公子要么排风位,要么便要将名号重排为‘雨雪霜’!”男子一边抬步往前踏去,一边不忘压制住女子让她不得动弹。

    可女子显然不是省油的灯,左足一勾,便将男子跨出的脚步勾回,同时右足迅速前跨一步,“你这笨牛,怎么样,敢看不起女人?你现在又输了一步了!”

    “女人本就应该呆在家里带孩子做饭侍候老公,而且还应该娇柔秀美温良恭俭,哪有像你这样的,不但长得像个男人,还跑来跟男人争位的!”男子眼见又被她跨前一步,当下一扯,仗着力大,又将女子又扯退一步。

    “哼!张口一个女人,闭口一个女人,女人怎么啦?我这个女人就比你这个臭男人强!”女子左掌一抬,化为一记左勾拳直击男子下巴。

    “哼!你这一点微末技量算得什么,你以为你排名第二是实至名归啊?还不是王兄看你一女子可怜你才让你站了第二位!”男子身子一转,右手放手女子右臂,反手一握,便挡住了女子的拳击。

    “嘻嘻……我这点微末技量是不算什么。”女子闻言反倒嘻嘻一笑,然后那被男子握在掌中的拳头忽然伸出露在掌外的小指,手腕微一动,一个巧劲便脱出男子的掌控,尖尖的指甲看似极其轻巧的一划,“可是风王惜云呢?你敢说那女人算不得什么吗?你到了人家面前还得下跪呢!”

    话音落时,便听得男子一声惨叫:“你这个阴险的女人,竟敢用指甲暗伤我的手掌?!我就知道你这臭女人妒忌本公子的手长得比你好看!”

    “少恶心了!”女子一声冷叱,“你不是瞧不起女人嘛,我就用女人独有的武器让你知道厉害!”

    “你这个歹毒的女人……”男子捧着右掌,看着掌心那道血痕,虽不很深,却是十分的痛,不由连连呼气吹着掌心,一边犹是大声斥责女子,“每次都用这些阴狠的招数,就算赢也赢得不光彩!你已如此,哼,那个什么风惜云肯定更加阴毒,否则哪来那么大的名声!”

    “风王阴毒?哈哈……”女子闻言不由放声大笑,手指着男子,“你果然是井底之蛙!那样一个连王都倾心赞叹不已的绝世女子,你竟然说其阴毒?果然是有眼无珠、鼠目寸光之辈,你这一辈子也就只能当个最末的‘雷雨将军’了!”

    “确是有眼无珠!”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插入女子的笑声中,清晰入耳。

    “雪菩萨,你竟敢帮这个女人?!身为男人你竟然站到她那一边?!”男子闻声转首一看,不由大呼小叫起来。

    “活该!谁叫你说人家的梦中的仙子阴毒!”女子在一旁凉凉的笑道。

    “梦中仙子?”男子又一声怪叫,目光从上至下的将眼前这个冷如雪的人打量了一遍,犹是有些怀疑的道,“这个冰人也会喜欢人?”

    “人家可比你有眼光多了,一眼相中的就是天下第一的女子!”女子嘲讽着男子,然后抬首望天,似是无限幽怨的低叹着,“雪空……雪空……唉……结果竟终是一场空,人家可是要嫁给丰国的息王了!”说罢以手拭泪,似是无限落寞伤怀,与她一身青色铠甲英姿飒爽的模样相衬实是有些滑稽。

    萧雪空冷冷的瞅着眼前一副伤心模样的秋九霜,却不说话,眼中雪芒如刺,射得人肌肤生痛,而那眼珠竟泛起微蓝。

    “哈哈……雪人竟然生气了!”一旁的男子看着夸张的拍手大笑。

    他年约二十三左右,一身金黄色的铠甲,发束以金冠,剑眉挺鼻,古铜色的肌肤,身材高大,十分英挺,唯有一双眼睛格外的大,眼眸转动之时,竟是晶光流溢,动人心魂,这样的眼睛,俗称“桃花眼”,而此人正是皇国的四公子雷雨将军皇雨。

    萧雪空眼眸一转,定定的盯在皇雨身上,那眼光如一柄雪剑瞬间即刺到。

    “咳咳……咳咳……”皇雨冷不防的被他雪眸一射,心猛的一跳,一口气卡在喉咙,让他难受的咳起来,“你……你不要吓我好不好?本……本公子娇贵体弱……咳……咳……若是吓出病来,你担当不起!”

    “两个疯子!”片刻后,萧雪空冷冷的丢下一句,然后抬步向武夷台走去。

    “什么?你竟敢骂我疯子!”

    秋九霜与皇雨两人同时叫起来,然后齐齐抬步追向萧雪空,一左一右伸臂抓向他,只是手还未触及那淡蓝色的衣衫,一股寒意凌空笼下,雪芒如雨四面袭来!

    “呀!”两人同时一声惊叫,然后同时使尽全力往后一跃,半空中一个翻身再后跃一丈,总算避开了那一片芒雨。

    雪芒散去时,听得“叮”的一声微响,那是扫雪剑回鞘的声音。

    “你这雪人,竟敢突袭我!”秋九霜与皇雨又齐声叫起来,一左一右指着萧雪空,“你竟敢以下犯上!”

    两人说完不由同时瞅对方一眼,然后又齐叫道:“你干么偷学我的话!”

    萧雪空冷冷看两人一眼,然后冷冷吐一句:“反应一样,倒是天生一对!”

    “什么!谁和这个有眼无珠、自大张狂、自恋无知、超级无能的男人是一对啦!”

    “什么!谁和这个粗鲁低俗、无才无貌、无德无能、超级狂妄的女人是一对啦!”

    两人又同时叫起来。

    “你……你这臭女人!竟然说本公子有眼无珠、自大张狂、自恋无知、超级无能?!你……你这臭女人,长着这么一张毒嘴,你一辈子都嫁不出去!”皇雨指着秋九霜叫道,一双桃花眼此时射出的怒焰足以燃灭所有桃花。

    “你还不是骂本姑娘粗鲁低俗、无才无貌、无德无能、超级狂妄!”秋九霜一张脸此时倒真罩了九层寒霜,目光如霜寒光凛凛,长指恨不能化为利剑刺向对面那个男人,“你这斤斤计较、小气透顶的男人才会一辈子都娶不到老婆!”

    “哼!本公子就算娶不老婆也不要娶你这凶婆娘!”

    “这天下就算只剩你和这个雪人,我也愿嫁这雪人冻死也不要嫁你这鼠辈!”

    …………

    两人不依不饶的吵了起来,而萧雪空却似未曾听闻一般,抬首看着天空,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萧涧,你有没有其它的名字?比如说叫雪空什么的,你的眼睛就象雪原上的那一抹蓝空,透明而纯凈,很美很美的……你不应该穿这种白如雪的衣服……你适合穿淡蓝色,象天空那样的蓝………

    恍惚间,那碧蓝的天空如镜般倒映出那个女子,长长飘散着的黑发,额际一轮如雪似月的玉饰,那一脸趣意无忌的浅笑,那一双清光流溢的星眸……显得那样真实,却是那样的遥远!

    雪原蓝空……透明纯凈……那些都会消逝了,以后……战火会烧透那蓝空,鲜血会污尽那雪原……再也不会有了……便是昔日那一点点情谊也会消逝无迹了!

    “你说这雪人在发什么呆啊?”皇雨看着呆呆矗立着的萧雪空问道。

    原本吵着的两人不知何时竟停止了争吵。

    “肯定又是在想那什么雪什么空什么蓝什么原的。”秋九霜撇撇嘴不以为然道。

    皇雨悄悄的走至萧雪空身边,轻轻的扯扯他的衣袖,低低的唤着:“雪人,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何时娶我。”冷不防萧雪空忽然回头道。

    “什么?!”皇雨闻言马上跳开一丈。

    “你不是说过要娶我吗?”说出这样的话来,萧雪空依然是容如霜雪,语气如冰。

    “那个……这……那……那是因为……嗯……那时我以为你是女人嘛,所以……现在……既然你是男人,我当然不能娶你!”皇雨结结巴巴的道,一双手伸出挡在前面,似怕萧雪空突然走近,“雪人,虽然你长得比皇国所有女人都漂亮,差不多跟那个号称东朝第一美人的王嫂一样美,但我……即算这天下只剩你和这个臭女人,那我也宁愿娶那个臭女人!”

    “哈哈……你这自大狂……哈哈……也有被噎着的时候!”秋九霜在一旁看着直笑,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整到眼前这个臭男人还要高兴的事,只不过转念一想,马上又叫道,“这天下就算只剩你一个男人,本姑娘也不要嫁你!”

    “你以为我愿意娶你呀?!”皇雨马上转头瞪向秋九霜,“我这不是没办法才出如此下策吗?”

    “下策?”秋九霜双眼一瞪,抬步走向皇雨,“你能娶到本姑娘是你修了十辈子才修到的福气,你竟敢说娶我是下策?!”

    “你看看……你也拿面镜子照照看!”皇雨指着秋九霜,“要身材没身材,要美貌没美貌,要品味没品味,要素质没素质,要修养没修养,要气质没气质……总之,你一无是处!而你竟还好意思说十世福气?!你这女人不但狂妄,而且还脸皮超厚!”

    “看看到底是谁脸皮厚!”秋九霜手一伸,一掌拍向皇雨胸前。

    “果然粗鲁!每次都是说不过时就动手!”皇雨一把躲开,同时还一掌。

    秋九霜身子一纵,躲过那一击,然后半空中双足踢向皇雨肩膀,皇雨双掌扬起,半途中化掌为爪直抓向秋九霜双足。

    忽然秋九霜收足落地,一声细细的低呼:“王!”

    “王兄来了?”

    皇雨慌忙转头看向长阶下,谁知头才一转,颈后一麻,紧接着身子腾空而起,那长阶竟离他越来越远,耳边响起秋九霜得意的笑语:“你就以大礼去迎接王吧!”

    然后颈后一松,身子便往后坠去,这一剎那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大叫道:“秋九霜,你这臭女人!竟然诡计暗算我!”

    闭上双目,不敢看向那青石板的台阶,穴道被点,这一下可要摔个结实了,唔,我可怜的身体!

    “唉,你们又在闹了。”那个温和的叹息声响起的同时,皇雨只觉得腰际似被什么一托,然后身子转了一个圈,双足一抵,似踩住了地板,睁开眼时,眼前正立着一个白衣如雪的人。

    “无缘!无缘!我就知道你是世上最最好的人!你肯定知道我怕痛,所以才从九天上飞下来救我对不对?无缘,无缘,你为何不生为女子?!”皇雨长臂一伸,一把就抱住玉无缘,那脸上露出憾恨之情,一双大大的桃花眼更是夸张的挤出两滴水珠。

    “皇雨。”玉无缘只是轻轻唤一声,也不知他如何动的,身子便从皇雨的铁臂中脱出。

    “嗯。”皇雨大大的点了一下头,一双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玉无缘,“无缘,你要和我说什么?”

    玉无缘摇摇头,然后手指指他背后。

    皇雨回头一看,当下张口结舌,一张脸也瞬间变白,“王……王……王兄!”

    只见下方长长的台阶上仪仗华盖、内侍宫女迤逦而来。

    “他……他……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我……我……”皇雨看着那越来越近的仪仗,侍者拥簇中那个紫色身影也越来越清晰,一时竟呆立着动弹不得。

    “你还不快归位?”玉无缘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的拍拍皇雨的肩膀,拍醒这个在人前骄傲无比、可只要一至王兄皇朝面前就口拙手笨、毫无自信的王子。

    “是……是!我要……我要……”皇雨赶快回转身,只见前方的台阶上早已无秋九霜、萧雪空两人的人影,“这两个家伙,太没有同僚之义了!”嘴中说着,脚下却急速飞奔而去。

34 同步

    夏日的天气总是反复无常的,一大早还是艳阳高挂,可中午却下起了大雨,哗啦啦的打在碧瓦、滴在荷池,洗凈那翠颜,涤凈那花香,空中雨雾弥漫,朦胧着远山近水,那宛溪湖畔的浠华宫便如那蓬莱山上的蕊珠宫,迷蒙而又缥缈。

    “竹坞无尘水槛清,

    相思迢递隔重城。

    秋阴不散霜飞晚,

    留得枯荷听雨声。”

    浠华宫中传来一声极浅的吟哦声,临水的窗前,惜云亭亭而立,望着雨中那似不胜瀛弱的青莲紫荷微有些感叹:“秋霜晚来,枯荷听雨,不知那种境界比之这雨中风荷如何?”

    “何必枯荷听雨,这青叶承珠,紫荷藏露岂不更美。”兰息走近,与她同立窗前看着雨中满池莲花,“正所谓‘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各有各的境界。”

    “这所有的美也不及久微用那污泥里的莲藕做出的‘月露冷’来得美味!”

    良人相伴,雨中赏花,吟诗诵词,本是极其浪漫、极富诗情的事儿,却偏偏冒出这么一句大煞风景的话来。

    “唉,你什么时候能不要这么好吃?”兰息微摇首叹息,看着身旁的惜云,此时她一身紫红色绣金王袍,头戴王冠,云鬓高挽,珠钗斜簪,实是雍容至极,可偏偏说出来的话……唉!

    “不能!”惜云却答得干干脆脆,“民以食为天!这世间最美的享受便是能天天吃到最美味的食物!幸好我以后每天都能吃到久微做的饭,用不着再求你这黑狐狸!”

    “落日楼的主人───那样的人竟也心甘情愿沧为你的厨师?”兰息淡淡的一笑。想着当日乌云江畔那让他与玉无缘齐齐赞叹的落日楼,实是想不到它的主人竟是那个看似平凡至极的久微,可是那个人真的那么平凡简单吗?

    “久微……”惜云看一眼兰息,话忽然止住,眼光忽变得又亮又利。

    “他如何?”兰息看着惜云,嘴角似笑非笑的勾起,黑眸波光闪烁。

    “黑狐狸……”惜云忽然嫣然一笑,凑近他,纤手伸出,十指温柔的抚上兰息的脸,吐气如兰,神情娇柔,说出的话却略带寒意,“不管你有多少手段计谋、不管你有什么样的理由……你───都不得动他!便是我死,他也必得安然活至九十岁!明白吗?”末了十指忽地收力,一把揪住指下那张如美玉雕成的俊脸。

    “呵……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竟能让你对我说出此话?便是当年的燕瀛洲……”兰息的话忽然顿住,不知是因为脸皮的微痛所制还是其它原因,抬手抓住脸上那两只魔爪,将那爪下已变形的俊脸解救出来。

    “他是谁不重要,你只要记住,绝不能动他!你若……”惜云不再说话,唯有一双眼睛冷幽如深潭,一双手却静静的搁在兰息的肩上,指尖如冰。

    “他……等于玉无缘吗?”兰息依旧是笑意盈盈的,墨玉似的瞳眸如无垠的夜空,黑而深。

    “玉无缘?”惜云微微一怔,转首看向窗外,目光似穿透那迷蒙的雨线,穿透那茫茫空间,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半晌后她回转头,脸上有着一丝浅浅的笑,笑意如窗外飘摇的雨丝,风拂便断。

    “这天下只有一个玉无缘,而久微───他便是久微!”

    “是吗?”兰息淡淡的笑道,垂首看着眼下的这张清颜,没有丝毫脂粉的污染,长长的眉,清清的眸,玉似的肤,淡红的唇……那似笑非笑、似讥非讥、漫不经心的神情……双手忽一使力,那个娇躯便在怀中,长臂一伸,便整个圈住。

    “他既不是玉无缘,那我便答应你!”

    声音低低的如耳语,那温热的鼻息呼在颊边,热热的、痒痒的,心头仿被什么轻轻的抓了一下,一股异样的感觉升起,四肢不知怎的竟软软的提不起力,脸上烫烫的,极想挣脱开,却又有些不舍,似是极为舒服,却又有些不自在……看不见那张脸,也看不见那双黑眸,可是……她知道,那张俊脸就在鬓边,那双黑眸眨动之间长长睫毛似带起鬓边的发丝,那缕淡淡的兰香若有似无的绕在鼻尖,仿似一根绳一般将两人缠在一起……

    怀中的娇躯从那微微僵硬慢慢变为柔软而贴近,那双纤手也不知何时绕在腰间,那螓首渐渐*近……渐渐*近……唇畔不由勾起一丝微笑,可那笑还未来得及展开,一个困顿不堪的哈欠声响起。

    “黑狐狸,我要睡了……啊呵……你这样抱……我是不反对这样睡……的……只是若是让……外面的人看到……你的一世……英……英名就毁了……到时看你……看你还怎么争天下!”一句话说完,脑袋也就一垂,完全的倚入兰息怀中安然睡去。

    “你……”兰息看着怀中睡去的佳人,一时之间竟是哭笑不得,她竟然在这种时候……她竟然睡着了?!

    “唉,这个女人……”兰息摇头叹息,一手揽着她,一手抚额,“我怎么会……怎么会选这个女人?!”

    可惜怀中佳人却不会答他,抱起她,走近软榻,轻轻的放在榻中,取下王冠,解散长发,递过玉枕,然后退开,坐在塌边的锦凳上,看着佳人酣睡的模样。

    窗外的雨忽变小了,淅淅沥沥的轻轻落下,细雨如珠帘垂在窗口,微微的凉风轻轻吹进,送来一缕淡淡的莲香,忽然之间,竟是这般的静谧,这天地是静的,这浠华宫是静的,这听雨阁是静的,这心……竟也是静的,这样的静是从未有过的,这静谧之中还有着一种他一生从未享有的东西……这种感觉……似就这般走至尽头……似也没什么遗憾的!

    榻上的佳人忽然动了,抬手摸索着,摸到玉枕时,毫不由豫的推开,然后继续伸手摸索着……终于,摸到了一个较软的东西,当下枕于脑后,再次安心睡去。

    看着被惜云枕于脑下的手臂,看着榻中这个人,兰息忽然神思恍惚起来,伸手轻触那玉颜,轻抚那长长的柔软的青丝,任那心头的感觉泛滥着……沉淀着……微微俯身,唇下就是那淡红的樱唇,那一点点红在诱惑着他……

    忽然,一个巴掌拍在脑袋上,紧接着脑袋便被抓住了,耳边只听着惜云喃喃呢语:“什么东西这么圆圆的。”一双手犹是左摸右搓的研究着,最后似失去了兴趣,又一把推开了。

    抬手抚着已被惜云抓乱的发髻,兰息无声的、无奈的笑笑,取下头上的王冠,一头黑发便披散下来,将两顶王冠并排放于一处,看着……脑中忽然响起了那个声音:双王可以同步吗?

    心猛然一惊,仿如冷风拂面,神思清醒了,看着榻中的人,眸光时亮时淡、时冷时热,隐晦难测……终于,完全归于平静,漆黑的眸,淡然的容,如风浪过后的大海,静而深。

    手一抬,指尖在惜云腰间轻轻一点,十年还是让他知道一些的。

    果然,榻中人猛然一跳,一手抚在腰间,一双眼睛朦朦胧胧的、犹带睡意的向他看来,长发披泻了一身,身似无骨半倚榻中,那样慵懒、茫然的神态竟是妩媚至极!

    “你这只黑狐狸,干么弄醒我?”清清脆脆的声音响起,打碎了这一室的宁静,可碎得欢欢快快,如孩童玩耍时扯落的那一串珍珠。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好?”兰息却是随意的笑笑。

    “啊?”惜云似有些反应不过来,睁大眼睛看着他。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好?”兰息依旧不紧不慢的道。

    惜云这下终于清醒了,朦胧的双眸忽然变得幽深,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

    金线刺绣苍龙的玄色王袍,披散着的漆黑长发,俊雅至极的容颜……窗外的风吹进,拂起那长长的发丝,掩住了那如夜空似的瞳眸,丝丝黑发之下,那眸光竟是迷离如幻……

    起身,下榻,移步,走至窗前,凉凉的雨丝被风吹拂着打在脸上,冰冰的,湿湿的,这夏日的雨天,竟是让人感到冷寒!

    “等你登基为帝时───迎我为后如何?”惜云的声音清晰的响起,虽是问话,那语意却是肯定的。

    “好。”片刻后,兰息的声音响起,没有犹疑,平淡如水。

    可那一声“好”道出时,两人忽然都想起了当日厉城城头两人曾说过的话。

    你们风氏女子都不喜这个天下女子都梦寐以求的位置吗?要知道这可是母仪天下哦。

    我们风氏女子流着凤凰的血液,是自由自在的翱翔于九天之上的凤凰,何必为一男人而卑微的屈膝奴颜!

    可两人却都没有再说话。

    “你要何时出兵?”皇都武夷台上,玉无缘淡淡的问着皇朝。

    相较于丰国的风风雨雨,皇国依是艳阳高照。

    “华王的金衣大军近日即可抵达,两军会合后,即可出兵!”

    望着武夷台下衣甲耀目、气势昂扬的争天大军,皇朝慨然而道,那双金眸的光芒比九天上的炽日还要灼热炫目,那张俊美尊贵的脸上是意气风发的傲然。

    “听说华军领兵的是三位公子。”

    玉无缘的目光落在那因着皇朝在此而不敢妄动、站得略有些僵硬的皇雨身上,他依旧是站在三将之末,显然他很不服气,目光总是带着怒焰的瞪视着前方的秋九霜与萧雪空,唇时不时的嚅动着,似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看着那张显露着各种情绪的年轻的脸,玉无缘不由微微一笑。

    “他们……我自有办法,倒是丰国,将来必是棘手的劲敌!”皇朝想到那两人,眉头也不由皱起。

    “丰国……兰息与惜云……”玉无缘收回目光,抬首仰望天际,眩目的日光让他微微眯上眼,“九天之上只存一日,双王又岂能同步!”

    皇朝闻言猛然转首看向他,只见他微抬手遮住双眸,似不能承受那炽日的强光。

    “他们……”

    却不待他说完,玉无缘的目光却又移向皇雨,随意的开口道:“皇雨不论文武,皆是十分出色,你有这样一个帮手,便如虎添翼。”

    “这小子在别人面前倒也算是个英才,可一到我面前……”皇朝摇摇头,弄不明白这个弟弟怎么一到他面前就变傻了、变呆了。

    “你这位兄长的光芒让他望尘莫及,他是衷心的崇拜你、敬仰你,并服从于你!”玉无缘回首看着他,那双眼睛如镜湖倒映着世间万物。

    皇朝忽然间明白了他言后之意,看着那个有时似个呆子、有时又聪明无比、可又从未违背过自己的弟弟,微微一叹:“只是可惜了……她!”

    “她嘛……兰息那样的人,是不同于你的,这世间也只有她可以站在他身边,可是……两个那样耀眼的人……”玉无缘移目看着武夷台,看着那空中招展的旗帜,“这个天下……皇朝,你尽你之能去争取吧!”

    “这个天下……苍茫山顶,我必胜那一局!”皇朝仰首断然道,声音不大不小,却自有一种王者的自信与傲然。

    闻言,玉无缘无声的淡淡一笑。

    而他们身后三丈之外排立的三将,萧雪空双眸平视前方,雪似的容颜、雪似的长发,静静的矗立,若非一双眼眸会眨动,人皆要以为那是一座漂亮的雕像。

    秋九霜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抬首看着万里晴空,眸光落回前方那道仿若顶天踏地的紫色身影,眉间涌起一抹豪情,手不由自主的按住腰间悬挂的那一簇羽箭!

    皇雨那双与皇朝略有些相似的浅褐色瞳眸无限崇拜的看着兄长,看着朗日之下气如长虹的兄长,暗自敬服,王兄果是不一般!这世间还有什么人会有王兄此等仪容风范、此等雄心气概?!还有何人可与王兄一较高低?!完全没有!王兄是天下无敌的!

    “别看了,口水都流了一地了!”耳边响起一个细细的声音,“你就是看上一千年,流上一万年的口水,也不及王的万分之一!”

    “你!你这臭女人!你……你便是追上一万年也不及人家风王的万分之一风华!”皇雨以牙还牙。虽不知那风王到底长什么样,但只要能打击身边这个嚣张的臭女了,即算是无盐女,他也要捧她!

    六月二十日,风国五万风云骑抵丰国。

    六月二十二日,晴。

    丰都武临台上旌旗飘扬,长长的台阶上士兵林立,长枪耀目。台下广场上万军列阵静候,左是身着黑色铠甲的墨羽骑,右是身着白色铠甲的风云骑,虽千万人矗立,却是鸦雀无声,一派威严肃静之气。

    今天息王、风王将于此点兵封将,并同时在此举行书约仪式!

    两国之王缔婚,这在东朝数百年来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因此在广场的外围更是围有无数百姓,想一睹双王风采,也想亲眼见证这段百年难得一见的王室婚仪!

    “呜───呜───呜”

    三声号鸣,便见那紫服绛袍的朝臣、那铠甲银盔的将军一个个迅速登上武临台,一个个按其官职地位站好,静待双王驾至。

    “请问太音大人,此是何意?”

    肃静的武临台上忽然响起一个沉着而严谨的声音,所有人闻声看去,只见风云大将徐渊排众而出,指着武临台最高一级上的两张王椅问着丰国的太音大人。

    “此乃大王与风王王座,不知徐将军此问何意?”丰国太音大人也排众而出,似有些不明所以的反问道。

    “我只想请问大人,此两椅为何如此摆放?”徐渊依然语气平静,唯有一双眼睛却闪着精光,紧紧的注视着丰国太音大人。

    原来那两张王椅虽样式、大小皆一致,但却一椅正中,另一椅略偏右下,且略向前。

    “风王与大王已有婚约,即为我国王后,臣按王与后之位摆放,请问又有何不当?”太音大人理所当然答道。

    “大人,请别忘了风王乃风国之王!便是与息王有婚,她之地位却永不会变,依然是一国之主,依与息王平起平坐!”一直站于四将最后的修久容猛然踏前一步,声音又急又快,一张脸通红,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气愤。

    “男为天,女为地,乃自古即有的礼制,风王即嫁与大王为妻,那自应遵夫妻之礼!”丰国太律大人上前道。

    “风王与息王婚礼还未举行,此行便为丰国之贵客,难道尊主贬客便是你们丰国的待客之道吗?”林玑也踏前一步道,一双眼睛紧紧盯住丰国太音大人。

    “风王女子之身……”丰国的太律开口道,但不待他说完,一个粗豪的声音便将他打断。

    “我们王便是女子又怎样?”程踏上前一步,那粗壮高大的身躯几是那太律大人的两倍,顿时让那太律大人不由自主便后退一步,“她之文才武功,这世间有几个男子可比?你就是个男人,你自问及她万分之一吗?”

    “此时不是论文才武功……”丰国太音大人见太律大人似乎被程知给吓到了,马上站出来道,可也不待他说完,便又被打断了。

    “那请问太音大人,你要论什么?地位?名声?国势?军力?财力?还是论仪容风范?我们女王有哪一样不够资格与你们息王平起平坐吗?”徐渊依然不紧不慢的问道,那种冷静的语气反比厉声喝叱更让人无法招架。

    “这……”丰国太音大人不由目光瞟向身后,盼着有人来帮一把。

    奈何墨羽骑四将却是静立不动,眼角也不瞟一下,似没看到也没听到,而百官之首的寻安侯更是闭目养神,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其它的大人却似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太音大人,似不知精通礼制的他今日何以会有此失仪之举。

    “几位将军。”正僵立中,任穿雨忽然站出来,彬彬有礼的向风云四将施以一礼,语气极为温和,“我国太音大人此举乃按王室王、后之仪而行,唯愿风王与息王夫妻一体,白风、黑丰两国也因双王的结合能融为一国,不分彼此,荣辱与共,是以……”说至此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眼前矗立的四将,脸上浮起一丝极浅的笑意,“因此太音大人并未能考虑到几位将军此等见外之举,定认为我丰国对风王不恭不敬,这实有伤我两国盟谊!也有伤我国臣民对风王、息王白首之约的祝愿之心!”

    “你……你……”闻言,程知不由大怒,却“你”了半天也挤不出一个字来,气得直抬手指着眼前这个清瘦的文臣模样的人,恨不能一掌将这人打趴下。给他几句话说来,无理的倒是自己这边了!

    “程知!”徐渊上前拉住程知,免得他火爆起来做出冲动之举,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似平凡无害的文臣,心中暗生警惕。

    “小人久微请教太音大人一个问题。”站在四将之后的久微忽然站出来向丰国太音大人微微躬身道。

    “不敢,请讲。”太音大人颇有得色的微还一礼。

    “请问大人,东朝帝国至高之位之人是谁?”久微彬彬有礼的问道。

    “当然乃皇帝陛下!”太音大人想也不想即答道,弄不明白眼前这人怎么会问此等三岁小儿也知的问题。

    “那请问帝之下为何人?”久微继续问道。

    “自然是皇后!”太音大人答道。

    “那后之下为何人?”久微再问。

    “诸皇子、皇公主、亲王及诸侯王。”太音大人再答。

    “那再请问,昔年嫁至丰国的倚歌公主与先丰王其地位如何排?”久微面带微笑的看着太音大人道。

    “倚歌公主乃帝之皇公主,高于诸侯国之王公主,自与先王是平起平坐!”太音大人迅速答道,可一答完忽隐约觉得不妥。

    “那我想再问大人,风王与息王分别为何身份,他们与当年倚歌公主之身份有何差别?”久微看着太音大人道。

    “这……他们……”太音大人有些犹疑了。

    “太音大人乃一国掌管仪制之人,自应是最熟仪礼,难道竟不知风王、息王之身份地位?”久微却继续追问道。

    “风王……”太音大人抬手擦擦额上的汗珠,眼角偷瞄一眼任穿雨,却得不到任何暗示,只得一咬牙道,“风王、息王同为诸侯王,乃帝、后之下、百官之上,与诸皇子、皇公主、亲王同位!”

    “哦。”久微似恍惚大悟的点点头,微微向太音大人躬身道,“多谢太音大人指点。”

    然后转身看向风、丰国所有大人、将军,微微施礼道:“诸位大人,想来刚才太音大人之话也都听得清楚吧?”

    “听清楚了!”不待他人答话,程知马上高声响应。

    久微微微一笑,眸光落向任穿雨,十分斯文的开口道:“凡国之大仪,皆由一国太音大人主持,而太音大人必也是熟知仪制,却不知为何今日竟犯此等错误?这……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是否有人故意为之,以阻双王婚仪,离间两国之情谊!”声音不大不小,不急不缓,却保证在场每一人都能听得清楚。

    “说得对!”程知又是第一个出声高赞。

    “敢问太音大人,您很不希望两王联姻吗?很不喜欢两国结盟吗?”徐渊目光逼视丰国太音大人。

    “不……这……当然不是!”这么一顶大帽压来,太音大人岂敢接,赶忙辩白。

    正在此时,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王驾到!”

    随即号声长鸣,武临台上上下下所有人皆跪地恭迎,原本僵持着的诸人也慌忙垂首跪下。

    长长、高高的台阶上,仪仗、华盖之下,兰息与惜云同步而踏,一步一步走近武临台,待踏上最高层时,却发现原应分两边跪迎的大臣与大将却全跪在中间,便如要阻他们之路一般。

    两人相视一眼,然后立定,转身面向台下万千臣民将士:“平身!”

    两人声音清清朗朗传出,同起同落。

    “谢王!”台下臣民、将士叩首,呼声震天。

    回转身,却见这些居位最高的大臣及将军还跪于地上,不由再道:“诸位也平身!”

    丰国的大臣及将军便都起身,唯有风国的太音、太律、风云四将等依然跪于地上,不肯起来。

    兰息看一眼惜云,有些不明所以,惜云回以一个同样不明的眼神。

    “徐渊。”惜云淡淡的唤一声。

    徐渊抬首看着惜云,神情严肃,“王,取婚以信,取盟以诚,何以丰国欺我?”

    惜云闻言一怔,然后目光穿过他们,落向那高阶之上的两张王椅,忽然明白了,脸上浮起一丝其意难琢的浅笑,回首看一眼兰息,话却是对徐渊说的:“徐渊,仪式将开始,你还不归位吗?”

    淡淡的话语却自带王威,风云四将等不再多话,马上起身归位。

    兰息的目光扫过左排的丰国大臣与大将,但见那些大人皆垂首避开。

    “太音大人。”兰息的声音温和无比,脸上依然有着那雍雅的浅笑。

    “臣在。”太音大人马上出列,心头略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那人之话是否可信,王真的不会责怪吗?

    “撤去一张椅。”兰息转首看着惜云,“这王椅够大,我与风王同坐即可!”

    “是!”太音大人松了口气,王竟真未追究,那人所料果然不差!转身即指挥着侍者撤椅。

    台下的士兵与百姓,并不知台上有何情景,他们只是翘首等待,等待着双王的书约仪式。

    终于,太音大人的声音高高响起:“仪式开始!”

    顿时,乐声响起,雍容典雅,庄重大气,尽显王室尊贵风范,乐声中,但见宫人、内侍手捧金笔、玉书缓缓而上。

    王座前,侍者跪地捧书,宫人奉笔于顶,双王执笔,挥洒而下,白璧之上同时书下两行彤书。

    鼓乐声止,两国太音大人高昂的声音同时响起:“国裂民痛,何以为家?扫清九州,重还清宇,便是吾之婚日!”

    太音大人的声音落下,武临台上、下静然,良久后,爆出雷鸣掌声。

    掌声中,双王执手起座,步下高阶,遥望台下万千将士与子民,挥手致意!

    “王万岁!愿双王白首偕老!愿两国繁荣昌盛,千秋万世!”

    当那两道身影显身台上之时,台下万千将士、举国子民皆跪地恭贺,那恭祝声、那欢呼声直达九天之上!那一刻,群情激涌,热血沸腾!那一刻,两国百姓、将士对两王此等先国后家之壮举衷心敬服!那一刻,所有人皆愿为这样的王而慨赴刀山火海!

    所有的人都看不到,风王那优雅矜持的微笑中的那一丝讽,息王雍容淡定的浅笑中的那一丝冷,执手而起之时,两人眸光相会,那一刻,彼此的手心竟是那样的冷!冷如九阴之冰!

    “王万岁!王万岁!”

    山呼臣拜不止,只是……这直震九天的欢呼……是为谁?!

    两国的大臣、大将却是神情各异,有着为双王联姻、两国结盟而真心开怀的,有着眉头深锁、隐有忧心的,有着神色淡然眸中了然的,有着浅笑盈盈心思不露的……

    “你到底在搞什么?”墨羽四将之首的乔谨目不斜视的注视着前方,那低低的声音只有身边的四人可闻。

    “是啊,哥哥,你这什么意思?”任穿云也转头问向哥哥。

    “我……不过是想让王认清一件事而已。”任穿雨微微的笑着,眸中闪着算计的精芒。

    乔谨闻言看他一眼,然后淡淡的道:“不要搬石砸脚!”那话中含着淡淡的警告。

    “认清什么?”任穿云却问道。

    “岂会,我所想要的已达到。”任穿雨看一眼乔谨淡笑道,转首拍拍弟弟的头,“你就不必知道了。”话落时,一道目光射来,竟利如冰剑,令他心神一凛,回头看去,那剑光已逝,看到的只是一张平凡的脸,一双看似平和却又隐透灵气的眼眸。

    而在前方,双王即将开始封将点兵仪式,那又是一个令两国臣民热血沸腾的仪式!

    纸是玉帛雪片,笔是紫竹长毫,墨是染雪微熏。

    挽袖提笔,淡淡的几描,轻轻的几划,浅浅的几涂,微微的几抹,行云流水,挥洒自如,片刻间,一个着短服劲装的男子便跃然纸上,腰悬长剑,身如劲竹,英姿高岸,实是世间少有,却───唯少一双俊目!

    那紫竹长毫停顿片刻后,终于又落回纸上,细细的、一丝不苟的勾出一双眼睛……那双午夜梦回时总让她心痛如绞的眼睛!

    “夕儿,不要画这样的眼睛。”一抹夹着叹息的低音在身后响起,然后一只瘦长的略有薄茧的手捉住了那管紫竹长毫。

    沉默的伸出左手,拨开那捉笔的手,右手紧紧的握住紫竹长毫,然后略略放松,笔尖毅然点上那双俊目,点出那一点浅黑瞳仁!

    收笔的那一剎那,那双眼睛便似活了一般,盈盈欲语的看着前方的人。

    “夕儿,你何苦呢?”久微深深的叹息着。

    “他是我亲手杀的。”惜云紧紧的握住手中笔,声音却是极其的轻浅,如风中丝絮,缥缈而轻忽,却又极其的清晰,一字一字的慢慢道出,“瀛洲是我亲手射杀的!他……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我永远记得的!”

