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心
半夜,苏子和林少伟坐在床上,像两只熊猫一般抱在一起。
“我在深刻检讨,我不应该乱开票,不应该不按实报销,不应该偷拿酒店的点心,不应该白睡酒店的房间——”
苏子十根手指头翻来覆去的用,“你呢,有什么罪孽深重的?”
“我不该让我的学生挂科。”
……
“原来都是你害的。”
穿越也需要人品的。
“那个素雅后来还跟你说什么了?”
“说实话,自打听了皇后娘娘这四个字,后面我基本失聪了。”林少伟挂着一张苦瓜脸,“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咱家院子的那位兔爷,那是只玉兔,前朝太子殿下,日后颠覆朝野就指望着这位爷了——”
“老公,听你这么一说,我又想笑了。”苏子拼命捂嘴,林少伟一抹汗,“老婆,你老毛病又犯了,来——”
林少伟从容的把枕头递给她,苏子没好气的把枕头往林少伟身上一摔,“憋死我算了,反正横竖都是死了。”
“对,搞不好最后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
“什么意思?”
“你看,大凡两个朝代的人互攻,那肯定是一方全灭,毫不留情啊——兔爷党,估计为安这几个大家族都脱不开关系,林姚两家血的契约,这下子不都有答案了么?当朝保皇党,自然而然,就是天子脚下的苏家了,这下子苏老爷把林老爷弄死也情理之中啊——”
“啊,那眉姐和鼎爷——”
“咳咳,还有你我——”林少伟叹了口气,“我靠,你们苏家太会嫁女儿了,专门罗密欧与朱丽叶。”
“该说林家太会娶了。”苏子横了他一眼,“明知道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还非要纠缠到一起去——不是自虐么。”
“现在看来,姚家,林家,尤其是素雅和鼎爷,肯定是兔爷党的,兔爷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是未知数。”
“这么说,保皇党就是苏园的人,包括苏晓么?”苏子皱了一下眉头,“不会和苏管家有关的。”
“连苏眉都摘不清,何况苏晓。”林少伟握住苏子的手,“权势争斗没有对错,只有输赢,就算苏眉苏晓都是保皇党,那只是和林家立场不同,她们没有错。”
“难道苏家林家只能保全一个么?”苏子愣愣看着林少伟,“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少伟,我们说什么也要穿回去——”
穿回去谈何容易,我们是怎么穿过来的都没搞清楚,就被卷入这血雨腥风的争斗中了。
“还有一件事,那位薛潜薛大人——”林少伟看着苏子,“恐怕也是保皇党。我在想,良辰的死和他有没有关系。”
“肯定有关系啊!”苏子的直率让林少伟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难得你一点都没有护着他——”
“他算我什么人啊——连个绯闻男友都算不上,我靠,我还差点成了太子妃呢。”苏子一歪头,“你说,要是我用美人计,兔爷会不会放我一条生路啊。”
“美人计——”林少伟一眯眼睛,大手不安分起来,“你想怎么样?”
“我,我,我,我这都是为了生存么!”苏子磕巴起来,林少伟兽性大正欲作恶,苏子突然冒出一句,“那个,太子殿下的婚事怎么办?”
对了,才想起来,由于林少伟的“失误”,给兔爷还定了一门亲事。
要是推掉,不知怎么和林家交待,最怕的就是引起保皇党的疑心。
要是不推,兔爷一哭二闹三上吊,最怕就是让兔爷党怀疑他别有居心要架空皇帝。
“这就要运用古老伟大的中华民族的智慧了——”
“哈?”
托——
拿出钉子户的斗志、杨白劳的魄力和保险公司的作风。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万事只曰:还要走一下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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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这般,茂弟与杨家小姐的婚事,还要再等上一阵。”林少伟面带微笑的说着,林子茂依旧兔子一般蹲在那里,露出一张无公害的通行面孔。“都听当家的安排。”
“你说杨家女儿要为爹娘守孝三年,可是杨家老爷夫人都还康在,这——”林老太太这会儿才睁开眼皮子,她并不想刁难儿子,而是要给林家庶族一个交代,免得他们会说她亏待了林子茂,愧对老太爷的遗愿。
“娘,是这样的。”林少伟的样子让苏子想起他备课的样子,林少伟能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而且相当有台风,绝对很高端。考虑到他常年讲述的内容是性教育,此人镇定从容稳定群众情绪的功力是与日俱增。
“依照老太爷的嘱托,我要好好照顾茂弟,决定效仿先人教导子辈的方式,将茂弟送进京城求学,将来考取功名,也算是光宗耀祖。”
“哦,走仕途?”林老太太这才明白儿子的鬼心眼,断了林子茂经商的念头,好事,好事。
“是的,为商虽富,却始终是铜臭满身,我想老太爷在天之灵,一定希望茂弟参与天下社稷,以仁慈悲悯之心普济苍生——”
老太太心里一乐,没想到儿子说话还一套一套的。
“薛大人,您是京中大官,不知道您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薛潜还在想着苏晓说的那盆栽的事儿,心思完全不在林家院子里鸡飞狗跳的勾当,林太太开口问了,他才敷衍的说,“自然好。”
“既然薛大人都说好,各位还有什么要说的么?”林老太太那薛潜来封庶族的口,自然没有哪个活得不耐烦的来送死,在林老太太的点头示意下,林少伟开口说,“茂弟一表人才,老太爷给予重望,来日必定是非富即贵,久居京城,如此这般,若是草草成婚,到时候弟媳不能回乡侍奉老人,就太不妥了——”
“那你的意思是等杨家两位老人百年之后,杨小姐尽完孝道才进京与子茂完婚?”
“正是如此。”
“只怕杨家不愿等吧——”
“这其实正是杨家的意思。”
它有个屁不愿等的,林少伟给他们开的价是一个绸缎庄外加每年好几百两银子抚恤金,老两口巴不得多活一口气多赚几年钱——
“那子茂你的意思呢?”
林子茂着实打了个寒战,今天林少伟怎么句句话外有话?什么参与天下社稷、什么普济苍生、什么非富即贵久居京城——
林少伟,你是不满我推了亲事,在处处刺儿我么?警告我你可以一巴掌轻易把我拍死?
林子茂恭恭敬敬的说,“当家的说的都对,我全听。大哥都是为了我好的——是吧?”
林少伟微笑不语,流氓兔,你别以为你有点什么皇家血统就了不得了,爷告诉你,偶们是法治社会穿过来的,人人生而平等,几百年后你就得进去劳动改造。
林子茂看着林少伟坦荡荡毫无惧色,反而不好推想他怀什么鬼胎,只觉得他仿若变了一个人一般——
变得——难以驾驭了。
枉他一心想着日后怎样保全林家。林子茂笑眯眯的说,“看来,家里事有大哥就够了,林家的事,不用我多虑了。”
成事要猛将贤达,事成后要愚忠中庸之辈——
林子茂低下头默默记住了这一切,今时今日的林少伟已经不能留作己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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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趁若伊不在的时候,进去检查过了,的确是皇家的植物,而且长得这么大了,至少培育了十年。”
“十年——那可是不短的日子了。”
“而且,这种植物是前朝皇后最喜欢的,现在为了避讳,很少有人种了。”苏晓看了看薛潜,“只有像苏家这种朝廷完全放心的,才敢留着。全京城也找不出几盆,更不要说为安了。”
薛潜摸着下巴,“这么说,若伊果然不是姚家的后人,而是——”
“想不到果真有这么一个人,还是个女子。”苏晓冷冷的说,“这样对上面的威胁就不大了,但是上面说了,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那就消防当年灭掉姚家的做法——”
“再等等。”
“等什么?”
“若伊背后应该有很多人,消灭一个林家,还有很多林家,若能通过这一个人把余党一网打尽,岂不是永绝后患?”
“还是你心思缜密,上面把你派来林家,真是最正确的部署。”薛潜摇头晃脑的说,“我看我也只是闲逛罢了。”
“放心,来日论功行赏,我不会跟你抢的。”苏晓目光悠长,薛潜一愣,“那你要的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她来是为了苏家么?在林家灭门之前,把苏子救出来?
可她为何还要换了若伊的堕胎药,等着她东窗事帮苏子一把呢?
有时候苏晓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她希望能看见苏子幸福,那是她不能及的幸福,而苏子的幸福,从她倔强的坐上花轿那一天开始,就似乎注定了是要和林少伟一起。
“苏晓——我知道你对苏子这二小姐很有感情。”薛潜也不是吃素的,苏晓愣神的功夫,他依然明了,“我只想提醒你,你可以救她一人,可救不了她全家,当断不断,自取毁灭。不要让一时妇人之仁,毁了千秋大计。”
苏晓没有说话,薛潜眯着眼睛。
成事要猛将贤达,事成后要愚忠中庸之辈——
薛潜低下头默默记住了这一切,今时今日的苏晓已经不能留作己用了。
怀孕
夏天的日子像一块装在盒子里的奶油蛋糕,内部已经开始毛变质,外表却是光辉灿烂。明明是如此紧张的对峙氛围,林家大院中却像是一如既往的安宁。
若伊做了四夫人之后开始学习做个上等人,天天忙着学习琴棋书画,越开始把自己当个大夫人培养——
除了,少爷还是没有同她圆房。
薛潜借口京中有公务匆忙离开为安回京,这位来去匆匆的御史大人来的时候带来一纸御商公函,走的时候带走了几匹上好的贡品,也算是一趟公差。
除了,他带走的布匹里还卷着一个油纸包。
苏晓一如既往的在林家大院忙碌着,离开了姚斌和鼎爷,林家在外事务都要林子业鼎力相助,而内部事务则通通落在她一人肩上。
除了,她每次经过苏子的园子,听见她和林少伟有说有笑,都会露出奇异的目光。
林子业自从大哥提出送他上京备考的计划后,一直很温良的装兔子,林少伟叫他去铺子帮忙他就去,一夜之间突然收敛起少爷的脾气。
除了,林少伟每次看到他的笑容总会打一个寒战。
苏子每日仍旧做着下堂妇,悠哉悠哉,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想什么时候打个盹就打个盹,春喜虽不灵光,却是听话,闷热的夏天一大锅一大锅给她熬酸梅汤喝——
除了,没人注意到,夫人已经靠酸梅汤度日了。
这一天,看着有那么点雷同,人们甘心日复一日,就像今天的酸梅汤和昨日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馊了而已。
苏子喝了隔夜的汤,于是吐了。
吐得昏天暗地,从这一天算起,无论喝不喝酸梅汤,苏子都会每日n吐。院子里开始流言蜚语,下人们都说,四夫人在大夫人的酸梅汤里下了药了。
负责最后一步传话的是彩云,彩云很客观公正的说:
老太太,四夫人给大夫人下药了。
彩云没有胡说,也没有造谣,她只是选择用一种简单快捷的方式陈述案情。
老太太眼皮子没有睁开,想起几个月前的煲汤事件,暗自揣摩这是不是若伊那小蹄子在报复。这个月院子的生活太过平静,平静之中必有奸情,于是老太太话:
把若伊叫来。
若伊来了,气色也不太好,病怏怏的,老太太瞥了她一眼,“若伊啊,天热,容易中暑,我听说苏小姐经常煮酸梅汤来解暑,你不妨也讨个方子。”
“听说姐姐这两天肠胃不顺,是不是酸梅汤喝多了?”若伊哪里不知道这是老太太在试探,这事本就和她无关,她无所畏惧。“我这就请大夫来给姐姐看看身子。”
老太太一愣,没想到这事儿真的和若伊这鬼丫头无关?这可真是撞邪了。“那就叫大夫过来一趟吧,天气这么热,开点避暑的方子给大伙预备上了,也是好事。若伊啊,你也要注意身子——”
仿佛在配合老太太的话,若伊此刻突然捂住胸口,伸长了舌头,长大了嘴巴,哇的一口,吐在老太太面前——
大热的天,污秽散的味道让老太太来了个佛跳墙,若伊这一个月的形象重塑是彻底功亏一篑了。
“彩云,扶我去苏小姐那里喝碗汤。”老太太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苏晓,去叫大夫来之前,先叫人来屋子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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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这个夏天就是催吐剂,刚逃难出来,走进苏子的院子,就听见“哇——”的一声,苏子这边也吐上了。
一股酸梅汤味儿。
难不成今年中暑症状就是呕吐?
春喜打着盆水进来了,看见老太太愣了,这老太太怎么来了这林家大院的“冷宫”来了?还赶着一大早?
莫非她也知道主子被下了药病的不轻?
“老太太——”
“春喜,这几天你家主子身子都不舒服是吧?”
“都怪春喜不好,主子喝了隔夜的酸梅汤,落下了病根。”春喜当下抱着水盆跪了下来,主子千叮咛万嘱咐,她生病的事儿不能惊动别人,尤其是老太太,如若有人来问,只能说是吃坏了肚子。
可是老太太毕竟不是石像,一天吃坏了,怎么会吐了个七天?
“春喜,你起来,我问你,这段日子四夫人来过没有?”
“没啊——”春喜懵懂的应着,奇怪,老太太一向不是最讨厌主子的么,怎么会主动关心起来,听这口吻,似乎是要为主子做主?
“真没有?”老太太心里总觉得不妥,良辰不明不白死在若伊院子里,这来路不明空降到林家大院的指腹为婚的姚小姐总叫老人家觉得不踏实。
“老太太,您屋里坐吧。”苏子一副刚把五脏六腑吐出来的鬼样子飘了出来,这下堂妇住的朴素小院更有鬼宅的气质了。
“苏小姐——”老太太闻到一院子酸梅汤味儿,酸里还泛着甜味,倒有些中药铺子的意思了——
等等,中药铺子?
“苏小姐,这几天身子不好,可有叫大夫瞧瞧?”
“没,估计是热着了,休息一下就没事了。”苏子讪讪笑着,“我身子弱。”
老太太眼珠子一转悠,该不会若伊真的下了药吧,苏子暗中调理?用酸梅汤的味道遮掩中药的味道?
只是,这半仙儿何时如此贤淑了?
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该不会这半仙要以牙还牙配置点什么药出来私下报复?
老太太满头黑线,依照苏子的个性,参照煲汤事件,苏子一定是在酝酿什么……
苏子看着老太太一个人脸一阵子白一阵子红的,什么都不说,就是这沉默让老太太更加恐慌。
“不行不行,我得叫大夫来看看你——”老太太回手拉住彩云,“不是叫了大夫去瞧瞧若伊了么?叫大夫不要走,也来给苏小姐看看!”
顺便用那专业的鼻子闻闻这院子里烧得什么香熬得什么药!
正在这个当口,苏晓急匆匆冲了进来,看见了苏子却是一脸释然,朗声开口说:
“恭喜老太太,四夫人有喜了!”
这闷热的天儿啊——一股酸梅汤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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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老太太,是滑脉,已经有两个月了。”
大夫满脸堆笑,老太太一边扯着嘴皮子一边暗自算着,两个月,岂不是还没过门呢?
儿子居然会要了若伊?不仅如此,还来了个先斩后奏?那个苏半仙居然没有动作?这不可能啊?鼻子前若有若无漂浮过酸梅汤的味道,老太太心里一沉——
果然,苏半仙葫芦里卖的是堕胎药!
“大夫,看过了若伊,你可要帮我去瞧瞧我的大媳妇。”老太太急冲冲带着大夫就从若伊院子杀到苏子院子,满院子还弥漫着酸梅汤的味道,春喜慌慌忙忙在焚烧什么东西,老太太厉声喝道:
“给我住手!”
人可以住手,火自己还窜着,等彩云冲进屋子端着茶壶来灭火,只剩下残骸了,看得出是专门抓药的药包。
“你在做什么呢?”
“是主子呕吐的垃圾。”
“还想瞒着我?”老太太黑着脸,转身吩咐大夫,“有劳大夫帮我瞧瞧这院子藏着什么药呢——”
“院子里确实有汤药的味道,可是光靠闻的,实在闻不出是哪味啊——”
“那就进屋子看看吧。”老太太给了苏晓一个眼色,苏晓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得长孙者得大院。苏子担心若伊抢在前面生下长孙本是情理之中,而苏晓也早已为苏子留了后路,只要晚上老太太与林少伟一对质,若伊的丑事就大白天下自然走人,根本不需要苏子动手了——
向来不喜阴谋的苏子怎么会这么傻的来参合?如果被确认真的是藏了堕胎药,岂不是为若伊陪葬?
苏晓惶惶不安的推开房门,苏子正一脸菜色有气无力的,恹恹的说,“哎呦,怎么又来了——那院子都快生孩子啦,总往我这里来做什么……”
“看来苏小姐很不乐意我来。”老太太皱着眉头就进来了,“是不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苏子木然的看着众人,嘴唇白,突然哇的一口,当众吐了出来。
老太太头顶乌鸦飞过,我没说什么吧,大小姐,您不用听吐了吧……
“老太太,我看这位夫人脸色确实不好,气血不足啊,让我来为她也把把脉如何?”
苏子连连摆手,却是两腿软,一直弓着身子,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苏晓看着心疼,几次想站出来说脱胎药是她藏的,又碍于使命在身不可泄露身份,黑着一张脸。
这屋子两个女人的脸一黑一白,其余的人都灰蒙蒙的,过了半刻,那大夫的脸色开始红润,眼角笑到了耳朵根,仿佛华佗投错了胎撞到他身上了一般。
“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双喜临门啊双喜临门,这位夫人也有喜了,不满两个月。”
老太太的拐棍咣当一声砸到了地上,带着一票人的心脏。
哗啦啦碎了一地。
少伟,乃太牛了,乃不仅能霸王硬上弓播种了若伊,还能让苏子铁树开花,乃是什么品种啊?
远在店铺核算账目的林少伟不知为何浑身一个寒战。
天这么热,回家喝口酸梅汤吧。
喜事
吴关哼着小曲进了铺子,顺手就抽出一匹上好的绸缎,毫不见外的往腋下一夹,然后笑眯眯走进后屋,那里林少伟正在等待。吴关一进门摇了摇手中的纸包,刚要开口,林少伟警觉的说了句:
关门。
吴关照着做了,但是门一掩上,他马上贼眉鼠眼的说:
“这都吃了半个月了,怎么,林少,还瞒着哪?您不会想等孩子都满地跑了再大白天下吧?别这么严肃么,来,说说,哪家的姑娘啊?”
林少伟板着一张脸不着一词,半个月前苏子现不来红了,而且开始害喜,连夜就找了郎中把脉,虽然摸不太出来滑脉,但是郎中察言观色,说是**不离十。
从此苏子就开始管那位郎中叫验孕棒。
林少伟是罕见的熊猫血型,很容易造成溶血,第一胎胎质最好,这苏子在酒店淡季的时候专门做过些研究。没想到穿越回古代没有防御措施,该来的它早晚会来,不给苏子造人的心理准备,也不管现代社会男人的种子成活率那么低——再低也总有命中的时候。
这一胎要慎重,特别是在这动物凶猛的林家大院,特别是在这关系前朝今政的历史转折点,她不过是个光明正大的当妈的人,却不得不偷偷摸摸待产。
于是,林少伟白天上班的任务又多了一项,走私安胎药。
可是林少伟身边耳目众多,他离开半炷香的功夫就能让林子业满大街寻人启事了,更别说去和郎中接头了,于是这前往“验孕棒”郎中那里取药的任务,就光荣的落在了吴关身上。
吴关,常出没于烟花之地,常来讨个堕胎药送给姑娘们当生日礼物,众人早已见怪不怪,而且他也是唯一一个能天天出入林家铺子而不被怀疑的一个。
只是,他这张嘴每天都需要上好布匹来封,否则就开始漏风。林少伟掐指一算,依照苏子的体形,这有孕的事儿最多能瞒到四五月份,那时候胎儿成形,他多少可以放心。在那之前,起码要堆满一床的绸缎来“进贡”吴关。
生个孩子成本真的不是一般的高。
“少爷——”
林少伟刚从吴关手中接过药包,就听见前面店铺一阵喧哗,顿时皱起眉头,“吴关,你走漏了风声?”
