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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凌云志异txt下载     凌云志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踏青

    京城郊外的云都山,向以风景秀丽著称,虽称不上什么层峦叠嶂,却也是一处福地。每年开春,闷了一冬天的人们往往会在闲暇之余,来一次踏青之游。当然,有这等闲情逸致的几乎都是非富即贵之流,要么就是附庸风雅的文人骚客,普通百姓恨不得趁着天气回暖打个零工贴补生计,哪会有这等闲工夫。

    倚云阁位于云都山顶的东侧,自山顶俯瞰,隐隐约约可见京城的大半轮廓,因此最是众人喜爱之处。也不知是谁好事,说是山顶有神仙中人出没,赶考的举子若是得此保佑,定能金榜提名,以讹传讹,这京城小洞天的名号就传开了去。精明的商贾哪会放过如此生钱良机,争先恐后地试图盘下这块宝地,奈何官府中人也有打算,衡量再三,这山顶的宝地到底还是落到了刑部尚书何蔚涛的小舅子魏文龙手中。这魏舅爷虽说读书不成,可打理生意却是一把好手,三年工夫,倚云阁的大名算是彻底打响了,当然,落到魏舅爷手里的银子更是让人眼馋。捎带着魏舅爷的妹子,何大人的三姨太也在何府里吐气扬眉,毕竟每月那白花花的银子进账可不是说笑的。

    今天的倚云阁格外热闹,三楼被几个外地来的大员包去了一小半,另一大半则是一位京官占据了,只看东主魏文龙恭恭敬敬的态度,掌柜就知道那是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故此吩咐小二多加了几分殷勤。至于二楼,大多是踏青的士子,朝廷对这次春闱极为重视,皇帝指派了蔡明经为主考,谁都知道这位大人一向公允,洁身自好自不必说,最重要的是他和几位活跃的皇子都没有什么瓜葛,这才使举子们有出游的心情。因此,整个二楼充斥着这些天之骄子们欢笑声,仿佛他们已经跃过了龙门。

    相比之下,坐在临窗位置上的几个年轻人却没有那种高昂的兴致,相反,他们的眉头都皱得紧紧的,气氛也有些僵硬。

    “糟糠之妻不下堂,这可是古人的话!”一个身着蓝衫的年轻人打破了沉寂,愤愤开口道,“何叔铭,你真要行此不义只举,我范衡文也无话可说,枉我当初苦心求家父为你做媒。今后我们俩割袍断义,再也没有任何瓜葛!”他的脸上阴云密布,大有一言不合就拂袖而去之意。

    “衡文兄息怒。”旁边的矮个书生连忙上前打圆场,“你和叔铭兄相交莫逆,怎会相信那区区流言?还是听叔铭兄解释清楚,再作计较也不迟。”

    身为矛头直指对象的何叔铭满脸无奈,他也弄不清,自己什么时候成了香饽饽,唐见柔,京城有名的才女,居然会和自己一起游圆柘寺,现在想起来还如同做梦一般。这下好,沸沸扬扬的流言立即把自己的知交好友给得罪了。衡文就是太固执,人又古板,真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会和他成为好友,唉,看来不费一些口舌是过不了关了。

    当下他正准备开口,只见门外一阵喧闹,几个衣着不凡的大汉簇拥着一个少年走了进来,那少年面目并不出色,只是眸子中间或流露出一股冰寒气势,再加上身后那几个护卫,显然是世家子弟。那些举子也都是有眼色的人,见进来的人不同等闲,声音也就轻了不少,连着何叔铭等人也好奇地打量着那个少年。

    一袭月白长袍,发间缀着一颗质地上佳的美玉,腰间悬挂着一枚形状奇特的佩饰,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耀眼之处,这正是悄悄出宫的风无痕一行。转眼间,他已经在宫中度过了一年多的岁月,这一年多的磨练,足以让一个原本纯朴的少年变得无比深沉,如今的宫里宫外,再没有人敢小觑这位皇子,而他不结交外官以固援的做法,也让皇帝异常满意。只有陈令诚心里清楚,这位殿下还在等待着时机,毕竟他的起步太低,也太晚了。

    “主子,”徐春书恭恭敬敬的声音惊醒了风无痕的思绪,“这倚云阁的千里醉在京城也是赫赫有名的,您要不要来一些?”

    风无痕似有些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才微笑道:“这是在外头,不是家里,我和你们说过多少遍,不用这么立规矩。你吩咐其他人,随便找张桌子坐下,你和冥绝就坐在我身边,陪我说说话。好容易出来一趟,太拘束就没趣了。”

    徐春书待要推辞,一见风无痕微带不豫的脸色,连忙答应了一声,片刻功夫,几名侍卫全都找地方坐了下来,饶是如此,众人还是警惕得很,要是这位主儿伤了半根毫毛,他们回去就非得吃挂落不可。

    看到新来的一群人没有以往那些纨绔子弟飞扬跋扈的样子,举子们也就又放肆了起来。本来嘛,天子脚下,说话连声音也要放低些,可这里是城郊,又是难得的好天气,能疏解一下会试前紧张的心情,他们又怎么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仗卷天下行,平生不得志,哈哈哈哈!什么满腹经纶,才高八斗;什么少年得志,金榜题名!想我师京奇自负才学,十六岁得中头名解元,会试却年年落榜,现在竟沦落到作个清客相公还要看小人脸色,至圣先师,难道我真的白白苦读这么多年了么?”

    靠中央的一桌突然传来一阵悲叹声,与二楼欢快的气氛形成了极大的反差。风无痕好奇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身着一袭半旧不新的青袍,脚下是一双几乎看不见本色的布鞋,胡须足足蓄了半尺,偏偏又参差不齐的,看上去怪异得很。看看那桌子上好几个空酒壶,就知道此人喝了不少,刚才的话恐怕也是一时酒后胡言,发泄发泄罢了。但风无痕却注意到,那人因为醉酒而显得混浊不堪的眸子里,间或还射出一种锐利的光芒,这让他心中不禁一动。

    他正准备叫徐春书打探一下此人身份,谁料旁边一桌的几个举子早就不屑地叫开了,“哼,你师京奇也有今天?想当初眼高于顶,不是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吗?”一个神色猖狂的年轻人大声嘲笑道。

    “就是就是,这叫老天开眼!”另一个人立即接口道,“你还公然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亵du至圣先师之名,真是我等读书人的耻辱!”

    “亏他还号称中过解元,吟的句子既不押韵,也无意境,真不知道是谁教的!”一个锦衣青年撇撇嘴,言语更是恶毒,“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想要金榜题名,下辈子吧!”

    风无痕不禁皱起了眉头,这就是号称才学的举子?竟然对一个落魄之人如此横加嘲讽,显见他们的德行也是猥琐得很,要是让这些人把持了朝廷,恐怕老百姓就要倒大霉了!

    “各位可知道,这位师大才子当初曾对一人如此说:‘倘若你能中举,除非六月飞雪,晴空霹雳。’只气得别人拂袖而去。只可惜那人之大才岂是他可枉自猜度,闵大人如今已贵为天津道,堂堂的四品大员,他却还是年年待考,唉,老天真是有眼啊,要不是闵大人心地仁慈,只怕这师大才子早就被寻个不是革了功名了!”一位士子唯恐天下不乱似的插言道。

    此话一出,风无痕的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虽说不能干预朝政,但那士子口中的闵大人他却是认识的,那天在海府,他一见到那个肥头大耳,一脸奴才相的胖子,就有一种难言的厌恶感,事后听海观羽提起此人巴结上官,苛待下属的种种劣迹,让他更是鄙夷。可偏偏他巴结上了四哥风无候,连海观羽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时听到那师京奇曾嘲讽过此人,风无痕更是对他平添了几分好奇。

第二章 落魄

    尽管遭人冷嘲热讽,师京奇却仍是一副半醉半醒的样子,半句反驳的话也没有,似乎早丢了锐气。只是风无痕九炼阴阳罡已有小成,虽说没见什么奇效,但耳聪目明已是不在话下,他清清楚楚地听到那中年人喃喃自语道:“老天无眼啊,即使不给我一展抱负的机会,居然连知己者也找不到,三殿下号称贤王,却只把我当常人看待,连他的奴才也容不下我,肉食者鄙,看来真是天意啊!”

    风无痕心中大讶,原来此人说的竟是曾在三哥府中作清客,这倒令人纳闷,按理按三哥的才学,不应该随便放过这样的人才对。正思量间,靠窗的范衡文突然开口了。

    “各位,就算这位师先生过去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如此冷嘲热讽,似乎对不起我读书人的明经通理之称,大违圣人教化之道。再者,能做官的并不见得都有才德,否则当今圣上又怎么大倡廉政?百姓又怎会苦于苛政?那位闵大人到底如何,自有天下人评说,师先生当年一时口快,如若追究此事,那闵大人岂非肚量太小?”一席话说得振振有词,同桌的几人连连点头,显然对范衡文此举大为赞赏。

    风无痕觑了一眼那个满脸正气的年轻人,心中不禁赞许不已,能在此时仗义执言者,想来必定心地耿直,可惜这种人却偏偏不好收服,真是可惜了。

    范衡文此言一出,四周的举子们顿时没了声音,倒不是怕了此人,更多的是怕人讥笑自己气量狭隘,万一这等恶名传到了考官耳中,岂不是自找麻烦?连师京奇也好奇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随后自失地摇了摇头,又把一整壶酒灌进了嘴里,风无痕可以清楚地听到他低低的咕哝声:“可惜了,和我当年一样,是个莽书生,唉,恐怕就算做了官,也不得长久,可惜了!”

    连着两个可惜了,风无痕的内心不禁有些异样,下意识地又看了范衡文一眼,无独有偶,他的眼神正好落在了师京奇的眼里。从这个华服少年刚进门起,师京奇就看出了此人的非同寻常,不禁让他想起三天前的那一幕。

    也是这么个春guang明媚的好天气,可是,师京奇的心情却如同沉进了无底深渊一般,自己听了当年的同窗好友的建议,千里迢迢赴京投奔有着“贤王”之名的三皇子风无言,谁想到会落到如此下场。

    “师先生,我们王府太小,容不下你这等大才。”说话的是王府总管赵祈,那张看似谦卑忠厚的脸上挂着讥诮的笑意,“王爷说了,后院的慕容先生对他有半师之分,又是当世有名的大儒,您既然连他老人家也不放在眼里,王爷不敢屈就,这里是一百两银票和荐书一封,八殿下那里正缺个门客,您不妨去试试。”

    异常刻薄的话语让师京奇气得脸色铁青,他恨不得一把夺过那见鬼的荐书扯得粉碎,但是理智告诉他,如果他敢那么做,眼前的这个中年人会很乐意把自己送到顺天府,亵du皇家尊严这个弥天大罪可以轻轻松松地扣到自己的头上。所以,他只能强装笑脸接过了那薄薄的一片纸。哼,给八殿下当门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那个民间传闻连鸡和鹅都分不清的皇子会需要门客?那个在灾荒之年还有心歌舞升平的皇子,不知气走了多少饱学鸿儒,他师京奇尚未自负到可以力挽狂澜。要不是这位八殿下有个好外公,恐怕皇帝连正眼都不会敲他一眼。

    形单影只地走在大街上,师京奇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颓废,自己已经年近四十了,可不要说搏个官职,就连一房妻室也尚未有着落。早年自己眼高于顶,说媒的人踏破了门槛,可就是被一句大义凛然的“先国后家”给顶了回去,而一而再,再而三地落榜,不仅自己灰心丧气,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亲戚朋友也都躲开了。他至今仍然无法忘记父亲临死前那不甘心的眼神,是自己不孝啊,不仅累得老父抱憾终生,连家产也败落得一干二净。

    无知无觉地转过了街角,他这才发现前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卦摊,一个全真打扮的老人半梦半醒般地坐在那里,倒有那么两三分仙风道骨的模样,卦摊上,铁口直断四个字写得煞是精神。若是平时,师京奇恐怕根本不会在意这种怪异乱神的东西,但此时他受创过深,仅仅犹豫了那么一小会,他就走到了卦摊前,尚未开口说明来意,刚才还迷瞪着的老道倏地睁开了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陷入了瞌睡。

    师京奇微微有些着恼,那些达官显贵对自己不屑一顾就算了,现在连一个算卦的也敢不把自己当一回事,他不禁提高了声音叫道:“算卦!”