    久微看着画中的人,看着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似是无限的解脱又似无限遗憾,似是无限的欣慰又似是无限的凄然……那么的矛盾苦楚却又那么的依恋欢欣的看着……看着眼前的人!

    “夕儿,忘记罢。”久微有些无力叹息,伸手轻环惜云双肩,“背负着这双眼睛,你如何前行?!”

    “我不会忘记的。”惜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盯着画中那双仿道尽千万语的眼睛,“只不过……有些东西是必须舍弃的!”话落之时,那笔也毫不由豫的落回笔架。

    回头看着久微,也看进他眼中的那抹忧心,微微一笑,抬手抹开他蹙在一起的长眉,“久微,这样的表情真不适合你。”

    久微闻言轻轻一笑,笑开的那一剎那,所有的忧心轻愁便全褪去,依旧是那张平凡而隐透灵气的脸,依然是那不大却似能窥透天地奥秘的双眸。

    惜云看着他的笑,也浅浅的回以一笑,转首回眸,抬手取过搁在画旁的半块青铜面具,轻轻抚过那道裂缘,抚过残留着至今未曾拭去的血迹……眸光从画上移至面具上,从面具上移至画上,又从画上移向窗外,然后散落得很远,散得漫无边际,远得即算就在身边也无法窥知她所思所想!

    终于,惜云放开手中面具,然后卷起桌上墨已干透的画像,以一根白绫封系,连同面具锁入一个檀木盒中。

    “久微,你说双王可以同步吗?”落锁的那一刻,惜云的声音同时响起,那样的轻淡,仿佛只是随口的问话。

    “不知道。”片刻后,久微才答道,声音十分的轻缓。

    “呵……”惜云轻轻一笑,回首看着久微,“我知道。”

    那声音清冷而自律,神情淡定从容,眸光平缓无波……这样冷静无绪的惜云是久微首次见到的。这一刻,久微却是真真切切的明白了,那个檀木盒中锁起的不只是燕瀛洲的画像与面具,一同锁起的还有某些东西!自这一刻起,世间真的只有风国女王───惜云!

    “久微,你不用担心的。”惜云微笑着,笑得云淡风轻,不带烦忧,“不管前路如何,我风惜云───凤王的后代───又岂会畏缩?!”

    久微静静的看着她,久久的,那张平凡的脸上渐渐的产生变化,以往的散漫似在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执着,似是坚定了心中某种信念,那双眼眸中是逼人的灵气与智慧!

    “夕儿,不论哪里,我都会陪你!”

    “嗯。”惜云微笑点头。伸手将搁在案上一长约三尺的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柄宝剑,拾剑于手,轻抚剑环,“始帝当年赐予七将每一人柄宝剑,这便是赐予先祖凤王的凤痕剑!”

    “如画江山,狼烟失色。金戈铁马,争主沉浮……”惜云慢慢的吟着,一节一节的抽出宝剑,“倚天万里需长剑,中宵舞,誓补天!”

    “天”字吟出时,剑光闪烁,如冷虹飞出,剑气森森,如寒潭水浸,一瞬间,久微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

    青色的剑鞘上雕有一只展翅凤凰,凤凰的双目各嵌一颗红宝石,如一只噬血的凤凰,睨视着世间万物。剑身若一泓秋水,中间却隐透一丝细细的红线,挥动之间,清光凌凌中红芒点点。

    “本来我不打算用凤痕剑的,但是……”惜云手持宝剑,指尖一弹,剑身发出沉沉的吟啸,“金戈铁马中,凤王的后代,当用凤痕剑!”

35 初起

    相较于风国新王登位后大刀阔斧的整顿,丰国的局势却是平稳而沉静的。除却几名居于不高不显官位的老臣请辞外,丰国的朝臣并未有多少变化,每日昭明殿依然是人才满满,而且新王登位后,封赏朝臣,大赦天下,是以普国臣民对新王皆是感恩戴德,忠心耿耿。

    寻安侯抬首看着眼前的极天宫,此宫乃始祖“墨雪兰王”丰极晚年所居之宫殿,因此修筑得极为幽静闲雅,再经历代国主的增修,这极天宫规模比之皇极宫也不差几毫。新王登位后不知为何未搬进历代国主所住的皇极宫,反搬入了此宫,而皇极宫,据说新王要将之改建为兰园,这丰国的兰花还不够多吗?

    这个人的心思啊,更为难测!不自觉的抬手揉揉眉心,暗暗叹一口气,自己许是真的老了,也是时候了。

    抬步踏入宫门,未及通报,便见内务总管祈源匆匆前来。

    “侯爷,王在东殿。”祈源向寻安侯恭恭敬敬的行一礼道。

    “多谢祈总管。”寻安侯微微抱拳道。

    “侯爷您别折煞小的了!”祈源慌忙躬身避开。

    这宫里打滚了几十年,祈源自也练就了一双识人之眼,这位寻安侯,乃先王同母亲弟,身份自不比其它王亲。先王那样寡情独断的人却独独近之,且数十年恩宠不衰,而新王才登位不久便数次单独召见,这满朝的王亲、臣子也就他有此殊荣!所以啊,别看这位老侯爷平日里一副平和不理世事的模样,骨子里啊,却是最最聪明、精明之人!

    “请总管带路吧。”寻安侯脸上挂着一丝丰家人独有的温和无害的浅笑。

    “侯爷请这边。”祈源赶忙转身前头领路。

    两人刚转过前门便见墨羽四将及军师任穿雨走来。

    “见过侯爷!”几人纷纷向寻安侯行礼。

    “几位不必多礼。”寻安侯微微抬手,目光一一扫过诸人,除任穿云脸上略露兴奋之情外,其余诸人皆是神色沉静,目光平稳,如此年轻却皆是大家风范,那人用人手段非同一般呀!

    “王正在等候侯爷,我等先行告退。”墨羽四将之首的乔谨微微一躬身道。

    “诸位请便。”寻安侯微微摆手道,然后目送几人离去,目光最后却落在走在最后的任穿雨身上,眉头几不可察的一锁,然后平展如常。

    “侯爷,王还在等您。”身旁祈源轻轻的提醒着。

    “嗯。”寻安侯神色如常的转身,往东殿而去。

    待至东殿宫门前,祈源轻轻推开宫门,转头对寻安侯道:“侯爷请进。”

    寻安侯淡淡颔首,然后踏进大殿,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阳光在门外止步,四壁的水晶灯架上珠光灿目,如殿外明晃晃的炽日,照得殿内一片明亮。

    高高的王座前端坐着雍雅俊逸的息王,座前长而宽的案上堆满齐整的折子、和稍有些凌乱的纸张、竹简、布帛,而息王的眼光落在左侧的墙壁上,壁上挂有一幅一丈见方的地图───东朝帝国的地形图。

    “臣拜见大王。”

    “王叔请起。”兰息步下王座,亲手挽扶起叔父,“这里没外人,咱们自家人就用不着这些虚礼了。”

    “老臣多谢大王。”寻安侯起身道谢,却依是微微低首,目光落在鞋前三寸处,“不知王召老臣来有何事吩咐?”

    “赐座。”兰息却不答,淡淡的吩咐着,即有内侍搬来座椅。

    “多谢王。”寻安侯倒也不客气,自在落座。

    内侍悄悄退至一旁,殿内有片刻的静寂。

    兰息静静的看着座前的王叔,自有记忆起,这位叔父做任何事都是“功薄无过”,做人是“恰到好处”。这么多年来,父王处置过多少臣子、王亲,那些人中何曾没有十分宠信的,可只有这位王叔却一直居高安然。

    寻安侯眼观鼻、鼻观心的静坐着,看似平静坦然,神思却在考虑着,袖中的折子何时递上去最合适。

    “宣诏。”兰息的声音忽然响起,极其轻淡,但在这宽广的大殿中依然显得分外的清亮。

    “是。”一旁候着的内侍赶忙上前,展开手中诏书,“寻安侯丰宁听旨!”

    寻安侯却是一怔,什么都还没说,怎么就到宣诏了?这诏书内容是什么?脑中虽如是想,但人依旧起身跪下。

    “今天下兵乱不止,祸结连连,君不得安国,民不得安家,吾世受帝恩,自应思报。是吾愿倾国之力,伐乱臣以安君侧,扫逆贼以安民生,虽刀剑锋寒,荆天棘地,但得九州晏,吾便肝脑涂地也乐矣!曰:国不可一日无主。是吾离国之日,以国托王叔寻安侯,总揽国事,百官从令!”

    呃?为什么会是这样?跪着的寻安侯瞬间抬首,毫不在意自己此时一脸惊愕的表情尽落人眼,他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按照他的设想,他的这位侄儿大王应该会跟他寒暄数语,问问他的身体,问问他的那些堂兄弟,然后再随口的问问朝事,而他呢,可以一边答着,一边不时的咳嗽几声,以示年老多病之态,且答话时尽量的口齿不清,说了前言就忘了后语,并不时重复着说过的话,这样以示他年老糊涂,到这个时候,王要么是以厌恶的心态敷衍数言,要么是无限同情的安慰数语,而他或自责或自怜的再说几句糊话,再博得王数句宽语后,他便可理所当然的掏出袖中已被体温烘得热热的请辞书,顺便滴几滴似有些无限留恋的老泪,最后便可带着王的准旨再加或多或少的赏赐回到他的寻安侯府颐养天年、含饴弄孙……那么以后所有的风风雨雨、雨雨雪雪的便全沾不上身了!

    可是……可是为什么却是当头一道诏书下来?王旨啊!便是连推托、婉拒都不可以的!

    “寻安侯,还不接旨谢恩?”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担醒着这个看起来似被这巨大的恩宠震呆了的侯爷。

    不知道这个时候假装晕倒会不会便逃脱过去呢?寻安侯小心翼翼的抬眸偷瞄看向王座上的侄儿,可目光才一触那双墨玉眸子,心头便“咚”的一声巨响,脊背上冷汗渍渍,唉……除非此时真的死去,否则便是三十六计、七十二变化都使上也不能骗得座上那人!

    “臣领旨谢恩!”寻安侯终于伸手接过那道诏书,有丝认命的看一眼王座上的人。

    “王叔,以后你可要多多费心了,这个丰国我可托付给你了。”兰息唇微微上扬,勾起一丝完美无瑕的雅笑,一双墨玉眸子晶灿灿的看着此时已顾不得讲究那么多礼节一把坐在椅上的王叔,呵……能算计到这条滑不溜手的老狐狸,真是有成就感!

    “臣必当鞠躬尽瘁,以报王的恩宠!”寻安侯垂首无比恭从的道,只是听在有心人耳中,却是那么的不甘不愿。

    “有王叔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兰息笑得似无忧无虑,黑眸一转,又淡淡开口道,“此次请王叔前来还有一事。”

    “请王吩咐。”寻安侯垂眸道。不知道还有什么苦差留下来?

    “丰苇自知道我要出兵后,每日都进宫缠着我,要求带他一起。”兰息眸光似是随意的扫扫寻安侯,指尖轻轻叩着椅臂,“丰苇极有慧根,我也一直想好好栽培他,只是……王叔也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一个不小心便会受伤或丧命,苇弟是您最疼爱的幼子,所以请王叔想法劝劝罢。”

    寻安侯一顿,然后从椅上慢慢起身,垂首恭敬的道:“君事即臣事。王都不畏兵险,亲领军出战,又何况臣儿,且能得王亲自调教,此乃丰苇之福气,臣又岂阻。丰苇即想追随王左右,还请王成全,让他能为王稍尽心力。”

    “这样吗?”兰息微微一笑,抬手轻托下颔,神情淡淡的注视着寻安侯,“王叔不担心他的安危吗?要知战场上可是枯骨成堆!”

    寻安侯抬首看一眼兰息,两人皆是神色淡然,眼波不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况丰苇跟随于王,自有王之福佑,若真有万一,那也是他为王尽忠,乃老臣之荣耀。”

    “是吗?”兰息的目光移开寻安侯的脸,落向那抓着王诏的手,指骨已泛白,皮肤上青筋醒目,“看来王叔是同意让丰苇随本王出战了,身为王亲,能有这一份忠心,本王又岂能不成全。所以请王叔放心,丰苇我一直视如亲弟,只要有本王在,他自安然无恙!”

    “臣谢王恩!”寻安侯躬身行礼。

    “丰国安然无恙便是王叔对本王最大的回谢。”兰息离座起身,扶起寻安侯,手轻轻的拍拍他紧握着诏书的手。

    “臣必不负王所托!”寻安侯一凛,手反射性的松开诏书,却差点掉落地上,慌忙又抓紧,可这一松一抓之后,心头不由苦笑,果然还是逃不脱这个人的一双眼!

    “那就好。”兰息淡淡的一笑,“本王要说的也就这些,王叔若无其它事,便回府休息吧。”

    “臣告退。”寻安侯躬身退下。

    殿门开了又轻轻合上,内侍也在王的挥手间退下,宽广的大殿中便只余兰息一人,灿目的明珠犹自挥洒着珠光,似是向殿柱上的蟠龙赤凤炫耀着它的风华。

    “不愧是一家人,都是心有九窍,肠有九曲。”殿侧密密的珠帘后传来一道略带嘲讽的轻语,珠帘卷起,走出一身白色王袍的惜云。

    “我这位王叔可是极为聪明之人,连先王都敬之三分。”兰息看一眼惜云,然后走近壁前,看着壁上悬挂着的地图。

    “你似乎不大放心他?”惜云看着他道。

    “有吗?”兰息回首看她,眼眸一眨,“整个丰国我都托付予他,这还不够信任?”

    “哼。”惜云一声轻哼,面上一丝浅浅的讽笑,“我面前你就少来这一套!你若真信任他,又何必将丰苇带在身边?他若真想造反,区区一人质有用吗?”

    兰息对惜云的嘲讽不以为意,淡淡一笑,沉吟片刻后才道:“你们风国历代都只有一个继承人,这王位之于你们某些继承人来说,不是权力、荣耀的象征,反倒是一种逃脱不得的负担。”负手转身看着那高高的王座,“可是在我们丰国,每一代为着这一把王椅都会争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

    转头看着惜云,脸上依旧是那淡淡的笑,一双黑眸却如寒星闪烁,“王叔现在没有异心,但是……在我走后,这个丰国便都付予他的手中,日子久了,在高位上坐惯了,那种握生杀掌万民的感觉难免不会让人飘飘然,让人忘乎所以,让人恋恋不舍!我带着丰苇不过是给他提个醒,让他时时记着,这个丰国的主人是谁,省得他忘了自己,也省得他……万劫不复!”

    “况且……”兰息微微一顿,然后抬首看着壁上的地图,“丰苇确实为可造之才,我本就有心栽培他。”

    惜云闻言摇首,长长一叹:“这世间或没有一人能让你信任的!”

    兰息闻言看一眼她,片刻后才道:“完全信任嘛……便是可将生死相托……这样的人嘛……实在难得!”

    仁已十八年七月初,息王、风王以“伐乱臣逆贼”为名,发兵二十五万,攻往“屡犯帝颜”之白国!

    同月,皇王以“结乱世、清天下”为名,集皇、华联军三十万,兵分两路,分攻往王域及南国!

    风云骑、墨羽骑不负盛名,一路势如破竹,不至一月时间即攻下白国四城,直逼白国王都最后一道屏护───鼎城!

    而同时,皇、华联军也屡战屡捷,由华国三位公子并皇国“霜雪”两将所率的华国金衣大军,一月之间攻下王域两城!由皇朝亲自率领的争天大军一路如入无人之境,一月之内即攻下南国三城!

    八月十日,渐近中秋,月渐圆,花已香。

    已为皇国攻占的泰城,在夜色的掩映下,那为战火所灼的浅浅伤口便完全隐遁。城依然是那座城,人少了一些又多了一些,静静的矗立,之下,偶尔折射出的那一抹刀光,才能让人醒起,曾经城破,城楼上飘扬的已是紫焰旗!

    立在城楼,仰首夜空,那一轮明月便仿如挂在头顶,伸手可掬,只因它圆得还不够圆满总让人觉得稍稍遗憾,倒是月旁那几颗淡淡的疏星反让人记挂,生怕它受不住月辉便羞隐了。

    “无缘,你说那个雪人是不是真的很漂亮?”城楼之上,一身金色铠甲、腰悬长剑的皇雨问着他身旁白衣依旧的玉无缘。

    “你说雪空?”玉无缘目光依然遥视着头顶的明月,随意道,“雪凈空灵,当然很美。”

    “那你说……那些女人见着他是不是都会喜欢他?”皇雨再问道,手掌微微握紧剑柄。

    玉无缘闻言不由转首看向他,一双眼睛仿吸收了所有的月辉一般,光华灿目。

    “喂,我问你呢,你看着我干么?”皇雨被那样的目光盯着极不自在,仿佛被透视一般。

    玉无缘微微一笑,道:“皇雨,你担心九霜喜欢上雪空是吗?”

    “哪有!”皇雨反射性的叫道,“那个丑女人,我干么担心她喜欢上谁,那干我什么事?!”

    “你放心吧,九霜不会喜欢上雪空的。”玉无缘却不理会他的叫嚷,依然微微笑道。

    “我说过我不关心,你没听到啊!”皇雨再次叫道,也不怕城头的卫兵听道。

    “九霜是这世间少有的奇女子,很多的人都喜欢她的。”玉无缘双转回头,望着夜空中的那轮皓月,“这月虽有些缺憾,但无损于它的光华,晶华如霜,傲洒红尘,那───依是世人所恋慕向往的。”

    “你在说什么啊……那女人要身材没身材,要美貌没美貌,要气质没气质……言语粗俗,动作粗鲁,一点也不像个女人,谁那么没眼光去喜欢她!”皇雨却依然反驳着,只是说到最后声音越低,倒像是自主自语。

    “能够喜欢她,那才是眼光奇绝!”玉无缘终于垂首,微抬手掌,月下那手竟闪着如玉般的光泽,乍看之下,几以为是透明的白玉,十指修长,完美得令人目眩,但瞬间,那手又恢复正常,只是比之常人稍显白皙。

    皇雨却没有注意到玉无缘的手,他的目光落在头顶那稍有缺陷的朗月之上,看了半天,他似有些认命的接受那月任他怎么看也不会突然变圆的事实,重重叹一口气:“唉!至少是眼光奇绝,也不算亏!”

    玉无缘看着他,似有些好笑又有些微羡,拍拍他的肩膀:“她和雪空不是和你打赌了吗?看谁能先到苍茫山。”

    “当然是我……王兄!”皇雨脱口而道,中途稍稍改了改。

    “嗯。”玉无缘看向前方,浓浓的夜色中,前方一遍朦胧,即算皎月当空,十丈之外依是一遍晦暗,“苍茫山顶……皇朝会去的。”

    “王兄当然会去苍茫山顶!”皇雨想也不想的道,看着眼前这个纤尘不沾如月下仙人一般的人,不由有丝疑惑,“无缘,你有喜欢的人吗?”

    “喜欢的人?”玉无缘回首看他一眼,温柔的笑笑,“所有的人我都喜欢。”

    “才不是呢。”皇雨却摇头,伸手指指他的胸口,“我是说心上人!”

    “心上人?”玉无缘一怔,片刻后淡淡一笑,笑意却如夜色模糊,那双月辉所聚的眼眸也敛起所有光华,微微垂首,一缕的发丝落下,掩起了半边脸……白如雪的衣,黑如墨的发,那一刻的他,竟是凄迷而寂寥,仿如这浓夜中迷离的孤魂,而不再是月中出尘的仙人。

    “无缘……”皇雨伸出手,想拉拉他的衣袖,却不知为何又垂下了手,想唤着他,却不知要说什么,只知道这样的无缘是从未见过的,仿佛是自己亲手拿了一把刀刺伤了他,让他从无忧的九天坠入这无奈的红尘。

    “玉家的人没有心───无心又何以承人。”那声音清晰的、平静的响起,那个人抬首看向天际,发丝落向脑后,那张脸是淡然无绪的。

    “没有心,人哪还能活,岂不早死了。”皇雨闻言不由喃喃道。

    听到这样的话,玉无缘不由转头看向他,看着眼前这个似是天真又似是聪慧的人,半晌后才淡淡的道:“或许吧。”

    “什么话!”皇雨闻言却眼一番,“你明明活着嘛!”伸手抓住眼前之人的肩膀,这个身体是温热的,“你们玉家人号称‘天人’,难道你们真的是要摒弃这世间所有的爱恨情仇,而修至无欲无求的天人境界?又或是舍弃所有私情爱欲,以仁心抚天下苍生?玉家人……这样也太过……嗯……伟大了吧?!”嘴上如是说,心中却非以然。

    “天人?慧绝天下的玉家人……天人啊……”

    玉无缘轻轻低语着,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说与远古那些幽魂听,抬手掩目,他不再说话,月华之中,那微仰的脸白玉般凈美,唇边勾起一丝浅笑,可那笑却比那悲伤的哀泣更让人心酸……心痛!

    那一刻,仿佛有什么堵在胸口,让皇雨无法呼吸,双眼酸酸的、涩涩的,竟是极想流泪,可他却不知道为何要流泪?眼前这个人,白衣如雪,飘逸绝尘,如月下飞仙,那应是让所有世人恋慕的!可他看着却只想哭!

    很多年后,皇雨依然无法忘记这一夜的玉无缘,总是会想起他那一笑,那仿佛是寂寥了千万年、也哀伤了千万年却犹是要云淡风轻的一笑,那一笑,不论过尽多少年,总是让他心酸得无以复加!每每那时候,他总是抱住身边的爱人,没头没脑的说着:“其实比起‘天人’,我们凡人要幸福多了!”

    白国王都,今夜乃中秋,一轮皓月悬于天际,清辉如银纱泻下,天地都在一片朦朦的白光之中,桂影婆娑,暗香浮动,此景之下,本应是合家欢度,又或与友共醉,可整个白都却少有欢笑,拜月祈神后,却无人能提起谈笑的兴致,心头都在担心着,前方鼎城可有为风墨大军所破?

    白国王宫夷澹宫。

    大殿之中只有白王一人,负手立于殿中,静静的看着这殿中悬挂的白氏历代国主之画像,看着画旁那记载历代祖先功业的玉笈,良久后,似是看累了,白王闭上双目。

    门口传来极轻的推门声,闭目的白王不由睁眼。

    “琅华,你又不听话。”白王的话似是责备,可语气却带着一种宠溺。

    “父王,您干么呆在这里?”一个着火红宫装的少女大步踏入殿中,仿如一束彤霞涌入,这死寂的夷澹宫竟添一抹朝气,“宫中一年一度的秋宴您都取消了,您在担心丰国大军会破了鼎城吗?那也不要呆在这里,还不如率军前往鼎城,与丰军决一死战!这些祖先早都化成灰了,您拜得再多,他们也没法活过来帮你退敌!”

    “琅华,不得无礼!”白王喝叱着,但显然效果不大,况他本也无心苛责爱女。

    “本来就是嘛,你拜这些个祖先有什么用,他们难道还真有神力,暗助我白国不成?!”少女的声音若银铃相叩,一片悦耳,且说话间毫不避忌。

    少女身段十分的娇小玲珑,长而弯的新月眉,水灵灵的杏眸,微翘的瑶鼻,小小的嫣唇,肤色极其白凈水嫩,在火红的绮罗衫衬映下那雪肤竟透着淡淡嫣红,实无愧于她“琅华”之名,仿若一朵白生生的花儿绽在红霞中,美得令人心醉神迷!此人正是白王最宠爱的女儿琅华公主───白琅华。

    “琅华。”白王有些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对于这最宠爱的女儿,他总是没法真正的严厉起来,“你还不回宫休息,跑来这里干么?”

    “今夜这么好的月色,宫中却无人欢赏,全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令人看着便无趣!”琅华撇撇嘴道,“父王,我白国也有雄军数十万,何惧他丰国?您也不要求这些祖先啦,不如派女儿前往鼎城,女儿定退丰军!”

    “你这孩子……”白王闻言不由嗤笑,看着爱女跃跃欲试的神情不由又有些好气,“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一个女孩子家,懂什么用兵之道,就知道胡闹!”

    “父王,你怎么可以瞧不起女儿!”琅华闻言不由抱住白王手臂,半个身子都挂在上面,“女儿虽是女子,但自小即习刀技箭术,熟读兵书,自问不会比几个哥哥差!况且女子又如何,那风国的惜云公主,那皇国的寒霜将军秋九霜,她们不都是女子吗?但她们却同样是名扬天下的将帅!”

    “好!好!好!我的琅儿也很不错。”白王宠爱的拍拍女儿。

    “父王,你还是瞧不起女儿!”琅华冰雪聪明,怎么会看不出白王敷衍之态,伸出双手扯着白王的胡须,不依不饶的道,“父王,您就派女儿领兵去鼎城嘛,女儿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琅儿,别胡闹!”白玉扯下女儿的手,少有的严肃正容,“你以为鼎城之战便如你小孩子扮家家玩游戏?那是战场!一个眨眼便会送命的修罗场!”

    “父王……”琅华不依,还要再说,却被白王挥手打断。

    “回宫休息!”白王简单的吩咐着,一脸的肃严。

    琅华看看父王的脸色,知道再怎么说也是无用,不由心头一恼,甩头离去:“回去就回去!气死我了,明天我不吃饭了!”

    看着气冲冲走出大殿的爱女,听着她任性的话语,白王不由摇头失笑,只是笑才展及,想起前方战事,那眉头又锁在一块。

    而冲出大殿琅华脚步重重的踏在青石地板上,似要将这地板踏出一个大洞方好,只是踏得脚板都麻痛了,这石地板依然是石地板,并未因为她是琅华公主而乘乘变成石粉地板,于是手一伸,恨恨的扯着道两旁的花花草草,一边扯着一边狠狠扔出,一路走过,便一路残花。

    太过分了!父王老是不相信她!几个哥哥全都领兵出战了,两个去了鼎城,四个去了王域,偏偏就她被困在这深宫中,每天陪着父王的那些妃子品茶下棋的,无聊透顶了!若能让她领兵,她琅华公主肯定不会输风国的那个惜云公主!一想到那什么惜云公主、纯然公主的,琅华便更加气闷!

    想她白琅华,自小即长得冰雪可爱,稍大一点更是眉目如画,娇美无匹,十岁时,在世子哥哥的大婚典礼上,她于琅玕台上献舞一支,倾倒了万千臣民,从而博得“琅玕之花”的称号,再过一、两年她肯定会长得更美,到时便是整个东朝帝国无与伦比的“琅玕花”……可偏偏,华国华王为庆祝爱女纯然公主的生辰,举办了一个什么牡丹花会,邀请整个东朝的王侯贵族前往观赏,而在花会上小小露了一个面的纯然公主竟让所有人惊为天人,说什么牡丹仙子也不及她三分美貌云云的,自那以后,整个东朝人便私自(因为未得她的同意)封那个纯然公主为第一美人,而忘了她这朵琅玕花!

    好吧,不能当第一的美人,那她就发奋读书,以期博得一个才女的名号,要知道内在的美比外在的美更加持久,那纯然公主美有什么用,还不就是个花瓶样的呆美人,想她琅华他日作一篇绝世诗文出来,定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大才女,可是她还只是稍稍露出此志,四哥哥便一句话打压过来,说什么在她之前,风国的惜云公主以十岁稚龄即作出《论景台十策》一文,压倒了风国的状元郎,早就得了个天下第一才女的称号,还一边讥笑她孤陋寡闻。

    呜呜呜……好吧,才女又算得了什么,手无缚鸡之力,若是遇上什么强贼盗匪的,还不是吓得屁滚尿流的(呃,稍稍有点不文雅,但她又没说出口,没有人知道她琅华公主会说脏话的!),仪态尽失!所以她决定习武,并阅读了大量兵书,立志做名扬天下的女将,英姿飒爽,意气风发……战马上杀敌擒贼,沙场上布阵点兵,攻城掠地,扩土拓疆,让白国在她手中成为像皇、丰那样的强国!而她便可建不世功勋,立像于白国王庙,受后人景仰,留名于青史,遗芳于万世……多么美好的前景啊……可偏偏……她一本兵书还未看完,就传来什么风国风云骑大败华国金衣骑的消息,一时世人便又都在传诵着那个一手创建风云骑的惜云公主,说她如何指挥风军拒皇军、扫华军的,如何用计将丰军困在幽峡谷三天三夜的……惜云公主的传说还没说完,皇国又冒出了一个什么秋九霜的,一人独领万军即夺南国两城,带着五千将士即抢了王域两百里沃土……

    呜呜呜呜呜………不,她不可以泄气,更不可以自卑!华纯然算什么,不就是长得美吗,可空有美貌有什么用,她又没有风惜云的才华与武功!风惜云又算得了什么,她便是才华绝代、武功盖世又如何,她又没有华纯然的绝世容貌,从所有人都从未谈论过她的容貌这一点便可证明,她绝对容貌平庸,说不定还丑陋无比,有如夜叉再世!(私底下琅华非常希望是这样的!)所以……她白琅华要好好保养她的天生丽容,而且通诗文善歌舞,再勤练武功,熟读兵书,她要成为容、才、武、智、德、艺……十全十美的琅华公主!

    只是……抬首看着夜空中那一轮皎月,琅华无比幽怨的叹一口气。既算她十全十美又如何,她却还困在这小小的白国小小的王宫做她小小的琅玕花!而人家华纯然依然风光无比的做着东朝第一的美人,令天下所有男儿都倾慕不已,而风惜云更是名传天下,不论男女老少提起都是满脸敬慕,更甚至天下四大公子中最尊贵的皇朝公子与兰息公子,一个取了那个华纯然,一个与风惜云订婚了,只有她,今年都十七岁了,可除了几个自大自狂的哥哥外,什么青年才俊优秀男的一个也没见过!

    呜呜……这都怪父王,疼爱女儿也不是这么个疼爱法嘛,竟将这么优秀的她锁在深宫里,让她见不着世人,也让世人见不着她,这如何能让她美名、才名、武名、智名、艺名……传遍天下呢?

    所以……琅华握紧拳头,我已经忍很久了!父王,你不让我去,难道我就不能自己去?!

36 鼎城之火

    白国的查山,它既不如东朝第一山苍茫山的雄昂挺拔,也不似皇国天璧山的险峻清幽,但它却是一座十分有名的山,它的出名在于它被一劈为二的主峰。

    民间流传着一个传说,在远古的时候,查山之神因为妒忌,想超越苍茫山而成为世间第一高山,便偷饮了天帝的琅玕酒。据说那琅玕酒乃天庭仙树琅玕结出的珍珠酿成的,凡人饮一口便能成为力大无穷的勇士,而山神饮一口即能长高百丈。查山之神偷饮了一口琅玕酒后,果然一夜间长高了百丈,可在它想饮第二口时却被天帝发现了,天帝震怒,不但收回琅玕酒,还降下雷斧将神峰劈为两半,让它永受分裂之痛,以示惩罚!

    不管这传说是真是假,但这查山之主峰确实是一分为二,东西永隔。在沧海变为桑田,草原也化为沙漠时,两峰之间的间隔也慢慢扩大,从幽谷变为沃土,从荒芜到聚人烟,天长日久中,这里慢慢从户到村,从村到镇,从镇到城的发展着。这小城还盛产一种水果,据说是当年天帝收回琅玕酒时不小心滴落了一滴,那一滴酒落在查山便化为一颗树,开着白玉似的花儿,结满珍珠似的果实,这便是查山独有的特产琅玕果,小城也因着盛产此果而得以天下闻名。

    朝代的更换,历史长河的滔流,只是让小城越扩越大,并因着它特殊的地理慢慢的显出它的重要性,到今日,它已是白国的咽喉鼎城。

    “这鼎城,你们说说怎么破吧。”

    华丽而舒适的王帐中,淡淡的丢下这么一句,兰息便端起那云梦玉杯细细的品尝起杯中这人间的琅玕酒来。

    而与他并排而坐的惜云却是聚精会神的看着她面前那荆山玉所雕的玉狮镇,反倒对桌上那幅鼎城地形图瞟都不瞟一眼,似是那玉镇比这鼎城更为有价值。

    而本应围桌而坐的墨羽骑、风云骑的其它将领却是散落帐中各处,神情各异,并未有战前的紧张状态。

    乔谨坐得远远的擦拭着手中的宝剑,端木文声背*在椅上抬首仰望着帐顶上垂下的琉璃宫灯,贺弃殊搜寻着并弹着衣襟上的灰尘,任穿云双手支着下颔望着兄长,程知挥着一双巨灵掌努力的制造微微凉风,徐渊则冷冷的看着程知,林玑十指相扣玩得有滋有味的,唯有任穿雨与修久容是端坐在桌边认真看着地图,仔细的思考着破城之法。

    “这鼎城两面环山,唯有南北一条通道,易守难攻。”修久容喃喃的说着,“而且听说白王派大将军公孙比重率有十万大军驻守于此,攻起来真不容易,可通往白都却必经鼎城……”

    “我们就没法攻破此城吗?”任穿雨抬眸看着面前的人,神情温和谦逊得似儒儒学子。

    “若强攻当然会破,不过我们也会损伤惨重。”修久容却是认真的回答,眉头也随即锁起。

    “是吗?”任穿雨微微一笑,眸光狡黠。

    “东西皆为笔直的山壁,根本无路可寻,大军便也不可能围城夹攻。而它北接王都,可源源不断的供应粮草、武器,根本无法困住它,它要守上一辈子都没问题,反倒是我们……”修久容目光绞着地图,似想突然从哪给他瞅出一条天路来。

    “你怎么就只想到攻呢,还有其它方法的,小兄弟。”任穿雨再次和蔼的笑笑,此刻的他便似循循诱教的夫子。

    “嗯?”修久容闻言果然抬首看向他,一双秀目也睁得大大的,实是一求知欲渴的乖学子。

    任穿雨见之不由微笑着颔首,抬手摸摸光光的下巴,嗯,再过几年,就可以留一把美髯须,到时抚起来肯定风度翩翩。

    “我们干么耗费精神去攻他们,可以诱他们出城来迎战嘛,然后在城外将之一举歼灭就是了。”说得轻描淡写。

    这有些嚣张的话却让修久容眼眸一亮,便是一直细研着玉狮镇的惜云也淡淡勾唇一笑,似有赞赏之意。

    “如何诱?”远远的,乔谨拋过这么一句话。

    “方法太多了。”若说到计谋,任穿雨不由得意的扯起嘴角,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凭他的头脑,那还不是要多少点子便有多少,“不过以目前情形来看,都得花一点时间,才能让鼎城那被我们吓破胆的公孙比重大将军从龟壳里伸出头来。”

    “我们一路攻来连得四城,可谓攻无不克,士气极其高昂,若在此久攻不下,必削士气!”徐渊扫一眼任穿雨道,这样笑让人看着便讨厌。

    “有理。”端木文声的朗声应合。

    “这样嘛……”任穿雨又抚起下巴来,该想一个怎样的点子能让公孙比重尽快咬饵呢?

    “这里有一条路。”惜云的目光终于从玉狮上移至地图,以朱笔轻轻在地图上一划,“在东查峰山腰上有一隐蔽的山洞,洞内有一倾斜下至山底的隐道,出口处在鼎城东凡寺的绝尘壁。”

    “东查峰上有路通往鼎城?”任穿雨盯着惜云,“自古以来,好象从来没有听过也没有书记载过,风王……从何得知的?”

    想他为着助公子得这个天下,可谓熟读万卷,遍揽群图,整个东朝帝国在他脑中便是一幅一幅的城池图组城,桌上他画出的这幅鼎城图,他敢夸口,此时挂在守城大将公孙比重议事厅的那幅都不及他的详细清楚!可这个人却随意一点,点出一条天下皆未闻过的秘道,你叫他如何肯信肯服!

    “读万卷书,不若行万里路。”惜云淡淡扫一眼似有些不服气的任穿雨,对这怀疑不以为意。脑后似目光投来,回首,见兰息摇晃着手中玉杯,脸上似笑非笑,不由垂眸浅浅一笑,那笑似有些赦然。

    唉!她总不能告诉这些部将,当年她为着吃不要钱的琅玕果,强拉着某人作伴爬东查峰,美其名曰采那沐天然雨露而更为鲜美的仙果。那个某人只要伸伸手就有得吃的,当然不甘做这种劳其体骨的事,所以少不得一路吵吵打打,一个不小心,两人便摔进了那个山洞,而且想不到那山洞内竟有一天然腹道,等摔得酸痛的筋骨稍稍缓过来时,她便又拉着某人去寻幽探险,虽然腹道曲折陡峭,但难不倒他们。只不过后来她走累了,也饿坏了,便想抢某人最后的琅玕果,少不了又是一番大打出手,最后的结果是,那或是年代太久所以“腐朽”了的山壁竟然经不起“凤啸九天”、“兰暗天下”的轰击,竟被击穿了!所以他们便从那破洞钻出来,再转个弯,竟然到东凡寺的绝尘壁。

    “是有一条隐道。”淡雅的声音将任穿雨紧盯着惜云的目光拉回,兰息指上的苍玉扳指轻轻叩响玉杯,目光无波的扫一眼任穿雨。

    “既然有隐道可往鼎城,那我们要攻城便容易多了。”任穿雨在兰息的注视下垂下目光,落回地图上,沉思片刻,然后开口道,“我们可先派勇士秘入鼎城,然后分两头行动。”

    “水火无情,自古便是能毁一切的灾祸!水灾现在当然没有,所以我们便创人祸………虽然冷血了一点,但是这办法最有效的。”这最后一句话轻得似自语,但他自己却似不知一般,目光炯炯的看地图,抬指连连在图上点着,“此六处分别为白军粮草囤集处,烧其必救,但我们必要让其挽救不及,所以必要是满城大火,烧得人心惶惶,此为乱其民心!”

