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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尘紫陌     年少天纵1931txt下载     年少天纵1931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代天骄--少年子卿2

    卿回到大帅府那座庄严肃穆的白俄建筑大灰楼,老普迎了出来。

    车稳稳停在大门口,老普头为子卿拉开车门,子卿对了后排座位的副官大勇喊:“大勇子,去把车停库里,小心老帅骂!”

    老普头哭笑不得,鼻子眉毛眼挤在一处,一脸难看的笑拦住子卿拉到一旁。

    “老普伯,怎么了?”子卿灵眸转动,猜测出几分事情不妙。

    “小祖宗,你又变了什么花样去逃了?老帅在发火呢!”

    子卿心里暗骂,七先生太歹毒了,这么自己不打他,知道他好脸面不服他打骂,竟然到他老子这里告恶状,算什么本事!也就七先生同他亲近,最知道他的弱处,定然是知道老爹平日里诸事纵容他,只是涉及危险的事定然会不饶他。

    子卿沉着脸,弯弯的长睫微翘,偷眼看看老普伯,又扮出一脸的坏笑无辜地应了说:“不曾有呀,孝彦今天一天忙了在空军基地训练。”

    一只手指顶了军帽在空中耍弄翻转,蹦蹦跳跳地进了楼。

    快到父亲的书房,子卿缓住步子。

    楼道里静悄悄,没了姨娘们的出出入入说说笑笑,也没了仆人们忙里忙外见到他躬身问好。

    来到书房外,子卿犹豫地抬手,又放下手没敢叩门,屋里传来一个沙哑但底气十足的声音:“臭小子,滚进来吧!”

    子卿一惊,他的脚步声已经尽量放缓放轻,却仍未逃过父亲的耳朵。

    硬了头皮进屋。屋里烟雾缭绕,父亲斜倚在榻上抽烟,瞟了他一眼问:“知道回来了?”

    子卿横下心,堆出一脸骄纵的笑容凑过去给父亲端茶说:“不回家还能去哪里?”

    “爹到要问你小子今天去了哪里?”胡云彪瞟了一眼儿子,脸色愠怒。

    子卿见爹地表情虽然恼怒但还不是怒不可遏,就凑坐到跟前说:“去了航空大队视察。没有去赌场妓院,爹总是放心了。”

    “妈啦个巴子的!”胡云彪烟杆一扔,一把抓住了儿子按在榻上,举手要打。子卿却“哎哟”地叫了起来。

    胡云彪看看自己的手,还没有落下去,知道儿子在撒娇耍赖,没有松手去靠枕后掏东西,子卿慌得喊:“爹,爹您怎么了?”

    胡云彪摸了摸。藏在靠枕后的鞭子不见了,就拍了他脑袋一把问:“妈啦个巴子。你小子一早疯去哪里了?当爹不知道,从地上野去了天上,不怕被老鹰叼你一口,摔下来粉身碎骨!你还想去哪里?就差去钻水晶宫了!”

    胡子卿心里有底,怕是父亲果然是听了七先生告状了。心里忿忿,嘴里讨巧地说:“爹,孝彦那是学开飞机。教官们胆子像老鼠。生怕我这个太子爷有个闪失没法向爹交代,一个个前怕狼后怕虎的不许我开上天,只让孝彦在地上拉拉花架子,这不是让人笑话吗?”

    胡云彪想想,儿子的话也有理,松开手,子卿翻身一轱辘起来,整整衣服说:“他们也是好心,可这样培养出地哪里还是人才,都是混吃等死的八旗子弟了。”

    胡云彪闷了不吭声,子卿忙拾掇了烟杆,给爹装上烟点起。看了父亲吧哒吧哒吸了几口,才略放下心,余光往靠枕后巡视,看见榻褥角露出一截立起的鞭梢,昂头怒立还真有些骇人。

    “妈啦个巴子的!老子最恨人打小报告!”胡云彪骂道,子卿心里暗笑,忙补充道:“爹,七先生也是为了儿子好。”

    “杨小七?你怎么又和他扯到一处了?”胡云彪放下手中地烟杆问,“他回龙城不是被他大哥打断了腿,躺在床上不能下地吗?”

    子卿心里一惊,暗觉奇怪,难道不是七先生告状给父亲知道他私自飞行?

    胡云彪摇头叹气,嘴里嘟哝地骂道:“看看你,一副公子哥儿的性子,是好话听不进去。

    听说你自个儿把个铁鸟开上了天,吓得钱参议脸儿都灰了,给我打电话声音都哆嗦!妈啦个巴子的,也是个熊包!”

    子卿笑了,原来是钱参议在告密,于是堆出谄媚的笑贴到父亲身边坐了说:“当谁都跟你儿子这般威武气魄呢!”

    子卿可以独

    了,为了庆祝自己航空生涯的一次壮举,也是为了给连而被七叔踢了几脚的汉辰压惊,子卿决定在好友薛明远地花园办一次野餐会。

    说是野餐,无非是在玻璃暖蓬里罕见的冬季绿草野花藤萝地背景下,架个炉子烤野味。

    子卿自称会做菜,偏要露一手。杨七爷笑谈他在国外做西餐的手艺,也答应为大家拌沙拉,做烤牛排。

    汉辰托腮坐在一边,子卿问起他会做什么,汉辰摇头说:“七叔说,君子远庖厨。”

    顿了顿又补充道:“可是不明白七叔自己如何也近庖厨了?”

    话音刚落,就见七叔慢悠悠走过来,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擦,满脸亲善的笑意,一把将汉辰提了脖领从地上揪起来,一拧身子膝盖又在汉辰屁股上猛磕一下笑骂:“七叔还说过,要是饿得昏了头,孔夫子也要下厨房。”

    说罢敛住一脸的嬉笑正经地喝道:“不会做饭也不能吃白食,去给子卿打下手帮厨。”

    话音刚落,大勇兴奋地对汉辰打躬作揖,如被大赦一般欢腾地跑开。

    “龙官儿,酱油瓶拿来!”

    “七叔,给!”

    “你上辈子猪八戒他儿子投胎地是吗?你闻闻,

    “伙计,给我剥头蒜。”

    “要几瓣?”

    “三瓣……不不!四瓣,或者五瓣也可以!”

    “你就说要半头蒜,哪里这么多废话?”

    汉辰话音刚落,头上被重重拍了一巴掌,子卿一本正经道:“替七先生打你的!干点儿活,哪里这么多废话!”

    小七和子卿在灶台烧菜,一个做东北大乱炖,大勇和薛明远都在琢磨如何往里面放红薯粉的宽粉条。

    大勇自信地说:“要用水泡软才能放入。”

    薛明远却摇头说:“用热水泡软在进去,还不都烂掉了?”

    子卿也糊涂摇头说:“小时候我做过这道菜,不过都是娘帮我弄好了,我自己倒进去弄一下就好。”

    “那也叫你做菜!”汉辰挖苦道。

    子卿忽然一真神色惨然,愣在灶台边怅然道:“可惜娘不在了。”

    众人忙和一阵,满屋是香喷喷地菜香。

    子卿和小七欣赏着自己做出的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霍文靖点头说:“想不到,竟然有这手艺。”

    灶台边,大勇等人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胡子卿做过那道菜后的战场,锅盆朝天,铲子乱扔,调料瓶子乱敞。

    “快来尝尝我的手艺!”胡子卿喊着,薛明远拿过一台相机赶开众人说:“先别吃,先别吃,拍张照片留念!”

    天津合家花园,众位来参加军事演习的老帅纷纷到来,在附近的饭店下榻入住。

    汉辰同七叔一下火车就遇到无妄之灾,被一群美女围袭,气得杨大帅狠狠教训了这两个“有辱门风”的叔侄二人一顿。

    若非胡云彪出来拉劝,小七和汉辰险些难以脱身。

    汉辰身上有伤,贴在子卿身边一夜哽咽难眠。

    子卿不时安慰他。

    军事演习过后,子卿从张继组手里找来一辆摩托车过瘾,张继组炫耀道:“这是美国货,才搞到了。”

    胡子卿撇撇嘴,望了眼合家花园,前面有汪湖,湖中有个西式的喷泉,是一位**美人头顶一个水罐。

    喷泉从美人头顶的水罐涌出,天寒地冻,虽然是活水,但水边靠岸处已经结冰。

    美人的身上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凌,如披上件半透明的衣衫。

    子卿飞身上了摩托,一踩油门,摩托飞出,在坡地上下飞驰,时而侧身,时而纵跃,看得众人瞠目结舌地叫好。

    “子卿,你小心!”张继组喊。

    “放心吧,弄坏了小爷赔你两个!”

    话音未落,就见那摩托腾空而起,原来前面一座栈桥年久失修,已成断桥,胡子卿一眼未看准,摩托直奔湖心的西洋**美人飞去。

一代天骄--少年子卿3

    子卿!”

    众人惊叫

    胡子卿急中生智,弃开摩托就地翻滚,在岸边枯草堆滚出很远,就听“噗通!”一声,摩托车掉进水里。

    见此情景,薛明远双腿一软,瘫在地上。

    子卿的衣服跌脏,翻身起来,掸掸衣服上的泥土说:“老薛你不够朋友,怎么在家里还修战壕,挖陷阱,拆浮桥。当年我打土匪撤退时都没去拆桥,你小子太不地道!”

    薛明远浑身颤抖,指了子卿对小七说:“穆教官,您快把这大少爷领走。他若有个闪失,我的头就落地了。”

    子卿满不在乎的对薛明远说:“伙计,忒小器了!赶明儿我赔你两辆摩托。”

    说罢喊着汉辰赔他回去酒店换衣服,说好晚上趁了老帅们喝酒饮宴,兄弟几人溜去楼上的白俄舞厅跳舞喝酒,子卿请客,为薛明远和众人压惊。

    子卿开着福特车,一路上哼着歌,汉辰沉着脸,不停说:“伙计你开慢些,都怕了你。”

    车一路飞奔,路过一条河,恰是西洋西下,一轮艳红色残阳挂在干枯的树梢,河边芦苇塘在北方中摇曳着身姿。河面没有结冰,波光粼粼。

    子卿猛然停车,喊了汉辰下去观夕阳落日彩霞漫天的景色,江面瑟瑟泛红,远处烟树苍茫

    一对儿红嘴黄身子黑尾巴,两腮艳红的鸟儿扑棱翅膀在芦苇上盘旋。

    “这是什么鸟?”子卿兴奋地指了那对儿鸟问汉辰。

    “你过去问问他们两叫什么名字不就知道了。”汉辰嫌他多事。

    子卿凑进前,脱下棉祅,蹑手蹑脚去捉那两只鸟。

    汉辰就见子卿慢慢抡起棉衣,举手欲抡,没留心脚下,忽然一脚踩空。

    “伙计,小心!”

    “噗通”两声响,二人都掉进泥塘。

    冰凉刺骨的水从腿间涌过,子卿汉辰都是一个寒颤。紧接着牙关仿佛被冻住。

    “快爬上去!”汉辰托着子卿的腿将他向上送,但二人手指僵硬。

    一阵脚步声,跑来的人竟然是七爷扬焕雄,跑到河边骂着:“你们两个,就怕你们生出枝节,开车追你们许久没追上。怎么淘气到河里来了?亏得河水浅,还不上来?”

    伸手递给子卿。

    子卿牙关发颤,颤微微僵硬的手伸向杨七爷,委屈得鼻头一酸。眼泪在眶里打转,哽咽地喊了声:“七先生!”

    扬焕雄望着徒弟无可奈何,刚说了句:“上来吧!”

    伸手拉子卿,却沉得拉不动,运了力气再去拉,忽然就听一声笑叫:“下来吧!”

    措手不及被子卿拉下了水

    “噗通”一声响,三人都掉入水里。

    杨小七擦了把脸色的水,冰寒刺骨,望着子卿板着脸。忍不住笑出声。

    这个徒弟太调皮了,喊了他说:“小心冻到!不是玩笑的,冻坏了成太监了,快上去!”

    先将子卿推上岸,再推了汉辰上去,等自己爬上岸时,浑身立刻结了层冰。

    孟冬的天气冰寒。出水后一阵冷风袭来,三人都挂上冰霜。

    杨焕雄当机立断,放弃了一辆车,三人挤去一辆车。将水箱的皮护套抽出来扔给子卿和汉辰说:“快围上!”杨焕雄开车疾驰。

    他脱下湿漉漉结冰地棉裤,只裹了皮护套。牙关发抖。

    吩咐后面将皮套裹在腿上瑟瑟发抖的汉辰和子卿吩咐:“把棉裤脱了!结了冰的裤子再不脱就扒在肉上了。”

    子卿这才紧张地脱棉裤,汉辰羞怯地望着七叔说:“七叔,多丢人呀。”

    “东北有句话叫‘毛咬肉’,皮毛沾肉最暖和。不想腿被废掉,就快些!”

    二人试着脱裤子,那厚重的棉裤结冰,果然凝在了身上,二人的手指僵硬,哆嗦着半天总算脱下带水结冰的棉裤。套上那皮套,但仍是寒凉得牙关打颤。

    二人凑近坐一起,搂在一处取暖。

    子卿搓着手,搓得发热去捂捂汉辰的耳朵。为他取暖。

    汉辰抽出椅子靠垫让子卿抱着御寒。

    杨小七颤抖着牙关。僵硬着手指将车一路开去饭店,盘旋一圈却无法停车。

    “七叔。到了呀!”汉辰牙关里抖出几个字提醒。

    “你就这样光着屁股裹条皮套进酒店?”子卿气恼地问。

    “子卿,后门是你东北军把守吧?”小七问。

    子卿恍然大悟道:“开去后面,我们让门房去取几件军大衣来!”

    车开进小后门,十分清静,把手的卫队上来敬礼时,子卿摇下车窗吩咐:“去取几件军大衣来!”

    卫队长来到车门前敬礼,子卿忙吩咐说:“去把前后门把住,谁都不许进来!门房里有火盆吧?”

    “有!两个呢,刚添的炭火。”

    “你们,还有他们这些人,都背朝墙不许回头,还有,扒三件军大衣给我们先,再去取三身棉衣棉裤来!”

    卫队长哪里敢怠慢,在车门旁应道:“军团长和二位长官,请到屋里稍候,这就去备下棉衣棉裤。”

    吩咐众人关闭后门,整队立正向后转面壁而立。

    胡子卿这才跳下车,冲进门房招招手,三人躲进门房披上军大衣。

    汉辰刚要去烤火,子卿忙拉住他说:“看你就外行,冻僵时不能去烤火敷热水,要把身上搓热了才可以。”

    汉辰半信半疑地看着子卿,七叔已经拉过他,扯下围裹腰间地那块儿皮套,为他搓揉。

    门咣当一声响,凉风卷入,有人进来。

    胡子卿转身大骂:“不会喊报告!谁许你进来的!”

    没人应声,回头一见,吓得脸色灰白,竟然是父亲胡云彪大帅和杨焕豪大帅一脸怒容地立在门口。

    【陌言陌语】

    后面的内容就留给大家去小说接龙了。

    到底胡大帅和杨大帅满面怒容的闯入,子卿、汉辰小兄弟二人和“小七熊”该如何面对?