“天大的冤枉啊——”
“少爷,喜事啊——夫人有喜了——”
声音由远及近,吴关百口莫辩,欲哭无泪,林少伟心中七上八下,就看见自己下人推开后屋的门,气喘吁吁,满脸扭曲的笑意:
“少爷,老太太叫您回家——”
“知道了。”林少伟掰开吴关抓住药包的爪子,那眼神很是凄冷,让吴关一个寒颤,“天大的冤枉,我连有喜事的是四嫂都不知道,我跟谁去说——”
林少伟叹了口气,不是老四,是老大,不知道院子里得鸡飞狗跳成什么样子呢。看着这下人也不着急,林少伟含糊其辞的问了句,“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下人跟打了鸡血一般兴奋,神秘兮兮的说,“少爷,你真牛。”
这话听着总有些古怪……
林少伟随手将药包塞给下人,“这是安胎药,拿回去炖了给夫人喝了——”
“少爷——”
“什么?”
“您说的是哪位夫人?”
林少伟愣在那里,还能有几位夫人?
正在林少伟眼珠子直转的刹那,林子业闻风前来贺喜,“恭喜当家的,双喜临门,两位嫂嫂同时有喜——”
吴关下巴掉了下来,看了看林少,眨了眨眼,“果然是真的牛!”
林少伟依旧一张扑克脸,那耳边细微的肌肉神经却在抽搐——
若伊,乃是雌雄同体,还是圣母玛利亚?
无论你生出的是多利还是耶稣,那都是盗版。
林少伟拎着安胎药走进林家大门的时候,若伊正守在门口,俩人都是一脸菜色。苏晓不言不语的却手疾眼快的拿过安胎药,走向正堂,林老太太一边喝着茶水压惊一边琢磨着是老大要算计老四还是老四要算计老大——
苏晓将药包放在桌上,“找到春喜烧的是什么了,是少爷抓回来的安胎药。”
老太太一口茶水喷出来,原来老大私藏的不是害人的堕胎药,而是给自己用的安胎药?这半仙好歹也是大夫人,就算下堂那生出来的也是嫡出,干啥这么偷偷摸摸的?
苏晓可以想象此刻若伊的心情,只能说,薛潜离开的太不是时候,若伊玩阴的还没到火候。
门口,若伊怯怯的看着林少伟,紧咬嘴唇,林少伟一声不吭,接过下人递上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盛夏时节,一切奸情都在火辣辣的蒸,无处可藏,林少伟将帕子递给下人,然后终于开口说话:
若伊,你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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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雅闻讯赶到林家,下人们认得这是林子业的妾,让了进来,却都为了两位夫人的双喜忙个不停,根本没空来搭理她这个来“贺喜”的。
素雅只得自己游荡,来晚一步,若伊被林少伟喊进屋子问话去了,素雅只好起步去了若伊的小院,刚到院子口,却耳尖的听到脚步声,当下一闪,从院子里亭亭而出的是苏管家。
素雅这一闪,功夫高强的苏晓也早已经听到动静,不过是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走了出来,两个女人,一明一暗,形成一股古怪的对峙。
自从上面指示苏晓要在确认火种后灭了林家,苏晓就在想法设法的找一个忠义两全的办法。她的算盘是这么打的,借着若伊有喜,将她赶出林家。如此一来,林家就可以和火种摘的干净,苏子也可以幸福的做个少奶奶。同时,火种离开林家势必要投奔其他前朝余孽,趁机一网打尽也可以向上邀功,到时候挽救苏林两家兴许还有出路——
可是苏晓心中却总有些不安,这不安正是来自于那突然出现的盆栽。那几乎是明目张胆的一个大箭头,将若伊硬扣上了火种的帽子——
在她最需要若伊成为火种的时候,就有人特意送来了“物证”,苏晓内心是多么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交差了事,可是这样可以么?
真正的火种真正的阴谋一日不除,苏林两家真的可以自由么?自己可以自由么?
这显然是天方夜谭,这不过是一时享乐,后患无穷。
所以苏晓又趁着这满院子乱哄哄的时候一个人前往了若伊的院子,仔细又检查了一遍这古怪的盆栽,蹊跷的是,如此珍稀的品种,居然能长得这么好,而若伊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怎么知道如何伺候这盆栽的?
看来,扎在她心头的那根刺,不是若伊,而是盆栽真正的主人。
苏晓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能和她会面,一出院子,她就听见了慌忙掩蔽的脚步声和凌厉的眼神,还有着一丝似有还无的杀气。
苏晓若无其事的走过去,直到拐角,才迅停下,等了三秒钟,苏晓偷偷探出头,看见院子边上的树丛里闪出个女人的背影,看着不甚相熟,不是林家院子里的人。
敌人不在身边,这让苏晓多少有些宽心。
正在这时,一声脆脆的传来,“苏管家,你能帮我把这个带给大嫂么?”
兔爷。
总是出现在不该出现的时候。
苏晓一惊,看着那马上要露出真面目的女人矫捷的闪出了视野,心里又急又恼,可是当着林子茂的面儿,她又实在不能作,只能冷冰冰的接下了一块玉佩。
“子茂少爷,这不是您的贴身玉佩?”
“大嫂有喜,我心已死。大哥也在准备送我上京考取功名,这边还有定亲的娘子——我和她有缘无分了……此玉,就赠给大嫂做个念想好了。”
林子茂似乎是突然决定一般,那玉佩的穗都脱线了,似乎是他情急之下硬扯下来的。
这的确是林子茂的一次见机行事,只是苏晓并不知道这位笑的很欠扁的兔爷这一层的心思。
今天如此喜庆,一切阴谋诡计也都包裹上一层甜腻的糖衣,兔爷笑的很脑抽,正中了苏晓的死穴。
“子茂少爷,交给我您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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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如此喜庆,一切阴谋诡计也都包裹上一层甜腻的糖衣,无论若伊平日的脑残伎俩玩的多高,也掩盖不住根本的矛盾。
这矛盾就是,一个卵细胞和一个受精卵本质上的属性矛盾。
最让若伊崩猝的就是,一进屋子,来末日审判的不仅仅是林少伟一人,还有她最不愿见的苏半仙。
苏半仙端着酸梅汤,笑盈盈,“妹妹,你喜欢酸的还是辣的?酸儿辣女。”
若伊抽抽的笑了笑,一股酸水翻上来,苏子开口说,“还吐?你这反应比我剧烈多了,听说这都是遗传的,想必姚夫人当年也是如此。”
林少伟着实佩服苏子这没话找话说的能力,想当年苏子在酒店大堂,前一秒钟还跟人家评论自助餐的木瓜汁味道如何,后一秒种就优雅的抽出一张单子说,先生,您私人消费过信用卡额度了,您看,打电话给谁来送钱?
现在也正是这一个语气转变的时候,苏子白天不妖,只仙,但是她早已仙妖同体,软硬兼施了。“妹妹,不知道没圆方就有喜,这种本是是不是靠遗传?”
若伊一张小脸一阵红一阵白,林少伟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半响说,“语嫣的事儿你是知道的,老太太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若伊,你是老实交代,还是等我用家法?”
苏子噗嗤笑了,这林教授真是的,不愧是总让学生挂科的魔鬼教师。
“相公,我对不起你——”若伊决定来个怀柔,人还没跪下,已经被林少伟搀起来,若伊满心期待这是他心软的标志,没想到对上的依旧是一张死脸,毫无表情的说:
“你对不起的是你的孩子,太玩闹了!”
“我,我——”
“如果少伟真的在你屋子里,哪怕就是瞌睡了半个时辰,估计也难说清了。”苏子慢慢喝着酸梅汤,“说吧,若伊,这事儿就像酸梅汤,隔了夜可就臭了。”
“孩子是……”若伊仍旧在暗自揣度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是薛潜还是苏晓?还是药方有问题?是林少伟和苏子一早就在陷害她?还是老太太?是良辰的鬼魂作怪,还是彩云的咒怨?
一时间思绪万千,几乎崩溃。
“孩子,孩子是谁的——孩子——”若伊憔悴的很,苏子看了看林少伟,林少伟点了点头,“若伊,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到时候你说不出孩子的父亲是谁,我只能把林家上下召集过来了,我们的婚事可是老太爷定下来的,你的事儿我不能一个人做主。”
若伊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精神似乎受了重创。
若伊深一步浅一脚的走出来,精神恍惚,等走进自己院子,方才长途一口气,眼神恢复了狡黠的光芒。
看着院中那口井,仿佛还有冤魂在游荡,这凄冷的小院里,只有一盏从没被林少伟挑起的红灯笼绽放着近乎妖冶的色彩。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上天妒我一夜之间翻身成主子,非要如此整我不可么?
若伊要紧了牙。
这一关是装疯卖傻蒙混过关了,可明天呢,可后天呢,她要怎么说出口,那孩子的父亲是京中御史薛潜,这一切不过是她为了争上位弄巧成拙的后果?
不行,她是堂堂的姚家小姐,未来林家的正妻,她不能败在这第一步。
若伊攥紧了拳头,眼珠子转来转去,那近在眼前的危机让她拿掩盖许久的心机沸腾起来。这天夜里,若伊敲开了老太太的房门,进门第一句话,若伊说:
娘,我有话说,这关系到林家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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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怀孕后的头三月不易房事,林少伟已经违规操作半个月,因此苏子不让他一错再错,这让郎血沸腾的林少伟在床上翻滚一周半之后爬起来去冲澡,解暑。
这都能过去,做人要淡定。
所谓冲澡,就是林少伟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去打一桶井水自天庭盖而泼下来,等它奔腾到腹下几寸的高危地带,熄灭那腾腾火焰。
苏子禁止他在自家院子里打水,据说一身湿衣露出精壮胸膛的林少伟能让荷尔蒙狂飙的苏子产生“运动”堕胎的冲动。
所以林少伟去了书房,所以林少伟路过了老太太的院子,所以林少伟万般不幸的目睹了老四去半夜敲门——
那绝非纯良。
于是林少伟就戳破了窗户纸帮助老人家改善了一下炎炎夏夜的空气流通。
流通出来的话让林少伟木然。
是的,木然。
“你说的是真的么,苏子腹中骨肉不是少伟的,而是薛大人的?”
乌鸦飞过,青蛙乱叫,这是多么混乱的时节,这是多么诡异的生物链。
精神错乱的不是这位伪装脑残的小妖精,而是他这个一时心软的大善人。
“是,否则姐姐为何会那么低调,其实她这事儿不只我一人知道,她也怕太高调出事儿。”
“这倒是能解释为何她有喜却瞒着我们,还烧了安胎药。可是少伟应该比我们早知道她有喜——”
“娘,您以为林家为何会突然做了御商?”若伊露出笑容的侧脸如魔似幻。
“你该不会是想说……他和那奸夫早有默契?”
“相公对姐姐的态度突然转变,这其中必然有原因的,娘您可以想想,相公不就是在姐姐下堂之后才突然变了么——”
“话是没错——”
“娘您该比谁都清楚,相公用家法不仅仅是因为祭祖的事儿,更大的因由是那两封信,姐姐早已有人了。”
“春喜已经供出人了。”
“子茂么?”若伊笑着摇摇头,“说出来娘您自己都不信吧。”
“你的意思是春喜撒谎,要和苏子私奔的另有其人?”
若伊看着她不说话,“这人神通广大,姐姐私奔不成,他就亲自上门来了,还带了重礼。”
“如若真的如此,那这真是棘手的事了。”老太太面色沉重,林少伟面色更沉重,这是啥意思,在诬陷他拿苏子换御商么?
我靠,我堂堂教授,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怎么会拿自己老婆去换个企业5oo强?
“林家血脉不可混淆!”老太太一声出来,林少伟几乎要拍手称快了,若伊啊若伊,这就是再说乃啊,看着我明早就把你的破事儿抖出来,看看你这回是如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娘息怒,我认为这件事儿不能抖出去,这件事里,相公和御史大人早有默契,如果您撕破了这层脸皮,他们都挂不住脸,只怕御史大人恼羞成怒,害了林家。”
“这件事兹事体大,容我好好想想,你也不要说漏了嘴,千万别惹祸上身——”
“别的我不怕,只怕到时候相公为了这桩买卖,听了姐姐的唆使,反来泼我一身脏水——娘,那就可笑了不是?”
“少伟他敢!”
到了现在,林少伟总算记住了若伊的长相。这就是一个打入大神内部装脑残的极品卧底,关键时刻跳出来咬你一口还嫌你的血腥。
幸好他饥渴难耐来冲凉,幸好他好奇心作祟来偷听,否则三天后他屁颠屁颠来找老娘告状,老娘得拿拐棍戳死他——
妖孽小四儿,乃总算露出尾巴来了,这才是最大的喜事。
从此我们各显神通,看谁能笑到最后。
奶娘
女人是荷尔蒙动物,在来红的时候来飙都是合法化行为,更不用说怀孕在身了。
所以当林少伟把若伊这伪脑残大尾巴狼的恶劣行径在她面前剥皮拆骨添油加醋的复述了一遍,苏子蹦下床抄起剪刀就往外冲这件事儿相当合理。
林少伟强忍住犯罪的念头将老婆大人打横抱起装运回屋。
苏子原先只是担心若伊这脑残会对她怀孕在身有什么不满,现在百分之百确信她不仅不满而且还会痛下杀手——
一尸两命早已不在话下,最让人不能忍的是这小丫头片子利用她和少伟的仁慈,打了个时间差,借刀杀人、恶人先告状!
苏子镇定下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妈的智商还够用么?
林少伟翻着白眼说,一,老太太和我没任何关系;二,这句涉嫌粗口。
苏子撇撇嘴,这个时候还能扯这些没用的,看来老公早已有了对策。
“说吧,别卖关子了,你把这些填堵的事儿通报给我之前,就早已想出配套方案来了吧?”
“方案是有的,但是要看执行哪一套。”
“呦,你还来了个分条件讨论,说说看。”
“这事的关键在于老太太,就如你说的,老太太智商够不够用,直接决定了下一步咱们怎么走。”
“若是老太太真的被这小白眼狼忽悠了——”
“那她就认定了和你有奸情的是薛潜,认定我和薛潜早已有了默契,不如顺水推舟,我们趁机进京,远离林家大院这是非之地,投奔苏眉和鼎爷去,你看如何?”
“要是能这么顺利就好了!可是你别忘了,我可以一走了之,大不了就是一年前的私奔计划一年后值完成罢了,可是你呢?你可是堂堂林家大少爷,主事人,而且还是火种复兴的轴心,肩负沉重的历史使命——”
苏子故意戴给他几顶高帽子,没想到林少伟直截了当的说,“什么为安富,什么火种计划,跟我有啥关系?我一不想当皇帝二不想当功臣三不想当被皇帝做掉的炮灰功臣,只要和你在一起,能够平安快乐,就算回不去了,至少还有孩子,就足够了。”
苏子脸一红,“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么?”林少伟握住苏子的手,“到时候就让鼎爷回个悼文,说我不幸身染恶疾病死他乡,一切都入土为安了。”
“可若是老太太不吃若伊那一套,查出爬墙的不是我而是她——那又如何?”
“火种虽然是兔爷,替身却是若伊,她名义上还是姚家小姐,老太太顾及老太爷的面子和嫡族的地位,应该不会撕破脸皮。但是,老太太把林家血统也看得很重,一旦确认了若伊怀的不是林家骨肉,必定是不会留着的,八成找个什么契机把孩子堕了,自此监禁了她。”
苏子一边听一边点头,“那我就可以逍遥快活了,等把兔爷送上了京城,宫斗大戏都搬到那个舞台上去演,我们连看不都要看,听都不要听,就过我们种田的小日子,也不错。”
林少伟和苏子盘算的很好,似乎眼前每一条都是康庄大道,只要他们不求富贵,只要他们心手相牵,似乎一切都可以过去。
这就和经济危机一般,呼啦啦的来了,呼啦啦的走了,挨过了一遭,日子还是照过。
可是他们忘记了,他们不再是普通公民,从穿过来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被卷入苏林两家,卷入保皇党和兔业党两大对峙阵营中去——
林少伟依照约定等了若伊三天,而老太太也认真考虑了三天。
第三天,林少伟还没有来得及找若伊,自己就先被老太太叫去了。林少伟等待着老太太暴怒,亦或是对苏子,亦或是对若伊——
可是老太太只是风平浪静的说,“我知道这两个女人肚子里的骨肉,有一个不是你的。”
老太太明智。
若伊说的若是实话,那苏子就通奸了,而且是私奔不成,把奸夫带回家了。
若伊说的若是假话,那显而易见这小妮子做贼心虚,肚子里也一定不是块好肉——
所以,老太太连查都没查,几夜没睡的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不作为。
何苦要捅破这层窗户纸,得罪了御史大人呢?老太太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是进退维谷怎样都会输的结果,不如停在半途。
“至于谁才是林家的长孙,这个你自己心里明白,等两个孙儿一落地,扶哪个做正妻,那就是你选定了哪一个——你现在不用说,什么都不用说,不说,才和谐。”
林少伟研究古代性文化多年,男人,女人,家庭,家族,他对人际关系有着很深的研究。
可这是他第一次深刻的明白,身经百战的林家老太太,那才真的是一座活佛,比他洋洋洒洒几百篇学术论文来的深刻得多。
没事儿装脑残的若伊,还有自我感觉良好的小夫妻,都没有老太太这站在全院子角度看问题的视野。
这盘棋,老太太中途退赛,那才是最高明的一招,因为你怎样都不会输的更惨了。
“娘,儿子明白了。”
苏子到底私奔不,若伊到底爬墙没,御史到底搞大谁的肚子,儿子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当这些事单一生的时候,老太太可以快准狠的一查到底,可当它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纠缠不可分割的时候,老太太选择了最简单的方法。
理不清,就一切清零,这就是老人家的处世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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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感事态展出人意料的,可绝非林少伟一人。
若伊的绝地反击就此没了下文,小妮子也很忐忑,仿佛头上一柄砍头大刀,要落不落的,害得你总是仰着脖子等着,也不知是等着它下来,还是等着它永远不要下来。
素雅的盆栽攻略似乎也没有达到预期,本来想将第一道防线彻底推出去,没想到对手这一次下手如此拘泥,眼看着若伊的悠哉小日子一天天的过,也不见保皇党来剿杀她这个“火种”,素雅都想替他们起刀了。
苏晓的换药计划也华丽的烂尾了,原本想着把若伊撵出去来个双赢,没想到老太太也没追查林少伟也没追究,这千斤重的水雷捱不住深宅水深,苏晓一直在等它触礁爆破,可它就只是不断的下落下落罢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盘,而每个人都在干扰别人的计划。当所有人的故事交织在一起,当利益冲突已经让所有人分不清敌我,这暗涛汹涌的海平面就会是一片死寂。
夏天就在这样的燥热中拖延过去,双喜临门的兴奋劲儿没几天就蒸殆尽,每个人都仿佛在做着往日的那个自己,日子还是一马平川的在自我重复,无穷无尽。
只有一个人似乎站在局外看得清楚想得明白,而他恰恰也是麻团的核心。
林子茂单纯的在积极准备上京的事儿,名为读书考取功名,实则去京城寻找新的靠山。毕竟,日后起事,还是要在皇城根儿。
还有一个人有幸的在这焦头烂额的夏日里偷得浮生几日闲,初秋归来的时候,苏子和若伊的肚子都开始微微隆起了。
他错过了好戏。
御史薛潜。
可他又如何会错过好戏,他回来了,还给林家又带了点小礼物,外人听了,无不称赞御史大史又亲民又细心,在这两位夫人都有喜的节骨眼儿上,带回了个奶娘。
那可不是一般的奶娘,御史大人归来第一天的酒宴上,就光明正大的说了:
这位奶娘,可是前朝皇后娘娘的贴身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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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位杨妈妈年龄也不大,不过四十岁出头的样子,看着也和和气气的,就和为安的接生婆老妈子差不多。
可是院子里任是谁也不会忽略,她可是贴身伺候皇后娘娘的婢女。
这样身份的杨妈妈,怎么会被薛潜引进来?是投敌还是一开始就是他们的人?
林少伟脑子转着这些的时候,苏子一心想的是,让这么个千年老妖来做我孩子的奶娘?那孩子还有活路了么?
