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团年饭
和以往一样,一九**年春节放了三天假。因为培训还没有结束,富顺的这个春节在海西过的。
那一代人,高亢的革命激情依旧保持,紧张的学习和工作让他们很少歇下来。和七十年代的“革命春节”不放假不同,春节和国庆他们会有三天假期,平时每个礼拜单休星期天一天。
很多家在外地的单身学员,都因为假期太短而没有回家,三局作为海西的东道主,安排华建系统的同事们在单位过春节。
今天就是除夕了,富顺提着两大盒年糕和桂花糖,到湘瑜家去过年。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唐雯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现在在家休养,吴妈成了唐雯家的保姆。
湘瑜早早地等在楼下,期待着心上人的出现。在母亲生病的那段日子里,除了去北/京看歌手大赛的那两天,富顺每天都会来看湘瑜和她妈妈,即便是这样零下几度的天气,他也从未间歇过。
和感情一同进步的是他的学习。现在的富顺,脑子里已经有着丰富的建筑理论知识,不仅仅是设计方面,在建筑施工、工程管理甚至经济学和法律方面,他也能够说出个一二三来,用肖寒的话说,顺子的脑袋就是个恐怖的计算机,已经能装下交大整个图书馆了。
湘瑜缩到围巾里的脖子探了出来,小碎步跑过来,把手伸到富顺胳肢窝下,说道:“天才,怎么才来?冻死我了!”
富顺嘿嘿地笑了笑,腾出一只手来,牵着湘瑜上楼了。
“小刘,来了,快坐,还买什么东西?”唐雯的脸色红润了许多,说话还和以前一样和蔼可亲。
富顺把东西放下,看着干净的屋子,窗户上贴上了江云特有的剪纸,窗外还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吴妈穿着一件红袄子,屋里屋外忙得不可开交。
富顺已经忘了,自己有多少个春节没有在一个叫“家”的地方过了。
因为这屋子实在整洁得让他不知道干什么,富顺只好乖乖地坐下来,和唐雯母子聊天。蜂窝煤炉里的热气真暖和!
湘瑜忙着倒了很多糕点和零食,她刚一转身候,唐雯就凑到富顺跟前问道:“阿姨前段时间和你说的事情,都写信回家商量了吗?”
唐雯说的事是富顺和湘瑜的婚事。她每天看着两个孩子如胶似漆,富顺确实也懂事勤快,尽管孩子是农村来的,可能眼下也没什么积蓄,但毕竟现在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只要积极上进,老一辈在适当帮孩子一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总体来说,她心里还比较满意。
至于年龄,富顺确实要比湘瑜小一点,可为人处世上来看,他已经非常稳重成熟了!正是因为湘瑜已经老大不小了,她现在身体又不太好,倒开始挂念起这个事了!其实她知道,富顺还达不到新婚姻法结婚的年龄呢!
但毕竟两个孩子的事情,应该双方父母知晓一下。他早就知晓富顺是个孤儿,但在农村还有养父母,商量是最起码的尊重。
“说啥呢?”湘瑜坐下来,把手放在妈妈膝盖上,瞪着小眼睛看着富顺,化解了他的尴尬。
因为富顺确实还没跟家里说这件事。倒不是他不想娶湘瑜,而是自己也意识到现在还一无所有,并且年龄也小,应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事业上。并且,还不知道培训结束回到广厦还得呆上多少年,总不能一结婚就和湘瑜两地分居吧?再说,他心里多少还有些自卑,觉得还要更努力一点才配得上亲爱的湘湘!
湘瑜支持富顺的想法!因为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看着喜欢的人去完成自己的梦想更开心的事了!富顺说再等他三年,他一定风风光光来娶她。别说三年,只要别再断了联系,只要你还把我放在你心里,五年,十年,我都愿意等!
“天才,给你看个东西!”湘瑜拿出一张照片给富顺,上面是淑芬和广文,淑芬骑在白马上,广文像个马夫站在跟前,身后是那片茂密的竹林。
“照片这么快就寄来了?广文这表情,就跟受了多大委屈一样,太逗了!”富顺憋住没有笑出声来,“你看,淑芬穿着你织的毛衣呢!真有你的,居然会织毛衣!”
“是呀,还有她的假发,你看,我新买的,好不好看?”
“好看!哎,变化太大了,以前在我们农村,哪里照得了相哦,见都没见过!现在这些照相的,背着相机牵着马往村里跑!”富顺不免感概一番。
“他们婚期已经定了,天才,到时候咱们还不一定走得开!哎,真想去看看!”
“一定要回去!”富顺坚定地回答。
“快吃饺子了!”吴妈端着热腾腾的饺子放到桌子上。对这个跟随马子昂到海西的阿姨,这里已经就是她的家了。
“吴姐,把你累坏了!快坐着!”唐雯起身准备去帮着端菜,被湘瑜拉住了。富顺和湘瑜从厨房里端出很多菜来,把整个桌子都堆满了。
“不累!妹子,只要你身体能好起来,比啥都强!”吴妈拿了五副碗筷,“马总什么时候到呢?”
富顺之前就知道马总要来这里过春节,因为云梅今年春节既不在广厦,也没在海西。湘瑜听到马子昂要回来的消息,还是有些心有余悸。不过,马子昂能回来陪妈妈过一个春节,不管怎么样,都没有权利去阻拦,何况,这才是他在海西真正的家呢?
“哈哈,这都上桌了?”这边话音刚落,那边马子昂就推门进来了,“我还紧赶慢赶的,终于赶上一顿年夜饭了!快把电视打开!”
马子昂没有直接上桌,急匆匆地把电视打开。他并不喜欢看电视,但今晚的春节联欢晚会很特别——因为,马云梅上春节联欢晚会了,并且是直播!
连马云梅自己也没想到,参加完电视歌手大赛居然真的成名了!尤其是在颁奖晚会的时候,他唱的巴蜀民歌《槐花几时开》,用通俗唱法唱民歌风靡了大江南北。马云梅,一个普通的名字,不断地活跃在电视银屏,很多演艺和唱片公司向她抛来橄榄枝,都被她一一拒绝了!
但她并没有拒绝成名的路,各个电视台邀请的活动她都参加,越来越多巴山深处的山歌通过一个大学生,传进了千家万户!
而她和富顺的感情,或许将永远停留在了烤鸭店门口的那个表白!因为后来,她再也没有和富顺见过面!
“还早着呢,晚会都没有开始,快吃饭,边吃边看!”唐雯站起来,接过马子昂脱下的外套,挂到墙上。
“马总……”富顺站起来,礼貌地向马总鞠躬。
“小刘?”马子昂惊讶地看着富顺,又看看湘瑜,“好,哈哈,这才叫团年饭嘛!咱家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快都坐着,吴妈,你也快坐!来,把这酒打开!我还愁没人陪我喝两杯呢,正好……”他拍拍富顺的肩膀,又笑了起来。
马子昂浑厚高昂的声音,让这个家马上活跃起来了!