    指尖移向城楼,与灼亮的目光相反的是声音的冷然,“在满城百姓慌乱而起之时,我军便发兵攻城,其必要突然且声势浩大,守兵见之必是惶恐不已,六神无主,此便为乱其军心!”

    “到此时,鼎城便在一片火海及民乱军惶之中,另一头的勇士便可趁乱突袭城楼,不论生死,必要打开城门,让我军可一举入攻!”任穿雨抬首,目光灼灼的扫过在座诸将,“只是城门打开,那鼎城便是我们的了!”

    帐中有片刻的安静,但也仅仅是片刻。

    “嗯……前往放火突袭的人不如都换上白军的服装,这样既会安全些,且放火后可以白军名义乘乱放出谣言,那样更能让白国军民溃散一团。”修久容清亮得略有些秀气的声音在帐中轻轻响起。

    任穿雨及墨羽骑四将不由皆转头看向他,实料不到这个看似纯真的人原来也会用诡计的。

    被这么多人目光一射,修久容不由有些微脸红,目光不由自主的寻向惜云,待看到那平淡而隐含鼓励的目光,不由似吃下定心丸一般,顿时恢复镇定。

    “修将军所言甚是。”任穿雨颔首。

    “那时间、人手如何安排?”任穿云问向哥哥,“前往突袭的……”

    任穿雨目光一扫,任穿云后半句话便吞回去了。

    任穿雨抬眸扫一圈帐中,然后目光静静的落在徐渊身上,微微一笑道:“由东查峰入鼎城,其山路、腹道必是极为险峭,需是身手敏捷之人才可,而放火、突袭之事必要谨慎行事,决不可被白军发现。”说至此微微一顿,眸光似无意的看一眼惜云,然后再落回那自始至终不改一张冷脸的徐渊身上,“风云骑之威名天下知,个个皆是身手敏捷,武艺高超,要入鼎城自非难事,而徐将军……这一路而来,我们大家皆有目共睹,不但冷静沉着,且行事极其周详细密,所以这突袭之事非徐将军不作二想!”

    任穿雨话音一落时,任穿云不由看向贺弃殊,却见他垂首似在研究着衣襟上的刺绣,根本未曾闻得任穿雨之言。

    徐渊闻言,则依是一副风吹不动的模样,仅是将目光移往惜云身上,而惜云的目光则是无波的看向任穿雨,似要他继续说下去。

    任穿雨见无人发言,当下指尖在地图的城楼上一划,而目光则转向自进帐便忙着扇风、擦汗的程知,“程知将军有万夫莫挡之勇,以其盖世气概,白军见之必是胆颤心惊、落荒而逃,所以攻城主将则非程将军莫属!”

    任穿雨话音一落下,墨羽骑四将的目光齐齐射来,可他却似无感一般,目光落向惜云,恭恭敬敬的垂首:“属下如此安排,请问风王以为如何?”

    听完任穿雨的安排,惜云目光淡淡的落在他身上,这个墨羽骑的军师,五官与任穿云有些神似,但无任穿云眉宇间的的那种勃勃英姿,白凈温文,总是一脸和气的笑容,看起来便是一饱学的儒士。只不过……能任那个心计比天高的人的军师,那肠肚里的东西必是不少的!其实……某些方面倒是有些像他的主子。

    墨羽骑、风云骑所有的将领皆将目光投向惜云,猜测着她会有的反应,却只见她一脸平静,眼眸若那静谧的秋湖,不起波澜,实无法从中看出丝毫思绪。

    “叮!”一声轻响,那是乔谨的长剑回鞘,然后只见他慢慢起身,目光转向任穿雨,刚要开口,却见惜云的目光无声无息扫来,到口边的话就那么给扫走了。她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而她……却还阻止了他!这一刻,从来只服公子一人的乔谨心头不由深深叹服!

    比之墨羽骑其它三将,乔谨没有端木文声的豪爽大气,没有贺弃殊的斯文秀气,没有任穿云的俊挺英气,但他自有一种卓然之态,言行间自有一种宽怀大度,一双眼睛总透着沉稳之气,令人对之油生一种信任之感。这个人为墨羽骑之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惜云看着他,脸上绽出一丝微带谢意的浅笑,清亮而柔和的声音也同时在帐中轻轻响起,却是对任穿雨说的。

    “任军师事事皆考虑周详,本王深为放心。”

    话音落下时,林玑不由握拳,剎时便要起身,可惜云的目光似无意中扫他一眼,令他即要冲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深深吸一口气,他静静坐着。

    而那极其轻淡的一笑却让乔谨无言垂首。

    一直静坐品着美酒的兰息终于品完最后一口酒,将玉杯轻轻搁在桌上,而慢慢站起身来,墨羽四将见之,皆不由起身。

    “王以为如何?”任穿雨恭声请示。

    “徐渊换成弃殊,领轻羽骑前往。”兰息淡淡的道。

    此言一出,风云四将或不知,但墨羽四将却心知肚明。墨羽骑乃当世速度最快之骑军,而轻羽骑更是其中翘楚,而四将之中,端木文声善攻,贺弃殊善袭!

    “是。”贺弃殊垂首应道。

    “至于轻羽骑需要的行装……”兰息目光移向徐渊,“就请徐将军负责准备吧。”

    “是。”徐渊起身应道。

    “弃殊戌时出发,子时发十万大军攻城。”兰息目光扫一眼乔谨,“程将军主攻,乔谨、穿云左右协之。”

    “是。”程知起身应道。站起的一剎那,一串汗珠便落在地毯上,他不由自主的抬手拭汗,老实说,他才不在乎到底谁主攻,谁突袭的,他只想快点出这帐,看看周围这几人,虽不能说冰肌清凉的,可也只有他一人却是自进帐起便汗流不止,比起这样干坐着,他宁愿上阵去杀敌。

    “是。”乔谨、任穿云也垂首应道。

    “这样……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兰息目光轻轻移向惜云。

    “嗯。”惜云轻轻颔首,同样站起身来:“攻城之时,林玑领箭雨队掩之。”

    “是!”林玑应道。

    “嗯,这样就更好了。”兰息点头,“各自回去准备吧。”

    “是,臣等告退。”诸将躬身退下。

    待所有人皆离帐后,惜云才移步走向帐门。

    “惜云。”身后响起兰息温雅的声音。

    惜云脚步一顿,然后转身回首道:“不知息王还有何事?”

    兰息看着她,良久后才摇首似有些微叹:“没事。”

    “既然无事,那惜云先告辞了。”惜云微微一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帐帘落下的那一刻,两人同时轻轻太息,一个抬首望天,一个垂眸握拳,中间隔着那一道帘!

    “穿雨,你的行为有些过头了。”走出王帐一段距离后,乔谨叫住前头的任穿雨。

    “哦,有吗?”任穿雨回首看着乔谨道。

    “你要如何?”一向寡言的贺弃殊也不由质问,那双精明的眼眸隐有不苟的看着任穿雨,其余两人也一致看向他。

    “哦,没要如何呀。”任穿雨被四人目光一射,不由笑笑,抬手摸摸下巴,“嗯,人呢都是比较爱惜自己的,所以我的行为也是可以被理解的嘛。”

    “哼,那是风王,你以为是无脑之人。”端木文声敛眉道。

    “嗯,是哦,那是英明神武的风王。”任穿雨抚着下巴不住点头,“所以以后我会注意的并好好改正的。”说罢挥挥手转身离去,“好了,晚上还有活要干呢,你们回去准备吧,我呢就去面壁思过。”

    身后的四人,任穿云耸耸肩,然后回自己的营帐去,乔谨与贺弃殊对视一眼无语,端木文声则皱着眉头看着任穿雨似是极为快活的背影。

    而在风王王帐中,风云四将静静的坐着,沉默的看着案前专心看书的王。

    终于,惜云放下手中的书,抬首看向帐中的部下。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但是我告诉你们───绝不可!”惜云的声音很轻,可语气却是斩钉截铁的,“记住,我与息王夫妻一体,风、丰两国自血肉相连!”

    四将闻言无声一叹,然后起身齐道:“是!”

    “大战在即,你们都回去准备吧。”惜云挥挥手。

    “是,臣等告退。”四将退下。

    出帐,迎面碰上归来的墨羽四将,八人目光相会,静静审视,不发一言,最后转身,各自回帐。

    八月十八日夜,月隐星暗。

    “将军,您还不休息吗?”鼎城城头,守城副将宋参问着身旁遥视着风丰阵营的白国大将军公孙比重。

    “兵临城下,如何安寝?”公孙比重凝着浓眉望着对面齐整的阵营。

    如此晦暗的夜色中,他却依然能感觉到对面传来的锐气!那是浓重的杀气,如宝剑敛鞘仍不掩其锋!而且……风丰扎营的阵法是他从未见过,翻遍兵书,也未曾寻着,更不用说知其名、而破其阵!只要稍凝视久一点,便感觉似有千军万马挥攻而来,转眼即要淹没!

    风惜云……丰兰息……这两位名传天下的英王,今日他公孙比重竟能与之对决?这是幸还是不幸?而……那样的两个人,自己能胜吗?

    “更因兵至,将军才要好好休息,否则何来力气杀敌?”宋参劝道。遥望夜空中那迎风招展的、令天下人敬畏的白凤旗、墨兰旗,它们有一天会插于鼎城城头吗?

    “我交待的事办好了吗?”公孙比重问道。

    “末将已遵将军吩咐,挑千名精兵驻于行宫,保护两位公子及琅华公主。”宋参答道。

    “那就好。”公孙比重微微叹一口气。

    这个时候,大王派来两位公子,美其名曰乃助他守城,可实际是为着监视还是……他此时倒并不在乎,只是两位公子……唉!自他们到来,处处掣肘,好好的防守计划,他们一来便将之打乱,处处以己之观点而改动,令全城将士东调西往,不知已任。在他们眼中,鼎城是天险之城,只要守住城门,自是百攻而不破,将他派往东、西查峰下巡视、守卫的将士全调往城头,曰:城头固若金汤,则鼎城安矣!

    而更让他头痛的是……今早那位很明显是偷溜出宫的琅华公主,这位大王的心头肉,若有个万一,他公孙比重大概是死也不足抵!

    “将军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末将守着,若有事定马上报告将军。”宋参劝着这位自风丰军围城日起一双眼睛便布满血丝、神情疲惫而紧张的大将军,“况都近子时,风、丰军看来也未有动静,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好吧,这里便交给你了。”公孙比重拍拍宋参肩膀,最后望一眼风丰军阵营,然后转身离去。

    领着十多名侍卫往府第走去,可不过才转两条街,一束火光冲天而起,几照亮半个城。

    “那是……”公孙比重望着火光的方向。

    “将军,那是我们东城囤粮之处。”一旁随侍的侍卫马上道。

    “难道……”公孙比重话还未说完,数道火光接连而起,顿时整个鼎城都在一片火光之中,夜风扫过,火势更展,火苗跃向半空,漆黑的天空都被映得红艳艳的。

    “失火啦!失火啦!失火啦……”

    惶恐的叫嚷声四起,砰砰当当的开门声同时响起。

    “唉呀!好象是西郊着火啦!”

    “北城也着火啦!”

    “东城的火势已燃及整条街了!”

    “天啦!到处都起火啦!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么大的火如何救啊?!”

    剎时,整个鼎城便都乱作一团,忙着救火的、忙着抢家财的、忙着呼唤家人的,忙着逃命的……伴随而起的是各种尖叫声,夹着各种被大火烧伤、吓破胆而起的厉呼痛喊声,小孩、妇女慌乱无主的啼哭声,以及那些咒天骂地声……衬着那似烧透了半边天的火光,鼎城内便似一锅沸腾着的乱粥!

    “不要慌!不要慌!”公孙比重大声喝叱着身边奔逃着的百姓,奈何已无人能听进他的话。

    “将军,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到处着火啦?这……怎么办……”望着那冲天的火光,那些侍卫也一个个慌起来。

    “先救火!”公孙比重大喝道。

    “是……是……”待卫们马上奔去,可奔不了几步又跑回来,“将……军……先……先救哪处?”

    公孙比重握紧腰际大刀,脸上肌肉抽动,最后深吸一口气道:“传本将军令,着曹参将领兵两千救东城大火,差李副将领兵两千救西城大火,着谢将军领兵两千救北城大火,着……”他话还未说完,只听得一声惊呼“将军!”一名侍卫扑向他,倒地之时,一支火箭射入他刚才立足处。

    还不待他们反应过来,无数的火箭便从四面八方射来,公孙比重扯起那名侍卫就地连滚,躲闪着火箭,但有些侍卫却躲避不及,被火箭射中,顿时凄厉声四起。

    不知射了多久,那火红的箭雨终于止了,公孙比重从一屋角爬起来,眼前之景却让他傻了眼。刚才道旁还是完好的一栋栋房子此时已全笼于大火之中,火苗噼里啪啦的越烧越旺,无数的百姓从火中奔逃着,尖叫着……而刚才还站在身边的十多名侍卫此时全倒于地上,身上全燃着火,还夹着那凄厉的痛呼声……

    “将……将……将军……”那仅剩的一名侍卫哆哆嗦嗦的爬起来,他已被吓得三魂六魄失了一半。

    “两位公子要弃城逃回王都,所以放火烧城了!”

    “丰国大军攻进来了!”

    “城门已被攻破了!”

    “公孙大将军已殉职啦!”

    …………

    不知从哪传来的嚷叫声隐隐入耳,由远至近,由小至大,由少至多……不过片刻,这些惶叫声已传遍全城,响遍全城,那原已为大火烧得惊慌失措的城民顿时更是一片混乱不堪!

    “丰军已经攻进来啦!丰军已经攻进来啦!快逃啊!”

    那嚷叫声此起彼伏,剎时所有的人只知夺路而逃,已顾不得火中的家财,顾不得火中厉哭的亲人,顾不得脚下是否踩着的是活人还是死尸……

    “咚咚咚……咚咚咚……”

    猛然,震天的鼓声响起,盖住所有混乱的叫声,一下一下的、清晰入耳的惊破鼎城所有人的心魂!

    在那混乱的脑子还理不清怎么一回事时,一名士兵飞跑而来:“将……将军,丰……风大军攻城!”

    “攻城?”公孙比重嘶声反问。

    “是……是!攻势十分猛烈,宋将军请您速去城楼!”

    公孙比重马上掉转头往城门方向而去,可还走不到几步,迎面又一名士兵飞奔而来:“将军……将军……有……有奸细!城门遭袭!城门已被……已被破啦!”说完最后一字,那士兵便倒于地上,在他身后,长长的血迹拖延着!

    “公主!公主!”惶急的叫声伴着激烈的拍门声在行宫琅华公主卧室前中响起。

    “不要吵!本公主还没睡够!”迷糊中,琅华喝叱着。要知道她为着溜出王宫、躲过父王的追查,已两天没好好睡一觉了,今天又被两个哥哥及那个什么公孙大将军的唠唠叨叨了一整天,现在她只想睡个天昏地暗、人事不知才好!

    “公主!公主!快开门啊!”门外,跟随琅华从王宫溜出的侍女品琳依然大叫着。

    “再吵本公主就将你嫁到南蛮去!”琅华咕噜一声,翻个身继续睡去。

    “公主!你快起来啊!城中已四处起大火,风墨大军也攻进来了!”品琳此时已是手脚并用的在踢打着房门,只求唤醒那个不知大祸临头的公主。

    “什么?”琅华一把跳起,光着脚丫打开门,“品琳,你说丰军攻城啦?”语气中没有丝毫惊慌害怕,一双眼睛反是闪着兴奋的光芒。

    “是的,公主,丰军已攻进城了,很快便要杀到这了,你快跟奴婢走!”品琳一把拖住琅华便往外走,“两位公子已准备好马车,并将护宫的侍卫全带上,吩咐婢子叫醒公主即与他们会合!”

    “等等!品琳!”琅华却抓住门前柱子不肯移步,“我才不要逃呢!本公主要赶走丰军,为父王立下大功!”

    “我的好公主,这种时候你就别再任性了!”品琳用力扯着琅华,“此时城里已是一片混乱,听闻公孙将军都殉职了,连两位公子都要逃,你一个女孩子难道能力挽狂澜?你还是快跟奴婢走吧!”

    “我不走!”琅华却一把甩开品琳的手,跑回房中,“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才能更显我琅华公主的重要!待我击退丰军救下鼎城,我便一战成名,比那个风惜云还要更厉害、更有名!”

    “公主!这可是战场!你以为那些丰军是宫中和你闹着玩的侍卫?他们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品琳急了,追进房中,却见主子正到处翻东西,“公主,你干什么?”

    “我的盔甲呢?品琳,我们带来的东西你都收在哪?噢……找到了!父王特意为我打造的弓箭!”翻箱倒柜的,琅华终于找着想要的东西,“噢!这是我的短刀!”琅华喜哄哄的将那打造得极为精美巧致、并镶着华丽珍贵的宝石的弓箭、短刀拿出。

    “公主!”品琳叫着,“你就……”

    “噢!我的盔甲!”琅华又翻出了一副火红色的盔甲,“品琳,快来帮我穿上!”

    “公主!”品琳听着宫外的叫嚷声,心急如焚,赶忙走至琅华身边为她快速的穿上铠甲,毕竟逃命也得穿上衣服,“等下我们从后门出去,两位公子的马车就停在那,我们动作得快点!”

    琅华对她的话却是听而不闻,穿好铠甲,将头盔戴上,低头审视一番,嗯,果然是英姿飒爽!刀、弓箭一握,昂首抬步便往宫外走去。

    “公主!公主!走这边!”品琳追着她。

    “品琳儿,你先随两位哥哥回王都去吧,等我击退丰军后再接你来!”琅华头也不回的吩咐道,一双眼睛灼灼生辉的望着宫门外,只要一走出这道门,她便可杀敌建功,一想到这她便兴奋得想跳起来!

    “公主!你不可以去啊!”品琳大叫着。

    “品琳儿,不许跟来!”琅华转头喝住她,“这是本宫的命令!”说完她转身快步奔向宫门外。

    “公主……公主!”品琳看着那个身影越走越远,不由急得大叫,“你回来啊!公主!”可那个身影很快消失在宫门外。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品琳扯着衣襟喃喃自语着,这可怎么办啊?

    跨出宫门,眼前便是一片火海,那火舌跃得高高的,天都似给它点燃,天与地便似因这火海而连接在一起了!炽热、熏臭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呼吸不由一顿。移目望去,到处都是身着黑、白铠甲的士兵,挥刀砍杀着身着红色铠甲的白国士兵,而地上已倒满了着红色铠甲的士兵,不时还有人倒下,火光中,地已是一遍红色……那是鲜红的血以及……死去的人!厮杀痛喊声不绝于耳,刺痛着耳膜……浓稠的血腥味、那烈火烧毁一切的焦臭味,和着夜风渗入城中每一个角落……炽红的火光之中,一切似都在跳跃,一切似都在变形扭曲着,天地这一刻已不是那个天地……

    “呕!”胃中一阵翻涌,琅华一把捂住嘴。

    这……为什么是这样?这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血?为什么会死这么多的人?不应该是这样的!应该是……不应该是由她领着千军万马驰骋于黄沙满天的战场,飞箭射兰息于马下,扬刀砍惜云于脚下,然后以玄门奇阵困敌、擒敌,然后不损一兵一卒即大败风云骑、墨羽骑,然后她白琅华的威名便传遍天下、传诵于万世?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一番景象?这些火、这些死尸、这些鲜血、这些凄厉的叫声……这还是鼎城吗?这还是那个有着“白国琅园”之称的美城吗?不!这不是鼎城!这是地狱!

37 琅倾

    “嗒嗒嗒嗒……”铁骑之声忽然传来,火光之中,奔出无数的红甲骑兵,瞬间到来,眨眼之间,地上便倒下许多黑甲、白甲士兵。

    “公主,属下来迟,让公主受惊了!”一员虎将下马跪下。

    “公……公孙将军!”琅华辨认着面前这个一身血污的大将,“快……快起来!”

    “公主,请速离此城。”公孙比重迅速起身,紧接着转头吩咐身后的宋参,“你领两百精兵护送公主离城!”

    “是!”宋参领命。

    “不!我……我还没打退丰军,我……我要助你们击退丰军,守我鼎城!”看到这么多的白国将士,琅华心稍安,大声坚持着。

    “公主,鼎城已被攻破了。”公孙比重惨然一笑,看着眼前这个未尝人间苦痛的小公主,“鼎城已守不住了!”

    “怎么……怎么会?”琅华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怎么会一觉醒来鼎城便变样了,“你们……”目光移向那些士兵,“你们不是都还在吗?为什么说守不住了?难道……公孙比重!难道你想献城投降?!”一道灵光闪过,琅华厉声喝道。

    “公主放心,比重决不会苟且至此!”公孙比重苦涩一笑,抬眸扫视一眼火光中的部众,这些跟随他十多年拼杀过来的亲信,今日或全将殁于此,“这些……已是我们最后的士兵了!公主快走吧,我们……我们会与鼎城共存亡的!”

    “公孙将军……”琅华看着眼前一脸沉痛悲伤的大将军,不由为自己刚才的怀疑而羞愧。

    公孙比重摇摇头,看着琅华,然后深深一躬,“公主,请转告大王,公孙比重有负他所托,但已以命相报!”

    “公孙比重!你这龟孙子的竟然逃了!还不快快滚出来,和本将军再大战三百回合!”远远的传来粗豪的大喝声,在这混乱的厮杀声中如雷鸣般贯入耳中,令在场所有将士皆是一震。

    公孙比重脸色一变,转头喝道:“宋参,还站着干什么,快护公主走!”

    “是!公主,请随属下走!”宋参一把拉向琅华,顾不得身份的尊卑。

    “不!”琅华却一挥手甩开宋参,看着公孙比重道,“公孙将军都能至此,我白琅华贵为王族,岂能弃你们而逃?”拔刀于手,扬声道,“本宫与你们共进退!”

    “哈哈哈哈……公孙比重,逮住你了!”粗豪的笑声传来,转眼之间,白色的大军便已至眼前,来得那样快,来得那样的轻捷,仿佛是从火海中幻化出来,带着炽火的煞气,又带可令烈火也为之而折的冷冽杀气,!

    “程知!”公孙比重看着那领头的一骑,一瞬间瞳孔收缩,手不由自主的按上刀柄,指骨发白的紧紧握住。

    “是本将军。”高居褐色战马上的魁梧大将挥着手中长刀,“怎么,你想逃吗?”

    “岂会!”公孙比重跃上战刀,拔刀于手,“本将军今日便与你决一死战!”

    “好!这样才算是一国名将!”程知大喝一声,双腿一夹,驱马攻来,“咱们便三刀定生死吧!”

    “好!不论胜负,比重能与你程知一战,死亦瞑目!”公孙比重一挥手中刀,策马奔去。

    刀光雪亮,带起凛冽的寒风,划破半空上的火云!

    “公主,快走!”宋参趁机扯起琅华便往北门跑去。

    “不……”琅华挣扎着,奈何力气不及人家大,被宋参半拉半拖的往前奔去。

    可他们才走不到十丈,一股杀气袭来,前方无数风军涌现!

    “宋将军,迎敌吧!不要管我!”琅华握紧手中短刀,目光坚定而灼亮的看着宋参。

    宋参被那样的目光一射,慢慢放开手,然后恭恭敬敬的行一个礼:“公主,请保重!”一挥手,领着余下的所有士兵杀向迎面而来的敌人。

    那鲜亮的红甲涌入那耀目的白甲中,瞬间便被淹没了,似有一缕缕艳色红绸从那白皑皑中溢出,飞向半空,洒落于地时,便化为一滩碧血,承载着一缕英魂,沉入那无底的九泉。

    不!不可发抖!手不可以发抖!腿也不可以发软!心也不可以跳得这么快!琅华紧紧的握着刀,紧紧的抓住弓箭。不可以害怕!更不可以逃!我……白琅华是要超越风惜云——那个有着无敌凰王称号的人的,怎么可以不战而逃!

    颈后有什么洒落,热热的、粘粘的……不!不要回头看!看着前方……前方……有一骑渐渐而来,格外的高,格外的耀目,在炽红的火光之中闪着莹莹银辉,如一柄千年雪峰上所炼出的银剑,带着侵骨的寒意,挥动之间,银光闪耀,红绸遍地!

    抽箭、搭弓、张弦,瞄准……近了……近了……首先看到的是半张秀美到极致的脸,白凈得无一丝瑕疵!风惜云吗?鼎城可破,我白琅华可死,但我一定要打败你!接我这一箭吧!

    箭离弦的那一剎那,那一骑似有感应,转首,那一张脸便整个转过来,那是完美的、却被生生撕裂的一张脸,美得可刺痛人目,裂得似撕在人心!

    箭还在疾飞,那一剎那,琅华不由自主的抬手按住胸口。这一箭会取这人的性命吗?一丝丝的痛从胸口传来,眸光追着那一箭,似想化绳、似想要挽住!隐隐的,似希望那箭不要射中那个人,可……这是为何?

    剑光绽起,羽箭落地!还未能反应过来,那道剑光已如寒电划开火焰直劈而来!本能的,琅华拔刀相挡。

    “叮!”手臂一阵剧痛,接着便麻木得完全没有感觉,短刀坠落地上,断为两截。

    茫然中,寒意从头笼来,似一剎那便将坠入冰渊!抬首,那剑高高扬起,带起冰浸似的冷芒,向她绝然挥下!剑光火影中,她看到一双冷厉的眼睛,如冰般无情的看着她!这个人要杀我吗?琅华痴痴而立,那一刻,心竟是又酸又痛,一串泪珠无声滑落,却不知为何。

    电光火石中,一个身影猛然扑来。

    “小心!”

    眼前似飞过什么,若白电逸去,然后剑光涣散,隐没而去。

    低头看着倒在怀中有人儿,一阵尖叫传来:“品琳!品琳!”

    琅华抱住倒在她身上的品琳,触手是嫣红的血,“品琳……”

    “公主……”品琳吃力的抬首,俯向她的耳边,声音微弱:“两位公子都……都走了……公……公主,你也快逃吧!”说完似是力尽,头一垂,倒于琅华怀中。

    “品琳!品琳!”琅华摇着怀中的侍女,却见她后背一片嫣湿,而且还在不断扩大,“傻丫头……”泪珠止不住的落下,猛然抬首,隔着朦胧的泪光狠狠的看向眼前的人,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杀了品琳!

    紧紧咬住唇,不可以哭!伸手抓向地上的弓箭,她要为品琳报仇!

    “久容,你真不懂怜香惜玉呀,看看人家小姑娘都被你吓哭了!”一个讥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不及起身,颈后一痛,然后所有的知觉便慢慢淡去。

    “啧啧……镶了这么多宝石,可要费不少钱吧?真是佩服,竟有人拿这种玩具来杀人……”那讥诮的声音还在说着。

    本公主的才不是玩具!那是父王特为我打造的宝刀、宝弓,是要用来打败风惜云的!琅华很想这样反驳,奈何那沉重的黑暗袭来,将她整个淹没。

    鼎城的火还在继续燃烧,那厮杀却已近尾声,地上已遍是红甲与鲜血,半空之上,白凤凰已飞舞在火光之中。

    这一觉似睡得很久。

    琅华睁开眼睛时,只觉得眼皮一阵刺痛,不由抬手掩住,待眼睛适应后再慢慢睁开,却发现置一个陌生的……嗯……这应该叫营帐吧?

    从天窗洒入的阳光照得帐中一片明晃,移目一周,便将帐中所有看个一清二楚,除了身下的榻,便只一张矮几,几上一茶壶。

    坐起身来,却发现头脑一阵晕眩,全身软软的无一丝力气。这是怎么回事?风军竟没有杀她?

    吃力的走到帐门边,掀开帐帘,帘外又是一片天地。

    天空蓝蓝的,飘浮着淡淡的游丝似的絮云,地上却是整齐的扎满营帐,矗立着标枪似的士兵,远处,隐隐传来吆喝声、喝彩声……

    “小姑娘,你醒啦。”左边传来一个略带笑谑的声音,仿如那一夜那个嘲笑她宝刀的声音。

    转首看去,只见那边走来一群身着白色、玄色铠甲的将领,体态不一,容貌各异,而出声的则是一名著白色铠甲、中等身材、年近三十的将军。

    “你……”眸光忽落在他身后一个修长的身影上,一瞬间,体内猛然涌出一股力量,琅华一把冲过去,伸手便抓向那人的咽喉,“你杀了我的品琳!你这个坏人!我要杀了你为品琳报仇!”一边抓着,一边想也不想的便张口咬过去。

    “你……你……”那人似吃惊非小,伸手使劲的拉扯着几挂在身上的香软躯体,“哎哟!”颈边一阵刺痛,似被什么尖尖的咬着了,令他马上转颈闪开。

    而其余的人眼见他受袭马很有默契的后退一丈,以免遭受鱼池之殃。

    “林玑……林玑……你……她……”被琅华抓住的人——修久容一边推着紧挂在身上的琅华,一边嘶声唤着同仁,盼望着他能施以援手。

    “我没听到,我没听到。”林玑面带微笑的连连说着。

    “咳咳……林……都是你……咳咳……”颈上被琅华双手紧紧掐着,利牙不时瞅准机会便咬上去,而一双腿还不时的踢打着,可怜的久容从未如此狼狈、如此手足无措过。

    “你……你再不放手,我……我就不客气了!”修久容一张脸已憋得通红。

    “你……哼!我今天非要咬死你这个坏人!我要为品琳报仇!”琅华咬着牙道,说着伸出尖尖的指甲狠狠向久容颈上抓去。

    “不……不可理喻!”修久容赶忙伸手抓住琅华挥出的利爪,琅华左手被抓,右手随即挥出。可才一动,修久容又伸出另一只手将之抓住,然后双手运力一压,将之牢牢固定在她腰侧。琅华双手被制,想也不想的抬足踢去。不容多想,久容当下腿一抬,将琅华两条不断踢跳的腿夹住,总算制住了这只张牙舞爪的母老虎!

    只是……他们两人或还不自知,可围看的人却一个个瞪大眼睛。

    “我一直以为他或是有什么毛病,毕竟他对男女之事一直都懵懵懂懂的。”程知的眼睛睁得圆鼓鼓的,一边喃喃自语着。

    “嗯,我们的小弟弟终于长大了。”林玑则一副颇为欣慰的样子。

    而徐渊则是有些不敢苟同的扫一眼他俩,但却无丝毫上前帮忙之意。

    “嗯,这还是蛮好看的。”任穿雨抬手抚着下巴,略略思考后落下这么一句。

    其它人皆有同感的点头,毕竟眼前这美男双手、双腿紧圈美女的场面还是挺赏心悦目的!

    “咬死你这个坏蛋!我要咬死你!呜呜呜……我要为品琳报仇!”琅华一边说着一边伸长脖子、张着口向修久容的脖颈咬去。

    “你……你……”修久容脖子不断后仰,只为着躲避那两排利牙。

    “小容,你就让她亲一口嘛。”林玑戏谑的声音再次响起。

    确实,眼前之景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还以为是美女使劲的要亲美男,而美男却抵死不从!

    “唉!他会让她亲到的。”一直不吱声的徐渊终于重重一叹。

    像是响应他这句话似的,一个重心不稳,“砰!”的一声响,尘土飞扬中,两人已齐齐摔倒于地。

    “啊!”随即而起的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整个大营,标志着修大将军终于被琅华公主亲到……呃,不,是咬到了!

    “什么事这么吵呀?”一个淡雅的声音轻轻传来。

    地上那咬着的人、那不断挣扎着的人因着这个声音不由都停止了动作。

    “呃?修将军?”来人似有些诧异,“我一直以为你……很内向很害羞呢,原来……”话音隐去,落下一串长长的、极其清和的浅笑声。

    “息……息……王?!”躺在地上的修久容仰首看到那个人,当下变得口吃起来,“不……不……是……我……我……”一边死命的推开趴躺在身上的琅华。

    那笑声响起的那一刻,一股清雅的兰香传散开,那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远去,飘飘然的如置兰海,暖暖的阳光、清凉的微风,浅浅的幽香……还有那柔和的、温雅如歌的笑声……那一刻,琅华几欲就此沉醉不醒。

    不!甩甩昏昏然的脑袋,一定……要找着笑声的来源!

    爬起身来,那明晃晃的太阳刺得她一阵晕眩,移目四周,嗯,有许多的黑的、白的影子,但那都不是她要找的。目光忽被一道身影吸住,隐隐的一阵光华炫得双目一阵模糊,再甩甩脑袋,再揉揉眼睛,终于看清了……满目的铠甲只有一个人是不同的,仿如鹤立鸡群!一张俊雅绝伦的脸,一袭墨金刺绣的长袍,发束白玉冠,腰缠玲珑带,并不见得有多华贵,可偏偏却觉得这人高贵、雍容至极!

    周围所有的人、所有的一切便都隐遁了,目中只能看到这么一个人,鼻尖只有那一缕淡雅的兰香,耳际只是反复响着那轻轻浅浅的笑声……当那双墨玉似的眸子转来时,光影交错间,整个心魂都似要被吸入,那样的深、那样的黑!恍惚间,脑中响起这么一句话“在高之台,有子如玉。容且美兮,气且华。语若兰兮,笑如歌。”

    兰息看着眼前这着一身火红铠甲的娇小女子,以她这一身装扮,本应是英姿飒爽才对,只是……头盔歪歪的戴在头上,一张脸上满是尘土,唇边还染着一丝艳红的血,看来很是……嗯,别有一番风貌。从那双水灵灵的杏眼及那颔下小片雪白的肌肤来看,这应该是一个……嗯……是一只刚伸爪抓过人的漂亮小猫。

    当下轻勾唇畔浅浅一笑:“这位漂亮的小姑娘是……”

    “咚咚咚咚……”心跳如鼓鸣,又快又响,似要从胸膛跳出来,而那笑却还如兰开一般雅雅的绽着,暗香涌动。

    “我叫琅华。”声音弱如猫鸣,一阵天旋地转,琅华一头栽倒于地。

    琅华后来真的名留青史并让后世广为传诵,但却不是因为她的美名、才名、武名、艺名……而是因为兰息。史载:“息容美而气华,曾一笑倾琅。”

    “琅华?”兰息微微一怔,然后再一次浅浅笑开,“原来是白国的琅华公主呀,真是好名字,真是有些像呢。”最后一语轻如呢喃。

    而其它将领却一个个的瞪视着倒在地上的人,似有些不敢相信,刚才还张牙舞爪的抓咬着人的母老虎,此刻竟然晕倒了。当下皆一致将目光移向那犹在点头微笑的人,暗想,不愧是名惊天下的息王!这一笑竟是如此厉害?!