杨妈妈给老太太请了安,就随着苏晓去入住了,如一片枯叶,了无声息的落在了自己那巴掌大的地儿。可是苏晓太清楚了,杨妈妈就是薛潜此番回京的目的。一去数月,看来挖出这位杨妈妈也颇为周章。
林家院子毕竟太小了,她们终日囚于此,看不到院子外面的风云变幻,其实倾覆朝野哪里只是一个家族甚至一个为安城能承担的重任?苏晓明白,自己是上面射入敌人心脏地带的一只利箭,走的是擒贼先擒王的捷径。而在正规战场上,双方那明里暗里的正面冲突,怕是早已血雨腥风的上演。
“你就是苏晓吧。”到了门口,杨妈妈突然这样问到,苏晓愣了,点了点头,“我是林家大院的管家苏晓。”
“不,我问的是,你是当朝圈养的走犬苏晓是么?”
虽然这称呼有些不敬,却着实锋利,苏晓看四下无人,终于点了点头。
“你们找错人了。”
苏晓故作镇定的笑了,“既然杨妈妈您是御史大人找来的,那就不会错。”
杨妈妈打量了苏晓半刻,也笑了,“我的意思是,皇后娘娘的种儿,你们找错了。”
就犹如早已留下的疤痕,今日终于有人连皮带肉的扒开,苏晓那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今天终于被勾引出一片狂风暴雨。
若伊果真是替身,盆栽果真是道具,这一切不过是前朝余孽的一个圈套。她甚至甘愿陷落。
“你有何证据么?”
杨妈妈笑了。“你可知道当今圣上如何得知前朝皇后生下的不是死胎?”
苏晓怔怔的看着她,嘴唇颤抖,“如何?”
“很简单,是我说的。”杨妈妈淡定的说,“我还知道,那婴孩是个男孩,只是当年我没有说。”
“你为何不早说?!这么多年你就一直藏着?”
“你太年轻了。”杨妈妈推开门进了自己的屋子,“供出一个毫无反击能力的婴儿,和十七年后供出个可以即位的正统太子殿下,那是完全不同的。”
门轻轻合上了,在苏晓眼前。
林家有喜,奶娘来了,御史回归,在这一片欣欣向荣之中,林少伟和苏子都感受到了这风雨欲来的强气流对撞。
也许那孕育的十七年的火种,就会在不久的将来燃成燎原之势,而那一片火海之中,他们是化成灰烬,还是浴火重生?
深秋就这么来了,瑟瑟。
金钗
杨妈妈不愧是中央级别的,才到了林家大院十天,就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搞清楚弄明白了,到了第十一天,这位名誉奶娘自个儿跑去林家铺子选料子,给两位夫人做起了孕妇装。
天是一天天的冷了,孩子春天出生,孕妇寒冬遭罪,林家院子两个大肚子,上上下下齐动员,为安城甚至有人聚众下赌,赌哪一位夫人生出长孙——
这当然和吴关又逃不开关系。
只是林少伟已经没有闲情逸致来过问吴关这档子违法乱纪的小事儿了,他关心的是他和苏子的命运,原本设计好的康庄大道因为林老太太的不作为被悉数堵死,他们又回到了原点踏步,而敌人是马不停蹄的部署。
就是这个时候,送兔爷上京的时候到了,各家学子都纷纷上京备考了。兔爷安分了几个月又开始蹦跶,非要林少伟亲自送上京,太子殿下的话林少伟哪敢不听,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
离开前夜林少伟摸着苏子已经有些规模的肚子,长长叹了口气——
苏子抱住林少伟的头,感觉他温暖的鼻息喷薄在自己胸口,男人有很多时候就像孩子。
“我不放心你啊。”林少伟听着妻子的心跳,仿若也能感觉到小生命的韵律。
苏子梳理着林少伟的头,“老公,你走之前,让我帮你梳一下头吧——”
苏子流露出母性的温柔,屋子一度陷入寂静,苏子正在享受如此这般的天伦之乐,林少伟横出来一句:
不要。
……
苏子的手指就这样纠缠着他的头拔不出来了——关节咯吱咯吱响着,苏子脸沉了下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林少伟想象着爱妻那双九阴白骨爪,吞了口口水,蹭了蹭床,开始装死,苏子一爪子揪起他一缕头——
“你嫌我不温柔?!难得我为你践行——”
林少伟痛得眼泪都打转了,要说女人有胸有长有指甲,那纯属是为十大酷刑提供物质基础。
“疼疼疼啊——我没被素雅苏晓杨妈妈弄死,就先被你戕害了!”
“你再说,你再说我就用苏家家法了——”苏子左看看右看看近手的没有可以行凶的道具,突然灵机一动拔下头上金钗,在林少伟面前晃来晃去。
“嘿嘿嘿嘿,老公啊,想不想来个刺青啊,写上,此男尸归苏子女王殿所有,拖走必究!如何?”
“老婆,胎教,胎教——”
“胎你个大脑袋鬼,我这当妈的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还是个问题呢!”
“别这样,这样我更舍不得上京了。”林少伟一副惆怅加惊恐的样子,苏子笑嘻嘻的说,“舍不得就别去嘛,大不了被前朝党羽乱箭射死,反正你和我这残害皇后的苏家女儿联姻本就是千夫所指了,你还怕啥?”
“我怕可多了呢,我怕保皇党现我私藏太子把我一巴掌拍死,我怕伴君如伴虎兔爷一招得势把我玩死,我怕还看不到谁笑到最后就奋勇牺牲了,我更怕的是,连累了你和孩子。”
“我也怕。”苏子手中的金钗就那么竖在林少伟眼前,真个人僵住了,“其实我好怕你走,有你在,什么院子我都不怕,没有你,我怕我连自己孩子的命都保不住——”
金钗开始在林少伟眼前颤抖,林少伟捉住妻子的手,“等等——”
“什么都别说了,少伟,什么都别说——”
“呃——”
“不许你说出口。”苏子做韩剧女主状,林少伟跟生吞了个癞蛤蟆一般,鸡皮疙瘩排着队往下掉。林少伟晃了晃苏子,苏子一甩手,“干什么——我正伤怀呢——”
“老婆,这事儿还挺重要的。”
“有什么事儿比我煽情更重要!”
“我想,我解开油纸包的秘密了——”林少伟小心翼翼捏住金钗,抬起头看了看一脸茫然的苏子,“老婆,原来最大的秘密,一直都在你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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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杨妈妈一直伺候皇后娘娘咽气儿,却能逍遥自在活了十七年,你问我她是什么人?苏晓,这问题不会太幼稚了么?”薛潜吹开茶杯上打转儿的茶叶,苏晓不作回答。
“当年那事儿,里应外合,是当今圣上早就部署好了的。这里么,当然就是皇后娘娘身边最近的人。”薛潜啜了一口茶水,很是满足的品了品,“味道不错。”
“既然是我们的人,为何躲起来,还管我叫走犬——”
“严格说来,她算不得我们的人。”薛潜放下茶杯,“我们都是拥护当今陛下的,我们是有信仰的,我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直都知道,而这位杨妈妈,不过是个有奶就是娘的奶娘,她不肯早早从了我们,只不过是按市估价——现在价钱合适了,她就出来了。”
“她到底有什么可以拿出来谈的,她一不知道火种是谁,不过只是排除了若伊的嫌疑,二不知道火种的同党都是谁,无法引蛇出洞。”
苏晓噤了一下鼻子,“不过是倚老卖老。”
薛潜笑而不答,苏晓感觉他似乎有事瞒着,可又不能开口问,只能闷不作声,随后不欢而散。
薛潜比苏晓狠绝,也比苏晓死忠,因为苏晓只是豢养的杀手,而他却是这个利益集团的分赃人之一——
任何权力背后都有经济利益做支撑,很多年后经济学家总结出来的话叫做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薛潜的官位宅邸香茗珠宝,哪一样不是为当今圣上查火种讨来的好处?
他要像苏老爷那样,高墙之内,穿金戴银,建立起自己庞大富庶的薛园。
如果那么快就把火种和余党一网打尽,他这来钱的路岂不是要堵死了?所以他很有耐性的在慢慢玩,对上面对交差,对下面还留有生存空间,而他就是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最大受益者。
杨妈妈和他是一路人,所以苏晓不懂,他懂。
秘密和酒一样,日子越久越值钱。
苏晓离开后,杨妈妈来了,“御史大人,老身有礼了。”
“怎么样,杨妈妈,这几天打着做衣服的幌子,把林家这几家店铺都看光了吧,如何,还满意?”
“还算可以。”杨妈妈委婉的笑了笑。
“足够买你一个开口了吧,我可以保证,只要你说出当年皇后娘娘究竟是怎么死的,上面会把整个林家送给你。”
“御史大人,不是说好了么,到了最后关头,我才会说,否则您就是把我生劈了,我也不会说一个字。”
“这个我信。”薛潜笑了笑,“连皇后娘娘你都下的去手,还有什么你怕的?其实,你虽然不愿意承认是我们的人,可是早就在帮我们做事了——我们是一路人。”
“可别这么说,我不过一个妇人。”
“哈哈,杨妈妈,我知道您在想什么,您是没看出来我们和他们谁占上风,您得看出端倪来才能站队,占对了队伍才能一击致命,不枉费您十七年来的等待。”
“御史大人不愧是俊才,老身惭愧了。”杨妈妈算是默认,被薛潜找出来,她就没打算再隐瞒什么。
“杨妈妈,您就算不告诉我具体过程,可总该告诉我皇后娘娘到底死于什么吧——全当我信你,你也给我点保底儿的,让我交差。”
“皇后娘娘死于气血不顺,郁结。”杨妈妈看看薛潜,“郁结,一口气没传上来,也就是窒息。”
“可太医诊断,她脖子上并无勒痕。”
“御史大人,有时候那口气,是不需要掐住脖子的——方法多的是,譬如说——”
薛潜两眼冒光,杨妈妈退了一步,“下面的内容,容老身过些日子再禀吧,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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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皇后娘娘暴毙,官方说辞是死于郁结,而郁结的根本是因为皇后娘娘在先皇去世后生下的是死胎,如此这般先皇这种子成活率低下的悲催男人就彻底没了子嗣,娘娘一口气没上来就撒手人寰。
这个说辞很好,小孩大人一并解决了。
当然,当年皇后娘娘的肚子也是有不少人来保卫的,而皇后娘娘就这么“气”死了实在不是个令人信服的说法,太医被折腾来,又是查不出就提头来见,查来查去的结果就是确实是一口气没上来,窒息了。
可是怎么就窒息了呢?
这就很有蹊跷了,有个说法是,皇后娘娘中了毒,可是太医冒天下之大不韪,把寝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任何毒器——
那毒器日后辗转数人,包裹在一个油纸包之中,成了解开皇后之死谜团的关键。
这关键鼎爷在查,素雅在查,兔爷在查,保皇党也在查。谁先行一步就有了主动权,就有了起义而或镇压的“天理”。
那是蛊惑民心的武器。
那是统治者与造反者最需要的利刃。
如今,这谜团的关键就在林少伟手里捏着,他说,老婆,这事儿还真挺重要的,整一个天下都在你脑袋瓜子上叉着呢——
难不成林少伟真的那么聪明才智,那么多人精儿废寝忘食都查不出来,林少伟居然就查出来了?
不是林少伟天赋异禀,实在是囧囧的穿越之神鬼斧神工。
金钗的秘密,就是,它丫是一根领先时代几百年的油笔管。
它的构造,就和林少伟天天批改作业的油笔一模一样。
先,拧动头部,然后,按下。
油笔伸出的是笔头,金钗伸出的是毒针。
当然,这并不稀奇,鼎爷素雅兔爷,凡是得到过这金钗的都试验过,别说拧和按了,众人就差没把它砸碎了。
可是他们不懂,他们不懂苏子和林少伟可以很简单就懂的一件事:
金钗毒针叉在皇后娘娘脑壳里呢,就犹如油笔头端了一般,自然从外观上看不到那露出的尖尖儿——
这个时候,从现代穿越过来的两夫妻最自然而然做的一件事就是,一个人固定顶端,另一个人转动钗身——
那是一个螺旋扣。
换笔芯最简单的程序。
拧开了,空心,果真连着一根细细的银针,银针上面是一个已经干涩的囊袋。
那就是皇后娘娘的死因,一种能造成呼吸系统不畅甚至麻痹窒息的化学药品。
苏子看看林少伟,林少伟看看苏子。
鼎爷不会想到,当初金钗背后的一个苏字带他走向的那个大院,正是阴谋诞生的地方。
这个金钗,不仅仅是苏家出品,而且是苏家的专利。
“我一直以为苏家只是凶案中敲锣打鼓吆喝的,没想到他们才是刽子手——”
林少伟艰难的点点头。
“兔爷要是知道了真相,会弄死我们全家的。”
林少伟舔舔嘴唇,“这么精巧的机关,这么隐秘的杀人方式,如果真的揭出来,苏家必死无疑,支持苏家的当朝政权也必将受到百姓的质疑,民心倾斜,兔爷出面卖乖,光复王位,一切尽如鼎爷素雅林姚两家老爷们所期待的那般——还有那些各地的前朝余党。这的的确确是兔爷翻身的最大筹码。”
“也是叫我们苏家全灭的最强敌敌畏。”苏子玩味的看着被拆解的金钗,“如若这金钗这么要命,为何苏老爷不一早毁掉呢?”
“那也是苏家起家的本钱和自保的盾牌。”林少伟深思片刻说道,“苏老爷就是靠着这个玩意儿,积攒起这么庞大的家业,保护了自己的子女吧。”
“要是我被灭口了,金钗的秘密就会传遍天下——类似这样的?”苏子反问,林少伟点点头,“所以两边都在找这东西,找答案,这是个可以成就你,也可以灭亡你的小玩意儿。”
“就这油笔管?”
“就这油笔管。”
“我有件事很纳闷,这机关若是谁都破不了,应该像黏住的豆腐乳瓶子似的,可是方才你不是没怎么用力就拧开了?好像最近有人打开过一般——”苏子眼珠子直转悠。
“这金钗转过数人之手,最后到了苏二小姐手里,那就证明到她手上的时候,机关还没有破——”
苏子一停,寒毛直立,“你该不会是说,我,我是说苏家小姐破了这个机关?”
林少伟将金钗插入苏子髻中,“苏二小姐并不是三头六臂,她能撞破机关只是因为她是真的在用这只钗子,而别人都是藏着供着——”
苏子伸手去拔,可是钗子被一团乱缠住了,无奈之下她转动了个方向,突然间明白了——
苏二小姐一定就是在这样的巧合之下,完成了一按一扭一转的全套破解动作。
“只是她大概不知道这金钗空心之中的毒药是做什么用的。”
苏子突然沉默了,沉默后狂的跳下床,开始翻箱倒柜,林少伟问什么都不回答,最后终于找出了那两封信,通读过后苏子陷入的良久的沉默,然后看了看林少伟,眼睛有些湿润。
“少伟,苏二小姐也许不知道之这毒器原为何用,但她知道要拿它做些什么——”
“什么?”
“还记我去年冬天说我要私奔的那两封信么?我念给你听——第一封是这样写的——”
在林家食之无味,夜不能眠,与其如此,不如一走了之,乐得清静。此生若能与心爱之人常伴左右,就算一走天涯,也此生无憾。
林少伟看看苏子,苏子又继续念着第二封信:
日前写给姐姐一封信,料想早已落入他人之手,为我惹来一身事端,也罢,只是过程不同,结果相同罢了。妹妹如今下堂在所难免,只是给苏家丢人,不希望姐姐来看着,请姐姐无比晚来些日子,如果姐姐到了苏家的时候妹妹还在,请把我接回苏家。
轻轻扣起两封信,苏子抽了一口气。
所谓私奔,兔爷和薛潜不过是众人臆想的产物,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定错了性。
苏子写下的不是通奸信,而是遗书。
“一走了之”,不是私奔,而是自尽,怕是苏二小姐无意之中得出金钗的秘密,以为上天如此安排,于是选择了在心底“和相爱的人相伴,一走天涯”,命至黄泉。
第二封信则说的更加明白。那时苏二小姐已经为自己选好了服毒自尽的日子,怕就是下堂之日,苏子林少伟穿越过来的那天。
一身红色大袍格外招摇的苏二小姐,早已做好上路的准备了,“过程不同,结果相同”,同是一死,只是请苏眉“晚来些日子”,那时若是林家尚未处理她的尸,就请姐姐“接回苏家”——
今时今日,每字每句,似乎才有了真正的意义。
自负若此冰清玉洁心气极高的冷淡女子,若不是突然被来自未来的他人所穿,怕到了今天早就香消玉殒了。
苏子的穿越,成就了苏二小姐的死。
她却代替苏二小姐,承担了这之后种种的活罪——
“早些睡吧,你明天一早就要上路了。”苏子微微笑,林少伟一言未,只是将苏子的手紧紧握着放在胸口。
明明只是熟秋时分,他已经闻到严冬的朽败。那白雪下覆盖的黑暗,总有一天会大白天下。
只是不知,他们个人微不足道的命运,在这融冰的洪流之中,会被冲刷到哪里?是撞上岩石一片粉碎,还是堕入深渊万劫不复?
“答应我,为了我和孩子,你要平安无事的回来。”
“那你也要答应我,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和孩子都要平安无事。”
嗯。
软禁
第二天一大早苏子并没有站在城门口为林少伟和林子茂送行,因为那么做仿佛就是在预示这将是一去不复返的不归之旅——
她不要。
她宁愿将此想象为送孩子上考场,打个车儿的功夫少伟就会回来,可是她和林少伟都深知,这一次上京可没那么简单。
情势已经如此剑拔弩张,双方都在紧张布局,连皇后娘娘的贴身婢女都出马了,离起事之日时不远兮——
他们站在两个漩涡的中心,风眼处尚是风平浪静,可是一旦这两股势力宣誓开战,他们还有多少机会来明哲保身?
苏子只是一言不的坐在屋子里画眉毛,借由身子不适,把苏晓也强行留在身旁,而这位贴心的姐姐,依旧是帮她梳着头,一边梳理一边按摩,手指灵动轻软。
苏子眉笔缓慢细致的勾画着,一丝一毫也没有慌乱,虽然她现在已经清楚的知道,这位苏晓姐姐也是保皇党的人,她是潜伏在林家的间隙,是随时随地可以置他们于死地的杀手。
她只是在画眉。
放下眉笔,正巧苏晓也刚刚为她盘起髻,一声简简单单——
帮我递一下钗子。
苏子眼睛停留在金钗之上,毒囊已经死死的粘在里面,空间狭小,没有工具无法拿出。
那毒汁却还有残余,那就是两边都在寻找的皇后之死的答案。
她不能毁掉,她还要像苏老爷那样关键时候拿它来保住苏家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必要时候,林家的性命也挂在上面——
苏子拿起金钗,递给苏晓,苏晓未察觉有何异样,帮苏子插入髻之中,漫不经心的说:“你好像很喜欢这只钗子,自我来了林家,您就只戴这一只。”
那只是因为老娘穿过来的时候戴的就是这一只,戴着习惯了。
“下堂之人,总要有点东西提提气,我那些钗都是朴素简单的,唯独这一支还算贵重,戴着它觉得心安理得。”苏子故作轻松的说,“就是有些沉。”
“沉是自然,这金钗是足金,没有杂质的,我在苏家这么多年,这个一掂量就知道了。”苏晓一边帮苏子整理型一边说,“只是这种款式的金钗实在普通,苏家每年都会做二三十个,原先是供给京城富贵,现在连皇家也供。”
“哦。”
苏子不动声色,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苏晓自然懂事,“忘记你身子不爽来着,我先出去打点了,您休息吧。”
苏子看苏晓走了,这才放下一颗高悬的心。
苏家不愧是在两朝交野之际挥重要作用的狠角色,苏老爷是把一个毒蛋藏在了一筐又一筐鸡蛋之中了,否则她也不能这么招摇的把凶器插在头上快一年——
这样的苏家,这样的保皇党,这样的当朝圣上——
林子茂和他的那些前朝余党,有把握打赢这场仗么?