    “嚷什么嚷!”老道对有人扰了他的好觉很是不满,“看你也不像是那种能金榜题名的样子,不过是个穷酸,一点油水都没有。”后面一句话的声音很低,显然是对自己说的。

    师京奇郑重地将一小锭约摸有一两重的银子放在了那张方桌上,“问前程。”他直截了当地说。

    老道不知咕哝了点什么,屈着手指掐算了起来,好半天,他才懒洋洋地吐出一句话:“白云生处有人家。”随即就闭上了嘴。

    师京奇不禁气急,这算什么卦?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诗,别说往什么地方套,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嘛,连句解释也没有。“喂,你说清楚些好不好,哪有你这么算卦的?”他冲着老道叫道。

    “喊什么喊!”老道一瞪眼,比师京奇更凶,“还是读书人呢,连天机不可泄漏这种浅显的道理都不懂,读的是什么狗屁圣贤书!”只见他三两下收起了卦摊,举头又看了看天,“可惜了这么个赚钱的好日子,唉,出师不利,还是换个地方好了。”

    师京奇只觉得啼笑皆非,自己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会想起找这么个活宝算卦,算了,一醉解千愁,还是找个地方喝酒算了。

    在京城最好的高朋满座楼整整喝了两天,满腹辛酸的师京奇无意间听几个酒客提起了京城郊外的云都山,早就丢诸脑后的那句“白云生处有人家”又鬼使神差地被他想了起来。虽说京城来过不少次,里里外外也小逛了几回,可云都山这种地方他还真没有闲情逸致去领略一下风情。也正是因为如此,师京奇一看见倚云阁这块金字招牌,就打定主意在这呆两天再说。可巧的是,才第一天,他就碰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人。

    现在不是最好的机会,这里人多嘴杂,一个不好,事情传扬出去,那个少年恐怕不见得会为了自己开罪三殿下。正在胡思乱想,一群人慢悠悠地从三楼走了下来。

    师京奇只瞟了一眼,就暗叫不妙,有道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自己才离开王府三天,就又碰到了此人,难道真的是自己当年气量太过狭隘?事到如今,只能希望对方能对自己这么个不起眼的落魄书生视而不见了。

    楼上下来的是在三楼享受完了的几位外地官员,走在第二位的腆着个大肚子,一脸的红光,顾盼间可见往常颐指气使的样子,正是先前举子们提到的那位闵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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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冤家

    闵致远很满意目前的日子,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真是一点都没错啊,否则还有谁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呢。看看那些小民百姓在自己面前恭恭敬敬的样子,他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坦,看来自己还真是天生做官的料啊。当年那个自以为是的师京奇居然还说自己不可能中举,哼,结果呢,自己堂堂二甲第十九名进士出身,先授了实缺县令,三年考优卓异,一路升转,现在又傍上了四皇子这棵大树,在宛烈二年的那批同年中怎么也算是个人物。只是那个师京奇听说一路潦倒至今,连个出身也没有,要不是自己怕坏了名声,一个条子革了他的功名,看他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虽然在想着心事,可作了十几年的官下来,闵致远的眼睛可是毒得很,虽然师京奇刻意躲闪着别人的目光,可还是没逃过他的眼睛。闵致远的脸上掠过一丝异色,随即哈哈大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绪昌兄,好久不见了!”

    二楼瞬间悄然无声,谁也没料到刚才议起的正主儿就在楼上,真可谓无巧不成书。那几个刚才出言讽刺的举子狠狠盯了范衡文一眼,心中是说不出的得意。

    虽说是落魄的人,可到了这种关头,师京奇倒也不会服软。只见他笑吟吟地端起了酒杯,遥遥敬道:“一别十年,达方兄如今春风得意,神采依旧,真是令小弟羡慕不已啊!”

    闵致远没料到师京奇那张刻薄的嘴居然变了性,毕竟恭维话人总是爱听的,只听他乐呵呵地说:“绪昌兄过奖了,愚弟哪里算得上是春风得意,不过是还过得去罢了。哪比得上您游戏于山林之中来得逍遥自在。可怜愚弟如今俗务纠缠,欲脱生而不得啊!”言语中还是小刺了师京奇一下,当年的事情他毕竟始终耿耿于怀,如今心怀大畅,稍微鄙薄一下那个人,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不妥。

    饶是师京奇涵养再好,也受不得这样的话,更何况他本来就是以言语刻薄在士林中小具名气。他狂笑一声,正要出言讥讽,一阵掌声突如其来地打断了这剑拔弩张的局面。“闵大人,老友久别重逢,真是可喜可贺啊!”一个清朗的声音透过众人传来,“如果不嫌弃的话,何妨过来一聚?”

    闵致远微微一愣,循声望去,却只看见一个背影,暗道此人竟然如此托大。只听声音,就知道发话人年纪不大,因此想当然地把他归到了举子那类。然而,多年的为官生涯岂是等闲,少年周围的几个大汉流露出的气势,还有那若有若无卡住所有防御死角的动作,让他若有所思。更是诧异的是,一向倨傲的师京奇似乎没什么犹豫就走到了少年身边,微微告罪就坐下了,显然对那人的身份有所察觉。看到这里,精明的他哪还会没有抉择,转头对几位朋友打了个招呼,径直走了过去。

    微一瞥见少年的面貌,闵致远就愣了,不是没见过,也不是没印象,而是他压根就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此人。这一年多来,七皇子风无痕的名字在达官显贵中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议论最多的还是那次朝会上他公然表示的无意于皇位的言谈。闵致远也在四皇子府上见过这位风头正劲的殿下几回,只是始终没有加以太大的注意。

    然而,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位殿下,闵致远还是第一回,看似随意的几句话,已经让他出了一身冷汗,回答也随即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别人说天子近臣就惹不起,更何况这种天潢贵胄?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着这种没营养的对话,闵致远开始后悔起自己冒失的举动来。早知如此,适才就装作没看见师京奇好了,反正对方显然也躲着自己。

    闵致远心情沉重,师京奇也不轻松。谁知道这位身份明显非同一般的公子哥儿居然会问出那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要不是他早年杂学看得多,几乎就招架不住了。再看到身边闵致远战战兢兢而又后悔不已的样子,他心中真是说不出的畅快。

    风无痕只觉得心中好笑,这两个死对头坐在一起却不敢发火的样子真是太有趣了。闵致远虽说无耻了些,但似乎对做官还是颇有心得的,只看他透露出的一星半点,已足可见平日的顺风顺水。至于师京奇,则更好笑了,他如同那些生怕商品卖不出去的买卖人似的,竭力不动声色地卖弄自己的博学,无奈风无痕早习惯了明方真人的教导,对这种杂拌仅仅露出无可无不可的态度,让这位才子颇为着急。

    “何叔铭,刚才的事你还没有给我一个很好的解释!”就在旁边的举子们都把目光投注在风无痕这边的时候,靠窗的角落里,范衡文依然没有忘记起初的谈话。即便是在这种场合,他还是没有压低声音,一下子又把众人的目光又吸引了过去。

    何叔铭此时恨不得找一根地缝钻下去,这个范衡文到底有完没完,也不看看大庭广众之下,还有官员在此,到时宣扬出去,自己如何做人?自己的锦绣前程还要不要?想到这里,他对于这个以前视若兄弟的朋友不由切齿痛恨起来,连带着那位美若天仙的始作俑者唐见柔也一起被恨上了。

    但是,面对着那个帮了他无数次的朋友,他还是得解释,不管那个答案让他如何不满意:“衡文兄,你实在是被流言所累,须知唐小姐乃是大家闺秀,出身显贵,我小小一个待考举子如何高攀得上?何况我已有娇妻爱儿,又怎敢他求?难道相交多年,你还信不过我吗?”其实他这番话只是违心之言,加中妻子容色虽是上上之选,但毕竟只是小家碧玉,上不得大台面,可是就凭自己寒酸的家境,即便对唐见柔再仰慕,那非分之想也只能放在家里,否则徒惹人笑话。

    范衡文是个一根肠子直到底的人,他哪知道须臾之间,何叔铭想了这么多?听了何叔铭的话,在他看来,刚才对朋友的怀疑不仅是无中生有,而且大大有违君子坦荡荡的道理。他人也倒实在,二话不说地起身就是长长一揖:“贤弟,愚兄错听他人之言,错怪了你,还请贤弟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二楼的大多数人心中都有数,同游圆柘寺这种事情,若说无半分隐情是决计不可能的,见范衡文如此轻信,脸上便不由带了几分轻蔑,连当事人何叔铭也没想到能够这么快过关,有些愣愣的,还是身旁的另一个同伴推了他一把方才醒悟过来,忙不迭地扶起了范衡文。

    风无痕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这个范衡文,唉,耿直有余,变通不足,倘若做了官,恐怕是要捅漏子的,这样的人糟蹋了倒可惜,只是,自己能有办法帮助此人吗?

第四章 故人

    闵致远只感觉到背上冰凉的感觉愈来愈甚,尽管初春的天气还是有几分料峭寒意,但是,他仿佛觉得自己的前额正密布着细细的汗珠。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否则非出事不可,反正自己的靠山和这位皇子并不搭调,还是尽早抽身的好。想到这里,他长身而立,神态煞是恭恭敬敬:“今日得见公子,乃是下官的荣幸,无奈午后尚有一约,下官不敢失信,改日定当再次造访公子府邸,恭聆训示。”

    一番咬文嚼字的话听得风无痕直犯腻味,你以为我愿意和你这么个家伙敷衍,要不是处于礼数和其他方面考虑,我才懒得理你,管你是四哥的人不是。随意说了两句,他微笑着缓缓端起茶杯,闵致远又是一礼,这才匆匆下楼去了。

    二楼已经没有了起先的喧哗,被闵致远和风无痕这么一搅,谁都知道今日在场的不止是他们这些莘莘学子,因此话题中都带了几分小心,有的还刻意显摆起了自己的才学,要不是记着不得妄议朝政的古训,几个兴起的举子恨不得表一下自己的治国雄才。

    可惜的是风无痕对这些根本没兴趣,对于根基薄弱的他来说,此时此地,交往士子的后果只可能是落人话柄。人才在精而不在多,一个老谋深算的陈令诚足抵得上十个号称不败的谋士,更何况还有红如这么一个红颜知己?想到红如,他的脸上不由带了几分温馨,那晚忘情的癫狂之后,自己终于正视了内心深处对这个娇俏女孩的喜爱,在好不容易争得了父皇同意后,正式册立了红如为侧妃,当然,要不是陈令诚早就认了红如作干女儿,并特地托人改了族谱,事情还不会那么容易。这么一来,红如就可以毫不避讳地为他殚精竭虑,着实让他轻松了好一阵子。

    虽然有些心不在焉,但师京奇的叙述他还是听明白了,此人数次科考,不是忘了避讳就是遭人暗算,要么就是仗着才学不屑于贿赂考官,最后还因为老父去世丁忧守制在家,错过了一任最清廉正直的主考,实在是天意弄人。再听得师京奇近乎屈辱地离开三哥那的经过,风无痕更是慨叹世态炎凉,但是,事涉皇族,他也只能轻描淡写地安慰了他几句。谈着谈着,风无痕不禁有些犯难,姑且不说别的,师京奇言谈间似乎还隐藏着点什么,就这点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可怎么安置他呢?自己和三哥的关系虽说不咸不淡,但总比其他兄弟来得好些,是否值得为了这么个人冒险?

    思来想去,风无痕却瞥见了师京奇精光闪闪的眸子,虽然落魄但悠然自得的样子,还有那一闪而过的狡黠笑意,一个念头突然钻了出来,此人是在考验自己!他不禁有几分恼怒,看来这确实是个狂妄自大的书生。

    “师先生既然在京中居无定所,如果不嫌弃,不妨到舍下盘桓几天,我也可待以师礼,随时请教。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师京奇明显有些惊讶,太爽快了,在他看来,那些真正的贵人就算真的愿意收留自己,也一定会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这样既可以收拢人心,事后对三皇子也能有个说辞。看这少年的态度如此坦然,难道他并不是自己想象之中的贵人?他嘴角牵出一丝苦笑,说不定自己这回真要安安分分地做个西席闲人了。

    冥绝驾驶着马车在宽敞的道路上飞奔,这一年多来,他阴冷的心境好转了许多,时而也会露出些许阳光的气息,对于自己现在的主子,虽然嘴上不说,但内心还是有些感激的。只看风华宫的小伙房至今仍然为自己做着那麻烦的南瓜汤,他的脸就禁不住抽了一下,再美味的东西,尝了一年多也会腻味,更何况那东西奇特无比的味道,他简直怀疑陈令诚是不是在故意整他。

    就这么一闪念间,他的目光瞥到了街道旁的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顿时浑身如同遭雷击一般不能动弹。紧拉着的缰绳很快让奔驰的骏马感到不适,一声长长的嘶鸣后,两匹马同时停了下来。马车里的风无痕只感到一阵强烈的震动,就发现马车奇怪地停止了前进。

    “怎么回事?”待在马车中负责随身护卫的徐春书掀开围子,有些恼怒地探出身来,“是谁惊了车驾么?”