    “嗯,看来她是饿坏了。”兰息细细看一下倒在地上的人儿,然后下结论道,而正在此时,远远的传来号声。

    “哦,操练开始了……”兰息目光开始转向诸将,只是这一回,他的目光竟不及人家的动作快,不过眨眼之间,刚才还矗立一处的诸人,瞬间便全消失了,不过……总算还有一个人反应稍慢的。

    而被那目光一射,修久容才要迈开的脚步便钉住了。

    “本王怎么能让风王久等呢?所以修将军,你便负责喂饱她吧。”说罢,兰息优雅的转个身,然后不疾不徐的离去。

    而被留下的修久容看看地上躺着的人,再抬手摸摸脖颈,触手是一排凹凸的齿痕,再听听那越吹越长的号鸣,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噢噢噢……噢噢噢……”远远的嚎声一阵一阵传来,那一剎那,原本一阵迷芒的脸瞬间冷静而镇定。

    抬手招来一名风国士兵:“去王帐找六韵大人,请她安置这个……琅华公主,并将那个受伤的姑娘与她安排一帐。”

    “是!将军。”士兵答应着。

    修久容当下转身疾步飞向教场。

    宽广的教场上,无数的士兵矗立,玄甲如墨,银甲如雪,黑与白的鲜明对比,白与黑的分明对垒。黑、白中间的一块空地上,两道人影正缠斗一处,难分难解,而烈日之下,所有人皆全神贯注于场中的两人,眼睛一眨也不眨,舍不得错过每一个精彩的瞬间。

    场中比斗的两人乃徐渊与乔谨,两人皆持长剑,你来我往,飞腾跳跃,斗了近半个时辰了,却还是不分胜负。可那精湛的剑术却让所有的士兵看得眼花缭乱,势血沸腾,恨不能自己便是其中一个,有那高超的武艺,有那矫健的身手。

    场中两人越斗越勇,毫无罢手之意,出招越来越快,剑光时如匹练,剑锋时如芒刺,时击时绞,冷厉的剑风扫向四周,稍*得近的士兵不由自主的稍退一步,悄悄的摸摸肌肤上一粒粒的疙瘩。

    “啊呵……”随着场中一阵惊赞,那两人竟已从地上斗到空中。

    但见半空中两道身影时分时合,时落旗杆,时翔高空,宝剑挥动间,炽芒闪烁,仿如两轮小太阳,炫得人目眩神摇。

    “乔将军加油!乔将军加油!”

    “徐将军加油!徐将军加油!”

    不知何时,场中所有士兵皆不约而同的高呼助威,顿时场中气氛变得十分高昂而激烈。而半空中交战的两人,此时对于周围一切已全然不觉,整个心神牵系的都只有对方,只有对方手中的那一柄剑!

    “喝!”只听得两声大喝,猛然间,半空中剑光忽然大炽,仿如两道烈虹,带着耀目的绚丽光芒,夹着划破长空的慨然气势,直贯而去!这……是他们最后的一击,不但关乎他们各自荣辱,不仅关乎风云骑、墨羽骑胜败之局,更是这样的对手令他们不得不全力挥出这至极的一剑!

    那两道烈虹急速的飞去,半空中即要相接……那一刻,原本激昂的士兵们,皆不由自主的止声,屏息的、紧张的、睁大眼睛的看着半空中那两道绚丽而绝烈的剑光……那一刻,脑中同时一片空白,整个心神中,只有那两道剑光!

    琅华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激烈而又紧窒的情景。尽管骄阳刺目,可是她依然不由自主的睁大眼睛,紧紧锁住那道剑光,一眨也不眨的,紧紧的握住双拳!模糊中却有一个念头……如此绝烈的一剑之后,那两个人会如何?

    场中的士兵还未来得及生出这个想法之时,眼前仿有什么瞬息闪过,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一道炽虹裂空划下,“砰!”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耳膜一阵嗡鸣。

    片刻后,所有的人心神慢慢恢复,只见眼前尘土飞扬,所有的炽辉、所有的剑芒皆尽数敛去。待再可看清时,所有人皆是一震,只见场中原高高矗立的一块巨石竟然粉碎于场,而碎石之下的地面,仿如被雷击一般,露出一道又深又长的沟。

    所有人还弄不清楚怎么回事之时,两声仿如叶落的轻响,乔谨、徐渊两人并肩安然落地,手依然直直伸着,手中依然紧握着长剑,只是剑尖却被一根白绫紧紧缠在一起,令两柄剑紧合在一起。然后,一个白色的身影仿如一片轻羽,轻盈无息的落在地上,长长的白绫悄悄飞落。

    场中静悄悄的,虽有千万人而无一丝声响。

    “若是两剑合璧,自是无坚不摧,自是无敌不克!而若两剑相刺,不过落得个两俱败伤!”静悄的教场上,清泠的声音如和风拂过。

    若两军同心齐力,自普天无敌!若两军异心相拼,便玉石俱粉!

    场中还是寂静的,所有的士兵都在细细品味风王那一语,只有那风中翻飞的旗帜哗哗作响。

    然后,一阵铠甲声响,所有的士兵,不论是风云骑还是墨羽骑,他们全都一致垂首跪下,紧接着,“风王万岁!”那欢呼声震撼整个教场,连山都似被之撼动,发出阵阵回响!

    “这便是凰王风惜云吗?”教场之外,琅华痴痴的看着教场中心那一道白色身影。地上千万人垂跪,而她只是静静的垂手而立,却似骄阳所有的光芒全射于她一身,周身光华盈溢,如九天凤凰临世,傲然绝世!

    “天姿凤仪……天姿凤仪……原来就是这样的!”琅华喃喃轻语着。

    “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女子!”琅华身后的品琳也喃喃自语着。原来除了可爱的公主,除了可怜的自己,还能有女子是可以站在世间的最高处,令天下俯首!

    “好厉害的女人!”教场外围看台上,任穿雨也不由叹道,“此一番比试,若风云骑胜,则墨羽骑不服,若墨羽骑胜,则风云骑不服,便是打成平手,只怕双方都心有暗刺,可她却只是轻轻松松的一举,随随便便的一言,却令风云骑、墨羽骑所有人拜服!”

    “否则她岂配称凰王!”一旁的贺弃殊也由衷的轻赞。

    “你那些算无不漏的计谋,在她面前似乎无一凑效!”端木文声目光也凝在场中心那一道身影上,却不忘讽刺一下身旁这个自负智计高超的人。

    “我只是没想到你们竟然不能全胜风云四将。”任穿雨耸耸肩,目光扫过身边三人,似对之颇有些失望,“穿云与林玑一个长枪一个神箭,各有所长,打成平手,端木赢了程知,可布阵弃殊却输给了修久容,而这最后一场,乔老大和这徐渊也只能算是个平手,所以风云骑、墨羽骑谁乃天下第一骑,嗯……还是个未知数!”

    “刚才这一剑……若是双输……”贺弃殊看向任穿雨,略带嘲讽,“你怎么办?”

    “双输嘛……”任穿雨抬手摸摸下巴,“也就是两个都没命……嗯……失策……失策……都怪我对你们的能力太过高估了。”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半分反思之意都无。

    贺弃殊闻言白他一眼,然后转头不再理会他。

    端木文声则眉头略皱,抬手指向教场,“两军同心共志难道不好?真弄不明白你脑中那些鬼想法。”

    “我当然也希望看到两军同心共志,只不过……”任穿雨目光扫向场中那道白影,“只不过那只凤凰……”后面的声音极低,便是站在他身边的三人也未听得清楚。

    “哥哥,这个风王不同于你以往所遇到的任何人!”任穿云则是提醒着兄长,“她也不同于王身边以往的任何人!”

    “我知道。”任穿雨轻轻颔首,目光带着深思的看向高台王座上端坐着的兰息,依是俊雅淡定,依是那雍容难测。只不过……刚才那山呼垂拜也不能令他有一丝警觉吗?哼,那令千万人俯首之能,是立于人后之人吗?微微勾起一丝浅笑,笑得狡黠而得意,谁能说他无所得,这不就是他之得吗?

    黑与白整齐鲜明的队伍,一列一列的从身边走过,所有人竟皆是目不斜视而过,没有一人偷瞟一眼场外那两位漂亮的姑娘。那严律己身的态度、那齐整一致的步法、那昂扬如虹的气势、那锐利如刀的目光……这些都不曾在白国士兵中见过,所以他们才够格称为天下名骑?!

    当所有的士兵都走过,那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并肩而来,身旁拥簇着部将,可最耀目的不是那铠甲闪闪的将军们,而是那缓带轻袍的两人。步法轻盈优雅,意态从容淡定,身后旌旗飘扬,部将紧紧相随,那两人……仿如是从远古的神话中走来的王者,雍容而超然。额际那两弯莹莹生辉的玉月,阳光下光华流溢,汇成一轮墨华、雪辉交映逸转的璧月,轻轻的圈住那两个……黑白分明却又和谐如画中黑山白水的人。

    “这是白国的琅华公主,你还没见过吧?”她听到那个俊雅的黑袍男子——息王微笑着向那个清俊绝逸的白衣女子——风王介绍。

    “琅华?”风王轻轻重复这个名字,然后浅浅笑开,那一笑,似天地展容、万物复苏,那一双清澈如天湖雪水的眼睛轻轻扫来,犹带一丝意味深长的趣意,“琅华,果然是个美人!”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看到那两人目光相视,似交换了只有他们才知的一语。

    听得这样的赞美,琅华忽觉脸微微一热,然后冲口而出:“我是白琅华,我……我……我要打败你!”

    说出后猛然捂住嘴,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啊?本来不是应该……应该优雅从容、仪态万千的向两人行礼,然后温言细语、高贵端庄的回答“本宫便是白国公主白琅华”!那一刻,琅华不用揽镜自照也知脸上火烧似的红,垂下头,看也不敢看面前的两人,只是忽又一想,我又没做错什么,干么要认错似的低头?才一转念,马上抬首,一抬首,便掉进一双略有些诧异却溢满开怀笑容的清湖中,迷迷糊糊的想着,原来世上还有这么好看得会说话的眼睛!

38 赐婚

    “你要打败我?”惜云笑吟吟的看着眼前一身火红衣衫的小美人,有一张未曾忧苦悲愁侵袭的脸,有一双未染名权利欲的眼,纯凈娇美得如东查峰顶上的琅玕花,本应是高居天外,何以竟生尘世王家?

    那样的笑似是鼓励,令琅华不由自主的便说出了她的鸿图大志:“我……我都立志七年了,我……我每天习武,我还看了很多很多的书……有兵书、有《洗玉集》、有《策天下》、有……反正很多啦,我一定要用武技、兵法、文才打败你!不行!现在还要加一项,我还要在容貌上打败你!”

    “哧!”此言一出,双王身后的诸将皆不由轻笑出声,目光看向琅华,一半好笑,一半不以为然。

    “哦?”惜云又是轻轻一笑,“我有什么值得你立志七年要打败的?”

    “你……你竟然这样说?你竟然……竟然不知道你有什么值得我立志打败的?”琅华指着惜云结结巴巴的道。此时她一张雪嫩的脸涨得红彤彤的,水灵灵的杏眼睁得圆圆的,那可爱的模样爱煞众人。

    “我真不知道我有什么值得别人立志来打败的。”惜云淡淡一笑道,那云淡风轻的模样显示着她真不在意此事。

    “太……太过分了!”琅华娇娇脆脆的声音不由提高,“这么多年了,你一直压在所有公主的头顶,让大家一直屈在你的声名之下,人们只要提及公主,想到的便只有你,提到的也只有你,其它公主便全成了灰色的影子,可是你却……你却毫不在意的说你根本不知道?!过分!真过分!太过分了!品琳!她太过分了!”越说越气愤,越说越大声,最后转身拉住身后的侍女,使劲的摇着,“品琳……”

    “公主……”品琳嚅嚅的唤着,垂眸看着地上,就是不敢抬头看向对面那些好似发着光的人。

    “老实说我还真不知道我竟有这么大的名声,竟可令人立为目标。”惜云唇角微微弯起,眼中升起趣味的光芒,看着眼前这个艳似彤霞的可爱人儿,“你打败了我以后……嗯,你会怎么样呢?”

    “打败了你?”琅华猛然回头看着惜云,要是可以打败眼前这个耀绝天下的人……光只是这样一想,琅华嘴角便遏抑不住的勾起,眉头高扬,眼眸晶亮,手指无意识的一时张成奇怪的形状,一时又紧紧握住,“我若是打败了你……我若是打败了你……”琅华喃喃的念着,全身都因着这个念头而兴奋得微微发抖,若是打败了她……若是打败了她……目光无意识的移动着,一道俊逸雍雅的身影闪入目中,迷迷糊糊中,脑中仿有什么闪过,冲口而出:“我若是打败了你就可以招一个像他这样完美的驸马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待省起她说了什么,不由齐齐移目看向兰息,片刻后,诸将全都垂首,只是那肩膀都在抖动着。

    而品琳头都快垂到地下了,直是埋怨着自己命苦,怎么摊上这么一个口无遮拦的主子。

    “噢!”待醒悟自己说了些什么,琅华反射性的、懊悔不已的捂住脸。

    怎么……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她不是应该义正词严的回答道:若打败了你,那便证明天下并不只你一个风惜云!还有许许多多的优秀女子!所以她便不应该每做一件芝麻大的事便嚣张的传遍天下,让各国各城、让大街小巷的百姓全都不务正业的、津津有味的讨论着她的传闻!

    惜云闻言有片刻的惊愕,然后目光移向兰息,不知这个人又对这个纯真的人儿使了什么手段,却见他似也颇为讶异,当下不由揶揄的笑笑。

    “公主中意息王当驸马?”惜云移前几步,抬手扳下琅华死死捂住脸蛋的手,却见那雪嫩的肌肤上已留下几道红红的指印。

    “不……不是……你……你不要……误会!”琅华抬手抓住惜云,有些结巴的解释着,“我……嗯……”琅华闭上眼,深深呼吸,然后一鼓作气道,“他是你的丈夫,我才不会要呢!我只是打个比方,我也要招个像他这样优秀的驸马而已!”

    “喔。”惜云微微点头,似是方才明白,指尖颇是怜惜的抚触琅华脸上的红指印,轻轻笑道,“原来公主是想招一个好驸马。”眸子轻轻一转,一瞬间眸光流幻如镜湖折影,“那……你看看这几位将军如何?他们可说是两国精菁中的精菁,皆是相貌堂堂、才华出众,公主可中意?”说罢微微侧身一手指向身后诸将,一手似还有些留恋的停在那光滑、柔软的雪肤上。

    “我……我……”琅华呆呆的看着近在身前的惜云,好近啊,一直只存于传说中的风惜云呢,此时竟然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样清俊无双的容颜,那样清澈带笑的眼眸,那清凉的指尖轻轻抚在脸上,一阵阵麻麻痒痒、软软酥酥、却又感觉十分的舒服惬意,炽日之下,仿沐凉风,闷热全驱,那样清泠如乐的声音轻轻的响在耳边……迷迷糊糊中,琅华想着,若是这风王是个男子,那招为驸马真是完美至极!

    “公主说如何呢?”惜云将除程知外的七将全部介绍一番,只是眼前这个人儿目光却紧紧的锁在自己身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难道都不中意?

    “啊?”琅华看着惜云,似有些不明白惜云说了些什么。

    惜云眼眸微微一眨,笑盈盈的牵起琅华的手,走向诸将,“公主可要在我们这些将军中挑一个做驸马?”目光柔柔的仿如轻纱一般落在琅华身上,脸上的笑容明灿得令天上的朗日也为之失色,声音低低的、清清的仿如深谷传来的幽唱,带着某种惑人魔力,“公主喜欢吗?”

    那样的目光似柔网一般将心魂网住,那样的笑容让人不能有丝毫违逆,那清柔的声音在前头牵引着,琅华不由自主的点头:“嗯。”

    那双清眸更亮了,那笑容更加明媚了,纤手微抬,似在天地间圈画美景,“那这个修将军你喜欢吗?”

    “嗯。”琅华照样顺从的点点头,目光不离眼前这张仿如吸尽万物风华的无瑕笑脸。

    “那么……本王便将你许婚修将军吧。”惜云轻轻浅浅的道出,移首看向在场诸人,那一脸的明灿笑容照亮所有人的眼眸。

    “嗯。”神魂仿已游离身外的琅华再次点点头。

    “王……王……不要……”被这从天而降的“喜讯”砸傻了的修久容在诸将那略带同情的目光转来时,终于清醒了。

    “嗯?”惜云眉头一敛,看着修久容,“久容,你要违王命吗?”

    “久容绝不!”修久容马上答道,一张脸上隐有血气慢慢上升。

    “那就好。”惜云颔首,“待战事完后,本王便为你们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吧。”

    “可是……王,我……我……”修久容看着惜云,到口边的话就是没法说出来,张着口,秀气的脸上涌上红云,目光似是祈求、似是无助的看着他的王。旁边风云三将早已习以为常,而墨羽骑诸将则依是不能把眼前这个害羞而内向的漂亮青年和战场上那冷厉无情、杀人眼都不眨的铁血将军联系在一起。

    “我……”一旁还有一个恍如大梦初醒的人,目光疑惑不解的看着众人,“我刚才……”

    “公主刚才已选我国修久容将军为驸马。”惜云转头笑盈盈的看着琅华,“你俩人郎才女貌一对璧人,本王实是高兴。”

    “我……选驸马?”琅华移目看向品琳,似是求证,待见到她点头后不由尖声叫起来,“我刚才就选了一个驸马?怎么……怎么可能?!”

    “汝贵为白国公主,难道出尔反尔、不守信诺?”惜云敛笑,目光射向琅华,面色微寒。一剎那,刚才那个和气可亲的风王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一个冷肃端严、凛不可犯的风王!

    “我……我……本公主才不会说话不算话!”被惜云目光一射,琅华心口不由一紧,然后大声说道。

    “那就是了。”惜云脸上再次绽出一丝柔和的微笑,“刚才公主许婚,在场诸人皆有目睹亲聆,所以从此刻起,公主便是我国修将军的妻子。待战事毕后,本王亲自为你们举行婚仪。”

    “我……我才……”琅华刚要脱口而出的话再次被惜云眼光给射回肚内。

    “公主可还有什么话要说?”惜云温和的问道,目光则扫向犹是红着脸的修久容,“久容你呢?”

    “我……”

    琅华与修久容同时开口,可一见对方发言不由止住,目光相射,久容赶忙移首,脸似乎更红了。而琅华……看到那张秀美的脸上……那一道将这张脸一分为二的伤疤,不知为何,心头竟是隐隐作痛,仿佛……那道伤口是划在她的心上!

    “若没什么要说的,那此事便定下了。”惜云微笑颔首,似是颇为满意两人的反应,从腕间褪下一串浅蓝水晶链,又从腰间取下一块苍山玉佩,“这两样便为本王赐你们的婚约信物。”

    说罢将那浅蓝的水晶链亲手套在琅华白嫩的手腕上,阳光的映射下,闪着五彩绚丽的光芒。

    “很好看。”惜云看着琅华满意的笑道,转身看着修久容,摊开手掌,“久容,这是本王赐与你的。”那椭圆形的、莹雪似的苍山白玉中心一点朱红,似如苍玉嫣红的心,又似苍玉亘古以来滴下的一滴血泪。

    久容抬首,深深看一眼他的王,然后恭恭敬敬的垂首接过:“久容谢王所赐。”

    “怎么一下子就订下了一桩婚事?”一旁静看着的端木文声喃喃自语道。其它诸将也是颇有同感,本还以为会要看一场白国公主挑战风国女王的精彩决战,谁知……

    “你们没有见过昔日的白风夕,所以才会奇怪。”任穿云却是有些叹服的笑道,目光落在那笑语嫣嫣的风王身上,似又看到昔日那个戏弄六国群雄的白风夕。

    将琅华公主许给修久容?任穿雨却抚着下巴深思起来,这只是一场白风夕闹剧式的婚约吗?移眸看向前方一直置身于外,含笑静看的兰息,在他眼中,这也只是一场很随便的婚约吗?

    “六韵,好好安置琅华公主。”惜云吩咐着待立在圈外的六韵。

    “是。”六韵躬身应道。

    “今日操练了大半日,本王实是有些累了,先行告辞了。”惜云微微向兰息一礼。

    “风王请便。”兰息雍容的回以一礼。

    目送惜云领着风云四将离去后,兰息目光扫过似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琅华,面上浮起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然后转身走向自己的王帐,墨羽四将、任穿雨自跟随而去。

    教场上所有的人都离去了,只留傻立着的琅华主仆及奉命安置她们的风国女官六韵。

    “品琳,我怎么就订婚了?”琅华看着腕间那盈盈欲滴的水晶链喃喃问着贴身侍女。

    “我不知道。”品琳苦恼的皱着眉头

    夜,疏星淡月。

    子时已过半,但风王王帐依透着。

    “夕儿,这么晚了怎么还未睡?”

    久微无声的踏入帐中,即见惜云正坐桌前,对他之到来仿若未闻一般,手握紫毫,似凝神思索着什么,忽然腕间挥动,玉帛纸上剎时墨迹淋漓。

    “如画江山,狼烟失色。

    金戈铁马,争主沉浮。

    倚天万里须长剑,中宵舞,誓补天!

    天马西来,都为翻云手。

    握虎符挟玉龙,

    羽箭射破、苍茫山缺!

    道男儿至死心如铁。

    血洗山河,草掩白骸,

    不怕尘淹灰,丹心映青冥!”

    久微看着她的丫丫电子书,一字一字轻轻念出,当最后一字收笔时,他双眉耸动,抬首看着惜云,一脸的惊叹,良久后才道:“好气势!”

    惜云淡淡的勾唇一笑,将笔放回笔架上,抬眸看向久微:“这么晚了你怎么也还未休息?”

    久微却不答她话,伸手将桌上之纸拈起,再细看一遍后道:“你的《踏云曲》历来皆有四阙,何以不将之写完?”

    “第四阙……”惜云眸光一凝,看着久微手中那一张纸,然后慢慢道:“你若想看,便写与你看。”说着铺开另一张玉帛纸,提起紫毫继续写道:

    “待红楼碧水重入画,唤纤纤月

    空谷清音、桃花水

    却总是、雨打风吹流云散。”

    看完后久微半晌无语,良久后才长长叹息:“夕儿……”

    “这不过是闲来无聊之作,久微何必在意。”惜云将最后一阙一个对折,然后双掌一揉,便化为粉沫洒落于桌上。

    久微看着她不语,片刻后才将手中白纸放回桌面,似有些漫不经心的提道:“听说你将白国的琅华公主赐给了修将军。”

    “呵……”惜云脸上浮起一丝略带慧黠的笑容,“那个呀,是她选的呀,岂能说是我赐的。”

    “你想保护她吗?”久微忽然直刺刺的道。

    “呃?”惜云似有些诧异久微此语,片刻后才略有些感慨的笑道,“久微竟然能看出来。”

    “不知你者自不知你所为。”久微微微叹一口气道,“这琅华公主值你这般吗?”

    “她嘛……”惜云微微偏首,想起那个火霞似的人儿,不由绽出一抹兴趣盎然的浅笑,“心中所想,口中所说,脑中所思,脸上所露……好似一朵纯白无瑕的琅玕花,还未曾染上丝毫尘俗之气,单纯得实是令人不忍心啊。若放之回白都,到国破城毁之时,这花便也萎落血泥,若留之……而被他所利用……那么这花便再也不是琅玕花了!”

    “赐婚……这实不像你会做的事。”久微微微摇首,“他们愿意吗?”

    “呵……”惜云似想起什么好笑之事轻轻笑起来,“那朵琅玕花是喜欢久容的,从她看久容的那种……那种略带痛意的眼神就知道了,只不过,她自己肯定还不知道。”

    “略带痛意?”久微凝起眉头似有些不解。

    “是的,她看着久容的脸时眼中便有痛意,那是因为……”惜云微微一顿,然后仰首叹息,“因为她的心在痛,她的心在为久容的伤而痛……这样的人,这世上还有这样无瑕的心……我岂能不成全!”

    “因人在心上所以因伤而痛吗………”久微也略有些感慨的道,“只是……听说攻破鼎城之时久容差点杀了她,久容对她也一样吗?”

    “久容啊……”惜云敛起脸上那仅有一丝淡笑,眸光无意中落在腰际,那儿悬挂的苍山玉佩已不在了,手轻轻按着空空的腰际,片刻后她才继续道,“他需要这样一朵可以让他集中所有的生气的花!”

    “似乎完美无缺,只不过那琅华公主会乖乖留下吗?”久微看着惜云那似有些怔怔出神的表情问道。

    “那个啊,不用我们操心,自有人会让她乖乖留下的。”惜云收回神思不在意的笑道。

    “那么……你呢?”久微目光紧紧锁住她,“你与息王呢?”

    “我……我与息王可是在万千臣民的眼前订下婚盟的,那是……生死皆不毁的约定。”惜云垂眸淡淡一笑道。

    “夕儿,现今……”久微欲言又止,看着惜云,良久后终只是微微一叹。

    “久微,我饿了,你做宵夜给我吃吧。”惜云却并不追问久微未尽之语,或她知道他所要说,又或是她不想知道他所说。

    “好吧。”久微无奈的点点头,抬步转身往帐外走去。

    “我和你一块去。”惜云却跟在他身后一起踏出王帐,帐外矗立的侍卫恭敬的向他们的王行礼。

    才绕过几个营帐,隐隐的便听得一缕歌声,仿如夜神的缥缈幽唱。

    “闻君携酒西域来,吾开柴门扫蓬径。

    先偷龙王夜光杯,再采天山万年冰。

    犹是临水照芙蓉,青丝依旧眉笼烟。

    捧出蒙尘焦尾琴,挽妆着我湘绮裙。

    启喉绽破将军令,绿罗舞开出水莲………”

    两人听着这幽幽歌声,不由皆微微停步,片刻后,惜云隐隐有些感怀的叹息着:“这么晚了……栖梧竟也未睡啊。”

    久微却是认真的听着歌词,然后转首看着惜云道:“这是你的《醉酒歌》。”

    “醉酒歌啊……那是很久以前的醉歌了。”惜云抬首夜空,看着那略有些黯淡的星月,脸上的神情隐有些恍惚,似沉入某个记忆的时空中,似喜似叹。

    而这一夜晚睡的人显然不止他们,在离风王帐约十个营帐远的地方,住下了琅华公主主仆俩人。

    当一切的震惊、激动、奇异都沉淀下来时,琅华终于忆起自己此时身为风、丰国俘虏这一事实,剎时一种比恐慌更为复杂的情绪在她脑中产生,令她坐立不安。紧接着,白天所有的所见、所闻、所历之事而产生的各种兴奋、懊悔、恼怒、迷茫等等复杂的情绪更是一齐涌入脑中,令她毫无睡意。在帐中一忽儿走来走去,一忽儿又砰的坐下,一忽儿仰面躺下,一忽儿又转个身抱着被子埋起脸,一忽儿唉声叹气,一忽儿又自言自语不知所谓,一忽儿又稍有些甜蜜的轻轻笑着……就这样度过了一个晚上。

    而品琳则因背上的伤未全好,折腾了一天实是疲倦,所以倒是一沾床就睡着了。

    八月二十一日,风、丰大军在离白国王都约百里处忽分军而行。

    风王率风云骑往左直向厝城而来。

    息王率墨羽骑继续前行直逼白国王都。

    史上对自发兵日起即共同进击的风、丰大军的这一次分军行为作了无数的猜测,有褒有贬,但日后正史记下此次分军的缘由却不过是双王极其简单、平淡的一句话:

    风王曰:“吾取厝、俞、栾三城,汝取白都何如?”

    息王曰:“可也。”

    八月二十二日卯时,丰国墨羽骑抵白都城外,但息王并未挥军攻城,反下令全军安营歇息三日。

    同日辰时,风国风云骑抵厝城城外。

    同日巳时,风王发令攻城,至申时末,厝城破,白凤旗高高扬于厝城城楼。

    而在东朝帝国的东南方,皇国争天骑与华国金衣骑同样发动了大规模的攻占。

    萧雪空、秋九霜与华国华纳然、华经然、华绋然三位公子各领五万金衣骑分头攻向王域甾城与昃城。

    而皇朝则与皇雨各领十万大军从异城出发,分别攻向鉴城与晟城。

    鉴城城外皇军主帅帐,皇雨正独坐帐中,看着面前那张东朝帝国全域图,东、南两方已大部分为朱笔所圈,那代表已尽归皇国所有。

    “将军,有急报!”帐长响起一个略有些急促的声音。

    皇国所有的将士都习惯称呼皇雨为将军,或许在所有人潜意识中,只有称呼皇朝世子时才以公子相唤,不过现今都已改口称“王”了。

    “进来。”皇雨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向帐门。

    “将军,华国大公子派人送来急报,请求派兵前往昃城支援!”一名年轻将领大步入帐,恭敬的捧上华军加急送来的求救书。

    “请求支援?”皇雨眉头一挑,并不怎么在意的接过华国公子的求救信,略略一看,然后置于案上,“李显,守昃城的是谁?”

    “是东殊放大将军之子东陶野!”李显答道。

    “东殊大将军的儿子呀……”皇雨喃喃自语道,“这个东朝帝国最后的忠将的儿子看来还有点能耐嘛。”

    “王域能维持到今天,东大将军功不可没。所谓虎父无犬子,这位东陶野不辱其父威名,仅以一万五千守军,却抵卸华国三位公子五万大军的四次攻城,而且最后一战以火雷阵大败金衣骑,歼敌二万!”李显平静的道,但语气中却不难听出对东陶野的赞赏及对华国三公子的蔑视。

    “东陶野,嗯,本将记住这个名字了。”皇雨微微扬起眼眸,那双金褐色的瞳仁剎时晶光流溢。

    “将军要派何人前往支援?”李显垂首问道。

    皇雨却不理会他的问话,将目光移向悬挂于帐壁上的鉴城地形图上,察看良久后,负手转身道:“昃城之左为甾城,右为鉴城,萧、秋两位将军既已往甾城,那么不日即可破城,等本将军攻下鉴城,到时左、右夹攻,昃城自是囊中之物!”

    “但此时三位公子或等不到将军攻下鉴城,便已为东……”李显抬首看向上位的王弟。

    皇雨挥手打断李显之言,“替本将修书:本将分身乏术,暂无法前往增援诸公,乃请稍缓攻城,待本将夺鉴城后即刻前往,以助诸公攻破昃城!”

    “将军?”李显一脸的不解,这样的决定实不像出于这位以率直热情著称、有着皇国“雷阵雨”之称的皇四公子之口!

    要知道此时华军已完全处于劣势,东陶野必不会放过此等良机,必会乘胜追迁华军,华军连败之时士气低落,必不堪一击,不但有全军覆没之险,三位公子更有丧命之危!皇雨不可不知此情,却依是不肯派兵增援,难道……一想到这,李显不由全身一个激灵,一股寒意从心底慢慢上升!

    “就照本将所言修书!”皇雨敛眉肃容道。

    “是!”李显垂首退下。

    等李显离去后,皇雨垂首摘下腰间悬挂的宝剑,这是出征前王兄亲手所赐的“朝日”宝剑。轻轻抽出,灿亮的剑光剎时闪现,照现那一双低垂的眼眸,也将眸中那一抹阴霾照得清清楚楚。

    “朝日。”皇雨仿若唤着友人一般轻轻吐语,以指轻弹剑身,顿时隐隐龙吟。

    王兄,臣弟此一生只对你一人尽忠!唯以汝愿为吾愿!臣弟定尽已身所有助你握住这个天下!即算……是做我不喜欢做的事!

39 轻取白都

    “王,天色已晚,穷寇莫追。此番我们已追出近两百里,再加连番攻城之劳,士兵们已是极累,若南军掉转头袭击我们,以他们二万之众,而我们仅八千骑来说,无论是从地理还是人数方面,对我们都极为不利,不若先回晟城,待集大军后再追不迟!”

    夕阳的余辉已渐渐收敛,阴暗的暮色浸染大地。一望无垠的荒野之上,仿如紫云飞逝的万千铁骑中,一名年轻将领追着那一直驰骋于最前方的那一骑。

    但那一骑却似未闻一般依旧纵马疾驰,而身后所有的士兵更是挥鞭急追。

    “王……”那年轻的将领只来得及唤一声,然后便被身后飞驰而过的骑队所淹没,声音便也没于那雷鸣似的啼声中。

    “停!”猛然,最前方那一骑停步下令。

    剎时,八千骑齐齐止步,战马嘶鸣声震四野。

    矗于千骑之前的是一匹赤红如烈焰的骏马,马上安坐着一名身穿紫金铠甲的伟岸男子,长身俊容,端坐于马上却仿如高坐万里江山之巅的金銮殿上,不需任何言语与动作,却自有一种睨视天下的傲然气势!这种气压天下当世唯有一人───皇国之王皇朝!

    “王!”那名年轻的将领奔至皇朝身边,“是否回城?”

    皇朝微微侧耳,似在聆听着暮风传送来的消息,片刻后,他微微一笑,那样的笑是自信而骄傲的。

    “南国的这位丁将军竟也只能到这种地步吗?无力守城之时领残兵逃去,再以弱态引本王轻敌追击,待追兵疲态之时杀个回马枪,想以远胜敌人人数这个优势来擒住或杀败本王吗?就只能有这个样子吗?唉,这样的对手真是太无趣了!”皇朝这话与其是说与身旁的都尉黎绪听,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就在两个时辰前,皇国争天骑攻破南国晟城,守城之将丁西在城破之时率两万残兵直往南国王都逃去,皇朝在得知后不待大军全部入城,即领八千铁骑紧追而来。

    “王,南军真要掉转头来袭击我们?可此时……我们才八千骑而已,他们……王,不如我们退回昃城吧?”黎绪闻言不由担心的直皱起眉头。

    皇朝看一眼身旁这位年仅十九岁的年轻都尉,然后转首遥望前方,“黎都尉,有时人多并不一定代表胜数多。”

    “王……”黎都尉绞尽脑汁想说出能劝说他的王不要身陷险地的言词,奈何他的大脑中似缺少诗文家那种情理并茂的感性的语言细胞,想了半天还只是一句,“王,您还是请回晟城吧,待联合大军再追歼南军不迟。”

    皇朝闻言却是淡淡的一笑,那一笑非赞赏同意之笑,也非嘲讽冷讪之笑,那是一个已掌握全胜之局的高明棋手对旁边棋艺不佳反被棋局所惑的观棋者发出的一种居高临下的王者之笑。

    环视四周,暮色已加深,化为夜色笼罩大地,朦胧晦暗之中依稀可辨,他们现身处一平坦的荒原,极目而去,唯有前方十丈处有一高高的山丘。

    “本王从来只有挥军攻敌,从未有过后退避敌之理!”皇朝手一挥,遥指前方十丈远的山丘,“我们去那里!”言罢即纵马驰去,八千铁骑紧跟其后。

    山丘之上的尘土刚刚落下,隐隐的蹄声已从前方传来。

    “长枪!”皇朝的声音极低,却清晰的传入每一士兵的耳中。刹时,八千骑的长枪同时放平伸向前方。

    前方,密雨似的蹄声伴着阵阵吆喝声渐近,待奔至山丘下时,齐奔的南军忽然止步。

    “将军?”一名似副将模样的将领疑惑的看向下令停军的主帅---晟城守将丁西丁将军。此时大军好不容易有了回袭敌军的勇气,正应乘此良机回头杀敌军一个措手不及才时,何以还未见争天骑影子,却又下令停军呢?

    南国的这位丁将军已是从军三十年的老将了,向来以谨慎行军而称于世,他曾三次领军袭侵王域,每战必得一城,只是此次却在皇朝的强攻下毫无还手之力,眼睁睁的看着晟城的城门被争天骑冲破,一世英名也在皇朝的霸气中灰飞烟灭,唯一能做的是领着残兵逃命而去。只是总是心有不甘的,临走前必也得给皇朝留一点教训,否则即算逃到王都,又以何面去见大王?!

    “将军……”身旁的副将唤着他。

    丁西挥手打断,跃下马,身手仍是矫健的。蹲下细细看着地上,只是没有星光的夜色中,难以辨认地上的痕迹。

    “快燃火!”副将吩咐着士兵,然后很快便有无数火把燃起,荒原上浮起一层淡红的火光。

    借着火光,丁西细细察看着地上的痕迹,当确认那些是铁骑蹄痕时,不知为何,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忽然升起,令他猛然站起来身。

    “将军,怎么啦?”副将见他如此神态不由问道。

    “他们到了这里,可是却不见了,难道……”丁西喃喃的道。

    可是他的话还未说完,一个清朗如日的声音在这幽暗的荒原上响起:“丁将军,你果然没让本王失望啊!”

    那个声音令所有的南军皆移目望去,但见那高高的山丘上,朦胧的火光中折射出一片银光,在所有人还在惊愣之中时,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无与伦比的傲然决绝气势:“儿郎们,冲吧!给本王踏平通往苍茫山的所有阻碍!”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噢噢噢噢………”雄昂的吼声同时响起,伴着雷鸣似的蹄声,八千争天骑仿如紫色的潮水扑天卷地而去!

    “快上马!”丁西见之慌忙喝道。争天骑的勇猛他早已见识过,而此刻他们借助山丘高势,从上冲下,那种猛烈的冲势,便是铜墙铁壁也无法抵挡的!

    可那紫潮却是迅速卷来,眨眼之间即已冲到眼前,那些下马的南国士兵还未来得及爬上马背便淹没在潮水之下,而那些在马背上的士兵……紫潮最前方尖锐的银枪刺穿所有阻挡潮水去势的屏障!铮铮铁蹄雷击般踏平地上所有阻挡潮奔的障碍物……顷刻间,紫潮间隐隐泛起赤流!

