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风声
楔子 风声
海边又潮又腥,倘若站在远处广场围栏边看海就能看到由远及近,颜色由深转浅的沙滩。即将入冬的日子,游人自然不比夏日,大连此时正妖风阵阵,鞭笞着潮水,带着由莫名的深渊巨峡里传来的沉闷的心跳,从目力所及的彼端径直在滩上撞个粉碎,银白色的粉末洒落在沙滩上染的边缘更为色深。
从墨迹天气上的数据来看,温度还算适中,可那古灵精怪的风扑面袭来直教人难以忍受。阳光正晦涩,浮云也无多,时尚女郎的高跟鞋“哒哒”地在青石板行道上作响夹杂着远处潮水“啪啪”的*,风儿似有似无地在耳际嗡嗡作响,这些声音一股脑地都灌进凭栏的苏近海耳朵里。
乱,海面上些许游船乱,天边的三两飞鸟乱,被风吹了的头发乱,周遭的声音也乱。
“该死的,原来到海边跟在宿舍是一样的!”苏近海用手狠狠地拍了下垫在手肘下的栏杆,又触电似地缩回手,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揉了又揉。
他翘了周五下午的近代史,中午接过爷爷的电话后真的没有心情去阶梯教室听两个点的陈年旧事,中午电话里爷爷的“谆谆教诲”直从大脑里复读到现在。“这是一个充满机遇的时代,改革正在风口浪尖,党的事业正如日中天。。。。”爷爷这水平完全可以在新闻联播里找到一席之地啊,苏近海当时躺在床上一脸挪揄的讪笑。
“嗡~~~”从胸口传来一阵酥麻的感觉,苏近海从上衣口袋摸出手机,“哈~苏苏不哭,站起来撸!告诉你个秘密,点名帮你答到了,还有赶紧回来,晚上鸡公煲。---爱你的凯子。”背景是一个短发青年,一脸正经却又鼻孔微张,下颌放松,明显憋着笑。长着大小眼,高鼻子,瓜子脸,上衣左边还粘着一个红丝带,那是苏近海给高凯设的背景图。红丝带是上次某个过气老明星来学校作防治艾滋病爱心晚会时发的,那天苏近海没有去看晚会而是沉浸在召唤师峡谷的浴血拼杀中,照片是晚上吃麻辣香锅时拍的。“傻叉啊。”苏近海终于笑了,感慨有这么可爱的舍友也是三生有幸,在点名的时候还有个照应,大学的友谊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风渐渐小了一点,吹过耳际的声音变得尖细绵长,鸣鸿如箫,悠然空灵。横亘在海面上还未修好的大桥孤零零地立在哪里目送一点点下沉的落日,苏近海的瞳孔映着橙色的夕阳,他一时竟也忘了是为何如此烦恼。他知道他就是这样,时不时就会情绪低潮,闹起来又天真烂漫,这两者在他眼里都不需要理由,感觉对了的时候就是对了,他把这句话一直奉为圭皋。
他从小喜欢来海边这样的地方,视野里都是可圈可点的风景,比起一花一世界的禅境还是目力所及丰富多彩的俗世更适合他。走马观花也不枉走这一遭,大有贾宝玉离经叛道的疯癫。猛地一个念头闪将出来,真的是不想听爷爷太过功利的说教才心乱如麻吗?苏近海发现自己站了两小时后才开始想原本一开始就该想的问题,而答案自己早就清楚不是吗?苏近海苦笑着摇摇头,嘲讽自己一如既往的自欺欺人。
“嗡~~~”
“这么早就饿了吗?这两个吃货。”苏近海一边摸手机一边埋怨,亮着的屏幕上躺着显眼的一则短信通知栏,苏近海愣怔了一两秒,眉头微皱,周遭的声音都歇了,鸟儿像惊弓一般四散,“扑通”一声,太阳也沉了。
“你还好吗?”---卿欢
第一章 梦归深处
第一章 梦归深处
好像所有一秒钟前还是胶片的相片都曝光了。
时间回到二零一四年四月,下课铃声从每个教室墙上的广播里传出来,楼道里喧闹起来,楼梯拐角很快就有几对阔别一节课之久的情侣在缠绵,手拉着手说着从校服到婚纱的情话。厕所短短两分钟就升腾起阵阵烟雾,老烟枪们都倚着厕门欣然享受,教室里更是浮生百态,趴在桌上的都是莘莘学子,有的是一下课就倒下,有的是从上课倒到下课。黑板右上角高考的倒计时已然变得刺目又麻木,沉沦题海的学霸带着厚厚的眼镜写着厚厚的试卷即使下课也不知疲倦地纠缠着老师问着似乎怎么也问不完的问题。那些妄自菲薄的学渣则刷着微博聊着八卦或者索性抄起藏在拖把后的篮球奔向球场,即便如此,不约而同的是大家对于两个月后的生活都充满着憧憬与期待,苏近海和他们一样。
苏近海喜欢窗外,他总喜欢望,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望什么。他的座位在中间第二排不靠窗,每到下课他都会抛下想要聊两句的同桌,扔掉书本木呆呆地走到窗户边开始张望。苏近海的中学很大,他在的文科楼窗外是一方小广场和贴满感动中国人物的长廊,越过广场是另一栋教学楼,有时在广场会有些高二,高一的学弟学妹追逐打闹,很少有人会在爬满葡萄藤的长廊长椅上看看书。长廊周而复始的人迹罕至让苏近海有时会想起某本书里昂热老校长的感叹:“以前我喜欢拿本书坐在剑桥的长椅上假装欣赏诗歌,用余光再去偷瞄女生的长腿,而如今不会有人再花时间讨论诗歌与哲学,悠然地在公园里坐一坐,他们热心于绩点和论文。”是啊,时代变了,变得看腿再也不会那么矜持,生活也变得不像从前慢。
从成为准高三生的那个假期开始,苏近海发呆的这个习惯始终都没有戒掉,而尔丽一直坚持这是病。
“近海,要喝水吗?我去打水顺便也打给你。”在座位上喊苏近海的是他的同桌尔丽,是个身材高挑的哈萨克女孩,她和苏近海从幼儿园起就是同学,初中高中都是同桌。
“嗯。”苏近海回头朝她笑笑,实际上,从高考倒计时进入用红色粉笔写下的两位数时,他们就一直没好好聊过几句,苏近海对此也一直很抱歉。
学校的饮水机是公共的,在楼道中间的大厅里,一层楼只有一台大饮水机,每次打水都要排很长的队,而尔丽是一个热心的女孩,有着传统哈萨克族的优良品质,她很活泼,笑点很低,听到一些可笑的事情都会肆无忌惮的笑,很大声的那种,常常会让整个喧闹的教室都安静一瞬间,然后招来很多惊异的眼神直看得她脸上泛起两团活泛的红晕。事实上能和苏近海和谐地保持同桌关系也只有尔丽能做到,苏近海很多时候都不容易相处,他口无遮拦尤其不知道怎么绅士地对待女生,他总是有情绪的时候就带情绪,没情绪的时候也不正常,烦的时候常常就把波尔丽惹得眼泪汪汪,可就是这样,六年同桌磕磕绊绊地走过来了。
估摸着快上课了,苏近海从窗边走回座位,尔丽已经回到座位上,两张并着的桌子上紧贴着放着两个杯子。
“怎么不把我杯子放在右手边?”苏近海边翻腾书包边说。
“我害怕杯底碰着你那宝贝儿书法,上次就摸了一下你都生气。”尔丽说着把苏近海的包抢过去,驾轻就熟地摸出历史书放在他课桌上,连同他一直都找不到的笔记本。
对尔丽的举动苏近海并没有什么表示,这么多年的互相熟悉,早让她成了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好好好,你有点**。”苏近海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刻在桌子右上角的字---湘江橘洲。
两年前的苏近海疯子一样地想去长沙。
长沙的天气,长沙的风景,长沙的学校,长沙的街道,长沙的猫狗,长沙的老大妈都能令他着迷。他从不逃避别人奇怪的眼神,因为正是这种疯才让苏近海的未来有了不一样的模样。
他想起长沙自然就想起她,半年不见了,过的还好吗?一定很好吧,大学的日子和如今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啊。橘子洲头周六的烟花一定很漂亮吧,岳麓书院呢?她的学校离市区近不近?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不知疲倦的逛来逛去啊。胖了吗?还是瘦了?无所谓无所谓,不重要。古色古香的建筑是不是很风雅?对了,她不喜欢那样文艺。有没有好看的男生吸引她呢?不不不,她才不会那么随便。那她会不会很想现在还坐在教室里发呆的自己呢?会吧。。。?
“嘿!”从左边来的轻声提醒把苏近海从一连串的问号里拉回来,抬头就看见历史老师正慵懒地倚在讲台上的办公椅上,历史老师留着一头咖色的短卷发活像一只精明的老猫。苏近海又低头,发现自己桌上是刚发的练习卷和一张纸条。他晃了晃头,把纸条拿到桌子底下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看。
“上次教你的那个还会说吗?看你又呆了,今晚你就发短信给她,看她能看懂不?fighting!”苏近海笑了笑,提起笔在尔丽的试卷角边就写:“mian siesieyeman(哈萨克语 意为我爱你)
高三的日子千篇一律,在一张又一张的习题卷之后是一节又一节的习题课。如果是从前,苏近海可从来不会安安稳稳地坐在座位上埋头书本。在他混迹夜店,在各处都劣迹斑斑的时候,是他背上纹身,腰上刀伤的时候,那是他想起来会哭笑不得的时候。
那时的苏近海可不会去在意一张试卷的分数,在他看来从发下来到收回去再到发下来,那都是一张废纸。他更愿意花一节课的时间去听别人一口一个的大哥,他更喜欢看走在校园里那些知道他的人们的惊慌的眼神,可他终究回头,变得平凡普通又单纯,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能让浪子回头的从来都不是金子,至少苏近海不是。
他是在学校操场上第一次见到卿欢,他正逃课和一帮兄弟躲在看台下面的乒乓球场抽烟,她体育课,可她没跟着队伍跑步就安安静静地靠在看台的石面上,躲在阴凉里。一头长发扎着马尾,浅蓝色的短袖校服和深蓝色的裙裤,一双白色的运动鞋,脚踝处露着灰色的船袜,她到苏近海的距离大约有二十米,在高台的影子里她的脸有些模糊,总而言之她是苏近海见过最美的女孩。
“那个妹子不错啊。”
“啧啧啧啧,看着挺纯,不过也说不定,咱这学校里没几个。。。哎哟!”