    冥绝没有回答,此时,他的心中正有如惊涛骇浪般无法平静,不可能的,那场屠杀早就毁灭了所有人,不可能有幸存者,绝对不可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镇静,但是,无论是杀手还是侍卫的本能,在面对内心深处的恐惧时,都只能是被压制地死死的。

    “喂,冥绝,到底怎么了?”敏锐的徐春书很快发现了不对劲,他甚至觉察到了冥绝的身体似乎正在微微发抖,“难道遇到熟人了?”他语带双关地问道。对于冥绝以前的经历,他多少还知道一些,但什么事情可以使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变成这样,恐怕就不是普通的经历可以办到了。让这样的冥绝呆在主子身边还合适吗?徐春书对于风无痕的安全不禁有些忧心。

    停在街中心的马车明显阻住了来往的其他人,徐春书已经听到了身后的车夫开始不耐烦地喝骂了起来。“你先进去,我来驾车!”他简短地吩咐了一句,抢过了冥绝手中的缰绳,随即将他推进了车厢。

    马车旁的几个侍卫狠狠地瞪了后面的几个车夫一眼,凌厉的目光顿时镇住了那几个小人物。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混日子的人,谁不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眼见似乎冒犯了贵人,几个人的心里都有些惴惴然,一个胆小的还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四周好奇的围观者也一哄而散。见到人群散去,徐春书叱喝一声,马鞭一声脆响,两匹骏马立刻撒欢飞驰起来。

    人群中出现了一个消瘦的影子,似乎有些呆呆地目视着疾驰而去的马车,嘴里不知喃喃自语些什么。突然,他感觉到有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后背,这才茫然地转过身来。这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眉宇间纠结着一股深深的忧愁,但微微上翘的嘴似乎昭示着她的倔强。

    “傻孩子,人家现在飞黄腾达了,你还指望着他记得你吗?”说话的是一个面色惨白的中年人,“别忘了,你的血海深仇还没报呢!”

    女孩狠狠点了点头,“杰叔,我知道,你放心好了,总有一天,我会用那些人的头来祭奠家人的在天之灵!”言罢头也不回地进了旁边的客栈。

    “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那个人居然会在京城,碧珊大小姐,要怪就怪你的命不好吧!”杰叔的脸上瞬间阴霾密布,整个人就如同一头择人而噬的恶狼一般狰狞可怖。

第五章 买卖

    “儿臣给母妃请安。”风无痕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这一年多来,皇宫上上下下无人不知他的病大有好转,因此早就免去的晨昏定省这套规矩自然就又拾了起来。虽然每次皇后那里都没有什么好脸色,但在外人看来,这位七殿下的礼数无疑是无懈可击的。

    就连此时的瑜贵妃也挑不出任何毛病,要说忤逆不孝吧,这个儿子在自己面前一直是谦恭有礼,连皇帝也赞不绝口。要说称心吧,他的每一个举动自己都猜不透,更别提扶助自己的弟弟了。直到现在,瑜贵妃还是不明白那莲子羹怎么就失了效,不过,自从皇帝“无意间”透露出明方真人很喜欢风无痕的话语以来,她就再没动过这方面的心思。现在的她,最希望的就是笼络住这个儿子,感情没有可以慢慢培养,总而言之,他现在可是个宝贝。

    “起来吧,自己的儿子,哪有那么多规矩?”瑜贵妃给柔萍丢了个眼色,会意的柔萍立刻低低对身旁的宫女吩咐了几句。

    “你的病虽说已无大碍,但也得好生养息着,别老是在外面晃悠。万一蹭破点皮什么的,那些伺候人岂不遭殃?”瑜贵妃示意儿子坐在身边,“为娘以前没对你多上心,现在你好不容易有了起色,怎么能不管不顾。还有你宫里的那个可人儿,虽说已定了名分,但须谨记,过犹不及,明白了么?”说到最后一句,瑜贵妃已带了几份调笑。

    风无痕的脸皮早就不似先前那么薄了,闻言也只不过微微发红,恭声应了是就转了话题,不外乎一些恭维什么的。如今的他,不费吹灰之力即可奉送一堆高帽,官场上的虚情假意即便没学得十分,也有个七八分火候。要怎么说官场磨人呢,风无痕几乎已经忘记自己的本性了,他只知道,要活下去,要出头,就必须把这些都应付过来。

    瑜贵妃微笑着打开了柔萍递过来的锦盒,诺大的盒子里,竟只有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瓶。“你可别小看了这个瓶子,寻常官宦人家就算倾其所有,也难抵这瓶中一颗药丸。”瑜贵妃似乎看出了风无痕的疑惑,“此物乃西夷进贡之物,据说能生死人而肉白骨,虽说夸张了些,不过相比对你的身子也大有补益。你父皇将它赏给了为娘,本宫寻思着自己用不着,还是赐了你吧。”说着笑吟吟地递过了瓶子。

    风无痕故作惊喜地接过,有了以前的经验,没有陈令诚的保证,他哪敢再乱吃什么灵丹妙药。如果真有那种奇效的话,还不如留着备用,明方真人教的九炼阴阳罡虽然没觉察出有其他效用,但自己的身体一天天健朗倒是有的,连带着陈令诚的品级也扶摇直上,如今已是太医院的副医正了。

    自凌波宫告辞出来,风无痕长长吁了一口气,每天重复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说不厌烦那是不可能的,可自己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行错一步就可能遭受灭顶之灾,还是谨慎些好。唉,再忍忍吧,等到自己正式开府居住就好了。

    甫一踏进风华宫,风无痕便感到一阵温馨的感觉,这里的变化太大了,与一年前的冰冷不同,有了侧妃之名的红如料理起家务来得心应手,把底下的那些宫女太监整治地服服帖帖,那种阳奉阴违的人早就被各种名义调到了外宫,现在的风华宫,虽不能说是铁桶一片,但那些伺候在眼前的人,还是比较可靠的。

    “殿下可回来了。”红如巧笑嫣然地迎了上来,“妾身让他们特地炖了一锅燕窝鸡汤,也好让您好好补补。”

    “红如,你就饶了我吧,再补下去,恐怕我的虚火就太重了。”风无痕苦笑道,“过犹不及你知不知道?”

    进了内室,风无痕挥手斥退了一干人,只留下了红如和小方子。“对了,陈太医到哪里去了?”没见到这个一直在风华宫里乱晃的闲人,风无痕还真有些不习惯。

    “爹现在好歹是太医院的副医正,平日不点卯就算了,闲时总得去看看吧,听说医正沈大人对爹爹懒散的态度可是大为不满呢!”红如先是奉上一杯热茶,随后乖巧地立在风无痕背后,替他揉捏起来。

    “不满,我看他是庆幸才是吧!”风无痕冷笑道,“你父亲现在深得父皇信任,沈如海怕他分权还来不及,又怎会计较他的懒散,不过是些表面文章。”

    “对了,小方子,外边的情况你处理得怎么样?”风无痕端起茶杯,微微喝了一口,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殿下的话,其他倒是没什么,就是那位贺大人盯得很紧,为了先前的事,他似乎对您很有看法。”小方子觑了下主子的脸色,语气也变得有些吞吞吐吐,“还有……还有就是……”

    “你磨蹭什么?”红如最先不耐烦了,“小方子,你最近皮痒了是不是?主子问话也敢藏着掖着?”

    “姐姐息怒,息怒!”小方子一瞬间又变得嬉皮笑脸的,“奴才哪敢欺瞒主子。郎老大那儿,因为人手的缘故,最近开销的厉害,所以想请主子想个办法。”

    风无痕只感到一阵头疼,钱,他就是再有办法也变不出钱来啊!相比其他兄弟有着庞大母族势力的扶持,他可从来没指望过那个舅舅萧云朝能给自己什么帮助,不拖后腿就够好的了。父皇虽然赏赐了自己一个庄子,但每年能从里面获取的收入却极为有限,想干大事靠那么点钱无疑是杯水车薪。可是,上哪弄一大笔钱呢?

    门外不合时宜地响起一阵敲击声,思绪被人无端打断,风无痕感到一阵恼火。机灵的小方子不待主子发话,立即出门探个究竟。不一会儿,他面带喜色地转了回来,身后跟着的正是陈令诚。兴许是太熟悉的缘故,风无痕现在很少在陈令诚面前摆皇族的架子,而陈令诚也得寸进尺地只是拱手为礼,反正这里也没有外人。

    陈令诚皱着眉头听完了风无痕的麻烦,不同于以前的问题,任何事情一涉及到钱,困难起码放大十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要钱嘛,也不是没有办法。”陈令诚咕哝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丝毫没注意其他人的眼睛都发着夺目的亮光。

    “咦,你们都盯着我干什么,难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陈令诚终于发现了不对,奇怪地问道。

    “陈大人,您刚才说有办法能弄到钱……”还是小方子先开了口,“奴才愚钝,还请您老指点一二。”

    “咦,我有说过吗?唉,看你年纪轻轻,就想不劳而获,哪有这么美的事情?”陈令诚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小方子竭力抑制住自己要晕倒的冲动,这老头说话怎么如此不经大脑,明明自己说有办法的,现在居然又编排起自己的不是来。

    “爹,您正经一点好不好!”红如早知道这一老一小碰到一起就没完,可是看到风无痕有些阴沉的脸色,不由也有些慌了,“您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殿下可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似乎是过火了些。”陈令诚很没形象地抓了抓自己的胡子,“不过,要挣钱确实很简单,找点值钱的东西卖了就行。”他的脸上露出了老奸巨滑的笑容。

    “卖,卖东西!”红如和小方子同时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两人同时想到风无痕把一大堆皇室专用物品扔给当铺的可能,只有风无痕眼睛一亮,若有所思。

第六章 红粉

    “爹,您不会真的那么想吧?”红如明显已经被吓到了,“如果殿下这么做的话,传扬开来,皇族的面目何存?就连皇上也会怪罪的!”

    “小丫头,我说过要卖皇宫里的东西了吗?”陈令诚哭笑不得地敲了一下红如的头,“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突然变笨了。俗话说关心则乱,我看你得好好学学才行。你看,殿下显然已经明白了。”

    红如呆了一下,随即惊呼道:“你们难道想……”她硬生生地把后半截话吞到了肚子里,但惊骇的神色仍然表明,她知道了两人的意思。

    “没错,在京城这个地方,只有一件东西对那些达官显贵来说是最值钱的。”风无痕缓缓起身,表情竟然有些狰狞,“没错,就是消息,准确无误的消息!”

    “那些进京述职的外官们,不惜大把大把的银子浪费在权臣的门子那里,把珍贵的珠宝送给各位皇子,用银票收买宫里的太监,不就是为了知道一些内幕消息么?所以说,这天底下,最值钱的不是别的,就是那看似轻飘飘的一片纸。”

    小方子已经有些傻了,他自然知道风无痕最近一直在皇帝那干什么,可这实在太危险了。费劲地吞了口唾沫,他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主子,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您确定我们真的要这么干吗?”

    小方子的头被重重敲了一下,回头一看,红如的脸都气红了,“怎么有像你这样的笨蛋,殿下有说亲自办这种事情吗?”

    “我怎么知道。”小方子委屈地说,“姐姐,您饶了我吧,我的脑子可不如您好使。”

    “脑袋不好使就去跑腿吧!”风无痕笑道,“你去联系一下那个朗老大,让他安排一下,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我们得做得缜密些才行。”

    醉香楼中,衣着暴露的翠娘正在发呆,脸上出人意料地没有半点脂粉,也唯有如此,才显得出她朴实的本色。望着铜镜中有些憔悴的本色,她微微叹了口气,岁月如水,韶华易逝,要是换作寻常人家,这个年纪早该嫁人了,可自己呢?一年到头迎来送往,阅尽人生百态,却连一个可以托付的人都没有。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讨好自己的达官显贵哪个不是为了自己的财富,哼,想在老娘头上动土,没门!她得意地笑了,风月场中混了这么多年,却还保留着处子之躯,这大概算是一个异数了。

    “夫人,外间有人求见。”门外的一个丫鬟禀报道。

    “他有说自己是谁吗?”