苏子已经不知给为哪边摇旗呐喊,如若是原先的苏二小姐,恐怕将是更难的选择。
她幸福的放手了,而苏子还不能。
她腹中的骨肉,她身边的丈夫,她期待有一天能够穿回去,这一切一切,都不允许她这么早就把自己放逐在这一片洪流之中——
少伟上京去了,林家大院的风风雨雨,就由她来抵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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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少伟的高头大马跟在林子茂的马车后面,这感觉颇有护送太子的意味。
林子茂这一回是把功课做足了,上京三辆马车四五随从,一辆坐人一辆放书籍一辆放衣物用品,十足一个备考学生,还是个家境小康的备考学生。
只是林少伟不知道这兔爷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若真是不知,他现在还要去考取功名,为杀母夺位的凶手打工,那可就真是悲剧了。
自打出了为安城,这一路上就开始碰上形形色色的人,问路的,推销的,自来熟的,默默注视的,一路上都是眼睛都是人。
林少伟不知道,这一条路他早已同兔爷走上很多遍,一年一次,名为看望鼎爷,实乃让兔爷党们膜拜一下主子——
林少伟却能微妙的感觉到,感觉到这一路上犹如皇帝出行万民跪拜的瑰丽景象,只是皇帝在暗处,臣民也在暗处。
只有他一人在明处,躲无法躲,藏无法藏。
这一次,素雅没有来,她留在了为安,因为那里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来完成。
林少伟不知道,这一次上京竟几乎成了永别,再次见到苏子,已是寒冬之中,命运之神那时已经将他们囚于两个笼子——
他不知道,他只能微妙的感觉到在这瑰丽之旅中唯一在光明之处高头大马的自己,将不可避免的成为箭靶,成为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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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的路向来只有一条,可是通往权力核心的路却有千万,车队在一天深夜赶路走向了岔路,林少伟丝毫没有感到意外——
他甚至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这些潜伏多年的兔爷党了。
他们是否都如素雅和鼎爷一般又死忠又愚忠?
他们是否都像林姚两家老爷那般等待着大事一成封官加爵或富甲一方?
他们其中是否有人想借兔爷之名行皇帝之事,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呼风唤雨?
一切待马车停稳就有了答案。
行至京郊僻静之所,突然方圆几十里没有人烟之处出现一家灰墙朴素的别院,乍一看来仿佛已闲置许久,就在林子茂下车之时,从院子冲出十余猛男手执火把,另有十余只狐狸窜出来摇头摆尾——
恭迎火种。
林少伟这下子才觉得兔爷这位准太子在林家待遇实在低下,没人点头哈腰也无人将他当一回事,虽说这是林老爷为了保护他做出的特意安排,但若是这兔子真的翻身成龙,林家这个充满了他不堪回忆的大院岂不是要被拆的砖瓦不剩?
林子茂若真是火种,且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么这个潜伏多年的太子殿下就一定不会放过林家。
看到林子茂快步上前扶起几只老狐狸,林少伟心咯噔一下,四下旷野,就算太子要以不恭之罪就地正法了他,随便跑个坑就成化肥了。
林少伟只能选择静观其变。
林子茂将狐狸们扶起来,俨然是个大人,再不是林家那个活蹦乱跳只吃饭不干活的小公子哥儿了。然后一回头,又狡黠又欠扁的朝林少伟笑笑,“对不起了大哥,我早知道我的身份了,也私下和这些功臣贤达有了来往。”
就在这几个月林子茂说要改过从新认真赴考的时候,就在林少伟每日被林家商务和大院纠纷搞得头大的时候,火种的触角已经跨出为安走向世界了——
每一日在林家店铺“学习帮忙”,都会有人来接头。兔爷三五天就换个连锁店,加上店铺敞开门做生意,人来人往的,倒是最好的掩护。
兔爷就是在林少伟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了这壮丽的爬墙事业。
“太子殿下,您这么说就是责备小人了。”林少伟懂得这个时候要给兔爷一个留他的理由,于是清清喉咙继续说,“林家大院是我们和在朝野党短兵相接的地方,为了保护您的安全,不得已才处处冒犯多有得罪的,瞒着殿下您的身份也是怕您时候未到暴露身份,那林姚两家和诸位十七年来的心血就毁于一旦了——”
兔爷走上前去拍了拍林少伟的肩膀,“你多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林家待我如何,我心里自然有数,来日论功行赏,必然少不了林家的。再怎么说,我现在还是林——子茂,不是么?”
林少伟很有一匕捅死他的冲动,但是他不能。苏林两家上下五百多人的性命卷于其中,他不能叫他们为自己一家三口的全身而退陪葬。
“太子殿下,我知道除了我们林家,很多人都在为您的大业鞠躬尽瘁,毕竟我们林家只担负着掩护您的重任,起事可不仅仅是一个继承人就能成事的,论功行赏,他们也功不可没。”
林少伟这话既是说给林子茂听的,也是说给在场老狐狸听的。
兔爷,你听着,你不过就是个遗传基因占了点便宜的小兔崽子,老子唯物主义者,才不信什么君权神授的鬼话,你看看这些追随你的人,不是和当朝有血仇的,就是为了日后权势财利的,有几个像我林姚两家如此出人出力在所不辞的?灭了林家,你就是灭了自己唯一的后院!
在场的,你们也听着,我们林家虽然没有招兵买马囤积货粮,虽然没有上走京城下联地方,可是我们手里握着继承人,还有起事的“名目”,想要人心想要舆论,你们都要依仗林家,倘若如此功高的林家都被兔爷给端了,诸位以为日后成事还有你们蹦达的地儿么?
林少伟简单几句话内涵的深层意义,进了兔爷的耳朵,也进了诸位的耳朵。
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还没靠岸呢,别那么着急推人入水,小心船翻了,都跑不了。
等到上岸,我不跟你们抢,我带着我媳妇儿孩子跑路,我一跑五百年,我气死你们。
“林大当家真是严重了,我们起事就在今冬,第一场雪的时候。”有只狐狸露了面,林少伟一惊,这不是游会之中曾打过交道的某位老爷?
那时他一心拉客,都没料想到日后还有再见的机会。
“上次游会,看到林当家的和苏家女儿真是伉俪情深,可是林当家的,当初苏家把女儿嫁过来说不准也是个打入林府的间隙,现在事成在即,也请林当家以大局为重,不要因为儿女私情坏了火种大业——”
我靠。
该来的果真还是来了。
这是狐狸的意思,还是兔子的意思?这一个走兽丛林,食肉食草都分不清,都变异了。
林子茂半响说,“其实我一直在为林家打算,三番五次出手想要把大嫂,哦,也就是苏家的人从林家摘走,可惜啊——你当断不断,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那意思就是说,来日兔爷得势,苏家蹦了,苏子完蛋了,林家也要受到牵连。
“我会记得林家的功劳的,放心。”林子茂别有深意的说,“尤其是起事前最后这两个月,大哥,全看你怎么做了——”
林少伟环视一周,林子茂为了好名声不能动林家,为了不打草惊蛇更不能动林家,可是他已经对林家对他不信任了——
来日可封个挂名侯爵,今日不可共打天下,他就是个废棋。
他还有的选择么?
不配合,苏子,甚至林家大院都会一起完蛋。
“我明白了,这两个月,我陪茂弟在京‘备考’。”
“那好,来人,把那四个随从都杀了。”
林少伟愣在原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股气血涌上喉咙。
这已经不是个人斗志斗勇的时候了,这是一场见血封喉真刀真枪的混战。
林少伟,被软禁了。
决斗
“我接到消息,京城不太安静,很多地方都开始有动静了。”薛潜掏出油纸包,“杨妈妈已经确认过这的确就是当年包着毒器的油纸包,里面的东西已经不见了,这很危险。”
“你是说,对方已经解开了毒器的秘密,要大白天下开始反攻了么?”
薛潜点点头,“所以我们也要着手准备了。”
“准备什么?”苏晓警觉的看看薛潜,薛潜看着她,“你说呢?”
“不可以!”苏晓忽的站了起来,“火种还没有找到,林家还有利用价值——”
“真的么?”薛潜玩味的说,“到了这个关头,只要确保火种在林家,那就把林家上上下下都铲除了吧——上面也是这个意思。”
“上面明明答应我要把损伤降到最低。”
“那时他们还天真的相信你可以在敌人起事前解决了这一切——可实际上,你没有。”
“我已经有了新的线索,”苏晓不动声色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薛潜看了看她,“这是什么?”
“这是若伊屋子那盆盆栽的驱虫药,很特别。”苏晓说,“盆栽突然换了主人,生了病,我去调查过了,这种病的药方也是京城传过了的,从前没有,是一个人带过来让他们配的。”
“是谁?”
“盆栽的主人,找到的火种的最后一道关卡。”苏晓将纸包收好,“不过恕我不能告诉你,因为这一次,我不能有任何失误。”
否则,赔上的是林家上下的性命。
还有苏子。
“那好,我就再等你三天,三天之后,要么交出火种,要么我就会在贡品上做点文章,以大不敬的罪名灭了林家——”
苏晓看了薛潜一眼,“你也就只有这点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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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少伟走了一个月杳无音信,苏子是越来越不安了。
林老太太倒是没有觉察出这暴风雨前的阴霾,开始为入冬做准备,宅子里依旧过着小日子,每每苏子提出要上京去看看,老太太都是一幅责怪她没出息的样子:
——男人么,总要到外面闯闯,林家刚升了御商,难免京城有些来来往往的,你就不要管得太多了。
其实老太太的如意算盘苏子知道,她不过是误以为儿子此番上京乐不思蜀是有了新人,巴不得儿子再带回个京城的大小姐,毕竟,苏子和若伊都不是老太太理想中的儿媳。
只有苏子知道其中的奥妙,却有口难言。
若伊倒是安分了许多,一心一意只想把孩子平安的生下来,自觉理亏总是提心吊胆的四夫人,浑然不知自己曾是去阎王殿报到过一次的人。
深秋这一天,下了一场瓢泼大雨,这一天从京城才来了林少伟的第一封信。林老太太看过了先交给了若伊,两个人都是一幅理所当然的表情,等轮到苏子手里,苏子的心跳早已,两只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那张单薄的纸看——
吾被软禁一切安好母子保重
甚褥食女月记顿生莫重定阳
慰加温眷不不好照挂逢安之
x减汤见满要林顾念吾平时
x合x血吾上家两x强府结
x宜x光将京生位x留张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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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j自动调整格式,请各位将x省略了看6)
古人书信,自上而下竖排,自右往左书写,乍一看不过是嘱咐几句,平淡无奇,顶多是文理不通,加上林少伟字迹龙飞凤舞歪歪斜斜不成一排,看上去就像是花天酒地随笔写下应付了事一般,当下林老太太和若伊就都有了默契,看到苏子脸色苍白,林老太太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
苏小姐啊,男人么,捱不住寂寞。你和若伊都是有孕在身,少伟出去解闷儿,也是人之常情。
苏子眉头紧皱,将信攥紧在手里,不着一词。深秋屋子凉意很重,已经开始点了火盆,苏子就当着老太太和若伊的面,把信丢入火中——
看似再正常不过的举动,很符合苏子这半仙的常规动作。
老太太叹了口气,还是那个倔脾气啊。
苏子一个人快步往回走,春喜低着头撑着伞快的跟着,苏子突然停住,春喜咣当一下撞在她身上。
“主子——”
“这么冒失!”苏子眉毛拧在一起,就春喜这智商,若是林家真的被整了,她骨头被啃了都转不过弯来。
“对不起,主子,您宽宽心。”春喜自当是以为主子吃醋,赶紧跪下了,双膝溅起泥水。苏子长叹一声,“春喜,我想派你帮我送封信。”
“主子是要给眉大小姐写信么?”
“嗯。”
“主子,虽说当家的在京城找了女人,可这眉大小姐出面也不好说什么啊——而且老太太要是知道的话——”
毕竟春喜也不是第一次送信被抓到了。
苏子心中何尝不是忐忑,别人看不出来,她这个现代人可是一眼就看出了这封狗屁不通的信的蹊跷,第一排字自左向右连在一起,那就是“吾被软禁,一切安好,母子保重。”
他一定是被兔爷软禁起来了,伴君如伴虎。
苏子只想能通过苏眉打听到林少伟的下落,毕竟鼎爷还是他们的人——可是这又太冒险了,如若真的半途走漏风声,不是直接把林家逼到绝路了么?
“你说的是,是我欠考虑,先扶我回屋子吧。”
现在她能做得,她要做的,只是保护好腹中骨肉,然后无条件的相信林少伟能够逢凶化吉顺利脱险。
他一定能得,因为他曾给她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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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少伟的信送到林宅不久,消息就传到了素雅耳里,恐怕全林家真正担心林少伟此行安危的除了苏子就是她了。
她只是担心林少伟护主不力。
这天雨下的很大,林子业挨到很晚了才去店铺,素雅刚刚准备从后门出去探探风声,前门就响起了敲门声——
想她这独门小院的一般没有访客,尤其是不会在这样的天气里来造访。素雅斟酌再三,回到屋子将一把红线缠绕的小剪刀收在袖子里,然后整了整领口,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抵住门,那木质的感觉在冰雨中阴暗而潮湿——
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外站着两个女人,一个四十多岁,一个快要三十,都是一身朴素,眼神却都是素雅熟悉的肃穆。
与杀气。
“苏管家。”
素雅点了点头,让进屋子,苏晓笑了笑,“当家的回了信,老太太叫我拿来给子业少爷,铺子还需要他多费心了。”
明显是谎话。
“相公他去了铺子里。”素雅这么答着,却将两个女人让了进来,那四十多岁的女人进门的时候,素雅有种似曾见过的感觉,却又想不起来何处见过。
“这位是——”
“哦,这位是家里新请来的奶娘,特别来照顾两位夫人的。”
“哦,您就是曾经在宫里做过事的那位妈妈?”素雅脸是淡淡笑着的,心跳却猛地加快,是她——
那时她才是个孩子罢了,她也才二十多岁,一晃十七年。
“老身的确是照顾过前朝皇后娘娘。”
素雅匆匆掠过她的脸,手紧紧攒成一团,当年父亲将太子拼死救出的时候曾经说过,皇后身边没有一个好人!
这老妈子来者不善。
果然,杨妈妈自从进了院子眼睛就没安分过,东瞧瞧西看看,大雨滂沱她却饶有兴致的逛着园子,苏晓和素雅跟在后面,两人之间隔着一拳距离,紧张气氛在蔓延。
“苏管家,怎么挑个这样糟糕的天气来串门?这位妈妈好像对我们这个小院很感兴趣。”
“哦,杨妈妈精通风水,说您这小院有卧虎藏龙之气。再说您的园子打理锝的确别致。”
“让您二位见笑了,我不过女流之辈,平生爱好就是修剪花花草草的。”
“这也是手艺啊,看来您打理的花草要是转到别人手里,也活不长了。”
“您说笑了。”
苏晓停下来看了看素雅,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不是说笑,您也该去照料一下四夫人屋子里那盆盆栽了,那么精贵的物种,生了虫子多可惜,才几个月就掉了叶子了——”
素雅脸色素白。“苏管家说的什么话?我怎么都听不懂。”
“就知道您不记得了,我特别去给您讨了个驱虫的方子。”苏晓将伞抛在雨中,从腰带处拔出小纸包,雨水打湿了纸包显出黄色的药粉,苏晓捉住她手腕的力气加重几分,“可没想到,这方子最开始就是您给药店的,素雅——”
素雅挣脱不开,也索性把雨伞一抛,大雨浇灌着这两个短兵相接的女人,目光纠缠在一起,雨水将湿紧紧贴在脸颊。
“你的破绽太多了,您可能很好的保护了火种,代价却是一次次暴露了自己。”
“哦?是么——”
“早在药方被查出来之前,我就开始怀疑你了,起因是林子茂给我的油纸包。”
“你说什么?”这之前苏晓说的一切似乎都惹不起她的兴趣,到了这一句,素雅脱口而出,眼神空洞。
“林子茂把油纸包给了我,就是靠着这个,我们的人才请出了杨妈妈。”苏晓看着素雅,不知道她为何唯独对这件事如此惊讶。
素雅呆住了。
火种亲自把油纸包交了出去?那是子茂少爷的一次无心之失么?
素雅自嘲的笑了。不可能这样凑巧。
原来,他早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了,他也早已明白了若伊存在的意义了,他也早就想到了若伊这道防线不足于扰乱敌人的视线。
于是他交出了油纸包,也就将她交了出去——
难为她一直以为小心翼翼的供奉着这个“毫不知情”的太子爷,其实太子爷早就把她当成一颗棋子了么?
而且他们两个殊途同归的几乎选择在同一时间把她卖出去了?
素雅哑声笑了,耳边狂雨如注,她的泪水早已被冲刷干净。
“就是因为那个油纸包,你就查到了我。”素雅耸耸肩,“你也是很厉害了。”
“其实不然,一个毫无瓜葛的公子哥儿如何会拿到油纸包的,这背后自然有人。而林家上下,只有鼎爷和你这个乳姐和他关系最为紧密。鼎爷那时人不在京城,有我的同伴为证,那就只剩下你能够让林子茂卷入这件事了。”
“分析的在情在理。”
“一直以来我们都弄错了一件事,我们都以为是姚斌送油纸包给接头人,被林子业坏了好事。”
“难道不是么?”
“那就很难解释为何油纸包兜兜转转又回到你们手里——”苏晓看着素雅,“我不得不佩服您,素雅夫人,其实林子业不是去坏事的,而是去帮忙的,当然,他不过是你派去的不知情的傀儡。”
“请继续往下说。”
“当天姚斌送油纸包与接头人联系,我们这边早已得到风声——毕竟姚家是最早暴露在我们面前的,这事儿不久他们就被灭族了。我们已经有人跟踪了姚斌,就等着人赃俱获顺藤摸瓜一网打尽,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林子业私通官府派人来捉人——我们的人只能撤了。”
“哦,原来是这样。”素雅没有反对,就像个听故事的人偶。
“不仅如此,您还需要为姚斌找一个合理被抓的由头,于是就是您的婢女把余韶可约了出来,其实,林子业报官,余韶可私通,都是你一手安排来救场的大戏。我说的对么,素雅夫人?”