苏近海一脚正踹在那人肚子上,众人见他黑着脸也都不敢再说下去。苏近海平时浪惯了,在各色场合见过各种各样的女人,或风骚卖弄,搔首弄姿,或明争暗斗,手段百出,一如《撒娇女人最好命》里的绿茶婊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江湖场上的滚打也使得十七岁的他看起来依旧青涩却远比温床里的同龄人要成熟地多,他明白什么是世故,也知道什么是手段,可他却又是独一无二地直到不能再直,哪怕吃再多亏他也愿意一直这样下去,实话实说,直来直去,那是奶奶去世时告诉他的原则:无论如何,不违初心。青春的年月里总有些细微的感情在懵懂里萌动,可长这么大苏近海才第一次感觉到喜欢一个女孩儿的紧张。可能是有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时的不自在让本来低着头的卿欢看向呆在原地的苏近海,看到她也看向自己,苏近海一时紧张地燃到一半的烟硬生生从指间飞到地上。后来怎样,已经模糊在岁月的痕迹里,只留下一个直男苏近海落荒而逃的背影。
落跑的背影穿过时光的迷雾,跨过山和大海,走过清晨黄昏,直到大连尖山街两旁的霓虹里。苏近海一路茫茫然地走回来,那则短短的简讯叫他一路魂不守舍,仿佛穿越时空回到自己以前那副躯壳里。走过天桥,走过学生公寓门口所谓的新疆烧烤,人潮依旧汹涌,此处却无爱人。周围依偎在一起的情侣比比皆是,勉强从夹缝里看过去,食堂门口是正等着他的高凯和长江。长江也是苏近海的舍友,是个看起来小小的大龄青年,脸上斑斑驳驳的青春痘,黝黑的皮肤盖在小小的脸上,一口河南普通话倒也是说的很溜,从第一次看到他时,苏近海就认定这个学校再没有比长江更淳朴的同学了。
“吃啥啊?”高凯一个转身,伸出双手就把苏近海和长江笼在两边。
“不是鸡公煲吗?不过我不太有胃口。”苏近海说这话的时候几乎没有起伏。
“那咱喝粥也行,我无所谓的。”长江似是看出苏近海心事郁结,用手捣了捣苏近海,苏近海无奈挤出一个又像哭又像笑的表情,就像qq表情上的“微笑”。
“行,走喽!皮蛋瘦肉粥!”
“嗯,走吧,我刚好也想吃。”
一人一碗皮蛋瘦肉粥,一块酱香饼,三人一碟醋泡花生米,高凯正喋喋不休地絮叨着各种社团的活动以及那个院的妹子腰细腿长脸尖皮白,长江则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时点头表示赞同,有时长江也会插几句冷冷的笑话叫苏近海啼笑皆非,平时苏近海也是很热衷于侃侃而谈的,只是今天有些失落才不愿参与到高凯一个又一个的话题里。
“嗡~~~”
苏近海打开手机,一口皮蛋瘦肉粥从嘴里喷了出来,白米带着肉丝滩在桌子上,高凯和长江愣怔地看着他,高凯一把拿起苏近海的手机,背景是一个梳着马尾的清秀女孩,穿着蓝色的毛衣趴在课桌上。
“我在大连,明天有时间的话,我们见一面吧。”---卿欢。
第二章 梦中的婚礼
第二章 梦中的婚礼
凌晨一点,四下无声,手机的背光幽幽地亮着,模模糊糊的勾出苏近海的鼻梁,脸颊,唇边还有下颌。对头睡着的是长江,正背靠墙壁小小的蜷缩着只占据了一张小床的二分之一,空气通过他的鼻腔发出微微的闷音,弥散在十平方的宿舍里。苏近海感到有些倦了,他看遍了云相册里所有和卿欢有关的东西,聊天记录截图,短信截图,为数不多的合照,更多的是卿欢歪着头甜甜的笑。锁了屏,随手把手机塞在枕头下面,侧身翻过来正对着对面的两张床,一张床没有人睡的堆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另一张上正躺着四仰八叉的高凯。苏近海感觉眼皮有些沉了,呼吸也缓了起来。
“嗯~~~呜呜~~嗯~~”高凯一个翻身配合着嘴里含糊不清的呢喃,三两下就把厚厚的被子压在了一只大腿下面。高凯高调的翻身搅得苏近海一下困意全无,他也翻了身,轻轻地平躺,把脸对着天花板。因为暗的关系,天花板变得模糊不清,像失了信号的老电视,灰的白的零零散散地闪动在一方平面里。
他回了卿欢的短信,约了第二天的见面时间,他很想打一个电话过去,听听她的声音,告诉她他很想她,可他始终不敢,连犹豫都没有的不敢。他不知道一个夏天的快乐都去哪儿了,他变得更加不确定,更加不敢面对这个笑起来甜甜的女孩,尽管他很多时候都痴痴地想见她。在他参加大学校园歌手比赛在舞台上的时候,他就总以为一定有一个座位是属于她的,以前她就喜欢看他在舞台上表现出的那个自己。他也知道她不会来,他在前奏开始的时候就拨了电话,在尾奏的最后一个音时按下挂机,他知道她听得到,因为会有一条短信如约躺在通知栏里。
“很好听,我很喜欢。”
眼睛被天花板的迷离闪的又酸又痛,苏近海眯了眯眼睛,沉重的眼皮咬合在一起,这一晚终于再也分不开。
“nothing’s gonna changelove for you,you allknownow how much i love you ...”
是哪里来的歌声?
苏近海踢踏踢踏地走在一条黯然的走廊里,熟悉的男声从尽头传来,在窄窄的走廊里四处碰壁,听起来立体又空旷。寻着歌声到尽头,吱吱呀呀的一扇门向里打开,黑白格短袖衬衫的少年正站在阶梯教室的中央,琴声阵阵,歌声悠悠。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无论是层层叠叠的观众还是后排三五成群站立着耳语的人们,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歌唱的少年身上,短短的头发,不高不矮的个子,略显俊秀的侧脸。
没有一点惊讶,苏近海知道那是自己,从踏入那条梦中的走廊开始,他就知道会在这个梦境中见到怎样的画面。
校园里的树是油油的绿,衬的砖红色的教学楼也鲜亮许多。
“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啊啊啊啊,太帅了啊,同桌!”下午第二节下课的铃声刚刚响起,政治老师的后腿还没踏出班门,尔丽就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
“我来给你化妆啊,快过来!什么?不行不行,哪有上舞台都像你这么随便,乖,快过来。”坐在后排的余晴丝毫不顾苏近海一脸尴尬地扭捏,提着绣花的小手袋就走了过来,然后像哆啦a梦一样摸出许许多多的小玩意儿。
“按住他!别乱动!”余晴一边支使着尔丽按住左右摇摆的苏近海,一边开始在苏近海的两颊用粉扑拍拍打打。
“哟,近海哥也有小白脸的时候啊。”东睿在一边怪腔怪调地说着,大有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这一句引得更多的同学围过来,嘻嘻哈哈搅地苏近海更加烦躁,可他又不想发作,毕竟都是在好心帮他。
自从周二广播里宣布了艺术节系列活动校园歌手比赛决赛名单开始,整个班就不没闲着过。东睿带着文科班为数不多的男生开始四处宣扬苏近海实力超群,有着迷倒万千众生的“魅力”,大有站在某个酒店里叫嚣着发家致富的传销潜质。而无时不刻不在照镜子的余晴便自告奋勇地许诺决赛那天帮苏近海化得一脸好妆,还有那群辍学的酒肉朋友听说消息个个激动地要翻墙来学校看比赛,苏近海在食堂接完电话一脸苦笑,看自己比赛?是找着机会一览一中漂亮妹子吧。
“好嘞!多好看,老娘的技术那也是盖的?”余晴说着撂了撂耳际的垂发,露出风情万种,洋洋得意的模样。苏近海还没来得及照镜子就被尔丽一把拉过去强行合照,在周围同学一阵唏嘘感慨之后,苏近海也没了照镜子的心情。
“走了啊,记得喊加油。”苏近海脱下裹在外面的校服外套,带着鞋子脱了肥大的校裤,准备去阶梯教室参加在第三节课开始的决赛。
“必须的必!”东睿第一个带头喊起来,“十个观看名额太少,我们逃课!要近海,不要上课!”
苏近海没理会后来怎么样,只是默默地走过有饮水机的楼道,走下总共三十六级台阶的楼梯,穿过爬满葡萄藤的长廊进了阶梯教室,他想一路上一定有很多双眼睛看着他,毕竟余晴的妆应该是不淡,脸上油腻腻的感觉让苏近海大概可以想象的到。他觉得自己一定像极了梨园里穿着夸张的戏服,涂着厚厚油彩的戏子。
“就当我是浮夸吧。”推开阶梯教室门的时候苏近海还在想自己的妆容。
“按抽签顺序到右边找位置坐下。”还在调试音响的音乐组老师头也没抬地指了指右手边的座位。
“哗,兄弟,你这是民谣的行头配摇滚的脸啊!”带着墨镜的穆拉见到苏近海忍俊不禁地说。“看,我这纹身咋样?帅不?我画了一节课呢,中性笔尖磨的还挺疼。”
“挺好的。”苏近海并不想和穆拉作过多的谈话,他知道穆拉一向是这样,这个牛掰那个酷炫,唠叨个不停。但不可否认,同样进入决赛,穆拉的歌声是真的很好听。他第一次听穆拉唱歌是在夜店里,穆拉带着维吾尔小伙与生俱来的表演欲,从喧闹的人群里走上舞台,在震耳欲聋的劲歌之后不合时宜地唱了一首柔情似水的慢歌,神奇的是刚才还在摇头晃脑,披头散发的的人们都安静下来,那些握着啤酒的手停了,扑克散在卡座的台子上,从厕所出来一身酒气嘴边还有呕吐污渍的人也站定了,接吻的情侣离开了彼此的唇,厮打在一起的人放开了衬衫的衣领,苏近海也在楼上的包房里默默地听。此时纷乱的彩灯和射线还在四处扫射,可拿着麦克风的少年却平静地像一杯清水。
“嘿,我真的好想你。”穆拉带着耳机在一边又哼起来,“别看我哼这个,可我今天要劲歌热舞哟!你知道《down》吗?就那个?baby are you down down....”穆拉边自顾自地说着边手舞足蹈地唱了起来。
观众开始陆陆续续地走进教室,嘻嘻哈哈地吵闹着,拿着麦的老师无力地一遍又一遍地强调着安静,可声音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苏近海在完全不成队伍的人群里搜索着卿欢的影子,他看到东睿对着他竖起的大拇指也看到尔丽挥舞着的双手,还看到黄毛红毛绿毛被德育处老师挡在门口,可直到进出的门都关了他也没见到卿欢。
他索性摘了耳机,任由耳边“嘤嘤”作响,失望就像一颗蛰伏已久的种子,破土而出便一发不可收拾。
苏近海不知道走神了多久,耳边各种各样伴奏的旋律都敌不过脑袋里徘徊的低语声。
她为什么没来?
“下一位上场的参赛选手是来自高三七班的苏近海同学,他带来的歌曲是《nothing’s gonna changelove for you》”负责主持的同学踏着小碎步优雅地报完幕,阶梯教室爆发出阵阵的掌声。
“近海!近海!近海!。。。。”男声女声混在一起惊醒了木然的苏近海。
“快去啊,天不怕地不怕的苏近海也怯场?”下场的穆拉拍了拍苏近海的肩膀,苏近海定了定神,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舞台。
“加油,阿达西(维吾尔语 意为朋友)。”穆拉在苏近海走过他时轻声说。
是啊,她也没说一定会来,自己似乎也没有正式地邀请或要求她来看自己表演。自己又不是什么出名的歌手,不难看却也够不到男神的标杆。
是啊,她凭什么一定要来?