湘瑜的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在看到他心爱的天才的时候,他似乎可以忘了整个世界;正如唐雯看到马子昂,心情也好了不少。
云梅很快就出场了!和他电视歌手大赛的另一位获奖选手合唱一首巴蜀民歌《好久没到这方来》。
“看,我们家梅梅!”马子昂放下酒杯开始鼓掌,像个小孩子一样激动。尽管他并不希望云梅成为大明星,但现在,他已经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并且在无数人的夸赞面前,他欣然接受并为之骄傲!
现在,云梅站在最高的文娱品牌殿堂,那是多么令他欢欣鼓舞的事呀!
一家人都盯着电视,听着那天籁般的声音!
湘瑜想哭。那是曾经最好的姐妹,在小学的时候就表现出了极高的音乐天赋,是学校文艺宣传队的小队长,参加了很多汇报演出。她的梦想就是当一名歌唱家!现在,她终于离自己的梦想近了,电视里那个清纯的女孩,依旧是那个最美的“小梅梅”。只是,这个组合的家庭让她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唐雯也停下手中的筷子。尽管云梅现在连阿姨也不愿叫她一声,但是在江云的时候,她也经常跟着湘瑜往家里玩儿,那个时候,她一口一个阿姨,叫的可甜了!
连吴妈的眼里也噙着泪水,这个亲和的大小姐,现在上了电视,她不知道什么是明星,但她知道,马小姐现在可有出息了!她在江云的妈妈一定也在看电视,有一个有出息的女儿,多么令人自豪呀!
富顺却始终低着头。他没有勇气去看云梅的眼睛,尽管他知道云梅根本看不到他。从北京回来之后,那句“我喜欢你”始终在脑海里盘旋,他鼓起勇气给云梅写了一封长信,告诉他自己已经心有所属。他不知道云梅究竟有没有收到,总之她没有回信。
歌曲很快就结束了,一家人意犹未尽。马子昂再次鼓起掌来,其他人也跟着拍手。他擦了擦眼角,说道:“梅梅一个人子在北/京,她好多年没一个人过年了!”
“她明天就回来了,多陪陪她!哎,一个人在外头确实不容易,要我说这娃娃太争气了……”唐雯看了湘瑜一样,“湘湘也一样,一个人在国外呆了这么多年!老马呀,咱们还真不是合格的父母!”
“没有,没有!”湘瑜赶紧站起来,抬起酒杯,“妈,马……叔叔,是我们不懂事,我敬您们,祝您们身体健康,新年快乐!”
“哈哈!”马子昂第一次听湘瑜叫他叔叔,和刚刚看到云梅出场一样开心,“谢谢小湘湘,来来来,干杯!”
富顺给马子昂倒满酒,准备站起来敬酒,却被马子昂按住了肩膀,“小刘呀,上次你给我的笔记本我看了,很不错,我敢说,再过十年,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设计师!我有个想法,正好和你商量商量……”
“您说,马总……”富顺心里想着,只要您不让我再去看云梅的演出,什么我都答应您。
“咱们局在尼日利亚新发展了有很多工程,我想你去那边锻炼一下!你师父李昆仑也过去,但是,你知道,那个地方在非洲,条件有些艰苦……”马子昂说完,夹了一个饺子。
“我……”富顺扭过脖子看看湘瑜,马子昂的每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心里也不知道怎么办!
“我倒是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虽然条件很艰苦,但毕竟是新市场,对年轻人也有好处……”马子昂放下筷子说道。
唐雯看着富顺为难的样子,赶紧给马子昂夹了一个饺子,“老马,快吃饺子,都凉了,工作上的事情过后谈,再说,你这么大个事情,也得给小刘留点思考的时间是不是……”(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七章 罐头厂
过完春节,去年冬天砍回的松木柏树已经基本晾干,淑芬家再次从烂泥沟请来了著名的刘木匠,光是家具嫁妆就做了六十台。
砚台山接近山顶的那块平地上,已经矗立起一座砖瓦房,尽管依旧是简单的平房,但从设计和工艺,从地基和屋顶,在石桥农村来说,都像它所处的位置一样——高端!
但这并不是广文和淑芬的洞房。王家在他们的婚事上一再让步,但有一件事是不能妥协的,那就是淑芬必须嫁入王家的堂屋,祭拜王家的列祖列宗,至于以后要住在哪里,他们并不干预!这无非还是在强调一个问题,尽管我家广文在石桥工作,也可能搬到石桥来住,但绝不是杨家的上门女婿!
杨泽贵夫妇这一次非常理智地答应了王家这个要求,在彩礼问题上也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并且表态要让淑芬嫁的风风光光。所以他们几乎把自家山里成年的大树都伐光了。
富顺和湘瑜嫂子(淑芬已经暗地里这么叫了)不仅在来信中非常支持他们大办婚事,而且说新房的床上用品和新装全部由他们置办好了邮寄过来。富顺和湘瑜也去找了一组彩色照片,看着他们幸福地在一起,淑芬的心情就像这漫山遍野的山花一样美丽。
聂县长推行的发展农副产品乡镇企业很快由调研报告变成了指导意见,淑芬以此为契机,准备新办一个水果罐头厂。因为在整个杨家湾甚至石桥,果农越来越多,水果销路也越来越窄,如果能够整合这些资源,既能让果农有销路,也能给大家伙儿创收益。
说干就干,淑芬起身到嘉南去考察了好几家罐头厂,并且基本达成了合作意向,率先解决了生产设备和技术上的问题。至于资金,按照县里的政策,只要项目具有可行性,信用社给予免息贷款三年。
淑芬的这个想法得到了乡政府的大力支持,罗贤文正愁前两年鼓励农民种的果树这两年开始挂果而找不到销路,如果这个罐头厂能建成,也算是解决了他心头之患,至少在他任上不会“晚节不保”。
杨家湾的这个妇女主任,在农民的眼里已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女强人了,“蚕桑专业户”“生猪养殖能手”“水果种植大户”……那些羡慕不来的奖状已经挂满了杨泽贵家的墙壁。
若是在几年前,人们一定会认为她是靠着当县长(实际上是县委组织部长)的七叔才会取得这些成绩,但后来人们发现,这个杨拝子和杨家的其他兄弟不同,原来和老七走得最近的他现在竟越来越疏远,尤其是他家的二姑娘淑芬主任,为人亲和、乐于助人,总是非常热心地指导大家搞养殖和种植。
正当大家看着一天天长起来的果树愁着没有销路的时候,她现在又在倡导建罐头厂!罐头是啥?很多农民还没见过呢!至少不会像鞭炮厂和纺织厂那样,好像跟农民根本没有关系!