    “来人不肯报名,说夫人见了就会知道。”丫鬟有些心虚道,她哪敢说自己收了来人一件精致的首饰。

    “什么人如此不知趣,我是想见就能见的吗?让他滚回去排队,那些当官的我还应付不过来呢,哪有空见这些奇奇怪怪的人!”翠娘明显发怒了,“还有你,芸香,如果下次你再这么莽撞地给那些人通报,你就给我滚回原来的地方去!”

    “这么久不见,翠娘你还是这么容易上火啊!”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悠悠传来,与之伴随着的,是一个浑身黑衣的男人,脸上还带着诡异的面具。

    说时迟那时快,翠娘操起旁边的木梳,看也不看地向后射出。小小的梳子带着锐利的破空声,疾速向那男人飞去。男子似乎根本没看见那致命的暗器,仍然毫不在意地慢慢行来,眼看木梳就要击中此人的面门,只见他右手轻轻一弹,噗的一声脆响,木梳顿时化成满天粉末。“又是这套见面礼,你还真是老脾气呢。”男子悠闲地踏进外人眼中的禁地,斜倚着房门,“你这门还真不好进,光前前后后打点这些下人的东西,我就花了一百两,你说该怎么补偿我?”

    虽然只是随随便便地立着,但男子的身上散发出了强大的气势,屋里的那些书竟然无风自动,身在风暴中心的芸香几乎立不住脚。然而,翠娘竟似毫无觉察,仍然背对门梳理着头发,看上去极度地不协调。那轻柔的动作,带起一阵阵旋流,片刻就将那男子带来的强大压力化解得一干二净。

    芸香已经吓傻了,主子居然会武功!?说出去谁会相信,京城的那些纨绔子弟谁不知道自己的主子娇媚万分,就是体质极弱,动不动就以养病为借口谢绝一切客人,竟然都是假的?天哪,意识到自己都知道了些什么的芸香立刻往后退了两步,她不由想到了自己被灭口的可能。

    谁料翠娘根本没瞧她一眼,一幅懒洋洋的样子,“也只有你会这么进来,真是不怕人笑话,那点小玩意奈何得了你?再说,我的人怎么样,用的着你多管闲事?说吧,你这么找上门来,又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男子皱着眉头瞥了芸香一眼,芸香立时觉得一阵恶寒,连忙施礼退了出去,还没到门口,她就听到翠娘冰冷的声音:“今天的事情,不许告诉任何人,否则你就不用在这里呆了!”芸香颤抖地回答了一声,飞一般地朝外面奔去,她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主子和那个男人实在太危险了。

    “说吧,你来是为了什么?”翠娘亲自把门关上,不耐烦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别说什么想我那一套,老娘可不是那么好骗的!还戴着个鬼面具,鬼鬼祟祟的,像做贼似的。”

    男子一把掀开了自己的面罩,“要不是为了避人耳目,谁耐烦戴这劳什子东西。你这里人来人往的,我不得不小心一点。”一幅刚毅的面容顿时呈现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朗哥。他一屁股坐在了锦凳上,也不顾翠娘难看的脸色,端起旁边的茶盏,咕噜咕噜的痛喝了一气。

    “在京城呆了那么久,你怎么还这么一幅土匪头子的秉性,也不怕你的手下笑话!”不满地瞪了朗哥一眼,翠娘在另一边坐了下来,“说吧,到底是什么要紧事,让你这个地头蛇跑到我这销金窟来。”

    “一笔大买卖。”朗哥神秘地一笑,“可以让你的醉香楼生意好上几倍的大买卖。”

    “你疯了吧!”翠娘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以为我这醉香楼是什么地方,一掷千金的豪客能有几个?我这生意再好,一晚也绝不会多于万两白银的进帐,凭这个也让其他的老鸨们红了眼,你居然夸口说还能让这再翻上几倍?”

    朗哥手指往上指了一下,没有说话。不过,他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你是说上面的人关照的买卖?”翠娘收起了嘲讽的笑意,“老大,看不出来,你也会攀龙附凤的那一套啊!是老几的生意?”

    “佛曰:不可说。”朗哥摇了摇头,“知道了太多对你没好处,总之,此事对你有利无害,你不是老担心那些拿权势来压你的老色鬼吗?只要有了这条线,他们轻易不敢动你的主意。”

    “那好,我也懒得理你们男人的这点破事,说吧,到底要我这怎么做?”

    “你听我说。”朗哥笑道,声音越来越低,而翠娘的脸色也愈来愈严肃,听到后来,她几乎无法抑制自己的惊诧之色。

    “好一个生财有道啊,要是我连这个机会都放过,哪对得起醉香楼的那些姑娘们,她们一定会乐翻天的。”翠娘几乎可以想象醉香楼门庭若市的情形。

    “说好了,利润你我各得三成,另外四成归那位。”朗哥吁了一口气,总算办完了那个主儿交待的第一件事情。此时此刻,他真想看看其他几位如果知道此事后的表情,想必一定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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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弹劾

    深夜,风无痕正在灯下阅览着白天送来的奏折,这已经是做惯了的差使。他小心翼翼地用狼毫誊写着一份份节略,然而,今天的东西似乎格外多,而且都是些不好的消息,什么山西大旱,河北虫灾,更可恨的是江南一个小吏居然逼得当地商人罢市,简直是反了。他现在知道为什么父皇的脸上老带着那难以解脱的疲惫了,换作是自己,恐怕只有更累吧。

    使劲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他突然看到了压在最底下的奏章露出一个白色尖角。虽说宛烈皇帝一向以勤俭示人,可下面的官吏为了表示对皇室的尊敬,早就摒弃了那种只有报捷和请安折子用黄绫封皮的习惯,但凡是折子,他们全都用上好的绫绸作封,以显示自己治理有方,辖下富足。只可怜那任下的百姓,又白白多了一个绫捐名目的税。向这样朴素的折子,倒还真是不常见,朝中也只有海观羽这等老臣固守着俭朴之习,到底是哪位大佬呢?

    翻开那本奏折,风无痕不由赞叹一声,好字!金钩银划,风骨挺挺,见字观人,想必是一个直臣。然而,当他看完整份奏章时,背上已全是冷汗,人也不禁颤抖起来。他狠狠将奏折丢在一边,心中满是骇然,为什么这份东西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这个上奏折的人发昏到连避嫌都不知道了吗?这明明是应该密折直奏的!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先前并没有在宫里听到任何风声,这份关系重大的奏折骤然出现,背后是不是还有什么人怂恿或是大开方便之门,风无痕已经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恐惧。

    风无痕紧张地思量了一番,此事关系重大,不得不报,但以父皇那喜怒无常的脾气,若是一个应对失措,也许之前苦心经营的所有布置都可能付诸东流。他再扫了一眼那犹如烫手山芋般的奏折,终于拿定了主意。虽然落井下石不是自己本意,但万一父皇问起,还是实话实说好了。想到这里,他倏地起身,向殿内走去,那里,父皇的贴身心腹大太监汪海一直伺候着,万一有什么紧急大事,就由他负责通报。他在宫里资格颇老,而且为人也谨慎,等闲不兜搭各位皇子,因此倒保得荣宠不衰。在宛烈帝在位的这些年中,除了石六顺,他也算是一号异数了。

    “七殿下有什么吩咐?”站在那里打盹的汪海见到风无痕急匆匆地出来,脸上的神色又很难看,浑身不由一激灵,他知道这位主子一向乖巧,想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汪海,你速报父皇,这里有要紧的大事,我需要即刻觐见。另外,我感觉头昏得很,你把陈太医请来,让他给我扎两针安安神。”风无痕还是决定把陈令诚请来,事到如此也顾不得了,再说,消息晚了也就不值钱了,这老狐狸还能给自己一点主意不是吗?

    汪海自然不敢怠慢,一溜烟小跑窜出了殿外,皇帝那里他当然得亲自去,否则六宫副都太监石六顺那里就第一个通不过,至于陈太医,打发个小太监去就完事了。

    皇帝跨进勤政殿的时候,脸色有些青中带白,这也难怪,换作任何一个男人也都是如此,黑夜可是他们放纵的最好时机。不过,皇帝深知这个儿子的秉性,如果不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是不会惊动自己的。“无痕,什么事这么急?莫非是边疆军情?”在这位尊贵的陛下心目中,大概只有边患才是真正的致命一击。

    “请父皇恕儿臣鲁莽,深夜求见并非由于边患,而是另一件大事。”风无痕的神态是恰如其分的恭敬,陈令诚虽只在这里呆了一小会,但确实给了他不少中肯的建议,当然,首要的任务还是那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毕竟随之而来的很可能是一次大清洗。

    “你们全都退下。”皇帝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若无朕之命令,敢靠近大殿者,立斩无赦!”这道格杀令显然是对那些暗中护佑君主的影子们说的。

    “究竟是何事?”皇帝缓缓在御座上坐下,此时的他,不是父亲,而是君王。

    “都察院右都御史鲍华韬参奏皇二子风无论贪污枉法,勾结海盗,私铸钱币,致使福建一带民不聊生。适逢大灾过后民众流离失所,福建巡抚聂思远勾结富商,倒卖救灾粮食,贪污白银一百五十万两,所得赃款七成落入皇二子风无论之手……”

    “别念了!”皇帝暴怒道,只见他的头上青筋暴起,呼吸也急促起来,手指神经质地一张一屈。他猛地立起身来,就这么在殿中踱起步来,时而对跪在地上的儿子投去狠狠的一睹。

    突然,他的步子停了下来,锐利的目光如同利箭一般直射儿子,“你深更半夜惊动你的父亲,就是为了这么一份不虚不实的奏章?你知不知道,身为臣子者,尤其是谏臣和言官,无论所奏是否属实,参奏直系皇族,都需先行问罪?他们事先干什么去了?还有你,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念的这些罪名能让你二哥死几回?”

    “儿臣不知参奏者是否有罪,儿臣只知既然阅览了此份奏折,就断无隐匿之理。骨肉之情虽真,但此事牵涉重大,万一延误时机,儿臣恐怕福建百姓对皇族生出愤恨之心,则其乱必生。然鲍华韬参奏二哥为此事主谋,此事必须明查,一旦查实为其诬蔑皇族,再对其进行处分。此乃儿臣一点愚见,并没有私心。”风无痕的神情有些漠然,他早就知道,自己这个疑心病颇重的父亲会怀疑自己。

    风寰照重重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这些,对于自己的二子,他一向是冷漠多于温情,牺牲他以平民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就在于一旦开了这个头,那萧墙之乱是否就会由此而起,再者,连明方真人都指出风无论为人隐忍不发,会不会还有什么后着?还有,一向精明的鲍华韬以明折拜发弹劾,居然上书房一点招呼都没打,事先也没有任何人得到风声,此事无论如何都透着蹊跷。

    “你退下吧,如何处置朕会再详加考虑,”皇帝无力地挥挥手,“这奏折除了你,还有谁看过吗?”

    “按照常理,奏折经过上书房时,往往会作第一次节略,但显然此份奏折除外。”风无痕心中一宽,但是,为了更大的利益,他不得不把自己撇清,“儿臣并不能担保没有其他人见过此奏折,万一此事传扬出去,恐怕……”

    “朕知道了,朕只是让你守口如瓶而已。”眼前这个儿子在外没有什么势力,倒不虞他泄露什么消息,哼,风寰照可不相信他会好心到去通知自己的二哥。

    “那么,儿臣告退。”风无痕深深俯首,随后退了出去。谁也没发现,他的嘴角挂着一丝神秘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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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试探

    三皇子风无言的府邸,位于京城朝阳胡同西边,是达官显贵汇集之地。只不过,这一年多来,皇帝对这位“贤王”颇有些疏远的架势,因此向来门庭若市的府邸也有些冷清,但贤王的声誉毕竟就摆在那儿,打秋风的,托路子求情的,还有一些龌龊官吏为了混个名声而上这里。然而,门前如同钉子般的十六名卫士昭示着天家的威势,等闲的小官欲求一面而不可得。

    不过今天,来这巴结的大小官员一律吃了闭门羹,就连一向受欢迎的几个清客也被挡了驾,风无言的贴身小太监小六子一早起就守在了门口,一口咬定主子的口谕,今日和贵客有要事相商,谁也不见,连王妃来也被恭恭敬敬地请了回去。出身显贵,性情温婉的王妃赵氏虽然有些疑惑,倒也心平气和,自己一个妇道人家,还是不掺和这些男人的大事为好。

    要说风无言自己也是一头雾水,老四急巴巴地说有要事与自己商谈,随后就一大早跑到了自己书房,拐弯抹角地就是不吐来意,恨得他牙痒痒的。可是,大家都封了王,彼此相交又一直是淡淡的,竟是连个火都不知向谁去发,只能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

    “三哥,你是不知道,那醉香楼的姑娘有多美,嘿,那肤色,那体态,真是飘香绝色,不落凡尘啊!”风无候摇头晃脑,摆出一幅沉醉其中的样子。

    风无言实在忍不住了,这个老四到底有完没完,整天把嫖妓放在嘴边,他难道就不怕那些御史参他一本?毕竟国法是放在那里的,谁敢像他这么招摇!“我说四弟,你也该收敛些,父皇那里关于你的风言风语已经不少了,再这样下去,就算父皇再能容忍,恐怕也很难为你开脱。”他自知这番话和对牛弹琴差不多,但风无候那种有如种马一般的猎艳方式,他实在不敢恭维。

    “三哥,你实在是太古板了,三嫂那么贤惠的人,难道你还担心她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和你闹?现在京城上下,有谁不知道醉香楼的大名,有谁不知道长袖善舞的翠娘,三哥,小弟可在这提醒你,再不见识一回,以后那些外官们可会瞧不起你。要不,小弟为你安排一下,呵呵,那翠娘爽快得很,定能给你个美娇娘做伴……”

    “够了,老四!”看着风无候还是一副色迷迷的样子,风无言霍地立了起来,“你越说越不像话了,你今天来如果就为了这些事情,那就恕我不奉陪了!”