苏近海接过麦克风,意外地感觉它是如此地沉甸甸,手似乎都因此不听使唤,他几乎是麻木地走到舞台中间站定,把尔丽教的“评委老师好,同学们好。”以及鞠躬都忘得一干二净。
苏近海的比赛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开始了,小提琴声配合钢琴暂时拉回了苏近海如麻的心思。
“if i hadleavelife without you near me,the days would allempty...”苏近海就这样唱着,他感觉自己第一次唱歌竟然也如此动听,音响里返送回的自己的声音竟听起来是这样切合每一句歌词,世界很大,有你很好,人潮汹涌,我独一人。苏近海唱着唱着闭上了眼睛,他想和观众们一起陶醉,他不知道陶醉在自己的表演里算不算一种自恋,转念一想,可能也没人会去考虑那么多。
从主歌到副歌,折回第二遍主歌又进入第二遍副歌,一切似乎都很顺利。音乐还在继续,观众还安静着,苏近海突然有一种神奇的感觉从背后传来,像是热水在纸巾上晕开,他睁眼,观众们的眼神都落在一个奇怪的角度上。苏近海不自觉地回头,看到了那个刚偷偷摸摸缩进门的女孩,黑色的马尾,整洁的校服,略显尴尬却依旧很甜的笑。
“卿欢?”苏近海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不自觉地就叫出了这个名字,甚至都忘记了麦克风还在距离自己嘴不远的地方。这个名字通过公放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当最后一个音符从音响里跳出,女孩的名字成了这首歌结尾的歌词,红着脸的女孩拉着苏近海跑出了教室。
像一场盛大的私奔,剧情却是公主牵着灰小子逃出生天,像过了一场梦中的婚礼,苏近海就跟着卿欢的步伐离开。
“我以为。。。你不来了。”苏近海感觉卿欢的脚步慢了下来便轻轻地说。
“哎呀哎呀。。。”卿欢停下来但没有回头,带着略显急促的气息。“谁告诉你我不来啦,团委要整理新团员的档案,我就晚啦。哦,先说好,我可不是来看你的。”
苏近海孩子一样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不过你都没有听到。”
卿欢把食指按在苏近海的鼻子上,歪歪头,“那又怎么了?晚上发语音给我,我要听一对一的。”
新疆夏日的八点半阳光才慢慢由白色转为橘色,夕阳的光芒从远端投射过来,把并行的少年少女影子拖的老长,苏近海忘了那天去了哪里,也忘了在那条路上究竟走了几百步或几千步,只记得很长很长,很慢很慢。
“喂,傻逼,笑什么呢?做春梦啦?”苏近海揉了揉侧脸,醒来就看到高凯一副*的嘴脸。
“算是吧,我感觉还挺幸福的。”苏近海把被子蒙在头上,企图再回到那不短不长的婚礼里。
第三章 524路站台
第三章 524路站台
拜终日不息的大风所赐,大连的天空有时澄澈的不真实,从宿舍六楼的窗户望过去,小煤山那边供暖的烟囱冒着牛奶白的烟柱,时不时就要被吹得弯折,几乎要和烟囱垂直。而二楼天台的水泥地上总会一片狼藉,散落着几件外套,几件t恤又或者一只袜子,一条内裤。苏近海的宿舍是回字形的楼房,男女寝从中间拦腰分开,天台也被一道铁栏杆隔开。但顽皮的风显然没有这么明显的性别意识,使早上去天台收衣服的时候总会有隔着栏杆,脸色绯红的男男女女们。
“哦吼,那条丝袜看起来好性感啊。你说我要是捡起来还给它的女主人,再开始一段轰轰烈烈,啧啧啧啧啧。。。”高凯一边对着窗边的镜子梳头一边念叨着此时正挂在栏杆尖顶上摇摆飘摇的丝袜。
“都挂那上面了,我估计也没人会要了吧。”苏近海的头发还在往下淌水,光着的上身看起来瘦削又脆弱。
“哥现在感觉不错,来!撸两盘!带你飞~”高凯竭力把头发往后梳力求打造出一种发哥的感觉,扔下梳子的同时就开了电脑。
“不了吧,你和长江玩吧,我要出去,有事儿。”苏近海开始从上往下系衬衫的扣子。
“我。。。我老坑。。。”长江堆出一个怪怪的笑容,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苏近海记得曾经有人说过,人遇到尴尬或紧张时总会选择不自觉地挠挠后脑勺来缓解精神上的压力。
“哟,约会去啊,跟那老相好?我给你说,不靠谱,这年头异地哪有成的啊。”苏凯刚点开tgp,正在键盘上盲敲着字母和数字,密码栏很快就被填满了。“我就不说我高中同学那几对了,就说近的,咱公管,还不都开学就另找新欢?你看朴林英那腻歪的,这年头,牵牵手,亲亲嘴就可以啦。等过啥节的时候不被秀一脸才是硬道理。”
“呵,那你倒是双十一的时候别跟我们喝闷酒,吃酸菜鱼啊?”苏近海正在套一件藏蓝色的针织毛衣,好一会儿才费劲地探出脑袋,把刚洗完的头发又弄得乱蓬蓬的。
“得得得。”高凯无奈地摆摆手,鼠标在英雄选择的界面扫了又扫,最后选了盲僧,是打野不是上单,苏近海系鞋带的时候看到了召唤师技能带了惩戒。
“早点回来啊,注意安全,等你回来看个电影。”长江看着苏近海说,长江每次说话的时候都一定要看着别人的眼睛,他觉得这样才能表现出互为交谈者的尊重。
“知道啦,回来早的话我就带啤酒上来。”苏近海摆了摆手出了宿舍,把门虚掩着,走到楼梯拐角时还听到高凯电脑里传出一声响亮的“已酷”。
苏近海刚刚推开宿舍的楼门就感到与如此明媚的阳光不符的凉意,初冬的大连还没有下雪。苏近海想起早前刚入冬降温时在班群里对雪的讨论,对鹅毛大雪司空见惯的北方学子始终都理解不了南方同学对雪那种几近狂热的情有独钟。在他们眼里仿佛无数童话里才有的白色的精灵都活跃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在北方,就在不像南方般温暖的朔北。或许他们眼中对于北方的向往也仅仅是盼那纷纷然的一场大雪,又或者是在雪夜路灯下哼唱过的《北京北京》?
是临海的缘故,那场大雪迟迟未到。
苏近海打了车去中山广场,小小的车窗外是这座本该在他生命里是意料之外的城市,但见车水马龙,行人匆匆,桥上轻轨疾驰而过,再高些的是天空中一道又一道白色的轨迹。学校附近的二尖山被抛在脑后,车载着苏近海进入一片钢筋水泥的森林。他往自己左耳塞了一只耳机,想了想自己也不是没有梦想过来这样一个称得上城市的城市。从遥远的边疆而来,到更远的海边驻足本身就是一个很美好的结果。可当每次苏近海想催眠自己爱上这座城市的时候,湘江橘洲就像被炮烙后的疤痕隐隐作痛,灼痛肌肤,深入肺腑。
左耳响着的音乐突然变成阵阵的“嘟嘟”声,苏近海掏出裤袋里的手机,是卿欢的电话。有那么三五秒的迟疑,他最后还是接了。
“。。。。喂?”
“我都到了啊,不过我找不到你说的哪家店,司机说就在这附近,说哪里不好停车,我就先下车了。你快点来啊,我就站在广场右边,哎呀我也不知道那边。”电话那头传来清新的女声。
“你别站在那里啊,我到了也肯定是停在路边,你先出广场,找个显眼的公交站台等我。”苏近海也没想到自己的口齿竟没有像想象中变得结巴,先前的顾虑和紧张似乎都显得多余了。
挂了线后,中山广场的轮廓已经在苏近海的视线以内了,这座大连历史最悠久的广场顽固地保留下了当年“东方巴黎”的神韵还兼有文艺复兴时期的影子,这些殖民的遗物正如同在历史长河里流浪的隐士,无言而歌,诉说着一个又一个曾经的老故事,感慨着十年或百年的旧时光。
苏近海在路边下了车,524路班车刚刚离开站台,卿欢就站在那里,梳着黑色的马尾,带一束红色的发圈,驼色的大衣领口有绒绒的毛边,手里还提着和大衣颜色相近的小手包,正朝着班车离开的方向张望。那是一张苏近海再熟悉不过的侧脸,高高的鼻梁,小小的爱撅着的嘴唇和习惯别在耳际的碎发。曾几何时,在操场看台的阴影里稍显模糊的那个轮廓,夕阳下拖得长长的影子,以及那些一切的一切温暖的东西都在苏近海的心里复活了。
苏近海没有急着走过马路,去给卿欢一个欠了好久好久的拥抱,他确信自己都会把手腕抱痛,会把卿欢的头紧紧地按在胸前,把自己的肋骨都凹陷。可就隔了一条街,苏近海却没有动。他就静静地看着心仪的女孩焦急地张望,期待着那辆出租车里会走下来一个苏近海给他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像初次见面时的直觉,卿欢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一街之外的苏近海身上。
卿欢低头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苏近海甚至都可以隐约地看见她右上角的小虎牙。
她笑着,他还没笑,两人任由车来车往会片刻阻断那对视的目光。苏近海看到卿欢眼里的自己在不断放大,越来越清晰,那头长长的会被风吹起的长发淡去,刺破皮肤的胡须又潜进皮囊,整个中山广场连同中国银行的穹顶高楼也坍塌在记忆的魔力里。
记忆里的那次见面没有524路站台。
“快过来过来,那是我好朋友啦,人很好的,没事的没事的。”项茹好不容易才拉着扭扭捏捏的卿欢出了四号教学楼的楼门,苏近海正焦急地看着表,离第三节课上课还有七分钟,大课间歇息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三分钟。
苏近海看到了被拉着出来的卿欢,卿欢明显也看到了他,触电似地低着头再不肯向前一步。项茹看见站在升旗广场上等待的苏近海,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放开抓着的卿欢的左胳膊径直走过来。
“兄弟,我可是帮到家了,她本来就是我班最文静的女孩儿了,要不是我软磨硬泡,哎呀哎呀,不说了,就这样了啊,自己把握。”说完,留着一头短发的假小子拍了拍苏近海的肩膀就准备离开,“唉唉?对了,给我扔根烟,差点忘了你们楼厕所没人查。”
苏近海的视线则始终没离开卿欢,他指了指自己校服的右边口袋示意项茹自己动手。项茹见苏近海的魂都被卿欢勾走,更加用力地晃了晃头,一副感慨有了女人不要手足,江山尽毁红颜手的样子,烟也没拿,一溜烟就跑走了。
看着同行的女伴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卿欢也想转身走掉,又犹豫地看了看一直盯着她的苏近海,不自觉地就站在了原地。
苏近海也没有靠近,也没有说话,她就这样隔着一条长廊的距离看着一会儿看地板一会儿看手指一会儿又把视线留在苏近海身上一秒钟。
“那个。。。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哦。”卿欢终于受不了尴尬开了口。
苏近海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真的呀,那我走了啊。“卿欢孩子一样地笑了,转身就走,见苏近海也没什么表示,走了两三步又折了回来。“你到底要干嘛啊。”
苏近海笑了,“没怎么啊,我就是喜欢看看你。”
“哦,喜欢看就要给你看啊,还让我朋友硬拉我出来让你看,可不可笑。”卿欢的声音很特别,清秀又甜美,还有一些带着新疆特色的尾音,这段嗔怪的话听起来倒像是女孩在撒娇。
“那我可以站近一点看你吗?”苏近海说着就朝卿欢走过来。
“喂喂喂。。。当。。当然不行啦。”卿欢是真的怕了,伸着一只手作屏障的同时把眼睛都紧张地闭上了,仿佛苏近海是头凶悍的恶狼,不,怪兽。
从卿欢掌心处传来的律动规律而又平静,让她一下有种很安心的感觉,像儿时的襁褓,像。。。妈妈抱着自己的手。她微微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左手正对在苏近海的胸口。血液瞬间涌上脸颊,带着一抹绯红的卿欢迅速抽手,可她发现自己的左手并没有如愿地收回来,苏近海紧紧抓着那只想抽离的手,叫它依旧安然地放在自己心脏跳动的位置。
“喂。”
“别说话,再给我一分钟,马上就好。”
苏近海的心跳似乎在那时就是整个世界的声音,掩盖了赶着上课匆匆的脚步声和远处割草机“刺啦刺啦”的轰鸣,这蓬勃的心跳声似乎来源于灵魂深处的血液,穿过盘根错节的血管,最后带着热诚冲进这样一颗强壮的心脏,拍打在瓣膜上发出海浪触岸一般的喘息。上课铃声最终不近人情地打破这个安静的不忍被打搅的画面。苏近海抓着的手慢慢松了,卿欢的左手顺势自然地垂了下来。
“快去上课吧。”苏近海挥挥手,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后脑勺,他也没想到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一个动作,“唉,对了,那个。。。我参加了校园歌手比赛,进决赛了,如果这周五你有时间的话,能来吗?”