最可恶的是那两个厂子写了一段时间又恢复了生产,本地的农民全部下岗,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堆工人,把石桥河糟践够了,臭气熏天的污水哗啦啦地往里排。
今天,淑芬完成了嘉南的考察之行,带着喜悦的心情回家。可不知是太累了没休息好,还是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她最近总是头晕目眩,偶尔还流鼻血……
广文这几天在村小也是牵肠挂肚,觉也睡不好,一直自责应该给学生放两天假,陪着淑芬一起去嘉南的。要今天淑芬再不回来,他真打算去找她了。
西边的夕阳从猫儿山的尽头坠落了下去,和昨天一样,广文站在石河堰垭口上盼望着未婚妻归来。尽管他们还没住在一起,但他们每天都会见面。
那个影子越来越近,在确定了那就是淑芬之后,广文几乎狂奔着到了她面前。
“淑芬,报纸上看到的那几家厂子是真的吧?没有遇上干什么骗子吧?路上都还好吧?怎么脸色这么白?”广文看着脸上煞白的淑芬,说出了自己一连串的担忧,把她手上的包提过来。
“没什么,都是真的,已经基本上确定了合作意向,到时候厂房建起来,他们再来考察!”淑芬笑着答道,“你呀,尽往不好的方面想!”
“那就好,那就好!现在回家还是去山上?”
“回家吧,我觉得自己好累!”
“那我背你!”
“大白天的,路上到处都是人,你不害臊?”
“那有啥呢?又不是猪八戒背媳妇儿!”广文说完已经蹲了下来。
“好吧,八戒,看着点儿路哈!”淑芬扑到广文的肩上,享受着这贴近的幸福……
砚台山的橘园生机盎然,那些枝繁叶茂的橘子树已经绽放出一朵朵可爱的小白花儿,清香怡人!广文在旁边劈了一块儿地畦,正在在研制大棚西瓜育种,薄膜下的泥巴团上,一棵棵嫩黄的瓜秧正在羞涩地脱掉外衣,等待着阳光的沐浴。
离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广文却越来越忐忑不安,因为淑芬最近的脸色一直不好,以前一口气爬到山上也没事儿,现在没走几步就喘不上气,还脸色发白。
这一天逢集,广文带着淑芬找到何攀医生,他给出的初步结论是贫血,给淑芬开了很多益气补血的药方……但他又悄悄地跟广文说,最好去地区医院检查一下,因为血液上的疾病,在小医院还查不出来!
何攀是谨慎的!
广文被吓出一身冷汗,缠着淑芬说他想去嘉南看看罐头厂,带着淑芬“顺便”去了一趟地区医院!
医院的结论和何攀给出的一致,淑芬只是“再生障碍性盆血”,这让广文和淑芬都松了一口气……
疾病并没有影响淑芬的工作。一个月后,不仅贷款批了下来,而且经过乡政府沟通协调,罐头厂厂址选在了石桥河下游的李宦寺村,外村的妇女主任,正在砚台山阳面的山下,描绘着致富的蓝图……(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八章 五月花
五月,是青春无限、激情飞扬的季节,却又是依依离别、充满伤感的季节,尤其是在大学。无论是一百年前那场轰动世界工人运动,还是本世纪初那一次开启新民主主义革命的爱国运动,伟大的工人阶级和爱国群体奏响了一曲曲浩气长存的时代壮歌!
五月的海西交大是那么美丽!青年学生们和五月的花海一起,唱响了新时代的欢歌!
可这对更多的人来说意味着离别!还有一个多月,学生们将各奔四方,拿着派遣证,奔赴各个工作岗位,抑或到更高层次去探索知识的力量。
和其他学生不同,华建三局参加“5个100”培训的学员们,刚刚跨入五月的门槛,就要和这里说再见了!过去的半年多时间里,在学到知识的同时,更积累了人脉。他们中的他和她,甚至发展成了情侣,正在为天南海北的工作调动苦恼。
学员们在大礼堂搞了一场文艺汇演,不得不佩服这些技术工和工程师们,他们竟然也能在短时间内准备这样一场像模像样的晚会。总局和各个分局的领导都到了晚会现场,为学员们加油叫好,更期待他们带着在交大学到的知识回到单位贡献更大的力量。其中还有很多,将走上领导或更重要的岗位。
晚会最大的看点不是学生们那些业余的表演,而是压轴好戏——他们请来了一个大明星,第一个把山歌变成流行歌曲的女明星——马云梅!
晚会的总策划和男主持人是肖寒,请来马云梅是他的注意。没想到这个长年在各大电视台参加活动的偶像,居然一下子就答应了他的请求。因为正好这几天她要回来参加毕业论文答辩。
云梅来参加演出让马子昂无比欣慰。这也算是孩子为三局做的一点贡献吧!可他看到女儿出场,却心如刀绞!
云梅的节目安排靠后,那余音绕梁的天籁久久地在礼堂回响,学员们的欢呼声,跟着歌声一起跌宕起伏。
晚会结束已经十点,富顺的心情是惆怅的。他久久地望着天花板,直到大家一个个离开了礼堂。
他舍不得和他志同道合的学员,那些激情的思维碰撞让他不断成长,他们有的在东北,有的在西南,甚至工作地点也在不断变换,现在能做的只能是记住彼此的名字;他舍不得那浩瀚无边的图书馆,那里面有太多奥秘他还没揭开,就如那些伟大的人物说的,当你知道的越多,你才发现你不知道的更多;他更舍不得每天都可以见面的湘瑜,那个待字闺中的姑娘还在苦苦地等待,这一去,又不知是何年何月再相见!
因为富顺最终还是决定去尼日利亚!这个决定是他和湘瑜共同作出的,两个年轻的设计师,在激情澎湃的年纪,对未来的畅想也是充满激情的,尽管那里很艰苦,尽管他们将很多年不见面,但对年轻的富顺来说,正是一个绝好的发展机会!因为遥远的尼日利亚就如一张白纸,等待着富顺挥毫泼墨,去描绘属于他自己的作品。
“顺子!”云梅叫住了富顺,声音就如她的歌喉,婉转而动听。
富顺抬起头,舞台上的演员们已经合影结束,工作人员正在打扫卫生。“云梅,很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没有多久吧?呵呵,你还是那样!”云梅打量富顺一番,白色的衬衣、笔直的西裤,如此的贴身——那是去年云梅买的。她接着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富顺站起来点点头,跟着云梅往外去了!
晚春初夏的海风吹过来,带着凉意。云梅紧了紧披风,然后停住了脚步。
“云梅,我听肖寒说,你回来答辩论文?”
“嗯,已经答辩完了,现在等着领毕业证,你知道,现在那张纸对我已经不再重要了!”
“恭喜你,梦想成真了!”