    大家发挥自己的想像空间去写吧。

    嘻嘻~

    另外,继续推出《春怀》,请关注老杨和珞琪欢喜冤家的故事,和小五冰儿与哥哥间的兄弟恩怨

小乖那一场风花雪月的情事1

    上飘着蒙蒙的雨雪,与其说是雨,不如说是雪。醉露书院

    星星点点沾在皮衣油亮的毛尖亮晶晶不化,街面上蒙上一层亮色。

    朵朵五颜六色如花一般的洋伞绽开间或颜色单调乐的油纸伞。

    一对儿少男少女手挽手跑进乐都百货公司的大门里,在门厅跺脚掸着身上的水滴。

    “汉威,我的鞋带开了。”女孩子长发垂肩,一身淡蓝色精致的棉袍,外裹了一件白色的毛线衫,脖子上围着一条略长的男式围脖,一看就是男友的。

    小嘴一翘,娇俏的样子,垂在腮边的两绺发上扎着五颜六色的小蝴蝶结。

    字幕:(嗒嗒嗒嗒…….)杨双儿,驻龙城某师师长之女。

    “我说,美丽绝伦的杨双儿大小姐,你不会自己系鞋带吗?”汉威一脸坏笑逗弄她,润泽的肌肤已经因近年来空中的风吹雨打而蒙上淡淡的麦色,显得健康而生气勃勃。

    长长微卷的睫绒下一双明澈的眸子波光一闪,眯了眼看了双儿说:“option.杨汉威扔掉:小姐提鞋子;option.杨双儿小姐自己练习系鞋带。”

    双儿侧头看一眼汉威,接着说:“option.杨小乖同学把百宝囊放在长凳上,帮双儿系鞋带。”

    “小乖也是你叫的?”汉威嗔怪道,左右看看,幸好没人注意。醉露书院

    双儿沉下脸正经地背了手望着汉威笑问:“乖儿,你是不是不会系鞋带?”

    “切!不会系携带的是大少爷子卿哥,我杨汉威就是根小白菜。”

    低头帮双儿系着携带嘴里念叨:“当初我大哥欺负我,现在有你这个小魔头欺负我!”

    咯咯一串笑声。银铃般散开,二人欢快地向百货公司里跑,身后一个红彤彤小脸的大眼睛男孩儿凑过来问:“先生,小姐,需要脚力吗?我们是小背篓。”

    几个脏兮兮的孩子围过来,一转身,背后背的竹篓却是干净。

    汉威迟疑地问:“小朋友,你是东北人?”

    “咱们是奉天人。和胡少帅是老乡。”汉威见这孩子看来就**岁地年纪,提到胡子卿又让他感伤。塞给孩子几个钱让他们分了买饽饽吃,带上双儿继续走。

    “少爷,让我们背吧。师父说,做人要本份,要敬业,收了客人的钱就要为人做事,东北人都实诚。”

    双儿蹲身看着这些满脸脏兮兮的孩子,安抚他们说:“你们回家去和爸爸妈妈讲,明天去青石滩边的抗战贫民小学去读书,免费的。姐姐是你们的老师。”

    孩子们惊诧地互相望,难以置信。

    双儿从兜里讨出几个钱递给孩子们说:“好吧,姐姐再给你们些钱,一人帮姐姐提一个包儿。醉露书院”

    汉威哈哈地笑,双儿挽着他的胳膊在前面招摇地走,后面齐刷刷跟了一队步伐整齐的“小背篓”。

    几个蓝布棉袍地短发学生过来,深深鞠躬抱着个大红纸捐款箱说:“同胞,请你们为抗战买飞机捐款吧!钱多钱少都是一份心意。全国上下一心,我们就能把日本鬼子赶走!”

    汉威望了眼双儿,双儿打开钱包,将里面的钱全数扔如了捐款箱,同学们对她深深鞠躬。

    汉威看看双儿,双儿叹气道:“我地皮大衣变成了你飞机上的一个零件,但愿我捐的飞机零件真正在你的飞机上。”

    二人手牵手出了百货公司。

    叫了一辆黄包车,汉威绅士

    儿掸尽座位上的浮雪,用手绢擦干湿漉,送了双儿到

    “进去坐坐?”

    汉威摇头。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意,大门一开,出来的仆人问:“小姐,回来了?”

    “双儿!”汉威望着双儿的背影喊了一声。双儿在铁门内回头。对他嫣然一笑。

    头上那顶白色的绒线帽歪戴,显得格外俏皮。带着手套地手向汉威挥挥告别说:“小乖,一路走好!”

    回到家,小楼内灯光灿亮,汉威觉得奇怪,平日他在部队很少回家,家里都交给胡伯料理,看着一楼的灯光,一定是家里来人了。

    “小爷,你回来了?”胡伯迎出来高兴地问。

    “谁来了?”汉威问。

    “没外人。”

    “这灯?”

    “啊,是表小姐这阵子住在这里,在龙城中学读书来了。”

    汉威进屋,就听到叮叮咚咚的钢琴声,断断续续,很是不连贯,一听就是初学。

    走进厅里,钢琴边坐着专心致志练琴的女孩子抬头。

    “丫头,是你呀!我做是谁来了。”

    “乖儿哥哥,你可回来了,快来教我弹钢琴,爹地妈咪总拿我和你比,夸你琴弹得好,书也读得好。”

    汉威坐到钢琴凳旁,翻了翻丫头练的乐谱敲了她的头问:“上个月我见到你,你就练这支曲子,怎么一个月了还是这支?”

    “这是慢工出细活!”丫头合上曲谱。

    “乖儿哥哥,你答应请我吃北平的涮羊肉,如今龙城城南新开了家北平的老马涮火锅,你带人家吃,说话不作数变小狗儿!”

    “条件呢?”汉威问。

    “考试都及格了,国文是甲,数学是乙,格物是丙,体育,体育…”

    “行了,今天就开恩带你去吃涮肉地说,走吧!记住,下次不许提乖儿哥哥的名字,叫表哥也比叫乖儿哥哥好听。”

    “不是没嫂子呢吗?叫叫怎么了?”丫头不屑地冲上楼去换衣服,打扮得如小公主一般下楼,二人开车奔去南门。

    涮肉店里烟雾蒸腾,水汽香气满屋,火炭味道带着特有的气味,一个个黄铜火锅冒着热浪。

    汉威带了丫头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热气腾腾的火锅端上来,切得薄薄的肉在开水里一走,立刻由红变白。汉威为丫头调着蘸酱,芝麻酱调料洒上韭菜花、酱豆腐汁拌匀,捻起写香菜洒上递给丫头说:“尝尝,汉威哥拌的调料是上品,当年是胡子卿少帅亲手教的。”

    (汗!似乎小威的吃喝玩乐都是跟子卿学的。)

    汉威要了两盘羊肉片,一盘毛肚,一盘豆泡,一碟冻豆腐,一碟午餐肉,外加一小筐白菜心,丫头吃惊地望着他问:“乖儿哥哥,是不是军校天天都饿肚子?”

    乖儿被逗笑。

    “军校不用饿肚子,但是没涮羊肉吃,吃了这顿不知道哪天吃下顿?”望着丫头笑笑说:“快吃,煮老了不好吃了。”

    “忽尔见羊汤,千里闻鲜香;我心争欲醉,劝君共品尝。”

    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地小姑娘托着个托盘跑过来,两碟子羊肉放在桌上,恰被抬手涮肉的丫头碰翻在地。

    “你怎么回事?”丫头骂。

    “没长眼?”姑娘答。

    “丁丁,丁丁,快来端菜!”厨间里传来喊叫声。小姑娘喊了声:“知道了!”

【番外】小乖那一场风花雪月的情事2

    丫头和一丁都不肯说如何不打不相识的,这段留给她空吧。

    接上文:

    桌上的黄铜火锅冒着腾腾热气,丁丁、丫头和小威不打不相识,此刻已经挤在一处守着黄铜火锅涮着肉。

    开车先送了丁丁回家,汉威跳下车对她亲热地说:“路上小心,说话算数,你下次请我吃涮羊肉,我带你去参观飞机场!”

    回到车上,丫头已经困得打哈欠,汉威送她到家,丫头却忽然没了睡意,拉着小威教她弹琴。

    电话铃声响起,汉威接起电话道:“你好,我是杨汉威!”

    电话的那边一个沉默片刻,没有声音,那安静反令汉威由好奇转为淡淡的恐惧,通常,只有大哥给他打电话才如此沉默。通常这种时候,都是大哥怒不可遏在强压怒气,或是故意拖延着等待的时间,让他心净肉怕,就如小时候被按在那冰凉的沙发上,裤子被扒掉,肉都透出冰寒而板子却迟迟不见落下一样,那份等待反是更难挨。

    于是汉威又颤抖着声音迟疑地问:“请问……你找哪位?这里是杨公馆。”

    汉威的心跳过速,大哥?难道是大哥吗?大哥究竟去了哪里?难道是失踪的大哥打回的电话?

    “哥哥,是你吗?”汉威激动得声音发颤。

    话筒的那边一个悠长带了浓重江浙口音的国语:“汉威小弟,是师兄。”

    “总……总座!”汉威结结巴巴地应道,失望后又有着吃惊。

    “不知总座深夜电话,可有什么指示?”汉威打了个立正,板直腰杆,身边的丫头伸伸舌头问:“谁呀?”

    汉威头也不会。手在腰后向她摆摆,示意他不要作声。

    话筒那边何文厚总理的声音和蔼慈祥,慢悠悠地说:“汉威呀,天凉了,你嫂子嘱咐说,要关照一下你过冬的衣衫,给你置了几件皮衣,你来西京一趟吧。我们兄弟很久没见面了。”

    “是!多谢总座挂心!”汉威答道,又缓缓婉拒说:“总座。汉威的飞行大队在昆明集训待命,有美国地空军援助专员需要陪同,怕不能去西京。”

    电话那边呵呵的笑声,那笑声令汉威听来暗生恐惧。他记得当年何总理待子卿哥也是笑容可掬,只是子卿哥对这位兄长怕得要命,就连罚子卿哥抄书或对了总理那“天下为公”的条幅面壁时,何总理都是一脸笑容可掬。

    清晨,汉威飞去了西京,一身轻便的美式飞行服,皮衣上是翻毛狐狸领。腰上挂着凡立丁眼睛盒,高檐军帽微挡了半个眼睛,记得子卿哥当年的标准像总是这个样子。军帽低拉,眼睛蒙在一层淡淡的阴影中显得忧郁迷人,再配上冠玉般的面容,精致的五官,老天爷赐给地一副迷倒众生的容貌如何能不发挥起作用,挥洒得淋漓尽致呢?

    轻快地脚步进了总理府。张继组已经迎上来,热情地拉了汉威上下看,拍拍肩膀道:“好小子,半年多不见,长得越发精神了,你大哥若是见了……”

    说到这里,一脸尴尬地咽了话,神色黯然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道:“这张嘴,又提这伤心事。”

    汉威苦笑,大哥地失踪对他来说讳莫如深。谁对他说大哥死于了那场大火同鬼子同归于尽,他都不相信。大哥不会死,大哥不会扔掉他自己跑,大哥一定是恨他这个兄弟不成器。故意躲起来吓他。就像小时候带他去游泳。他就是调皮不肯学。抱紧大哥的脖子,死死用腿箍住大哥的腰。像条鱼一般扭着身子大叫着:“乖儿不下去,乖儿不下去,大哥抱!”

    大哥就会哄逗他说:“乖儿,乖儿不怕,乖儿不游泳,大哥抱你,直着抱你行吗?你的腿夹得大哥腰要断了,大哥站不住,我们一起掉下河喂鱼了!”

    汉威试试抱着大哥的脖子,将腿松开,却被大哥顺势一把扔进了水里。

    那简直是进了地狱般的痛苦,水从鼻子呛入,痛不欲生,他挣扎了很久不见大哥救他,连踢带踹不知道是不是狗爬的姿势扑腾到岸边,趴在河滩上呛水,吓得大哭。

    大哥从石头后晃出来时,对

    “这回会游泳了?”

    汉威哭得更凶。

    大哥抱这他板起脸说:“回家不许告诉爹爹,说是赶对爹爹说,大哥就把你扔去喂龙王。”

    其实大哥一直藏在后面看他,其实那次后他会了游泳,但他怕游泳,一到水里就记起那次遭遇。

    进到总理府,汉威被引到办公室。

    办公室外间是会客室,内间非常隐秘,不是关系亲密的客人不得入内,而汉威就是被张继组引进了办公室的里间。

    汉威在这屋内四处望,坐在沙发上等候。

    皮沙发入冬罩上了雪白的沙发套,上面铺着钩花地沙发巾,显得精致典雅又十分洁净。

    靠墙壁的半面墙是书架,书架旁有个小门半敞,那是何总理休息的地方,里面有张床,汉威见过。

    坐等了好一阵,何总理才咳嗽一声从外间进来,见了汉威和气地吩咐他坐下。

    张继组躬身在何总理身边倒水,何总理低头喝着白开水说:“有些烫,再温温。”

    抬头看了眼汉威问:“汉威呀,近来都忙些什么?”

    汉威忙起身立正道:“回总座的话,汉威近来率领飞鹰飞行大队在美国友军的协助下操练,全军飞行员同仇敌忾,誓要收回失地!”

    汉威激动道,捏紧拳头。

    何文厚吹着杯中的水,挥挥手示意他坐下,接着问:“平日很忙?”

    “是!军人的职责!”

    “周末都去了哪里?”何总理含着浓厚的口音问。

    汉威一怔,迟疑片刻道:“回龙城家里去看了看。”

    “然后呢?”

    “取几件过冬地衣服。”汉威答。

    眼睛目光回避何总理那双厉眼,心却砰砰地跳。

    “杨师长的女儿很是可爱呀!”

    汉威一愣,应了声:“是!她同汉威自幼相识。”

    “那个叫丫头的表妹近来住在龙城?”

    “汉威周末歇假回家能见到。”

    “听说,近来你还结识一位叫‘一丁’的小侠女,舌尖嘴利,很有个性……”

    汉威已经汗流浃背,何总理如何知道这许多?管得倒是宽,按说,他也到了交女朋友的年龄了,有什么稀奇。

    “似乎你上周还飞去了香港,去参加一个教会中学的钢琴演奏比赛,那位获头奖艳惊四座的那个……那个‘豆腐小美人’—小荣儿小姐,啊,你当众上去献花吻手的……似乎你最近飞香港很频繁?”

    汉威眼珠骨碌乱转,心想可是不好了。何文厚是他的长官,按说管不得他的私事。但何文厚还是他地同门师兄,顾师父殉国时,更是把他兄弟托付给了何文厚总理,何总理手里还有…….

    “啪”的一声,那根熟悉的油量的竹戒尺拍在桌子上。

    何文厚望着汉威面无表情也不发话,那是顾师父留下地戒尺,汉威心头一颤,缓缓地跪在地上。

    何文厚指指墙上那幅汉辰大哥临走前血写地《正气歌》,长叹口气,不说话。

    张继组给汉威递个眼色,有看看何文厚,试探地对汉威说:“汉威小弟,你交女友不打紧,不能因私废公。”

    天大的冤枉,汉威抬起头,懵懂地望着张继组。

    “你是不是近来返回大队经常迟到?”