    “三哥,稍安勿躁嘛!”刚才还半眯着眼睛,一脸迷糊样的风无候双目猛地睁开,瞬间精光大现,“三哥难道不想知道那醉香楼的生意为何如此红火?这可是京城显贵求之不得的秘密噢!”他露出了一丝狡猾的笑意。

    风无言疑惑地缓缓坐下,这个老四忽显精明之态,究竟是为了什么?虽说此人平日一向纵情酒色,不理政事,但要他相信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没有丝毫野心,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天家骨肉,只有提防才是正理,此时此刻,他有些相信这位四弟确实发现了什么。“老四,不要卖关子了,说吧,到底什么意思?”他沉声道。

    “三哥可知道,我们的二哥出事了。”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几乎将风无言骇得跳了起来,第一个反应就是老四在开玩笑。这么多兄弟争斗了许久,个人的秉性他还不清楚?老二虽然说外援不够强大,但皇长子早逝,他好歹占着个名义上的老大位子,经营的时间又较长,尽管不得宠,却还是牢牢把持着几分力量。“四弟莫非在和我开玩笑?此等大事,朝中无半点风声,传扬出去可是要惹祸的。”他还是决定再试谈一下。

    “三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谨慎!”风无候不满地撇撇嘴,“父皇是想藏着掖着,二哥也想藏着掖着,可是,这京城的大小官员,倒是有一多半知道了,没想到三哥您还蒙在鼓里。”

    风无言终于感到了事情的严重,倘若他们皆知而自己却依旧懵懂,那朝堂上应对起来就必定落于下风。可是,这个四弟,宫里的请安经常是点个卯,上朝也是时去时不去的,怎么也不像消息比自己灵通的样子,那究竟是……想起风无候起先那些暧mei的言语,风无言脑间灵光一闪,难道说,这消息是从那里得来的?

    “三哥,你算是猜对了。”风无候有些得意地对上了这位贤王疑惑的眼光,“没错,就是那地方传出来的消息。想来那些风尘女子周旋于权贵之中,还是有些心得的。”

    “不对!”风无言摇摇头,“如此隐秘之事,你我尚且不知,她们又怎可能轻易知道?”

    “三哥是说,背后有人?”风无候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他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这些头牌们往往和京城里的大佬联系颇深,那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干系,委实让人不知从何着手。“三哥倘若不嫌弃,可否和小弟一起共游这红粉温柔乡?”思来想去,风无候还是打算撺掇这位道貌岸然的兄长去那走一遭,或许能有所发现。

    不好办啊!风无言痛苦地揉了揉头,这一年多来,他几乎是规行矩步,唯恐被旁人再抓了些什么把柄,可是,如果弄不清楚此事背后的虚实,他又实在不甘心,没有人比这些仰望着御座的皇子们更加在意那珍贵的情报,既然如此,那就去逛逛吧。好像除了王妃和府里的几个姬妾外,他很久没有碰过其他女人了。

    醉香楼的门前,已经和一个月之前大相径庭,衣着稍稍差些的普通商贾士子之流,几乎都被拒之门外,用翠娘的话来说,就是她压根不想等这些人付不起帐后再把人扔出去,那样太麻烦。饶是如此,那些慕名而来的人还是挤满了醉香楼的大堂,哪怕只是听那些红姑娘们弹唱一曲,然后留下平民百姓一年所需的十两纹银。至于楼上和幽雅的后院甚或南风阁,那就是只有对大人物开放了。

    踏进大门的风无言一扫大厅的人流,眉头不禁微微皱了一下,旁边的风无候知机地唤过一个侍立着的龟奴,扬手就是一锭银子,“给我们安排南风阁!”

    这龟奴显然是第一次做大堂这稍上台面的营生,先是一喜,随后又满脸为难的样子,“二位爷,南风阁只有夫人点头才能启用,后院的听琴小筑也幽静得很,不知……”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到脸上遭到火辣辣的一击,随后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怒斥:“你瞎了眼了,连四爷都不认得,还在这里磨磨蹭蹭干什么,快去通知南风阁的姑娘们,让她们打点精神,给我伺候好了!”翠娘暗自庆幸自己眼尖,否则被这傻瓜一搅和,那位尊贵的四爷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傻了眼的龟奴连忙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撒腿就往后院奔去,这份差事他好不容易才弄到手,可不想就这么白白丢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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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赞襄

    师京奇住进这豪宅已经是第十个日子了,虽说衣食无缺,下人们也一个个很殷勤,但主人避而不见的做法仍然让他颇有些不满,总不成自己就这么被养着,作个名副其实的食客吧?幸好府中的那位总管比三皇子那的赵祈客气得多,藏书典籍尽可阅览,日子倒是过得舒心惬意。美中不足的就是自己至今仍未知晓主人家的身份,这里的下人个个讳莫如深,言谈不涉及那位少年公子的只言片语,他就是有心想套些话也难如登天。这样过了两天,他仍是一头雾水,也就索性不闻不问,连求见也懒得设法,只是等着主人自己挑明,

    这天,他一如既往地捧着一本《古周易订诂》津津有味地看着,丝毫未注意一个人影缓缓走到自己的面前。半晌,他才感到光线似乎暗了些抬头一看,只见那仅有一面之援的少年正笑吟吟地立在自己面前。

    “先生好雅致,手不释卷,又有香茗佐伴,似乎只差美女添香了。”风无痕打趣道。

    饶是师京奇平日里再镇静,此时也略有些慌乱。不是吗?自己在这里好像和白吃白喝的客人没什么两样,就怕主人家认为自己不过如此那就糟了。他偷眼瞧去,看主人家的样子,似乎并没有着恼,心也就定了。“我一个闲人,自然只有读书解乏哪敢奢想什么美人相伴。倒是公子这几日颇为繁忙,师某欲求一见而不可得啊。”他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风无痕洒然一笑,欣然坐下,只留了小方子和总管范明随侍。范明如今已换了一个叫做范庆丞的体面名字,这个龟奴出身的男人如今已没有了那一脸谦卑样,无论神色还是气度,与往昔已是天壤之别,即便故人也很难认得出来。

    “先生似乎有些言不由衷,您既然向那些下人打听我的事情,又为何不当面相询,难道我就这么可怕么?既认为我这主人有避而不见之嫌,又为何不让下人代为转达?难道这也是读书人口不对心之故?”这几句话说得颇有些重了。

    师京奇的脸不禁微微发红,他没想到这少年出口就是如此诛心之语。读书人么,自矜骄傲自是有的,哪怕他这种碰了半辈子壁的人。现在想来真是可笑,在真正的贵人面前,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他长身而起,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师某蒙公子收留,本不应作此之态,无奈陋习已久,倒让公子见笑了。不敢请问公子名姓,只是担心太过唐突,别无他意。至于相询下人,也是担心自己连累了公子,如此而已。”

    “既然我能收容先生,自然就不会在意那些事情。”风无痕示意小方子递上一个信封,“三哥那里,我已经替你通融过了,毕竟我这个七弟的话还能顶上那么点用。这是慕容先生给你的书信,他倒没想到你会为几句话被逐出王府。慕容先生乃父皇也极为器重之人,你轻易开罪了他,自是不能容于三哥。自古士子相轻也是常有之事,但做事太过孟浪,累及家人亲友便不妥了,师先生以为是否?”

    师京奇悚然而惊,如此一来,这位少年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居然又是一位皇子!听到后来,他已是羞愧万分,自己多年狂傲,一事无成,累得老父抑郁而终。平日即便有人劝导,却及不上一位皇子说话的分量,他又哪敢再露癫狂本色?“多谢殿下优容,学生感激不尽,今后如有差遣,定当尽犬马之力。”言必恭恭敬敬地从风无痕手中接过那封信,此话从他口中说出,已算得上是难得至极,毕竟他一直以为自己身怀治世之学,寻常人并不放在眼中。

    风无痕含笑点了点头,“先生既然屡试不第,欲取功名就不必执于科考一途了。君不见各省督抚之流,不是名门望族,皇亲国戚,就是皇子门下出身,像那一等贫寒门第的,能做到藩台已属难得,更枉论朝廷中枢。我这里虽不能说是能让先生尽展所学,但想必也比四处流落好。我也不想以适才之事相胁,如何取舍,任凭先生自主就是。”

    话已说得如此清楚,师京奇自然不会再犹豫,“师某既已归门下,请殿下勿以先生称之,直呼名字即可,不知殿下有何差遣?”

    “很简单。”风无痕朝小方子微微颔首,后者递上了一个颇为沉重的匣子,悄然放在了桌面上,“不知绪昌对如今大势看法如何?”

    师京奇一阵苦笑,大势,如今的大势就是盲眼人也知道皇帝是蓄意拖着不立太子,但他现在对诸皇子之事仍然知之甚少,又摸不清这位七殿下的意思,又怎敢直言。沉吟半晌,他开言道:“依在下之见,皇上春秋鼎盛,似乎不欲早立太子……”

    “不是不欲,而是不能。”风无痕打断了师京奇的话,“绪昌无需顾忌,诸兄弟皆有意逐鹿,独我作壁上观,这是朝中大臣皆知的。我既不能明里结外援以自保,就只能剑走偏锋,从这些东西里寻出些蛛丝马迹来。”他轻轻用手指敲了敲那匣子,“这里的邸报都是今天刊印,还未发到各部和各省去,虽然那些重要的东西可能早已为人所知,但里面兴许还有些价值。你要做的就是为我分析这些东西,我会让小方子随时把其他信息送来,至于服侍的人手,我会让范庆丞挑选几个可靠的童子进书房。”

    范庆丞躬身应是,心底盘算着从府里的哪处调人。自己的主子虽未正式开府,但此处的人手颇杂,各皇子那边荐来的人更是多得无处分辨,论及可靠,可就不易了。但这等事情自不能麻烦主子,否则自己这个总管岂不窝囊?他略一思量,便有了主意。

    师京奇的眼睛已经完全亮了,风无痕分明是已委了他赞襄之职,虽说不十分明白以这主儿不参与逐鹿的性子,又是从哪里弄来的最新邸报,但骤得重用,欣喜还是占了上风。“殿下放心,只是这些官面上的玩艺,恐怕用处极少。”他可不想自己一番辛苦白费。

    “你仔细看看,这是专供二品以上,各省督抚级官员参考用的邸报,和寻常那骗人的玩意可不同。”小方子突然插嘴道,随即醒悟到主子还未发话,不禁吓得脸色苍白。

    “小方子,你越来越多嘴了。”风无痕面露不豫之色,出口斥道,“你在我这里没规矩不要紧,若是被父皇和母妃见到你如此,恐怕一顿板子都是轻的,去,给我把《训则》抄上一百遍!”

    小方子这才彻底苦了脸,他不由跪下哀求道:“殿下,您就赏奴才一顿板子吧,千万别让奴才抄那劳什子《训则》,那东西比天书还难呢!您就大发慈悲,饶奴才这次吧!”