“这是个很动听的故事。”
“只是您不知道林子茂会跟踪你,也不知道慌乱之中油纸包落入他的手中。”
没错,整件事情我唯一算错的就是我自己的主子,我的少爷,我的火种,我的太子殿下。
“一个人的习惯其实是很难改变的。”苏晓紧紧箍住素雅的手腕,“您不该最后暴露了自己的巢穴,也不该送给若伊那盆盆栽,那只会加你的灭亡。”
素雅露出了不为人知的笑意,耳边传来杨妈妈那训练有素的宫廷式脚步声,听着她说:
你父亲就是御花园总管吧?有其父必有其女,这小小园子角角落落都有你父亲的影子,大内皇宫后院的影子。
“杨妈妈已经明白说了,火种是男的,若伊是个幌子。素雅夫人,都到了这个时候,不要逼我动刑。”苏晓扣住她的手腕,“你们完了。”
素雅另一只袖口滑出一把绕着红绳的剪刀,高高举起,大雨之中,那红色竟有几分妖冶——
“是你完了。”
剪刀狠狠刺入了苏晓的胸膛,到了那时,苏晓袖口之中的短刀还是没有亮出来。
她不想再沾染血了。
她其实想要的是自由。
滂沱大雨,她看到了明亮的向日葵,眼前恍惚而过一抹灿烂的葵花香味。
缠绕在午后小院,苏子静静睡着,那般美好。
两难
为安城出了大事情,林府的总管被一个庶出少爷的小妾给捅死了。
城门口守城的老大爷说,这不怎么抛投露脸的小妾暗地里帮林家庶出的少爷敛了不少财,尤其是趁林家当家人不在为安的这段期间,做了很多偷鸡摸狗的事儿,被苏管家追问起来,一时失手。
街口卖酥油饼的苏二麻则说,这是因为该枚小妾和苏管家争风吃醋,两个人都想越俎代庖做林家下一任的管家婆——
专门给林府倒粪的大伯说了句靠谱的,这里面奸情大着。
总之,御史薛潜“压着”为安捕快们把素雅当场拘捕,据说这个一剪刀犯下命案的婆娘一点拒捕的行为都没有。
束手就擒。
人们都说,到底是女人,吓傻了。
薛潜赶到的时候凶器插在苏晓身上,死翘翘的却不是苏晓,而是杨妈妈。
整个人漂浮在院子的池塘里,大雨把池水浇的浑浊不清,薛潜一眼看出,杨妈妈是被活活掐死推入水中的。
脖子上的淤青看得出是下了狠手,十分决绝,不知道为安城那些嚼舌根的百姓们看到这个场景,会不会认为素雅是“吓傻了”。
薛潜一个人不能兼顾两头,看着奄奄一息的苏晓,薛潜只是伏在她的耳边说了句,“做得好,这下有明目张胆的理由捉她了,你放心的去吧。”
薛潜看了看苏晓的刀伤,被剪刀堵住的伤口流血并不严重,看来致命的一刻就是拔刀的一刻——薛潜手握在剪刀缠绕着红线的部位,微微一笑,苏晓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却本能的按住了薛潜的手。
薛潜一愣,那沾着血迹的手微微颤抖着,似乎她还有话要说。
薛潜低下头来想要听清楚苏晓的话,这女人却突然张口狠狠的咬住他的耳朵,用力之猛当时当刻薛潜就出了惨叫——
整个园子的人都停了下来,尸体还在雨水中腐烂着,整个园子漂浮着腐朽的气味。
混在捕快里有不少薛潜的亲卫,他们都是保皇党的一员,也都了解苏晓的身份。
她是上面最器重的杀手,也是目前为止潜伏时间最长贡献最大的一个人,倘若一举歼灭前朝余孽,论功行赏这个女人该是第一位——
所以她和薛潜的利益之争是内部都知道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的怨念这么深,死到临头还要薛潜的一只耳朵来陪葬。
薛潜握住剪刀的手在颤抖,他知道只要他拔出来,苏晓一定会拼尽最后一口力气把他的耳朵连根咬掉——
她毕竟是个杀手。
薛潜缓慢的放开了手,忍住剧痛高声呼喊,“来人,把她抬走,抬到大夫那里去——”
一直等到捕快们七手八脚的把她抬上担架,苏晓才终于松口,薛潜捂住自己还在流血的耳朵看了看已然快要不行的苏晓,又看了看这为安的捕快们,终于挥了挥手,“送走——”
毕竟当着大庭广众杀死一个受害者于理不合。
反正她都是活不了的人了。
“御史大人,现在要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去审问犯人了——”
“可是苏管家——”
“她那个样子你们都看到了,救不回来了,就让她那么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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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三个月连续两条人命,而且都是林老太太身边最亲信的人,这对没有男人在的林家大院来说可是致命打击。
最倒霉的要数林子业,上次被语嫣连累的还没完全康复,这次自家小妾又动了手,自负得可以的林子业将此恶**件定义在林家嫡族庶族之争上——
他来负荆请罪。
下人们说老太太在佛堂,不见任何人,有大夫人陪在她身边。
林子业灰头灰脸的出来的时候,路旁站着款款的若伊,肚子微隆,眼神很空洞。“四嫂。”
“子业少爷。”若伊没有欠身,也没有表情,林子业脚步停了下来,“四嫂,林家最近不太平,您要自己珍重。”
“珍重。”若伊喃喃自语,林子业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其实他只是想说一句,姚小姐,其实您可能根本就不是姚小姐,您其实不必是姚小姐,也就不用凭空承受这么多了——
这世上,要的越多,给的也就越多,林子业一路以来只是在求一个名分,现在看看若伊,仿佛就是自己。
生即如此,为何要为不属于自己的去疲于奔命呢?老天总爱捉弄,在你最得意的时候将你打回原形——
林子业摇了摇头,在若伊面前走过,若伊目送着他离开,深深叹了口气。
摸摸腹中骨肉,若伊看见彩云的身影闪过,轻轻叫了一声:彩云——
彩云停下脚步,一抬头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惶恐,若伊上前和颜悦色的说,“老太太只吩咐姐姐一个人陪着么——”
彩云点点头。
“我有件事想托你帮忙。”
彩云狐疑的看着若伊,若伊笑着说,“不必紧张,不过是有件东西要出手,你能帮我寻个好卖家么——我现在不太方便出门。”
在此风雨飘摇之际,老太太果然还是选择了苏家做靠山。
自己腹中骨肉是个野种,相公从开始到结束都不可能给她丝毫依靠。
自己投奔的薛潜和苏晓来路不明下手狠毒。
自己唯一的盟友素雅却是犯下大罪。
她只剩自己孤单一人和早已飘零的姚家,这个虚名还能让她支持多久?
把盆栽买了,寻个好价钱,为自己存点家底,日后生变她好歹有个退路。
而想来想去,这大院里唯一能帮得上忙得,竟只是这个和自己一路走来的丫鬟彩云了。
“彩云,你恨我么?”
彩云忙摇头。
“说实话。”
“说实话,我不恨你,我只是羡慕你。”
若伊摸摸自己的肚子,万般无奈,“杨妈妈也死于非命,没人来照顾我,你要是还愿意,就回到我这儿来照顾我吧。我会对你好的。”
“可是老太太——”
“你放心吧,她这个时候把姐姐叫过去,肯定是要向苏家借力了,有苏家张罗,老太太身边不会缺人。”
若伊这一次又只是猜中了结果,而没有猜中原因。
就像那时她一早领教了薛潜和苏晓的手段,却始终没有深究他们来的目的。
就像此刻她聪明的猜出了老太太要依仗苏家的事实,却没能看透那真正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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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姐。”
老太太恭敬的上了香,看了看憔悴的大媳妇儿,苏晓的死给她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苏小姐,林家现在这个样子,我能借上力的,也就只有你了。”
老太太肯向她低头,这是苏子万万没有想到的。
“来,坐吧。”老太太一指佛堂里的两张藤椅,那是老太爷和老太太才能坐的,现在老太太的示好,带着明显的实用主义风格。
苏子也就不再矫揉造作了,这个时候她早已没有了和家里人斗来斗去的心情。
一闭上眼,就是苏晓剪刀被拔出来的时候喷洒而出的献血,虽然那个画面她没有看到,可是听官府的人说,那景象惨的很,除了大夫没人敢进屋子。
事后打扫的时候血迹斑斑的,很是瘆人。
晓晓苏——
苏眉呼唤着她的声音犹在耳边,那细嫩手指的触感仿佛还在梢,想起的都是三姐妹在一起的开心画面,那是她穿越过来为数不多的欢乐。
她是保皇党的人,素雅是兔爷党的人,这是一次腹地的短兵相接,结果就是两败俱伤。
素雅被薛潜带走了,林家岌岌可危,而这个时候唯一能救林家的苏晓也离场了——
苏子没有一刻像此时这般清醒。
“苏小姐,我们娘俩就开诚布公的说吧。”老太太的手握住苏子的手,这让苏子浑身一抖。
“老太太——”
“林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
“老太太,您多虑了。”
“我知道少伟已经被扣做人质了。”老太太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苏子彻底傻了,看着老太太闪烁的眼睛,那双眼睛很少睁得这么大——
她已经闭眼不问事很久了,权当没看见。
“老太太您——”
“其实对你,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实在不算是个好儿媳,有你在,林家就不得安生。”
苏子不知该摆个什么表情。
“这倒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因为你不同。你对少伟用情太深,又要求太多,这不是一个大家族女主人该有的态度。”老太太摇了摇头,苏子不得不同意老太太的观点,无论是原装的苏二小姐,还是进口的苏子,都不是封建社会五好儿媳的典范。
“可是我们林家就在赌你这份用情太深——”老太太看着苏子,“救救林家吧,我为了林家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求求你——”
“老太太,您这是——”
“少伟已经被捉走了,院子里接二连三出命案,朝廷的大员无缘无故住在我们这里,我知道,时候到了。”老太太点点头,“你也早就知道了吧,苏小姐。”
苏子僵硬的不知道该不该承认。
“其实娶你过门,是老爷自己的意思。”林老太太握紧苏子的手。苏子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脱口而出:“林老爷死前留下一句话,叫林家不要和苏家来往——我以为是娶我入门是老太太您的主张——”
老太太摇了摇头,“如果老爷真的不让我们碰苏家,那么就算嫡族被庶族吞了,我也不会去苏家提亲的。娶你过门,是老爷子的意思,而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爷死前说的是,如有可能,我多想不和苏家有任何瓜葛。但害我者苏家,救我族人者亦是苏家。老爷子去了之后,我就按着他的嘱托上京提亲,又劝说了余韶可嫁给了姚家,断了我儿的念头。”
当被逼上绝路的时候,还有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那就是把敌人拉入你的阵营。
苏子就是林老爷为林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娶进门的保护伞。
尽管儿子并不爱她,尽管她嫁入林家不会有半点幸福可言。
这是一次大胆又自私的赌注。
林老爷在去世七年之后,看到了胜利。
“我原以为没有韶可,我儿会好好待你,你会一心一意对林家,这样到了危机时候苏家能挺身相救。没想到,大夫说你不能生育,我只好找来段瑞和语嫣,演了一出戏。你可能不知,得知你要私奔,我心有多么惶恐,所以才把春喜囚了一个月,你也不知道,那天少伟要你下堂,我拼命阻止,不是为了林家的脸面,而是为了留住你——”
“老太太,您的苦心我终于明白。”苏子冷静的说,“可是我不过是嫁出来的女儿泼出来的水,况且苏家在这场争斗之中占的分量真的很小很小——这不是一个苏子一个苏家就可以翻云覆雨的——”
“老爷至死也不肯说出那些人是什么人,不肯告诉我降临到我们林家头顶上的灾难是什么,老爷只说,能救林家的是苏家,所以我就信他。苏小姐,告诉我,我这十年来苦心经营,都信错了么?”
苏子看着老太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女人其实从未离开过院子,她也从不知道男人们在谋划着什么,她只是倾其所有的在保护她的家庭,而全部的砝码都只压在一个无所轻重的女人的肩头。
不知道该笑她短见,还是称赞她无畏。
而林老爷这一个旷日持久的赌注,林老太太这十年的苦心经营,并不是毫无回报——
她的头上金钗,可以将天下搅乱。
救了林家,就是要灭了苏家,这到底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苏晓曾经面临这这样的抉择,她选择了退出,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
而今命运的抉择落在苏子头上,是将金钗交给薛潜完成苏家与生俱来的使命,还是将金钗送往京城保住林家?
这似乎是一个不用太多考虑的决定。
“娘,我想我要上京一次了。”
拖延
血色在墙壁上攀爬,阴暗的囚室里火盆里的光也是冷清的,寒冬在这里提前驻扎。
厚重的铁门缓慢推开,猩红色的斗篷飘忽而至,靴子踏在满地的铁链和刑具上,突然停下,脚尖前,是一条凝结的血带,它就像一条毒蛇,光滑而冰冷。
薛潜迈了过去。
墙壁上闪出隆重巨大的黑影,挡住了那个吊起来的娇小女人的身影,目光所及,只剩下一个半死不活的轮廓,那已经不能敝体的衣衫,将寒冷与屈辱一并显现在众人面前。
“她还是没有开口么?”薛潜的手指敲打在桌面上,眼睛一眯,“还有什么刑没用的,尽管拿出来,只要她还能说话就行。”
“回禀大人,什么刑都用上了,现在她正在高烧,糊里糊涂,半死不活的,三天都没进食了,就听您的吩咐,往肚子里灌了点脏水。”属下抬头又猛地低头,“就差一口气了。”
薛潜摸了摸脖子,转了转头,霍的站了起来,大步流星的走向了被高高吊起来的素雅。
“放下来。”
素雅像一具死尸一般慢慢的被降了下来,她脚及地的时候毫无知觉,软绵绵的,薛潜冷着声音说:“浇醒。”
时至秋末,一盆冷水泼来,素雅身体本能的一个哆嗦,人却还没有全部恢复知觉,眼前模模糊糊是个男人的影子,素雅不用想也知道这个道貌岸然的禽兽是谁。
先前未触及深层利益,这位冠冕堂皇的御史大人还能做做样子,如今事关他的前途,他也开始认真了。
男人认真起来,手段简单却狠毒。
薛潜只留给她一个侧脸,声音响在她耳边。
“想知道你们那所谓的火种怎样了么?我可以告诉你。”
素雅没有做声。
薛潜看了一眼已经不成*人形的素雅,“你大概在想,你多拖延我一天,你们保护的那个火种筹备起事就多了一天准备,素雅夫人,看你也是不能活着走出这屋子了,我不妨告诉你,火种身边的人,我们有把握争取过来。”
素雅微微睁开了眼,薛潜歪着头说,“一个前朝余孽,有什么气候?那些追随他的人,为的不也是名利?火种能给他们的,当今圣上也能给。”
手指缠绕上素雅的湿,薛潜阴笑着说,“毕竟像你这样想报杀父之仇的死忠,并不算多。他老人家当初被挂在城门——样子到与你现在颇像——不愧是父女。”
素雅总算是有了些回应。
她吐了一口口水,着臭气,薛潜退后一步,突然猛地揪起她的头,素雅向后仰起,眼睛死死瞪住了薛潜。
“看谁玩得起,在为安问不出来,我们就带回京城,接着问。”薛潜微笑着说,“茶泡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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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你好久了。”
苏子敲开苏园的大门,等来的却是苏眉这么一句。
“这辈子让我等的这么久的,除了阿鼎,你是唯一一个。”苏眉试图搞活气氛,可惜苏子一脸肃穆让她无处挥。
“进来。”苏眉看着她连林家的马车也没有坐,只身一人站在门口,一把把她捉进园子。“听说为安天气很不好,变得很快啊,很多地方都遭了殃。”
苏子点了点头,“姐姐都知道了?”
“什么地方有变,京城最早知道。”苏眉紧了紧苏子的斗篷,“记得自己小心,多加件衣服。”
“姐姐更要小心。”
姐妹俩一路“闲聊”进了屋子,一进屋子苏眉就插好了门,屋子里端坐着鼎爷,只等苏眉一个眼神,鼎爷一蹬桌子登梁上房,蹲在横梁之上天井边上把守。
“看,训练的不错吧。”
苏子低头一笑。
“我已经听说晓晓苏的事了。”苏眉猝不及防的抚上了苏子的脸颊,“你怎么样了,孩子还好么?”
“这你都知道了?”
“很多人在盯着林家。”苏眉语气中是说不出的忧虑,“我好多次想去接你——可是——”
苏眉没好气的瞪了一眼梁上君子。
鼎爷浑厚的声音响起来,“自己也是快当妈的人了,不准出去。”
“姐姐?你也有了?”
“度吧。”苏眉恬不知耻的嗤嗤笑着,笑得鼎爷差点没一跟头翻下来。
“姐,咱们家的事儿,你知道多少?”苏子突然这么问到,倒是把苏眉问傻了,想来想去正要措辞,苏子直奔主题,“你知道咱们苏家是当今圣上的人么?而鼎爷,还有林家,是前朝的人。”
一句话,简明扼要,苏眉瞪着眼睛看着妹妹,她何时从一尊不问世事的泥胎变成一棵众人依靠的苍天大树了?
而且结满了真相的果实。
代替苏眉回答的是鼎爷。
“大夫人,您都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的很多很多。”苏子握住苏眉的手,“我知道我们苏家造出的一根金钗里面藏了毒药,那是毒死前朝皇后的凶器。我知道前朝皇后有个儿子,就在林家,他就是林子茂。我还知道少伟他现在被林子茂带来了京城,囚禁起来——”
屋子里一片死寂,苏眉死命瞪着鼎爷,鼎爷脸色苍白。
“子茂怎么会——”
“现在已经我们要讨论的不是你从小饲养的小太子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事实就是,我要救少伟,救林家,我要你们帮我。”苏子紧紧握住苏眉的手,苏眉看着她,半响说,“怎么帮?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想我冲到大街上对天下人说我们苏家毒杀前朝皇后,我们要拥护那个什么太子殿下登基么?”
现在苏眉真是从心底感谢苏园这碉堡一般的设计,让她可以大声的说出心事,不用愁隔墙有耳。面对苏子坚定的眼神,苏眉知道她已经有了她的决定。
“林子茂囚禁了少伟,也就是要踢开林家,我要让他不管能否成事都不能动林家,我还要他亲手把少伟送回来。”
“妹妹,你疯了吧!”
“姐姐,只有苏家的财力能办到这样的事,这可能需要苏家大半的家产。”
“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宣传。”
“啊?”
“我要造势。”
这是苏子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大活动,她要用这次成功来换回林少伟挽救林家。而她需要的不仅仅是苏家的财力,还有时间——
苏子不知道,在京城一间阴暗的囚室里,一个马上就就要死去的女人素雅,在为她争取着这宝贵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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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那个女人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多少天了?”
“差不多二十天了,从为安官府带到京里,又囚在这儿,差不多二十天了。什么法子都用上了——她现在只剩下喘气了。”
“顽固不化,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薛潜皱着眉头,“东西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
“走吧,其实她不说,我心里已经有数。”
当素雅看到一道光线射进来的时候,她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感觉马上就会解脱。薛潜慢慢打开盒子,灰尘洒在她面前,素雅猛地挣脱着铁链。
那骨灰盒她太熟悉了,那是她父亲的骨灰。当年父亲被悬挂于城,然后被火烧成灰烬,不能入土为安,只剩下好心的扫地老头把骨灰收成一盒,多年后辗转到她手里——
她安葬在老家,没有想到薛潜居然真的挖地三尺挫骨扬灰——
一声呜咽弥漫开来,薛潜将剩下的半盒骨灰置于她面前,将她的脸狠狠扣向盒子,“生不能尽孝,死不能尽忠,该说你什么好呢?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人肯定就在林家,还是最近这段时间离开林家上京的那两个人之一——我说的对么?按年龄来算,那位子茂少爷倒是正合适——”
突然,素雅猛地点点头,脸扑进骨灰里,流下了两行泪。
父亲,我这第二道防线就坚持到这里了,我尽力了。
“大人!她咬舌自尽了!”
薛潜看着手中的骨灰之中蔓延出嫣红的血迹,一撒手,灰尘满天,薛潜咳了两声,属下一副随时听命的样子。
“大人,我们马上去捉这个林子茂。”
“你是傻的么——”薛潜低低的一声让属下们都愣住了,“这个女人死前供出了林子茂,那就一定不是林子茂,恐怕,他也和那位四姨太一样是个替身。”
“恕属下愚钝。”
“像素雅这般死忠的女人,挺了这么多天,但凡她开口供出个不相干的人来,我就马上派人去捉这个林子茂。可是她偏偏供出了林子茂。”薛潜阴笑着,“这是她在用死来戏弄我呢——让我故意捉错了人,拖延了火种起事的时间。”
“可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
“不,既然他们选择了用林子茂当替身,肯定设计了重重关卡等我去跳,把一个庶出的子嗣放在大院子里养,遗书里特别提出要好好关照,在这个节骨眼让他上京,还由他交出油纸包——太多线索都指向他一个人,这就和端着盆栽的姚小姐一样,太明显了,太简单了,就绝不可能是答案。”
“大人圣明。”
“你们这就去顺着素雅这条线索去查查,看看有没有十七八岁的一个男子和她有点交往,却神神秘秘隐隐约约的,不出所料,那就是他们隐藏的火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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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爷的智慧是在他去世之后我才一点点明白的。
后来我才明白他为了当年辞官经商,远离仕途。正是如此他才在朝政更迭中幸免遇难。
后来我才明白他为何放弃做为安富,而他明明坐拥堪比京城富的家产。正是如此姚家才代替林家被推下了悬崖。
后来我才明白为何林家会娶了苏家的女儿,正因为如此林家在现在这个风雨飘摇之际还有一线生存的希望。
后来我才明白为何作为第二道防线的我,接到的指令却是,最后一刻,将火种卖出去。
事实上,我是在受刑二十二天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此刻,才明白了作为第二道防线的我的意义。
当年诸葛的空城计,是用虚胜实,如今林老爷的最后一招,是以实胜虚。
他给了对方太多的线索太多的把柄,将火种抛至最威胁的地方,那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个林家,最安全的,却是曾经在阎王殿走过一圈的若伊和太子殿下,他们作为真真假假的火种的替身,在这场虚虚实实的战役中,藏在了敌人看不到的灰色地带。
我是在牢房开启,薛潜端着骨灰盒进来的时候才领悟到最后这一点,那一刻,我看到了那灰色地带,我看见火种,莹莹烁烁。
我知道不久后我就要死了。
我知道我这道防线这个时候,才刚刚起了作用。
可惜我和林老爷一样,看不到护送火种的这条大道通往何处。
可惜我和林老爷一样,从没看清这条大路从何而来。
我们愚钝而又精明的赶路,虔诚又执着的守护,不知在做些什么,也不知这一切有何意义。
我的路现在到了尽头。
而已。
炒作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了,桌上的一豆油灯被门缝窜进来的冷风吹灭,伏案疾书的男人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那身影好如一座山,惊涛骇浪于前而不改色。
这是林少伟被囚禁的第六十八天。
从被囚在这京郊空宅的第一天起,林大当家的就安分守己的在做学问,写出的东西如有天书,像是字又不似字,时常写着写着还画起简笔图来——
林教授每一天的涂鸦都被及时禀报给兔爷,刚开始兔爷还一张张的过目试图看出什么端倪,过了七八日就厌烦了,随林少伟写写画画的。
兔爷党里不乏迷信的无知羔羊,声称他这是中了邪。
兔爷党里也不乏唯物主义者,声称他这是脑子撞了墙。
总之废人一个的林教授奋笔疾书了六十八天,这一天清晨,木门推开了,京中一位大员端着冒着热气的豆汁儿进来了。
坐好,看着林少伟还在狂似的写着那些看得懂几个字又看不懂很多字的天书,大员和颜悦色的说:“林贤弟辛苦了,来,休息一下,吃点东西,这才力气上路。”
林少伟头也没抬,“怎么,这么迫不及待的送我上路么?”