“其实,梦成真了,你才发现,那依旧像一场梦,因为那不一定是你想要的!不过,那又怎么样呢?总有一条路要选择要走下去!你呢?我听爸爸说,你打算出国?”
“嗯,我也想去锻炼锻炼,我真的要感谢你和马总……”
“你知道我最烦你什么吗?就是有时候罗里吧嗦的!顺子,你是个好人,再过五年、十年,你一定会出类拔萃!我真羡慕李湘瑜!”云梅说完叹了一口气,又勉为其难地笑了笑。
富顺没想到云梅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但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去解释一下。“云梅,你和湘瑜,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你们是最好的姐妹!”
云梅停下来,默念了一声,“最好的姐妹?!是呀,可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她有她的幸福,我有我的道路,”云梅摇了摇头,“不会再有交集了!”
“可现在她还是你姐姐呀!”富顺说道。
云梅突然咆哮起来,“姐姐?一个永远不知道让着我的姐姐吗?我和俊勇好,她要来和我抢,我想和你好,她又来和我抢!姐姐就是欺负妹妹的吗?”
“云梅,你别这样,我和湘瑜在江云的时候就认识,我和她差不过已经五六年了,我一直没跟你讲,是因为你们的关系……”
“对,还有我们的关系……我永远不会原谅她和唐雯!一对以破坏别人感情和家庭为荣的母女!”
“云梅,你们的家事,我不好说什么,但不管怎样,你知道的,湘瑜和她妈妈都不算坏人……”
“那谁是坏人?我是坏人?刘富顺,你向着她们我无话可说,因为你们才是一家人!我也不想和你说这些,你以后也别在劝我什么……对了,也不会有以后了!”
“云梅,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出国了么?我叫住你就是想告诉你,我确实对你动过心,包括现在,我依旧忘不掉你!我不想认输,可我注定是个失败者,但我不甘心!”
“云梅,你一定会幸福的,肖寒……”
“你少跟我提他!我不知道你是把我往火坑里推,还是傻到去相信那个花花公子!”云梅抹了一把眼泪,“顺子,至少结局对我们来说是公平的,或者根本就还没有结局呢!你出国了,那你和李湘瑜也就分开了……”
“不是那样的……云梅,你……”
“你放心吧,我不会缠着你!如果我是个歌手或者演员,那我就不该有男朋友,呵呵,可是我是个害怕没有爱情的女人……”
“你已经确定了要去唱片公司了吗?”
“不,我参军了?”
“参军?”
“对!好了,不说了,我的‘爱情’来接我了……”
云梅带着凄凉的一个转身,小跑几步,然后和不远处一个男人牵着手离开了。
富顺木木地站在那里,紧紧地攥着拳头……(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九章 伤离别(二)
离别,并非只有在“杨柳依依”秋天才会伤感。它的残酷,从来不分季节。
三月的江畔,“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孟浩然此去扬州,留下了李白的凄凄伤痛;六月的江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林子方作别西湖,带走了杨万里的深深祝福;初秋的长亭,“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执手相看泪眼,词人柳永吟出了恋人间的千古绝唱;寒冬的塞外,“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武判官渐行渐远,白雪还不等岑参吟完这一句,便残忍地覆盖了马蹄印……
一夜未眠,富顺和湘瑜在清晨的海西最后一次相见。
湘瑜紧紧地抱着富顺,抑制不住的眼泪已经流淌成一条连接世界的河流,淹没了这对恋人的心。
“湘湘,要不我不去尼日利亚了,我向马总申请,调回海西来……”
湘瑜用深情的吻堵住了富顺的话。不需要再练习了,他们的嘴唇就像两条毫不相干的江河,在某一处交汇,没有撞击出翻腾的浪花,而是交融在一起,流向了更远的地方……
几分钟之后,湘瑜抹干眼泪,看着同样泪眼迷离的富顺,抽泣地说道:“天才,你觉得我老吗?”
富顺破涕为笑,怀里的湘瑜哪里老?她就像刚从蛋壳里孵化出来的小鸟,楚楚可怜又美丽动人。他摸摸湘瑜的短发,真诚地摇摇头,“一点儿也不!”
“可是我比你大两岁!在石桥,我们这个年龄,一定是大龄未婚青年了吧?”
“你在我眼里永远比我小两岁,所以,你才十**岁……”
“你少哄我,看来你还是在意我们的年龄!哼,那我不等你了,你去非洲三五年,回来就是个包黑炭,到时候媳妇儿都找不着!”
富顺把湘瑜搂的紧紧的,“哈哈,我成了包黑炭,那可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男人喽!”富顺开了玩笑,看着湘瑜嘿嘿笑,“湘湘,我不用找,因为你就是我媳妇儿!”说完,富顺又在湘瑜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脚下的沙滩从未如此温柔,身后是一串甜蜜的脚印;眼前的浪花从未如此快乐,在清晨唱着幸福的欢歌;不远处的日出从未如此多情,在海岸线印下浪漫的轮廓……
“天才,你会想我吗?”湘瑜噘着嘴看着富顺,朝霞映在他俊朗的脸庞。
富顺捏了捏她鼓囔的腮帮子,使劲地点了点头,“日思夜想!”
“你想我的时候,我又不在你身边,你怎么办?”
“我带着你的照片呀,湘湘,你不但在我身边,还会在我心里,永远都不会离去!”
“嗯,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会给你很多惊喜!”她故意后退一步,让还有些冰凉的海水没过脚踝。她背对着大海,抓着富顺的手,然后往后仰去。
富顺紧紧地拉着她,他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再走多远,他都不会放手!
“看,那是什么?”
“漂流瓶?!”
“会不会是你的,或者我的?”湘瑜惊呼起来,跑过去拾起两个又跑回富顺跟前!
富顺使劲拧开那两个瓶子,清晰的字迹出现在眼前:
“天才,有一种爱叫做相忘于江湖,因为他掉丢了那颗充满爱的心,或许,你就选择了这种爱!不过很幸运,我不小心拾到了你的心,并且在小心翼翼地呵护,我相信有一天它会醒过来,把你带到我面前,告诉我,你还爱我!”
“天,真的是我的漂流瓶!天才……”
富顺的眼睛已经被泪水打湿,在阳光下滴落晶莹剔透的感动。“湘湘,对不起,我……”
“快打开这一个,”湘瑜再递过一个瓶子,“会不会是你的?”