    “饶你?”风无痕狠狠给了他一个麻栗子,也不管这小子抱头呼痛的样子,“你再这么被你姐姐惯下去,迟早得爬到我头上来,一点规矩都没有。一百遍,要是实在不会抄,找别人设法吧!”说到后来,他的脸上已满是笑意。

    小方子不可思议地看着主子偷笑的样子,这才醒悟到自己上当了,欢喜逃过一劫之余,也陪着干笑起来。

    师京奇早看出风无痕的游戏之意,但天家之内,主仆分际甚严,像风无痕这样真心礼贤下士的已属难得,连对一个小太监也能如此随和的,那就真的是异数了。但是,如此上下不分,恐怕将来会有隐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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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惊变

    风无言还是第一次来这风月之地,平日一是为了固宠,二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他一直苦苦压抑着自己的本性。才行了几步路,他就遇见了至少三停熟人,但风无候显然已是熟客中的熟客,那些官员也没多看他一眼,只把他当成了风无候的狐朋狗友,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便躲开了。

    甫一落座,风无言的目光就被那进门的两个女子吸引住了,两女长得别无二致,无论身材、服饰、相貌亦或走路的仪态均是万中之选,他这个向来挑剔的人也有些呆住了。雪肤黑眸,皓腕轻盈,轻纱之下隐隐约约可见那玲珑的体态,连首饰上熠熠生辉的珠玉也伴随着细碎的步伐而显得别有风致。

    “三哥!”风无候轻唤了一声,这才召回了风无言的魂魄,“翠娘真是体贴啊,居然为我们兄弟两个准备了号称醉香双姝的姐妹花。你看,两人唯一的不同就是脸上的那颗黑痣了。姐姐的在眉角,别有一番妩媚,而妹妹的则在嘴角,野性而又活泼。今日没有白来吧?”说完轻轻使了个眼色。

    风无言这才省起自己来此地的目的,但如此温柔乡,若只是逢场作戏地戏耍一番就离开,那又怎对得起老四的“好意”?那两名女子一左一右坐在了这两兄弟的身旁,一杯杯地劝起酒来,酒酣之际,两人也乘机占起便宜来,风无候更是不堪,要不是碍着老三也在,他就要把全套花样都摆了出来。正当他们俩心猿意马之际,外间突然传来了几声凄厉的惨叫。

    “来人!”风无言一把推开身旁的美人,迅疾无比地抽出一柄雪亮的匕首,护住了前胸要害,人也退到了壁边。为了防止自己夜逛青楼的事情被人传扬出去,他只带了四名护卫,都是百里选一的高手,安全本应无虞,但这突如其来的惨叫实在是太过骇人,风无言可以说是下意识地掣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防身利器。外界嘈杂的声音愈来愈盛,女子惊慌的呼声和男人的斥骂声格外刺耳。

    果然,一呼之下,两名护卫破门而入,手上的兵器都已出鞘,骇得那对孪生姐妹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紧接着又是两人扑进了室内,却是随侍风无候的两名侍卫。四人的脸上都有些惊慌,显然外面确实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怎么回事,怎么只有你们几个,其他人呢?”风无言直觉地感到不好,心中暗骂老四多事,否则也不会陷进如此险地。

    居中的护卫行了一礼,随即报道:“启禀殿下,后院刚才似乎发生了血案,静严和章修会同四爷的两名侍卫已经去查探了,听说有人刺死了一位官员。他们唯恐还有刺客隐在园中,正在南风阁四周搜索。”

    刺客!风无言和风无候对视一眼,两人的脸上充满了恐惧。即便护卫说刺客似乎并不是冲自己来的,但对于上位者来说,没有什么比刺客的利刃更为可怕的。两人不过犹豫了一息功夫,风无言就先下了命令:“让他们先回来,我们人手太少了,这里既然已经不安全,还是先离开为好,四弟以为如何?”

    风无候哪有说不好的,他平日最为惜命,除了这种逍遥时刻,贴身护卫一直保持着一个庞大的数字,现在听到有刺客,哪有不溜的理。

    于是,两位尊贵的皇子,在八名护卫的严密守护下,缓缓朝大门退去。院内已是惊惶一片,到处都有只着了贴身小衣或是浑身赤裸裸的男女奔来奔去。离门五步远,几人就再也无法前进了,不知是哪个管事的报了顺天府的巡丁,那巡丁一听是杀人,立即通知了一干同僚,如今,醉香楼前早已被官兵围得是水泄不通,竟是插翅难飞了。

    “该死,这哪是缉拿刺客,竟是捉奸来了。”风无候恨恨道,“那刺客行刺完了又怎会留在这里,这亡羊补牢之举未免太愚蠢了!三哥,我们怎么办?”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心虚无比,京畿重地发生如此血案,顺天府一定会扣押所有在场之人,自己这两个皇子倘若牵连在内,事情可就全完了。

    风无言的脸色也难看得很,他朝着空荡荡的后院瞟了一眼,咬咬牙道:“我们退回去,然后翻墙离开。”

    “什么?”风无候和几个护卫不约而同地叫道,“太危险了,三哥,父皇知道了,最多也是训斥一番,犯得着冒如此大的风险么?”风无候很是不以为然。

    “老四,你错了。”风无言拖着风无候往后退去,“今天事有蹊跷,我怀疑被刺死的那人身份非同小可,若是我们也牵连在内,到时恐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风无候脸色一变:“你是说有人摆好了圈套让我们钻?是谁如此歹毒?”他的额头突然冒出一阵冷汗,“我记起来了,和我们同时进来的,除了几个京官,还有好几个福建的官员,难道……”

    两兄弟同时感到心底咯噔一下,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如果真是如风无候所说,那事情就肯定牵涉到了他们的二皇兄风无论,还是赶快离开来得正经,否则就是当场对质都说不清楚,顺天府尹杨桐这滑头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悄悄到了一道墙边,不待两位皇子吩咐,一个护卫首先跳了过去,其余众人不安地等待着那人传来消息,这等时刻还是谨慎些的好,否则万一墙外埋伏有官兵,就是自投罗网了。风无候暗暗庆幸醉香楼占地广阔,否则顺天府的几百人一围,恐怕就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半晌功夫,只听墙外发出了一声呼哨,众人心情大定,知道官兵还未赶来,几名护卫两个服侍一个,小心翼翼地把两位皇子弄了出去。饶是他们轻功精湛,伺候两个笨重的皇子,也累出了一身大汗。

    “四弟,我们分头走。”风无言颇有些沉重地对风无候道,“看这架势,不远处一定戒严了,我们这么多人目标太大,徒惹人怀疑。我们就在这先分手吧。”

    风无候巴不得听到这句话,若是只有抓到他一个人,父皇最多骂一句荒唐,可倘若他和风无言在一起,那多疑的父皇还指不定给他派个什么罪名呢!他急急拱了拱手,如丧家之犬一般在四名侍卫的簇拥下,往街东头奔去。

    风无言冷笑一声,不屑地吐出两个字:“蠢材!”,这才低声对自己的护卫吩咐了几句,在一帮护卫满脸的讶色中,风无言一行居然又重新翻墙回到了醉香楼内,只有一个侍卫悄悄向前门处掩去。

    今夜的月色实在不错,风无痕站在殿前的凭栏边,目光仍是炯炯的。虽然禁门早已下钥,但他还是忍不住想知道那边是否已照自己所想一般已经发动了。二哥虽然一向隐忍,但得知了这等消息还能沉得住气恐怕不太可能,此时此刻,也许他已经开始了。思量间,风无痕的嘴角不禁浮现出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殿下。”小方子匆匆赶来,觑见左右无人,这才悄声禀报道,“宫门口似乎有人要求见皇上,当值侍卫正在询问,奴才躲在远处,只听到醉香楼三个字。”

    “此话当真?”风无痕眼睛一亮,“他们说的确实是醉香楼?”

    “千真万确。”小方子赌咒发誓般地拍着胸脯说,眼尖的他瞧见红如出现在门口,立即闭上了嘴。

    “殿下,这么晚了,你和小方子还在嘀咕什么?”红如不满地行了过来,嗔怪地瞪了小方子一眼,“明天一早,皇上还要考校您的功课,再不休息,明天哪来的精神?”

    小方子涎着脸道:“姐姐是不是怪奴才耽误了你们的休息,得,殿下,奴才这就告退,您请先安歇吧。”说完跪下磕了个头,作了个鬼脸,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

    “殿下,您看把小方子给惯的!”红如满脸娇羞,却不防风无痕一把就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地在她额头印下一吻。今夜,注定要有许多人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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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谋划

    震怒,失望,哀伤,疲惫,皇帝风寰照在听到杨桐一五一十地报上醉香楼惨案的时候,整个人就像苍老了十年似的。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虽然只是死了一个区区五品官,杨桐也坦言尚未找到凶嫌,但他怎么会不清楚,就是那个逆子,只因为别人掌握了他劣迹的证据,居然敢在京畿重地杀人灭口。就算他原本再想息事宁人,恐怕也无能为力了,况且那份烫手的奏折一直留中不发,也不是个办法。

    “杨桐,此事你就以强盗杀人结案,随便找个江洋大盗顶罪即可。”皇帝几乎是无比艰难地吐出了一句话,“对外宣称宁安知府许丰贪赃枉法,勾结江洋大盗掠取朝廷救灾粮款,事后因为分赃不均为人仇杀,其死乃咎由自取。将其家人发配塞外军前效力,以赎其罪。”

    杨桐不禁听得冷汗淋漓,心底庆幸着进宫前和三皇子风无言的那次会面,要不是风无言一再告诫他只叙述事实,不要妄自加入任何推断,恐怕此时自己也会被盛怒的皇帝当作替罪羊吧。“微臣谨遵皇上旨意。”他连忙叩头答应,“微臣还有一事相询,由于事发仓卒,醉香楼又是宾客往来之地,再加上出动了顺天府将近五百名官兵,微臣已下达了禁口令,所有官民不得议论此事。微臣未曾请旨便擅自作主,行事鲁莽,伏乞皇上降罪。”

    “你做得很好!”皇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如有妄议此事者,你应该知道该如何处置。朕有些累了,你先退下!”

    退出殿外的杨桐长长吁了口气,他也算常见皇帝的,但每次单独奏报,事后总免不了有逃过一劫的感觉,真是伴君如伴虎啊。突然,他感到瞳孔一阵收缩,远处那个身着极品官服的官员,竟是很少出现在百官面前的宗人府宗正——珉亲王风珉致,只看其满脸凝重,不苟言笑的表情,就知皇帝深夜召见,绝非等闲之事。

    他突然一拍脑袋,自己这是怎么了,分明是天家内务,自己还不赶紧离开,要是让人误会有所图谋岂不冤枉。想到这里,他匆匆对走来的风珉致行了一礼,飞一般地溜了,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堂堂顺天府尹碰见了鬼。

    风珉致不由莞尔,每次他这宗正出现,不是黜落皇亲就是圈禁国戚,竟是从无好事,也难怪这些人害怕。唉,自己都已年过七十,乃皇族中辈分最高之人,却欲享清福而不可得,真是造化弄人啊。

    “微臣风珉致叩见皇上。”虽在辈分上较皇帝风寰照高那么一辈,但风珉致一向严守着君臣际野,礼数上从无缺失,做事从不擅专,因此深得皇帝信任。

    “皇叔不必多礼。”皇帝点头示意风珉致坐下,“深夜召见皇叔,朕也是迫不得已,此事再不处置,恐怕皇家体面无存,萧墙内也是不得安宁。”

    “皇上,事关皇族,不知是否有确实证据,否则万一有所错失,微臣恐怕朝野不服。”风珉致微微欠身道,“还请皇上明示,究竟事涉哪位皇族?”