    “快退!”丁西断然下令。不能说他懦弱不敢迎敌,而是他清楚的知道,在争天骑如此锐利、汹涌的冲势之下,迎敌也不过是让更多的士兵丧命而已!

    有了主帅的命令,那些本已被突然现身的敌人惊得胆寒心颤、被那锐不可挡的杀气吓得魂飞魄散的南国士兵顿时四散逃去,顾得不刀剑是否掉了,顾不得头盔是否歪了,顾不得同伴是否落马了……只知道往前逃去,逃到那紫潮追不到的地方……

    “逃?本王看中的猎物是从来未有漏网的!”皇朝高高扬起宝剑,“儿郎们!大胜这一战,本王赐你们每人美酒三坛!”

    “喝!”震天的回应声淹盖荒原。

    那雄昂的吼声中,那最高最伟的一骑,在晦暗的夜色中夹着烈日的炫芒与长虹贯日的冲天气势从那高高的山丘上飞驰而下,一路飞过,手中“无雪”宝剑冷厉的寒光平划而去,一道血河静静趟开!

    “将军,快走!”副将呼唤着虽下令撤退自己却矗立原地的主帅。

    “姚副将,本将已没有退路了。”丁西回转头看着催促着自己的副将,这一刻,他的神情却是平静至极的。

    “将军……”姚副将看着主帅那样的神情,一股不祥的感觉在心头悄悄升起,那样的感觉似比眼前这强大的敌人更为可怕。

    丁西静静的拔出腰际悬挂着的佩刀,轻轻抚着这伴随自己厮杀了数十年的宝刀,神情竟是眷恋而温馨的。

    “本将无妻无儿、无家无室,唯有的便是这一把刀……”微微用力的握住刀柄,移首看向跟随自己三年的副将,“姚副将,待会儿本将将亲自迎敌皇王,那时他的注意力必会为本将所吸引,到时你领雷弩队……百弩齐发!记住,绝不可有丝毫犹豫,不论弩前是南国士兵还是……本将!”

    “将军!”姚副将闻言不由惊唤。

    丁西摆摆手,移目看向前方,千万骑中独有一骑高高凌驾于所有人之上,那样傲岸的身影,那仿佛只手握天的气势,淡淡的火光中,那个人的光芒却是绚丽而炽烈的,仿如朗日从九天重返!

    “能与这样的人死在一起,那是一种荣耀!”

    丁西那双已呈老态的眼眸此时却射出少年似的灼热而兴奋的光芒,“百弩齐发后,不论前方胜败生死,你即带队速速离去---能带走多少人便带走多少人!你们不要回王都,王绝不会容你们的!你们去牙城找拓拨将军,那或还能苛存一命!”话音一落,他高高扬起宝刀,重重拍在战马上,剎时战马嘶鸣,展开四蹄,飞驰前去。

    “雷弩队准备!”看着绝然前去的老将军的背影,姚副将轻轻闭上眼,断然下令。

    八月二十五日,风云骑攻破白国俞城。

    而同时,白都城外一直静驻的墨羽骑也终于要有所行动了。

    “王,据探得的情报所知,白都内现仅五万白军,凭我军兵力,要攻破此城,实不费吹灰之力。”王帐中,任穿雨指尖轻轻在地图上一圈,似这白都便已被其纳入囊中。

    “白都现之所以仅五万大军,那是因为白国两位公子各领有大军屯集在王域的宛城、宇城、元城、涓城,若其领军回救,我们便不会那么轻松了。”贺弃殊当头泼下冷水。

    “嘻……那两位公子绝不会、也绝不敢在此时挥军回救。”任穿雨却不在意的笑笑,笑得狡黠非常。

    端木文声看一眼任穿雨,眉头微皱,实不喜他脸上这种笑容,移目看向王座上的兰息:“王,此次我们是强攻还是围歼?”

    此言一出,其余四人也皆移目看向一直静坐不语的王。

    “不必强攻。”兰息抬起一根手指轻轻一晃,仅仅只是这么小小的动作,却是优美无比,仿佛他并不是只晃动了一根手指,而是以兰指拂开美人额际的流珠,那样的温柔多情。

    在部将的注视下,兰息长指轻轻扣回,那四根白皙的手指便仿如雪兰花似的落于美玉雕成的颊边,浅浅的声音仿如幽兰初绽的私语,无论说出的是什么,都是芝兰之语,芬芳满室又动听至极。

    “我们围城,而且只围三面。”

    听得这话,任穿雨眼睛一亮,看向兰息,剎时心领神会。

    “围三面?为何还留一面?不怕白王逃吗?”任穿云不由疑惑。

    “唉,猎人捕兽时犹网开三面,何况吾等仁义之师,又岂能赶尽杀绝呢。”兰息似是感慨良多的长长叹息,那满脸的忧思任谁看着都会为之仁善而感动的,“所以这一战中他若逃,本王绝不追击。”说罢移眸看一眼诸将,那意思很明白,本王都不追,所以你们便也应该乖乖听话才是。

    端木文声与任穿云面面相觑,他们可是跟随王十多年的人,才不信这个理由呢!

    贺弃殊则垂首微微一笑,不再说话。而乔谨将手中把玩的长剑收回鞘中,道:“若他不逃呢?若白王死守都城,誓死一战呢?”

    “他当然会逃。”答话的却是任穿雨,那白凈的脸上满是偷吃到葡萄时的那种狡猾得意,“他必须要逃呀。”

    乔谨眉头一挑,看一眼任穿雨,片刻后似对他话中的自信认可一般,也不再说话。

    而端木文声则又皱起浓眉看着任穿雨,每当他脸上露出这种笑时,便代表着又有一段计谋成功。端木文声是四将中性格最为耿直的,对于任穿雨所有的阴谋诡计,他因站在同一方所以从不加以苛责与反对,但要他喜欢这些计谋却也是不可能的。

    而对于端木文声的目光以及他目中所表露的含义,任穿雨却只是随意的耸肩一笑。

    “此次最好不要有太大的伤亡,不论是我军还是白军。”兰息忽然又发话道,墨黑的眸子调向任穿雨,那仿如黑海幽深般的眸光中似隐藏着什么。

    “王请放心,此次攻占白都绝非惨烈之战。”任穿雨起身垂首向他的王保证道,“臣一定竭尽所能达成王愿!”

    “嗯。”兰息淡淡颔首,然后再道,“大军要获胜,所需的粮草、武器绝不可短缺,不论是墨羽骑还是风云骑。”这一次目光调向贺弃殊。

    “臣知道,臣定安排妥当。”贺弃殊起身道。

    “那就好。”兰息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准备吧。”

    “是,臣等告退。”五人躬身退下。

    在丰军阵营的最后方一个略小的帐中,住着的是息王的歌者凤栖梧姑娘。

    “凤姐姐,你唱歌给我听好吗?”娇娇脆脆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脆弱的祈求。

    帐中,一身青衣的凤栖梧正坐在锦榻上以丝绢擦拭着琵琶,而一身火裳的琅华则席地倚在榻边,仰首看着凤栖梧。

    风、丰大军分军而行时,按理,作为风国将军修久容的未婚妻的琅华,她应该跟随风军一起才是,可风王却将她送至凤栖梧的帐中,只说了一句:和凤姑娘在一起比较好。

    好吗?到现在依不能断言。只是当琅华心烦意乱、焦躁不安、惶恐不已时,一旁的凤栖梧便会弹一曲琵琶或唱一曲清歌,每每那时,琅华便会静静的倚在凤栖梧身边,仿如一只午间卧睡在湖边的猫儿,慵懒而倦怠。

    清冷寡言的凤栖梧,活泼热情的白琅华,这两个无论是外表还是性格皆无一丝相融处的美人,凑在一起却恰似一幅碧水红莲图,相辅又相成,既清且艳,既丽且娇。

    “凤姐姐,唱歌好不好嘛?”琅华扯扯专心擦拭着琴弦的玉手。

    “每天都要唱歌给你听,你又不是睡不着觉的孩子。”凤栖梧不冷不热的答道。

    “可是……可是人家心里好乱啊。”琅华苦恼的拍拍脑袋,“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啊,一颗心老是跳上跳下的,我……我好害怕啊,凤姐姐,父王他……我父王他……”

    擦着琴弦的手终于停下来,那冷冷的波光移向地上那彤火中绽着的白玉花儿,心头无声的叹息着。

    “凤姐姐,我父王他……他会死吗?”嚅嚅的、怯怯的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当一个“死”字脱口时,一串泪珠便跟着滑落,白生生的小手赶忙抬起拭去,泪水浸泡得异样明亮的眼眸惶惶的看着眼前这个似炽日坠落于眼前也不会融动的寒玉美人,“凤姐姐,我好怕父王会死,可是我……可是我……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我……”

    “唉。”凤栖梧微微叹息出声,抬手轻抚栖在膝上那颗脑袋,“不用担心,息王决不会杀害你父王的。”

    “嗯。”琅华轻轻点头,可是一张小脸却依然是苦恼的纠在一起,“刚才任军师也叫我不要担心,他说息王意在天下太平,决非嗜杀好战之人,所以不论此战如何,丰国任何一名士兵都不会对父王有所不敬,更不用说杀他……可是……可我的心还是乱乱的,所以姐姐唱歌给我听好不好?只要听着姐姐的歌,就会忘了所有的害怕的。”

    凤栖梧看着她,然后继续埋首擦拭琴弦,“你的心乱是因为修将军。”

    “什……什么……才不是呢!”琅华反射性抬首尖叫,一张脸瞬间已与那火红的衣裳同色,艳如天边的朝霞。

    凤栖梧擦拭琴弦的手微微一顿,转首瞅着她,淡淡的道:“修将军本领很高,你不用担心。”

    “他……我才没担心!我是在担心父王!担心我白国的安危!”琅华尖声争辩着。可那红彤彤的脸、水漾漾的眸却泄露了她真实的心意。

    看着那娇羞的容、那似喜似嗔的神情,凤栖梧冷艳的脸上也不由绽起一丝浅浅的笑容,平添一分柔丽。

    “修将军会是很好的夫君,你很有福气。”冷冷的清波中泛起一丝淡淡的欢欣以及一丝……隐隐的怅然。

    “他……他……”琅华很想说几句绝情的话来证明自己并不在意那个修久容,可当脑中闪过那一张脸时,心头又是一阵刺痛,令她不由自主的抬手抚住胸口,似抚着那微痛的心,又似隔着遥远的时空抚上那张脸、抚在那一道令她痛的伤疤上!

    看着琅华脸上掠过的各种表情,凤栖梧微羡的摇摇首,丢开丝绢,指尖轻轻一挑,琴弦发出“淙”的轻响。

    “你想听什么歌?”

    “啊?”琅华有片刻的茫然,然后又似猛然醒转,“就唱……就唱……是了,是了,就那次你唱的什么偷龙王杯采万年冰的那一曲!”

    “那个啊……”凤栖梧垂首弦上,“是风王的《醉酒歌》。”

    “风王写的?”杏眸亮亮的射出崇拜的光芒,“那快唱,可好听了!姐姐,我们要不要唱酒啊?品琳,快去端酒来!”

    “哧!”看着眼前眨眼间又雀跃不已的人儿,凤栖梧轻轻一笑,不再答话,纤手轻拂,启喉而歌:

    “闻君携酒西域来,

    吾开柴门扫蓬径。

    先偷龙王夜光杯,

    再采天山万年冰。

    犹是临水照芙蓉,

    青丝依旧眉笼烟……”

    叮叮的琵琶和着泠泠的歌声散于帐中,品琳端着美酒进来时,那歌儿便从掀起的帐帘悄悄飞出……

    白都王宫。

    夷澹宫紧闭的宫门被轻轻推开,露出大殿中矗立如雕像的白王。

    “大王。”内务总管葛鸿轻手轻脚的走进大殿。

    “还没有消息吗?”白王头也不回的问道。

    “暂还未有两位公子回都的消息。”葛鸿垂首答道。

    “哼!”白王冷冷一哼,“只怕永远也不会有消息了!”

    “大公子、四公子或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也许明日大王就可以看到公子他们率领大军回都了。”葛鸿依然垂首道。

    白王闻言却是重重一叹:“葛鸿,你不用安慰本王,那两个孽子是不会领军回都了。本王明白,王都现在所有人眼中,便等于那阎罗殿,谁又愿意舍弃性命跨进来?”

    “大王……”葛鸿抬首,却发现眼前的王竟衰瘦得如此厉害,两鬓如霜,眼眶深凹,原本合体的王袍此时也是松松的挂着。

    “唉,祖先的基业,我竟然守不住……”白王目光在殿中白氏历代国主的画像上游移,抬手掩目,苦苦叹息,“地下也愧见啊!”

    葛鸿看着白王,却不知要如何安慰他,想着城内城外的情形,也是心忧如焚。

    “可有探得公主的消息?”白王忽然问道。

    “还没有。”葛鸿答道,待看到白王那失望忧心的目光,不由说道,“王不用太担心,息王要博仁义之名,绝不会轻杀王族公主的,况且公主那么可爱,是人都不忍心害之。”

    “但愿……但愿天佑我的琅儿!”白王无奈的叹道,末了眼神忽转狠厉,咬牙怒道,“那两个没用的劣子,竟然只顾自己逃命,而把妹妹丢下不管!本王……本王……咳咳……”一阵急痛攻心,白王顿时咳个不停。

    “大王,请保重身子啊。”葛鸿慌忙轻抚着白王的胸口。

    “唉,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待缓过气来,白王有些疲倦的道。

    “大王……”葛鸿张张口似想说什么,却忽又咽了声。

    白王转头看一眼他,“葛鸿,有什么话就跟本王说罢,过了今夜,或就没机会了。”

    “大王,现今城内谣言四起、人心溃散、军心动摇,王都……实已难守!”葛鸿忽一口气说道,眼睛定定的看着白王,竟不畏此等大逆之言招来杀身之危。

    白王闻言面上果显怒颜,颔下长须微动,似要发作,但最终他却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以尽量平和的语气道:“你都听到了一些什么?”

    “风、丰大军自起兵之日起,一路而来已连得七城,吾白国可谓已大半入其囊中。其虽以战得城,但深得安民之道,百姓皆不以国破为耻,反以能栖其羽下而安。而国内时传息王之仁义、风王之威名,百姓不畏之反心生期盼。今午时西城即有强求出城愿投息帐之人,守将勒令不听者斩之,反激民愤,后虽得以镇压,但此举已令吾等大失民心。而连日围城,我军如紧绷之弦,身心俱疲,长此以往,则无须息攻之,吾等自败也。”

    葛鸿的回答却似背书一般,抑扬顿挫、滔滔而出。

    “谁教你说的?”白王眼中闪过一道利光,满脸严霜。

    “奴才该死。”葛鸿扑通跪下,从袖中掏出一本奏折双手捧上,“只因大王已三日未曾上朝,太律大人才托奴才向大王进言。”

    白王目中光芒明灭不定,良久不语,殿中一片窒息的静默,地上跪着的葛鸿额上已布满汗珠,不知是因为炎热还是因为紧张。

    “呈上来。”良久后,白王的声音低哑的响起。

    “是。”葛鸿慌忙跪着移至白王面前,将手中折子高高捧至头顶。

    白王接过折子,殿中又是一片死寂。

    良久过后,久到葛鸿双膝都麻木了时,才听得头顶传来白王不带一丝感情起伏的声音:“起来吧。”

    “谢大王。”葛鸿慌忙叩首起身。

    而白王的目光却看向历代先人的画像,然后又落回手中奏折上。

    “挟天子以令诸侯……”那喃喃的声音仿如自语。

    葛鸿闻言不由悄悄抬首看向白王,却见他似失神一般的盯着大殿最正中的壁上,那里悬挂的是白国的第一代国主---白意马。

    八月二十六日晚。白王领着五万大军,携带所有宗室王亲及大臣,乘夜悄悄逃往浈城。

    八月二十七日,白都百姓打开城门迎接那俊雅无双、仁德兼备的息王。

    就这样,息王不流一滴血的,便将白国王都纳入掌中。当消息传出时,天下莫不震惊、讶异。

    “这是很正常的结果。”星空之下,玉无缘平静的对领军前来会合、闻之消息而惊诧不已的皇雨道。

    “能不伤一兵一卒即取一城,这等智谋本王也不得不佩服。”皇朝说出此话之时,手抚上胸前血透紫甲的箭伤。

    而得到消息的风云骑四将却不似他们的对手那般称赞着站在同一方的息王。

    “让白王逃走,岂不后患无穷?!”这是四将共同的认同。

    而风王却是微笑摇头道:“你们难道忘了我们起兵时之召天下言吗?”

    此言一出,四将赫然一惊。

    “-伐乱臣以安君则,扫逆贼以安民生-,若这天下都没什么’乱臣逆贼-了,那我们还有伐、扫下去的理由吗?若这通往帝都的桥断了,我们又如何走至帝都呢?”风王温言点醒爱将。

    “白王弃城而逃,此举实也合情合理,他也有着他的打算。”惜云又继续道,“外有不论是兵力还是实力都远远胜于已方的墨羽骑虎视眈眈,而内民心溃散、军心不稳,交战也不过一场惨败,不若弃城而保存实力,再会合两公子屯于王域的大军,齐力向王域进发。丰军虽不能胜,但王域之军却比之白军更弱,自可屡战屡得,若能打到帝都,挟持着皇帝,而号令天下诸侯……”

    说至此风王忽一顿,眸光看向天际流云,“只不过帝都还有一位东殊放大将军,东朝帝国之所以还能存名,皇帝之所以还能坐于帝都金殿,那全是这位大将军的功劳!所以白王的梦想啊,终是要落空!”

    最后风王看向诸将,道:“以后,你们便可看到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奇景,更而且,你们还能亲身参与创造这一段历史,只不过……这是幸还是不幸,我也不能断言。但不论是白王还是东殊放,他们终究都只是别人掌中的棋子,而掌控这些棋子的那个人,虽从未上马杀过一人,可是那些即算万夫莫挡、杀敌成山的勇猛大将也不敌他轻轻一指!那个人即算不披铠甲,但依是倾世名将!”

    这一语说完后,风王脸上浮起令人费解的神情,那似笑似叹,似喜似忧,似赞似讽,实不符作为这个得胜者息王未来王后应有的反应。

    日后,风王这最后一段话以及皇王、玉无缘之语皆载入史书。

    而史家评曰:公子之语,尽显其玉家慧见之能;皇王之语,则显其王者之识英雄重英雄的胸怀气度;风王之语,则表露其所言之“参与并创造历史是幸还是不幸”的矛盾以及作为王者所具有的洞彻世事时局的犀利目光。是以,乱世三王,息实有令天下拜服的仁君之质,皇有令天下俯首的霸主之气,而风虽有帝王之能却独缺其心其志,是天降世人的一曲空谷清音。

    “既然息王已取下白都,那明日我们便直取栾城吧!”

40 醉歌起意

    八月二十九日,风、丰大军重会于白都。

    九月一日,风王、息王亲自犒赏白都城内外大军。至九月五日,风、丰大军一直屯于白都城内外休生养息。

    九月六日,晴,白王宫写意宫前。

    “拜见风王!”宫前的侍卫齐齐跪迎那似扶风而来的女王。

    “平身。”惜云摆摆手,“息王在宫中吗?”

    “大王在舞鹤殿。”侍卫首领恭声答道,却并没有马上前往通传。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无论是风国还是丰国的侍卫、内侍、宫人,没有人吩咐过他们,但他们却一致在风、息王互访时从不通报,似乎便是风(息)王在沐浴时,息(风)王要进去那也是可以的。

    “嗯。”惜云微微颔首,直往舞鹤殿去,身后是如影相随的久微。

    才踏入宫门,隐隐的便传来歌声。

    “……犹是临水照芙蓉,青丝依旧眉笼烟……”

    “栖梧又在唱《醉酒歌》啊。”惜云无端地眉头一锁。

    “或人人心中皆想有一番醉歌吧。”久微淡淡的道。

    穿过长廊,转过亭角,舞鹤殿便在眼前,殿前侍立的宫人、内侍皆静悄悄的向女王行礼。

    “……挽妆着我湘绮裙。启喉绽破《将军令》,绿罗舞开《出水莲》。”

    典雅中带着几分随意的殿中,冷艳无双的歌者正启喉高歌,而大殿的中央,红裳如火的舞者正婆裟起舞,高高的王座上,兰息身子微斜的倚在椅中,手持玉杯,黑眸半睁半闭,不知是为美酒而熏醉,还是为眼前的歌舞而沉醉。

    “红颜碧酒相映怜,流波欲醉意盈盈。”

    琵琶清音仿如涧间窜出的浅流,歌声如那风中轻叩的铃声,清越中犹带一丝多情的祈盼。舞者随着曲音轻盈的旋飞着,那一袭红衣翻飞中仿如一朵燃烧着的彤云,温柔的焰火散着淡淡的绮艳,旋绕之时又似绽在碧荷之上的那一朵红莲,娇媚的吐着浅浅清香,莲瓣中一张似晶雪溶成的娇颜……

    “久会不知秋云暗,纵欢不记流水光。

    何处飞来白玉笛,折柳声声碎芙蓉……”

    那半闭的眸子忽然睁开,直射向大殿门口,这细微的举动引起歌者的注意。琵琶声息,清歌且休,移目看来,殿外矗立的人影或因着背光,看起来竟有几分阴霾。曲歌突止,犹自舞着的舞者便如失了灵魂的木偶,不知下一步动作,疑惑的转头,却扫到一道正移步入殿的身影,还未看清面目,却已一股气势凌空而来。

    “拜见风王。”凤栖梧怀抱琵琶盈盈下拜。

    “见……见过风王。”琅华不知为何的,此时竟隐觉得有几分惶恐。

    “都起来吧。”惜云淡淡摆手,脸上带着优雅的浅笑,“栖梧的歌声可让人忘忧,而琅华公主的舞姿却也美得让人失魂。”

    “多谢风王夸奖,栖梧先行告退。”凤栖梧又是盈盈一拜后即转身离殿。

    “琅华……琅华……”琅华绞着手中长长的红绫,目光悄悄的瞟一眼优雅和气的风王,“我……我要去找修将军!”说完即匆匆冲出大殿。

    看着凤栖梧与琅华急急离去的背影,再转身回看依斜倚王座的兰息,惜云心头忽生出一种荒谬之感,眼前似闪过一幅画面……那庄严富丽的金殿之上,雍容高贵的帝者正惬意的品着美酒,赏着殿中的那如花宫女、那绝艳嫔妃的轻歌妙舞,她忽然走入了,然后那歌便断了、那舞也散了,那些美丽的女子或匆匆或悄悄的退去了……那一刻,惜云不由自主的笑起来,只是那笑却是无意识中透着一种她自己也未能察觉到的尖锐。

    “我似乎来得不是时候,竟打扰了息王的雅兴。”

    “那风王认为什么时候才是正确的时候呢?”兰息终于从椅中起身,慢慢踱步从王阶之上走下来,手中依持玉杯,目光平静的看着殿中的人。

    看着慢慢走近的人,只是随随意意的几步,可在他走来却是无比写意而潇洒,便是那脸上的浅笑,那握杯半举着的手,也无处不透着美,无处不透着雅。玉无缘与皇朝皆有不输他的容貌与气势,可是一样的举止,玉无缘是仙人的飘逸灵动,皇朝是王者的尊贵霸气。这世间再没有人的言行举止能如眼前这个人这般优美如画,流畅如乐!

    “又或是夜深人静之时……”一步之隔,兰息微微低头,墨黑的眸子如不见底的深潭,却因着光线的折射,反衬出几许幽光,“风王愿携西域美酒前来找息把酒论英雄?”说罢,眸光似无意的瞟一眼惜云的身后。

    那一眼令静立于惜云身后的久微不由面上一寒,那样的感觉令他回想起前夜。

    “好热啊,夕儿,你有没有练什么寒冰神功之类的,帮我降降温。”久微端着宵夜踏入风王暂住的青扉宫,将宵夜放在桌上,看着灯下滴汗不流的惜云不由有丝羡慕,“这白国的九月天怎么会这么热!你怎么没一点感觉!”

    “怕冷又怕热的久微,真是可怜呀。”惜云看着他额际冒出的细小汗珠,无奈的摇摇头。起身伸手握住他的双手,剎时,久微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感从手心传来,漫漫漫延至臂、肩……不一会儿,全身都清凉凉的,那闷热之感一扫而光。

    “夕儿,你还真练了寒冰神功?”久微不由惊奇的问道。

    “这不是寒冰神功,是戚家三少传给我的鬼灵功。”惜云眨眨眼道。

    “什么?戚家的鬼灵功?”久微不由打个寒颤。

    “是哦,就是那练了就永远长不大也永远不会变老的鬼灵功。”惜云郑重点点头。

    “那我还是不要了。”久微现在只觉得全身不止是凉了,而是很冻了!开什么玩笑啊!戚家?那个鬼气森森的戚家?他们家的东西能沾吗?当下就想抽出双手,奈何被握于惜云掌中,动弹不得分毫。

    “夕儿。”久微温柔的唤着,就盼着她将这什么戚家的鬼灵功收回去。

    忽然身后又一阵寒意袭来,他不由转头看去,却见兰息不知何时来到,正立于门口,目光扫过他们交握一处的手,久微只觉得手似被冰刀划了一刀一般,又冷又痛!

    当下微微垂下眸光,久微无声的一笑,“久微先行告退。”说罢即退出大殿。

    惜云看着兰息,眉头一动,对于他此言实有些讶然:“虽长夜漫漫,但息王应不缺把酒就欢之人。”

    “可能与本王对饮千杯而不醉的却只有风王呀。”兰息雅雅的笑笑,长长凤目微微一扬,墨黑的眸子晶光闪烁。

    “是吗?”惜云淡淡一笑,略带讽意,“息王酒量虽佳,只不过……酒不醉人人自醉呀,今日息王难道已饮千杯以上?又或是另有沉醉之物?何似竟有些醉意了。”

    “息没有醉,只不过……”兰息举杯近鼻,似有些惋惜的摇摇头,“这是今年才酿的兰若酒,怎么竟有些酸味了?”移步,俯首,那微带着酒香的气息便吐在惜云的颊边,“风王可有闻到呢?”手腕轻轻一移,那酒杯便到了惜云唇下,“风王替息尝尝看是不是息的错觉。”墨玉嵌就的眸子一瞬也不瞬的盯着。

    无端的,脸上微微一热,垂下眼帘,移步退开,可那个身躯却是如影相随,那酒杯依在唇下。

    抬眸有些微恼的瞪着眼前的人,然后偏首:“息王真是醉了,这酒哪有酸味。”

    “是吗?”

    声音就耳边,熏香的鼻息就吹在鬓边,只觉一凉,那酒杯已在唇边,“风王也尝尝这酒吧,实是甘美至极!”话音一落,只觉腰间一紧,动弹不得,然后一股清流便从口中流入。

    手一挥,大袖一扬,殿门迅速的无声的拢上,长臂一揽,整个身子便契合一处。

    “息只愿与风王同醉,同样的,风王也只可与息同醉!”轻淡的话语中却带着绝然的霸气,“所以,风王以后要醉歌一番时,只需唱与息听!”

    “噫……”

    一声极轻的嘤咛声响起,然后殿中一片静谧,却流溢着满室兰若酒的清香与甘甜,偶尔响起似略有些急促又仿若叹息一般的呼吸声……

    “真不像你。”良久后,殿中响起惜云略带叹息的低语声。

    “惜云……”兰息轻轻的唤着,指尖托起她的下颔,许是美酒的熏染,雪玉冰颊抹着一层淡淡的胭脂,樱唇红盈欲滴,清眸秋波流溢,“红颜碧酒相映怜,流波欲醉意盈盈……”俯首,两额相抵,鼻息相缠,“以后的怜与意都只属于我!”

    “真不像你。”惜云还是那一句话。头微微后仰,似要看清眼前这个人,抬手轻抚这张咫尺之距的脸,眉眼间依是世所无双的俊雅,唇齿间衔着的浅笑依是清贵雍容,唯有那一双如深海难测的眼眸变得有些不一样,黑得仿如夜空的双眸此时有着星光闪烁,点点星芒中夹着十年未曾见过的漪漪柔情……淡淡微焰似的暖意……

    “我们……”轻轻的开口,可话至嘴边忽又消了,指尖移向那双长长的凤目,那墨黑的瞳仁定定的看着她,那里面有着一丝藏得极深的期待,却唯其深而更让为之叹息,“兰息……”声音再次消失,然后响起的是悠悠的长叹,唇边绽起一丝微笑,却笑如幻梦,那么的美,却美得缥缈,无法捕捉在手。

    殿中又恢复了静谧,那两个人在相识十多年后,第一次*得那么近,第一次头颈相依,第一次心律相映……可是也只是在这个殿门掩起的舞鹤殿中。

    很久后,殿中再次响起轻轻的但却是清冷自律的声音:“我们……何时出发?”

    写意宫僻静的一角,凤栖梧静静坐在凉亭中,怀中还抱着琵琶,垂首默默的似在思索着什么,却无法从那张冷然的艳容上窥得丝毫。

    “凤姐姐。”

    娇娇脆脆的声音唤醒了沉思中的凤栖梧,抬首,琅华正立于眼前。

    “你不是要去找修将军吗?”凤栖梧淡淡的道。

    “我找不到他,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琅华在凤栖梧面前坐下,一张不知愁为何物的小脸此时却是愁思遍布,双眉紧皱,似在为着什么苦恼着,“除了在风王身边可见到他外,我是真的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啊。”最后一语,声音渐说渐低,仿佛只是无意识的呢喃自语。

    凤栖梧看着她,清冷的眸子中忽然涌出一丝同情与一抹感同身受的自怜。

    “修将军虽贵为风云大将,但骨子里却比我们女孩子还要来得害羞,他或是不好意思见你,所以才不敢来找你的。”

    “我讨厌我自己。”猛不丁的琅华忽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凤栖梧一惊,看向琅华。

    “我讨厌我自己,真的讨厌!”琅华双目无神的呆呆的看着前方某一点上,“我是白国的公主,可是此刻我却是别人的阶下俘,这里是我自幼长大的王宫,此时它却成为别人的离宫,我在这王宫里歌舞取乐,可我的父兄却被迫离家仓逃,我的国家被人侵战攻破,可是我却不思复国不恨仇人……”

    “琅华……”凤栖梧轻轻的唤着,可寡言的她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来开导眼前的人。

    琅华却似没听到一般,目光依然愣愣的看着前方:“我自负美貌无双,我自负才慧过人,我自负武功绝世……我总是怨着父王将我锁在这深宫中,不让我一展才华,不让我名扬天下……整天总是幻想着如何打败华纯然,如何超越风惜云……可是今日我才知道,我是如何的不知天高地厚,如何的没有自知之明,如何的目光短浅,如何的自不量力……”脸上浮起自嘲的淡笑,“我也要到今日才知道,父王之所以锁着……不,那不是锁着,那是在保护着我,将我护在这层层铁壁似的深宫中,不让我被外界一丝一毫的风雨侵袭……只因为他早就看透了我!早就看透了我是那么的没用!超越风惜云?呵……这简直是痴心妄想了!我连人家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我是这么的没用,我自己都讨厌着我自己,所以……他会不喜欢我也是应该的!”

    听得琅华这样的话,凤栖梧不知为何,心头生出一种悲哀。眼前这张原本明艳娇灿的容颜,此时却已染上凄苦、迷茫、彷徨、无助……那双天真明澈的眼睛中已涌起成熟的忧思……她在长大了,经历不论是苦涩的还是磨难的,总会让人成长,只是她的成长却让人难过,那一朵无瑕的琅玕花终于也要消失了吗?

    “琅华。”凤栖梧放开怀中的琵琶,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清冷的眼眸此时却闪着明亮的、温柔的光芒,“你或没有纯然公主的倾国美貌,你也没有风王的绝代风姿与绝世才华,但是你身上有着一种她们这一生都不能再拥有的东西,这是她们比不上你的,所以你不必伤心。”

    “我?”琅华睁大迷茫的眼睛,仿如一只失途的小白兔,无助的看着眼前的人,“我有什么?”

    “你只要多笑笑、多跳跳,像以前一般的过你的每一天,那样总有一天你会从别人的眼中明白。”凤栖梧抬手轻轻拍拍她的脸蛋,“笑一笑。”

    “呵……”琅华绽颜轻笑,虽犹是有些勉强,但驱散那一脸的忧苦,那朵渐渐卷起花瓣萎去的琅玕花又重新绽放了。

    “看,你一笑,他不是就来了吗?”凤栖梧忽然指向她的身后。

    琅华赶忙回头看去,只见远远的身着银甲的风云四将正从前殿走来,一眼即看到走在最后的那一道分外修长的身影,心头忽“砰砰”的直跳,脸颊忽微微有些发热,莫名的忽又赶紧转回头,看着凤栖梧,垂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你再害羞,人家可要走远了。”凤栖梧勾勾唇绽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啊?”琅华赶忙回头,果不是,那四人已快转过长廊了,再几步就要看不到了。琅华霍然起身,可是脚下却灌铅似的提不起来,正焦急中,忽见那四人都停步了,修久容身旁的林玑侧首似对他说了什么,然后便见久容转头往这边看来,顿时与琅华的目光对个正着,琅华原本急切的心跳更是猛然加快,一声声的不由怀疑是不是都被他听去了。

    似乎犹疑了片刻,然后修久容往这边走来,而其余三将却停驻在原地,皆是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们。

    随着修久容越来越近的步法,琅华一张晶雪似的脸染上一层红艳艳的彤霞,一双水灵灵的杏眼此时更是水波漾漾,便是一旁本是绝色美人的凤栖梧看着的也不由赞叹她的明艳娇俏。

    可修久容却似木脑人一般对眼前如花般的娇容感受不到一点美,走到琅华面前,看了她一眼,然后脸红的垂首,可是她们都知道,他的脸红并不是因为琅华、凤栖梧的美貌,而是因为他又害羞了。

    凉亭前一片静寂,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琅华看着修久容,修久容看着地上,凤栖梧冷艳的脸上少有的带着一丝趣意的表情看着他们俩。

    良久后,修久容终于抬首看向琅华,脸上虽红晕未褪,但一双眼睛却是坚定清澈的看着她:“琅华公主。”声音也是坚定而平稳的。

    “啊?”琅华没有想到他会叫她,自他们被风王赐婚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单独的见面(此时琅华自动将凤栖梧摒除视野),这也是他第一次叫她,你叫她如何不激动!

    修久容看着眼前这个似朝霞般娇艳的未婚妻,看着那一双澄澈无瑕眼睛,那娇柔中微带一丝祈盼的神情,心头不由生出一丝愧疚,这是个多好的人儿啊,只可惜……那双秀气的眼睛便带着一丝感动一丝温柔看着琅华:“公主,明日久容即随王出征,公主此次无需随军,请留在王宫。”

    “啊?”琅华眨眨眼睛似有些不明白他说了什么。

    “战场是不适合公主这样的人的,所以请公主留在王宫。”修久容再一次说道。

    “你要我留下?”琅华盯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这是两位王的意思。”修久容道。

    “那你希望我去还是希望我留下?”琅华再问道。

    修久容闻言秀气的眉头微微一跳,然后看着琅华清晰的道:“久容希望公主留在王宫。”

    “那好,我留下。”琅华竟是一口应承。

    修久容想不到她竟应承得这般爽快,不由一愣,但马上他恢复清醒,微微垂首郑重道:“请公主保重,久容告辞。”说罢即转身离去。

    “等……等等……”琅华脱口而唤,待修久容止步回身,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你……你会……你会回来吗?”嚅嚅了半天,总算问出一句话来。

    修久容凝眸看着这个羞煞了的人儿良久,眼中除了感动又多了一丝别的,目光扫到她腕间那一串风王亲手为她戴上的蓝色水晶链,阳光下,仿如一泓流动着的浅蓝水链,又似一串情人伤心的眼泪。

    “公主可以送久容一件礼物吗?”

    “可以!”琅华想也不想的答道。

    “那可以把这串手链送给久容吗?”修久容指指她腕间那一串浅蓝水晶链。

    一旁静默的看着的凤栖梧闻言忽然心头一动,目光带着深思的看着修久容。

    “好!”琅华当下便褪下手鏈,递给修久容,眼睛看着他,低低的道,“那你也应该送我一件礼物吧?”

    看着掌中那一串凉如冰珠的手链,轻轻合掌握于手心,抬眸看向眼前的人:“久容回来时便送公主一件礼物。”那话是肯定的,那眼神是认真的。

    “嗯。”琅华重重点头。

    “久容告辞。”修久容轻轻颔首然后转身离去,自始至终未曾瞟一眼旁边冷艳无双的凤栖梧。

    待修久容走远后,凤栖梧走近依是痴痴而视的琅华身边:“为何将那串水晶链赠与他?要知道那是风王赐予你们婚约的信物!”