    汉威一经提醒,气不打一处来,狗日地!一定是毛三那东西在扎针告黑状!

    刚要辩驳,张继组又问:“你认识了一个叫小雨的女孩子,还去舞厅和她跳舞,你吃什么东西了?”

    这句话反是令汉威以头冷汗,他是曾吃过小雨递给他的一粒糖豆,吃过后浑身轻飘飘如在云雾中,忘却烦恼。

    不过他很快发现这或许是大烟的一种,是毒品,也就再也不肯吃,禁止小雨再吃。

    怎么这个事何总理也知道了?

    “继组,去抬条凳子来!”何文厚将戒尺再次握到手中。

小乖那一场风花雪月的情事3

    威慌了神,他不想何文厚竟然敢来打他,并不是他杨高傲不许何总理动他,只是他杨汉威除去了哥哥打,谁个敢动一手指头?

    更过分地是,何总理吩咐搭凳子,这是要打…….汉威心跳过速,不过就是长官兼师兄吗!有什么了不得?

    说长官,自然有军法处置;若抡是师兄,戒尺打手板好了,他奉陪,为什么搭凳子呀!

    汉威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再看一旁的张继组,张继组一脸窘态地出门。醉露书院

    汉威本想辩驳,但一想起当年胡大哥被何总理管得俯首贴耳,听张继组大哥说,大哥都挨过何总理两记狠狠的耳光,他杨汉威算什么?不要以卵击石了,还是想想脱身的妙计吧。

    不然这总理办公室进进出出人多,若是有人看了他杨汉威被按在凳子上挨打,那简直就别在军界混了。

    脚步声,门在开的时候,汉威慌得跪在了地上,求饶道:“师哥,饶了汉威吧,都是汉威辜负了师哥重托,愧对大哥的教诲,汉威知错了。”

    一张雕漆方凳放在汉威面前,凳子着地时,木板上发出一声响,声音不大,汉威却是周身一颤。

    “汉威个柔弱低沉的声音,听来是这么熟悉。

    汉威缓缓地抬头,狼狈的他看到的是一身青色长衫的二月娇。半年多不见,二月娇显得多了几分成熟的模样,梳着齐整油亮的分头,眉眼含忧,朱唇带怨,似乎也在责怪他近来的胡作非为。

    二月娇挪着方凳放在一个合适的位置。看了眼张继组怯怯的叫了声:“张爷。”

    “总座…….师兄!”汉威慌得央求,声音里都略带了昔日对大哥地耍赖,挪揄着就是不肯趴在凳子上受罚。醉露书院

    何先生转身背着,仰头望着那幅血写的《正气歌》挥挥手,一身长衫马褂飘然的样子,鼻息中一声长叹。

    他没有回头看汉威那泪眼濛濛的明眸,似乎怕被那双解语能言湛澈的眸子溶得动摇决定,挥挥手示意张继组行刑。

    二月娇沉着脸。眉峰微拧,过来牵牵汉威的衣袖低声道:“汉威!”

    汉威的脸绯红。羞得无地自容,满脸羞窘望了桌上那根戒尺和墙上大哥血书的正气歌,磨蹭地立到方凳前,偷眼看了背对他沉吟不语地何总理,咬咬薄唇拧皱了眉头躬身伏在方凳上。

    跪伏在方凳下,身子趴伏在方凳上,汉威想,要打,就打吧,只盼快些结束这场噩梦折磨。

    “你大哥在世……在的时候。你是这般领家法地?”何先生头也不会,似乎脑后长眼睛一般,看出了他的滑头。

    何文厚回头望了眼汉威,汉威一眼的泪在眶里打转,如寒星在深潭中摇碎,那波光粼粼的眸光扰得人心碎,忍不住地怜惜。

    “汉威,不是师兄要打你。是你大哥……你大哥在天之灵不饶你!”

    何文厚扭过头,吩咐二月娇说:“小林,蒙上他的眼。”

    那声音痛心,似乎怕众人也会被汉威那楚楚可怜的眸光动摇了决心。

    那眼神可是汉威的杀手锏,昔日在大哥面前要挨打,汉威就会这么可怜兮兮地望着大哥,大哥的眼神就会柔软很多,即便还要打,下手多半也轻上几分。汉威最怕就是大哥直接按了他在沙发上,不容分说就揍。他的利剑无法出鞘,彻底无有招架之功。醉露书院

    何先生沉着脸拂袖进了内室,张继组手中的戒尺垫垫,看着二月娇拿来条黑布蒙了汉威地眼。又拿来绳子绑了汉威的手在身后让他无法挣扎。

    皮带被二月娇冰凉的手解开时。

    汉威身上一阵瑟缩,他知道求饶已经徒劳无益。怕是这顿打是逃不掉。

    何总理的话一直在耳边回荡,“汉威,不是师兄要打你,是你大哥……你大哥在天之灵不饶你!”

    裤子被二月娇柔弱的手扒下到臀部,就没再往下拉,汉威已经无地自容。

    裸露的肌肤沾在那冰凉的檀木方凳上,张继组大哥的手就将他褪到大腿根部地裤子向下拉拉,又拍拍他冰凉绷紧的肌肉无奈道:“威儿小弟,你这真是自找!哎!”

    手中的戒尺抽

    汉威咬了牙,那戒尺打在肉上“啪啪”做响,火辣但不如大哥昔日的手劲力道重,屋里传来何先生的呵斥:“继祖!”

    张继组慌乱地应了声加重力度,汉威咬了薄唇,疼痛远大过屈辱。

    何先生是在羞辱他,天下当哥哥的怎么都是一个样子,拿这个土办法勒令他悬崖勒马,望而却步。

    大哥打过他,都会拉了他在跟前教训一番,然后令他跪在墙角思过。他留过多少泪,在心里曾多次诅咒没有人性的大哥。

    大哥在哪里?若是大哥还活在世上,若是大哥知晓此事,定然也要打得他皮开肉绽。或许恼怒了要剥光他拖在楼廊上痛打,如打一条死狗般不留情面。

    不是他想去吃那毒品,他是不知情的,不过是误吃了小雨递他的药。

    交女友怎么了?又不是苦行僧,都24岁了,他为什么不呢?

    汉威无限的委屈,眼前是一片黑暗,蒙在眼睛上地绸布令何总理看不到他那双能言的美目,也让他看不到了那挥舞的竹戒尺和二月娇与继组哥的表情。

    一墙之隔,门并没有关,屋内,汉辰对墙而立,沉吟不语,嘴角微微抽搐。

    黑色地风衣高立着领子遮住半张脸,军帽低压,墨镜内地目光含泪。

    没人能看清他的面目和表情,一切都被深深地隐藏,就如一层无形地屏障掩住了他和外界的光明。

    何文厚的手抚上他的肩,目光在询问:“心疼了?”

    汉辰无神迷茫的目光散在空中,他看不到何总理的表情,但却咬咬牙,似是肯定的答复:“打!狠狠打!”

    二月娇在外面的哭声:“别打了,都破了。”

    汉威哽咽的哭声传来,委屈,认错,汉辰听得懂。平日在家,凭是他认错也要重罚。小弟的性子,打了都未必长记性,嘴里认罪的话来得如起风般容易。他何尝不心疼小弟,更何况小弟大了,如今也是小男人了。小弟该娶亲了,但他要求小弟抗战不结束不许娶亲。不是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毕竟他有玉凝。只是因为小弟的性子同子卿一样,太过细腻,太过儿女多情,就像那配了种的猎犬,稍了分心就会踟蹰不前铸成大错。国破家亡,哪里还能卿卿我我。汉辰咬了呀,何文厚拉着他的手也在不停安慰。

    汉辰一步步走向门外,迎着刺眼的光线走向光明,但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辨别到小弟的抽噎声。

    张继组停住手。

    汉辰缓缓伸出手,抿咬着唇。

    戒尺接到手中,微屈了身子,伸手去抹小弟的位置。

    二月娇眼明手快地过来,将汉辰的手按在了小弟的肌肤上。

    汉辰触电一般抬起手,小弟也是周身一颤。

    随即,汉辰几巴掌打下,就打在那已经发红微肿的肉上,汉威惊愕地停住了悲声。

    戒尺再次抡起,准确而力道极劲,一声声清脆在屋里回荡,张继组慌得去抱汉辰的胳膊,却不敢出声。

    “哥……大哥……是大哥吗?”

    汉威呢喃的询问声渐渐放大,惊叫起来:“大哥,哥哥,是哥哥,哥……”

    沉默,屋里恢复寂静,没有戒尺打在肉上的声音,也没了汉威的哭泣。

    沉默片刻,何文厚在一旁问:“可长记性了?我不过是替你大哥在教训你。我在你大哥灵前发过誓,代替他行使教育你成才的职责。杨家之所以出人中美玉,就是因为对子弟的严格苛刻。”

    又是一阵沉默,汉威挣扎着从凳子滚落跪在地上。二月娇忙替他提上裤子松绑,汉辰一把扯下了蒙眼黑绸,眼前只有一脸沉肃的何文厚总理和继组哥,还有就是面含悲痛的二月娇。

    汉威跌跌撞撞冲进了房里看,空荡荡,没有人,再跑去楼道,也是静悄悄没人。

    “汉威!你在找什么?你大哥一直在你身边,他的英灵一直在注视着你!”何文厚手指墙上那幅血写的《正气歌》义正词严的斥责。

小乖那一场风花雪月的情事4

    “骗我!都在骗我!大哥在,大哥一定在!刚才动手的是大哥,只有大哥才会那样打我!”汉威咬着拳,张皇地四下巡视,哭嚷道:“哥哥,哥哥你在哪里?”

    张继组侧过头,二月娇垂了眼,只何先生背了手道:“汉威,你大哥已经殉国,你要面对事实。你要学会坚强,刚才替你大哥教训你,师兄也是不忍。”

    声音哽咽,何总理转身望着墙上那幅《正气歌》道:“你大哥,他的英魂永存。”

    汉威惆怅地出了总理府,虽然身上火辣辣地疼,头脑还是清醒。

    二月娇追出来捧了一袭黑绒长氅递给他道:“何先生让你披上,虽然是半旧的,却是他贴身的,英国定制的。”

    汉威笑笑,太熟悉了,他今天曾经感觉到大哥触及他肌肤的手,那久违的疼痛。他想骂自己:“杨汉威!你贱骨头!”,但他还是那么依恋那只手。

    而此刻,又面对这黑色长氅,他眼前出现了胡子卿大哥那闪熠如晨星般明亮的眼眸和臂绕黑色长氅屈身蹲在他眼前优雅从容的样子,那长氅,也是何先生赐给胡大哥的,胡大哥为此付出了自由的代价。

    汉辰接过长氅,对二月娇笑笑离去。

    汉威独坐在白鹭洲的岸边,不远的地方有位老人在垂钓,带了一个斗笠,不时望着汉威。似乎怕他跳河寻短见一般。

    湖水泛着涟漪,汉威下颌枕了膝头坐在冰凉地石阶上,身上的伤隐隐的痛,在潮凉的地上反是没了先时的疼痛。只是脸上的羞愧还如烈火在燃烧,想到让张继组和二月娇看到他那糗样,想到何总理竟然动他。怎么不令他面上发烧。但他相信是哥哥回来了,哥哥就在身边。

    水面地涟漪一圈圈荡开,汉威又看到了十二岁那年,那个桃花初放的日子,他坐在湖边。石头扔进湖内,湖水荡漾开去。

    一只大手捏着他的肩头,不用回头,汉威就知道是大哥。

    平素里他怕大哥,但此时却执拗地埋了头在膝间道:“乖儿死了!”

    手捏住他的肩膀,晃了晃。似乎是哄劝他。

    “大哥冤枉乖儿了,那袋点心不是乖儿偷吃的。”大哥拍拍他地背。

    能让大哥认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乖儿都不由冷笑起来,他不过十二岁,他不知道如何表示自己的愤慨。

    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在袖子上蹭了把泪,呜咽道:“就是吃,小爷也不用偷吃!”

    见大哥呵呵地笑了。汉威接着抽噎道:“大哥说过,不许叫乖儿了。乖儿如今是大人了,乖儿有学名,叫杨汉威!”

    “是!杨家小爷,去吃饭吧!”大哥少有的好心情。

    俯身抱起汉威,汉威赌气地挣扎。却被大哥抱紧向前院走去。

    事情还是早晨。嫂嫂要出门替大娘和爹爹去三叔家看望生病的三婶婶,头天。嫂嫂就备下了各色的点心,瓜果。别小看这些点心瓜果,多是许姑爹来地时候用飞机运来的。

    因为三婶婶病了,大嫂娴如特别和他商量说:“乖儿懂事,这点心就不吃了,给三婶婶吃好不?三婶婶病了。”

    乖儿乖巧的点点头,尽管他垂涎三尺,但也要听嫂嫂的话。心里却埋怨大嫂,既然要拿去送人,为什么要让他看到?勾出他的馋虫。

    夜间,他和小亮儿分睡在嫂嫂身边,尽管大哥一直反对他和小亮儿都这么大的孩子还腻在嫂嫂身边,但乖儿只要一离开嫂嫂睡,夜里总是要踢被子着凉发烧。

    嫂嫂今天是累了,睡得很香,粗重的呼吸中隐隐带了鼾声。

    乖儿吵得有些睡不着,嫂嫂如何添了这个毛病。

    再听旁边,小亮儿已经肚子咕噜噜的响。

    “小叔,亮儿饿了。”亮儿低声在小叔耳边说。

    “大夜里,忍一忍。”乖儿在他身边说:“小叔给你揉揉胃。”汉威冰凉地小手伸进乖儿的被子,这一揉,亮儿咯咯笑出声来。

    笑声竟然没吵醒嫂嫂地熟睡,嫂嫂定然是累了。

    “小叔,饿!”亮儿乞怜道,他不知道如何才能不饿。

    “我去看看点心匣子里,还有没有存的点心。”

    汉威小心说,轻轻起身迈过嫂嫂下床。

    屋里夜气清寒,汉威**着身子冻得瑟缩,寻了一圈空手而归。

    亮儿委屈的嘴一撇,眼泪落下。

    大哥平日总是晚睡,晚睡时,厨房进来奉了爹爹的吩咐,总要送一碗夜宵过去给大哥做加餐。

    大哥的胃不好,不时会胃疼,但大哥从来不吃爹爹送来地加餐。

    直到那精巧玲珑地小碗里的鸡汤云吞、燕窝银耳、鱼翅嫩笋丁羹放得冰凉,还是端端地放在桌案上,直到大哥离开书房去隔壁房间睡觉。

    但一到清晨,大嫂就会将那碗羹打发掉,然后遣人将空碗奉回,以示大少爷用过。

    这成了下人们间公开地秘密,只是瞒了老爷。

    汉威想,反正大哥不喝,把那碗羹和佐羹的点心弄来也是好的。

    披裹了件衣服,精赤着双腿,连鞋都不敢穿,乖儿踮着脚尖弯身摸索到大哥书房前。

    书房已经熄灯,大哥定然回房去睡了。

    汉威嘴角掠过得意的笑,沉了朦胧月色摸进房间。

    汉威的手摸到桌案上,窗外的月色洒在桌上,一包包大大小小的包裹,是今天嫂嫂对他叮嘱过的点心果子。

    乖儿犹豫了,与其让亮儿吃冰凉的残羹冷炙,不如吃块儿点心管用。

    伸手想去掏出一块儿,反正没人会再拆开数数,就是三叔家收了点心,发现数不对,难道还会找寻回来问?