就像言情小说,这是戏剧性的一幕。那些模糊的字迹在浸润的白纸上越来越清晰:
“湘湘,这是我来海西第168天!我已经知道你去了海的那一边,所以我让大海当我的信使,你肯定也和我一样,把信丢进了海里,只可惜这个不称职的邮差,肯定又搞错了地址。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湘湘,我在海西等你……”
“现在,是我在海西等你了!天才,你一定要回来!大海通不到尼日利亚,但它可以……”湘瑜望着远方的日出,“你想我了,白天就看看太阳,晚上就看看月亮,如果下雨,你也要看看天空,我会笑着告诉你,我爱你……”
“我也是……”他们再次紧紧相拥,大海和日出见证着他们的爱情……他们不需要再去打开多余的漂流瓶,这样的奇迹让他们不得不相信缘分。
富顺接着说道:“淑芬和广文结婚我去不了了,信我已经写过去了,他们肯定不会原谅我,我实在……”
“你不要自责,天才,到时候我代表你去祝福他们,嘿嘿,淑芬都叫我‘嫂子’了!”
富顺叹了一口气:“也只能这样了,出国的手续和机票都已经办好了,我回一趟广厦,后天就要出发,”富顺看看手表,“我要去火车站了……”
“再抱抱我……天才,我前几天给你的那些画册都收好了吗?无论你在哪里,都要带着它们!”
“嗯!”富顺把爱人拥在怀里,针锥般的疼痛让他们再次流泪……
富顺回到宿舍,其他同事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湘瑜帮着给富顺拧了一包东西,几个人一起赶往火车站……
“哈哈,咱这第一回见弟妹,居然是在要走的时候,天才,有你的,郎才女貌!”肖寒调侃道。
“谢谢寒哥,你呢?真打算去西藏?”富顺看着肖寒旁边一个普通的姑娘——那是华建十八局的一个女孩,目前的工作的地方在西藏,现在是肖寒的女朋友。
肖寒看着女孩笑了笑,“必须的!”
“那祝福你们!”
“嘿嘿,也祝福你们!只不过,你非得去尼日利亚,哎,辛苦了弟妹呀!”
“说什么呢?”
几个人爽朗地笑起来,初夏的凉风吹散了离别的伤感……(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章 白血病
“……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是淑芬最喜欢的诗歌。今晚的杨家湾也如诗里那般安静,连泥土下的蛐蛐儿和田里的青蛙也闭上了嘴巴。
孱弱的淑芬用尽力气打开卧室的灯,她想,自己剩下的时日不多了。这病并不是贫血那么简单,何医生一定也有误诊的时候,至于地区医院的报告,也不一定完全准确;或者,广文他们一直在骗自己!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几个月以来,她的月经已经极度紊乱,血量多的让人恐惧。可她并没有害怕,悄悄地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用棍子摁到粪坑底下……
她打开一本精美的笔记本,第一页写着这样的话:“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应碌碌无为而羞愧……”
二十一岁!是啊,生命之所以宝贵,是因为它的短暂,美好的年华才刚刚开始,即便是要虚度,她都还来不及,就要与这大好的时代告别。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存活于世的时间,但自从生病以后,她从来没有沮丧过。何必怨天尤人呢?上帝的手曾经将她从无情的水火之中拯救出来,这多余的几年生命,是给她偿报父母养育之恩的机会!同时让她尝到了爱情的甜蜜、友情的可贵、亲情的温暖……
是啊,舍不得,一万个舍不得!爹娘还在世,怎敢就这样轻易撒手离去;未婚夫还在苦苦地等你,你们曾说“不负卿卿不负君”;湘瑜嫂子还没过门,富顺哥离家越来越远,梨园的黄梨又怪满了枝头,橘树上已经冒出了青涩的果实,罐头厂的地基已经夯实……这个美好的时代啊,你向我招手是在和我作别吗?
“淑芬,娘给你熬了点稀饭,吃一点点好不好?”淑芬娘擦了擦眼角,推开斜房门,惊走了门后的一只长脚蚊。
淑芬干涸的嘴唇吐出几个字来:“不吃了,娘,你睡吧!”说完,她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骨瘦如柴的身躯在椅子上颤抖,手中的笔也跟着滑落。
“淑芬……”淑芬娘赶紧扶了上去。“不知道我们杨家是造了什么孽,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的孩子……”娘亲的眼泪淹没了心里的抱怨,她吃了太多的苦,有过太多的痛,可这些,并没有让她麻木,但也并没有在又一次的灾难面前变得多么坚强。
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头冒出,鼻孔里又涌出了鲜血,淑芬娘赶紧从柜子上捡了一把苦蒿,塞住淑芬的鼻孔。不过这根本无济于事,堵住了鼻孔又从嘴巴、耳朵里出来,滴在笔记本上……
“他爹,倒盆水来!”娘亲把淑芬扶到床上躺下,“芬儿,不怕,娘在……”她轻轻地呼唤着孩子的乳名,把眼泪全部咽进了肚里。
她太熟悉这个症状了。六岁的小儿子就是这样七窍流血,没过多久就命丧黄泉。她觉得,这就是一个可怕的魔咒,任何药物也治疗不了!
杨泽贵拄着拐杖,迅速地拧干毛巾给淑芬擦脸。“淑芬,不怕,爹和娘都在,广文已经去请何医生了,没事儿的,没事儿的,哈!”说完他有从柜子上找来西药片给孩子喂下。
“他爹,快去,到神龛跟前去给她公公和祖宗们烧纸磕头,保佑我家淑芬,快去……”
杨老三抓起拐杖就往堂屋去,尽管他已经不太相信所谓的“保佑”,因为他杨泽贵一辈子都在行善积德,孩子们也从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老天却对他这样不公!可现在还能怎么办呢?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血渐渐的止住了,可淑芬依旧没有一点力气。她盯着广文新买来的蚊帐,还有她绣上去的两只鱼儿。此刻,她就像那鱼儿,只可惜她的河流已经干涸,在泥泞上做最后的挣扎……她望着门口,他还没有回来吗?
国强和淑芳先医生一步赶了上来。国强跟着岳父一起在神龛前烧纸,淑芬和母亲守候在淑芬的床前。
广文和何攀没有顾上给跪在堂屋的杨泽贵父子打招呼,直奔着斜房屋去了。淑芳和母亲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看着她们最疼爱的亲人。
“淑芬,”广文抑制住喘息,轻声道。
淑芬睁开眼睛,那张亲爱的脸已经越来越模糊,她感觉到自己的虚弱,甚至伸出手去触碰的力气也没有了。广文把手轻轻地放到她的脸上,为她擦干眼角的泪水,不需要说话,他读得懂爱人的眼泪。
何攀简单检查了一下,又测量了血压和体温,然后井然有序地挂好吊瓶,把广文叫到屋外来。
“广文,你为什么不听我的?我半个月前就叫你带她到省城的大医院!”何攀尽管有些气愤,但依旧压低了声音。
“何医生,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半个月前他还在李宦寺那边忙厂房的事!前几天请您来的时候就……现在,马上,我叫人来帮忙,送到医院去!”广文真想扇自己两巴掌,他想到那可怕的三个字——白血病!
何攀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摇摇头,“来不及了,广文,这不怪你,就算是半个月前,哪家医院都无济于事!”何攀又一次因为病人黯然流泪,这次疼痛,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因为那本是一朵灿烂的夏花,却将在一瞬间凋零!