    “你回来要把你的剑送给我!”猛然琅华大声叫道。而前方那个人影已从殿角消失,也不知是否听见。可是琅华她只是想要那一柄剑,那在鼎城差一点取她性命的一剑!

    “你回来时一定要把你的佩剑送给我……”琅华喃喃的轻语着,目光终于收回,垂落地面,似有什么坠落。

    “唉!”凤栖梧不再说话,伸手揽住这个娇小的人儿,心头一片怜爱,这么单纯可爱的人儿啊,但愿……但愿刚才那是她的多心!

    “姐姐……”琅华伏在凤栖梧的肩上。

    “修将军看似太过秀气内向,但实则是一个非常聪明而有担当的男子。”凤栖梧想起修久容最后的眼神不由感叹,“他若……他回来定会取你为妻,你定会非常幸福的……”只是他为何会要走那一串手链?为何独要走风王赐予婚约的信物?只希望……他会回来!回来便一切都是好的!

    “我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可是我看见他这儿会痛,我若看不见他,这儿会更痛!”琅华手抚着胸口喃喃的说着。

    肩头一片濡湿,浸得凤栖梧心头酸凄凄的,只是那一张冷情的脸上依然是漠然无波的。

    “他会娶你的,你会幸福的。”反复的喃喃的自语的说着。

    良久后,琅华抬首,看着眼前这个冷艳如寒梅的女子,“姐姐呢?”

    “我……我只要能给他们唱一辈子曲就心满意足了。”凤栖梧淡淡的道。

    “姐姐……”琅华忽然轻轻抱住凤栖梧。

    凤栖梧任她抱着,仰首看天,眼中无泪。

    九月八日,丰、风大军于白都起程。

    墨羽骑前往浈城进发,风云骑则往末城。

    白王却不待丰军赶至浈城,即领着大军前往宛城而去。

    九月十二日,墨羽骑攻破浈城。

    九月十四日,风云骑攻破末城。

    墨羽骑攻破浈城后即往宛城进发。而白王此时已集宛城、涓城两处大军,从宛城出发,直取王域棣城。

    九月十八日,白王攻破棣城。

    九月十九日,墨羽骑攻破宛城。

    九月二十二日,墨羽骑从宛城出发直往棣城。同日,白王领军从棣城出发攻向王域津城……

    这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奇特一景。白王不断的攻占王域,而息王却每每在他刚刚得城便紧追而来,然后白王赶忙领军逃去,再向王域进攻,而他刚刚攻破的城池便落入息王手中……

    很多年后,有人重说起这一段历史时说,白王便好比一头饥饿的狼,但在他的身后却紧追着兽中之王的猛虎——息王,为了不成为别人的食物,他只好一直往前逃,沿途不断捕捉一只又一只的羚羊以补充体力,但却还不不及吃,猛虎已至,于是丢下才啃一口的羚羊再逃……白王如此反复的攻与逃,而息王则是反复的追与得,其间的高下早已分明。

    还有人将这一段历史比喻成猫鼠之戏。息王已掌控全局却欲擒故纵的玩弄着那只早已胆颤心寒的老鼠,可是抱头鼠窜的白王他何尝不明白,但他别无他法,只有不断的往前逃窜而去,只想抓住一件可以打败猫的武器——帝都的皇帝!

    所以白王每离一城之时皆将城中所有粮草与财富全部带走,不能带走的便付之一炬,想以此切断丰军粮草的补给。但很显然的,他这一举动未收到丝毫效用,丰军不但粮草、武器充足,而且每到一城还会发粮救济城中难民,帮助受灾城民重建家园,结果不过是让息王的仁义之名传得更远传得更广罢!

    “白王难道不知道,他便是逃到北海去,我们的粮仓依然是满满的。”

    任穿雨是如此自负的说道。得到风国地宫中风王族那累积了三百年的足抵十个华国的财富,再加上丰国自身盈足的国库,以及丰息十年江湖所得,此话并非虚言!

    “我王能得风王为后,可谓益有九九,却唯一不好!而这唯一也是致命的唯一!”

    任穿雨说这话时,身边只有墨羽四将。但日后史家撰写息王传时遍翻资料,终搜寻得这位曾侍他身边的军师的手记,从而得知此言,并真实的载入史书,而日后所发生的事也见证了他此言。

    在墨羽骑追击着白王之时,风云骑则纵向袭往宇城、元城、涓城,至九月底,为白国所攻占的此三城全部纳入风王掌中!

    十月四日,风王以白国四公子残党逃入焉城为由发兵攻城。同日,焉城破。

    焉城过去便是风国的量城,至此,从西南风国、经丰国、再至北之白国,六千多里的辽阔疆土便全属于丰、风国所拥有,东朝帝国已近有一半兰息、惜云掌中。

    而另一边,华国金衣骑在皇国霜、雪两将的率领下,已攻克王域六城,再联合攻克南国鉴城的皇国四公子皇雨,两边夹攻昃城,昃城守将东陶野在敌众我寡之情形下,无奈领旗下士兵弃城逃去。而在此之前,华国三公子领五万金衣骑进攻昃城,但为东陶野大败,几全军覆灭,三位公子战死!昃城攻破后,秋九霜、萧雪空稍作停驻,一为整装余下华国大军,二为休养。皇雨则领军与皇朝会合。

    至九月底,皇国争天骑在皇朝、皇雨的率领下,已将南国除南都、牙城外所有城池攻下。

    十月初,皇朝下令皇雨领军攻往南国素有勇将之名的拓拨弘大将军所守护的牙城,而他自己则领军向南都进发,必要一举攻克南都,将南国完全纳入掌中,但此举却遭到反对。

    “王兄,攻取南都不急一时,请您留在合城养伤,待臣弟攻克牙城后定与您拿下南都!”皇雨恭敬的劝阻着兄长。

    在攻克晟城后,皇朝领军追击南国丁西将军,在与之决斗之时,南军暗中以雷弩弓百弩齐发,密雨似的弩箭中,饶是皇朝武功盖世,再加上部下拼死相护,仍被弩箭射中右胸及左肩。此雷弩弓的劲道却非一般弓箭可比,这两箭不但射穿铠甲而且深深入肉,若非皇朝有深厚内力护体,换作他人,只怕早被弩箭穿体当场毙命!

    而皇朝身受箭时却并未休战止血疗伤,反直到将南军迁尽后才下令回晟城,回到城中在玉无缘摒退所有人后,他才松一口气昏过去,而那一身紫甲已成血甲!

    而第三天,他即领军攻往娄城,再攻往纶城、裕城……至昨日,在与皇雨比试剑术之时竟未能接住皇雨击来之剑而当场倒下!

    “皇朝,你的伤已及心肺,至少要好好调养半年,否则……后患无穷!”一向淡然的玉无缘此时也少有的凝重。

    “我没有时间休养!”皇朝却断然拒绝。

    “王兄!”一直以来对于兄长唯命是从的皇雨此刻却不能从命,焦急而忧心的看着他,“南都随时都可以攻下,但您的伤却耽误不得!”

    “这点伤算不得什么。”皇朝起身踱至窗前,金色的日辉从开启的窗射在他的身上,便好似那光是他自身发出来的,那身影便显得格外的高大,“他们都快到帝都了,我岂能落后于他们!”

    身后的玉无缘听得他这样的话眉头轻轻一动,看着那个傲立窗前目光只望九天的人,心中长久以来的那一点隐忧终于化为现实!

    “皇朝,即算不休养半年,你至少也得休养半月,要知道你只是凡身肉体,而非铜皮铁骨!”玉无缘尽最后的努力劝说着,“半月的时间,他们并不能将整个天下握于掌中的。”

    “是啊,王兄,您至少休养半月,半月内臣弟必将牙城攻下,然后再取南都!”皇雨保证道。

    “半月啊,对于他们来说,足够取下千里沃土了!”皇朝的声音低低的却是十分的坚定,“我怎么可以在他们奔跑着的时候停下来休养?苍茫山上……我一定要去的!”

    那一刻,皇雨看着他的王兄,只觉得从他身上传来一种迫切的渴望,可是那一刻他却分不清王兄到底是渴望着能尽快将这个天下握于掌中,还是渴望着能尽快见到他的对手?!

    “皇朝,你不能一直只看着前方,不能一直只往前飞跑着,有时也应该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看身后、左右。”玉无缘的声音是极轻的,那双平和无波的眼眸此时带着一种似看透宿命却无法阻挡的无奈与忧心看着皇朝。

    “我的身后有你,我的左右的兄弟、有雪空与九霜,我无须回顾。”皇朝未曾回头,玉无缘话中的那种忧心他听得明白,可是他不能停下来,“我只要往前去,尽我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量跑到最前最高的地方,与他们相会……然后将这个天下握在掌中!”

    那语气是绝然无改的,没有人再说话,皇雨只是无言的心痛的看着兄长,然后将祈求的目光移向玉无缘。

    房中最后响起的是玉无缘深深的叹息。

41 古都末帝

    十月四日,皇雨攻克牙城,牙城守将拓拨弘城破自尽而亡。

    十月六日,皇朝大军围南都。

    十月七日,南王布衣出城,捧南国至尊之令“玄墨令”于顶,向皇国俯首称臣。

    十月八日,皇朝赐南王“南诚侯”之爵位,并遣人“护送”南侯及侯府宗亲四百余口回皇国安顿。华国军师柳禹生主动请命。

    帝都,三百七十二年前,始帝在此称帝,建宫殿筑城墙,封文臣赏武将,诏告天下东朝帝国的建立,开启了东朝帝国最为辉煌壮丽的一页。三百多年过去了,仿如雄狮俯瞰整个中原大地的帝都,在威严与霸气、在富贵与绮丽、在权利与谋划、在奢侈与靡烂、在繁华似锦中、在秋霜白草中沉沉浮浮,百年沧桑历尽,到而今,它只是一座古老的有些暮气的都城,昔日辉煌与壮丽已被一条名为时间的长河慢慢冲洗而去,或在那殿宇的一角红墙、在那御园的一片紫叶、在那珠钗饰尽的雾风寰、在那笙笙夜歌中,还能寻着些昔日的风华。

    帝都皇宫,定滔宫。

    “老臣参见陛下!”

    哄亮的声音响起,定滔宫的南书房中,一名头发全白的老将向书桌前正专心绘画的身着深紫色便服的男子恭敬行礼。

    “噢,东将军来了,快快请起。”正在作画的男子示意旁边侍候着的内侍扶起地上的老将军。

    “谢陛下!”老将军却无需侍人挽扶,毫不吃力的自己站起来,那样简单的动作,却做得极为轻松而敏捷。

    这位老将军便是东朝帝国位列大将军并封寄安侯的东殊放东大将军。在这个群雄割据倾轧、纷争不止的乱世中,他却是忠心耿耿的守护着东朝皇室数十年如一日!虽已年过六旬,但从外表看去,除去那霜白的头发,他实象一个四旬左右的壮年人,端正仿如刀刻似的国字脸,浓得像粗墨划下的一字眉,高大壮阔的身材,挥手间便似能力拔千斤的气势,每一个人看到他,浮在心头的想法绝对是:这个人一定是个大将军!

    “爱卿来得正好,看看朕临摹的这一幅《月下花》如何?”紫服男子兴致勃勃的指着桌上几近完工的作品。他便是东朝帝国现今的皇帝——祺帝,年约四十出头,中等身材,白面微须,神态间没有帝者的霸气,反有一种学者的儒雅之态。

    “臣乃一粗人,素不通文墨,又如何能知陛下佳作的妙处。”东殊放却并不移步上前看那一幅画,只是微微躬身答道。

    “喔。”祺帝略有些失望,目光从东殊放身上移回画上,看着自己的作品,然后那目光便慢慢产生变,慢慢的变得温柔,变得火热,慢慢的整个心魂都似沉入了画中,那模样便如男人看着自己最爱的美女一般,专注而痴迷。

    “写月公子的这幅《月下花》朕已临摹不下数十遍,但以这次最佳,只是……”脚下移动,目光从自己的画作移向挂在书桌正前的一幅画上,然后再回看自己的画,如此反复的移视着,然后那喃喃自语声便不断溢出,“不妥,不妥!写月公子此画可谓情景一体,令人见之便如置画中,实是妙不可言!看看这月,似出非出,皎洁如玉,偏又生朦胧之境。这花似放非放,含蕊展瓣,实若羞颜之佳人……妙!妙!实在是妙!难怪被称为‘月秀公子’,朕又岂能比得上他!”话一说完,手中笔便往自己的画上一坠,那一幅还未完工的《月下花》便就此完结。

    而一旁看着的东殊放,那眼中是微微的感叹及浓得怎么也无法掩示的失望与忧心。

    “陛下!”东殊放沉声唤道,将皇帝从那“自己的才华比不上别人”的哀悼中唤醒。

    “喔。”祺帝转过身面向身前这忠心耿耿的老臣,“东爱卿有何事?”

    “陛下,您乃一国之君,应以国事为重,不可为这些……闲雅之事而误政!”东殊放尽量措词委婉。若上面这位不是皇帝而是他的子孙或部下,以他的性子,怕不早就放声大骂:国已将亡,尔等辈还有此闲工夫作此无聊无用之事?!

    这位祺帝,自登位以来,就从未将心思放于国事上,对于所有的朝务、军政他全委于东殊放一身,完全不害怕将权委于人而被取而代之。东朝帝国现虽名存实亡,但只要皇帝还在,只要帝都还在,那么朝廷便依然在。所以每日依旧有各种折子从王域各地呈来,报得最多的便是那些诸侯作乱、贼军四起的折子,可这位皇帝他看过了便放一旁了,眉头都不曾动一下,仿佛那并不是发生在他的王土之上的事情。他也并不似他的前几位祖先一般好酒好色好财好战好杀……他的爱好是比较风雅温和的,他只爱书画。对于书画,他有着莫大的热情,整日里便是临摹各代名家的佳作,但他却从未画过一幅属于自己的画!

    “喔。”对于东殊放的劝谏祺帝依是满不在乎的模样,“有爱卿在,朕不用操心那些闲事。”

    东殊放闻言不由是哭笑不得,纵观史上,大概也只有眼前这位皇帝会把朝政视为闲事,而把写字画画当为正事。这样的皇帝啊,他该如何是好?

    “陛下!”东殊放暂拋开那些遐想,将心思放回这次进宫的目的上,“逆臣白王已至商城,再过交城便到帝都了,而那位打着‘肃天下’之旗的息王紧跟其后,形势已是十分危急,请陛下……”

    东殊放腹中放了一夜的奏词才说了个开头便无法再继续下去了,只因为他面前本应是闻言悚然的皇帝此时却露出了笑容,可这一笑却是这么多年来让他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人是一位皇帝,是至高至尊的皇帝!

    祺帝淡笑着看着眼前满脸忧虑的臣子,他是在为着这个苛且残活的东朝帝国的命运而忧心着,只可惜啊……那眼中不由自主的便浮现着嘲弄,但一看到老臣那焦锐却又不失坚定的眼神,那嘲弄便化为感激与叹息。

    “东将军,朕登位已近二十年了吧?”祺帝淡淡的开口,并不想精确的计算一下自己到底登位多少年头了,“自朕登位以来,便将所有的事都推给你来做,而朕却躲在这定滔宫里写写字,画画画,看看书,听听雨……”说着祺帝自嘲的笑笑,“说来朕真是庸君一名,这么多年来,真是苦了你。而你也一心辅佐着朕,一心护佑着东朝帝国,数十年如一日,这一份忠贞可谓千古难有!”

    “这些都是为臣应该的。”东殊放恭敬的道。

    祺帝摇摇头,目光穿过东殊放,悠悠长长的落得很远,仿佛是在看着前方的什么景色而出神。

    “你刚才说息王已近商城了吗?好快啊,真不愧是‘兰明王’的后代。”片刻后祺帝的目光又落回东殊放身上,“那凤王的后代,那个号称‘凰王’的风王又到哪了呢?还有‘焰王’的后代,他又到哪了呢?”

    “风王在夺王域焉城后即移至涓城,而皇王已将南国拿下,并已攻下王域六城,现已至呈城。”东殊放答道,说话间眉头不由自主的紧锁起,那眼光也是锋利而不屑的,心头不住的嘀咕着:这些个乱臣贼子,哼!

    “嗯,都不错。”祺帝闻言竟是赞赏的点头,“他们都不辱其祖的圣名,只有我等不孝子孙却未能承继祖先的雄风……只是不知道他们谁会最先到达帝都呢……”

    “陛下!”东殊放猛然叫道。

    “喔。”祺帝似有些无趣的笑笑,目光看着他的这位忠心老臣,那样的目光竟是清明如镜,不复以往的漫不经心。东殊放这一刻不由有些惊奇而敬畏的看着他的皇帝,难道陛下终于醒起为国之君之任了吗?

    “东将军,我们还有多少人呢?”祺帝淡淡的问道,待看到东殊放似有些疑惑的眼神,不由再加一句,“朕是说,我们还有多少士兵呢?”

    “回陛下,臣麾下十万禁军一直守护于帝都,再加上其它各城的守军,我们至少还可集二十万大军。”东殊放答道。

    “喔,原来还有这么多人呀。”祺帝似有些意外,略略沉吟,然后道,“那么东将军便领八万禁卫军前去讨伐风王吧?”

    “讨伐风王?”东殊放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看着祺帝,“陛下,这怎么可以?”他已顾不得说话是否会冲撞了皇帝了,“若此时臣领禁卫军前往讨伐风王,那帝都怎么办?白王与息王可都有数十万大军,帝都的两万禁卫军如何能抵挡?到时……”

    祺帝却是不在意的摆摆手:“东将军刚才不是说了吗,若集各城守军,至少可有二十万大军,那朕便从各城征集大军来守卫帝都就是了。只要东将军将风王拿下,然后再从城绕至息王身后,至时与朕两面夹攻,息王便如瓮中之鳌,自是手到擒来。将息王拿下,大将军再挥军杀往东、南的皇王,将皇王打败,这天下便平定了不是吗?”

    “这……”东殊放不由哑然,皇帝此言似是极有道理,只是事情有这么简单这么顺利吗?

    “难道东将军没有把握可以胜风王?又或是东将军不信朕有此能能守护得了帝都?”祺帝的声音忽透着一种金质的锐利。

    “老臣不敢!”东殊放赶忙垂首道。

    “那就好。”祺帝的声音又恢复如常,“那么东将军后日即起程去讨伐风王吧。”

    “陛下,大军伐敌不是一日即可成行,还需做各种战前准备……”东殊放刚一开口,却为祺帝所打断。

    “怎么?大将军难道害怕了?难道还需数十日来作心理准备吗?”祺帝忽冷冷道,那目光似也带一些轻蔑,“看来大将军真是老矣,那风王惜云听说这些年来名头极响,文才武功皆是不俗,其创的风云骑彪悍无敌,想来大将军竟是不敢与之一战了!”

    “臣……”东殊放看着上坐的皇帝良久,然后躬身跪下,“臣谨遵陛下旨意!”老臣的头垂得低低的,声音难掩悲愤的嘶哑!

    “嗯。”祺帝满意的点点头,“朕这有一道降旨,你带了去,若能招降风王,那最好不过,毕竟她是我东朝的臣子,朕岂能不给她回头之路,而且这也可显示朕的宽宏大量。若她归降了,那息王、皇王说不定仿效行之,那朕便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平定天下了!”祺帝提起笔即在画纸上写下降诏,想来诏书内容并不长,不过片刻即完,然后示意内侍将之封系。

    东殊放接过内侍递来的黄绫封系着的降旨,抬头看一眼皇帝然后又垂下头下,掩起那一丝苦笑与满怀的憔悴,“陛下如此仁慈,但愿逆臣能体察圣心,早早归降,效忠于陛下!”

    “好了,你去吧。”祺帝挥挥手。

    “臣告退。”东殊放退下。那离去的背影此刻竟隐有些苍老与疲意。

    定滔宫内又恢复了寂静,祺帝的目光落回风写月的那一幅《月下花》上,看着良久,然后轻轻的笑起来,讥刺与冷嘲全夹在这一笑中,还隐带一丝让人无法理解的解脱之意:“东爱卿啊,一个人若是身躯、四肢全都腐烂了,那便是头脑再清醒再精明也是无救啊!这么多年你还没弄明白吗?”

    “真是麻烦!”商城官邸中,贺弃殊望着案上刚送来的文书喃喃道。

    “什么麻烦?”门口传来轻笑声,只见任穿雨轻轻松松的踱着方步进来,“什么样的事竟能让精明的贺公子也感到麻烦?”话中隐含着揶揄。

    “哼!我之所以会这么麻烦还不都是因为你!”贺弃殊皱着眉头看着进来的人,“若不是因为你心上长了毒瘤,歪了方向,王至于把粮草筹备的事交给我吗?这些麻烦琐碎的事本来全是交给你这个四肢不勤的人做的!”

    “哦?”任穿雨摸摸下巴,对于贺弃殊毒辣的指控毫不在意,依旧轻松的笑笑,“难道不是因为贺公子聪明能干,所以王才对你委以重任吗?”

    “我的聪明才干要用也要明刀明枪的用于战场上杀敌建功,不似某人专用于那些阴槽暗沟中!”贺弃殊出言可谓毫不留情。而墨羽四将中论到口才,也只有贺弃殊的毒辣可与任穿雨的诡辩一争长短。

    “弃殊。”

    眼见一场精彩的辩论即要展开,却被门口大步而入的人打断了。

    “城中粮草只余五日之量,而后继的至今未到,这是为何?”乔谨问向贺弃殊,身后跟着端木文声、任穿云。

    “唉!”贺弃殊重重叹一口气,“帕山连日大雨,山上冲下的泥石将道路全部阻塞,粮草无法运送过来。”

    乔谨闻言眉头一皱,看着贺弃殊,“空着肚子的军队可没法打胜仗的。”

    “我知道。”贺弃殊烦恼的拍拍脑袋,“但要粮草运到,必须疏通道路,而商城的粮草若省着用,再加上从亦城运来的,应该可以至撑十天左右,到那时粮草应该也可以运到了,只是……”贺弃殊看向同僚,“白王现至交城了,我军肯定就在这两日必要动身前往,要知道交城再过去可是帝都了,所以我们不可能在此停留十日时间,可若粮草不到,大军如何成行?”

    “真是麻烦!”端木文声不知不觉的重复贺弃殊的烦恼,“大军的行动可是不能耽搁,白王攻打帝都是可以的,但可不能让他真的将皇帝给抓到。”

    “难道没有办法可解决吗?”任穿云问道。

    “有啊。”贺弃殊似笑非似的看一眼他们中间最小的穿云将军,“去抢啊!你愿不愿领着军队去抢百姓的?”

    任穿云一听不由眼一番:“若去抢我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可咱们王可不能答应我去做这种毁我军清誉仁名的事情。”

    “此时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乔谨挥挥手,看着贺弃殊,“有没有其它办法?”

    “有啊。”贺弃殊点点头,可下一句却是,“不过我也是刚才收到此消息,所以办法暂时还没想出来。”

    “是不是要等到大军空肚出发时你才能想出来?”端木文声闻言不由喃喃说道。

    “唉,只不过是这么一件小小的事情,就让你们如此烦恼,若不是与你们差不多可算一块长大的,我都要怀疑你们是不是那威震天下的墨羽骑四将军了!”一旁静默有一会儿的任穿雨此时摇首叹息道。

    “哥哥,你有办法?”任穿云却是眼睛一亮的看向兄长。

    “当然。”任穿雨抚着下巴点点头,“可以修书拜托风王啊,反正在帝都拿下前,风云骑应该不会轻易出战,必在休生养息。所以我军照计划前往交城,而粮草就请风王从涓城先送部分给我们,再请其派兵前往帕山疏通道路,护送粮队赶上我们,这不就行了。”

    四将闻言不由一怔,任穿雨的办法似乎不错,只是仔细想想……

    “我一直有一个问题要问你。”贺弃殊盯着任穿雨,“似乎从一开始,你还未曾见过风王起,你似乎便处处针对于她、针对于风云骑!为什么?你明明知道风王与王不只是普通的双王婚约那么简单,他们江湖相识十年,其间的情谊可非一般人所能及,而两国更因他两人才可如此融洽,我们也因此才能如此迅速的将白国拿下!可你为何偏偏要做些离间两王、两军之事?!你这个自负聪明才智只在王一人之下的人为何竟老是做出一些不明智之举?!”

    贺弃殊此言一出,其余三人也不由皆转首看向任穿雨,这也是一直存于他们心中的疑惑。

    “唔,似乎总是好人难做啊。”任穿雨被四人目光一射不由微有些苦涩的笑笑,“难道在你们眼中,我任穿雨就真是一个小人?”

    “你是不是小人我不知道,但你绝不是君子!”端木文声开口道,“只不过我们从未怀疑过你对王的忠心!”

    “喔。”任穿雨听得只是不辨喜忧的笑笑,目光定定的看着房中剑架上的一柄宝剑,良久后他才开口问道:“你们觉得风王如何?”

    四人沉默片刻,最后还是乔谨发言:“天姿风仪,才华绝代!”

    这是天下广为传诵的赞言,以前或觉得有些赞誉过头,但此刻他们却是真正的从心底里折服,真正的觉得是实至名归。

    任穿雨微微点头,似也有同感。然后他道:“自古有两类女子,为天下倾慕,但同样也可倾天下!”

    四人闻言皆不由心头一震,这一句话似叩开了一扇门,一些以前他们从未想过的事便从那门里飞出。

    “一类,是容色倾国。”任穿雨目光依然定在那宝剑上,“此类女子皆有着美艳绝伦的容貌,可以迷人目、倾人心、惑人魂、荡人魄!以至人人为之痴绝……舍身拋命、离亲叛友、卖家弃国……便是堕阿鼻地狱也在所不惜,只为求一亲芳泽!此为红颜祸水也!”

    “另一类,则是才智盖国!”任穿雨目光移动,灼亮的射向乔谨,“此类女子聪慧绝伦、气度高华。在野,可令群英折服,在朝,则群龙俯首,天下也玩于股掌!这样的女子,必也自负才智,野心勃勃,必不甘于人下,轻者握一家一邦,重者必握天下于掌中!”

    此言一出,四人皆不由神色凛然。

    “这个风王,她不但有容色……”任穿雨忽然笑笑,笑得似也是无限感慨,“她还有才、有智、有德、有武,更甚至……她还有国、有财、有民、有军、有一群忠心于她的文臣武将、并系着风国万千民心!这样的女子……她能立于人后吗?”

    房中一片静寂,无人出声,皆是各自思索着,想着那个清艳高雅、才智绝代的女王,看似平和,可往往她只要一眼,却令他们深感压力!

    “她与王已有婚约,待与王大婚后,她自是王身后之后。”端木文声沉声道,自古便是如此不是吗?

    “这一点更让人担心。”任穿雨眸现隐忧,“为迎接风王而铺下的花道,为和约之仪而筑出的息风台,为她而种八年的‘兰因璧月’……这些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

    “这有何不妥?双王情深,只会更利两国之盟谊。”端木文声反很高兴看到王能为某人做点事,这样的王看起来才有些人情味,而不是完美却无情得不似人!

    “哼!情谊深厚,能令两国更融一体?你们想得太简单了!”任穿雨冷冷一笑。

    “王道便是一条孤道吗?”一直不吭声的任穿云看向哥哥,微有些沉重的叹道。自小即与哥哥相依为命,哥哥心中所思,或也只有他这位弟弟能知一二。

    “是的,王道是一条一个人走的路!”任穿雨悠悠长叹,眉头微微笼起,“自古以来,任何一位帝王,他绝对立于最高处,走于最前头!没有人可以和他并肩同步,没有人可立于他的身前!只有在他的身后……那万千追随于他的臣民!”

    “而且,一位帝王,在他心中,处于首位的永远只能是天下!任何人、事都不能逾越!因为那些只会是牵绊,只会阻挡他登上最高位!”任穿雨微微握紧双拳,“始帝,以一介布衣而得天下,何等的雄才伟略!可是今天……东朝帝国四分五裂、诸侯争霸、战乱连连、民不聊生……可这个局面却是始帝一手造成的!分将为王,便是裂土、分权予人……七将忠于他,可百年后那些后人还会忠贞不二吗?始帝他难道会不知?可他却还是封国!而他为何封国?他还不就是为了凤王!为了一个女人而置国家若此!这样的帝王其实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根本不配为王!”任穿雨目中冷锋如剑,“你们难道想看王走始帝的老路?想要我们以血以肉以性命打回的这个天下也落得今日这个下场?!”

    任穿雨抬首,目光穿越四将,窗外射入的阳光被宝剑的铜鞘一折,点点落在他的眸中,却无法给那双眸子加温,那双眸子是冷绝的,那声音也是无温的,如冰击落于镜湖,淙淙的带着冻湖的寒意:“你们皆有目睹,风云骑、风国皆只忠于她、服于她!若有一日……拔剑相对,她便是我们……她便是王最大、最危险的敌人!所以……要么削弱她的力量!要么……她绝不能存!因为我们誓死效忠的只有一位王!”

    窗外艳阳高照,十月的天气虽已不算炎热,但决不冷。可房中,这一刻却是寒意森森,静静矗立的四人,内心却掀起汹涌滔浪!

    当惜云看到墨羽骑加急送来的求助信时,并没有丝毫犹豫与疑惑。

    “程知,从城中拔出一半粮草,你领三千人护送至墨羽骑。”

    “徐渊,你领五千人前往帕山。”

    “是!”徐渊、程知领命而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修久容忽然想起一事。

    “王,数月来连番攻城,我军伤亡虽小,但也折去近一千人,而受伤者也有两千多人,再加上攻占各城后留驻之军,而此时又派出了八千,仔细算来,城中能参战的人不足三万。而墨羽骑二十万大军,难道连拔出一万人运送粮草也不能吗?白军可不是争天骑!”

    “喔,不用在意,久容。”惜云闻言不由浅笑安抚着爱将,“反正在息王拿下帝都前我军暂不攻取任何一城,可在此好好歇息休养,所以帮他们运运粮草也没什么。”

    在此刻,他们都不知道东殊放奉命领八万禁卫军前往涓城而来。惜云虽是用兵如神的名将,但她并不是先知。她以兵家头脑来设想,皇国争天骑正忙着将王域的城池纳入怀中,而白军忙着逃命还来不及,而帝都此时更应是全神戒备准备抵挡白、丰大军,实在想不出如非她主动出兵,还会有什么战事找上门来。也就因为她是用兵家的头脑来设想,所以她没能想到帝都那位根本不懂用兵的祺帝的天外一笔,以至日后落英山中无数英魂以鲜血以刀剑奏出一曲壮烈、断肠的悲歌。

    如若他们能预测到以后的事,那么任穿雨他会更开心的发出求助信,而惜云,她绝对宁愿两军分裂也绝不会派兵运粮!只是如果他们预测得更远些,任穿雨或便从一开始便不会针对着惜云,他或一开始便会将之如菩萨一般供奉着!而惜云,如若能得知日后的种种,她还会与兰息订婚、与丰国结盟吗?还会如此毫无私心的助兰息攻打天下吗?

42 星火之令

    “将此信以星火传回国都齐恕将军!”

    “是!”

    一道敏捷的身影在夜空中一闪而逝。

    “星火传令?夕儿,发生了什么事吗?”一旁的久微将一杯热茶递给惜云。

    “没什么。”惜云啜一口茶,甘泉入喉,清香绕齿,不由长长叹息,“久微,你泡的茶比六韵泡的就是要香!”

    “既然无事,那你为何以星火传信?”久微却依旧关心着前一个问题。

    “嗯……”惜云轻轻晃一晃茶杯,目光追逐着杯中沉沉浮浮的翠绿茶叶,“今日久容说,城中此时能参战的人不足三万,我在想……或许我应该做些准备才是。”

    “喔。”久微不再追问。

    “久微……”惜云放下茶杯看着他,似是欲言又止。

    “什么?”久微看着她,似有些奇怪她此时的踟蹰。

    惜云抬手托腮,目光定定的看在某个点上,沉思良久后道:“我在想,这世上……”说到此忽又断了,片刻后才听得她低不可闻的呢语,“可不可以信……会不会信呢……”

    这样的片语无法令人明白她到底说的是什么,但久微却了解她的心思的,只不过……他无法回答她,也不好回答她。

    “今晚宵夜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他只能如此的说。

    十月十八日,对于涓城的百姓来讲,这一天跟平常没有什么不同,太阳一早就高高挂起,秋风微带凉意的扫起地上的黄叶,那山坡上的野菊正烂漫多姿的铺满了一坡,大人们开始一天的忙活,孩子们聚在野坡上开始他们的游戏……这涓城似乎除了主人换成风国那位美丽高贵的女王外,其它的并未有什么改变。

    而一大早,那位涓城百姓眼中美丽又可亲的女王正在官邸中悠闲的享用着久微做出的既美观又美味的早餐,可听得部下的禀告时也不由略略拔高了声音:“东大将军率领八万禁卫军正前往涓城讨伐我而来?”

    “是的,据探所报,东将军的前锋大军已离涓城不到五日路程。”林玑答道。身旁的修久容则静静的看着他的王,不见惶恐与不见焦锐,只是自信的认为不论什么事情,到了他的王面前都会迎刃而解。

    “喔。”惜云淡淡的应一声不再说话,然后专心的解决起未吃完的早餐,一碗浮着几朵浅黄色菊花的清粥,一碟小小的形似莲花的包子,当然,她此时的吃相绝对是优雅而斯文的,维持着她女王的端静仪容。

    女王进餐之时两名部将并未感到有丝毫不自在或是无聊。

    林玑搬了一张椅子在久微身旁坐下,以只有两人才可以听到的声音小小的打个商量,是不是可以打破只为王做饭的原则,发发小善心,哪天也做如此漂亮又可口的食物给他们吃吃?但没有得到回答,因为久微只是面带微笑的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惜云。而久容则就在林玑的椅下席地盘膝而坐,目光似有些茫然失神的盯在墙壁上的一幅山水画上,不过了解他的人自是知道他此时是在沉思着。

    “这位东大将军可不同于一般的武将。”

    紧闭的书房中,惜云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对于对手的一种肯定。

    “若华王来,那他便是领十万争天骑也没什么好怕的,可若是这位东将军,那么他便是领五万金衣骑那也绝对是可怕的敌人!”

    “王,是否要将徐渊与程知召回?”林玑问道。此时城中能上阵杀敌的风云骑不过三万,再加上两员大将外出,而敌人却有八万之多,若要守住此城,实是有些艰难。

    “时间不够的。”修久容却道,“在他们回来之前东将军早就到涓城了。”

    “嗯。”惜云点点头,“粮草、衣、药等物资军中绝不能短缺,况且他们也即达目的地,所以也不可半途而废。”

    “如若这样……王,涓城城壁既薄又矮,实非坚守之城。”林玑道,“而且城中粮草又运走一半,算来我们的粮草也不过刚够支撑二十天。”

    “嗯……我们并一定要死守涓城的。”惜云挥挥袖潇洒起身,轻描淡写的道,“东将军虽为名将,但这十年来已很少踏出帝都……所以呀……”惜云目光扫向部将,浅笑盈盈,“对于前辈,我们这些晚辈应该以礼相待,远道相迎才是!”

    “王……”林玑与修久容两人眼眸同时一亮。

    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上轻巧的移动着,淡红的唇畔吐出一道一道的策略与命令……

    “臣谨遵王命!”房中两将衷心拜服。

    “嗯。”惜云淡淡点头,“这一战能否全胜关键在于墨羽骑,所以……林玑,将本王手书即刻派人送往息王处!但东将军定也料到我们此举,所以送信之事你需特别安排,而且……必须亲自交至息王手上!”

    “是!”林玑领命。

    “你们去准备吧。”惜云挥挥手。

    “臣等告退。”

    两将躬身退去后,久微依留在房中,从头至尾,他都只是静静的看、听。

    惜云从王座上起身,负手身后,仰首看着屋顶良久,最后长长叹息,那一声叹息似是一种看破了某事而生出的一种忧患,又似是终于下了一个本不想下的决定的无奈。

    “久微。”惜云将目光移向一旁静坐的久微,手臂微抬,长袖滑落,袖中的手是紧握着的,张开五指,一枚仿如洁云飘于风中的令符现于掌心“这东西我现在交给你。”

    “飞云令?”久微看着她掌心显露的那面令符,凝惑的问道,“这是风云骑的帅令,为何交给我?”