    汉威得意地拉开线绳,摸着打开那包裹,可一想自己答应嫂嫂的话,又觉得对不住嫂嫂。

    算了,让亮儿委屈吧,吃点残羹冷炙也比没有的好。

小乖那一场风花雪月的情事5

    乖儿想到自己对娴如大嫂的承诺,想到嫂嫂那慈祥而信任的目光,乖儿的心就软了。

    哎!就委屈一下亮儿吧。

    乖儿将包裹包好,摸黑去寻那桌案上的冷羹碗。

    猛然间,一只大手将他拦腰抱起,乖儿双脚离地,慌得又踢又踹。

    大哥!这是大哥!不用看人,只这双拦腰抱起他的大手就知道一定是大哥。

    “大哥!大哥!”汉威叫嚷两声。

    身子被一扭,夹在了大哥的腋下,屁股上立刻挨了几巴掌,黑暗中一阵“啪!”“啪!”的清脆响声,乖儿慌得哭嚷道:“大哥梦游打人!”

    大哥本是住在旁边的屋子,如何今晚留在书房睡?怕是听见他翻动点心包裹的声音才被吵醒。

    “大哥别要打人呀!乖儿没做错事!大哥梦游!”乖儿哇哇地哭着,巴掌停了。

    灯被拉开,刺眼的光线弥漫满屋,乖儿揉揉眼,披在身上的衣服已经掉落,露出春寒料峭中哆嗦颤抖的身躯,乖儿睡觉从来不穿衣衫,所以出门来也不过就披了件夹衣。

    “大家子弟,做什么不能光明磊落?偏学些蝇营狗苟的勾当,半夜溜来偷点心吃!”汉辰怒道,披了件军装外套,立在乖儿面前恨铁不成钢地骂。

    乖儿一手揉着屁股,一手抹着眼泪,哇哇地哭了起来道:“大哥冤枉人,乖儿没偷吃!大哥冤枉人!”

    “没偷吃,没偷吃你半夜深更摸到大哥书房是梦游不成!偷吃还扯谎!”

    汉辰眉头紧蹙,抱起浑身冰凉的乖儿,十二岁的乖儿虽然个头比同龄孩子显得矮小,但看似瘦弱的身子可还是很沉。

    抱了乖儿按在了床塌上,乖儿哇哇地哭闹道:“乖儿没偷吃,乖儿没扯谎!”

    两条嫩藕一般的白净玉润的小腿在踢踹,大哥的几巴掌已经在屁股上留下红红的掌印。

    “你说实话!大哥最恨人扯谎,你是知道的。错就是错了,承认才是男人!想吃就说话,为什么偷偷摸摸如老鼠一般偷吃!”

    汉威挣脱了大哥翻滚到床榻内,呜咽道:“人家没做,为什么承认!人家想吃就吃,凭什么要偷?大哥不讲理!”

    “是哪只耗子在弄包裹纸,响动都把大哥吵醒了,你再扯谎!孬种!”汉辰拖过小乖又要打,小乖的身躯冰凉如玉,光洁的皮肤反令汉辰多了丝怜惜。

    高举了手轻落,不等打在肌肤上,小乖的哭声惊天动地,哭嚷声引来了娴如和四儿,家里妈子下人纷纷过来,一时见院子里***通明亮如白昼。

    “乖儿,都是嫂嫂不好,睡得太沉。你饿了是吗?是怕扰了嫂子睡觉,不敢叫嫂子吗?”娴如心疼道,解下自己批在身上的玉色百合花夹袄包裹了乖儿,又掀开衣服后摆,看看乖儿身上的伤痕,那红肿的巴掌印。

    “娴姐,你们去睡吧。乖儿不认错,就要受罚!扯谎就该撕嘴!偷摸就该挨打!”

    汉辰不依不饶。

    娴如推着乖儿到汉辰面前,陪笑道:“好乖儿,对大哥讲,乖儿错了,乖儿是太饿了,才来找点心吃,下次不了!”

    乖儿却执拗道:“乖儿不是来做贼!乖儿是来找大哥每日不喝的那碗凉羹,乖儿没偷点

    乖儿揉着眼睛啜泣,理直气壮。

    又呜呜道:“大哥今天不讲理,亮儿没背下先生教的书,就不许亮儿吃晚饭,也不许亮儿告诉嫂嫂。亮儿夜里饿得肚子疼,睡不下觉。乖儿是想,大哥每天都剩那玩羹不肯喝,第二天就倒掉。大哥不是说粒粒皆辛苦吗?要倒掉浪费的食物都不给亮儿拿去充饥吗?”

    一时见全屋肃然。

    汉辰咬咬牙,揪过乖儿气恼的要打,被娴如拼命抱紧呜呜哭道:“龙弟,你做什么?你气不过打乖儿,可知道明日爹爹知道又要恼你。你受苦不说,爹爹气到身子也是不好的。”

    汉辰这才松手挺直身子,一身白色棉布简单的短衫,清风穿户,衣摆微荡,显出清癯的身子。

    浓眉下凌厉的目光微柔,摆摆手道:“下去吧,看看点心匣子,可是全的,不要明日……”

    乖儿羞恼地大嚷道:“士可杀!不可辱!乖儿没偷就是没偷,大哥要查就查!”

    说着呜呜揉着眼睛哭了一阵,转身就跑,边哭边喊着:“爹爹,爹爹大哥欺辱人!大哥冤枉乖儿!”

小乖那一场风花雪月的情事6

    夜色的静谧被打破,灯光依次亮开,杨府上下立时澈如白昼。

    扬大帅将浑身懂得发紫的乖儿抱进被子里,用棉被细心地裹好,褶皱的老脸贴到乖儿稚嫩冰冷的小脸上,颤声问:“乖呀,冷吗?”

    乖儿牙关发颤,被子中的乖儿周身战栗,那瘦小的身体起伏每个颤动都触痛扬大帅的心。

    老泪在眼眶中涌动却又忍回眶中倒流。

    “爹爹,爹爹,大哥冤枉乖儿,乖儿没偷点心吃,乖儿是给亮儿拿那碗冷羹吃。”

    乖儿呜呜哭着,头扎进父亲怀抱中,如一只小猫一般在父亲怀里蹭腻,呜呜地诉苦喊着:“爹爹替乖儿报仇!打大哥的屁股,他欺负乖儿,乖儿没偷点

    杨大帅抚弄着乖儿的头,拍拍他哄劝道:“想吃什么就开口要,家里上上下下养了一院子的仆人,都是伺候你的。”

    杨大帅轻掀起被角,露出乖儿身上那明显的巴掌印,已经红肿。

    心里说不出的心疼,怜惜地搂紧乖儿,就像自己的手受了伤,在抚弄那伤痕一般,轻声道:“乖儿,饿吗?爹吩咐封妈妈给你做些夜宵来。”

    “乖儿不饿,不是乖儿饿,是亮儿晚上没吃东西。”

    “亮儿?”

    “大哥罚他不许吃饭,亮儿背不会文章。”亮儿不过八岁,杨大帅心里揪扯般疼痛,定了定神,屋外传来赵妈的声音:“老爷,大少爷和少奶奶跪在院子里请罪呢。”

    杨大帅没有回音,只是默默地捶着酸痛的腿。或许是上了年纪,潮寒的天气,腿总是如虫咬一般隐隐作痛。

    人说英雄迟暮,怕他也是个夕阳下的末路英雄了。

    “外面夜风大,石板地凉,请大少爷和少奶奶回去安歇吧。小少爷夜就在我这里将就了。”杨大帅话音刚落,失望的乖儿哇地又大哭起来。

    抽噎道:“大哥从来不吃那冷羹,乖儿就是想去端那碗羹,大哥就拿乖儿当狗打!”

    杨大帅揉着乖儿的屁股,细嫩的皮肤冰冷,那肿拢起的伤痕更是可怜。

    杨大帅揉着哄逗着:“乖儿不哭,男孩子长大都要挨打的,不哭不哭。”

    乖儿抽噎道:“那为什么爹爹不打乖儿,大哥总要打乖儿,大哥不喜欢乖儿吗?不是家中是爹爹做主吗?”

    杨大帅哑口无言,不知如何作答,童言无忌,乖儿的话不无道理。

    “大少爷,请回吧,地上冷。”院里赵妈劝汉辰夫妇回房的声音不时传进来。

    杨大帅一声喟叹,心想真是儿女冤家呀!

    “哪里来的冷羹?”杨大帅问儿吃。那次乖儿吃了一盅甲鱼汤流鼻血,嫂嫂就不许乖儿吃了。那羹就从晚上放到早上,然后就变冷,天天早晨都要被四儿姐姐倒给廊子下的阿黄吃四儿姐姐说,马无夜草不肥,狗吃夜宵毛亮,阿黄的皮子做大衣领子比水貂皮都要好!”

    一句话杨大帅眉头横拧,抽搐着唇角问了句:“乖儿,你是说封妈妈天天给你大哥端去的那夜宵汤?”

    乖儿抽噎着点头道:“下次爹爹把羹汤点心给亮儿吃吧,亮儿被罚就不能吃饭,夜里肚子都疼得哭个不停。”

    杨大帅默然无语,搂着乖儿揉弄着他,用下颌揉蹭着他头发松柔的头顶道:“乖儿,爹爹小时候,你祖父也不曾挨过你祖父的打。后来爹爹那时候调皮呀,比你调皮,捉弄学堂里的先生,连家里的狗看到爹爹都打颤往后退,后来……”

    声音哽咽,却底气十足足以令窗外院中的人听得清楚:“后来你祖父过世了,爹爹被送回生父身边,就是你四爷爷身边,那年爹爹同你大哥年龄相仿,已经是功名在身,可是……可是有些东西欠债是要还的。这小时候宠纵多了,长大了就要吃苦。”

    又是一声叹气:“父子就是前世的冤孽,爹总是不信,看到乖儿,爹就想,那些人都是胡说,爹的乖儿多孝顺乖巧。”

    “大少爷,大少爷,您这是怎么话说的?大少爷,不要!”

    院外传来赵妈慌张的劝阻声,伴随着一阵阵清脆的抽打声。

    杨汉辰挺直腰身跪在天井中,目光清寒,咬着牙关,挥手抽打着自己耳光,清脆的响声在静夜里惊心。

    “老爷,老爷求您发句话吧!老爷!”窗外赵妈苦苦哀求。

    “乖儿,还疼吗?”杨大帅抚弄着乖儿屁股上的伤问,那肿痕已经淡紫色。

    乖儿懂事的摇摇头道:“乖儿是男儿汉,流血不流泪。”

    又怯怯地嘟囔句:“大哥说的。”

    杨大帅怔了怔,笑了吩咐乖儿道:“乖呀,去把灯灭掉。”

    乖儿痛快地应了声,翻身下地去关灯,屋里一片黑暗。

1章 捧角儿

    平榴花胡同32号的四合院,是德新社在北平租的宅子宅子过去是一满清大官的官邸,后来没落了就典卖给了德新社的班主魏振飞老板。

    天蒙蒙亮,几抹色彩绚烂的红云横在空阔的天际,一轮橙金色的太阳正爬上天宇。

    一辆黑色的奥斯汀轿车悄悄的泊在榴花巷街口,车门一开,里面出来一位穿了月白色夏布长衫,油亮的头发抿得一丝不芶的少年。他俯身从车中抱出两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关上门匆匆的一手提了长襟一路小跑来到德新社那所四合院门口。

    他就是近来在北平城红起来的小武生小艳生。

    德新社的规矩,徒弟是不准在外过夜的,所以小艳生格外的小心。

    小艳生猜是师父一早又去城墙下遛鸟吊嗓子去了,所以门是虚掩的。自从他孝敬了师父那对儿名贵的“红子”,师父早上就格外用心的去鸟。

    尽管艳生有意放轻脚步,但足上那双崭新的光可鉴人的皮鞋却不免在石板地上发出“橐橐”的响声。

    低头往自己住的厢房里去,迎面一人却在廊子下拦住了去路。

    “二……二师哥。”艳生不用看人,只看了这下半身的衫子和那圆口布鞋就知道是二师兄魏云寒。

    艳生的声音略显胆怯,但那胆怯在片刻间又消失了。他渐渐的扬起脸,目光同大哥的目光接触。又避开,低声说:“昨天吃过夜宵很晚了,潘军长强留了艳生在他行辕里住了一夜,一早派车送了艳生回来。”

    “班规上怎么说?”魏云寒冷着脸申斥,眼角微挑地俊目透着掌门师兄的威严。

    艳生瞟了师兄一眼,不服气的嘟念说:“班规也有个例外不是。班规还说不许子弟去陪酒呢,师兄不也是没少去陪胡少帅?”

    魏云寒微蹙眉头,火气上撞。骂了说:“那条规矩你是知道的。早就随了北洋政府散了的那阵子废除了。我只问你如何一夜未归。如何你师弟们做表率?”

    小艳生委屈的说:“艳生知错了,下次注意就是。这不是求了潘军长帮忙捧艳生呢吗?人家为了艳生选‘八大名武生’废了不少时间和银子,艳生不好这么不给他面子转身就走吧。”

    小艳生心里暗自委屈。自从他出人意外的入围到“八大名武生”,这一路初选复选在新结识的干爹潘军长地栽培和强捧下势如破竹地压倒了很多对手,就连师父和师兄弟都为他高兴,只是二师兄却不停寻他晦气。艳生想,人都是自私地。二师兄一直号称“小武生泰斗”,自然眼里根本没看上他这个小师弟,也没料想到他这个小师弟能忽然同他同提并座呢。这不是妒忌,借机报复吗?

    近来二师哥不是挑剔他练功偷懒不到位,就是责备他那场戏故意在媚俗抛花腔了。这能怪他吗?在上海那几场戏,明摆着就是二师兄中规中矩的戏冷场不受欢迎,而他反串的那出披了薄纱演的《盘丝洞》却是格外的叫座,加演了五场。连夹道的票都卖光了。上海的票友凭他和二师兄魏云寒地点评是:“小子都”玉树临风。身手不凡;“玉牡丹”俏丽妖娆,千姿百媚。这都是文人捧票乱写的,就为这句点评。二师兄也把他骂了一顿。总之二师兄就是看他这个师弟不顺眼,似乎他就命该是那个没资格唱压轴、大轴戏的二流演员。

    师兄弟们都围了过来,当然,有人近来对他急于奉承,那是因为拿了他带回来的好处;也有人对他妒忌,那是他们到现在也没混出个人样来。

    “影壁墙边跪着去!”二师兄骂道。

    这若是在过去,他一定规规矩矩的遵命跪到那影壁墙下,没有师兄的发话绝对不敢起身。而现在,他的身价不一样了,他是角儿,他哪里能丢这个份儿去跪到影壁墙下去。这若是被哪个小报记者拿了他这个名人的照片去做了小报地花边新闻,他可怎么再在梨园界里混?