“怎么会呢,林贤弟多虑了,是这样,今年开恩科,冬季招考,算算是时候了,当初是林贤弟出面为太子殿下报了名的,现在还得由林贤弟跑一趟——”
“怎么,茂弟,哦,不,殿下他真的要去考恩科么?”林少伟这才看了一眼眼前这笑得扭曲的脸,“让我猜猜,主考官里也有你们疏通的关系吧,确保太子殿下及第,来日入宫面圣?”
“呵呵,贤弟不愧是多年来辅佐殿下的智囊,不点也通,这可是太子殿下光明正大的入宫的最好时机了——”
“我们家乡有句话,枪杆子里出政权。”林少伟哼了一声,看到那位笑面佛一幅茫然的样子,教授放下笔,“我问你们,你们是怎么打算的?等到圣上封他个榜眼探花的时候蹦出来说,我是太子?那结果只能有两种——”
“哪两种?”
“圣上很狂躁,当下叫人把他拖下去斩了。”
“还有——”
“圣上很有涵养,微笑五秒钟然后叫人把他拖下去斩了。”
……
“我们自然不会让太子殿下那么贸然就上殿的。”笑面佛挑衅一般的看着林少伟,“这十几年我们可不像林家过的那么逍遥自在,我们上下疏通左右逢源,早就坐好了准备,要人要马要枪要炮都不在话下——”
“皇家也不缺人马枪炮。”
“我们有太子殿下——”
“谁能证明?什么能证明?”林少伟一句话又让笑面佛茫然,教授推了推那幅根本不存在的眼镜,“有什么能证明林子茂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考生就是前朝太子殿下?我都听说了,皇后婢女死了,死无对证。素雅被捉了,难留活口。我还说我是太子他爹的故交呢,我雇十个八个扫大街的来作证,问题是,谁信?你么——”
“你好放肆!”
“放肆的是你们!而且无知!”林少伟呼啦一下站起来,“想当然的去复辟,结果只能连累成千上万的人来陪葬!”
“我们能证明皇后娘娘是被毒害的——”
“哦,是么,敢问那根金钗如今在哪里?”林少伟盯着笑面佛,教授和林少合体,遇神杀神,遇鬼杀鬼。“就算你们得到了金钗,明白了如何下的毒,那只能拉一个苏家下马,和当今圣上何干?”
一连串的反问让笑面佛彻底愠怒,将豆汁儿往地上一泼,笑面佛恶狠狠的说:“林少伟!太子殿下说的果然不错!你,还有你们林家,果真有反心!你早就被苏家人拉拢了是吧——”
“凡事都要讲证据。”
“你要证据?满大街现在卖的合欢记就是证据!”
“合欢记?”林少伟眼珠子一转,噗嗤一笑,合欢记,亏你想得出来,我还金瓶梅呢,老婆,你还真标题党。
笑面佛从袖口摸出一个小本子,拍在桌子上,“这就是你的夫人干的事!闹的满城风雨!不,岂止满城,这不堪入目的小本子已经出了京城,遍地都是了——”
“哦,是么,真的是我夫人卖的?”
“卖?她简直是白送,为了把小册子卖出去,她那花样翻新的,惹得全京城都看热闹了!”笑面佛没好气的瞪了林少伟一眼,林少伟呵呵一笑,“看来您也不能免俗,跟风买了一本。”
“我这是为了让你看看,这就是你们夫妻合谋的证据!证据!”
林少伟看了看那小本子,不厚,封面是是手抄的三个字,合欢记。
繁体竖行。
可是翻开册子,林少伟不禁噗嗤笑了,苏子这连字带图的,从歌词到年度报告什么都有五花八门的,可惜笑面佛看不懂,京城人看不懂——
理所当然看不懂,苏子所写的东西就和他这六十八天在写的天书是一样的:
从左到右排列的简体字,偶尔插了几句英文,还时不时冒出个“哥抽得不是烟,是寂寞。”
神六上天,两会召开,燃油汽涨价,奥运会闭幕。
林少伟甚至翻开一页看到了一幅漫画插图,歪歪扭扭的写着,ohyeah,我爱奥巴马。
这古代人看得懂就怪了。
“这小册子已经传进宫了,你夫人这回得意了,在宫里都闻名了。”
“哦,难为他们欣赏得了这么高深的古文化。”
“看得懂就好了——”笑面佛脱口而出,然后捂住了嘴,林少伟满眼含笑,他就知道,搞活动做宣传,谁都做不过他的白骨精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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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园里热闹的很,就和考场一般,一人一桌一椅,上百号人在翻抄合欢记。
苏眉摇着钱袋像只黄鼠狼一般盯着这一群小鸡子,口中念念有词,“好好写,有肉吃。抄完一本就一两,画的扭曲不要紧,反正也看不懂,要的就是这效果——”
鼎爷咳嗽了两声,苏眉瞟了他一眼,“你不到外面去帮忙你进来干什么啊,京城那几个点儿你都跑了一遍没有啊?”
“跑了。”鼎爷看了看张牙舞爪的妻子,“不愧是姐妹。”
苏眉应该好好看看此刻的苏子,那是一个结合了半仙和妖孽的合体,此刻正在京城最大的合欢记专卖店指挥着数十人吆喝——
“买一赠一,买一本养生滋补大全食谱,赠送一本合欢记,两者搭配使用,效果更佳!”
“不孕不育者的福音——教你怎么生儿子——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大街上敲锣打鼓的移动宣传队刚刚绕城一周又回来了,为的吉祥物扮成小册子,身后跟着cos孕妇的富家婆门,招摇撞骗。
每个人拿了钱,又开始了第二圈的走场。
苏子窝在店子里,听着来自全国的消息。
北边的代理说了,抽奖搞的很成功,昨天开出了特等奖,几个城都沸腾了。
南边的代理说了,返卷搞的很成功,捐点银子不仅可以拿到传说中的天书合欢记,还可以拿布票粮票去换购,这是一种百姓喜闻乐见的消费方式。
西边的代理说了,预售搞的很成功,看不懂天书版合欢记的群众已经开始排着队等待古言版的面世,据说要被和谐调一部分内容,全文版的预定十分火爆。
东边的代理说了,代言搞的很成功,不仅有林夫人和腹中胎儿亲自验证了合欢记的神奇效果,而且还有被重金收买的专家学者继续忽悠着茫茫大众。
苏子托着下巴看着这本她随手写出来的合欢记,打了个哈欠,嗯。
传销还算成功。
该提成的就提成,姐不会亏待你们的。
春哥曾哥都能唱,芙蓉姐姐都能跳,中国足球都能踢,五环郊区还能拍出地王来——
这世界没有不可能的事儿。
古今同理。
“夫人,到底这合欢记讲得是什么啊——”
“天机不可泄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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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本天下奇书,据说只有开了天眼的人才能看得懂。
看得懂的人不仅事业大旺,而且能子孙满堂,长年益寿,且精通鱼水之欢,闺房之乐。
当然,这都只是传说,这本集天下运势、民族兴衰、养生问道、房中之术为一体的奇书,至今只有零星片语被世人所理解。
但是它的普及面之广已经是个无可争议的事实。
到了林少伟被囚禁的第六十八天,又传出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此书作者乃为安富林府的当家人林少伟,也就是此书出版商的老公。
低调行事的林某人正在京城静养,酝酿着开天眼,求真理,辅佐真王,破解谜题。
当然,这些小道消息就和合欢记这狗屁不通的畅销书一样,生于苏园长于苏园,然后流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变成了众所周知的秘密。
到了第七十几天,传到林子茂耳朵里的版本是,林少伟能解读这本奇书,而且这本书最后一个秘密,就是皇后之死。
林子茂到了这一刻,才明白林少伟奋笔疾书写下的那些看不懂的字符是什么——
那是他的护身符。
只有他能破奇书,通天眼,知命数,连皇后之死都要从他的口里破谜。兔爷当然不信,圣上当然也可以不信,但是人手一本合欢记的百姓信了。
舆论决定人心,品牌决定成败,苏子倾掉半个苏园,在全国范围内捧红了一个传说。
林子茂走在大街上,坐在茶馆里,耳边充斥这样的话题。
“听说了么,原来前朝那位皇后娘娘死的古怪啊——有怨情!当年太医查不出来,大臣也查不出来,就连圣上也查不出来,但是老天开眼了,写在合欢记里啦——”
“我听说合欢记里的那些字符是鬼书啊,都是死人的怨念,其中皇后娘娘怨念最深,不知道她有什么冤屈——只有那个为安林少伟能破解啊——”
“唉呦,他泄露天机离奇失踪了,可不敢乱说啦,谁再乱议论,小心跟他一样的下场啊——”
林少伟被囚的第八十天,兔爷来了,看了看林少伟的那些鬼符,对照着看了一眼合欢记手抄本。“你真的认识这些字?”
“认识啊,否则怎么能写出一样的来。”
“那这合欢记最后真的写了我娘亲的冤情?”
“写没写,都看我怎么说了。”林少伟没有停笔,“合欢记写了什么不重要,我说了什么才重要。”
“最重要的是愚钝的百姓信你。”
“茂弟终于长大了。”林少伟将手稿整理在一起,“怎样,决定好了放我出去了么?”
……
“林少伟,你很厉害,事到如今你倒是成了说话最有分量的人了,也只有你能证明我的身份。”
“不敢当。”
“看来上天也要我和你们林家荣辱与共了。”
“不敢贪念,只要你不卸磨杀驴就好了。”林少伟笑笑说,“别忘了我是能通天眼知兴衰看天书的人,如果你的王朝就建立在我的一派胡言之上,你还真要好好考虑一下怎么对待我和我们林家了,茂弟。”
“好说。”
林少伟目光深了几分。
就如上京之前他和老婆彻夜长谈、精心部署的一样,这一条自救之路必然是一条欺上瞒下左右逢源的路。
他和她虽不能携手共济,却能心意相通,如今瞒下已然成功,下面就是要欺上了。
可是相对于毫无理性完全靠老天吃饭的兔爷党来说,曾经就是反骨早已深谙夺权之术的当朝圣上,也许才是这路上最大的难关。
而攻破这一难关,只能看林教授的杀手锏了。
林少伟将八十天手写的教案一页页整理好,然后扶了扶不存在的镜框,淡定的说,“我一大家子的命都在你手里,我不会胡来的。请允许我进宫面圣。”
面圣
当苏园的门口出现了林少伟亲笔信的时候。苏子哭了,她啃在姐姐的肩头,一直呜咽着。
苏眉一边拍着妹妹的后背,一边说,“钱花的是地方,人没事就好。”
鼎爷看了看那信,然后大步流星的走回房间投入了火盆,满园的眼睛盯着这三个人,鼎爷却感觉有一双更恐怖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那是一头他亲手养大的狼。
不知道是天性使然,还是诱惑太大,子茂居然从自己的遮蔽下一飞冲天,还叼走了喂养它多年的恩人。
这件事如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让鼎爷长久以来一直不敢扪心自问的那个无解的问题浮出水面。
这一切,是否值得?
我们究竟在为怎样的一个人拼命?
苏园的间隙们不愁看不到信的内容,因为不到一天他们就和全城百姓一样,得知了一个令人欢欣鼓舞的消息。
合欢记的作者要签名售书了,这在出版业很达外宣口很落后的古代还是头一遭。
这事让很多人鸡血沸腾,尤其是刚刚回京三天的御史薛潜。他被素雅临死前这一出调虎离山折腾得半死,火种依旧是个谜,却错过了举国上下瞩目的好戏。
好在他赶在了结尾前归来。
“我早就觉得林少伟和苏子这对夫妇很古怪。”薛潜将那本狗屁不通的合欢记砸在地上,“就是这么个乌七八糟的东西,也能惊动了上面?”
“是,这就是圣上宣您马上回京的目的。”传达消息的公公捡起合欢记,拍了拍灰尘,“圣上觉得,即是林家在这其中只是个幌子,能够在数十日内将此书广为流传,林少伟也绝不是个简单人物。”
“还有苏子。”
“苏家么,圣上自有打算,而今圣上更感兴趣的,是这位合欢记的著书者林少伟。就有劳御史您把此人带进宫中面圣了——”
“叫我捉他?!公公,这恐怕又是前朝余党的诡计,要分散我的注意力——”
“御史大人,您弄死了唯一的活口,带兵去把她的老家翻个底朝天,也到底没查出一个符合条件的人来啊?”公公一摊手,薛潜脸都绿了,“公公,这话不好这么说,我认为找不出人,才证明我的方向没有错,我们不可这个时候再被林家那些鬼花招给唬住了,不如,我带兵将林家通通剿灭了,省的他们总来扰乱视听。”
“太晚了,御史大人。其实您是有机会的,可惜您总想着一网捞着大鱼,结果一池塘的小虾小蟹都成精了——事到如今,全天下都知道林家掌握了合欢记的秘密,你这个时候带兵去了,不是向全天下承认皇后之死有蹊跷,圣上要杀人灭口么?”
薛潜被反问得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屠城也要讲究个时机,抄家也得有个名目,您可以动粗的好时候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今您只能乖乖跟他们玩下去。”公公看了眼灰头灰脸的薛潜,“而且,要好好玩,圣上说的是请进宫,可不能少胳膊断腿,尤其是,说话要利索。圣上还等着听听这天机是怎么一回事呢——圣上啊,可真是什么都不知啊,您说是吧?”
是,圣上您摘的真干净。您最纯洁了。
薛潜连连点头,笑的耳根子都裂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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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名售书现场人山人海异常火爆,苏子却端坐在内堂如一尊泥胎。
她谋划了太久,就像每一次大活动一样,离终点越近,她越觉得空虚和不安。
门吱呀一声推开,苏子抬眼看了看光亮处走进的人,伟岸的身躯不难辨认。“鼎爷。”
“大夫人。”
“都到了这般田地,您不该再这么叫了。”苏子看了看鼎爷有些憔悴的脸,“我们都是亲人了,彼此谁都离不开谁,再见外的话,我可不敢把这么多性命托付给你了。”
“说的是。”鼎爷看了眼苏子,“那我叫你一声二小姐好了。”
“你已经是我的姐夫,叫我二小姐,难不成你还叫我的姐姐大小姐么?”苏子叹了口气,“我姐姐才是你最亲密的人。您大概可以从少伟这事儿看出,谁才是你应该为之拼命的人了吧?”
“这件事日后再议吧,我来是想告诉你,石头的事已经稳妥了。”
“那就好。”苏子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希望苏家的另一半家产花的也有价值。”
“效果只可能比合欢记更好。”鼎爷笑了笑,“这下子,苏园可真变成一座空宅了,如此挥霍下去,苏家的下人也可以明目张胆的遣散了,那些远亲一个个都要疏远了,这正合我们的意思。”
苏子点点头。
突然苏眉从屋外快步跑过来,进门绊了一跤,鼎爷稳稳扶住她,眼神责怪,嘴中却问着,“来了?”
苏眉兴奋的点点头,看着妹妹有些恍惚,急忙敦促着,“快去前面吧,围得水泄不通的,他想进屋来都没路可走。”
如今的林少伟就和明星大腕一般,一出场便可呼风唤雨,为了不生踩踏事件,纵使他心中一百个牵挂,还是被迫在铺子前坐定,开始像模像样的“签售”。
苏子愣了一阵子,又坐了下来,摇了摇头,“我不过去了。”
“什么?你花了那么大力气不就是为了逼他们把林少伟放出来?八成一会人就要走了,你不去见见要后悔的!”
苏子摇摇头,苏眉看了看鼎爷,“你把她拉过去。”
“听听她怎么说。”鼎爷适宜她稍安勿躁,开口便问,“你是怕见了就更舍不得分开了是么?”
“他们肯放他出来,定是有所图谋,目的是为了送他进宫面圣。”苏子声音有些颤抖。“他们无知莽夫,自己要起事,却要少伟去威胁圣上,少伟他这一次实在是——”
“妹妹啊,你不会不相信他吧。”
“我当然相信。”苏子脱口而出,眼神坚定,“我相信少伟既然如此部署,就一定早有准备。只是这并非几个人的小事,而是天下大事,我实在不知会不会出了乱子。”苏子摇了摇头,“所以我不能出去,不能去乱了他的心思,我要他集中精神,进宫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这说的也是,你那二十四孝老公不知会不会一见了你就忘乎所以了,还是让他集中精神比较好。”苏眉点点头,“不过我真的佩服你们二位,分隔两地却能同心协力,两个月前就开始布局。”
苏子笑了笑。
当老师都知道备课。当销售都知道预算。
他们不过是职业本能。
在林少伟上京的两个月前的那个夜里,他们早已看到了今时今日的局势,并为此开始积极准备了。
他们不是凭空想象,从小打到的政治课都教导他们,理论要联系实际,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要成事,必须要有庞大的财力支持,而且要有自有调配财产而不惊动宫中的便利条件。
这是在挖皇城根的墙角,只能依靠苏家这个当红世家。
“这次送兔爷上京吉凶难料,你等我一个月,如果我到时候还是没能回来,你就上京投靠苏家。”
“我不会做出跑回娘家弃你不顾的事来,而且林家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不能眼睁睁的就没了!”
“当然不是让你回娘家去了。”林少伟搓着妻子的手,哈了一口气,“我是让你去求救的。”
“求救?”
“没错,想要林家平安,我们平安,只能劝服圣上招安。”林少伟看着妻子,“可是我需要一个机会面圣,我还需要一个理由说服他招安。现在我还没有想出如何能面圣,但是招安这一部分,我已经有了想法。到时候,我需要苏家大兴土木,做个工程。”
哦,原来如此——
苏子一边听着老公的计划,一边点头。
“我会按照你说的提早做好准备,等你一信号我就准备揭幕。”苏子紧紧握住林少伟的手,“至于面圣机会,我来想办法,我会让兔爷自动自觉把你放出来的。”
“那就等着我们胜利会师的那刻吧。”
“革命尚未成功。”
“壮士仍需努力。”
一个月后,在林老太太和盘托出种种之后,苏子毅然决然的上京了。
一个半月后,在素雅以生命为筹码拖延时间后,合欢记大张旗鼓的面世了。
两个月后,苏子终于收到林少伟的信号,序幕可以拉开,他要上场了。
她会作为最虔诚的观众。
留给他一个人去哈姆雷特。
生存还是毁灭,这从来都不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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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少伟被皇宫的车马队请走的时候,也没见到苏子一面。
他知道苏子是不想他分心,尤其是在这个不成功则成仁的关键时刻。
就像每次做演讲前那样,他细致缓慢的把他奋笔疾书的讲稿整理好,不慌不忙的做上了交通工具,前往他的讲堂。
今天他的学生只有一个人,当今圣上。
今天他的内容只有一个,招安吧,陛下。
前有合欢记,奠定了他面圣的基础。后有大工程,成就了他谈判的砝码。
只剩下如何表述这个问题了。为了这个最后步骤,教授伏案写了六十八天讲稿,现在手中不过三张宣纸,脑中却演练过无数次试讲画面。
可是每一次想象中的画面毕竟和现实不同,当林少伟真的被带入金碧辉煌的大殿,看着历史书上的皇帝鲜活的在自己面前喘气儿,教授还是不禁吞了口口水。
面对最高封建统治者,不卑不亢这四个字那纯属自我安慰。
这场面,还有你选择是卑是亢的权利么?就是这无可比拟的权力,会让兔爷变成那种忘恩负义脑子进水的小人。
而打败了这样小人的座上客怎么可能是君子?