卿欢没回答就愣怔地转了身,缓慢地像是踱步一样朝教学楼门口走去,在台阶前她又站住了。
“我们是朋友,对吧?”卿欢没有回头,她感觉苏近海一定还在背后。
“不是。”苏近海不假思索地回答,双手插在裤袋,果敢地转身,他不想再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两人就背向地走进相对着的教学楼。
“恐怕这辈子除了恋人,我们对彼此而言不会再有别的身份。”苏近海想。
“或许还有互相记挂的陌生人。”
第四章 不期而遇(1)
第四章 不期而遇(1)
苏近海从来都不喜欢那充满浓浓海蛎子味的大连口音,八月中旬背着双肩包,拖着拉杆行李箱的他从周水子机场航站楼一出来就*着这样一口方言的司机师傅们热情地包围了。
“老弟儿?去哪儿啊?我车老便宜了,我给你说。。。唉?唉?别走啊。”其中一位执着地跟着苏近海走了七八米。
然而苏近海头也没回地就朝大巴车站台走去,丝毫也没把五大三粗的东北汉子放在眼里。他还记得那又高又壮的汉子放弃后朝着自己的背影恶狠狠地说了句什么什么“彪”,等到了学校好几周以后,他才知道那是“傻叉”的意思。
等上了大巴,苏近海才后悔了。八月的大连并没有像地理书上说的海洋性气候湿润而舒适,略显拥挤的车厢里充斥着各种奇怪的味道,有点像是春运时的火车站。但他又有些欣慰,因为就是大巴车上哪一方小小的窗户让他第一次真切地看到天山以外的世界。如同每一个求学异乡的学子,他也带着从此故乡无春秋的伤感和鸿鹄震翅扶摇直上的雄心。
但他心里想得更多的是,如果在大连能遇到她该有多好。
七月录取信息牢牢地被框在网页上的时候,苏近海百感交集,他没有想过会去除长沙以外的任何地方。对于大连,他唯一的印象就是叔叔小时候去旅游带回来老虎滩公园的门票,年幼的他眼里只有老虎滩的动物世界和形形*的游乐设施,那时的苏近海以为,大连就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游乐场。再长大些,选了文科,他知道了大连的坐标,知道了大连的气候,可如今的大连就在自己的眼里,这里的每一个行人,每一条街道都在和自己相遇。入学第一周的新老生见面会上,苏近海的心思全都不在学长喋喋不休的牛逼上,也不在结识来自*的同学们,他在专心致志地看卿欢微信发给他的一则链接,第一次苏近海眼里大连的美不胜收就来自于链接里的一篇配图文章---《如果我在大连遇见你》。
载着岁月风尘的有轨电车来往穿梭,英姿飒爽的骑警偶尔会走马穿过海滩,猫的天空之城里满满的全是童话,渔人码头的夜泊游船撑一支长篙在浅海上漂流。诚然,这是一座适合恋爱的城市,可苏近海的爱人却远在两千六百八十四公里之外。
时间被安排,等一场意外。
远在千里之外的相见就这样不期而遇了。没有任何前兆的启示,没有惊讶异常平静的两人就挽手走在中山区最繁华的街道上。行道树低低矮矮地成不了一片绿荫,入冬的萧条也没能让枝条上斑斑驳驳的枯叶落得一地,周六的商业街没有想象中的拥挤,商厦前的泊位还三三两两地空着车位。五彩斑斓的宣传海报铺满了商场的玻璃幕墙,不知名的暖场音乐一直在放。
“你难道不知道我不喜欢逛街?而且是 走 路 逛 街。”卿欢挽着苏近海的手,刻意把后一句说的一字一顿。
“可是,我的确也不知道干什么啊,我正准备带你去吃点东西,然后我们去一些好玩的地方,反正有三天时间呢。”苏近海的声音难得这么温柔。
“呵,你每次都说你有计划,有计划,最后还不是随随便便,不靠谱!”卿欢把步伐突然放快让苏近海得紧追慢赶地才跟上。
“谁让你来的这么突然,我都还没准备呢。”
“哦!怪我喽?”卿欢松开挽着的手,双手叉腰抬头气呼呼地看着满脸堆笑的苏近海。
“干嘛啊,我的姑奶奶。”苏近海弯下身子无可奈何地看着一脸傲娇的卿欢。
苏近海好久都没有这么近得看过卿欢了,如果不是相册里的照片,他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记得卿欢开心时,难过时,抑或撒娇时的表情。而如今的卿欢就活蹦乱跳地在自己面前,白皙的皮肤,额头上粉红色的痘痘,高鼻梁下正嘟着的小嘴,还有梳的很整齐的头发。
有三两根白发,苏近海细心地发觉,他怜惜地伸出手去摸卿欢垂在耳边的头发,指间触到柔顺的头发的同时,整张宽大的手掌都贴在卿欢的左脸上,温软,苏近海一瞬间似乎感动地要哭出来,阔别已久,一个活生生的卿欢就在大连,和他一起。
“咔嚓”一声清脆的快门声响起,苏近海和卿欢不约而同地循声转头,一头金发的外国人正低头满意地欣赏着自己刚刚抓拍到的作品。
“你们刚才非常美。”老外说着不太流利的汉语,腔调听起来和新疆的少数民族口音异曲同工。
卿欢很容易地就红了脸,苏近海把手离开卿欢的脸颊又抓起卿欢的左手。
“是吗,那看来我们都有收获。”苏近海朝老外会心一笑,也低下头对着身旁的卿欢笑了笑。
“咔嚓”又是一声快门声响,“可惜我这不是拍立得,不过,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我以后可以发给你们。”老外说着就一手拿着相机,一手摸出手机。
“微信可以吗?”苏近海也摸出手机。
“of course, i love wechat.”老外边说着边很娴熟地扫了二维码,成功发出好友申请后笑着挥了挥手,“祝你们幸福,恋人。”
老外高大的身影很快就融入来往的人潮,苏近海牵着卿欢的手也慢慢地走在红绿砖铺成的人行道上。
“喂。”刚在尚宫烧烤找到座位坐定,卿欢就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个字眼。
“嗯?”苏近海正耐心地翻看着菜单,侍者立在桌旁耐心等候点单。
“没什么没什么。”卿欢欲言又止,抿了一口自己杯子里的大麦茶。
“雪花牛,五花肉和牛仔骨,主食就海鲜炒饭吧。”苏近海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菜单,“啊,对了,再来一扎桃汁,我女朋友喜欢喝。”
侍者微笑着看了一眼另一边的卿欢又低头重复了一遍菜单,确认后离开了苏近海和卿欢的座位。
“怎么了?刚才想说什么?”苏近海双手支在桌子上撑着脸,一脸坏笑地看着卿欢。
“谁让你随便摸我脸的?”卿欢放下空了的杯子。
“哟,大小姐金枝玉叶,我还碰不得啦。”苏近海贴心地又把茶水添进空着的瓷杯里。
“就不让你碰!”
“那你干嘛还来找我?”