    艳生执拗地说:“二师哥也太武断了。艳生还不是为了德新社好才去巴结那个潘军长?上次若不是潘军长出面,我们在中和戏园子的台子险些被人给砸了。”

    “抬凳子来!”二师兄背了手,声音不大,却足够威严。

    艳生惊得心里一颤。德新社的师兄弟们,不论多大了都要被师父师兄管。

    就大师兄孩子都几个地大人了,一次在台上拉琴走了音,下来还老老实实的脱了裤子被师父一顿刀坯子打得皮开肉绽,就更别提其他的师兄弟了。

    艳生抽搐着嘴角,他不敢不从,又不甘当了这么多师兄弟让大家看他这个“角儿”的笑话。

    二葵子师兄帮艳生抬来一条凳子,把平日悬在梁子上那段表面光亮的打人的竹板也请了来。

    艳生紧揪着他新做的这件夏布长衫的衣襟,臂下夹的两个礼品盒都要被挤压变形。

    “谁犯了规矩,无一例外!班里的规矩对事不对人,二葵子,你帮他!

    艳生头顿时血向上涌,头嗡的一声,又手足无措的忙喊求了说:“二师哥,饶了艳生吧,下次不会了!”

    艳生只想逃过眼前的一劫。

    被按趴在那条他熟悉的练功凳上,裤子被二葵子师兄扯落的瞬间,他听到旁边有人啧啧称赞说:“这条裤子怕也是潘司令新给置办的。”

    “何止,听说他那条露了半个屁股蛋的短内裤都是潘司令给买的,买了几条呢。”

    小艳生脸红到耳朵根,都不觉得了板子打在大腿上的疼痛,只觉得屈辱和无地自容。

    二师兄边打还边教训着些什么“梨园子弟要自重、自尊、自爱”之类的大道理。似乎就他一个人清高一般。梨园界里,有多少人想成名不是去拜靠了些有权有势地干爹干妈才能脱颖而出大红大紫起来,有几个是凭借了自己的唱功和俊美扮相的?

    艳生趴在凳子上抱头呜呜的哭了起来,满心的委屈无处诉说。二师兄的绣板子打了十来下,但都着实的疼在了他的心底。

    “出去!出去!不接受采访!”

    “出去!谁让你们进来地!”

    艳生慌得抬头,就觉得一阵晃眼眩晕地亮光,照相机喀嚓嚓地响声。这些天那些无孔不入追了他们这“八大名武生”竞选新闻的小报记者们果然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

    二葵子等人上去追打一番,总算抢了曝光了几个胶卷。

    小艳生被扶起来提了裤子。悲愤憎恨的怒视了二师兄魏云寒没有说话。这时候师父回来了。

    “这是怎么了?”师父问。

    艳生鼻头一酸。又忽然止住了泪。师父毕竟是二师兄的亲爹,师父知道了会怎么说?不过还是骂他犯了班规罢了。

    新来的两个小师弟小郭子和五淘扶了艳生回到房中,五淘偷眼望了屋外为艳生抱屈说:“小师哥,二师兄太过分了。他明知道这些天外面总有围着拍照采访的记者,故意让小师兄丢丑呀。”

    小郭子附和说:“小师兄,是不是潘军长想捧小师兄当‘八大名武生’的第一名,二师兄不高兴了?”

    艳生要了拳头没有说话。又看了看自己压瘪地两个礼品盒子对两位小师弟说:“这两盒礼物一盒是条围巾,一盒是睡衣,送你们两个的,可以盒子被压瘪了。”

    两个小师弟立时笑得合不拢嘴,高兴的千恩万谢的收了。

    艳生又写了个字条给小郭子说:“你替我到东交民巷的潘军长公馆跑一趟,帮我把这字条给他。千万小心别让旁人知道。”

    小郭子点头收好。

    堂屋里,魏振飞老板品着茶,听着立在一旁的儿子魏云寒讲述着今天艳生的事。

    魏老板放下茶碗叹了口气说:“艳生这孩子呀。近来是被给‘捧杀’了。捧得太高,高过了他能站直的高度,摔得就会越狠。年轻人。不知道天高地厚,一味地捞偏门去出人头地。那个潘军长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这梨园界地陋习呀,不捧不红。若是小艳生,我们是眼见了这孩子一点点吃苦练到这个地步的,比那些新近起来的狗屁不是地花腔子不入流的演员强百倍,若说艳生进这‘八大武生’,虽然有欠缺,但不是不可。小毛子呀,你认真是对,也不好太过认真了。尤其是在这当口上,团结第一。”

    魏云寒垂手称是。

    魏振飞炯炯有神的眸子望着云寒,眯起眼,捶了腿说:“小毛子呀,要说这些年,爹对你也是严厉的多了些,可都是为了你好。这‘打戏’,多少角儿是打出来的。让你现在恨爹,总比你日后受了苦还一事无成再恨爹的要好。”

    “爹,您看您老这话说哪里去了?”魏云寒不知道什么事令父亲忽然来了感慨。

    魏云寒摇头叹气说:“你大哥这一走还没个消息?”

    魏云寒这才明白父亲何来感慨。

    “前些时候上海来人,说是在天蟾大舞台见过大哥在那里搭班,听说还不错。”魏云寒小心的说。

    老魏老板嘴角一抽,老泪纵横,捂了脸说:“不提那混帐也罢。”

    正在说着,门外小菊跑来说:“师父师父,外面来了一位老头和一个婆婆,说是小艳生的族里叔叔。”

    老魏老板和魏云寒面面相觑,魏云寒说:“当年小艳生被东北军那个团长老爷子糟蹋,不是当时他那个师父说他家里没亲人了吗?才把关书转给了德新社。”

    老魏老板叹气摇头说:“翅膀硬了,要飞了。”

    两位老人一路咳喘着互相搀扶进来,见了魏老板行了礼说明来意,递上了艳生的那份关书说:“我们当年去了山东逃荒,现在才打听到生儿这孩子的下落。关书说是7,7年多了,孩子要出师了。我们想,接了这孩子走,回东北去。”

2章 出师

    振飞惊愕的上下打量着这对儿老夫妻,一口的山东口钟的样子丝毫没有小艳生的灵秀气。

    接过他们递来的那张关书,又取出自己收藏的关书,两张关书确实无误。但魏振飞心里明镜般记得,当年小艳生没有亲人,同罗师父转交小艳生的关书时,罗师父曾提过,小艳生的关书是孩子自己收藏着呢。

    魏振飞抬眼看了儿子魏云寒,心想定然是艳生同魏云寒的矛盾渐深,或是魏云寒逼迫得师弟过急,惹得艳生出师就要急了逃走。

    魏振飞摸摸光头笑了说:“好说,好说。你们要是乐得带了艳生这孩子走,也好。不过他同德新社是签了契约的,要唱满今年的戏。”

    艳生的婶婶扯扯叔叔的衣袖,然后陪了笑屈膝说:“魏师父一直提携这孩子,我们知道。若是就此带了艳生这孩子走,我们也会把违约的银子退回来。”

    看来这夫妇是铁定了心了。

    魏老板抿了口茶,手指敲了桌面,沉吟片刻说:“他可以搬出去同你们住,这两个月的戏都排满了,不好变了。再者这孩子毕竟要搭班唱戏,他不是在争那‘八大武生’吗?才让他唱过几场压轴戏,刚学了挑大梁,换个小戏班没名气,误了孩子;换个大戏班哪里就容易唱大轴戏了?”

    艳生的婶子又牵牵男人的衣袖,说了句:“容我们回去商量。”

    听说艳生要走,德新社上下沸腾。

    有人骂艳生没良心。多少师兄师叔都是出了师还留在戏班里,对德新社有感情;也有人为艳生高兴,说是总可以自己飞了。

    艳生匆匆收拾了行李,潘军长派来的轿车已经在外面等着。

    魏云寒在屋里堵了艳生问:“还在生师兄地气?”

    艳生抬眼看了魏云寒,露出一口碎米白牙笑吟吟的说:“二师哥说哪里的话了,师哥和师父对艳生恩同再造,只是叔叔婶婶年岁大了膝下无儿,要人照应。再者。潘军长帮忙给叔叔和婶婶在潘家找了差事。我正好去陪了叔叔婶婶尽尽孝心。”

    “艳生。这些年你都是二师兄带大的,从你那么小,师兄就看了你长大。师兄会什么,就教你什么,师兄如何约束自己,就如何约束你。今天师兄打你,也不过是想戒你。艳生。出去住可以,不要耽误练功。我们这行,片刻耽误不得,你能骗戏,戏却不能骗人,若是偷点懒,台上都瞒不过观众的眼,明白吗?”

    艳生看了师兄。点点头。给师兄深深鞠了一躬又去同屋拜了师父离开。

    艳生来到潘军长府里。贺妈带了艳生来到一间朝阳的客房。

    推开窗,一墙的爬山虎和绿藤,间或着紫色粉色的喇叭花。窗台上摆了几盆苿莉。香气扑鼻。

    屋内是淡黄色地色调,沙发是橘红色。

    贺妈吩咐说:“小凌老板,军长安排您在这间房,隔壁就是司令地卧室。”

    又带艳生看过了洗室和衣柜等设施,说了句:“有吩咐您就叫我。”

    带上门出去。

    艳生当然知道那“叔叔”、“婶婶”都是潘军长临时为他安排地,潘军长早就劝他搬出来住,但他都没肯答应。艳生很清楚,他要唱红,要当台柱子,去唱大轴戏的功底是有了,只是德新社里有二师兄这当红的武生,不会容他这个机会。这就是命,当年要不是大师兄做错事被师父一顿板子打伤,上台失足摔断了腿,能有十四岁的二师兄唱大轴戏一炮打红的机会?如今他都快十六岁了,比二师兄唱大轴戏的年龄都大,可若不是这回他争比“八大武生”,怕师兄还不会安排他唱压轴戏。好不容易让他唱过几场《夜奔》、《三岔口》,师兄魏云寒还总骂他眼睛放的不是地儿,唱腔地水音太重。总之二师兄不会说他半个好字,就连师父也偏袒了二师兄说话。

    “艳~~生~~,你可是挣脱牢笼了?”潘军长长开手臂大笑了进来。

    艳生忙扮出笑脸迎了过去。

    干爹,您回来了?”艳生露出娇美的笑靥。

    潘军长坐在沙发上,拉了艳生坐在他腿上,心疼的问:“听说那个魏云寒又打你了?来,干爹给看看~”

    艳生忙扭捏的推脱说:“不妨事,都好了。”

    “哎,怎么能没事呢?要不是看了那魏云寒是他小胡养的‘宠儿’,我早就剁了他了!看他那双桃花眼,长得就滴溜溜的勾魂。一个戏子还真拿自己当什么‘爷’了!我啐!”

    潘军长骂着,抱了半推半就的小艳生去了床上。

    小轿车停在中和戏园子门口,小艳生穿了件府绸暗花白色长衫下了车。

    立刻有记者围了过来,艳生笑了一一的应付。

    又有阔太太围在后台送花,血一般地樱唇在艳生脸颊上亲吻。

    艳生得意地进了后台上戏,他日后只有唱戏的时候能见到师父师兄,再也不会天天担惊受怕留神为了练功板子上身。只要他不误了戏,不在台上出纰漏,没人能再欺辱他。

    他恨二师兄,他知道二师兄在有意排挤他。二师兄估计是怕自己顶掉他。这也难怪,德新社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戏班子,多少角儿巴结着想搭班儿唱戏都没机会,更别说唱压轴大轴重戏了。而他,如果不是德新社出来地弟子,如果不是魏振飞老爷子的徒弟,如果不是这德新社唱过大轴戏的“角儿”,这“八大武生”的遴选,怎么可能让他熬进了前十二呢?如今正是紧咬关头,他当然不能出纰漏。

    但是潘军长也难缠,若不是为了躲避二师兄的“虎口”,他何以去自投罗网进潘军长的“狼窝”?潘军长当然不会白帮他,这就是他为什么推辞了很多次不肯去潘军长家。但是潘军长是他的衣食父母,他要指望潘军长捧他,所以只有屈从的去交换些东西,尽管他不愿意。

    今天是他唱《小商河》,一身银白色的大靠和天蓝色崭新的紫金冠,里外一身新都是潘军长前些时候特地为他置办的,听说花了两千块。这戏多少要靠扮相,二师兄魏云寒若不是生的俊美,怕也不易走红。艳生对自己的娇美是很自信,虽然他知道自己演小生乏了二师兄的一点阳刚气。

    舞台上灯光灿亮,台下黑压压的戏迷观众,艳生看了就心里兴奋。锣鼓声起,艳生演的杨再兴登台亮相就是一个碰头彩,边唱边舞一阵,发现台边二师兄魏云寒正为他把场。

    检场的上来换布景时,艳生去跟包的那里饮场,二师兄鼓励的说了句:“艳生,今天这出唱得不错,再加把劲儿!”

    戏结束时,艳生回后台卸妆,潘军长已经在后台等他,看了镜子里的艳生说:“今天想吃涮羊肉,还是想去吃官府菜?”

    身边的小师弟们羡慕的望着艳生,馋得口水直咽。

    魏老板笑了问:“潘军长,听说您最近又高升了?”

    “呸!我那也叫高升,那还不是空给了个军长的虚名,这兵力丝毫不给补。说是一个军,也就和一个师的兵力差不多。”

    骂骂咧咧的说了几句,身边一位年轻些的将军说:“老潘,想好了没有吃什么?今晚我请了。”

    魏老板搭讪了问一句:“这位是~~”

    “看你这二五眼,这位,这是胡子卿司令的本家哥哥,胡孝诚旅长,不认识?”

    魏老板搪塞着寒暄几句,看了这些人离开,琴师老马嘀咕说:“这主儿,胡孝诚,听说可也是个吃喝玩乐无所不精的主儿。不是胡子卿大病不起吗?他这个堂兄近来上窜下跳得厉害,保不住东三省就是他日后的江山呢。”

    正在说着,一位副官模样的人跑进来直对了魏云寒过去,立正敬个礼说:“小魏老板,我们司令请您明天中午去吃饭。”

    魏云寒停下手中正在解的勒头问:“你们胡司令不是还住在协和医院呢吗?”

3章 毒瘾

    官解释说:“胡司令是还住在协和医院,只是这些天些,人也精神多了,就想喊些老朋友去小聚打牌。”

    魏云寒接下了那张花哨的请柬,心想胡子卿定然是近来心情好了很多,不然也不会连一张请柬都弄得这么精致,连上面那行小字都是胡子卿的笔迹。

    副官走后,魏振飞捻过请柬看看,也是无奈的摇摇头说:“做我们梨园行的,这种场面上的应酬也是少不了。但沟壑自在人心,好自为之吧。”

    小艳生才同潘军长离去,他就收到了胡子卿的请柬,魏云寒边卸妆边对父亲说:“爹,您老但放宽心,你自己教出的儿子还信不过吗?”