何攀和国强等在堂屋里。其他人进屋去守护在淑芬身旁,广文握着淑芬的手,看着她憔悴的脸和浅浅的酒窝……
大前天,她还让他背上了猫儿山顶。看着绿油油的杨家湾,看着哗啦啦的石桥河和河畔正在施工的厂房,看着那栋别致的小楼,看着那些橘树和西瓜藤……她嘴角上扬,和芦苇一起微笑;一阵风吹过,她哭了,泪水顺着广文的指尖流到了他的心田。
他说:“我们去新房子里看看吧?”
她摇摇头,和以往一样坚持不去,她说:“我病了,别带去晦气。”
“没事儿,还有十天,我们就成亲了!”
她依旧摇摇头,“对不起,文,我不可能是你的妻子,听我的,退婚好吗?”
“不,”广文抑制住泪水,“芬,你就是我的妻子,我们明天就去民政所领证!不,现在就去……”
“我……想回家了!”淑芬把脑袋耷拉到广文的肩上,他没有力气再多说一句话。
陡峭的山路,广文清楚地记得,这是第六十八次背她上山……
淑芬娘抹着鼻涕和眼泪,她再也抑制不住伤心,看着垂危的孩子,几乎昏死过去;杨泽贵用一条腿支撑着妻子,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眼睛却盯着床上呼吸困难的淑芬;国强也进来了,让伤心的淑芳靠在他的怀里。
广文一次又一次用毛巾给淑芬擦干汗水。那清秀的脸庞,近日里已经瘦削得脱了一层皮,烧伤的伤疤突然消失不见,就如一片洁白无瑕的玉兰花瓣……
她突然睁开了眼睛。所有人都激动起来,何攀也被唤进了房间。淑芬扫视了一周,一切都从未如此清晰。她微笑着,把目光落在了广文的脸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输液管的液体停止了流动,最后一滴药水停在了滴管上方,淑芬眼角的泪也在这一刻凝固了……
一颗流星从人命湾的方向划过,在猫儿山的尽头陨落。
万籁俱寂!夜,静得可怕,屋后的黄牛意外地没有入眠,与竹林里的猫头鹰一起,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大结局”
湘瑜急匆匆地从海西赶往杨家湾加餐婚礼,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参加的却是一场悲怆的葬礼。
房前的竹林拥簇成一团团花圈,在火辣辣的太阳下闪着光辉;屋后的黄梨树低垂着头,为它们的园丁默哀;蚕架上的蚕宝宝们纷纷在桑叶下伸出脑袋,瞻仰主人的遗容。
做嫁妆剩下的木料被做成了一具棺椁,简单刷上油漆,摆放在堂屋,竟然与阶檐上那一排排漆红的家具如此相似;棺椁下方的长明灯跳跃着火星,就像她还眨巴的眼睛;端着灵牌的海棠作为唯一的晚辈跪在灵前,抽泣地喊着“二姨”;广文和淑菲在灵前痛苦地往火盆里投纸钱,汗水和泪水已经打湿了地面……
堂屋门外的屋檐下,垂下两条挽联:
英年早逝千古恨,
音容何处万人悲。
杨家湾的父老乡亲、石桥各村的村干部都来送行,一些来自其他村庄的农民也有自发前来的。狭窄的地坝里站满了人,党委政府送来的花圈就摆在家具前面,为这位年轻的妇女主任践行。
追悼会将在这个狭小的院子里举行,对逝者来说是悲壮的,对高堂的未亡人来说,却是残忍的……
杨泽贵在堂屋的另一侧呆坐着,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一条好腿,女儿的逝世,仿佛这一条腿也失去了,可他的眼里依旧充满了坚定,因为还有一个叫做“家”的东西,在支撑着这个残疾人的身体。
在堂屋依稀能够听见淑芬娘的哭声,淑芳在床前照顾和劝慰,阻止了她再次看到淑芬的容颜,那样安静的孩子呀,此刻足以让她肝肠寸断!
刘富强兄弟二人和湘瑜一样,本是来参加婚礼的,却得知了这样悲痛人心的噩耗。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到她的灵前,烧一把纸钱,含泪祈祷。
“为什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湘瑜看着安详的淑芬,掩面而泣。她是那样高贵,即便是在被病魔折磨的最后时刻,依旧保持了美丽的尊严,用温柔的表情掩饰了身体的疼痛。
广文起身来向老同学行了答谢礼。“是我对不起她,湘瑜,在她得病的时候,我就该带她到大城市就医。”广文的眼泪在满是纸灰的脸上流淌,痛苦的表情让他更显消瘦。
“究竟是什么病?为什么突然就……”
“白血病!”
“县领导来了。”一句话,自豪而悲情,从屋后传来,吊唁的人们让出一条道来,看着杨泽进和聂仁昊走到灵前。
杨泽进是长辈,但也是县委领导,他把一张“追授优秀**员”的奖状递给四哥,杨泽贵终于没有忍住眼泪,那一刻,这个四十三岁的汉子泪流成河。
聂仁昊主动带上一朵小白花,给淑芬上了三炷香,鞠躬致敬!他是她的导师,也是她的益友,在农村改革的道路上看着自己的学生成长,他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本看到一条康庄大道从石桥河畔绵延向远方。他用力地握了握广文的手,又转身哽咽地对杨泽贵说:“节哀顺变……”
罗贤文书记颤抖的右手拿着事先写好的稿子,在烈日下主持了葬礼……
英雄,不需要在战场上倒下。她的一生足以让她成为石桥的英雄,那巍峨的砚台山和猫儿山也会为之动容。
当抬棺匠从堂屋举起英淑芬的英灵,乌云从人命湾的方向卷来,倾盆而下的大雨驱散了刚刚的闷热,清洗干净了前行的道路。谁也没有撑伞,谁也没有躲避,看着那干净的灵魂入土。
雨过天晴,吊唁的人带着雨水、汗水、泪水散去,广文却久久地跪在魂前,墓碑上刻着“爱妻杨淑芬之墓”……
杨泽进和聂仁昊把政府的慰问金交给杨泽贵,匆匆地离开了。
刘富强找到湘瑜,聊了一些富顺的近况,看样子他对这个弟妹甚是满意,快离开的时候,他交给湘瑜一个印着兰花的红色硬壳笔记本,上面有很多关于建筑的笔记,“帮我交给顺儿,上一回我见他也有一个同样的本子,兴许……这对他有用!”
湘瑜翻开笔记本,第一页写着“中西方建筑笔记——马伯玉”……她突然想到一个诗人——陈子昂,字伯玉!