“。。。。。”
就这样直到烧烤的烟雾混合着肉香弥漫开来,卿欢都没再说话,苏近海也忙着把切好的肉片在铁板上翻来翻去。
苏近海原本手很笨,根本不会去换隔纸,调蘸料,翻烤肉片,第一次吃韩式烧烤时就是和卿欢一起,从那以后苏近海刻意地去学了很多东西。他学会了在某些节日精心准备一些意想不到的礼物,他也学会了怎样经济实惠又收效很高的规划出行,他学会了在携程上定去长沙的机票,他学会了烧烤,还学会了照着卿欢的喜好挑一些很女生的东西。
很女生的东西?对了,苏近海抬眼看了一下正在刷朋友圈的卿欢,她头上红色的发圈带着一个小小的蝴蝶装饰。
那是苏近海第一次送给卿欢的礼物。
第一中学的食堂外观宏伟的像大学的体育场,三层楼的建筑立在三栋宿舍楼右边,取饮水思源之意略显俗气地取了思源楼的名字。可宏伟的外表永远撑不起内部各式饭菜的不堪,被不知哪里的商家独家承包的食堂总能玩出各种新花样来充实饭菜的种类,全是青椒的肉夹馍和明明是蒸面的意大利粉,不论哪一种都是又贵又难吃,可就是这样一种被宰的经历让苏近海和卿欢每一顿午饭都想在二楼某一个空着的座位上一起度过。
“你的头花太难看啦,够乡非的。”嘴里的米饭还没咽下去的苏近海嘟嘟哝哝地说着。
“什么啊,哪里不好看了。”卿欢正细嚼慢咽地品尝着食堂的汤面,清汤上面飘着几片可怜的菠菜叶。
“反正不好看。”苏近海打了一个嗝,卿欢贴心地递过来一瓶水。“改天我送你一个新的。”苏近海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
“那我就等着啦。”卿欢夹起一片菠菜,顿了顿放进苏近海一片狼藉的餐盘里,“多吃蔬菜,有益健康。”
身后“当啷当啷”地响着餐盘坠入收集车的声音,和嬉闹的谈笑声杂在一起,这就是有关青春的记忆,是每一个匆匆走过的人们都不愿忘记的痕迹。
苏近海都忘记了那是和卿欢在一起的多少天,只知道连印象中他自己的模样都变了样。他坐在教室里的时间长了,尔丽有天整理苏近海一如既往凌乱的抽屉时惊奇地发现三套满是红叉和空白的文综试卷。月考的成绩也着实让班主任吃了一惊,苏近海的进步甚至惊动了不苟言笑的年级主任,从此开始在年级各班宣传鼓吹学渣逆袭,后来居上的丰功伟绩。只有苏近海自己满不在乎,他要的只是卿欢,他要给卿欢一个称得上优秀的自己。
从教室的窗户可以望到卿欢的教室,他有时会眯着眼睛看卿欢在班里认认真真整理笔记的样子,有时也看得到她和同学说笑打闹的身影,有时的卿欢也会看到正看着自己的苏近海,她总是刻意把视线躲开去注意窗台上的花花草草。
直到苏近海在新疆夏日某天突如其来的暴雨中站了整整一个半小时,把伞交到正在门口踌躇的卿欢手里。卿欢才看到眼前这个湿透了上身的少年俊秀的脸庞,他剪掉了之前的长发,留着学校标准的板寸,化纤的校服外套被雨淋湿后紧紧地贴在他瘦削的身上。
“你。。。冷吗?”一把伞下的两个人走到了一起。
卿欢和苏近海所有的距离都被决堤的大雨冲垮,二零一三年的时光匆匆却也抹不掉存在过的爱情。青春的爱情朦胧又青涩,可没人能因为青涩就说橘子不是水果,总有一些感情是超越我们理智之外的东西,就像《星际穿越》里对爱的定义,“那是可以跨越时间和空间任何界限的东西,它不是人类的发明。”
没有烛光下的爱心,没有漫天齐飞的气球,甚至没有一束十二枝的玫瑰花。苏近海还记得回到寝室,费了半小时才擦干身子,晾好衣服,那天他第一次用印象日记,爱笑的卿欢就是那页信纸。
“我总想把我的生活过成你和我的。”
第五章 不期而遇(2)
第五章 不期而遇(2)
当卿欢和苏近海乘着轻轨从城市的一端驶往另一端的时候,长江正带着笨重的套头耳机百无聊赖地趴在电脑前,单曲循环着姚贝娜的《鱼》。相比高凯和苏近海的生活,长江安静的有些过分,从踏入y大伊始,长江就始终保持着一颗不越雷池的心。面对各大社团招新的横幅和标语,学长学姐唾沫横飞的讲演和盛行于各个教室的招新会,他统统充耳不闻。唯一被苏近海和高凯一齐软磨硬泡才参加的志愿者协会文联部招新面试时,对于主考官“有何才艺”的常规发问,长江淡然地回了一句“讲笑话”,这件事之后在宿舍整整被絮叨了一周之久,成为几个晚上开怀大笑夜话的谈资。
如今的宿舍空空荡荡,高凯背着键盘满面春光地去了艺术团。正值六点半的天空已经昏昏沉沉。长江都不知道自己就这样趴在桌子上木讷了多久,手边的微积分静静的躺着却怎么也提不起翻开它的兴趣。
“啊~~~”长江直起上身伸了个很用力的懒腰,顿时感觉清醒了不少。
他摘掉耳机,目光在周围搜索了一圈,苏近海的两把吉他正斜靠在墙角,他想试一试,转眼就又放弃了。他的确是想学一门乐器的,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声音总会把刚萌发的念头就压抑下来。
“长江,你不是一个文艺青年就别滥竽充数好吗?”
冯程程黑着脸毫不留情的一句话终究也成了长江的一个心结,从来自天南海北的二十八个人成为一个集体的时候,长江就注意到了那个额头很大,梳着不算整齐马尾的冯程程,这种关注长江是藏在心里的,一直以秘密的身份活在长江的心里。直到641寝室的三个人熟络到无话不说之后,长江在一次熄灯夜话里才透露出了这种和友情不同的感觉。
“。。。。你喜欢她那儿啊?”本来准备倒头就睡的苏近海掀开捂在头上的被子看着光着上身的长江。
“长江你这是饥不择食啊。”高凯说着话注意力也还没离开不断冒着消息的手机。
“我。。。我也不知道咋说,反正我就感觉。。。”长江支支吾吾地解释着,“反正就想对她好。”
“这话我听着感觉像六七十年代的标准告白啊。”苏近海翻了个身,“电视剧里那时候不都是,男主角与女主角深情对望,等气氛酝酿完毕,一句‘我就想对你好’便成功把女主拥入怀中?”
“哈,游园会自我介绍的时候,我一听冯程程的名字还惊了呢,哇靠,上海滩啊这是,一看人,啧啧,我也是醉了。”高凯在回复消息的间隙插进来一句调侃。
“反正。。。反正。。。我也不好看。”长江定了第二天的闹钟把手机扔进了床头挂着的杂物篮。
“谁说的,咱班寥寥无几的男生,咱学校那男女比例,得天独厚啊。江爷,小的给你打造一番,保证花见花开。”高凯刚语音不知给谁回复过去一句王尔德的诗歌,转头就露出一副情场老手险恶的嘴脸。
“没没没,谁谁谁说要跟她处了,就是。。。喜欢,就是喜欢。”长江把被子捂住头,他本以为一定会招来高凯和苏近海进一步地话题扩展,可五分钟之后此起彼伏的鼾声让他委实松了一口气。
鼾声搅得睡不着倒也是好事,长江头一次在感情这件事上思考自己,他对于追女生这件事显得手足无措,即使他可以神一般地解出一道道匪夷所思的不定积分,可他还是摸不着头脑。开学初课前他总会发短息给冯程程,告诉她阶梯教室在哪里,该从那边走。他也会给冯程程偶尔带手抓饼和豆浆,有时还会黏上一个小纸条,这些简简单单的事已经是长江所能理解额“对你好”的一切。
“唉,近海,你教教我这个呗。”长江红着脸对正在准备校园歌手曲目的苏近海和长江说。
“吉他啊?”苏近海看了看手里的琴,“好啊,不过,嗯哼,你是不是。。。哈哈。”
“。。。。。”长江一脸堆笑,高凯在一边带着耳机陶醉地翘着手下的编曲键盘,嘴里还哼哼着《这里是新疆》的调调。
“喂!”苏近海狠狠地拍了高凯一把。
“干哈啊!吓死爹啊要!”高凯摘了耳机,转过来看苏近海的表情像极了暴走漫画。
“咱江爷终于真真正正地出手了,要弹琴喊楼啦!”苏近海把琴放在一边,不怀好意地拍着长江窄窄的肩膀。
“哇靠!江爷今晚可是一夜真男人啊!”高凯也附和着。
连着几个晚上从晚饭后到熄灯前,长江学会了人生中的第一支弹唱曲子,《right here waiting》。
直到现在长江也很喜欢这首歌,不论是歌词里一厢情愿的誓言,还是原唱马克思或沉郁或高亢变化着的嗓音,还是此情可待本身就值得回味。
双吉他的伴奏在女生宿舍楼下响起,长江不很清脆的嗓音还略带紧张。围成圈的人群的窃窃私语汇在一起变成一窝蜂似的噪音,被推倒人前的冯程程显然带着一脸黑线,苏近海和高凯边弹奏着边面面相觑。
“不能说,说了肯定后悔。”
一曲将终,高凯和苏近海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起。弹完最后一段分解和弦的高凯刚准备把临时编好的说辞讲出来的时候被如潮般的掌声和叫嚷给打断了。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g座的热闹引得h座和i座刚刚还拉着窗帘的窗户纷纷亮了起来。
苏近海朝高凯摇了摇头,他们都知道为时已晚。
“很有意思吗?”冯程程带着怒意的一句话狠狠地砸在人群里,掷地有声。
“长江同学,如果你是想靠着耍宝出名,希望还是多练练基本功,不要喊楼都靠着你舍友。”冯程程边说边走近蒙了的长江面前,“不是一个文艺青年就别滥竽充数好吗?更别把我拉下水。”
“哇靠,你什么东西啊你!”高凯忍不住吐出一句脏话。
“哼。”冯程程对着高凯一个白眼,紧接着一声冷笑。
“我。。。”一只横在胸前的手拦住了已经握紧拳头的高凯,“我们走。”苏近海把琴装进琴包,转身就走。
“长江!你等什么!”苏近海边走边大声喊了一声,惊散了人群,惊灭了亮着的灯。
好可笑的桥段,好惊喜的结果,哪怕是拒绝也竟然能被拒绝的这么居高临下。
“哈哈。”长江在黑着灯的房间里自嘲般的冷笑。
“嗯?怎么不开灯啊?”刚进门的高凯还吹着口哨,抱着的键盘正好挡住傻站在门口的长江。
“啊!”长江自顾自的冷笑把高凯惊出一身冷汗。“江爷。。。江爷?你咋地啦?”
长江没有理会高凯的关心,从苏近海的抽屉里摸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根,熟练地点着,如绸缎的烟雾经过肺的过滤呼出来成为一道虚白的烟柱。
“我没事。”
长江又把耳机带上,放着姚贝娜的《鱼》。
第六章 不期而遇(3)
第六章 不期而遇(3)
入了冬的金石滩要显得冷清许多,在淡季闭了馆的发现王国被牢牢锁在藤蔓一样的铁条围城的栅栏里。从轻轨站出来就可以隐约看到童话城堡冒尖的顶和长长的过山车的铁轨。
“哎呀,怎么这么远啊。”还带着惺忪倦意的卿欢揉着眼睛走出轻轨站。
“要经过好多区啊,这里夏天更好玩,不过海滩是一成不变的。”苏近海紧了紧风衣的领口说。
“哦。”卿欢嘟嘟嘴一摇一摆地跟着苏近海,显然八十分钟的车程叫她感觉累了。
可卿欢终究还是很开心的,在拥挤的轻轨上有一个靠上去可能不是很舒服却最安稳的肩膀就放在右边,在她大摇大摆地过马路的时候有一只手总会紧紧地抓着她,和苏近海一起总是安心的,这种安心是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在人行道上低头边刷微博边走,是穿着内衣在宾馆同床共枕一夜除了拥抱再无其他的相安无事,最感动的是,他相信她,他也值得被相信。
金石滩被余晖笼罩,不仅是长长的金银沙滩还是一望无际的海面都变得金光粼粼。防浪堤像聚集起来的礁石蛰伏在海面上,情人路上三两或牵手或拥吻的恋人与将暗的天色相得益彰。龙虾,螃蟹,章鱼的雕塑终年面朝大海,夏天还热闹着的木屋小店和小吃排挡如今也空空荡荡,即便如此,淡季的金石滩也有种别具风味的魅力,安静。
“冷了吧。”苏近海把卿欢搂的更紧了。
“哪有。”卿欢嘴上说着却很自然地把头靠在苏近海肩上。
海风阵阵,隔开柏油路和沙滩的高台上,苏近海和卿欢一起目送将息的白昼。两人谁也没再说什么,任由周围一点暗下去,似乎世界末日的海啸就在眼前,死在一起便是归宿的淡然。
卿欢靠着靠着就想哭出来,她佯装困意硬生生把眼泪扯回眼眶,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苏近海一起都有种最后一天的感觉,像某些最珍贵的东西还没捂热就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她不想哭出来,她知道眼泪没有什么意义,至多在地上留下一秒钟的痕迹,之后或许被风干或许渗入沙子的缝隙也未可知。
another sunrise,another sunset,soonallyesterday.