    魏振飞对了小泥壶吸了口茶,又想起什么问道:“云寒,按说你这年龄早该娶媳妇了。也不要忙了演戏,你娘近来给你物色了几家不错的女孩子,你回头去看看。”

    提到这话题,魏云寒呆愣了片刻,又自嘲的笑笑:“爹,这种事都是水到渠成,月老的红线不知道系在谁家姑娘脚腕子上呢。到时候自然有个分晓。”

    “这可不能由了你!”魏振飞手中的蒲扇打了云寒的头一下:“爹还等了抱孙儿呢。”

    说到这里,又黯然的叹息说:“你大哥一家这一走,家里没了孩子还真冷清。”

    “不是您老新给我收了几个小师弟吗?还不够热闹。”魏云寒说,看已经看了父亲侧头去擦着老泪。

    大哥走的很突然。一早醒来就看了空荡荡地屋里留了一封信,都没有事先打任何招呼。信里只说不孝儿子去另谋生路,不在二老眼前惹二老烦心生气了,家里一应事务就拜托给小弟云寒。

    看了信,父亲没说话,反是母亲这个大娘大哭了起来。父亲就在那空荡荡的屋里坐了一天不说话,不吃不喝,手里把弄着大哥瘸腿时有时拄着的那根拐杖。

    晚上散戏到家。云寒喝了母亲端来的冰镇绿豆汤。心里舒服许多。

    “小毛子。爽快吧?”母亲凑到他身边神秘的问。

    魏云寒看了母亲的表情,就知道娘又是为了他的亲事,半含娇嗔的拖上声埋怨:“娘……您能不能省省,不要总操心这个事了。”

    “不操心能行吗?老大不小了,这转眼就快二十地人了。这怎么也该娶媳妇成亲了。”

    见云寒漠然不语喝着绿豆汤,母亲试探问:“你该不是心里还在惦记你那个不干不净地表姐?“

    “娘,别提她行吗?”魏云寒起身嗔怒。

    母亲拍了他一巴掌责怪说:“让娘说中了不是?那个狐狸精害得你大哥断了腿。还来纠缠你。你可别和她傍到一起。你仔细了你地皮,你爹知道了不饶你!”

    第二天清晨练过功,魏云寒指点了几位小师弟吊嗓子练功后,急匆匆的梳洗换了身米黄色的长衫去医院见胡子卿。

    医院后一座小楼,冒似寻常,可是进去后却是别有洞天。

    里面的布置不像是医院,反像是温暖舒适的家。

    副官引了魏云寒来到客厅等候,小茶桌上一只歪脖花瓶里斜插了一束野花。紫色和黄色相间。简单却别样有格调。

    门外传来一阵说笑声。魏云寒起身,见进来的胡子卿面色蜡黄,两腮紧缩。只是那双俊眼还依然明亮有神。

    胡子卿穿了浅色的吊带西裤,裤形挺括,衬衫也是质地考究,看得出他精致地修饰过。

    身后跟进的人令魏云寒眼睛一亮,却是杨汉辰。

    魏云寒笑容可掬的迎上去问好,问了胡子卿的病情,又问了杨汉辰别来无恙?

    寒暄过后,胡子卿吩咐人上来果品,这才牢骚的说:“前些时候去西京,傅外长家里来了批新鲜的芒果,我一时嘴馋兴起,就吃了个没完。”

    胡子卿自我解嘲说:“起先我还在想,哎,这老傅辛辛苦苦弄来的芒果,虽然都送了这筐给我,我怎么也给他们留一些。数一数一共十个,我就寻思我吃六个,剩下四个分给明瀚、老傅、傅太太还有小碧盟吧。可谁想吃了六个,觉得不过瘾,心想这明瀚吃芒果也是暴殄天物。”

    “怎么我吃芒果就算是暴殄天物?”汉辰负气的问。

    两位好友在逗趣着。

    “你吃东西没挑没捡,吃梨吃芒果在你嘴里一个味道。”胡子卿仰靠在沙发上,一副慵懒地样子。

    汉辰一笑:“我说平白地如何病来如山倒,原来是自己去吃独食惹来的病。”

    胡子卿一挑眼说:“凭你怎么说,反正我当时想,谁在乎这一个芒果,明瀚不会在乎,所以我心安理得的就把留给你地芒果吃了。”

    汉辰苦笑不得,嘴角带了一抹难言的笑意直摇头。

    “后来吃了那个芒果还不过瘾,那三只剩下的芒果总向我招手。我就想,要说这小盟还是个孩子,小孩子不给他吃这么多稀罕的果子,嘴养刁了,日后可怎么办?一咬牙,就把小盟那个果子也吃了。”胡子卿说话间眉飞色舞,表情生动,逗得魏云寒忍俊不禁。尤其见胡子卿同杨汉辰两

    高位的司令一问一答那股俏皮样,实属罕见。

    “那还剩了两个给了老傅夫妇了?我就不信你个馋猫能留下。”汉辰端起咖啡,皱下眉对门外吩咐说:“来人,给我倒杯茶,不吃这洋玩意儿。”

    “嘿嘿,伙计你有点情调行不行?”胡子卿笑骂说:“不过吗,知我者,明瀚也。我一想,就剩两个了,索性都吃了吧,就吃了个销尸毁迹,打发光了。然后晚上就闹胃病。回到北平又受了风寒,这一下就牵扯出很多旧病。一病不起了。”

    说笑一阵,汉辰说:“子卿,不是我说你。你这病多是体质太弱。都是你吸毒注射吗啡的结果。报纸上一直说,吸毒者体质孱弱,你怕是毒瘾大了些。”

    子卿撇撇嘴,有些不厌烦地说:“又来了!你能不能不要一开口就教训人。如今威儿小弟不在你身边,小盟也不在,你一定抓个人当靶子不是?”

    “你别好心当成驴肺。若是旁人我才懒得说你。”汉辰瞪了子卿一眼。

    “好了好了。换个话题。我被这里关得快憋闷死了。今天见了明瀚来看我,敢上我精神好,就喊了小魏过来玩。走,我们楼下花园走走。”胡子卿兴致勃勃的带了二人下楼。

    魏云寒很是奇怪,他之前听说胡子卿重病,几次来探望胡子卿都被副官拒之门外。今天胡子卿主动请他来玩,还拉了他和杨司令一起去楼下闲逛。

    花园也是小桥流水。紫藤架上还盘了葡萄藤。沿着绿荫满径往前走,胡子卿才感慨的说:“人在大病后没有胃口,只想喝淡旦的稀粥;人在大病后就更想朋友,那种水淡请浓的朋友。我这些时候人呆懒了,也倦了,很怕见客,很怕应酬。”

    魏云寒才明白了胡子卿的苦衷,怕他身居高位。也是身不由己。过去胡子卿也好。杨汉辰也好,都喜欢喊了他去茶聊、酒吧闲坐,谈天论地都是***。从不谈国事。魏云寒也喜欢同他们聊天,没有地位之分,就是纯粹的人和人之间的沟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胡子卿和杨汉辰都对他如此厚爱,但他能肯定胡子卿和杨汉辰都不是那种孟浪子,对他也没有歪心思。

    “小魏,等下小妹回来,我们去玩上一桌。现在正是三缺一。”

    魏云寒笑笑,他知道胡子卿嘴里地小妹是胡子卿地女秘书许小姐,说是女秘书,怕那层暧昧地关系谁都晓得。

    走了没几步,胡子卿忽然立住脚,一脸的痛苦告罪说:“你们先走走,我去去就回,要打上一针。”

    胡子卿走后,汉辰一直摇头:“子卿的毒瘾越来越大了,二十分钟就要去打一针,就靠吗啡维持。”

    魏云寒惊愕的望着胡子卿,看来外界的传言是真的。很多人都在猜说胡子卿已经是活死人,只能靠毒品维持生命,如今是病入膏肓了。魏云寒还听过几位达官显贵议论说,胡子卿的毒瘾是中了日本人地招儿了。日本人骗了胡子卿说是给他打一种针能戒鸦片烟瘾,但是这针却是吗啡的一种。鸦片烟毒瘾是戒了,但吗啡的毒瘾更厉害。

    胡子卿再回来是半个多钟头后,几个人说笑游玩一阵,胡子卿又匆匆的上楼去打针,如此往往返返好几次。

    待胡子卿又要去楼上扎针时,汉辰几步上去抓住了胡子卿的腕子,喝道:“子卿,不要去了!你就试试,不打那针,戒毒吧!”

    胡子卿拼命的挣脱了汉辰束缚他的胳膊气急败坏的说:“明瀚,别闹!如果能这么戒,我早就戒了!会出人命地,放开我!”

    “子卿,那么多吸鸦片地人都能戒烟,你为什么不行?千军万马出生入死都不怕,你会在乎戒烟的痛苦吗?子卿!”汉辰紧紧的箍住了胡子卿。

    胡子卿不再挣扎,痴愣愣地望着汉辰,苦笑了说:“明瀚,你省省吧。鸦片和吗啡不是一种东西。鸦片戒烟还好戒,这吗啡是毒中之毒,根本不是你想像的那样。我请过德国大夫个我看过,这戒毒是要时间的。你看看我现在,我这体质现状,我手里这三十万军马和一摊子的天下事,我哪里来的时间?你以为我想?你说得轻松,你自己试试来!”

    胡子卿甩开汉辰,长吸了两口气,鼻涕眼泪已经止不住的流出来。

    “子卿!伙计!”汉辰眼泪闪着水雾:“你看看你这样子,你可是三军副总司令,当今天下的第二把交椅,大半个中国在你的手里,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

4章 挑大梁

    我这副样子怎么了?不说全国上下,就是中央大员里的,怎么单单说我!三军副司令,天下第二把交椅,你以为我想干?我巴不得把这压在身上的包袱甩出去,闲在的过几天凡人该过的日子,可是行吗?”胡子卿越说越动气,说得激动时咳喘起来。本来白净的皮肤上露出额头道道青筋,咳了几下拿了手绢擦鼻涕。

    看了一脸憔悴的子卿,汉辰长咽了口气问:“你这一病倒,手里这一大摊子事谁在帮你打理?”

    “我老叔胡飞虎,他找人在打理面上的事。”胡子卿说,揉揉发紧的额头说:“你们聊,我还要上去一下。”

    “走吧,陪你上去。”汉辰和魏云寒随了子卿上楼。

    客厅里等待胡子卿的时分,汉辰同魏云寒坐在露台外的小桌边下围棋。

    “云寒,要恭喜你呀,听说‘八大武生’的结果出来了,你名列榜首呢。”汉辰看着魏云寒,魏云寒悠闲的拈了一子按在榧木的棋上说:“云寒还不曾听说。”

    “啊,是荀晓风对我讲的,还以为你知道得更早些呢。”汉辰解释说。

    “那,艳生呢?他怎么样?”魏云寒关切的问。

    汉辰点点头说:“有呀,他也入选了,真是不易,小小的年纪。”

    魏云寒又打听了八个人都是谁,高兴的起身说:“我打个电话告诉艳生师弟,他一定高兴。”

    “还用你告诉他。怕是老潘早就知道消息告诉他了。”胡子卿从屋里出来,如变了一个人一般,神清气爽了许多。

    “伙计,那个潘军长还在你这里混吗?他都跟了多少人了,怕都不止是‘三姓家奴’了。”

    听汉辰提到潘军长,胡子卿逗趣说:“伙计,因事废人可就是你的不是了。老潘他是生性风流,而且男女通吃。可是他打仗还是有一手地。我胡孝彦用人。从来不记来路。我这里三教九流什么人没有?我就对他们说。但凭良心,自己对得起良心就好。”

    “真是大少爷!”汉辰笑骂一句。

    魏云寒说:“难得胡司令今天精神头儿不错,也难得杨司令来北平,晚上云寒请二位听戏吧。今天云寒和师弟艳生唱《狮子楼》。

    汉威询问的目光望向胡子卿,胡子卿摸摸头说:“好呀!舍命陪君子,孝彦也在这里憋了很久了。去!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要去给小魏老板捧场。小魏唱的武松,那唱念坐打的做派。享受。”

    魏云寒一笑说:“云寒今晚可是去西门庆。”

    “什么?”胡子卿和汉辰都诧异的问。

    魏云寒释怀的一笑说:“从艳生师弟竞选‘八大武生’,云寒就有意挑了些他能唱的戏一出出的教他指点他,让他试试去唱压轴戏。云寒像他这个年龄,早就唱大轴了。”

    汉辰同胡子卿面面相觑,汉辰问了句:“艳生地功力,唱大轴是不是还略显稚嫩?”

    “谁不是从不会被逼上台地,迟早有这么一天。”魏云寒慢条斯理地说。

    胡子卿哈哈的笑了:“小魏,小魏。难得你有这份心。人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你倒是真大方就把这头牌武生的位置往外送,但愿艳生他念你的好儿。”

    夏季的夜晚天黑得晚。中和大戏园外吆喝叫卖的小贩鳞次栉比,川流不息的人群,一片喧闹地景象。

    小轿车停在戏院门口,小艳生才下车,立刻围涌过来一群戏迷。

    自从下午从潘军长嘴里听说了他已经成功的被《申江国流》选入了“八大武生”,艳生喜不自胜。想想自己这些年吃过的苦,一步步摸爬滚打过来的路,艳生激动得眼眶湿润。

    艳生一一为那些阔太太小姐们签名,也谢过了众人送的衣料礼品。潘军长为他安排当跟班的副官接过艳生递来的礼物放进车里,又推开人群为艳生开路,送了艳生到后台。

    艳生记得临行时,潘军长那满嘴胡子茬的嘴凑到他脸边狞笑了说:“宝贝儿,你终于如愿了,你可该怎么谢我?今晚就看你地了。”

    每想到这里,艳生身上一阵寒栗。他又自然地想起那个旅长家的老太监,想到他年幼时的噩梦,想到他身上地那几处纹身。

    “艳生~”一个甜美的声音,就在后台口,一位戴着蓝色大沿帽,垂着黑色网纱的旗袍女子向他招手。

    “露露姐。”艳生叫了一声迎过去,露露只竖了根手指在唇边示意艳生小声,拉了艳生来到一个角落。

    “艳生,恭喜你!姐姐真为你高兴,为你自豪。”露露揭开面纱,眼泪闪着欣喜的泪。

    露露从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礼品盒递给艳生:“姐姐送你的贺礼,是手表。”

    艳生感激的道谢问:“露露姐怎么来北平了?是同梁先生一道来的吗?”

    露露尴尬的苦笑,摇摇头说:“艳

    日后就是角儿了,出息了。不过艳生,日后要谨慎,你最好离他远些。”

    艳生点点头说:“露露姐,艳生知道,只是干我们这行的,衣食父母谁也惹不起。”

    露露摸摸艳生秀美的脸,笑笑问:“你二师兄呢?喊他出来一下好吗?”