    “因为……”惜云走近久微,附首于他耳边,以低得只有他一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久微闻言睁大眼睛惊愕无比的看着惜云,似是不敢相信刚才所闻,震惊得久久不能言语。

    “你都如此惊讶,那何况是他人。”惜云微微一笑,却是苦涩而略带自嘲的一笑,“这便也是我不到万不得以决不能走的一步,所以……久微,你一定不能在我跟你说的时间之前行动,必须、一定得在之后!”

    “可是……夕儿,若……那样你们……你可是十分之凶险!”久微眉心紧皱,眼眸中全是忧心,“你既已虑到这一步,那必是对……不能放心,既然如此,那又何需……不如直接……”

    “不行!”惜云却斩钉截铁道,“绝不可以在我定的时间之前!如果可以的话……”微微停顿片刻,然后悠悠长叹,“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无须动用此令,要知道啊,你此步一走,便决无退路,而那之后啊……”目光朦胧的望着某点,“真是无法想象啊……”

    “无法想象?”久微目光带着深思的看着惜云,然后淡淡的一笑,那笑却是带着某种刺探、某种深长意味的,“还是不敢想象?又或是害怕他的反应?”

    惜云的目光却依然落得远远的,似整个心魂都在远处飘荡着,以至似未能听得久微的话,但是,在久微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却开口了。

    “久微,风云骑、墨羽骑之所以还能算是融洽的走到现在,其中除了共同的目的之外,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两军的主帅——我和息王——我与他在国人眼中是夫妻一体,所以两国、两军是理所当然的应相融一起。而我们俩能走到今天,是因为……不但是时局所致,也是因为我与他从江湖初识至而今已是十年有多!十年啊,人生的十年并不多,非亲非故的两个人人生中最好的那一段岁月却是牵扯在一起的,不论我们如何不愿承认,事实上……却是真的有许许多多的东西是连结在一起的,是没法分割舍弃的!”

    说至此处,她抬起手,五指轻轻拢住眉心,脸上的神情是感慨而略带苦涩的,“十年相识,按理来说,本应是相知相惜相信的知己才是,可是……”五指微微抖动,眼眸微闭,嘴角的那一丝苦意更甚了,“可是……我们……久微……就如他所说的,那种以命相许的信任……太难了,我们似乎都未曾许给对方!不能……也不敢啊!”

    “夕儿……”久微垂眸看看手中那一枚飞云令,又抬首看着她,看着她脸上那种复杂的神情,长长叹息,“夕儿,其实……你是爱着他的是吗?所以才会如此的矛盾,才会有如此复杂的感觉,也因此你才会如此的……”久微的话忽也悄悄止了,只是神情复杂而感慨的看着惜云。

    “久微……”惜云抬手抚住脸,第一次,她的声音是如此的脆弱,只因里面承载太多太多的东西,“这便是我们的悲哀!我们都不是对方理想中的人,我们都不想……可是……偏偏啊……所以我们都是如此的不甘心,可又是如此的无可奈何!”

    久微无言的看着她,那双灵气凝聚成的眼眸悲哀的看着她,心头一遍又一遍的长长叹息,一遍又一遍的无可奈何的叹息……

    “久微,这世上我最希望我能信任的就是他!”惜云回首看着久微,那双清眸仿如狂风扫过的湖面,“可是……我却是如此的没有把握!所以我必须有那一步,只是……一步走出,我们这十年来所有的……或都要在这一步中灰飞烟灭!到那时,不单是……我与他,便是墨羽骑与风云骑、白风国与黑丰国、更甚至这个天下……”

    “夕儿,若真到那时,你当如何?”这一句话久微本不想问,可是他却还是问出口了,因为那个答案……他希望的答案……

    但惜云这一次没有回答,放开抚在脸上的手,微微仰头,目光穿透房门,似看向那不可知的未来,可眸中的那种惊涛已渐渐平息,脸上的神情已渐渐恢复风王所有的镇定从容。

    “当那一步踏出时……成,便是双赢!败,便是双输!”最后一字落下时,她的手紧负于身后,五指紧握,双目中射出雪剑似的光芒,身形仿如凌云苍竹,无形中透着一种冷然的决绝!

    恍惚间似有幽幽的长叹沉沉的落入久微心中,看着帐中那个身影,白衣似雪,长发如墨,仿如一则黑与白的剪影,遗世立于高峰上,单薄却又坚强、寂寥却又傲然……

    轻轻走上前,伸出手将那个朝堂上冷肃果断的发号施令、战场上气势万千的挥军杀敌的女王、此时却是如此孤峭的孩子圈在怀中。

    “夕儿……”低低的唤着,不知道要说何话,也不知道能说何话,唯一能做的便是敞开自己的怀抱,让她稍稍栖息,稍得一丝温暖与抚慰。

    只是……眼前却闪现昔日那闪着一双快活、清亮无瑕的眼睛,在炫目的炽日下张狂无忌的飞入落日楼抢他手中烤鸡的那个神采飞扬的身影……白风夕啊,再也无法回来了吗?只是,他知道,眼前这个肩负着千斤重担却坚定孤峭、一双睛眸时凝重内敛时冷锋毕露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久微,我知道我可以信任你的,是可以以命相托的信任的。”惜云将头伏在久微的肩上,闭上眼,轻轻的、却是安然的叹息,“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的,我们……是亲人!”

    “你果然知道。”久微似乎并不诧异,抬手轻抚肩膀上的那颗脑袋,从头顶顺着那柔滑的青丝轻轻抚下,带着无限疼爱与怜惜,还有着一份浓浓的宠溺与感动。

    “我当然知道。”惜云伸手抱住久微,嘴角浮起一丝浅浅的却是真实的笑容,“久微,我之所以会走到这个战场上来,其中之一是因为我要实现你的愿望!当我与兰息将这个天下握于手中时,我便可以实现你的愿望!那也是我们风王族三百多年来都未曾遗忘的承诺!”

    “我知道,我知道。”久微喃喃的轻语着,灵眸中隐有水光浮动,声音隐带一丝颤音,“所以我来到了你的身边,我要看着你实现这愿望与承诺!夕儿,我会守护着你的,我起誓!”

    轻轻捧起惜云的脸,拂开她额际的发丝,露出高高的额头,额间的那一弯玉月莹雪依旧。右手移向她的眉心,尾指竟隐约透着淡淡的青气,指尖轻轻一点眉心,然后俯首,额际相碰,眉心相印,剎那间似有一缕青光在两人眉心一闪,但眨眼即逝,几疑幻影。

    “这会让我知道你是否平安。”久微轻叹一声,依旧将惜云揽入怀中,长臂在她的身后交握,似为她圈起一堵厚实的墙壁,“夕儿,我但愿不会用此飞云令!”

    只是,世事总不会沿着人所愿望的路线发展的!想要达成所愿,必是要有一定的付出,更甚至是无法计算的代价!

    “大将军,以我军行进速度来看,三日后我们即可抵达涓城。”

    平日杳无人烟的荒原之上现今却是旌旗飘展,万马嘶鸣。

    “嗯。”高居战马之上的东殊放听得副将的禀告却只是淡淡的点点头,放眼瞭望这一望无际的荒原,脑中所想的却是大军离都时皇帝之言。

    “爱卿,此次必得大胜而归!”

    这似乎只是简单的一句嘱咐,但细细想来,却是“没有击败风军便不可归都”!

    为什么此次陛下会有如此行为?这十年来,诸侯争战,乱军四起,被视为帝颜一般尊贵的王域也时受侵占,他也曾数次请军,但陛下却从未准奏,每次皆以“帝都需大将军坐镇”为由而不出兵,任由王域一村一镇一城的被各王吞并……可是为何这一次他却如此坚定的要他前来讨伐风王?如此坚决的下旨非胜不归?

    “骆将军此时在何处?”

    “回大将军,骆将军所率先锋军领先半日路程,现离落英山不足百里。”

    “嗯。”东殊放再次点点头,“记得要随时保持联系。”

    “是!”

    八万大军如此庞大的队伍要一起行动是十分不便的,因此东殊放派遣他一手调教出的禁卫副统领骆伦领一万禁卫军为前锋先行,他自己则领四万大军居中,而另一禁卫副统领勒源率领着余下的三万禁卫军延后半日行进,一为押运粮草,二则是若帝都被困皇帝急召回军时这后方的三万精锐大军便可在最快的时间回都救驾。由此也可看出,这位东大将军的领兵风格是严谨而稳重的。

    先锋骆伦骆将军,今年不过二十七岁,在这个年纪便坐上禁卫副统领的位置,这其中虽不能说与他身为东大将军的弟子无关,但他确实也是有几分才干的。在他二十四岁时,曾领五千禁卫军横扫王域境内十一座盗匪山寨,在他手下斩首的盗匪可谓不计其数,一时令王域境内所有盗匪闻风丧胆。而帝都也有不少人预言,当东大将军退位之时,能竞争大将军之位的必是骆将军与东大将军之子东陶野,这其实是对他实力的一种肯定,但骆伦却并不以此为荣。在他的理念里,要官拜大将军应该是在他领军平定六国叛乱、扫清天下逆军之时。所以对于此次出兵讨伐风王,他不似大将军那般诸多犹疑,反而十分期待能与风王一战。

    “将军,前面便是落英山。”

    奔驰的万骑中,一名副将放马走近骆伦,指向前方那隐约可见的远山,“绕过此山,若以全速前进,一日便可抵涓城。”

    “涓城……”骆伦一拉缰绳,日已偏西,黄昏将近,极目看去,一座形状有些奇怪的山静矗于远方,“一日便可到吗?”这话并非问话,只是一种自语。片刻后下令道:“传令,全军休息半个时辰!”

    “是!”即有传令兵前往传令。辛苦奔波了一天的士兵顿时如奉纶音,全部停步下马休息。

    “将军,那是?”

    才刚下马还未来得及喝口水,随着副将的惊呼,所有人皆不由移目看向前方。

    但见前方忽然尘土飞扬,传来急剧的马蹄声,隐杂着喊叫声。

    难道是风军前来突袭?只是如若是大军袭来,声势似又非如此之小?所有的士兵不由暗想道,手皆按向兵器。

    马蹄声越来越近,前方的情况已大约能看清了,奔在最前方的约有十来骑,而距其后五十米左右则有数百骑,但从那些人的服装来看,应该是普通百姓,而非惯着耀目银甲的风云骑。

    “救命啊!救命啊!”

    跑在最前方的十来骑看向前面有许多的士兵也顾不得会是哪一国的军队,慌忙扬声呼救。这十来人虽显狼狈,但其衣着却是十分的华丽,背上全都背着长长的鼓鼓的包裹,而在后面追赶着的人脸上一律蒙着黑布,口中不断吆喝着粗言粗语,手中挥着大刀纵马追赶。

    “将军,请救救我们!我们都是山尢来的商人,后面的是抢劫的强盗!请将军救救我们!”那些商人大声呼救。

    “哼!强盗!”骆伦目中射出冷芒,“上马!”

    哗啦哗啦的铠甲声响起,顿时,一片褐色的波浪涌起,万名身着褐色铠甲的骑兵片刻间已全坐于马上,手中的刀枪对准了前方。

    “停!”前方的盗匪中猛然响起了喝令声,“有官兵,快逃!”

    话音未止,那数百壮汉已马上掉转马头,往回逃去。

    “追!”骆伦的手断然挥下,话音一落,他已领先追去。

    在他的身后,士兵们纷纷纵马追出,这一万骑之中差不多有一半是曾跟随着骆伦扫荡过盗寨的,他们深知将军对盗匪深恶痛绝,见之必杀,因此一待令下即放马追杀,而另一些或不知此因,但既有将军之令,当是无一不从,而且难得的休息却被这些盗匪所打断,自是满腔怨怒,正好杀几个以泄心中怒火,而且又可建立战绩。所以这万名禁卫骑兵剎时便如一股褐色的潮水冲向前方,追逐着刚才还气势凶凶、此时却抱头逃窜的强盗。

    当褐潮过后,留在原地的便是那十来名商人,遥望着前方,盗匪们虽说是惶惶的逃亡者,但他们的骑术十分精湛,与追兵的距离时远时近,但总是有惊无险,而禁卫军的统领骆伦一马当先,手中宝剑已几次即要砍中盗匪中那似是头目之人,却总是被其险险避过。

    “王所料果是不差!”

    为首的商人脸上露出轻松而讥诮笑容,然后将背上包裹解下,露出长弓。其它商人也纷纷解下包裹取出兵器。

    而前方的追逐还在持续着,已有数名盗匪被禁卫军追上,但那些盗匪武艺颇高,竟连斩数名士兵,然后继续前逃。如此一来更是惹怒了骆伦,目如炙火一般盯着前方的盗匪,扬鞭狠狠挥马,剎时战马如箭一般飞出,手中长剑挥起,一名盗匪的脑袋便被斩下,坠落马下。

    “将这些强盗全部歼灭!”骆伦冷冷的喝道,手中带血的宝剑又向前方一名盗匪挥去,顿时又有一人落马。

    “杀!”见统领如此英勇,士兵们士气大增,快马加鞭的全力追杀着盗匪。

    剎时,只见一股褐色的旋风卷起黄尘向前向袭去,那些盗匪此时便似吓破胆一般死命往前狂奔!只是……那马蹄下的黄尘渐渐少了,代之而起的是飞溅的泥浆!

    可在奔驰着的禁卫骑兵却未在意,只知挥鞭追赶,直到前方的盗匪竟然弃马徒步而逃时,他们才发现,战马奔跑的速度越来越慢,竟连徒步奔跑的人也追不上!

    “这……”

    骑兵们垂首看时,才发现此时竟置身一片沼泽地中,战马每踏出一步便深陷泥浆之中,每跨一步都是十分艰难吃力。

    正当数千骑兵身陷泽地难以动弹之时,徒步逃跑的盗匪忽然全都停下来转身面对他们,而前方的山坡上忽然涌出一大片白云,那云在快速的移动着,顷刻间便到了眼前——那是身着短装劲服徒步奔来的风云骑!

    “啊!风军来了!我们中计啦!”顿时,沼泽之中四处响起慌乱的叫声。

    那惊呼声还未落下,风云骑的大刀长剑已挥砍过来!

    禁卫骑兵皆是身着厚实沉重的铠甲,便是连战马也披着护甲,这若是在干地对决,无疑是十分有利的保护,但在这潮湿松软的沼地之中,不过是增加彼此负担的累赘,令战马四蹄深陷泥池。而骑兵即算有跃下马徒步作战的,可身上笨重的铠甲却令他动作迟缓,往往才举起大刀,敌人的长矛已刺穿自己的胸膛。

    身着轻便劲服的风云骑,手中的大刀灵活的砍向战马的腿,马上的骑兵顿时便被马儿掀下,不是摔断了脖子便是被随赶而来的风军砍下脑袋,持长枪的狠狠的刺向马背上的骑兵的脸部,握剑的则飞快的划向地上敌人的颈脖……无数的士兵惨嚎,无数的战马在哀鸣,不断的有断臂横飞,不断的有人头飞落,沼泽地上的浅水已化为暗红色,西边挂着的太阳似也为之渲染,仿如一颗红玉,洒下晕红的光芒,笼罩着整个天地……

    而在后面未陷沼泽的数千骑兵则遭受了飞箭的攻击。在他们的身后,风云骑的箭雨队早已悄悄绕至,瞄准敌人的眼睛、瞄准敌人的咽喉……每一阵箭雨射出,便有一大片骑兵从马上倒下……前有沼泽不可行,后有箭芒不可退,于是有的骑兵便往两边逃去,可是那里也早有风云铁甲骑兵在等待着他们!

    奔行一天,又加上刚才的急追,十分力气已消耗八分的禁卫军如何是养精蓄锐且实力更在他们之上的风云骑的对手!更而且,他们此时早已丧魂落魄、军心摇散、毫无斗志……这一战的胜败在禁卫军追出第一步时便已注定!到此时,这已似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不同于部下的狼狈,骆伦却是勇猛不可挡的。每一剑挥出,便有一名风国士兵倒下,他从泥泞的沼泽中杀开一条血路,当暮色来临之时,他已踏上干地,渐渐的*向前方高坡,他的目标在那里!

    那高坡上有舞在风中的白凤旗,旗下一匹白马,马上端坐着一名银甲骑士,静静的仿如是一只栖息在旗下的凤凰,即算是这阴暗的暮色也无法遮掩她的耀目光芒与凛然傲气!

    风国的女王风惜云吗?可是为何……为何要装成强盗?不可原谅!骆伦握紧手中长剑,抬起溅满泥水的双足,向高坡上一步一步踏去。

    “久容。”

    修久容刚拔剑在手,惜云便制止了他,望着那个满身泥污与鲜血、却疾步奔来的人,唇际绽出一抹似是嘲讽似是感叹的笑容:“他要来便让他来!”

    约相距三丈远的地方,骆伦停下脚步,目光炯炯的盯住白马之上的银甲女王,而围在她身旁的修久容以及那些侍卫他全未看进。

    未见她有丝毫动作,人已轻盈而优雅的跃下马背,有如梧枝上的凤凰雍容的飞落于地上。

    最后一次回首看看身后,不论是沼泽还是干地上,已遍地倒着身着褐甲的禁卫军,战斗已近尾声,一万部下此时已是寥寥无几!

    转首,目光如剑般锋利的盯向那静然立于对面的对手,手中带血的长剑高高举起。

    “喝!”骆伦一声低吼,人如猛虎扑向惜云,手中长剑挟毕生力道以绝无回头之势直劈而去!

    “气势很强呢。”惜云轻轻呢喃道。

    一柄普通的青钢剑此时仿如上古神兵一般拥有力劈山河的力量,勇猛不可挡的扫向惜云,额前的发丝已被凛烈的剑风扫起,周身已置于那狂风骇浪一般的剑气之中,身后的侍卫已不由惊呼,纷纷拔刀于手,紧张的注视着前方,只有修久容却是一动也不动的注视着。

    突然,一道银光划破茫茫暮色,隐约中似夹着一抹淡淡的殷红,在所有人眼前绽出绚丽无比的光芒,双目似不可承受一般微微闭起,耳际传来轻轻的剑鸣声,然后所有人皆目睹那威烈无比的青钢剑被震飞落向十丈之外,然后那如虎猛扑的人在一瞬间散去了所有的力量,缓缓的倒在地上……

    “这是我今生第一次用凤痕剑,你是死在我剑下的第一人!”

    惜云微垂剑尖,眼眸静然无波的看着倒在脚下的骆伦,平静的不带丝毫感情的道出。

    骆伦张张口似想说什么,但最后他却什么也未说出,嘴角微微一勾,一缕淡不可察的浅笑浮上,眉心的血不断涌出,可他却察觉不到痛楚,目光涣散无焦的看向天空,然后他嘴角的笑意微微加深了。

    “蕊儿……”

    他伸出手,虚空中有一道纤弱的人影,不同于以往满身的污浊与鲜血,这一次她是身着她最爱的粉红罗衣,怀抱纯白的水仙花儿,温柔的、微笑着向他伸出手……

    “将军,除逃走约一千人外,所有禁卫军已全部歼灭!”一名都尉向林玑报告,“亦参军请问将军,是否要追击?”

    “不用了,此战我军已大获全胜,逃走的人便让他们逃吧。”林玑淡淡的答道。

    目光扫向战场,看着地上倒着的无数尸体,心头虽略有沉重,但更多的是对他的王的敬服!

    “东大将军与他的禁卫军已近十年未曾出过帝都,对于帝都以外的地方的地形,除了从地图上了解外,并未曾亲自察看过,所以这是我们的胜点。”

    整个东朝帝国的山山水水大概全印刻在王的脑海中吧!林玑目光移向高坡上的那一道修长的白影。

    “骆伦可谓勇将,以他这些年的功绩来看,也并非有勇无谋之人,只是……对于盗匪他过于执着,这便是他的结。当人对某一事、物抱有不同寻常的感觉时,那便成了他的弱点。如皇朝的傲,玉无缘的仁……”惜云淡淡的对着身边的修久容道,目光无喜无悲的扫过尸身遍布的战场,“只是有一个人,至今我都未看到他的弱点!”

43 镜鉴

    “大王哥哥,都这么久了,为什么你一次也不让我上战场?”

    王帐中,兰息与丰苇正对弈,只不过棋还未下至一半,丰苇忍不住又旧话重提了。

    “大王哥哥。”丰苇见兰息目光只凝视着棋盘,似根本就未听到他的话一般,不由再次重重的唤道。

    “哦?”兰息稍稍将目光移至丰苇身上,但他的心思似乎并未落回丰苇身上,同样也未集中于棋局上。

    “你每天就是让这两个人守着我,根本就不让我上战场去,这样下去我怎么杀敌建功,到时候回家了,爹爹问我可有为大王哥哥分忧,难道你叫我回答:我每天都呆在帐中看书、练剑,再加吃饭、睡觉,其余什么也没有做?!”丰苇有些委屈的说着,有些怨气的指指侍候在一旁的双胞胎兄弟钟离、钟园,“哥哥,你让我上战场去嘛,我一定将那个白王活捉到你面前!”

    “我不是说过了吗,只要你的剑法可以胜过钟离,你的兵法可以胜过钟园,我就让你上战场去。”兰息眼光又落回棋盘上,漫不经心的开口道。

    “啊?唉!”丰苇闻言不由泄气,目光无限幽怨的射向那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心中又是恼又是羞,想他堂堂侯府公子却连这两个侍童也比胜不了!“真是让人讨厌啊!”这样的呢喃之语脱口而出。

    至于面对着丰苇怨怒的目光的钟离、钟园却是纹丝不动的静立着,只是当兰息目光移向茶杯时,钟离赶忙将香茶捧上,钟园则将银盘托起,当兰息饮完茶手一转时,那茶杯便落在银盘上。

    “对了,大王哥哥,风王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久没看到她了。”丰苇很快便摆脱了自卑郁闷,兴致勃勃的谈起了另一件事,“我最近写了一篇文章,正想给她看看,她一定会夸赞我的!”一边说着一边自我陶醉的想着。

    “喔,她嘛……她想来时便会来。”兰息似并不在意的淡淡答道,手指无意识的转动苍玉扳指。

    “唉,好想念她啊!”丰苇双手托腮,侧首遥想,目光朦胧,“风王姐姐笑起来最好看了,栖梧姐姐都比不上,而且她武功又高,文才又好,说话又风趣,穿著白色王袍之时风姿绝艳又高贵雍容,穿著银色铠甲之时英姿飒爽又风神俊逸,唉……若她不是大王哥哥的王后就好了……”丰苇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如自语,脸上也浮起痴痴的傻笑。

    “哎哟!”冷不防的额头上被拍了一巴掌。“大王哥哥,你干么打我?”

    “小小年纪就满脑子想着女人,长大了岂不要成一风流浪荡子,为兄当然得好好教导你。”兰息浅浅的、温和的雅笑着,白皙如玉的长指在丰苇眼前轻轻一晃,“你今天的功课就是将《玉言兵书》抄写一遍,将“射日剑法”练习一百遍!”

    “啊?”丰苇大脑还未能及时消化耳中所闻,待完全消化后不由凄厉惨叫,“怎么可以?《玉言兵书》有四百九十篇,我怎么可能抄完?!“射日剑法”一共八十一招,要我练一百遍,我的手岂不要断掉?!”

    “这样啊……”兰息身子微微后仰倚*于软榻之上,抬手拨弄着塌边的一盆青翠欲滴的兰草,无限的悠闲与惬意,脸上挂着那可倾天下佳人芳心的雍雅浅笑。

    丰苇看着兰息,心思忽又转移了,暗暗的想着:大王哥哥长得真好看!而且这世上再也没有人的言行举止能如他这般优美至极!与风王姐姐真是世所无双的绝配!

    “那你就将《玉言兵书》背诵一百遍,将“射日剑法”的口诀默写一百遍。”兰息的话轻描淡写的落下。

    反应似乎慢半拍的丰苇在片刻后终于弄明了:“不要!这根本就没有变啊!大王哥哥,不如改成让我上战场杀一百个敌人好不好?”丰苇凄凄惨惨的恳求着,目光不忘投向钟离、钟园,盼着他们也略略施加援手,奈何,双胞胎却似没收到他传达的求助之意,目不斜视的关注着他们的主子。

    “丰苇,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都做了些什么。”兰息看着丰苇,带着少有的严肃,“你与其每天挖空心思想着怎么从钟离、钟园眼皮底下溜出去,不若在兵书、剑法上下功夫。钟离、钟园与你年纪相当,却可为汝师,你若再如此下去,那一辈子也别想超越他俩,更逞论是封将挂帅!”

    “不公平!不公平!”丰苇闻言却连连嚷着,半分反思的想法都没有,“哥哥你什么事也没做,可是你却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为什么我努力了还是赶不上你?!”

    “啊?”兰息料不到他有此言,一时不由是啼笑皆非,“我什么都不做?”

    “本来就是!”丰苇肯定的点头,目光崇拜热切的看着兰息,“在王都时,哥哥你养兰花的时间比花在政事上还要多,可是丰国却是六国中最强盛的!现在出征了,可是你每天也只是喝喝美酒、品品香茶,再加听听栖梧姐姐的歌,要么就是下下棋、画画画……便是风王也都亲自披甲上阵,你我可从没见你手沾过剑,更别说穿上盔甲去杀敌,可是偏偏整个白国现都已为我丰国所占,便是半壁天下都快为你所有!”

    “啊?”兰息愕然的看着一脸敬慕表情望着自己的丰苇,有丝尴尬甚至是有一丝丝狼狈的抬手摸摸鼻子,“在你眼中,我好象还真是什么也没做。”

    “哥哥什么也不用做,天下所有的事都会为哥哥自动完成!这便是这几个月来我得出的结论!”丰苇自豪的下出结语,脸上的神情似是颇为自得。

    “所有的事都会自动完成?”兰息低首,墨绸似的长发似流苏一般从两侧垂落,此时他已不只是摸摸鼻子,而是无奈的捂住了半张脸,呻吟道,“这就是你的结论?你该不会以我为……天啦……若是被那女人听到了,一定又会嘲弄不已的大笑:此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最后那一句因唇被手掌捂住所以有些含含糊糊。

    “哥哥,你说什么?”丰苇因为没听清楚追问道。

    “我说……”兰息抬首,神态已恢复从容优雅,“你这几月来一点长进都没,非但无以前的勤奋上进,反而变得懒散放纵,看来是我的教导不及王叔严格所致,因此我打算派人送你回去,以后还是由王叔亲自教导你为好!”

    “不要!”丰苇一听马上叫起来,一双手赶忙抓紧兰息,明亮的大眼满是祈求,“哥哥,我不要回去!我要跟随哥哥打天下的!”

    “既然不想回去,那就快回你的营帐做功课去!”兰息瞥他一眼,挥挥手,虽语气淡然,无形中却有一种压力令丰苇不敢再多言。

    “知道了。”丰苇放开手垂头丧气的起身,但当眼光瞟到一旁似是强忍着笑意的双胞胎时,眉头一跳,又一个问题浮上心头,“哥哥,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可不可以?”

    “说吧。”兰息可有可不有的点点头。

    “我昨天听到钟离、钟园在悄悄的议论着说什么东大将军领八万大军前往涓城讨伐风王。”丰苇诡异的瞅一眼脸色一变的双胞胎,“他们还说不明白王为什么不赶快出兵支援。”看着双胞胎有些发白的脸色,丰苇心头不由一阵惬意,总算出了一口被看得死死的恶气,“哥哥,我也想知道你既然知道风王有危,为何不派兵援助?”

    “哦?”兰息目光淡淡瞟一眼一旁的双胞胎,双胞胎顿时头垂得低低的,“那女……嗯,风王既然并未发信要求我出兵支援,其自是有稳胜之算,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啊?是这样吗?”丰苇眨眨眼睛似乎不大相信如此简单的理由。

    “就这样。”兰息点点头,“问题问完了,还不回去做功课?”

    “是,臣弟告退。”丰苇赶忙退下。

    “你们也去吧。”兰息吩咐着一旁正不知如何是好的双胞胎,“别跟着丰苇学些坏毛病!”

    “是!”双胞胎同时松了一口气,动作一致的躬身退下。

    待他们都离去后,兰息目光落在那一盘未下完的棋局上,半晌后才略带笑意的轻轻自语:“丰苇,这世上只有你一人叫我哥哥的……也只有你才会如此坦然无忌的对我,便是她……”说着微微长叹,似是有些惋惜与遗憾,“等你再长大些,便也不会如此了……”

    抬手掩眸,将身完全倚入榻中,帐中剎时一片静寂,寂如幽幽夜宇。

    “进来。”榻中本似已沉睡的兰息忽然轻轻道,掩眸的手也放下,目光瞟向帐门。

    一道模糊的黑影悄无声息的落入帐中,垂首跪地:“暗魅拜见吾王。”

    “什么事?”兰息淡淡的问道,身子依然倚在榻中。

    “风王派人传话,请王速出兵!”

    “嗯?”原本漫不经心的兰息猛然从榻上坐起身,目光看着地上的暗魅,“如此看来,这东大将军与他的八万禁卫军也还是有些实力了。”兰息低低笑起来,眸光一闪,似想到了什么,“只是……她竟然会派你来传信,这倒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风王另派有人避开东将军的拦截正式前来传书,一刻前才至,只不过似乎被任军师请去‘休息’了。”暗魅的声音极低极淡。

    “果然。”兰息点点头,然后挥挥手,“你去吧。”

    “是。”模糊的黑影如一缕黑烟从帐中飘出。

    “军师。”

    帐外忽起的声音将任穿雨自沉思中唤醒,反射性的抬起手摸摸下巴。

    “是四位将军来了吗?快请。”

    “不是,是王派人传话,请军师前去王帐一趟!”

    “哦?”任穿雨眸光一闪,随后答道,“知道了,下去吧。”

    “是。”帐外传来侍从离去的足音。

    好快啊!任穿雨凝着眉微微一笑,却略带一丝苦涩,抚着下巴的手已不再移动,不自觉的用力捏住。甚至还未想清楚该如何处置之时,传话的人便已到了!这世间看来没有什么是不在他的掌握之中的!

    “穿雨。”帐外又传来唤声,这一次却是乔谨冷静的声音。

    “喔。”任穿雨应声出帐,四将正并立于帐前。

    “你派来的人还未出门,王的侍从便到了。”乔谨看着任穿雨略有些嘲讽的道,脸上的神情却是严肃而凝重的。

    “看来所有的事都逃脱不了他的法眼。”任穿雨微微叹道,“若是他愿意……天下也可掌控于他的五指之间的!”

    “穿雨……”乔谨看着任穿雨,目光有些复杂,“我到现在依然不能认同你之言,但是……”他抬手似有些苦恼的揉揉眉心,“我却无法反驳你!”

    “那是因为我们认同的王只有一个!”贺弃殊一针见血道,“你我心中或都有些鄙视这等行为,但为着那个人,为着我们共同的理想,为着这个天下,我们只有如此!”

    “当年我们以血宣誓效忠的人……我们多年为之奋斗……”端木文声抬起手,看着腕间那一道长疤,然后长长叹息,“我依然希望……双王能同步共存!”

    “你的希望似乎自古以来便是不可能的!”任穿云淡淡的打破他的梦想。

    一时间五人皆不由静默。

    “走吧,可不能让王久等。”乔谨率先打破沉默领头走去。

    “臣等参见吾王!”王帐之中,五人恭敬的向王座上的人行礼。

    “起来吧。”兰息摆摆手,目光一一扫过帐中爱将,神色淡然如常,“本王此次召你们前来……是因为我们在此已休息多日,该催交城的白王动身了。”

    嗯?五人闻言皆有些愕然,本以为王召他们前来是要训话的,谁知……皆不由同时中松了一口气。

    “此次前往交城发兵十万,以乔谨为主帅,穿云协之。”

    可是兰息的后一句话却又同时令他们心头一紧。

    “十万大军前往交城,是否另十万大军绕道直往帝都?”任穿雨小心翼翼的问道。

    兰息看着他淡淡一笑道:“非也。文声与弃殊领军五万半个时辰后随本王前往涓城,其余则由穿雨率领原地驻守,兼负责粮草运筹之事。”

    此言一出,五人一震,但还不待他们反应过来,兰息的声音再次响起:“穿雨,风王派来的信使养好精神后,便让之协助你,无须再回涓城。”

    五人此时已是脊背发凉,呆呆的看着王座上的人。

    “王,请容臣进一言。”半晌后,任穿雨恢复清醒。

    “哦?”兰息看一眼他,“若非良策,不说也罢。”

    “不!”任穿雨当头跪下,双目执着而坚定的看着兰息,“臣这一言只在此时说!”

    兰息静静的看着他,不发一言,旁边四将则微有些担心的看着任穿雨。他们都是跟随兰息多年之人,深知其心思深沉如海,喜怒悲乐皆不形于色,这么多年他们也无法捕捉其心思,也因此而为其深深折服及无条件的信任与崇敬,只是这敬中还藏有一丝谁也无法否认的畏!

    “那你便说说看,到底是什么良言令你如此执着?”片刻后兰息才淡淡的开口。

    “一国不能二主,一军不能二帅!”任穿雨的声音简洁干脆。

    帐中一片寂静,只能听得四将微有些沉重的呼吸,而王座上端坐的人与王座下跪着的人则是目光相对,只不过一个平淡得没有丝毫情绪,一个却是紧张而又坚定。

    “穿雨,我想有一点你似乎一直忽略了。”兰息的声音淡雅而从容,墨黑的眸子深得令人无法窥视一丝一毫,无波的静看地上的军师,“我与风王是夫妻,自古即夫妻一体,不存在什么二主之说!”那最后一语,已略带警告之意。

    “可是……”任穿雨依然眸光坚定的看着高高在上的王者,“王,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风王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风国又是怎样的一个国家!风云骑又是如何勇猛的一支军队!更而且……”

    任穿雨的目中射出如铁箭一般冷利的光芒,脸上涌上一抹豁出一切的神情,然后深深叩首:“王,您不可忘前朝赦帝之语‘非吾要为之,实乃其势逼也’!”

    那最后一句是一字一字吐出的,清晰、沉甸、一下一下的落在帐中,在帐中每一个人耳边重重响起,那回音都一字一字的直达心脏!

    “请王三思!”四将一齐跪下,叩首于地。

    “非吾要为之,实乃其势逼也……”这样的喃语不觉中便轻轻溢出,兰息平静得如远古幽湖的面容也绽出一丝细细绮纹。

    “非吾要为之,实乃其势逼也!”

    在史上留下此言的是前朝有着圣君之称的赦帝。

    赦帝乃仲帝第九子,仲帝崩后太子继位,是为希帝。赦帝与希帝同母兄弟,感情素来亲密,且文武兼备,才干出众,是以希帝十分宠信并重用之。赦帝有着希帝的信用,是以做事皆可放开手脚,毫无所顾。他改革弊政,用人唯能,令国日渐富足强盛,而外三抵番军,伐桑国,讨采蜚,收南丹……可谓战功彪炳,世无所比!且麾下集无数能人俊士,开府封将,位高权重,一时可谓国中第一人也!

    只可惜,从来好景不长留,自古功高震主者皆难存!不知从何时起,国中便渐有各种流言传出,说赦帝居功自傲目无君长,已有背叛自立之意,也有说希帝忌惮赦帝功勋无法容他……这样的流言才出时,赦帝与希帝或都不甚在意,一笑了之,可传得多了传得久了,心中自然而然的便印下了记痕,到某一日醒起时,才发现彼此竟都已疏远,彼此都在怀疑防备着了!

    先出手的是希帝,或许他一开始还顾忌着兄弟之情,并不想将赦帝怎样,或只是想削弱他的权力,架空他的势力,所以只是将他的部下一一调走或左迁。但赦帝是十分重情义之人,对于那些忠心耿耿的部下无辜遭此待遇实为愤慨,是以入宫向希帝陈情,只是已不复往日亲近的两人其心已离,早已不似昔一般能互诉衷言,最后演变成兄弟大吵一架,赦帝被逐出皇宫!

    至此刻,两人之间的情谊已全面崩裂,是以希帝下手不再容情,赦帝不少部下或被冤死于狱中,或流放途中惨遭迫害,而朝中那些弹劾赦帝的折子希帝也不再似往日一般留中,而是交由三部,要求严查!到这一步,赦帝已全无退路,要么束手待毙,要么叛君自立。若只他一人受难,他或绝不由豫,但若牵连家人、连累那些同生共死对他忠心耿耿的部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管,所以他只能走第二步!

    “非吾要为之,实乃其势逼也!”

    这样短短的一语又道尽了多少无奈与悲哀!说出此言之时,那人内心又是何等的痛苦与决绝!

    “王,若风王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那便万事安好,可是她却偏偏是更胜男儿的无双女子!百世也未得一见!”