新疆绿洲上的w市的太阳才刚刚升起,卿欢就已经抄写了整整一页的单词。黑板上高考的倒计时仅剩孤零零地九天,教室里的座位已经空了不少,回家调整的,破罐破摔的,还有像卿欢一样泰然处之的。抽屉里的同学录不知道已经堆了多少,之前苏近海带来的牛奶还温着没喝,卿欢终于支持不住了,趴在桌子上。
昨晚卿欢逃了晚自习,到教室把被三角函数折磨的要死不活的苏近海拉出来去操场散步。新疆的天气到了夏天就很怪,半小时前还晴着的天转眼就会灰蒙蒙地飘来一整块乌云夹杂着沉闷的雷声和闪电,大雨将至未至。
“这都走了多少圈了啊,姑奶奶。一会要下雨啊,我们去食堂坐一会好不好啊。”苏近海弯下腰系左脚松了的鞋带。
“别动,我给你系。”卿欢说着蹲下来就给苏近海系起鞋带。
“你干嘛啊。”苏近海惊讶地愣怔了一秒也蹲下来,捧着卿欢的脸,盈盈的眼睛里泪光闪烁。
“怎么了?怎么了?”苏近海慌了神。
“没怎么。”系好鞋带的卿欢把头侧向一边避开苏近海关切的眼神。
“看着我,你没事吧?有事我们可以一起解决啊,我哪里做错了惹你生气了吗?对不起啊。”苏近海用手去摸卿欢闪躲着的脸,一脸焦急。
“别说对不起!”卿欢忍不住转过来,先前强忍着的泪水夺眶而出,一个带着哭声的拥抱就投给双手还不来不及回应的苏近海。
远处闪电像不见首尾的神龙穿行于层层乌云之间,偶尔闪将出耀眼的光芒,带着轰隆隆的嘶吼,一场大雨就倾泻下来。雨水带着少女的泪水一起打湿操场的塑胶草地,雷声裹着呜咽压抑在偌大的校园里。
“我要走了!你爱我吗你爱我吗你爱我吗你爱我吗,苏近海,你爱我吗?!”卿欢已经在苏近海的怀里泣不成声。
“我爱你。”苏近海用手擦了擦卿欢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水的痕迹,“一年又不是很长。”
校园爱情常常止步于毕业时相机的那一声快门,“咔嚓”一声下去,于是撕心裂肺,久而无关痛痒。新生活的百花缭乱,分隔两地的无力牵挂都硬生生地考验着青涩的皮囊能否支持住真爱的沉重。多年以后,或笑或哭,或喜或悲,哪一种遗憾或是解脱的感觉,都叫从前的承诺变成摇头叹息的信口开河。稚嫩的脸庞衬着肥大的制服,青春要不了功利和现实,坚毅的轮廓撑起笔挺的礼服,爱情缺不了担当与责任。
在一年的时差里,摆在苏近海面前的是,留下你或带走我都已经成为不可能。最珍贵的时光是女孩的青春,男孩用那段时光成长,女孩用这段时光成熟,苏近海知道倘若因为一份高中时代的爱情牵绊住卿欢脱离苦海的翅膀是不可饶恕的自私,他不会那样做。
可他也不想卿欢走,卿欢或许飞往天南海北的某个城市,自己在高三的日子里,一通电话都将显得弥足珍贵。
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和你躲过雨的屋檐。因为年轻,浪漫变得格外简单。哗啦啦的暴雨敲在屋顶,敲在地板,噼噼啪啪地炸开,这样的暴雨是来去匆匆的,十分钟后已有了停的迹象。
五月三十一号的晚上,大雨初歇。是苏近海和卿欢最后一次穿着校服手牵手走在一起走过一百四十七次的路上,晚自习未下,远处教学楼的灯光还亮着,篮球场上空空荡荡,从开水房冒出的热气从门缝里飘出来,成为稍纵即逝的幽灵消失在雨后带着泥土芳香的空气里。
“别哭了,好好整理书,明天回家要好好调整啊。你考好了,我才有努力的动力呢。”苏近海摸摸卿欢低着的头,头发完全湿着。
“那。。。我明天等你放学。”
“别跑了,从市区来学校那么远,你抓紧时间复习和休息啊。我没关系,我可不会没你看着就乱搞。”苏近海俏皮地笑着。
“你敢!”卿欢狠狠地捏了苏近海一把,隔着校服也把苏近海疼的一哆嗦。
“哎哟哎哟哟,好啦好啦,一会下晚自习人好多,你上楼又要挤死了。”
“嗯。。。。那我回啦?”卿欢说着张开双手又依依不舍地给了苏近海一个拥抱。
看着卿欢离开的背影,苏近海五味杂陈,那些一开始就知道要发生的事,真正面对的时候却依然显得难以接受。这或许就是人吧,以为和事实的差别永远相差毫厘却差之千里。
苏近海回头,一时间觉得回宿舍的步伐竟然如此沉重,像灌了铅似的直要在水泥地上也结结实实的踏出一个脚印来。苏近海探了探口袋,信还没湿,他狠了狠心,在手心里揉成了一团。
第七章 苏近海曾经最难熬的时光(1)
第七章 苏近海曾经最难熬的时光(1)
午夜的七天快捷酒店双人间里,苏近海还没有闭上眼睛。睡在对面床上的卿欢插着耳机还在看《匆匆那年》。九夜茴的哪本书苏近海是看过的,他对陈寻的背弃气的在宿舍整整叫骂了三天,也为方茴的遭遇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凉,与其说像同情不如说像感同身受。苏近海从来都缺乏一种安全感,即使卿欢还在身边的时候也是。他对卿欢的珍视胜过一切,以至于在一起的时候幸福之余还隐约露着不真实的担忧。他翻了个身背向卿欢,矛盾的感觉从大脑直透心坎,直觉胸口一紧。
“你不舒服吗?”卿欢摘下一只耳机支起身子问。
“。。。。”苏近海竭力把呼吸放缓,默不作答佯装已经入睡。
卿欢又看了一看,重新插上耳机回到那场有关青春的悲剧。
我不会做陈寻,我也不想你是方茴,我只要我们还在一起。
当卿欢的航班在八千五百米的空中斜穿过中国去往长沙的时候苏近海还在教室里听历史的一轮复习课。他和卿欢的告别只是一通简简单单的电话,当卿欢在地窝堡机场地面的最后十五分钟时给苏近海的来电。
“好好照顾自己,我爱你。”苏近海从来没觉得什么时候他也会忍不住要哭出来,躲在厕所格挡里的这通电话竟差点要去苏近海十年也未曾见过的眼泪。
从上午第二节课到晚自习,苏近海都失了魂一般地趴在桌子上。上课也好下课也罢,好在有尔丽的照顾,所有老师要求苏近海抬起头的时候,她都用“近海生病了,一直在坚持上课,他实在很难受,老师你讲吧,他听不到的我讲给他。”作回答,然后在各种老师叹息时间宝贵,不知珍惜的废话之后开始枯燥又乏味的复习课。
和卿欢在一起的从夏天到夏天就像梦了一场似的短暂。卿欢终于走了,离开了毁人不倦的高中时代,挣脱了应试教育的枷锁,去到自由的四年时光里。他也庆幸,能和卿欢有一年的时差,他能用这段时间去确认自己是否也有勇气熬过一年后以毋庸置疑的姿态牵起卿欢的手,而卿欢在的地方就是苏近海的方向。这是他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但这一年让苏近海有了真真切切的梦想。
他改了卿欢的备注,叫梦想小姐。他花了两节课的时间工工整整地刻下湘江橘洲四个字在桌子上。每周五的团会课上他站在讲台上,骄傲地告诉大家,他的梦想,此时此刻的梦想就是考去长沙。伴着唏嘘和掌声,苏近海知道从小听过的“为国复兴”“为民请愿”的理由不过堂皇,当梦想有了触动自己的理由,才有意义,才有它作为梦想的力量。
苏近海的努力稍微掩盖了一些异地的痛苦,尽管有时差可卿欢还是每天等到十二点苏近海下了晚自习都来一通电话,大多数时间路南海北的这对情侣都找不到话题,就是这样他们彼此都还没有放弃。
苏近海相信这段感情不会夭折,他开始和舍友一起回寝,吃饭,体育课的时候他也自己买水喝。去窗边的时候变少了,当新高一的学生搬进空了两个月的四号,五号教学楼,喧闹声传来,苏近海百感交集。每一个地方都有卿欢的影子,长廊入口的路灯下,食堂二楼的超市里,他干什么他都觉得卿欢在看着他。当他困意袭来,支持不住要放下笔的时候,当他玩心大发逃课要奔向球场的时候,苏近海熬着,顶着异地的牵挂和高三的疲惫走在他最难的时光里。
“近海,新年快乐。”尔丽从书包里摸出一块包装精美的哈萨克斯坦黑巧克力递给苏近海。“从霍尔果斯口岸带来的哟。”
“嗯?你说新年?”苏近海带着黑框的眼镜,视线还没有离开英语周报上的阅读理解。
“我的励志楷模,你要不要这样嘲讽我啊,努力地日子都不知道啦。”尔丽说着把巧克力塞进苏近海的抽屉里,可她一下又发现被试卷和笔记本堆得满满的抽屉竟没有一块巧克力的安身之地。
苏近海疯了,他甚至相信了毒蛇嘴的英语老师“唯有脸皮厚,高考才能溜”的滑稽名言,他每天把批注做的满满当当,一到二轮复习的习题课就主动翻译文章,讲解试题,很多时候老师一节课都没有插上几句话。无论桌前的同学们究竟有没有在听,课堂上的互动有没有回应,人是睡着还是醒着,苏近海都“不知廉耻”地讲着,他知道至少尔丽在听,卿欢也在。
晚自习结束的前二十分钟是高三生的自由休息时间,这是年级主任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新策略,学生们可以在这段时间里选择交流,继续看书还是趴在桌子上小憩片刻,毋庸置疑,这不失一个好的政策。
尔丽把巧克力放在苏近海的桌子上,“喂,近海,给我唱首歌吧,我们这么多年的革命友谊说不定就只剩这半年了。”
“明天下午不是放假吗?我请唱歌好了。”苏近海皱着眉头,一手翻着手机,屏幕上是有道词典。
“哦!”尔丽显然没有很高兴,但一会她又想想到什么,一脸笑容地凑到苏近海耳边,“你。。。不想出去转转?”
“不想,你要想出去的话我可以给门口的学生会的人说啊,他们给我面子的,你知道。“苏近海把最后一个陌生单词标记上备注,收齐周报,摘下眼镜,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昂昂昂,你最牛掰了,我是想,半年了都,你不想去四号楼看看卿欢的座位上现在坐的是谁吗?”尔丽仍然挂着嘴角的笑容,“想想就很有电影的感觉啊!”