    艳生点点头,转身去了后台。

    后台,又是一群记者和戏迷围拥着二师兄,师父和检场的老孙正费力的拱手陪笑将众人向外请。

    到哪里,二师兄在场的时候,他就像天上一颗耀眼的星星,有月亮出现时就没人会关注他的光辉。

    “呦,小凌老板来了!不到扮戏不露面呀。”小月仙师叔不阴不阳的挖苦。艳生当然知道德新社地规矩。是要早早的来扮戏,早些准备进状态。但是他也知道,但凡是大牌儿,那是要拿着点“份儿”的,不到上戏不来,不然会掉价。如今他可是大牌儿了,不是当年那个被师兄呼来喝去的小师弟。

    艳生也没理会,只是拖长了声音对二师兄魏云寒说:“二师哥。外面有朋友要见你。拖我递话儿呢。”

    “谁呀?”魏云寒问。

    艳生抬眼上下看看魏云寒。那意思就是:“你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能说我还不说了。”

    魏云寒走后,艳生开始扮戏,但目光不时的溜去后台门儿。

    魏振飞看了艳生神色不对,奇怪的问:“艳生,谁喊了你二师哥出去了。”

    “不~~不认识。付说。

    魏振飞摇着扇子叨念:“看来今天是喜庆日子,看看这里三层外三层来的观众和捧角儿地爷们,怕是难得见‘八大武生’中地两位同台演出。这夹道里地站票都卖完了。”

    艳生心里暗喜,今天是师兄让他去《狮子楼》的武松。只可惜潘军长不肯来捧场,只是嘱咐他散戏要尽快回家,想想如何报答他的大恩。

    “这今天胡司令和杨司令亲自来给云寒老板捧场呀,这送来的花篮真漂亮。”

    艳生听了话音眼睛瞄了一下祖师爷牌位供桌前那个硕大的花篮,心里翻出醋意。

    “二师兄~”艳生若无其事的喊了一声:“那戏~~~”

    艳生忽然捂住嘴,自嘲的一笑,后悔自己走嘴般。忙向后台门焦虑地望了几眼。神色慌张。

    “艳生,看你这心神不定的样子,你二师哥去会谁了?什么朋友不能来这里。”师父纳罕的问。

    “师父您甭去~”艳生慌得起身。魏振飞这才发觉异样。

    艳生心里在狂跳,看了师父出门,他心里又担心,有得意。

    “爹,您去哪里?”魏云寒进来,同父亲走个迎面。

    艳生反有了些失望,不过也放了些心。

    “去见什么朋友?”老魏老板问。

    “一位许久不见的老朋友。”魏云寒若无其事的说。

    “女的?”魏振飞又追问。

    魏云寒窘迫的点点头。

    包厢内,汉辰、胡子卿和胡子卿的女秘书许霽雯和私人大夫及梁碧盟、许凌傲都在包厢看戏,当然还有汉辰地秘书何莉莉在一旁摇着香扇对了台上指手画脚地品评。

    艳生扮演的武松穿了一身黑色箭衣,腰束亮蓝色的带子上场亮相时,台下一片喝彩。

    舞台灯光地金黄沐浴在艳生秀丽白净的面庞上,小小年纪,做派不逊色于梨园行手,举手投足间都充满自信。

    胡子卿手中的扇子指了艳生对汉辰说:“当年,魏云寒头场挑大梁唱大轴戏《伐子都》时,那场戏我刚巧看了。那年小魏十四岁,比艳生小多了。那扮相,粉扑扑一个玉啄的孩儿。是老魏老板在台边把他踢上场的。谁知道这一上场,就一路唱了这些年没再下来。当时小魏跟我说,他上场前很怕,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去唱大轴戏,太突然了。他大哥魏云舒这一断腿,整个戏班子的饭碗都靠他了,糊里糊涂的就挑起了大梁。小魏说他不想,但是他是魏振飞的儿子,他必须要为德新社出力。这么下去,唱好了是应该的,唱不好打和骂挨得比跑龙套的要狠得多。”

    汉辰看了眼子卿,笑了问:“怎么,颇有同感?”

    胡子卿笑笑,消瘦令他眼角一笑都带出几道鱼尾纹,怅然道:“知我者,明瀚也!有时候我也在想。十六岁那年,我想逃,想扔下这一身的束缚,出国远走。没想到没走了,还上了讲武堂,这一从军上了这舞台就下不来。同小魏一样,我爹突然的过世,我这一挑上大梁就再也下不来。没有人问过我愿意不愿意,就是我不愿意大家也不答应。突然间全场的目光都投向了我。”“你还叫苦?那我岂不是不要活了?”汉辰笑骂。

5章 兵变

    不然如何要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伙计你注彦‘同命相怜子卿不无感慨。

    看了子卿大病初愈,一脸倦容,才不过三十岁就颓废了许多。真不知道是这些年的重压太大了,还是年轻人本不该去担不属于他们的那份过于沉重的担子,汉辰心里也是酸涩。

    碧盟和凌傲表兄弟二人就规矩的并排坐着,目光转过来听子卿感叹。

    台上上的魏云寒已经粉墨登场,扮演的西门庆俊逸风流。

    众人感叹一番,包厢里子卿就继续怀旧。

    “那年你们七舅还在东北带我,我是闹气的不肯上这个‘台’呀。为了一步步的登上这舞台,我所有的跳舞、打球、交友都被搁浅了。天天脑子里飞闪的都是‘军务’两个字。喏,二十八岁那年,我刚过生日,就在生日舞会上,在北平,忽然接到密电。”胡子卿低头哽咽,又忍了泪抬起头说:“说是我父亲在回奉天的路上被日本人炸伤了。我连夜乔装,剃光了头奔回奉天,可家父已经辞世了,临辞世前,他留下话,说是他这把老骨头交代了,要我好好干。如果他老人家还活着,他要是敢让我接班,我真敢当面顶撞拒绝。我不想打仗,更不想带兵,我只想当我自己,我爹他明白,他知道我。可是他这一去,日本人在外面虎视眈眈,这舞台上的戏总要唱下去,总有人要去挑大梁去唱着大轴戏。这时候我求我老叔胡飞虎。求他老人家上场吧。他老在东北人缘好,跟了我爹身边白手起家地老兄弟,他老要是上台,我就可以闲散的做我的大少爷。张家在奉天的产业,还有国外银行的巨额资产,我胡孝彦挥霍一生都用之不尽,我干什么要当这个狗屁的司令。”

    “子卿,是不是憋了这一个月憋坏了。”汉辰压低声音责怪。又扫了一眼碧盟了凌傲。示意胡子卿言多了。

    胡子卿满不在乎的说:“就是说给这两个小的听了。让他们也听听。别以为自己有多委屈,谁不是这么过来地。那年,我老叔就拉下脸对我说,‘小顺子,这个台子只能你上,因为你是胡云彪地儿子,你上是应该地。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老叔都要踢了你上台。你只管放开手大胆上去唱,有老叔在台边给你把着场子。不过你小子要是在台上不好好唱,老叔背了人可拧你耳朵,大耳掴子抡你。’”胡子卿苦笑了摇头说:“满台的灯光都照向我,我心里害怕,又没有退路,就是被这么踢上了场。这一唱就是几年。没了自己的生活,天天忙于应酬。有时候忙得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为谁活着?还要听着四面八方的谩骂指责。”

    话音刚落,就听何莉莉“哎呀!”的尖叫一声。原来扮演武松的小艳生的刀在打斗中被卷落在台上,全场一片哗然。这可是重大地失误。

    猛然间,就听魏云寒扮演的西门庆一个翻身跳站到桌上,指了慌了手脚的小艳生念白道:“哈哈,哈哈~武松,你因何将刀扔在地上,是打拼不过你西门爷爷的**刀法,要来试试拳脚吗?”

    说罢一个跟头翻下桌子,做出磨拳挽袖的动作,给艳生递了个眼色,艳生也踩了重新响起的小锣声,同魏云寒拳脚过了几个回合,然后接过魏云寒用脚尖挑起扔给他的刀,又开始打斗。观众多是以为小艳生改了戏,看打拼得精彩,也没在乎。只是汉辰摇头赞叹说:“也难为小魏这当师兄的,这救场救得机灵,恰到好处。”

    胡子卿微撇了嘴说:“但愿小艳生是个有良心地,能体味到小魏这份苦心。

    散场后,小艳生回到后台,离开台时有意瞟了一眼楼上那个包厢,他一直恐惧害怕见到地那个旅长家的太监老爷子已经不见了踪影。艳生心里噗通乱跳,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倒霉,那个变态的死鬼太监怎么这个时候出现了?

    后台已经是鲜花地海洋,热情的戏迷,恭维的话语围绕,艳生六神无主的扫视了一圈,发现不见那老爷子,才心安理得的坐下。

    魏云寒推开包围簇拥他的戏迷,只拉了艳生说:“跟我去隔壁房间。”

    艳生一把挣脱云寒的手,他知道,隔壁是一间放杂物的小屋,近来因为他成了名,后台围观的观众越来越多,师兄教训他时多是去那间杂物间。

    “师兄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讲,艳生还要急着回去,叔叔婶婶在等艳生回去吃饭。”

    师父似乎也看出些异样,喊了他们两个到了那间杂物间。

    “怎么回事?别以为耍点小伎俩混过观众的眼就了事了?什么时候唱戏出个这么大的纰漏,刀都掉了!”魏振飞恼怒的骂道。

    “还不是师兄,他那刀打来,震得艳生虎口都要裂了,撑不住劲刀就落了。还好没飞出去伤了人。”艳生忙辩白说,他可不想在这里被师父没脸的揍一顿,隔壁那么多戏迷,传出去他的脸可往哪里放?

    二师兄诧异而愕然的目光瞪着他,似乎在指责他的谎言,又不便揭穿,只是正声说:“艳生,你如今成了角儿,那也是观众抬举的。观众是衣食父母,这活儿马虎不得,你这功要加紧的练了。”

    魏振飞

    懂是谁说的对,门口的副官已经开始敲门说,胡司令老板去宵夜。

    魏云寒出去卸妆,魏振飞沉了脸对艳生说:“艳生,你出息了师父也从心里高兴。当年是师父把你收了来,看你是个好苗子。艳生,你要争气呀!”

    艳生眼泪倏然落下,哽咽说:“师父,艳生不该瞒骗师父。刚才,刚才上场前,是露露姐来找二师兄了。”

    “露露?你说得是真的?”魏振飞震惊地捏住了艳生的肩头追问。

    艳生点点头说:“露露姐特地来看我,说是贺艳生入选八大武生,还送了艳生一只手表。露露姐让艳生背了师父喊二师兄出去。”

    魏振飞默然无语的出了门。

    潘军长派来接艳生的车早在外面等候。艳生上了车。心里才开始跳了起来。

    潘军长为什么帮他。他当然明白。

    自从那次潘军长请他吃夜宵,那只不老实的手从上摸到下开始,艳生就使尽了浑身的解数不让这老色鬼沾到便宜,但还要闻到腥。说白了,这养小倌戏子古来有之,既然身在梨园也是身不由己,有几个伶人能逃这些军阀权贵的魔掌呢。

    就说师兄魏云寒。生的一副俊美地容貌,多少人打他地主意。若不是胡司令给他戳着这片天,人人都敬畏胡司令不敢擅动,怕二师兄不见得现在在伺候谁呢?就是这样,谁知道二师兄和胡司令、杨司令等人是否干净,人家堂堂地大司令,若没个所图,怎么会和一个戏子称兄道弟的交朋友?

    艳生回到家。自从那天搬来潘公馆被潘军长这老流氓折磨了一夜。他至今想来都恐怖。

    如今潘军长帮他达成了夙愿,他当然要以身相许去谢这潘军长了。

    潘家上上下下的仆人看他的眼光都是异样。

    艳生换了件嫩黄色的短衫,对了镜子梳理好头发。缓步的去隔壁潘军长的房间。

    房间里没人,黑着灯。

    艳生心想,那一定是在书房了。

    果然,书房地灯是亮的,艳生堆起笑敲门,虚掩着得的门没人应。

    艳生觉得奇怪,推开门,桌上竟然放着一个漂亮的大蛋糕和一瓶放在冰筒里的外国红酒,这个三层高的蛋糕和美酒一定是给他庆祝用的。

    艳生的虚荣心无比地满足。

    缓缓地走近,见这蛋糕上还写了一行日文字,他看不懂,只看懂了“大东亚”几个汉字。

    原来这蛋糕是日本货。艳生等了等,还是没有动静,忽然见了书房边的书架侧开一个三十度的角,原来这书架是扇暗门。

    好奇心令艳生往里面看看,没有人,只是一个写字台上放了些办公用品,还有一个双人沙发,简单地样子。

    艳生挪步进到密室,左右看看,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爽朗的说笑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大声说话的是潘军长。

    艳生想,不如藏在这里吓吓这个老东西。

    艳生拉上那道门,但是暗门很重,他一松手,门就要往外跑,所以他只有用手死死的拉住,想等了潘军长进屋吓他一跳,密室里一片漆黑。

    “村田司令官请,时司令请。”艳生只听到一阵寒暄声,脚步声中,艳生透过那道窄窄的门缝,看到的是两位日本军官,一位仁丹胡的西装日本人,还有一位将校呢军装的将领,微胖的脸,他认得,见过报纸,这不是山西的司令长官时风举吗?沙发对了他坐的还有一位青年军官,就是上次同潘军长拉他吃夜宵的胡子卿司令的堂兄,胡孝诚旅长。

    “潘某特备薄酒和蛋糕,为了庆祝我们的精诚合作,为了我们的大东亚共荣的满洲帝国成立、昌盛,乾杯!”

    艳生心惊肉跳,这是什么意思?原来是他自作多情,这些蛋糕和美酒不是给他准备的,而是潘军长另有客人。

    “我们大日本关东军,一定不会亏待了潘军长和时司令,日后一定不会亏待二位。我们大日本关东军一诺千金,答应诸位的条件绝对不会反悔。我们互利互惠,互相提携。”

    艳生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他听说过胡司令的爹是被日本人炸死的,也听说了日本人一直在东北虎视眈眈的要入侵。如今潘军长和时司令和日本人合作什么?

    “我们一言为定,后天凌晨,我率领部队从河南起兵反奉,进攻东北军。”潘军长承诺说。

    “好!我们关东军支援的军火随后送到,决不食言。不求速胜,只要把胡子卿的东北军兵力拉到关内,就算潘军长大功告成!”日本军官村田举起了酒杯。

    时风举摸摸光头笑了说:“我老时说话算数,只是我老时只能在幕后帮潘军长当个后勤补给,要兵要粮,我老时没话说。那胡小顺子,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一言未定!”一旁的胡孝诚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村田忙说:“胡先生,若是此举逼得令弟胡孝彦下台,我们关东军力保你当这东北保安司令。令弟太迂腐,太执迷不悟。”

    艳生吓得两腿发软,他听到了什么?他不敢相信?难道潘军长要发动兵变反胡司令,要造反逼胡司令下台?