    兰息微微垂首,抬手支椅,五指托住前额,面容隐于掌下,良久后,才听得那低不可闻的轻语:“真像一面镜子啊……”

    赦帝之所以有此举,除被情势所逼外,更重要的一点是,人皆以己为重!当自身的生命、权益受到威胁之时,那么什么道义、亲情、友情便全拋开!只要被逼至绝境之时,人心底深处被层层美好的道德、礼义之衣包裹着的那种自私自利、冷酷无情的本性便毫不隐藏的显露出来,在各人心中,摆于首位的绝对是自己!

    真是一面好镜子啊……纤毫毕现的映照出他们两个!他们……也会如希、赦两帝一般吗?惜云……闭目,眼前浮现的却是无回谷中那交握相缠的手……

    漆黑的天幕下燃着无数的火把,照亮着夜色下的大地,火光之下,是一幕惨烈的修罗景。染满鲜血的旗倒在泥地上,到处散落的头盔与断刃,无数无息横卧的尸身,偶尔一声战马的哀鸣……那与身分离的头颅,那或睁或闭的眼,那恐惧而绝望的脸,那痛苦挣扎的表情……在那血泊中,在那泥泞中静静的如一幅凄厉的画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当东殊放接获消息领军赶至时,数万人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数万人震惊无语的看着……很久后,有人发出悲痛的哀嚎声,发出悲切的长啸声……那些死去的人,或有他们的亲人,或有他们一起长大的伙伴、朋友……哗啦啦的铠甲声响,数万人不用人吩咐的齐跪于地上,默默的向他们的同伴致哀……

    “传令勒将军速领军在今夜寅时之前赶至檄原与我军会合!”

    东殊放紧按腰间大刀目光炯炯的望向沉沉夜色中的荒原。好快的动作!不该分军而行的!风惜云能有今日的盛名实非偶得!

    “涓城实小,若被八万大军全力攻城,以我们的兵力,或不能坚守两天。而且涓城百姓才从上一次城破的惊惶中稍得恢复,若让之再遭城破家毁之灾,再造诸多无辜生命枉死,实为……所以我们撤离涓城。只不过东大将军既为讨伐我而来,那不论我在躲往何处他都会追来,所以我们必得一战!”

    “王域多平原,除第一高山苍茫山外,整个王域仅有五座小山,落英山便为其一。落英山之所以被称为落英,是指其外形,从苍茫山上俯视整个王域平原,落英山便似平原之上的一朵落花,这朵泥土与岩石融筑的花有两层花瓣,而在第二层花瓣之中包裹着的是一个湖泊,湖泊之中还有一座小山峰,淡蓝色的湖与青翠的峰便好似这朵花的蕊。而这一次,我们的战场便在这座美丽的落英山上!”

    “东大将军当然不喜欢随我们一起游赏落英山,所以我们还有一个第一战场,那就是在檄原!在这个平原上,将东大将军请上落英山吧!”

    在亮如白尽的王帐中,惜云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话音铿然有力。

    十月二十三日,酉时。

    檄原之上阵垒分明,一方是身着褐甲的七万禁卫军,一方是身着银甲的三万风云骑,带着寒意的北风从平原扫过,拂得旌旗猎猎作响,长枪上的红缨如翩舞在风中的血纱,浓艳更胜斜挂于天际的那一颗鲜红夕日。

    禁卫军的最前方的一骑端坐着东大将军,身旁是禁卫副统领勒源,他是一个年约四旬的中年壮汉,身材高大结实,给人一种彪悍勇猛之感,在他们身后则是五名随征的偏将。

    而风云骑的最前方却是林玑、修久容两将,素来出战都会立于军队最前方的女王此次却不见踪影。但风云骑在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之时依是阵容严整,锐气冲天。

    “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擂响,剎时冲天的喊杀声起,两军仿如潮涌迅速向对方*拢,当银潮与褐潮相淹时,尖锐的兵器相击声直刺耳膜,跟随而起的是凄厉的痛呼与惨叫,嫣红的血扑洒在脸上……战士们皆全力挥出手中的刀剑,砍向敌人的脑袋,刺向敌人的胸膛……

    这是一场人数悬殊的战斗,所以很快的,战争的胜负便渐渐分出,可以两人或三人一起围攻风云骑的禁卫军很快便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而寡不敌众的风云骑被禁卫军的勇猛气势所压,渐有畏惧之意,节节败退,甚至还有一些胆小的竟被敌人吓得兵器都丢落了,掉转马头便往回飞逃而去的,而在战场之上,若有一人带头逃走,那渐渐的人便多了,首先不过是几条小小的银溪在往后遁去,但经过半个时辰的艰苦激战后,眼看胜算无望的风云骑已有一大半的人胆怯的后逃了!

    而正杀得兴起的禁卫军怎么肯让敌人逃走,更而且他们还要为那一万兄弟报仇,所以步步紧追,毫不给敌人放松的机会。但很显然,风云骑的人数虽较禁卫军少,而且此时战斗的气焰也全消失,但其逃跑的速度却胜过他们的对手,所以渐渐的拉开了距离。

    士兵们已开始逃走,而风云骑的两名大将林玑与修久容,武艺高强,当不似士兵这般窝囊,在战斗中分别射下和砍下敌人一名偏将,然后在看到大军不断后逃之时也曾喝斥,无奈一己之音无法传遍全军,在敌人数名偏将一齐杀来之时,也只得掉转马头退逃而去。

    “大将军,是否下令全军追击?”勒源请示着东殊放,但他那一脸跃跃欲试的神情却早就真实的表达了他自身的意见。

    看着前方不断后退逃跑的风云骑,东殊放粗眉略略一皱,对于盛名远播的风云骑,开战还不足一个时辰,对方竟已毫无战意,似乎胜得太容易了!但在目光扫过此时士气极其高昂的大军之时,他还是有力的下达命令:“全军追击!”

    这檄原他早已勘察过,绝不会再似前锋军一般跳进风惜云的陷井之中,且即算对方有诡计,以他的七万大军,他不相信会再让对方得逞!

    “是!”勒源兴奋的领命。

    主帅命下,禁卫军顿时如开闸的褐洪,全速追击后逃的风云骑,必要将敌人迁于刀下,方能以泄心中愤恨!前逃的风云骑此时完全无抵抗之意,只是没命的往后方逃去,沿路头盔、断剑丢了一地,实是十分的狼狈,而时光也在这奔逃中渐渐消逝,夕阳隐遁,暮色悄悄降临。

    “传令,停止追击!”东殊放看着前方的落英山下令道。

    “大将军,不何不追?”勒源不解道。

    “天色已暗。”东殊放看着已全部逃入落英山的风云骑道,“他们遁入山林中,再追对我军不利,极有可能遭暗算!传令,包围落英山!”

    而已全部逃入落英山的风云骑,在后无追兵的情况下稍缓一口气,然后迅速而敏捷的登上第一瓣。

    “檄原决战之时,东将军定会将七万大军全部投入,以我军三万人绝非其敌,所以开战不久后我军即要‘败退’。东将军乃名将,假败与真败自是一目了然,所以我军的败走必要是半真半假,令其无法摸个透澈,不过我军刚歼灭其一万先锋,禁卫军必愤怒异常,挟恨而战其勇必增,我想我们的败走或根本不用假装了。”

    “我们败退,东将军或有警惕,但仗其七万大军,兵力远在我军之上,因此必会追赶而来,追至落英山时,应已是傍暮时分,他必有所顾虑不会直追入山,而是全面围山,以七万兵力封山切断我军出路,意困死我军于山头。”

    “传令下去,每人带足三日干粮!”

    回想那一日王所说的话,林玑不由喃喃轻道:“这第一步完全按照王的计划而行呢,而且进行得很顺利。”

    修久容看他一眼,那眼神似乎觉得他此语有些多余而且愚蠢:“王从未有过错误的决定!”

    “唔,你这小子对王还是那般毫无理由的信服呀。”

    林玑淡笑的看着修久容,脸上很自然的便浮起那种讥诮的神情,也很自然的伸手拍向修久容的脸,但修久容只是一个转首,便让他的手落空,这其中当然也有身高差距的原因在里头。

    “唉,小弟弟长大了就一点也不好玩了。”林玑咕噜着。他的身高并不是很矮小的,以常人的身高来讲,他应该是中等之列的,只是在风云六将中,他却是最矮的一个,以至经常被巨人似的程知讽叫为“小人”。

    “快走吧,王说不定等我们很久了。”修久容不理由他的话,加快步法,将林玑甩得远远的。

    “就像一只可爱的小狗迫不及待的想去亲近它的主人。”身后的林玑看着那道飞快穿行的背影又开始喃喃自语。只不过他的脚步同样也变得十分的快捷,可惜的是没人在他的身后同样丢过这么一句话!

44 落英山头落英魂

    黑夜悄悄遁去,白日又冉冉而来。

    落英山下,经过一夜休憩的七万大军,恢复了体力与生气,爬出帐营,开始生火做饭。很快的,便有饭菜香味传出,夹着酒香,以及士兵的高歌声一起在落英山下飘散开来,和着晨风送入山上的风云骑耳鼻中。

    “这烤全羊好酥哦!”

    “这炖狗肉光是闻香就让人流口水!”

    “蒙成酒就是够烈!”

    “牛肉下酒才够味!

    “山上的,你们也饿了吧?这里可是有酒有肉哦!”

    “对啊,光是啃石头也不能饱肚子呀!”

    “风国的小狗们,赶紧爬下山来呀,老子给你们几根骨头舔舔!”

    …………

    诸如此类的诱惑与辱骂三餐不断,山中的风云骑一一接收于耳,但不论禁卫军如何挑衅,山中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回骂也不见有人受不住诱惑而溜下山来。若非亲眼见到风云骑逃上山去,禁卫军的人皆要以为山中根本没人了!

    如此的一天过去了,夜晚又降临大地。

    酒足饭饱又无所事事一天的禁卫军只觉一身的劲儿无处发泄,对于龟藏在山中的风云骑,心中实是十分的不屑,这等行径哪有名军的风范,哪还够资格称为天下四大名骑之一!

    “我们干么在这儿干等?我们为什么不冲上山去将风云骑杀个片甲不留?!”

    “就是啊!凭我们七万大军的优势,干脆直接杀上山上,将风云骑一举歼灭!”

    “想那风云骑号称当世名骑,可昨日见到我们还不是落荒而逃了吗?真不明白大将军为何不让我们追上山去,若让我们直追入山,那昨夜便应大获全胜,今天我们应该在凯旋的归途中了!”

    …………

    各种各样的议论声在士兵们中传开,而在禁卫副统领勒将军的帐中,三位偏将不约而至,半个时辰后,三将皆面带微笑出帐。

    而帐中的勒源却是在帐中来来回回走动着,神情间是犹豫不决又夹着一丝兴奋,最后他望着悬挂于帐璧上的御赐宝刀,神情坚定的自语道:“只要成功,那大将军便无话可说!”

    而三位偏将,回各自帐后即点齐五千亲信士兵,在夜色的掩映下,悄悄向落英山而去。

    落英山,虽有落英之称,但其山却极少树木花草,除去山顶湖心的落英峰上长有茂盛的林木外,它的山壁基本上都是褐红色的大石与泥土组成,所以从高远之处遥望,它便似一朵绽在平原之上的微红花儿。

    而此时,模糊的夜色之中,无数的黑影正在这朵落花的花瓣之上爬行着,小心翼翼的,唯恐弄出了大的声响惊醒了沉睡中的风云骑。

    “大将军。”

    在禁卫军的主帅帐中,东大将军正闭目端坐于帅椅上,不知是在思考着什么还是单纯的在养神。

    “什么事,利安。”东殊放睁开眼,眼前是侍侯他的年轻士兵,稚气未脱的脸上嵌着一双亮亮的大眼睛。

    “三位将军似乎上落英山去了。”利安恭谨的答道。

    “哦。”东殊放只是淡淡的应一声,似乎对着这些违背他命令的人即不感到奇怪也未有丝毫怒气,片刻后他才又道,“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的。”

    “大将军,就这样任他们去吗?”利安却有些担心。

    “他们带有多少人?”东殊放目光落向落英山的山形图上。

    “各领有五千。”利安答道。

    “嗯。”东殊放微微点头,然后再次闭上眼睛,“就让他们去试试吧。”

    而在落花之上爬行着的禁卫军,在要接近花瓣之顶之时,忽然从头顶上传来似极其惊惶的叫喊声:“不好啦!不好啦!禁卫军攻上来了!”

    这样的喊声吓了禁卫军一大跳,还未来得及有所行动,头顶之上便有无数大石飞下。

    “啊!”

    “哎哟!”

    “我的妈呀!”

    “痛死我了!”

    这一次的叫声却是禁卫军发出的,顶下飞来的大石砸在他们头上,飞落他们身上,砸破了他们的脑袋,压断了他们的腰腿,有的还被石头直接从山壁上砸下山去,摔个粉身碎骨……一时间,落英山上只闻得禁卫军此起彼伏的惨呼声。

    不过,石头终也有砸完的时候,当头顶不再有乱石飞落之时,禁卫军们咬牙一口气爬上山顶,而那些呆站在瓣顶两手空空的风云骑似乎对于他们的到来十分的震惊与慌乱,当禁卫军的大刀、长枪临到面前时,他们才反应过来,但并不是拔刀相对,而是抱头逃窜。

    “啊……禁卫军来了!我们快逃吧!”

    “禁卫军大举攻山了,快逃命吧!”

    “呀!快跑呀!”

    好不容易爬上瓣顶的禁卫军,还未来得及砍下一个敌人,便见所有的敌人全都拔腿逃去,动作仿如山中猴子一般的敏捷,让禁卫军们看傻了眼,只不过憋了一肚子火的禁卫军如何肯放过他们,当然马上追赶着敌人。

    只不过此时都不是往上爬,而是往下跑,这便是落英山独有的地形。从第一瓣到第二瓣,需走下第一瓣壁,然后经过低畦的瓣道,再爬上第二瓣。所以此时不论是风云骑还是禁卫军,因是往下冲,所以其速皆是十分的迅疾。只不过风云骑先前只是在山顶丢丢石头,比起被乱石扔砸后使尽吃奶之力爬上瓣顶的禁卫军,其体力自要胜一筹,所以禁卫军便落后一截,更而且,历来逃命者比起追杀者其意志更为坚韧,奔跑的速度也就更加快,因此渐渐的拉开了距离,当风云骑跑到瓣道底时,禁卫军还在瓣腰之上,而就在此时,从第二瓣腰间射出一阵箭雨,从风云骑的头顶飞过直射向第一瓣腰上的禁卫军!

    “哎哟……”

    又是一片惨叫声起,瓣腰之上的禁卫军便倒下了一大片,而瓣道底的风云骑则借着箭雨的掩护,猫着腰迅速的爬上第二瓣。

    “快往回撤!”

    在那连绵不绝的箭雨的攻击下,三位偏将只好停下追击的步伐,命令士兵暂退至瓣顶之上,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飞箭是无法射到的。

    而这一夜便是如此僵持着过去。风云骑躲在第二瓣之上不出动,以逸待劳,但只要禁卫军往下冲,他们便以箭雨相迎。只是要禁卫军退下山去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以的。首先爬上此山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并牺牲了许多士兵的生命,二则无功如何向大将军解释私自出兵的理由,所以禁卫军这一夜只能忍受着山顶的寒气倦缩在一起。

    当朝阳升起,山顶被十月底的寒夜冻得僵硬的禁卫军终于稍稍活动他们的四肢,爬起身来,好好看一下昨夜让他们大吃苦头的落英山,前方早已无风云骑的踪影,只不过当看到地上风云骑留下的东西后,三位偏将却兴奋的叫起来。

    呈在东殊放面眼的是一堆野果的果核,以及几支树枝削成的简陋木箭,上还残留着几片树叶。

    “大将军,三位偏将昨夜偷袭风军,已成功占领第一瓣顶,而风军一见我军到来即落荒而逃,足见风军已被我军之威吓破胆!而且他们已是以野果裹腹,以树枝成箭,可谓器尽粮绝,此时正是我军一举歼灭他们之时,请大将军发令全军攻山吧!”禁卫副统领勒源脸不红心不跳的以十分宏亮的声音向大将军汇报着。

    但东殊放闻言却是不语,只是沉思的看着眼前的那一堆果核及木箭,半晌后,他才开口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近酉时。”勒源答道。

    “哦。”东殊放沉吟半晌,然后才淡淡的道,“先送些粮上去吧,他们昨夜应该都没来得及带上吧,饿一天了可不好受。”

    “是!”勒源垂首。

    “但是……大将军,我们何时攻山?”勒源紧紧追问着。

    “攻山……”东殊放目光落回那几枝木箭上,神色却是凝重的。风云骑真已至这种地步吗?风惜云便只有此能耐?墨羽骑至今未有前来援助的动向,难道……

    “大将军。”帐外传来利安清脆的声音。

    “进来。”

    “大将军,探子回报,丰军已起程前往交城。”

    “交城!”东殊放浓眉一跳,“前往交城……那么帝都……”余下的话音便消失了,片刻后,东殊放猛然起身,“勒将军,传令:全军整备,戌时攻山!”

    “是!”勒源的声音又响又快。

    “第一夜过去,禁卫军不会攻山,第二日不会,但到第三日晚上,必会有人耐不住而偷偷上山。因为能打败我,歼灭风云骑,这是多么荣耀的事,这么甜美的果实,任谁都想摘取的!”

    “而东将军即算知道有人违他之令也不会阻止,因为他也想试探一下我们。所以对于探路的禁卫军们,我们只需小小的侍候一番即可,然后立刻后退至第二瓣上,同时要留下假象,令禁卫军以为我们已至粮器尽绝之境,兵无斗志!”

    “到了第三日,无论是禁卫军,还是东大将军本人,都会全力攻上山来的。东将军对于皇室的忠心,实让人为之敬佩,但这便也是他的弱点!以时间推测,白王应已逼近帝都,其后又紧跟墨羽骑大军,东大将军时刻都担心着帝都的安危,担心着皇帝的安全,所以他必得速战速决,没有太多的时间与我们相耗!”

    暮色之中,望着对面雀跃的禁卫军,林玑已知王的第二步也已顺利完成。抬手取下背上的长弓:“儿郎们,要开始了!”

    前方的禁卫军在确定后方的援兵将至时,他们那本已将磨尽的耐心此时已丝毫不剩,纷纷拔刀于手。

    “弟兄们,让我们在大将军面前再立一功吧!”三位偏将大声吆喝道。

    “好!”

    禁卫军齐声吼道,然后浩浩荡荡的从瓣顶冲下,打算给那些吓破胆的风云骑狠狠一击,在军功簿上记下最大的一功!而一直隐身的风云骑此时也在第二瓣顶之上现身,夕辉之下,银芒耀目,有如从天而降的神兵!

    “儿郎们,让他们见识一下真正的风云骑!”林玑同样一声大吼。

    “喝!”

    剎时,三万风云骑齐齐从第二瓣顶冲下,仿如银洪从天倾下,瞬间淹至,那一万多名禁卫军还来不及胆怯,寒光已从颈间削过,脑袋飞向半空,落下之时,犹睁的眼可清楚的看到自已的鲜血将那褐红的山石浸染成无瑕的红玉,有如天际挂着的那一轮血日……无数的凄嚎声在低畦的瓣道中回响,那尖锐的兵器声偶尔会划开那些惨叫,在落英山中荡起刺耳的回音……

    当红日完全坠入西天的怀抱隐遁起来时,禁卫大军终于赶至,看到的只是遍地的尸身以及寥寥可数的伤兵,风云骑已如风似云般消失!

    “杀!”

    从东殊放齿间只绷出这一个字,此刻,他已连愤怒与悲伤都提不起!

    “杀!”

    天光朦胧,刀光却照亮落英山,悲愤的禁卫军浩荡无阻的冲往第二瓣顶,已打算不顾一切的与风云骑决一死战,但他们的计划似乎从遇到风云骑开始,便无一成功!

    “人呢?”

    从东、北方一鼓作气冲上来的禁卫军,却连半个风云骑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入眼的是一个天然的湖泊,湖心之中一座小小的山峰,淡淡的弦月之下,湖面波光粼粼,清新静谧的氛围令杀气腾腾的禁卫军们剎时便消了一半的煞气,而巨石天然围成的湖堤都似的招手邀请他们前往休憩片刻!

    但从西、南方冲上瓣顶的禁卫军却无他们此等好运,前途等着他们的并非清湖美景,而是勇猛无敌的风云骑!

    风云骑凝聚成一支银箭,直射向西南方一点之上的禁卫军,无数的禁卫军被银箭穿胸而过,殷红的血染红了箭头,却未能阻挡银箭半点去势,银箭以锐利无比的、极其快捷干脆的动作射向落英山下,淡月之下,银箭的光芒比月更寒、更耀眼!

    “想集中一点突破重围?果然不愧是风惜云!”东殊放虽惊但也不由赞叹,手重重挥下,“速往支持,两边夹攻,必要将风云骑尽毙于落英山中!”

    “是!”

    顿时,禁卫军便全往西南方向冲去,只是狭窄的瓣顶无法让如此之多的人并行,因此不少的禁卫军从瓣壁或瓣道而行,平坦的瓣道无疑要比之陡峭的瓣壁方便轻松多了,所以禁卫军渐渐的往瓣道行去。

    当瓣道中集满了行进的禁卫军之时,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震得人耳嗡嗡欲聋,紧接着接连响起“轰!轰!轰!”之声,所有的人还未从巨响中回过神来,滔天的湖水已掀起高高的巨浪,猖狂呼啸着涌来,原本静谧的山湖顿时化作可怕的水兽,张开巨口,向他们扑来!

    “啊……”

    禁卫军发出惊恐的惨叫,拔腿往瓣壁上退去,但瓣道中已是拥挤混乱一团,还来不及跨开步法,背后激涌的湖水已从头顶淹至!而有一些甚至连一声惊叫也来不及发出,无情的巨浪已将他们整个吞噬……

    “救命……”

    “快救人!”

    “把手伸过来!”

    “快啊……”

    不论是瓣道中求救的人还是瓣顶上想要救人的人,他们都只能徒劳无功的将手伸出,破堤而出的湖水激烈而又猛速的涌出,将瓣道中的士兵狠狠的撞向瓣道,然后产生一个又一个的回漩,卷走一个又一个的生命,身着沉重铠甲的士兵,在洪流之中笨拙的、无力的扭动着四肢,然后一个一个的沉入湖水中……不过顷刻间,又有数千的魂魄沉向那无底的寒泉!

    “当得知大将军要全力攻山后,探路的禁卫军必跃跃欲试,想在大将军来之前立下一功,况且在他们心中,风云骑不过是些胆小无能之辈,因此他们必会不待大军到来即发动攻击。到这时,我军则全力应战,三万风云骑全速冲杀,要让其毫无还手之力!但也要记住,要速战速决!在其后援到来之前我军要赶紧撤退,从瓣腰之上躲过他们耳目分两边集中往西南而去。”

    “我军往西南移走之时,留下十人协助本王破堤。当禁卫军以包围之姿全军攻上第二瓣之时,我军集中一点全力从西南突击,要如一支锋利的银箭,从他们的胸膛穿射而出!”

    这是惜云定下的第三步,而至目前为止,一切都顺着她的计划而行。

    从堤口汹涌流窜的湖水在将瓣道淹没后,被高高的瓣壁所阻挡,无法再向瓣顶之上的禁卫军伸出无情的手,然后在吞噬了无数的生命后慢慢平息。

    站在高高的瓣顶之上,看着脚下湖水沉浮着的士兵尸首,东殊放紧握双拳,满脸的悲愤,却无法吐出半句言语!想他带兵一辈子,却在短短的几日内屡屡失算于一个不及他一半年龄的小女子!

    遥望西南方面,那里的喊杀声也已渐渐低去,看来风云骑已突破重围了!七万大军啊,竟被那个风惜云戏于鼓掌之间!他东殊放一辈子的英名,此刻已尽折于这个号称“凰王”的风惜云手中!

    “风惜云啊风惜云……不愧是‘凤王’的后代!果是不同凡响!”东殊放仰首望向夜空,弦月在天幕上散着黯淡的光芒,仿如他此刻颓丧的心情。明日不知是否会升起皓朗的星月,只是……模糊的感觉着,以后的那些明月与烁星,都已与他不相干了!

    忽然,他的目光被湖心山峰上闪现的一抹光芒吸引,一瞬间,颓丧的心神一震,这么黯淡的天光下,如何会有如此明亮的银芒?那只有一个解释——那是银甲的反光!差一点便忽略过去了,破堤之后,他们根本来不及逃走的,必是藏于湖心的山峰之中!

    湖心的山峰上,惜云坐在一块大石上,周围环立着十名士兵,左侧则静立着坚决跟随不跟和林玑一起去的修久容。从那些松树的枝缝间可以清楚的透视前方的情形,看着在湖水中挣扎沉浮的禁卫军,她神色静如远古幽潭,只是一双比星月还清亮的眼眸,却是那样的复杂与无奈。

    当湖水终于归于平静后,惜云侧耳遥听,然后淡淡的道:“林玑他们似乎已经成功突围了。”

    “嗯。”修久容点点头,“王的计策成功了!”

    “现在应该是丑时了吧?”惜云抬首望向东北方,“应该要到了。”

    “王应该随林玑一起走才是。”修久容目光穿透树枝,遥望对面禁卫军,秀气的眉毛有些担忧的蹙起,“若被他们发现……”

    “我若不留下,他们或也与禁卫军同淹于湖了。”惜云微微摇头淡笑,“况且我留下……”她转首看着久容,目光清澈,“久容,你应该知道才是。”

    “嗯。”修久容忙不迭的重重点头,白皙的面孔上又浅浅的浮上一层红晕,“久容知道。”

    “嗯。”惜云再次微微一笑,那笑容是纯澈透明的,带着浅浅的温暖。

    王,久容明白的。绝不置己于乐土而置士兵于险地!王,这是您一直以来坚持的原则!战斗之时,您永远都是站在最前方的!更而且,连番决战我军实也疲惫,可是只要您留在这落英峰,留在这禁卫军层层包围的险地,那么我军的斗志必高昂不屈,因为他们要救您出去!我的王,久容全明白的,所以久容一定会保护您的!久容以性命保证,绝不让您受到伤害!

    时间的沙漏不断的溢出细沙,夜空上的弦月正悄悄的斜遁,落英山上的禁卫军,落英山下的风云骑,都在各自准备着。

    山峰之前的禁卫军并未急着撤下山去,而似在等待着什么。

    山峰上,十名银甲战士静默的守卫在他们的王身前,目光直视前方,而修久容则是无语的注视着面前的王。

    斑驳的月影之下,是一尊白玉雕像,黑色长发披泻在白色长袍上,夜风中摇曳如丝绢,额际的玉月莹莹生辉,映亮那一张清俊无双的容颜,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盈盈流动,仿如从寒潭擢取的星眸清波婉滟……轻轻的、无息的移动双足,影子慢慢的*近……悄悄的相依……偷偷的、微颤的伸出手,发影便在他的掌中欢快的舞动……王……王……一丝满足的、幸福的浅笑浮现在那张残秀的脸上……我的王……

    “唉……”

    一声叹息忽然响起,手猛的垂下,“叮”的一声,那是铠甲相碰发出的轻响,满脸通红的回首,一颗心跳得比那战鼓还响,一声又一声的击得脑袋发晕发胀!

    “丑时将尽,为何还未有行动?”惜云目光从夜空收回,纤细合宜的长眉微微一跳。

    抬手安抚着胸膛内乱跳的心,修久容微微移动一步,张口时却发现自己竟无法出声,深深吸一口气,总算能说话了。

    “或许……”

    “久容,决战之时没有任何或许!”惜云打断他的话,面向东北方,目光穿透林缝落得远远的,声音中带着长长的叹息,还夹着一丝无可辨认的颤音,“墨羽骑没有来啊!”

    修久容无语,只是关切的看着他的王,看着她微微垂首,看着她抬手抚额,似要掩起一切的情绪,可是……他清楚的看到她眼中闪过的那一抹比失望更为深切的神色!那抚额的指尖是在微微颤动着的!搁在膝上的左手已不自觉的紧握成拳,白皙的皮肤下青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王,您在伤心吗?王,您在生气吗?因为息王令您失望了?!

    “希望林玑能按第二计划行动。”

    片刻后,惜云放下手,神情已是王者的冷静与端严。

    十个简单的木筏落在了湖上,每一个木筏上站着十名全副武装的禁卫军,然后一群脱掉铠甲赤着胳膊的士兵在猛灌几口烈酒后,跳下冰冷的湖水中,推动着木筏快速向湖心的山峰凫去。

    “本以为他震怒混乱之余,不会想到我们藏于山中,想不到这东大将军竟没有马上撤下山去……”惜云看着湖面凫来的禁卫军不由站起身来。

    “看来他是想活捉我们。”修久容道。

    “想来应是如此。”惜云淡淡一笑,从地上捡起一把石子,“若只是这般而来,我们倒也不怕。”

    “嗯。”修久容也取下背上背着的长弓。而那十名战士,不待吩咐,纷纷取弓于手。

    当禁卫军的木筏离山峰不过十丈远之时。

    “射!”修久容轻轻一声吩咐,十一支长箭疾射而出,无一落空。

    “哎呀!”惨叫声起,木筏之上顿时倒下十一人,混浊的湖水中涌出一股殷红,可紧接着夜风似被什么击破一般发出呼啸声,湖中的禁卫军还未弄明白怎么回事,“咚咚咚……”又倒下十人!

    长箭与石子络绎不绝的射向湖面,惨叫与痛呼声不断,片刻间,一百五十名禁卫军又丧生于湖中!

    “大将军……”勒源见根本无法*近山峰,不由看向东殊放,“这如何是好?”

    “哼!本想活捉,看来是不易了!”东殊放冷冷一哼,“本帅就不信没法逼出你们来!”抬手重重挥下“火箭!”

    话音一落下,数百枝火箭齐射向落英峰。

    只是……如若东殊放知道山中的人是风惜云,那他或便不会射出火箭,而是向她宣读皇帝的降书,那或许……落英山的这一夜便有不一样的结局!

    “我攻以水,他攻以火,还真是礼尚往来啊!”惜云长袖挥落一枝射来的火箭讽笑着道。

    火箭如星雨射来,有射向人的,有直接射落于地上的,地上枯黄的落叶顿时一点即着。

    “久容,看来这次我们可要死在一起了!”

    火箭还在源源不断的射来,山峰上的火从星星点点开始,渐渐化为大团大团的火丛,炽红的火光之中,惜云回头笑看修久容,那样满不在乎的神情,那样狂放无忌的笑容,一双清眸不知是因着火光的映射还是受炙火的渲染,闪着一种不顾一切、甚至是有些疯狂的灼热光芒……

    修久容挥舞着的长剑微微一顿,神情一呆,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王……”修久容单膝一屈,长剑拄地,目光如天山冰湖一般纯凈明澈的看着惜云,“王,墨羽骑不来没有关系,我们的风云骑一定会来!息王不需要您没有关系,我们风云骑、我们风国需要您!乱世天下,人有千百种拔剑的理由,但是我们风云骑、我修久容只为您而战!”

    声音并不是高昂而充满激情,他只是平静的叙述着他心中所想,那样的淡然而坚定。一枝火箭从他的鬓角擦过,一缕血丝渗出,鬓旁的发丝瞬间着火,可他却是一动也不动的看着他的王,诚挚而执着的看着他的王!

    “久容……”惜云长长叹息,挥着的袖落下,手伸向鬓边,仿如寒冰相覆,熄灭了火,也染上那赤红而温热的血。

    “修将军,王就拜托你了!”

    隐忍的声音似含着莫大的痛楚,回首,却见那十名战士正紧紧并立环如一个半圆形挡在他们身前,那不断射来的火箭在他们身后停止,深深射入他们的身体!

    “笨蛋!”惜云一声怒斥,手一挥,白绫飞出,将飞射而来的火箭击落,“本王可没有教你们以身挡箭!”

    “王,请您一定活下去!林将军一定会来的!我们风云骑是因您而存!”

    火已在战士的身上燃起,血似要与火争艳一番,争先涌出,将银甲染成鲜亮的血甲,可是十双眼睛依旧灼亮的看着他们的王,身躯依然挺得直直的保护着他们的王!

    “笨蛋!”

    白绫仿如白龙狂啸,带起的劲风将三丈以内的火箭全部击落,眼睛狠狠的瞪视着那挺立着的十具火像,莹莹的亮光划过脸际。

    “王,那里有一个山洞,我们躲一下吧。”修久容拖起惜云便跑,而惜云也任他拖走。

    山洞被外面的火光照亮,洞穴并不深,三面皆是石壁。

    “久容啊,我们不被烧死,也会被熏死啊!”惜云倚在石壁上,看着洞外越烧越旺的山火,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苦笑,一双眼眸却是水光濯濯。

    看着手中的那一只手,这是此生唯一的一次,以手相牵,这么的近啊……一次足已!全身的功力集中于右腕,只有一次机会啊!

    “久……”惜云刚开口,瞬间只觉得全身一麻,移眸看去,左腕正被修久容紧紧握住,还来不及思考,眼前一片银光闪烁,全身大穴便已被银针所制。

    “久容……你……”惜云不能动弹,唯有双唇能发音。

    “王,久容会保护您的!”修久容转至她面前,此时他面向洞口,炽热的火光映射在他脸上,让那张虽然残缺却依然俊秀的容颜更添一种高贵风华,“十三年前久容就立誓永远效忠于您、永远保护您!”

    “久容……”惜云平静的看着他,但目中却有着一种无法控制的慌乱以及一抹焦锐的告诫,“解开我的穴道,不许做任何傻事!否则……本王视你为逆臣!”

    修久容闻言只是看着惜云淡淡一笑,洁凈无垢的、无怨无悔的淡淡一笑。然后伸出双手轻轻的拥住惜云,那个怀抱似乎比洞外的烈火更炙,刀光一闪,剎时一片温暖的热雨洒落于她脸上,一柄匕首深深插入他的胸口,鲜红的血如决堤的河流,汹涌而出!

    修久容一手抚胸,一手结成一个奇特的手势置于额顶,面容端重肃穆,声音带着一种远古的悠长、沉唱:“久罗的守护神啊,吾是久罗王族的第八十七代传人久容,吾愿以吾之灵魂奉祭,愿神赐灵予吾血,愿吾血遇火不燃,愿吾血佑吾王安然脱险!”

    “久容……”惜云只是轻轻的吐出这两个字,便再也无法言语,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定定的,仿如一个石娃娃一般木呆的看着修久容。

    一瞬间,一道淡青色的灵气在修久容的双手间流动,他一手将惜云揽于胸前,让那汹涌而出的血全部淋在她身上,一手捧血从她的头顶淋下,顺着额际、眉梢、脸颊……慢慢而下,不漏过一丝一毫的地方,手抚过颈脖,拨过那枚银针,手抚过肩胛,拔出银针……鲜红的血上浮动着一层青色的灵气,在惜云的身上游走、隐逸……

    血从头而下,腥甜的气味充塞鼻端……从来不知道人竟有那么多的血,从来不知道人的血竟是那么的热,仿佛可就此淹没,又烫入骨髓的炙痛!

    “王,请您不要自责……请您不要难过……久容能保护王……久容很快乐!”修久容俊秀而苍白的脸上浮起柔和的微笑,笑看着此时呆若木鸡的惜云,抬手笨拙的拭去那无声滑至她下巴的泪珠,那样的晶莹就如他怀中的水晶,“王,请您一定要安然归去!风云骑……风国所有……所有的臣民都在……等着您……”

    本来轻轻拥着她的身体终于萎靡的倚在她肩上,双臂终于无力的垂下,落于她的背后,仿佛这是一个未尽的拥抱,张开最后的羽翼,想保护他立誓尽忠的王!

    “久容……”一丝轻喃从那干裂的唇畔溢出,脆弱得仿佛不能承受一丝丝的力量,仿佛微微吹一口气,便要消散于天地间,手犹疑的、轻轻的、极其缓慢的伸出,似有些不敢、似有些畏惧的碰触那个还是温热的躯体,指尖触及衣角的一瞬间,紧紧的、紧紧的抱住那个身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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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试天下介绍:
风夕:“这世间可有人做事是不要求利益回报?做事只是纯粹的想做,而不是心机沉沉的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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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朝:“令不能号令天下,号令天下的是人!真正能号令天下的是我这个人!……我会踏平一条通往苍茫山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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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息公子:“争天下有时并不一定是为着江山美人。争天下的过程才是最吸引人的!领千军万马纵横天下,与旗鼓相当之对手沙场对决,与知己好友指点江山,看着脚下的土地一寸一寸变为自己的,那才是最让人为之热血沸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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