    “你自己看吧。”皇帝递过一份奏折,“是都察院右都御史鲍华韬的折子,此人一向正直,但所参奏之事太过骇人,朕原已经留中不发。本想遣人调查清楚再作定夺,谁料想宁安知府许丰今夜居然离奇被杀,朕才不得不痛下决心。”

    风珉致也是勃然色变,“皇上,既然如此,当机立断方为上策,既然二殿下手无兵权,护卫不过百人,立即调动禁军先将其软禁,随后再作处置。”

    “不行,如此惊动太广,传扬出去恐怕又起风波,你也知道,朕那些儿子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若是他们趁机在暗地里做些明堂,反而坏事。”

    “那,依皇上之见?”风珉致早知皇帝不会同意自己的主意,在风寰照这等主上面前,有分寸地藏拙才是上策,“恕微臣驽钝,还请皇上示下。”

    皇帝低声吩咐了几句,只见风珉致的表情由不可思议到惊讶然后再到叹服,他不禁击掌叹道:“皇上圣明,既然如此,微臣这就去安排,一定能摄住蠢蠢欲动的诸皇子。”

    “那就有劳皇叔了。”皇帝的脸上一片漠然,“他们既然有问鼎大宝之心,想必也有必死的觉悟才是。若是他们真能完成这些事情,朕的皇位让于他们倒也无妨。”

    风珉致有心想出口安慰,却发现皇帝脸上那萧索的神情,知机地闭上了嘴。皇帝自己的内务,还是由皇帝裁决为妙,自己还是想想几天后如何应对那些小祖宗吧,他已经感到一阵阵头痛了。

    风珉致前脚刚走,皇帝就挥手斥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在御座上发呆。天子,说得多好听,就算自己拥有的臣民再多,还不是管不住自己的儿子?真是讽刺啊,他不禁发出一阵重重的叹息。突然,刚才还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了,“风绝,是你在那里吗?”皇帝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昔的威严。

    “卑职万死。”一个人影奇迹般地从墙角处露了出来,“卑职见皇上心绪不宁,不敢妄加打扰……”

    “算了。”皇帝无所谓般地打断了他的话,“朕既然给了你见机求见之权,就不会计较你刚才的过失。朕让你打探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风绝伏跪于地,恭声道:“据卑职手下所探,今夜三殿下和四殿下曾联袂去过醉香楼。”此言一出,尽管他还低着头,却能感觉到四周的温度似乎下降了些。

    “他们,他们两个去那里干什么?”皇帝的情绪突然变得无比激动,“一个牵扯进去还不够,这两个平素并不热络,这个时候掺和进去,一定有什么打算。风绝,你说,他们俩到底在醉香楼干了些什么勾当?”

    “卑职听说两位殿下只是叫了两位孪生姊妹相伴,并没有什么别的举动。事发之后,两位殿下和其属下翻墙离开。”出于某种原因,风绝隐瞒了风无言见过杨桐的消息。

    “很好,很好!”风寰照再也坐不住了,霍得立了起来,捏紧了手里的拳头,“两个堂堂皇子,居然学会了偷鸡摸狗的本事!朕可不信他们会这么好兴致地寻花问柳,况且老三还一直都装作道学的样子,他会如此轻易败坏自己的清誉?你,给朕去彻查此事,朕要知道,他们俩到底是怎么勾搭到一块的!”

    “卑职谨尊圣谕。”风绝碰头道,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皇帝的脸色,知机地身形一晃,顿时消失在了大殿中。反正这把火自己已经烧起来了,风无言和风无候就算再神机妙算,也难想到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暗暗盯着,也绝不会料到自己的父皇已经对他们生出了怀疑。让你们去猜疑吧,总有一天,我会取回我应得的东西,他得意地想道。

    风寰照望着空荡荡的大殿,眉宇间阴沉无比。风绝,那条他已经用了将近十年的忠犬,似乎还有些秘密瞒着自己呢,不过,看在现在还需用人之处,他也无心计较。但是,自己是该再留一步棋了。哼,朕君临天下几十年,不会那么容易让那些逆子得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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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贺寿

    五月初三是皇族辈分最高的珉亲王风珉致的七十三岁寿辰,平日不张扬的他此次竟邀请了所有皇子,这个消息为颇不平静的京城又添上了一把火。要是平常的闲散宗室,人们也许会置之一笑,可风珉致不同。即便不论他身为亲王的尊贵身份,就以他现任宗人府宗正的官职,足以让有心人心惊胆战。去,还是不去,每一个皇子都在惊惶不安地算计着,即便是风无痕也不例外,虽然和那位严肃的老人总共不过见过三面,但他还是害怕那犀利无比,仿佛可以穿透一切的眼神。

    到了风珉致宴客的那天,顺天府尹甚至调动了人马,将王府前的一整条街全部封了起来,连官邸在此的一干朝廷官员,也不得不绕道回家。谁也不敢有什么怨言,开什么玩笑,今天的王府可是汇聚了所有皇子,顺天府哪能不紧张?为了以防不测,每个皇子几乎都带了几十名的亲随,就看那长长的一串大轿,以及那些还不够身份进王府伺候的一众随从,就可想见这场景有多壮观。

    “二哥今天来得好早啊。”陆续赶来的诸皇子一个个笑容满面地和风无论打着招呼,嘘寒问暖的样子似乎友爱得很。由于皇长子早逝,二皇子风无论在这些皇子中自然就是最年长的,虽说平日里诸皇子和这个母亲出身微贱的二哥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情,消息灵通的更是隐约知道月前的血案和这位二哥有关。但今日皇叔祖难得请客,为了博得一个好印象,他们一个个都装出一幅礼敬兄长的意思。只有风无痕心中最清楚,宴无好宴,今天自己的这位便宜二哥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过关的。

    二皇子风无论确实早早地就赶到这里,那天的事发生之后,他就开始惴惴不安,几度都有逃离京城的打算,却不料想朝中上下居然反应平淡,去请安时父皇压根没提到此事。他自忖事情做得隐秘无比,而且血案又是发生在青楼,一句争风吃醋就能打发过去。连内宫里传说的那份该死的奏折也没了下文。想来父皇没抓到自己什么真实的把柄,他也就松了口气,不过仍一直闭门不出,唯恐触了父皇的霉头。此次风珉致借寿辰之名宴请诸皇子,他只能来敷衍一下。

    可是,一到这里风无论就后悔了,他本就心里有鬼,原想趁其他兄弟不在探探这位皇叔祖的口风,无奈风珉致也狡猾得很,托辞等诸皇子来齐了再一起说话,竟是把一个堂堂的皇子晾在大厅里。虽然下人们无论礼数还是招待都很周到,但风无论已经嗅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他只能寄希望于宗人府不会在这种兄弟团聚的机会对自己下手了。

    “给皇叔祖请安。”风珉致在所有皇子都到齐后,方才慢腾腾地现身,一群小辈的皇子连忙乱哄哄地行下礼去。快七岁的十二皇子风无浩也跟在众人后面装模作样地见礼请安,眼睛却早就盯上了大厅中那盘晶莹剔透的不知名水果,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倒是随身伺候他的那个乳母显得雍容沉静,虽说姿色只是中上,也没有镶金佩玉,却不带半分奴才相,连风珉致都不禁多看了两眼。

    “呵呵,今天本王生日,能得你们全数前来,倒也是一次盛会啊。只是不知本王以后还有几次这样的机会,岁月不等人啊,看你们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该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本王却是老了。”风珉致伸手虚扶了一把,将诸皇子让进了屋里。

    “皇叔祖这是哪里话,”五皇子风无照率先开了口,“您老身子骨康健着呢,至少能看到您的重侄孙辈长大。再说,我们这些小辈,没有您的提点怎么行?”此话说得冠冕堂皇,若是寻常人,哪听得出其中蕴涵的深意。但在座诸位可没有省油的灯,哪能不明白风无照言语中的真意,皇族的上面压着这样一位老祖宗,滋味可是不那么好受的。风无照自恃乃皇后嫡子,平素却没有被这位老祖宗少教训,因此也是一肚子火。

    风珉致洒然一笑,心底却为这位身份最为尊贵的皇子不值,和自己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较劲,心胸确实太狭隘了,怪不得皇帝没有直接立他为太子。“呵呵,本王一个老头子,哪比得上你们年轻人。好了,不说这么多了,再客套下去,本王专门准备的酒席就要凉了,都落座吧。”

    若是往常的宴席,若非皇帝御口亲断,排定座次就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可风珉致的辈分摆在那里,他说按长幼之序落座,其他人又怎会说不好,风无照也只得勉强安于第四的位置。至于十二岁的风无惜,当然是恨恨地坐在了下位,眼睛还不住地瞟向那个同父同母的哥哥。

    坐在风珉致右下首位的风无论心中欣喜不已,在他看来,这无疑是个好兆头,若是能得到这位威望颇高的老人之助,自己的日子就好过多了。想到这里,他连忙站起身来,高举酒杯,恭敬地劝酒道:“今天这第一杯就由我代诸皇弟敬您老一杯,祝您老永享天福,长命百岁。”

    其余皇子虽然不满风无论自居老大的态度,但都明白此时此地最好跟在后面,因此全都举杯劝道:“请皇叔祖满饮此杯,长命百岁!”

    “好,好!既然如此,本王满饮就是!”风珉致笑着举杯一饮而尽,脸上闪过一丝红晕,“能见到皇家有你们这么多能干的儿郎,本王怎么能不高兴?来,你们随意,今儿个是家宴,不用拘泥这么多礼数!”

    尽管如此,这些皇子都是平日里居移体,养易气惯了的人,拣着合胃口的用了几口,筷子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眼睛却都盯着风珉致,他们可不相信这位老人请自己来只是吃个饭那么简单。

    果然,酒过半旬,戏肉来了,只听风珉致长叹一声,半真半假地说:“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泰,竟是百年难得的盛世。你们身为皇子,可有意为江山社稷做些实事么?”

    这句不轻不重的话让诸皇子都愣了,原本想在这位皇叔祖面前显摆一下治国之才的他们根本没有料想风珉致会问这种问题。甚至不管怎么回答,都将会把自己置之于及其不利的局面。若回答“是”吧,老狐狸指不定会问自己愿不愿意到某个荒凉偏僻的地方去为国效力;若是回答“不”吧,除非自己不想再当这个皇子了,否则这个字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吐露的。想来想去,席间顿时一片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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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深意

    “身为皇家子弟,为巩固江山社稷,自当不落于人后。”风无言硬着头皮第一个开口,他是不得不如此,否则自己一向摆在那里的贤王名声就全泡汤了,“不知皇叔祖所指为何?”

    “如今福建遭灾,饿殍遍野,你们身在天家,自然不能体会民间疾苦,不知你们谁愿意为皇上分忧,去福建走一遭呢?”风珉致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风无论身上,谁都知道福建是他的地盘,那么,风珉致在这里提出这么个问题,内中的深意就不言而喻了,这件苦上加苦的差使看来非他莫属了。

    直到此时,风无论才感觉到一阵深深的绝望,这个老人从一开始就在给自己下套,就连让自己坐在诸皇子的首位,也只不过是用了迷障法而已。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他就算想退缩都没门。风珉致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秉承着父皇的旨意,自己还想着能够瞒天过海,真是太天真了。哼,什么抚慰灾民,那些贱民们要是知道是自己吞没了他们的救命钱款,还会让自己好过么,说不定在路上就会遭人暗算!

    “皇叔祖,您这话似乎是冲着我来的吧。”风无论阴沉着脸道,“谁都知道,福建巡抚聂思远是我门下出去的人中官职最高的,一向官声也相当不错。谁叫他运气不好,摊上个天灾的祸事。我知道,父皇和朝中大臣一向看我这个出身微贱的皇子不顺眼,看来,现在父皇要趁机料理我这个刺头了么?”

    风珉致和其他皇子都想不到这个一向出言谨慎的二皇子居然敢指责皇帝的不是,惊愕之色不禁溢于言表。风无照不由出言讽刺道:“二哥如果心里没有鬼的话,又何必怕父皇彻查。况且皇叔祖既然说父皇有意委派一名皇子去福建赈灾,二哥不妨挑下这个差使,这样一来,谁还敢有闲话?”

    其他皇子也开始帮起腔来,好不容易可以打击一下自己的竞争对手,他们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就连十二皇子看得好玩,也想跟着起哄,却被侍立身后的乳母给按住了,只得不高兴地把玩着一个佛手。风无痕知机地没有插嘴,他早就瞧见了风珉致脸色不佳,哪有兴致学其他兄弟那般趟这浑水,再说,当面落井下石只能给自己找麻烦。

    “你们全都住嘴!”风珉致实在看不下去了,怒声道,“看看你们一个个像什么样子,哪还有半分规矩。全都给本王坐下!”

    诸皇子一时的兴头一过,便都省起自己是在珉亲王的府上,一个个都有些讪讪的。风无论的脸已经红得几乎可以滴下血来,只是勉强克制着。

    “本王知道你们一个个都在想什么,不就是觊觎着那个太子的位子吗?哼,皇上春秋鼎盛,如果你们一个个都不争气,届时皇上立一个皇孙也未必可知。别以为你们挤下一个人就少一个对手!”

    在座的诸皇子从来没看见这位皇叔祖发如此大的火,满屋子都充斥着他的咆哮声。“一个个只想着把自己的人往地方上塞,天天和那些朝廷大员眉来眼去的,你们以为皇上都不知道?哼,皇上圣明,只是不愿追究罢了,偏偏你们还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本王告诉你们,皇上迟迟未立太子,就是因为你们一个个都造着虚名,却连半点实绩都没有,让皇上如何下决心立太子!”