6章 做贼心虚 I

    生就躲在暗室里,一手紧拉房门,一手咬在嘴里不敢

    他从门缝间看见觥筹交错,看见那些人谈笑风生的吃着白花花的蛋糕,看着那一张张在昏黄的灯光下狞笑的脸。

    “这件事还要请诸位务必保密,若被胡孝彦发现,功亏一篑,后果不堪设想。”潘军长不放心的嘱咐说。

    众人异口同声的允诺。

    艳生心惊肉跳,如果真是三天后潘军长在河南起兵对抗胡子卿司令的东北军,那岂不是又是一场战事,硝烟满地,民不聊生,怕这北平城也不是久留之地了。可惜了他在北平刚刚网住些观众走红,看来又要挪地方了。可如果没了潘军长,哪里能再找棵大树靠着?若没了“大树”,他唱得再好也难红起来。

    这回竞争着“八大武生”,没出戏都是师父师兄为他精心设计盘算过的,扬长避短发挥到了极致,但在遴选时,险些被上海几位大老板力捧的角儿给顶下来。若不是潘军长近来一直场场不落的捧他,怕他就是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夺魁了。艳生正在为自己的下一步盘算,书房里的客人已经匆忙的告辞离去。

    书房里恢复寂静,艳生犹豫片刻挪身出来,反手带上了那个书架暗门。可是那书架就跟有弹簧一样,怎么也按不回去。

    “还在折腾这个门呢?”身后潘军长的声音,吓得艳生一个瑟缩。又忙陪了笑脸故作镇静说:“这书架好奇怪,我想给合上,偏偏就是合不上它。”

    潘军长伸开两条大象一样粗壮的腿仰靠在沙发上,随手点了一支雪茄,上下打量着艳生,一脸含混地笑。

    “都听到了?”

    “没,什么都没听到。”艳生紧张的说,目光忽东忽西。像头受惊的小鹿一样。水润的眸子在眼眶里来回闪动……

    潘军长摸了光脑袋哈哈大笑几声。若无其事的说:“听到也没关系,既然听到了,这嘴就要堵住。若是自己堵不住~~”

    潘军长啪的拍出一只手枪在茶几上,吓得艳生腿一软,跪在地上浑身瑟缩,楚楚可怜的小模样诚惶诚恐。

    艳生失魂落魄的样子反逗得潘军长开怀大笑,探了身指着艳生哈哈大笑说:“熊样。瞅你这副熊样儿。”

    “干爹,艳生什么都没听到,真地。”艳生战栗着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只枪,生怕潘军长这个武夫杀人灭口。这毕竟是个机密大事,或许这一举,半个中国就要变天了。

    “没听到就好,听了不该听地东西。就像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一样。会闹肚子闹心。”

    艳生慌乱的点头。

    “你今天如愿以偿了?当了名角儿了?”潘军长堆出阴邪的笑,眯眯着眼向小艳生招手说:“来,过来坐。”

    艳生凑到潘军长身边。潘军长一把按了他坐在自己腿上,捏了艳生尖尖的下巴抬起艳生的脸看了看,又捏开了艳生的嘴巴,露出一口齐整地碎米牙。

    “来,吸一口。”潘军长将手里的雪茄塞进颜色的嘴里,艳生不停的躲避,终于无可奈何的被逼吸了一口,引来一阵呛咳。

    潘军长笑骂几句,一手捏揉着艳生新换的嫩黄色衫子问:“这是前天新作的那件?”

    “干爹好记性,干爹不是说,艳生穿嫩黄色的衣服好看吗?”艳生渐渐舒缓了紧张地情绪。

    “嗯,是不错。”潘军长掀起艳生地衣襟,露出艳生平实的小腹捏了捏说:“小身子骨这些天也有肉了。”

    不等艳生答话,潘军长另一手中的雪茄就戳按在了艳生地腹上,恶狠狠的说:“我让你偷听!”

    艳生尖声嘶叫,空荡荡的屋里没人搭理他,只是潘军长禽兽般的折磨他。

    寂静的夜里,潘公馆里传来阵阵野兽般的嘶鸣声,足闹了一个多小时,才沉静下来。

    小艳生蜷缩在桌子上,衣衫不整的身子上满是蛋糕和红酒。

    哭着哀求潘军长说:“干爹,艳生什么都没听见,艳生什么都不知道,艳生错了,以后再不乱跑了。干爹饶了艳生吧。”

    潘军长赤着肥胖的上身,只管叼着烟鼓弄着手中的相机命令:“别动,就这个姿势,笑一

    得下贱些。手,手叉腰,别动!好!”

    喀嚓一声响,潘军长一阵狞笑:“小凌老板,你若是不听话,就不要奇怪你这些漂亮的照片如何上的《申江国流》画刊。我能捧你上天,也能踩你入地,让你生不如死!”

    艳生彻夜未眠,他没想到会有今天的结局,忍了疼痛佝偻着腰,他起身又冲了个澡,躲在洗室里哭泣。

    潘军长在屋外催促:“又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会,扭扭捏捏的装给谁看?我最讨厌那些明明就下贱还拈酸迂腐的,快痛快些出来。”

    艳生也不敢得罪潘军长,更害怕他拍在桌案上的枪。他甚至在盘算,是不是该逃回德新社,告诉二师兄,然后找胡司令出来为他做主。可转念一想,这样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丑事被人知道了拿去笑话不说,少了这赖以倚靠的大山,怕他这“角儿”都站不住。毕竟德新社的大牌武生是二师兄魏云寒,他只能生活在二师兄的阴影下。所以他必须忍受潘军长,潘军长答应为他掏钱组一支戏班,另立门户。忍一时的委屈,就可以依然在外面出人头地,何乐不为呢?

    艳生陪了笑脸上了潘军长的床,满脸肥肉的潘军长一身横肉,油光的面颊上似乎一擦就能抹下二两猪油。

    那口长年抽烟参差不齐的大黄斑牙一咧,一股臭气。艳生才侧过头,就被潘军长一把拧过头敲了一记暴栗。

    第二天下午,潘军长为了给去世的老娘过阴寿,请了德新社来家里唱堂会,请来的客人都是京城里有头脸的人物。

    流水席摆了四十九桌,在院子里临时搭起的戏台。

    艳生当然知道,潘家长这是疑兵之计,貌似在忙自家的私事,其实是在为他第二天行动做遮掩。

    魏云寒按了习惯,提前带了师弟们到潘公馆看地形做准备,艳生借口要提前扮戏,躲开潘军长的纠缠来到临时搭的戏台和化妆间。

    没进棚子先听到二师兄一如既往的嘱咐师弟们那麻利的声音,艳生想到了自己昨天在师父面前给二师兄告的黑状,心里有些做贼心虚,在门口踟蹰了不敢进去。

    “小师兄,怎么愣在这里?”小菊师妹见到艳生亲热的招呼。

    艳生低声问她:“昨天晚上散戏,回家后二师兄和师父有没有发怒打你们?”

    “没有呀。”小菊诧异的摇头,笑了说:“师父这两天心情好,总在咧嘴笑。二师兄还是那样……喔,昨天你和二师兄那出《狮子楼》出了纰漏,师父倒是训诫了一番话,就是要戒骄戒躁之类的。晚上临睡觉,师父把二师兄叫去了房子里。后来师娘也去了,把二师兄拉劝了出来,好险。”

    艳生这才舒口气,坦然的进了戏棚。

    潘军长昨晚对他说,这出戏要好好唱,要唱得粉饰太平,然后明天,潘军长会派人送他去河南郑州。

    头一出戏是艳生反串的《拾玉镯》,虽然他不喜欢旦戏,但是似乎观众都极喜欢他反串的花旦戏,说他演的孙玉姣娇媚中还带着俏。潘军长还试图劝他改行拜师去学旦角更好些。

    艳生在台上边唱,却不免心神不定。

    他的目光溜到了那些曾见过面的大官儿们,也在正中的主座上看到了一脸憔悴病容的胡子卿司令。

    艳生的心噗噗乱跳,似乎他正拿了把刀再窥探时机偷捅向胡子卿生怕被胡子卿这头熟睡的猛虎猛一睁眼发现。

7章 做贼心虚 II

    算对付过这出戏,艳生来到后台时,发现胡司令已经师兄在说笑。

    见了艳生进来,胡子卿赞叹说:“艳生呀,唱得越来越好,这扮相越来越俊了。这出《拾玉镯》唱得好,等胡大哥身子好利落些,请你去我那司令部去唱大戏。到时候送你一身新行头!”

    艳生腼腆的笑了道谢,心绪不宁。想到这些年胡司令的照顾,就连当年那个家的太监老爷子逼得他走投无路时,也是师父托了胡司令救他出虎口狼窝。胡司令就像个和蔼的大哥哥,从来没在他面前摆过架子,虽然他知道彼此的身份地位如此悬殊,但胡大哥对他却从来没有过歧视。

    艳生张口喊了声:“胡大哥~”

    忽然心里一阵紧跳,仿佛潘军长那铜铃般的眼睛在角落中瞪着他,那双如狼一样的爪子在来回摩擦,耳边又响起昨晚潘军长狞笑的威胁:“怎么样?舒服吗?你要是敢透露半个字,你会天天生不如死。”

    “有事吗?”胡子卿诧异的问,见艳生忧心忡忡的样子,欲言又止。

    艳生摇摇头,去梳妆台前卸妆,胡子卿打着哈欠对魏云寒说:“小魏,抱歉了,等不到你唱《莲花湖》,我得回去了,你是知道我这身子和这点出息的。”

    目送胡子卿出门,艳生忽然惊恐的如看到了胡子卿倒在血泊里,在万马践踏中不能起身。

    “胡大哥~”艳生脱口而出,胡子卿留住步子。回头看看艳生。

    “艳生,舍不得胡大哥走呀?你个小东西,好好唱戏,如今是个角儿了,别辜负你二师兄这份心思。”

    艳生怯怯的点头,心绪不宁地看着胡子卿离去。

    “艳生,不舒服吗?你脸色很难看。”二师兄过来摸摸艳生的额头。

    艳生胡乱的点点头。

    “你还行吗?如果不行师兄今天替你唱了。”魏云寒问。

    艳生本想点头,却又想到了潘军长的威胁。忙摇头说:“艳生能唱。”

    汉威是早晨被表哥许凌傲接到北平的。他此刻的身份是大哥的机要秘书。

    汉威心里明白。何莉莉已经随了大哥去北平,根本轮不到他再去北平陪大哥。但大哥忽然决定让他来北平是有几层原因。

    一个是子卿哥近来身体恢复得好了些,邀请他来北平玩;二是云城的姑母过寿辰,大哥定然要去拜望,正好带上他也去看望姑母;第三是小盟哥毅然离开了龙城投了东北航空大队,初到东北落脚,如今已经开始在北平南苑机场和奉天间指挥训练他地飞行大队。这段时间。小盟哥基本驻扎在北平,所以冯暮非知道了消息也带了夫人赶去了北平地宅子小住。

    今天汉威才到北平就听子卿哥说,今晚小艳生要在潘军长家唱大戏,自从德新社离开龙城北上,汉威就很久没见小艳生和魏云寒了,本想同子卿哥一道来看戏,但临出门前,大哥拦住了他们表兄弟三人。

    等子卿哥才走。大哥就点明说。要小盟哥今晚必须回冯府居住,不许去看戏。往日推脱军务繁忙,冯暮非来了北平这些时日碧盟都不肯露面。如今既然有这个闲心去听戏,那当然就有时间回家去尽尽孝道了。

    汉威都想骂大哥多管闲事,小盟哥不想回家,自然有他自己地打算,大哥如何管得这么宽。

    但小盟哥这回没有顶撞,只是苦笑一下答应了。

    汉威这才和九表哥凌傲来到潘家听戏,其实不过是想看看艳生。

    子卿哥一脸憔悴的病容露了一面,坐了不到二十分钟就走了。东北军在

    一些要员也被请来,听戏听得津津有味,有些人去了有些人同请来的八大胡同的妓女们打情骂俏。

    汉威从乌烟瘴气的厅里那一桌桌麻将桌经过时,听到一些军官在骂骂咧咧的抱怨中央不管东北军地死活,也在抱怨胡少帅胆小如鼠,近来日本人挑衅,搬了大炮到东北军司令官总署的门口进行军事演习,胡少帅屁都不敢放一个。

    汉威听得气得握了拳头要去理论,被表哥凌傲一把抓住腕子。

    出了大厅往戏台去的时候,九表哥对汉威说:“汉威,你比九哥还冲动。初来东北时,表哥一听这些夹枪带棒的话,也气得要揍这些混帐。但是自己在奉天呆上几个月,呵呵,你就知道了。日本人都在门口拉屎、骂娘、往房子上砸砖头了,而我们呢?只能堵起耳朵,忍!”

    “为什么?”汉威惊愕的问,他不相信这是子卿哥领导的东北军。汉威记得大哥曾讲过,南方人善水,性子也文弱;北方人善骑射,性格直爽。所以打起仗,北方人最野,东北军则更是北方汉子的彪悍凶猛。若说这忍,谁都能忍,子卿哥不会的,子卿哥是大少爷脾气,受不得半分委屈。谁敢对他如此无礼,怕子卿哥早就翻脸了。这是中国地地盘上,子卿哥怕什么呢?

    “想知道为什么?呵呵,还不是中央地意思,现在何总理一心在剿匪,刚去九江示师,当然不希望同日本人冲突腹背受敌。就这样,已经几次给胡司令手谕明示不许反抗,让日本人去闹去。还有一次,日本人将小钢炮二十门推到了奉天飞机场去演习,炸坏了机场的护栏,说是不小心。我们停机坪停了五十多架轰炸机,都不许我们有任何的行动。”

    许凌傲忿忿地扼腕。

    汉威问:“那子卿哥怎么说?”

    “子卿哥,子卿哥。子卿哥病得跟个活死人一样,人事不知,那个代理的胡老将一问三摇头,就会说‘克制,克制!’”

    “汉威,你怎么来北平了?”艳生去茅厕,才绕过夹道就遇到了汉威和凌傲。

    汉威一脸调皮的笑,得意说:“我想你了,听说你在这里唱得大红大紫了,怕你出了名都不记得我这个朋友,特来提醒你。”

    艳生被汉威的调皮神态逗笑了说:“混说,肯定是来潘军长家有公事,遇到我了就拿好话填我开心。”

    “艳生,不管如何说,你要请客。今天《申江国流》扑天盖地的宣传,都是‘八大名武生’,你那张照片真是雄姿英发,人见人怜了。明天请我去吃小吃吧,就吃上次带我吃的那些焦圈、豆汁、炒肝也可以。满汉全席当然最好不过。听者有份,九哥也去。”

    汉威毫不见外的安排,艳生却尴尬的笑笑说:“汉威,改日吧,改日一定补你。明天~~明天~”

    “明天有戏吗?若是为难就算了。”汉威扫兴的说。

    艳生看看他,陪了笑说:“你先玩儿,我要去扮戏了。”

    离开时,艳生忽然喊了汉威说:“汉威,你能帮我捎个话给胡司令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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