苏近海楞了一下,是啊,这半年自己难道不想再看看卿欢以前坐过的座位吗?自己独自走过那么多有卿欢影子的地方可唯独没想过要再去卿欢以前的教室看一看。
“走吧。”苏近海说着就穿起外套又向坐在讲台上的纪律委员树皮招了招手,树皮是苏近海的舍友,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作为纪律委员可谓铁面无私让苏近海此时想逃出教室也要摆手求乞。
看树皮摇了摇头向苏近海示意走的时候轻一点,尔丽激动地几乎要跳起来,也穿上厚厚的白色棉衣跟着苏近海一路无阻地出了各个楼梯口都有学生会成员把守的教学楼。
这座小城的高中是没有元旦的概念的,没有教室灯管上各色的气球和琳琅满目的装饰和彩带,四处依旧静悄悄的,苏近海和尔丽很快走到四号楼门口,却被高一的新学生会成员拦住。
“劝你十秒钟让开,去找你们纪检部部长,就说我叫苏近海。”苏近海摆开拦在胸前的手没好气地径直走了进去,跟在身后的尔丽一脸赔笑也溜了进去。
上了二楼就是原来是高三二十三班如今是高一九班的教室,亮堂的楼道偶尔有穿堂风冷不丁地吹过叫人直打哆嗦,苏近海想起曾经在这里等过卿欢下课的时光,卿欢笑着走出教室,在四周司空见惯的眼神里走向苏近海,牵起手的同时笑着说一句诸如“去吃什么”的闲聊,可如今整个楼道里只有他和尔丽。
“还五分钟下课啦!快进去快进去。”尔丽焦急地催促呆在门口的苏近海。
苏近海咬了咬牙,推开门走进了原本有卿欢的教室。教室里是高一还在晚自习的学生们,随着门吱吱呀呀打开的声音,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推门而入的苏近海身上。
苏近海显然没有理会讲台上纪律委员的询问,也没有在意不断投射过来惊讶的眼神,他只看着倒数第三排中间第二的位置,曾经自己也在上课的时候找过卿欢,也总是引得她班里同学一片唏嘘,卿欢害羞可还会红着脸说着“那是我弟弟”的谎话从后门跳出来。现在座位上的是正满脸狐疑盯着苏近海的女孩,留着齐刘海,带着白框的方形眼镜,生的一张格外清秀的很耐看的脸。
“是不是给邵溪告白的啊。”
“这男的挺帅啊,又感觉坏坏的,咱班花不是要流出去了吧。”看着苏近海的眼神久久落在女孩身上,周围的私语声逐渐大了起来。
“近海,快下课啦。”尔丽在门口用双手围城一个喇叭朝苏近海小声提醒着。
“你。。。叫什么名字?”苏近海向女孩发问。
“邵溪。”女孩一直直视着苏近海的眼睛,没有一点胆怯或害羞的感觉。
“哦,不好意思,我以前有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坐在你的位置上,她毕业了,我就想过来看看这个位置上现在是谁。”苏近海终于露出一个让人看来很轻松的表情,舒缓了下刚才好似见到不速之客般的凝重气氛。
“是吗?是女孩吗?”邵溪放下手中的笔看着苏近海说。
“呃。。。是啊。”苏近海看着邵溪那双透明的眼睛感觉有些飘忽。
“我就知道,那你现在见到啦,以后还想来的话,我可以把座位让给你坐一会的。”邵溪开始收拾书包,墙上的钟表的分针已经快要指向十二。
“哦。。。谢谢。。。”苏近海被尔丽拉着出了教室,临走尔丽对着一脸黑线的纪律委员一阵赔礼。
下课铃声敲响的时候苏近海和尔丽刚好走出教学楼,没有碰上汹涌而出的人潮。
“那女孩喜欢你。”尔丽从口袋掰下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
“啊?”
“女人的直觉,你就别问啦。”尔丽往苏近海张着的嘴里也放进一块巧克力,“我陪你逃晚自习了,你得送我回宿舍,走!”
说着尔丽拖着苏近海就朝女生宿舍楼走去。
“嗡~~~”口袋一阵的震动从大腿传到后背,
“嗨,我是邵溪,我想知道你和我的座位的故事。”
第八章 苏近海曾经最难熬的时光(2)
第八章苏近海曾经最难熬的时光(2)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这么多木船啊!”卿欢眉开眼笑地站在渔人码头边上张望,昨日一夜大作的狂风像上帝手里的橡皮擦把天空抹的一尘不染。渔人码头的游人也少,木船和铁皮船凌乱地泊在靠岸的地方。
四边形有棱有角的方砖铺成的行道两旁是哈利波特里欧式铁树似的路灯,行道与码头之间被木质的手扶栏杆隔开,远处仿哥特城堡建成的酒店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装修精美的店铺在街道两旁开着门,尽管光顾的人这时候已经少了。
猫的天空之城从来都座无虚席,小小的门面房里飘着咖啡的香气,脚下时不时地还会绕过一两只绒绒的小猫。墙壁上的书架里摆满了各种书籍,宫崎骏风格的邮筒中则塞满了和猫有关的明信片和邮票。
“真的和动画片里一模一样啊。”卿欢挑选着一叠又一叠的明信片,同时小声地给苏近海说。
“是啊,正因如此才这么吸引人啊。”苏近海正拿着一本王尔德的《道林格蕾的画像》津津有味地翻着。
“不过人好多啊,座位都没有。”卿欢有从另一个邮筒里抽出一叠继续挑选着。
“嗯嗯。”苏近海正被道林格蕾的救赎之路所吸引,敷衍着回应了卿欢。
“长路漫漫,唯剑作伴。”低沉的男中音从苏近海口袋里传出来,不明所以的苏近海直被吓的一哆嗦,掏出手机才发现是短信的提示音。
“该死的高凯,给我整的什么破玩意儿,不开铃声我还真不知道。”苏近海低头边解锁手机边碎碎念,没有理会在身边咯咯直笑的卿欢。
可光是看到短信发件人的名字,苏近海就直接锁了屏,他又把刚合上的书随便翻开一页企图掩饰稍有慌乱的表情,好在一旁的卿欢还在专心欣赏一张张手绘明信片没有发觉苏近海的些许异样。
“咖啡味好重,我去外面等你吧,你慢慢挑,中午我们也在附近吃饭。”苏近海摸了摸卿欢的头发温柔地说。
“知道啦知道啦,你这是变相的催我吗?”卿欢抬起头来向苏近海撒娇。
“哪敢啊,外面等你。”苏近海勉强挤出一个看起来很真诚的笑容转身就出了这间别有洞天的小屋。
明媚但是没有多少温度的是冬日的阳光,属于大连的第一场雪还没有落下来,可邵溪告诉苏近海w市的雪已经纷纷扬扬地连着下了三天,道旁堆好的雪堆已经有半人之高,新疆粗鲁地像摔跤一样的雪仗每天都在校园里发生着。
邵溪还问他记不记得去买一杯八喜冰淇淋,苏近海则告诉她,大连还没有下雪,甚至连迹象都还没有。
“喂,快来快来,给我拍一张。”卿欢提着小包也从猫的天空之城里出来又坐到放在门口的长椅上,歪着头摆出一个老套的剪刀手。
苏近海听话地摸出手机把卿欢和猫的天空之城一起收入摄像头可采的范围,把亭亭玉立的女孩和童话一般的店铺一起保留在了那一刻。
卿欢乐呵呵地走在苏近海前面,长长的街道上,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天空中原本散着的云像被什么牵引着聚成一层薄薄的纱,温度也随之冷了一些,苏近海感觉脸颊有丝凉意,转眼四周萤火虫似的小雪花纷纷坠了下来。
雪,在二零一四年的尾巴上,大连的第一场雪不可思议地下了起来。
新疆一月的雪早已经积了满地,早上天还没敞亮,偌大的校园里铁锹和推雪板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就四处传开。苏近海和东睿,树皮才从宿舍呆着三分困意慢悠悠地走出来,草草在学校超市刷了两个面包,一罐八宝粥就朝教学楼走去。
“咱要能也扫雪就好了,痛痛快快打一场雪仗!”东睿边撕开面包的包装袋边埋怨。
“睿爷还真有体力啊。”苏近海眯缝着眼睛似乎连撕开包装袋的力气都没有了。
“唉唉,我还急着回去查迟到,先走了啊。”树皮咬着面包朝教学楼跑去,鞋底几次在光滑的冰面上打滑。
“呵呵。”东睿也咬了口面包,“劳模啊,老子就是迟到又咋地?”
“花姐又要逼逼了,唉。”苏近海仿佛已经想起芳龄二十七的未婚大龄女青年班主任叉着腰站在班门口静候东睿和苏近海的模样。
“。。。。。”东睿没有作声,苏近海心想东睿的脑子里的画面一定和自己一样。
走到升旗广场的时候已经可以抬头看到二楼教室里的情况了,树皮正端坐在讲台上维持班级的纪律,余晴坐在窗边正给还在楼下“散步”的苏近海和东睿打手势。
“哈,花姐不在!”东睿笑着朝余晴回了个飞吻的动作。“快走快走。”
苏近海正艰难地吞咽着还剩一口的豆沙面包,他很后悔没有买瓶水而是买了罐八宝粥。
“喏,给你的。”一只提着白色塑料袋的手越过右边的东睿伸向苏近海,苏近海先是一愣,抬起头打了个嗝,看到了一手提着塑料袋,一手抓着铁锹的邵溪。
“我?”苏近海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看东睿满脸坏笑的表情。
“对啊,昨晚我们见过的,你来找的我。”女孩的手还没有收回去。
“快拿着啊,你就让人家举着啊,给我给我,我帮他先收着。”东睿一副无利不起早的模样毕露无遗。
东睿伸手要接邵溪递给苏近海的东西却扑了个空。
“我给他的,你凑什么热闹啊。”
“嘿?”东睿感到颜面受损,“得,我们的大情圣你一个人处理吧,我上课去了,迟到我可不帮你圆谎。”说完脚底一个助跑,在冰上滑出一道直直的痕迹。
“你搞错了吧,干嘛给我送东西。”苏近海终于把面包从胸口抵进了胃里,一时间感到如释重负的轻松。
“没搞错,以后每年第一场雪的时候你都要吃一份同样牌子的冰淇淋,这是你和我说好的。”邵溪把塑料袋装着的东西塞进苏近海抓着八宝粥的手里,未免它掉下来,她又把东西塞进了苏近海的臂弯。
“我们说好的?”苏近海更是一脸狐疑。
“嗯。”邵溪从头到尾语气都没有太大起伏,“上课去吧,我要扫雪。”
“喂。”苏近海想留住邵溪又欲言又止,拿着那盒哈密瓜味的冰淇淋走回教室。
八点左右,从东方而来的阳光迟迟才到,校园里一堆一堆小土坡形状的雪堆在各个角落摆着,有些还完整而有些则已经有了大大小小的凹陷。北方孩子的冬天是红着脸,红着手,还要笑着在雪地里打滚的季节,可此时苏近海却与这场游戏无关,他正孤零零地罚站在教室的最后,三尺讲台上站的是不断强调学习氛围的班主任。
那盒冰淇淋就放在凳子上,没记错的话,苏近海到它完全融化成一杯奶昔也没打开。
第九章 苏近海曾经最难熬的时光(3)
时间或许是世界上最神奇的概念,没有实体,无法感受,却能真真切切地把整个世界上的一切以摧枯拉朽的力量拉进逃不开的循环。它如影随形地跟着一个人从生到死,记录下每一分每一秒的痛苦或喜乐。距离苏近海的高考还有整整半年的时间,属于苏近海的最难熬的时光随着第一次模拟考试的将近也几近尾声。
“我说过那女孩喜欢你吧?”尔丽在政治课上用书挡着老师给苏近海说。
“其实你不用挡着,因为老师已经睡着了。”苏近海淡定地拿着笔在六页政治的复习资料上圈圈画画。
政治老师叫马巍峨,如此坚毅冷峻的名字叫人始终无法把坐在讲台上打盹的中年胖子联系在一起。在复习课之前政治老师的课基本都是在一片笑声中度过的,马老师很擅长抓住机会讲一些笑话,可往往讲到激动处便一发不可收拾,以至于有时连课时规划的内容都没有完成。可神奇的是苏近海班里的政治成绩却在文综小三科中遥遥领先,或许轻松的氛围也能带起学习的兴趣。可在苏近海眼里,这些成绩都是用时间挤出来的,靠自己多于靠老师。
“。。。。。”尔丽摆出一个很囧的表情同时偷偷摸出手机抓拍到了马老师格外萌的睡相。
“有没有觉得他很像哆啦a梦啊?”余晴从后桌把头凑过来边说边摇了摇手里印着哆啦a梦的塑料扇子。
“。。。。。”尔丽强忍住让自己不至于在课堂上爆发出平时那般惊艳的笑声,过了好一会儿笑意平复她才想起来刚才莫名其妙就被打断的话题,“喂,那你准备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啊?你可不可笑啊。”苏近海眉头紧紧一皱。
“反正我先说好啊,我站卿欢姐那边啊,那什么邵溪一看就小小年纪一堆手段。”尔丽特意挺直腰板,义正言辞地说。
“卿欢认识你吗?就姐姐了,邵溪认识你吗?就腹黑了?”苏近海一如既往地句句带刺。
“喂!不认识怎么了?你看,那小妖精把你整的,老同桌只不过说了个有手段你就不愿意啦?”尔丽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提高了好几个分贝,正在讲台上迷瞪的马老师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吓的尔丽整个人都僵在座位上,好在又扯起的呼噜声说明是一场有惊无险。
“我不想跟你说话,明天之前不要理我,就是这样。”苏近海把放在右手边的书推到左手,在他和尔丽直接垒起一道抽象意义上的围墙。
“苏近海!你真棒!”