“你们都退下去。”
例行公事的清场,这样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就彻底被拦截在泱泱历史的阴暗面之外了。
大殿之上,就剩下教授和学生。
这个学生不会逃课,不会作弊,不会告你,不会桃花了你,不会潜规则了你——
他只会一声不响把你灭了。
“你就是写了这本天书的人?”
“回陛下,是我。”
“我听说你能通天眼,知兴衰,还通鱼水之欢子嗣之计,连你那位无所出的夫人都喜得一子——”
“蒙陛下惦念。”
看来早已有人给陛下准备了谈话参考啊。这陛下也是有一整个办公室的人鞍前马后。
“我还听说,这本书的最后记录了兆慧皇后的事。”
“是的。”
这位兆慧后,就是乃为了夺位杀死的女人。
林少伟冒着惹怒龙颜的危险,简简单单应答之后,直愣愣盯着皇帝。
这叫有底气,输人不输阵。
“可惜这天书要你来讲给我听。”
“陛下,恐怕我说的你也不会信。”林少伟知道自己这个时侯抖了家底那是自取灭亡,于是从怀中掏出三页精华教案,赌上性学研究者的声誉,突然跳出了皇帝的话语包围圈,来了一句,“敢问陛下可有腰酸背痛房事不爽之症?”
……
……
“你很有胆,也很有趣。”
“请陛下恕罪,只是小民必须先向陛下证明我并非江湖术人而或别有用心之徒。既然合欢记是一本记录男女之事的书,那我也有必要跟陛下说上一二,如果小民口出污秽,请陛下先行赦了。”
看着皇帝老儿一副小年轻儿第一次下a片的表情,林少伟就知道有戏。
抖落了教案,林少伟体内的教授之魂熊熊燃烧。
“先,我们先来讲一些前列腺保健常识,性学基础,然后再深入探讨一下男性的性需求和性心理——性、食欲、权力,其实密不可分。”
这回轮到陛下目瞪口呆了。
林少伟咳嗽两声,“我正在开天眼,将合欢记内容改成您听得懂的语言,话说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这是最禁忌的话题,也是最令人想要一探究竟的话题。
性与权力,从来都是不可明说却令男人最向往的。
林少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是带着全天下男人的共同欲念,在深度剖析皇帝老儿这个普通男人的权力欲。
他必须深入浅出形象生动,这一堂课已经在他脑海中演练无数遍。
如今他侃侃而谈,谈着这一辈子皇帝老儿都无法再从第二个人嘴里听到的“大不敬”的话。
林少伟有把握,这个看似不屑一顾的学生,一定会再选他的这门课。
林少伟是对的,他口若悬河一直到华灯初上,皇帝老儿已经等待不及找个妃子来理论联系实际,但是又不舍林少伟故意没有说完的那些权力剖析的厚黑学,于是将他留在宫中。
于此,薛潜震惊了,苏子平静了,兔爷恐惧了。
鼎爷带着人连夜准备拉开序幕,揭晓苏家另一半家产的去向之谜了。
一切都很完美。
也许可以双赢。
可是你可以使自己更圣母,却永远不能阻止你的对手更脑残。
如果不是兔爷又一次无原则无理由的蹦出来的话。
林少伟这堂课绝对可以完美收场。
而这一次,泡汤的可远远不止一个教授职称。
终结
这是为安的第一场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三天。小说*无广告的~顶点*小说~网收藏~顶*点*书城
天并不冷,一片极致的虚无却让人有些悲伤。
苏子跪在雪地里,将下堂鞭高高举过头顶,鞭尾垂落的林字中国结红的瘆人。
林少伟看着满院子跪着的男男女女,看着林老太太也匍匐在地,他慢慢闭上眼睛。
结果,为何会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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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林少伟坐在榻上,看着门侍卫的影子拉长在屋内。
火盆灭了,屋子渐渐冷了起来,脚趾头有些麻木了,林少伟却很清醒。明天面圣就是关键一战了,能否保全林苏两家,答案全在明天那个男人的一个选择。
是要以暴制暴大开杀戒,还是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
希望林少伟口若悬河的讲述中国政治之中的中庸之道、厚黑学问,这位聪明的在位者能够听的进去。
同样一夜未眠的还有苏园的几个人,在把苏园家产挥霍一空后,这个园子只剩下满墙的“侍卫”和苏家姐妹。
“姐,真是奇怪呢,这园子只剩下你我二人,我却才感觉像个家的样子。”
苏眉抱住苏子的肩头,“妹妹,我很向往阿鼎口中的那开阔天地。”
“苏家的积蓄除了投在合欢记和那事儿上,还剩多少?”
“除却给各个庶族的安抚费和给下人的遣送费,剩下刚好够我和阿鼎两个人浪迹天际。”苏眉摸摸自己尚未鼓起的肚子,“不知道小家伙会在哪里出生——”
“在哪里出生,都比苏园好啊。”
“我只想我的孩子出生在一间有窗户的屋子里,如果屋子外面能看见传说中的大海,那就太好了。”
苏子摸了摸苏眉的肚子,“姐姐,我已经叫人去顶替鼎爷了,他后半夜就能回来,你和鼎爷先走。”
“你不是说好了我们四个人一起走么?”
“你们先走,我留下等少伟。”
“不,我们陪你。”
“陪我做什么啊——”苏子拍了拍姐姐的手,“鼎爷身份很不方便,留在京城很不安全,你们先走,不要连累了我——”
“你这个死丫头片子!你以为姐姐吃你这一套!?”
“可是你必须为鼎爷的安危打算,无论陛下最后决定如何处置林子茂,鼎爷都是和他一党的。如果真的要追究,恐怕你们就走不成了。”
“也不差这一两天——”
“姐姐,就差这一两天。你们今晚连夜出城去,走的远一些,不要回京。如果来日有机会,你们可以来为安看望我们。”
“你这小脑袋瓜子又在琢磨什么?”
“带着孩子一起来。”苏子握紧了苏眉的手,看到苏眉终于点了点头。
姐姐,不知为何,我总有一种预感,预感到今夜将是我们最后一次促膝长谈。
我希望你们可以生活在有窗子的屋子里,窗外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抛却前尘往事,幸福的生活下去。
我真的希望。
一觉醒来,我还在少伟怀里,空调一夜没关,七点响的闹钟显示着六点五十九分。
然后我继续沉溺在老公的怀抱里,一分钟。
仿佛长睡不用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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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爷正在连夜赶回来,马匹孤独的奔跑在小路上有些清冷。
这是京郊的荒野,私下偶有几处废弃的荒宅,来来去去在这条路上几回,鼎爷头一次注意到有一户居然亮着光。
马飞奔而去的时候鼎爷迟疑了片刻,不知道为何对这片离奇的光有些不安。
那废宅正是林少伟曾经被囚禁的地方,而今亮起的光中端坐着已经披上龙袍的林子茂。
“太子殿下,明日宫中一传出消息,我们就护送您入宫。这是仪仗队行走的线路图,请您过目。”
“一定要招摇,这样那个叛贼就算想对我下手,也要看看天下人的脸色!还有,在那之前,为了以防林少伟有什么二心,我们要先放出消息。”
“什么消息?”
“金钗的消息。”
“可是金钗现在在哪里我们——”
“我知道在哪里。”林子茂慢慢站起来,“我要夜访苏园。”
“太危险了,那里是重兵把守啊——”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林子茂负手,“我一个人去,我想,有个人还有最后的利用价值。”
鼎爷万万想不到林子茂会半夜来访,如果不是他及时出现,恐怕兔爷就被苏园高墙之上的护卫们当场击毙了。
他们当然想不到这位看着笨拙的爬墙客就是火种。
兵行险招,林子茂的确手段高杆,看着这么一个曾经被他倍加呵护的小主子如今狡黠的站在面前,鼎爷心中滋味难以明说。
“子茂少爷。”
“鼎爷,好久不见了。”林子茂看了看这位曾经是他最衷心的卫士,突然一副感概的样子说:“大事即成,突然很想念你。鼎爷,带着嫂子走了吧,等事成之后,苏家难以立足,我不想你为难,也不要让我为难。”
鼎爷嘴角抽了抽,没有说话。
今天是怎么了,苏子叫人唤他连夜赶回来,就是要他连夜带苏眉离开。而这个时候,林子茂居然也冒死来访,就是为了叫他离开?
“林少伟今天入宫,明天他就会通天眼,揭晓合欢记最后一页的秘密。到时候我母后之死的冤情就会大白天下,拥护我重登龙位的人将会在京城和四方共同起事,那时我不仅是出师有名,而且会以迅雷之势逼迫当今暴君退位——”
“子茂少爷,苏园人多嘴杂,虽然墙壁厚,却厚不过人心。”
“鼎爷是在暗示我什么?”
“没有。”鼎爷明明知道林少伟此次上京是要说服皇帝招安,寻找保全苏林两家的两全之计,可是他没有告诉林子茂。
当机立断的说了没有两字,鼎爷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自己已经站在了谁的一边。
不知道是苏眉让他放不开割不断,还是林子茂的变化让他心寒,一边在拉,一边在推,他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将他置于他曾经最不耻的背叛之中。
“其实我今夜来访,除了想劝你们快走,还有就是来拿属于我的那样东西。”
“子茂少爷——”
“毒害我母亲的金钗,还在苏子那里吧。”
鼎爷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他眼中永远的孩子,原来一切如苏子所说,他真的什么都知道,而且可能多次参与其中。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事实,当你将一只小鸟藏在翅膀下面,丝毫不知那是一只斑鸠。
“苏子可能睡下了,还劳烦鼎爷帮我拿来,来日起事,必有重用。”
“我——”
“鼎爷,你不会不愿意的,是吧——林老太爷的嘱托你可以忘记,素雅的搏命你可以熟视无睹,可是你不会忘记你这十年在干些什么吧——要走到路的尽头了,你还要跟我说你走错了路么?”
“子茂少爷,请您不要逼我。”
“以我今时今日的身份,我本不用如此对你低三下四的,可是你是我最信赖的鼎爷,所以我只身一人来求你。鼎爷,这是我求你的,请你顾念老人家的盟约,顾念你作为一个大内侍卫的忠义,不要让我失望。”林子茂衣摆一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我求你。”
这一跪重如千金,鼎爷心里一颤。
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啊,居然让辅佐十年的幼主为了一件他分内之事向他卑躬屈膝——
鼎爷跪了下来。“请您恕罪,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鼎爷,您选择了苏园,我选择了皇宫,今夜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拿了金钗,请您连夜走吧,我们从此就是路人。”
“主人!”
“好吗?”
天井月光如泄,鼎爷沉重的点点头。自古政权无高尚,惟有输赢,这是一场他要退出的比赛,可是走之前,他必须为这十年做一个结尾。
而林子茂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快步来到苏子房间门口,两姐妹正在折腾,收拾好的包裹堆在一起,好像一去就不回来一般。
鼎爷看着苏子头上那根钗,深深叹了一口气。“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你过一会还要赶马车,休息去吧。”苏眉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漫不经心的说,“那位太子爷走了么?”
呃……
“拜托,动静那么大,以为我是聋子么?”
“对不起,眉,我——”
“如果你能说变就变,那也不是我的男人了。”苏眉站定看了看鼎爷,“记住,无论你要怎么做,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淌这汤浑水,天亮之后,你再敢说半句这些闹心事,我就抽你。”
鼎爷看看了彪悍的妻子,又看了看眼神格外狡黠的苏子。
苏子抢先说,“他是来要金钗的。”
鼎爷点了点头。
“他打算公布金钗的事?”苏子提高了声音问,“他果真是不放心少伟,要给他施压。”
“算了,我去告诉他,金钗已经毁了。”
鼎爷转身要走,突然被苏子拉住衣袖,她慢慢摘下金钗,递给鼎爷。
“除非你能现在就杀了太子,否则他明天一公布这个消息,无论有没有这根钗子,结果都是一样的。”
鼎爷攥紧了钗子,听到苏眉一声叹息。“算了吧,你叫他杀了他的少主,不如让他自尽。我可不想孩子没爸。大不了一走了之。”
两个女人一并望向他,鼎爷终于点了点头。
“这下子我的任务完成了,我不再亏欠什么。我们可以走了,眉。”
“呦,小子,姑娘就等着你这句话。”苏眉绽放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在这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一朵提前看到了太阳的向日葵花枝乱颤。
风骚而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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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记最后一页“记载”着皇后之死的秘密,这就是林少伟能够站在这里面圣的原因。
它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以出卖自身来牵制敌人,真正是玉石俱焚的一步。林少伟昨日苦口婆心讲授的厚黑学,官本位,和谐论,其实就是在灌输成大事者绝不会两败俱伤的道理。
皇帝是个聪明人,他能从头到尾把林少伟的课听完,就证明他有足够的智商和胸襟。
现在,林少伟要做总结陈词了,希望皇帝最后能做出他希望看到的选择。
要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
“你该告诉我了吧,最后一页到底说的是什么?”
“金钗。”
“哦?”皇帝眯起眼睛,林少伟字正腔圆的说,“皇后是被毒死的,毒就藏于金钗之中。”
“金钗现在在哪里?”
“这已经不重要了。”林少伟看着这位皇者的眼睛,以一种不能退却的气势,“金钗在哪里,毒药在哪里,这都不是陛下您担心的。您担心的就是一个声音,原来皇后是被毒死的。”
“哦,那我该怕么?”
“当然,这是人心。”
“如果我消灭了这个声音呢?”
“您只需要把我拖出去斩了,就不会有我这个多余人乱说话了。”
“是个好主意。”
皇帝从头到脚打量着林少伟,不知道这个普通的商贾有什么底气如此放肆。
“陛下,您真的相信通天眼么?”
“宁可信其有。”
“陛下说笑了。”林少伟毫无惧色的直视着这当权的男人,“如果我说合欢记上说您是夺位篡权的卑鄙小人,您也信?”
“大胆!”
“小人必须大胆,才能站在这里向陛下谏言。”林少伟心脏狂跳一百八,觉得给奥巴马做演讲也不过如此了。“陛下,这世上根本没有神,信的人多了,也就有了神。既然都是人造的,只看谁下的成本大,做工细,样子好。造神和卖东西,其实是一个道理。”
本来震怒的皇帝听到这么一番歪理邪说,迅把冲进来的猛男们打出去,托着下巴兴趣盎然。“继续。”
林少伟感觉自己就像是托住了法官的审判之锤,那沉甸甸的人命叫他勇往直前。
“其实只要百姓说好,哪一位皇帝,他们根本不在乎。”林少伟脱口而出,“皇后就算是毒死的又如何呢?就算真的有一个太子爷活蹦乱跳的又怎么样?别说没人能证明他的身份,就算有人亲眼看到是陛下您下的毒,是您一刀捅死了太子,您兵权在握,天下已得,又怕什么?”
“有趣啊。”皇帝点点头,“头一次听到有人如此直白的说出口,你真是不怕死。”
“死有何难,这世界上最简单的就是一死。就像您处理这件事,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太子党全部剿灭,不过死个万八千人,您不差这点兵马。可是您迟迟没有这样做,而是派了御史和大内高手来解决,就证明圣上不想明目张胆的动武,而是想私下斗智。我想,您这样做,不是给太子面子,而是为了百姓吧——民心的重量,让您必须舍近求远,走一条更艰难却更稳妥的道路。稳定大于一切,和谐才是真理。”
“可惜啊,那些纠缠不清的小鬼不像你一般明理。”皇帝一挥袖子,“逼得我不得不用强了。”
“不,你还有选择。”林少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陛下,我知道这一切不是因为什么通天眼,只是因为我也深陷其中。所以,我知道他们的全盘计划,我也知道他们现在的下落——”
“说了半天,你是要弃暗投明了。”
“权势之中,无所谓明暗,只有输赢。我知道太子党在打一场不可能胜利的仗,而我不愿意看到两边为这样没有意义的事情损失,哪怕只是一个人的性命。所以,我恳请陛下,下诏书,封前朝太子殿下为亲王,给点小恩小惠,慢慢蚕食他的势力,逐步架空,和平解决。”
“没想到一个商贾,居然也有如此的文人酸气。”皇帝眯起了眼睛,“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白白给他一个藩王来做?”
“凭一块石头。”
……
既然我们能凭空搞出合欢记,造一个石头有何不可?
苏家一半家产轰轰烈烈做了宣传,另一半家产偷偷摸摸做了工程。如今知情者都被重金收买集体投奔爪哇国了,只剩下一块硕大无比的陨石来拥护皇帝。
“陨石”上除了必要的掩人耳目的花纹外,还用繁体中文刻着歌功颂德的溢美之词。
有时候,信仰比血统更能说服民众,石头比dna的科技含量更高。
“这块陨石就等着跟陛下的诏书一并出土了——”林少伟朗声说,“陛下名讳中有一字为清。陨石通体赤红,为朱。石体上有一条黑色河流,青为黑,水成河。这正是天佑神君的意思。”
“你倒是能说会道。”
“而且我是通天眼的林少伟。”
怎样,不错的生意吧。
你少出一次兵,省下来的军饷养一只无伤大雅的兔子,还能抱回一块石头来愚弄大众。
以后祭祖祭天都能拿出来赚点人品。
一个时辰后,和“京城南郊惊现陨石”的消息一起进宫的,还有林少伟意想不到的消息。
兔爷召开了金钗布会,全京城都在八卦当年一根金钗取了皇后的性命。
这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流氓兔,在布会现场被皇帝“招安”的时候,还在大肆宣扬当年皇后的冤情。
奉命招安的薛潜看着这活蹦乱跳几次在手心里溜走的火种,一时之间血气都涌了上来——
三下五除二将他打包回宫,留下一票围观群众不知所以。
林子茂是林家的人,通天眼的林少伟的胞弟。
如今他有金钗在手,又把当年宫中之事描绘的一清二楚,极大的满足的群众对于皇后之死的八卦心理。
“哎呀,你看看,果真是老天开眼,皇后娘娘冤情昭雪啊——”
“就是啊,没想到林家不仅仅是一个人通天眼啊,兄弟俩都能通啊——”
“人都被请到宫里去了,这下林家达了,刚才没听到么,陛下要封他们为亲王啊!”
“陛下仁慈啊,为皇后娘娘主持公道!”
“是啊是啊!”
这声音,和林子茂一起入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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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别十七年,想不到你真的活在人世间。”
“你的龙椅,本该是我坐的。若不是你毒害皇后,逼我出宫,如今你才是亲王,要听我的封典!”
“你的性命,还是靠林家才保住的。你就继续姓林,做个安乐王,颐养天年吧。我听说为安你还有门亲事,我会下御旨赐婚。”
“你!”
“不用谢恩了,安乐王。”
林少伟一言不的看着人主人臣,当今圣上和无知兔爷的高低一眼可见。
古来多少无能帝王,就是兔爷这般占着dna自我感觉良好的人,一旦失去了皇权,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还要靠林少伟和苏子苦口婆心鞠躬尽瘁的为他造个安乐窝。
此刻还要接受他的白眼。
“你的那些兵马,也叫他们安生去吧,闹什么闹呢——”
皇帝挥挥手,“你自己说了更好,我可以把他们收入朝廷的兵马,也算让他们物尽其职。至于安乐王你么,大可放心,我也会派人保护你的。你要是不说,我也有办法找出来。”
变相监禁。
“林少伟,你多年来为安乐王鞍前马后辛苦了。”皇帝说起假话来,比苏子更加无耻,林少伟心中隐隐约约有些不安,总感觉皇帝没那么好心。
自古以来,皇帝都不会喜欢有人牵着自己鼻子走的。
林少伟为了保全林家,给皇帝下了套,虽说结果是皆大欢喜,可是这当惯了主子的男人怎么能容许他活的自在?