她来不及多想,踟蹰着进了淑芬娘的房间。
“湘瑜,你来了?”淑菲搀扶着母亲坐起。她泪眼朦胧地看着走进来的孩子,和以往好多次一样,她依旧没有看到富顺。
湘瑜坐到床沿,拉着吴阿姨的手,“阿姨,您不要过度伤心了,要保重身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是上天责罚我们杨家,只是为什么要我的孩子受这个罪?湘瑜,富顺……他真的出国了吗?”
“他很快就会回来的,阿姨,富顺永远都是您儿子,到时候接您到大城市去享福。”
“只要你们好就行,我注定是个苦命人……”吴阿姨再次悲从中来,摸摸湘瑜的头发,如果这是淑芬该多好呀,你看这一头短发,像极了她的某一簇假发。
“别这么想,阿姨,我以后就是您的女儿,我有时间就会来看您……”
“广文呢?”娘盯着淑菲问。
淑菲答道:“还在二姐的坟前。”
淑芬娘满是皱痕的手抹了抹眼角,对两个孩子说道:“去看看广文,真是难为这个娃娃了。”
广文跪在那一滩泥泞里,泪水随同心田一起干涸,即便是刚刚的瓢泼大雨,也没能得到一点浸润,反而龟裂成一道道纵横密布的伤痕。
“文子,你起来,”湘瑜使劲地把广文往外拽,“你还是不是大男人?”
“你不用管我,我是个罪人,即便是到了天堂,淑芬也不会原谅我!”
“你现在这个样子她才不会原谅你,既然你都坚持认为她是你的妻子了,那你就该有个丈夫的样子,去完成你妻子的事业!”
广文挣扎着站起来,摆脱湘瑜的手,疯狂地向砚台山上跑去……
……
※※※三年后※※※
嘉苍,依旧是大巴山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国家级贫困县。
县长聂仁昊正在组织县政府班子学习党的十四大精神,会议末了,他简单传达了一下原县委副书记杨泽进贪污案的有关情况。
会议一结束,他就急匆匆地下楼——王广文已经开车等在楼下。广文现在的身份不再是教师,而是石桥水果罐头厂厂长。他亲自开车到县城来迎接聂县长到石桥去参加李宦寺村小学校落成典礼——这是他资助并参与修建的三所村小学校之一。
这个最偏远的乡镇,依旧是从省道到岔河再在坑坑洼洼的泊油路上颠簸一个小时才能到达石桥乡。
从石桥到李宦寺,现在除了水路,还有一条公路……
一条从石桥乡修到另一个镇的公路通过人命湾,蔓延着向猫儿山的另一个方向逶迤,在山腰上留下一条白色的银带。
从人命湾往西的砚台山山腰,也有一条同样的公路,盘山通向水电站、林木乡,在路的一侧,有一片茂盛的橘园,橘树上挂着金灿灿的黄橘。一条大黄狗蜷缩在树下,不远处的杨泽富老汉唱起了久违的山歌。
山下的那片出林深处,依旧轰鸣着打米机的声音;屋后光秃秃的梨树上,竟然在秋天开出了白花儿;不远处的那处低坟,一株红彤彤的红豆树就像新娘的头冠,两只麻雀在上头嬉戏……
“一只乌鸦口渴了,到处找水喝。”玉皇庙的杨家湾村小里,传出清脆明亮的声音,学生们也跟着那标准的普通话诵读,朗朗的读书声在这座古庙里回荡,掩盖了不远处正在动工新修村小的水泥搅拌声。
等到孩子们放学,一头长发的女老师从教室里出来,急匆匆地赶往人命湾垭口,盼望着远方的人归来……
那个熟悉的影子越来越近。他依旧拖着那个沉重的樟木箱,在盘山公路上似乎迷失了方向,脸上充满了沮丧,抬头眺望远方。
尼日利亚,三年!岁月和黄沙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痕迹,令他欣慰的是那里的城市也留下了他的足迹,他不仅是一个出色的设计师,更是一个吃得了苦的建筑工,一千多个****夜夜,他和普通工人一起,一砖一瓦地让一座座城市在遥远的非洲挺拔!
现在让他选择,他依旧有勇气回到那个地方!
只不过,在这里有他最牵挂的人。他还不知道淑芬妹妹已经过世,每一封从杨家湾寄来的信,依旧是淑芬的语调,淑芬的笔迹,每一封长信都传达着家里一切都好。最让他兴奋的,是淑菲妹妹去年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清华大学,据说她可是几十年来嘉苍的头一个呢!
他也会收到湘瑜从海西写来的信,字里行间是爱人的思念。
前天,他兴冲冲地从国外回来,敲开湘瑜家的门。唐雯阿姨说:“湘瑜两年前辞掉工作去了杨家湾,我过几年退休了也去,那里真是个好地方。”
他疯狂地奔向这个叫做“故乡”的地方,这里不仅有心爱的人在等他,还有养育过他的爹娘,最亲近的姊妹、姐夫、妹夫。
在目光相逢的那一瞬间,时间凝固了。那个长发飘飘的女子竟然是日思夜想的湘瑜,在夕阳的余晖里,就像一株红透的枫树;那浅浅的微笑,宛如天边飘来的一朵白云。
她张开双臂,迎接着爱人的归来……
良久的温存之后,湘瑜留着泪递给他一个笔记本。那是淑芬在垂危的时候写下的最后几句话:
……那只雄鹰越飞越远,我希望他翱翔在天边,我为有这样的哥哥骄傲。我求你们,一定不要告诉他我的事情,哪怕是我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他是爹娘的儿子,他衣锦还乡的时候,一定还会叫一声:爹,娘……
“爹,娘,富儿回来看你们了……”
(完)(未完待续。)
最后在说两句
【此文不需付费,可通过“作品相关卷”查看完整版】
“家”是说不完、道不尽,却又拿得起、放不下的话题。选择这样一个大众的题材写作,结果却与预想的大相径庭!
《家中谁寄锦书来》就这样在突然完本了。我想,最后再说两句,作为暂时的《后记》。
※※※【感谢和抱歉的话】※※※
从古至今,在中国,无论正式的场合还是非正式的交际,感谢的话是务必要说的,比如“谢主隆恩”“谢谢惠顾”“感激不尽”“感谢ccav”之类的,有的是形式主义,有的是为了应酬,有的是发自内心。小鹿下面要说的,全都是内心之词:
这是笔者在网文的第一次试水,非常荣幸能够把这个第一次奉献给“起点”。在我刚刚发了不到六万字的时候,收到了签约短消息,这对一本现实类的作品,能够在万千网文中签约,无疑是幸运的。
机遇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很遗憾,我还没有准备好)。在我打算写这部小说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网络小说,不仅不明白所谓的“网文术语”,更不知道其中的规则。最可怕的是我手上没有一个字的存稿,甚至连大纲都没有一个,每天用于更新的时间也少之又少!当签约的消息突然来临时,我有些慌促了。
所以,签约对我来说并不是机遇,只能说是幸运。这样的好运给了我极大的动力,我一边努力码字,一边期待着更多的读者能够关注我的作品,给予更多的指导和建议。这也是我把这本书发到网上的最初想法,给自己一个坚持的理由!