这句话似乎在哪里听过,那时候的语气听起来不是尔丽这样满是愤懑,而是发自内心的赞赏和肯定。
如果说遇到卿欢前的苏近海劣迹斑斑的话,除了父母,打从心里会欣赏苏近海也就只有邵溪了。
邵溪还记得小时候爸爸妈妈上班总会把她锁在房子里,于是小学冗长的假期变成了一学期一次的有期徒刑。梳着马尾的小女孩每天能做的就是抱起大大小小的玩偶看着千篇一律的动画,她很向往在外面的生活,哪怕是在小区院子里方方正正的草地上晒太阳。她有时会爬在窗子上看着在楼下奔跑追逐的男孩们,不论晴天,雨天,院子里传来的笑声从来都没有间断过。
那时邵溪第一次听到苏近海的名字。
院里的孩子们都喜欢找苏近海,每当邵溪的家门传来“咔嚓咔嚓”反锁大门的声音后紧接着一定是楼下一声声叫喊苏近海名字的声音。然后楼下的门就急匆匆地打开,“咣当当”一阵三步并作两步的脚步声扫过去,楼下的嬉闹声又开始了。男孩们总是从楼前跑到楼后,一刻不停地更换着游戏的场地,邵溪也就不厌其烦地从厨房的窗户跑到阳台的窗户上,安安静静地做一个旁观者,一个快乐的旁观者。
慢慢的,邵溪的假期也感到没有那么单调和孤单了,她甚至会拒绝妈妈带她去游乐场的邀请,只想每天如约地趴在窗户上看楼下孩子王苏近海带着一帮大大小小的孩子们耍木棍,捉迷藏。
“小溪怎么跟盼望丈夫回家的少妇一样啊,天天盯着那帮野孩子看。”邵溪的妈妈边给还趴在窗户边上的邵溪梳头边开玩笑似的说。
“哼,我看啊,咱女儿长大后就嫁给楼下老苏家的熊孩子算了,省的天天眼巴巴地望,天天见好了,哈哈。”邵溪的爸爸正侧卧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也把玩笑接过来。
“真的?”
“啊?”邵溪的爸爸妈妈几乎同时惊讶地看着刚才还一言不发的女儿。
邵溪的眼睛很亮,童言无忌的她此刻却显得格外认真,仿佛爸爸的一句玩笑就像是一字一顿的许诺。
“说什么呢!小孩子家家!”
“哎呀,你喊什么?小孩子说话玩呢。”邵溪的妈妈赶忙调剂紧张的气氛,给孩子她爸投过去一个息事宁人的表情。
“是不是。。。真的?”可眼泪汪汪的小邵溪似乎并没有因为爸爸满脸不悦而放弃,小嘴嘟着战战兢兢地说。
“我。。。。”邵溪爸爸一脸无奈,叹了口气,再不愿说什么。
从此苏近海似乎更加讨人厌了,邵溪爸爸邵远山每次见了东跑西窜的苏近海都一脸鄙夷,回到家也是一阵骂骂咧咧地数落苏近海翻墙打鸟,欺负谁谁谁的事。可邵溪爱听,不管好事还是坏事,只要有苏近海的名字,小邵溪总能全神贯注地听完。
小邵溪的童年的快乐不是房间里大大小小的洋娃娃,也不是vcd里妈妈每天下班都会租回来的动画片,她更向往喊叫着不知昼夜的日子,她想跟苏近海一样跑来跑去,哪怕连这样做的目的都不知道,而不是做一个安静的小淑女,孤独的小淑女。
她期待着自己就像被女巫关在城堡里的公主,骑着白马,配着长剑的王子早晚会斩断荆棘,冲破反锁的房门带自己出去。她会告诉王子,“你真棒。”那是邵溪在那个年龄能想到的最具爱意的一句话了,如果可以自己还想给王子一朵小红花,学校的老师都喜欢这样表达喜欢。
小邵溪就这样梦了不知道多少个假期,梦到后来,她自己都忘记了梦的内容随着岁月又变了多少,王子变成了大话西游里的孙悟空,又变成风流倜傥的许文强,可不管怎么变,她都觉得那个人越来越像苏近海,可苏近海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就是在他家楼上许多年的邻家女孩。
或许五彩祥云,锦衣战甲的人早晚会来,可猜得到开始又怎么料得到结局。
第十章 苏近海曾经最难熬的时光
“卿欢。”
“嗯?”
“你爱我吗?”
“我爱你呀,你傻啊。”卿欢还是歪着头笑盈盈的模样,“不爱你我一个周末翻山越岭来找你啊。”
周水子机场的航站楼里西装革履,腋下夹着文件夹的男男女女来往辗转于各个窗口,坐在值机台前休息椅上的人大多把头埋在手里四,五寸的屏幕里。
卿欢要走了,苏近海很内疚似乎三天里都在漫无目的地乱转,他原本为这次短暂的大连行作了许多准备,可从在524站台的匆匆见面后计划就全变了。卿欢在自助值机台换票,苏近海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个还是卿欢的卿欢。
不知道从哪里看到,爱情有时候很简单,两个人相爱简单地就是玩,可那个人就是只愿意和你一起玩而且玩的时候很开心。苏近海就是这样,用十分钟去回忆这三天的时光,偷拍卿欢看海的照片,一起在猫的天空之城给彼此寄出的明信片,芝士年糕火锅热腾腾的白烟,大桶爆米花加热可可的电影。
“傻笑什么呢。”卿欢拿着红色的国航登机牌在苏近海眼前挥了又挥。
“没什么,舍不得你。”苏近海把礼盒装的大连海产递到卿欢手里。
“暑假见啊~”卿欢依旧一脸阳光,明媚地像里尔克的手笔。
苏近海笑着不语,张开双手看着卿欢。
“干嘛,才不要。”卿欢嘟嘟嘴往后退了一步,随后又顺从地投入苏近海的怀里。
广播里卿欢的航班值机通知响起,卿欢松开手,苏近海也松开。
“我。。。走了。”卿欢回头朝安检口走去,苏近海站在原地直到看到过了安检又回头朝他挥挥手的卿欢才离开。
苏近海越来越觉得自己和卿欢好像,每次离别心里总有很多种桥段上演,可到了分开的时候却都淡定地像什么也没发生。和卿欢的爱情也是,从一开始就在简简单单里过着,二人世界是他们彼此永远的主题,自由和独立也是他们两人的活法,很多时候卿欢和苏近海都在不闻不问中过着难熬的异地生活,把爱情过成诗。
回程计程车上的苏近海却隐隐感觉哪里不对,是哪个拥抱吗?
分开的拥抱是苏近海和卿欢的约定,第一次是苏近海要去乌鲁木齐乘飞机离开新疆的时候,苏近海特意提早买了去乌鲁木齐的车票却没有告诉卿欢,即使前一晚在街心花园散步的时候他也强忍着没说直到他的车到了离家二十七公里的k市火车站才给卿欢发了一则告别的短信。
“你要不滚回来,这辈子都别见我了。”卿欢如是回复。
苏近海反而感到一种欣喜和解脱,撕碎的火车票就扔在候车厅的垃圾桶里,随便搭一辆不讲价的计程车径直回了w市。
苏近海回到w市还很早,新疆夏天的七点半刚刚敞亮。苏近海一下车就看到黑色短袖,短裙站在客运站的卿欢。苏近海摸摸后脑勺以为卿欢一定会数落自己一番,可没想到卿欢给他的是从胸口传来的呼吸和环抱住自己腰的双手,苏近海愣怔了好久,慢慢地把还放在后脑勺的一只手放下来,也抱住卿欢。
那是苏近海一辈子都会记得的拥抱,也从此拥抱变成了他和卿欢之间约定俗成的道别方式。
可是这次的拥抱是哪里不对?
在距离带来的时差里,苏近海在回校的计程车上,卿欢在八千米高空的飞机上,邵溪在自己的房间里。
很多时候她都很想屏蔽苏近海朋友圈的动态,她不想看到苏近海和卿欢出入于很多她向往的地方。该删的该扔的都不该放,她总这样想。
窗外还有小孩打闹的声音可是没有苏近海了啊,时间像白马,尾巴一扫就带走了邵溪的马尾,就带走了苏近海和一帮孩子们的童年。自己还有一年半的高中生活,还要过一年半没有苏近海的春秋,她想起高一那时苏近海给自己喋喋不休地讲卿欢的故事,她很佩服高三时的苏近海,因为那时的他正忍受着此时自己的感受。
邵溪不知道小时候逆着爸爸都敢说出的喜欢的勇气去哪了?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的位置根本渺茫地一粟不值却又心甘情愿地等啊等。
“又愣神?”邵溪的妈妈端来一杯热奶茶,“怎么老是集中不了精神啊,妈妈家里有孩子的同事们都说高二的基础可重要了,小溪要抓紧啊。”
“。。。。。”
“是啊,小王那孩子就高二时候发力,最后考到北二外了啊,哦哟。”邵远山正拨弄着窗台上的盆景,“还有那个那个老张的孩子。。。。”
“爸!”邵溪不耐烦地叫了一声。
“哦哦哦,爸不说了,你好好学习。”邵远山止了嘴。
“唉?你别说,不过楼下那老苏家的孩子可是厉害啊。”邵溪妈妈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
“那孩子,我还真没想到,平时皮的跟。。。”
“爸!”邵溪这次双手紧紧捂着耳朵了,这才止住爸妈莫名其妙的对话。
邵溪的房间里只有邵溪和成堆的练习册了,眼泪一滴一滴地打在薄薄的试卷上把油墨也晕开。
我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