“来人,带安乐王下去休息吧。林少伟,你留下。”
林少伟抬起头,膝盖跪的已经失去知觉。
“林少伟,你们林家可是有功之臣。现在京城上下都在议论,说我圣明,为前朝皇后洗去冤情,所以天降奇石,佑我大明。”
“是。”
“你说我该如何赏赐你呢?”
“小民不求赏赐——”
“怎么可以不要呢,这是我给你的。必须要。”皇帝眯起眼睛,“不过,这件事是林子茂出面的,我封给他一个安乐王天下百姓都知道了,你也得做点什么,我才好封你个一官半职。”
林少伟猛地抬头——
皇帝的眼神闪烁着当权者玩弄命运的残忍。
他以夫妻二人的智慧保全了所有人,唯独把自己暴露在这个贪婪而狠毒的大Boss面前。
“林爱卿,这里没有别人了,你我不妨直说。”
“陛下——”
“我不喜欢你的做法,虽然很高杆。你让我想起一个人,苏家那位商人。”
“我的岳父。”
“是。我可不想林家变成第二个苏家。”
分享了皇家秘密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历史经验告诉我们,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才能青松不倒。
“外面的声音很大呀,林爱卿。”
……
“我得为那位冤死的皇后娘娘主持公道呢,我看,这任务就交给你来办吧。”皇帝坐稳了龙椅,露出笑意,“男子汉,拿得起,放得下。”
林少伟猛地抬头。
兔爷这一次的金钗计,却给了皇帝收拾苏家的由头。
黑锅总得有人来扛,儆猴的待宰之鸡不会自己蹦出来。
“兵马已经准备好了,相信怎么去苏园你比我更清楚。我不会下御旨,毕竟这也是你们林家的家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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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少伟几乎是被压去苏园的,苏园的空空荡荡的大院子里,只剩下苏子一人站在那里。
身着大红衣裳,正是她穿越而来所穿的那一件。
“我们还是站在不同的队了,少伟。”
她说的那样平静。
从她决心上京的那一天起,已经恍惚中看见了今日的结局。挥霍家产,驱散家奴,和庶族远亲断绝关系——
送走了鼎爷和苏眉。
这已经是她的“两全”。
“林大人,剩下的就是您的家务事了。”兵马悉数撤走,林少伟在凛冽的寒风中不觉得冷,只看见苏子的红色大袍被鼓动起来,壮烈又凄美。
“我们救了很多人,少伟。”
“可是我却救不了你和孩子。”
“不是你的错,我生为苏家人,早已预料到这一天了——”
“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不和苏眉他们一起走!”
“苏眉走了有鼎爷,我走了,你还有谁?”苏子浅浅一笑,“死男人,我是不会给你纳小妾的机会的,就算我死了,你也只能爱我一个。”
林少伟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苏子,手慢慢摩挲着她的脸颊。“我们一起走。”
“大概不行了。”苏子抚摸上他的手,“为安的马车就等在后院,老太太说回家过年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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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苏子上京后,林老太太就一直在观望京城的消息。
林家的马车一直都在京城候命,车夫不知道在等什么,以为只是要接当家人回家。
老太太却一直都知道该等着什么。
苏家倒台的消息,比归来的马车更快一步。
这天开始下雪,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到了夜里,依旧是一片纯洁的白。
老太太跪在佛堂,望着老爷的碑。
“我真的没有办法。”
“于是你就牺牲了挽救林家于水火的女人。”
林老太太猛地回头,瞳孔放大,正面朝她走来的女人脸暴露在月华之下,一片惨白,毫无血色。
你,你,你——
你是鬼么!
苏晓。
苏晓将油纸包狠狠的摔在老太太面前。
“为了保全林家,苏子亲手揭开了这个油纸包,而这是保全苏家的最后筹码。”苏晓冷冷的看着林老太太,“您真的如此绝情。您应该知道,一旦请出家法,已经下堂的苏子就只有被休的份儿,那她就不是林家的儿媳,而是苏家的小姐。她只能死。”
“你,你不是已经——”
苏晓捂住胸口永远的疤痕,说:“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那时,素雅并没有刺到要害,薛潜也没能斩草除根,大夫拔刀的时候苏晓以为自己要死了,没有想到几个时辰后她在郊外苏醒过来。
“你失血过多,需要调养。”那个清秀的郎中风轻云淡的说,“我在屋子里洒了血,跟他们说尸体有病,怕传染,即时处理了。”
“你是?”
“林夫人叫我验孕棒,在下不太明白什么意思。”郎中手贴在她的额头上,“已经不烧了。”
“等等,你是苏子找来的?”
“是林少爷和林夫人找到我的。”郎中看着苏晓,“只是我不太明白他们说的什么意思,什么官府的郎中会把你害死之类的话——”
苏晓胸口一痛。
原来苏子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明明是死对头,却还是不忍心放任不管。
她本不是为苏二小姐来到林家的。她当初来的时候,是要置苏二小姐的夫君于死地。
可是一切都变了。
她到最后,竟然会诈死退出,而在这个最需要她的关头,苏子成全了她的离开。
苏晓刚要动,郎中止住她。
“你不能动!”
“我要动!”
“不行!你需要调养,受了这么重的伤,你——”郎中的手腕被苏晓大力扼住,那射出来的危险讯号让郎中顿时明白他救下的不是个普通女人。
“再不放手,我会杀了你的——”
“不能放手。”小郎中憋红了脸,苏晓的力气慢慢收住了,“为什么?”
“我已经收了林家的银子了,我要把你照顾好。”
……
苏晓一躺两个月,再度还魂人间的时候已经是下了第一场雪的冬天。
为安的人们都在传,林家要让苏子走人了,因为苏家倒台了,会受到牵连。
这似乎是再正当不过的理由。
可是苏晓知道其中的真相,林家幸存下来,这是苏子的一次自我牺牲——
一个下堂妇的命运,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只有一个风萧萧兮归来的林少伟在意,只有一个早已不存在在这个人世间的苏晓在意。
月光之下,重返林园,将油纸包砸在老太太面前,苏晓厉声说:
“如果你要请家法,那就是要逼死苏子。如果你们真的这么做了,我绝不会放过林家。我早说过,我来林家,自然不是为了苏二小姐,我是为了找出你们林家窝藏多年的前朝叛党!结果,该受到惩罚的加官进爵,却由我们苏家承担了一切罪过!”
林老太太闭上了眼睛。“不管你是人是鬼,是神仙是走兽,如果你要我老太婆以命抵命,那就来吧。我不能让林家上下五百口人跟着苏家一起倒。”
“你!”
苏晓的胸口又是一阵疼痛。
那疼痛如此刻苦铭心,那是她无法挽救的一个人。
身在大内许多年,他们总说到的那个“上面”,也就是圣上。而他的行为方式,苏晓再明白不过。
要苏子死的人是皇帝。他要给天下人一个说法,也要给林家一个警告。
他要自己高枕无忧,他要林少伟以自己妻子的血来封印这些不能说的秘密——
苏晓的背影淹没在一片白夜之中,林老太太浑身抖。
连鬼魂都来算账,她还能支持这个空虚的大院到多久?
可是除了撑下去,似乎她的生命,已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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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一个林家在给苏子下跪,老太太跪在她面前,将下堂鞭举过头顶。
“苏小姐,是我们林家对不起你。”
苏子站在那里,宛如穿越前那位泥胎木人,红袍加身,却是清冷无比。
白雪皑皑,四下死寂,苏子向前一步,伸出手,胳膊被林少伟死死箍住。那眼神仿佛在说,不行!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归来路上,月黑风高之际,鼎爷骑马带着苏眉奔驰在他们马车,跟了整整一公里。
苏子没有撩开车帘,哪怕一下。
归来路上,行至城外,苏晓如鬼魅现身,飞入车中拉住她的手腕,苏子只是说了一句,“我走了,林家五百人都要死,那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归来路上,走到林家,老太太跪在门口,若伊怎么扶都扶不起来,于是也一并跪着。苏子说:“好久不见下堂鞭了”。
林少伟恨透了下堂鞭。
他恨透了自己脑子冒水要来平遥二度蜜月,他恨透了自己不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他恨自己没穿个帝王将侯,他很自己不能一巴掌拍死一群、吹口仙气挽救苍生。
他把自己这院子搞定已经精疲力竭,又为了两个家族的命运把皇帝得罪。
他只是一个不能改变命运的普通男人,而今,他的女人要为这一切买单。
现在他只能看着苏子慢慢抚上他的手,慢慢挣脱,慢慢接过下堂鞭,慢慢跪在他面前,慢慢把下堂鞭举过头顶。
天并不冷,一片极致的虚无却让人有些悲伤。
林少伟看着满院子跪着的男男女女,看着林老太太也匍匐在地,他慢慢闭上眼睛。
结果,为何会是如此。
手有些微颤的拿起鞭子,手起鞭落,斩碎阳光,凄迷之中,二人目光相聚。
红袍依旧,伊人依旧。
我会跟着你一起奔赴黄泉,如果那就是我们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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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光流连过耳边,眼前是一瞬间的黑暗,那一瞬间,我们以为睁开眼会是冲过来的官兵,而我们的手会紧紧握在一起。
林家还在,我们共死。
睁开眼的那一刹那,仿佛有千年那般漫长。
空无一人的林家大院,历史的沧桑再度粉刷,现代的痕迹斑驳可见。
他的夹克衫口袋里还放着性学教授的名片。
她的手腕上海挂着粉红色的照相机。
他们相拥在一起。
这是新的一天,带着新的生命,和新的爱情。
冬日薄阳很炫目,逆光而来,那一张脸是好生熟悉的脸。
好吧,我们回家了,老公,淡定吧。
【终结】
番外预告:
1林少伟和苏子穿越回现代后俩人的新生活
【看不懂最后这个穿越的,请在此番外中等待答案这将是个温馨喜剧】
2林少伟和苏子穿越回现代后古代的后续
【交代一下林家大院若伊苏眉和苏晓这将是个偏悲剧的正剧】
3苏晓的过去
【苏晓的那道疤篇幅不会太长的暗黑虐篇】
4苏眉和鼎爷的过去
【这个不用解释了奸情纵横的抽风篇】
番外现代篇
苏子和林少伟穿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快的奔出了林家大院,门口导游正在打电话,一看见林少伟跑过来,马上一脸笑容的说:
“林教授,故地重游,这么快就出来了?”
还快?老子游了整整一年了!
林少伟来不及分析导游的话,就被旅游公司的机场接送车送往了机场,浑浑噩噩的飞回了北京。一路上两夫妻体力透支精神放松,倒头便睡,连自己坐的是商务舱也浑然不觉。
下了飞机,出了三号航站楼,夫妻俩窜上了出租车直奔医院,俩人格外感慨的把座椅窗户摸了一遍,然后一路把玻璃摇下来鬼哭狼嚎——
嗷嗷嗷嗷嗷嗷——
再见了——平遥林家大院——
再见了——满院子的妖精——
再见了——头顶上的太岁——
再见了——无休止的争斗——
再见了——
苏子和林少伟拥抱在一起,风穿车而过,司机僵硬的笑着,看着这对小夫妻,摇了摇头。
“真年轻啊——”
到到了医院门口,林少伟一边还拥着老婆,一遍掏兜子找钱。
奇怪,明明穿过去之前他把钱包放在大衣兜子里了——
大衣兜子?
林少伟僵在哪里,现在自己身上分明穿的是羽绒服啊!难不成是记错了?不过这羽绒服的品位……
很复古。
林少伟摸索了好久,司机的小票都打完了,苏子满头流汗,也开始找自己的钱包,突然从怀中掉落了一个仿古的钱袋来——
满头黑线。
“师傅——那个——给你——正好的!”
“还差一块钱!”
“啊?”
“燃油附加费!”
林少伟和苏子面面相觑,啥时候爆出来这么个说法?还附加费?我告你乱收费!
司机被苏子张牙舞爪的姿势给震慑住了,摆摆手,“算了算了,遇上你们俩个,真是的!你们从爪哇回来的吧!”
苏子正要破口大骂,林少伟把她拦腰抱下车,司机这才正眼看了他一眼,突然愣住了,指着林少伟,“哎,你不是那个——”
还没说完,苏子咣当一声关上了车门。
夫妻俩一进医院大厅,直奔窗口,刚要挂号,窗口的小妹一脸菜色的说:
医保卡呢?
啥?医保卡?
苏子的感觉与当初刚穿到古代的时候一模一样。
如此无知。
窗口小妹头也没抬,手指敲了敲玻璃板,苏子这才看到硕大的通知:
2o1o年医保卡试点医院。
哦,2o1o年——
呃,2o1o年——
haT!2o1o年?
祖国六十周年大庆都过去了?指定酒店哪几家?悦薇中标了么?
苏子脱口而出,林少伟瞪了她一眼,苏子马上鹌鹑状。
“看来,我们在那边过了一年,这边的也一样。”林少伟总算明白自己这身奇怪的羽绒服和老婆那仿古钱袋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2o1o年二月十四日。
春节情人节二节合一。
林少伟和苏子手牵着手坐在医院大厅的椅子上,看着那硕大的电子显示屏上那火红的2o1o的字样。
电视里播放着他们听着又熟悉又陌生的新闻。
一切仿佛就在昨天,一切又仿佛已经千年。
“我们离开的这一年,难道说——”林少伟攥紧了苏子的手,他知道妻子也在想着同一个问题。
我们和古代那对互穿了么?在对方的世界生活了一年?
“哎?林教授?您太太今天预约来做检查么?”
一个小护士突然凑了上来,一副很熟络的样子,“快要生了吧?哎?怎么觉得您太太瘦了?都快到预产期了,这可不好啊。正好你太太的片子出来了,上来看看吧。”
苏子和林少伟面面相觑。
“哟,人缘不错。”苏子一股酸气的说,“继承了古代的优良传统。”
林少伟一脸苦涩的应付着过于热情的小护士,“哦,好,谢谢,谢谢——”
小护士抽出一张小卡片来。“其实,林教授,今天是情人节,我想要一张您的签名,送给我男朋友做礼物——呃——他特别喜欢您的节目。”
林少伟满脸抽搐,签了名字小护士一看,又说:“林教授,不是这种啦,是繁体字那种。”
“呃——”
在古代一年,确实会写点繁体字了,林少伟硬着头皮签了一次,小护士看着不甚满意,却也勉强接受了。
苏子看看林少伟。“节目?”
“节目。”林少伟叹了口气,“看来那位林大少和我交换了一下,他混的真是不错啊。”
“是,你替他在古代打理的更不错。”苏子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猛地抬眼看看林少伟,“等等,如果我们穿回来了——那他们呢?他们——”
他们也一起穿回去了。
穿回去,面对着铺天盖地的官兵。
林少伟握紧了苏子冰冷的手。“很多事不是我们能改变的。如果不是我们穿过去,苏二小姐早就自尽了,同样的结局,不同的只是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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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医学史上的奇观。”
林少伟和苏子没有被官兵包围,倒是被一堆医生包围了。
某医生手指颤抖着指着片子,声音激动的说,“苏女士,经过我们的复检,您不仅心脏病不治而愈,而且胎儿的卧位和姿势都不一样了——最无法解释的是,上个月来检查时您明明已经是八个月的身孕,现在你腹中的胎儿显示只有六个月大!”
……
这事儿其实不难解释。
您上次拍片的那位,那是古代穿过来的苏二小姐。她那个八个月大的孩子,还是和林大少的——
和林大少的?
这次互穿,不但挽救了木讷教授和精明经理的婚姻,也挽救了在那个时代不能相爱的两个人么?
八个月啊——
林大少下手够快的。
苏子满脑袋杂七杂八,根本听不见医生在她身边吐沫星子乱飞的说些什么。
倒是林少伟一直彬彬有礼的听着,然后突然说:“谢谢,但是我和我夫人不想让孩子成为研究病例。”
“当然当然,林教授您是名人,作为研究病例公布于众的确不好。”
一个医生抽出一张dVd,“能帮我签个名么?”
还来?
林少伟还没来得及拒绝,苏子先一把抢了过来,看着dVd封面上自家老公穿着西装站在讲台上,可那神情明显不是她朝夕相对的男人。那眉宇之间的霸气,暴露了他的真实身份。
林家当家人。
再一看dVd的封面上那一排大字:
国学大师林少伟
行啊,林大少,乃在现代也混得风生水起了么。
一个小时后,回到家中,苏子的这一想法又一次得到了印证。
因为,他们的窝,已经被别人占领,探出头来的中年男子先是一脸茫然的看着苏子,然后看见林少伟,顿时鸡血。
“哎呦,林教授,我一直听说我买的这套房子是你的旧宅,今天果然见到真人了啊!林教授,您家里坐?”
看着自己熟悉的防盗门,林少伟和苏子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
手机也没有带在身上,看来国学大师出游怕人找,还是说林大少对于手机这种玩意不屑一顾?
这一切都无从知晓。
林少伟夫妇回绝了主人的盛情邀请,出了小区就坐在马路边上兴叹。
哎,穿回来吧,什么都不一样了,连家都没了。
林少伟安慰着老婆。“咱们把林大少也坑惨了,一回去,老婆都没了,还要继续为别人养儿子,和他一起穿来现代的苏二小姐,一回去就是被抓走的命——”
“人生,就是一个又一个悲剧。”苏子叹了口气,手腕上的相机垂了下来,苏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相机!对了,看看相机!”
相机的照片不多,就二十几张,可是保存了很久之前的记录。
两个人第一次逛公园,林大少为苏二小姐拍的特写。
两个人第一次去网吧,林大少在一指神功输入法。
两个人第一次去市,两个人一起去大学讲课,两个人一起去酒店办大活动——
最后一张照片,是两个人在新家前面的合影,清净的小区,复古的感觉。
那是两个人的林家大院。
“这么标志性的建筑,问问出租车找不找得到。”
事实证明,那是相当容易。
因为这个别墅区的设计者,正是林少伟夫妇,在北京六环远郊的这一处明朝复古式别墅区,有他们为自己安的新窝。
也花去了苏子两百多块钱的打车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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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相同,很多事不同。
在这个很像林家大宅的现代式别墅里,林少伟还能看见他往日那些著作讲稿,林大少没有扔掉一张。可是也不同了,这里留下了那个男人的痕迹,就像他也把林家大院彻头彻尾的改变了一样。
他们彼此进入了对方的生活轨迹,在五百年的时间轴两端对望。
救赎着各自的不幸。
营造着彼此的幸福。
苏子看着电脑里保存的苏二小姐的回忆。
她在这一年之中终于挣脱了古代女性的樊笼,为悦薇酒店开创了明朝特色旅游项目,一张张大活动的图片,记录着她自我解放的点点滴滴。
裹了裹大披肩,苏子有些不适应空调的暖气,她已经习惯在火盆旁边烤手,然后吃着春喜煮的汤水。
苏眉。苏晓。春喜。
林家的妖孽们。
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最华丽的梦境,梦突然醒了,剧中人仍旧不愿意离场。
似乎古代的一切已经成为她的真实,而她生于斯长于斯的这个世界才是虚幻。
趁着春节人少,苏子和林少伟去看了一场阿凡达。阔别一年的电影院,灯光黑下来的一瞬间,她和他同时颤抖了一下。
仿佛灯光再次亮起,他们又回到了古代。
而屏幕上亮起画面时,只是男主人公奔赴了他的潘多拉。
最初逃离林家大院的喜悦,被一瞬间蜂拥而至的空虚代替。
眼前走马观花闪过很多张脸。
林子业那总是看不透的表情,吴关那总是欠扁的脸,鼎爷永远的惆怅,兔爷不变的脑残。
彪悍的苏眉,重情的苏晓,娇憨的春喜,还有离开的段瑞和语嫣、姚斌和余韶可——
林家老太太还在喝着茶水,良辰、彩云、若伊,丫头们鱼贯而出。
满院子的人感叹着“夜姬”的绚丽,转眼间又变成京城河堤旁那华丽的游会。
合欢记的传奇仿佛还没有停止,皇宫大殿的辉煌还在眼前闪现。
这就像一场电影。
主人公睁开了眼,灯光亮起来,观众不愿意离席,潘多拉还在继续。
走出电影院,夜风有点冷,灯火如此辉煌。
他们手拉着手,慢慢的走着。
就这么走着,也许,就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