“更新”成了我的每天生活的一部分,有时候也会“文思泉涌”(一定要打引号),一口气写下五六千字;有时候(其实是经常)出现所谓的“卡文”,写出来的文字自己都觉得味同爵蜡。这一点来说,我是万万对不起读者朋友们的,在此郑重道歉!
不管怎么样,要感谢起点制定了这样一个机制,让我坚持到了今天!很抱歉的是,我是一个不称职的作者,在“起点”给我一张作文纸之后,我用来打草稿了,这“洋洋洒洒”的60余万字,只能算是最初的手稿。但我期望并坚信,起点一定还会给我机会,把这些文字再做调整润色,甚至写出续集来,填补我这次的遗憾!
尽管我在“起点”上表现得如此糟糕,但依旧有很多(好吧,其实目前就那么几个,但我幻想着会多起来的)一直关注小鹿作品的读者大大。正如我在第一卷结束的时候写到的那样,“哪怕只有一个人看,我也会写下去”。这样冠冕堂皇的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签约后一次小小的推荐并没有什么成效,关注的依旧门可罗雀。之后的上架,订阅的更是屈指可数(当前每章的订阅量只需要屈一只手的指头)。
在此十分衷心和诚挚地感谢evan、柠檬、流云、般若、九龙王、榻榻米和尾号8455、4631等等书友。小鹿在写到这里的时候,是非常真诚地对着电脑给几位鞠躬致谢和道歉,没有你们的支持,小鹿也不可能写完这几十万字的。
同时,我还要感谢编辑梧桐老师对我的宽容,因为自己写作的疏忽,经常在题目上都出现一些错误,平时也会请教很多问题,老师都不厌其烦地修改和解答。谢谢!
最后,特别鸣谢一下我的家人吧,尤其是我的妻子还有刚刚满周岁的小女儿(请允许我小小的骄傲一下),在创作过程中给予我的包容、理解和支持!
好了,感谢的话说完了,接下来聊聊这本书的本身。
※※※【写这本书的初衷】※※※
这本书,源于一个真实的故事。我出生在八十年代中后期书中描写的那样一个农村,可能我是一个有童年情节(其实每个人都有)的人吧,儿时农村的很多东西竟然记忆犹新。尤其是随着离开农村越来越远、越来越久,我就萌生了些这篇东西的想法。
但这并不是我的初衷。看过本书《番外篇-飘三部曲》的大大们应该应该都能发现,我在写我身边的人和事。所以,本书中的每一个人物在真实的杨家湾都能找到原型。我一直想,通过文字纪念逝去的人!
现实是比文学作品还要残忍的东西。水火无情,在自然天灾面前,人总是无助的,尤其是在那样一个闭塞落后的地方,那样一个相对落后的时代,发生的每一个灾难,对他们来说都是毁灭性打击。这些是真实的!
但这坚强的一群人,并没有在困难面前低头,他们坚强地站起来,把泪水同希望一起埋进土里,期待和它们生根、发芽、长大!
在那样一个时代能有这样一群人,是多么激荡人心的正能量啊!他们都深深地爱恋着这片土地,有的深深扎根,有的返乡创业,还有的因为某个知青的情怀,让孩子也来到这片土地,更有的因为爱情,放弃了优越的城市生活……
有一个另类,那就是我们的男主人公。一个文盲,竟然有这样伟大的梦想,尽管最初的时候只是为了寻亲。但他的最高理想是做已经出色的建筑设计师,最终,他圆了这个的梦。
当然,文学作品又是经过加工创作过的现实,像男主人公这样的“天才”可以说凤毛麟角甚至几乎不存在,他集英雄、智慧、美貌于一身,每走一步都有贵人相助,同时也在给别人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在凝聚幸运的时候,我更想表达的是善良。现实中没有那么多机缘巧合,但现实中的“真善美”却无处不在闪耀着光辉!
所以,我的初衷,不过是想通过纪念一些人和事,来弘扬一种“真善美”的正能量(尽管我失败了)罢了。
※※※【关于结局和缺陷】※※※
细心的朋友一定发现了,我的“大结局”的标题,是加了引号的。
我最初的设计是三卷:“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一处相思两处闲愁”“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这都是李清照词《一剪梅》当中的几句话。因为是李清照,所以这本书,多多少少应该是带着悲剧色彩的。遗憾的是,我只写了两卷就结尾了。
鲁迅说:“悲剧是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故事的“最后”是一个残忍的悲剧。因为真实,所以我自己写的也有些哽咽,好几次颤抖着手抹掉键盘上的泪水。我知道,我并没有写出那种悲怆的效果,但请你们相信,我不是做不到,而是真的不想更残忍。
我个人觉得这样悲剧式结尾不该是真的结尾,因为故事还有太多的没展开,没交代!它更应该是一个新的开始。我之所以增加一节“三年后”,就是想让故事尽量圆满一点,只可惜,狗尾续貂了。
留几个悬念吧,因为原来这本书就不该这样结尾的。比如:马子昂和刘富顺究竟是不是父子关系?李湘瑜到了杨家湾都做了些什么,还会不会继续留在这里?刘富顺和李湘瑜的爱情究竟是什么样的结局?小妹杨淑菲的将来时什么样子,又会有什么样的爱情?刘永翰在江云的事业怎么样了,杨桂英和他会走到最后吗,他和刘富顺还会有哪些剪不断的联系?马云梅参军之后做什么了,他究竟最后和谁在一起了?刘富顺最后到底为家乡做了什么?杨家湾的未来何去何从……
但是,我依旧要残忍地告诉大家,不管怎样,这都是一个悲剧,因为从1992年开始,那个闭塞的农村,才真正迎来了悲剧时代。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这是农村人的悲哀,但我觉得,这是农村的悲哀!
关于这本书,目前就是这些吧,接下来我会抽时间回过头去改文,让它成为一部真正的小说,有机会,再写第三卷《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吧!或许是其他名字。因为还要把离我更近的时代珍藏和酝酿一下,万一是一坛美酒呢?
总之,故事其实才刚刚开始!
※※※【广而告之】※※※
虽然我还是没有完整看过任何一部网文,但我还是想试着写一本适应这个平台的东西。
观众太少创作真的太累,我尝试一下吧,写一部自认为会增加一些点击的作品。
下一本书在三个月以后正式上传起点网。那是一部轻松的历史题材作品,但它涵盖了穿越、爆笑、宫斗、战争、玄幻等等流行的要素,绝对是一部包袱段子不断的轻喜剧!(暂时让我yy一下)
期待你们的继续关注。
小鹿的口号是【绝不太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