    听到立太子,众人的耳朵便都竖了起来,这时哪还有人计较老头子的言语难听,只要能辨认出皇帝的一星半点心意,那今天的骂就没白挨。

    “你们一个个几乎没出过京城,怎么知道百姓疾苦,怎么知道边疆军情,怎么知道官吏操守?一个个只知道道听途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假,但像你们这样,和普通人家的公子哥有什么两样?国事国事,国事是只用来说的么?当年我太祖皇帝打下这天下,难道是靠嘴的么?”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风珉致也有些吃不消了,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也不理下面那群若有所思的皇子。

    “皇叔祖,听您一席话,胜似那群迂腐的师傅们讲一个月。”风无言斟酌着话语,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您是说,父皇的意思是要把我们外放到各地历练一番?”

    众人的心不禁沉了下去,倘若真是如此,只要看外放地点的远近,就不难看出父皇的心意。而且,让他们放弃安逸的京城和牢靠的势力,谁的心里没有点忐忑,就连风无痕的眼睛中也厉芒一现。

    “外放?就凭你们一个金尊玉贵的身份,那些地方官哪敢让你们做什么实事?想来他们为了巴结你们,恨不得连自己的政绩都加到你们的头上!这种历练有个屁用!”风珉致说得一时兴起,竟连脏字都吐了出来。

    “那……”所有人都糊涂了,心中不禁暗骂这老狐狸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害得他们一惊一乍的。

    “本王这里有朝廷现在的几大难事,历来也有不少官吏试过,只是从无人成功过。你们若有信心,不妨试试。若是巴结得好,兴许皇上会对你们另眼相看。”

    几个刚刚还有些想头的皇子顿时有如冰水浇头般醒了过来,开什么玩笑,历年那些精选的官员都没办法的事,自己怎么可能夸口一定能做到,这不是摆明了折腾人么?可是,看这架势,似乎父皇已经铁了心了,现在还是考虑一下可能有什么差使容易些的好。

    “无论!刚才你说的话,本王就当作什么都没听到。你的这些弟弟们也不会说出去。”风珉致又转向了正在发呆的风无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些伦理纲常你都忘记了么?莫说皇上并没有错怪你,就算皇上真的冤枉了你,君父有命,你敢不从?”

    这句话却是说得重了,风无论本是自忖前途无望,这才大放厥词,如今听得父皇并没有严加处置自己的意思,早就后悔了刚才的言辞。无奈这些话其他皇子都听见了,即使明天不说出去,今后也是一个大大的麻烦。无端送给别人一个如此大的把柄,自己的日子只怕更加难过。他硬着头皮站起来,团团作了一揖,却什么话也没说。

    “好了,今日本王请你们前来,就是打个招呼,宗人府很久没有动过了,这次本王奉了皇命,连那些闲散宗室也要一起管管。你们的那些狐朋狗友也告诫着点,约束他们不要胡来,知道了么?”

    众人无语,今天这接二连三的事,每一件都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可是,接下来的筵席还是要继续的,可怜满桌的珍馐美味,除了风珉致胃口不错外,其他人都是强打着笑脸应付着。好容易撑到散席,诸皇子忙不迭地辞了出来,却是风无痕领了风珉致的一个眼色,待众人都离开后,嘱咐小方子打发走了一干从人,独自一人留了下来。

第十四章 誓约

    风珉致看着这个温和的少年,心中不禁生出几分熟悉的感觉。曾几何时,那个一样有着这样笑容的人已经永远地消失了。

    “坐吧,不用那么拘束。”他似乎是看出了风无痕的紧张,“你不是想做一个砝码么?才这么点小场面紧张个什么劲?”

    风无痕骇得几乎跳起来,这个老人怎么知道自己心中在想什么?没错,自己找到的唯一一条生存之道就是成为皇位竞争中的一颗砝码,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这个想法,连陈令诚和红如都不清楚,为什么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会知道?

    风珉致随手递过一本厚厚的册子,“自己看看吧。”

    风无痕忐忑不安地打开那本册子,才翻了几页就呆了,上面详细记述了自己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重要事情,要不是他对于那些儿时的经历未曾亲身体验,此时早就吓出冷汗了。饶是如此,他还是感觉鼻尖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幸好,直到翻阅到最后,都没有出现最令他担心的几件事,着实让他那颗悬起来的心落回了原处。

    “皇叔祖,这是……”

    “身为皇族,你们的一举一动都有宗人府盯着。”风珉致缓缓踱到窗前,“皇上需要这些来考虑哪位皇子有理政的资质,也想清除掉一些毒瘤,所以自然就有这些东西。”

    瞟了一眼闷声不响的风无痕,风珉致继续道:“当年皇上那一辈中也有一个和你持差不多想法的皇子,他没有去争那个炙手可热的皇位,而选择了与你父皇结盟,最终帮助他登上了皇位,知道你的那位皇叔是谁么?”

    风无痕无论如何都没有印象,确实,如若父皇身边真的有这么一位帮手,自己决不至于没听说过呀,他的眼中不由满是疑惑。

    “风寰宇这个名字你总该听说过。”风珉致再次提醒道。

    直到风无痕回到自己府邸的时候,那颗恍惚不定的心才平静下来。今天听到的事情,足以让他消化好几日,就连原先自以为绝对正确的打算,在事实的面前也变得不堪一击,他甚至怀疑是皇帝通过那个老人来警告自己不得轻举妄动。无知啊,就凭自己一个原本出身贫寒的无知小儿,居然想骗过皇族中的那些老狐狸?还真是不自量力呢,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陈令诚听着风无痕对于当年那件谋逆大案的描述,愣了好半晌,方才恍过神来。那件事情,所有的知情者全都讳莫如深,因此真相也就被无数的恶意中伤所掩埋,风寰宇,一个曾经在朝中深得人心的亲王,转眼间因为失察和野心而覆灭。

    “这么说,那位王爷是为了自保才起事的么?”红如忍不住开口问道。

    “狡兔死,走狗烹,自古由来如此,父皇一旦登基,群臣中能人无数,几个争皇位的兄弟也尽皆放逐,自然无须一个盟友再来指手画脚。”风无痕的话中有一股深深的寒意,“他又怎会容忍一个亲王几乎拥有和他同等的威信?偏生那位皇叔又自认为地位牢固,不懂得韬光养晦,把柄还怕没有么?最后只要别人一挑唆,事情就这么完结了。”

    红如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珉亲王对殿下您说这些干什么?他难道是想要告诫您,不要……”

    “他说只要我安分守己,将来可以考虑由我接任他这宗人府宗正之职。”风无痕狠狠一拳敲在桌上,“还说父皇也如此认为。看来他们真以为我可欺!”

    “殿下,如果真的论起来,如果你一直安分守己,宗人府那边确实可能由你接任。”陈令诚突然笑道,“只不过,这所谓的安分守己大有文章。珉亲王虽然平素威望甚高,但他的生死却是操之在他人之手。今天如若皇上将其赐死,他敢说不么?因此,这宗人府宗正,看似位分崇高,实则是虚衔,半点实权也无,竟是如庙里的泥菩萨一般,中看不中用啊!”

    “爹,您疯了,这种话能胡说么?”红如大惊失色,自从听了风无痕说那本小册子的事情后,她就有些疑神疑鬼的,哪料到父亲还是如此大胆。

    “不妨,此地是殿下自己的府邸,外面又有那八个忠心耿耿的侍卫护佑,有谁敢来听壁角。再说,殿下自己的那功夫似乎也能防着不速之客吧?”陈令诚脸色丝毫不变,眼睛却如利剑般射向了风无痕。

    风无痕仿佛第一次认识陈令诚一般,再次从头到脚地打量起了这位“太医”,尽管早就体会到了此人的不凡,但是,刚才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还是第一次听到,不仅如此,他还揭穿了自己练过内功的事实,真人不露相啊,枉自己认为见识到了他所有的智慧,看来陈令诚根本就是技不止此。

    “我说陈叔,你还有什么瞒着我和红如的,不妨一起说出来吧。亏红如还是你的女儿,我至少也算是你的女婿吧?”风无痕伸手拉过红如,紧紧地搂住这个心中只有自己的女人,“你不想将来红如因为我的缘故受到什么伤害吧?”

    风无痕突然改口称呼陈令诚为陈叔,这样不合礼数的事还是第一次。联想到方才这一连串的言语,不说一直伺候在旁的小方子不明白,连一向聪明的红如也看得稀里糊涂,这两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呢?

    “哈哈哈,殿下此时才提出此言,隐忍的时间未必太长了吧?”陈令诚一阵长笑,整个人也由起初的内敛而变为锋芒毕露,“微臣的破绽可是着实不少呢,殿下是否认为我这个太医是冒牌的呢?”

    “与我有利,便是可靠之人,与我不利,则必为仇敌,陈叔有何必执迷于此?”风无痕漠然道,“陈叔莫不是到现在还信不过我么?谁都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有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还下得了我这条“贼船”么?”他有意加重了贼船两个字。

    两人相视大笑,直到此时,这一老一少才真正将对方视作知己。对方的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又多了一个真正的亲人。风无痕紧紧握住陈令诚的手,另一只手却将红如的柔夷也放了上来,眼光却扫向了一旁的小方子。“你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啊!”风无痕不耐烦地叫道。

    小方子只觉得脑际轰地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得人都木了,半晌才傻呆呆地开口道:“奴才身份卑微……”

    “什么身份卑微!”有些回过神来的红如嗔道,“殿下什么时候拿你当过外人!就你多事!”言罢不由分说地抓起小方子的手,“记住,你是我弟弟!”

    小方子不由落下泪来,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是一个真正的人,不再是那个被人呼来喝去的奴才,多年宫墙生活带来的怨愤都一扫而空,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满是感激和欢喜。

    在这冰冷的萧墙之内,四个血缘不同的人站在了一条线上,四双形态不同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众人合力,其利断金!”风无痕喃喃念道,“终有一日,我必不会居于人下!”

第十五章 开业

    仅仅闭门歇业了半个月,醉香楼就重新开张了,发生在楼里的血案,不仅丝毫无损它京城第一销金窟的头衔,而且更是令其名声大噪,让那些有心看翠娘笑话的老鸨们郁闷不已。还有几个在醉香楼歇业期间准备盘下这里的几个老板,更是一个个灰溜溜的,显然被教训得不轻,翠娘身后有大人物罩着这样的消息也就在京城的青楼中传开了。

    可不是么?仅仅是开业第一天,争相而来的客人就几乎挤破了醉香楼的门槛,其中有将近五成是各式各样的官员。他们或是三五结伴,或是单独求见,或是拉上一些有名的商贾作掩护,总而言之,这些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就连长袖擅舞的翠娘面对着这么多各色人物,应付得也是煞是吃力。不过,看着那白花花的银两,她的精神早就提起了十二分。

    “翠娘,半个月没见,你可是更有风韵了,楼里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可是要优先通知我一声哦!”一个肥头大耳,衣着华丽的胖子色迷迷地盯着翠娘精致得几乎没有瑕疵的脸蛋,迫不及待地伸出了一双大手。

    “蒲爷,看您说的!”翠娘不动声色地躲开了那双不安分的手,声音又娇又嗲,“恐怕您看到了我们醉香楼新来的几个姑娘,就不会这么想了。您要是有心,待会可不要落于人后哦!”说完娇笑着飘向另一边。

    “哼,小妖精,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那位蒲爷恨恨地收回手,不甘心地说,“总有一天……”

    “蒲兄,这种话你就省省吧,谁不知道京城的那些大人物中有不少是她的入幕之宾,你想打翠娘的主意,先衡量衡量自己的底子再说吧,可别被淘空了!哈哈哈哈!”旁边一个脸色惨白的公子哥打趣道,说得那蒲爷脸一阵青一阵白的。

    若说前厅是普通商贾和纨绔子弟的天堂,那后厅则聚集着一众官员,这些人无一不是花丛老手,但到此处却都是冲着醉香楼那些姑娘们的“无心之语”。自从第一个人得到了好处之后,官员们就恍然大悟,这些青楼的头牌们陪侍的大人物不计其数,从口中套出些什么还不简单,翠娘的生财有道,颇令他们佩服。而且来往的官员多了,就算别人有心染指这生意,也得掂掂自己的分量,是否斗得过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不过也难怪,京城的青楼里,除了翠娘,还真的没有其他人物可以和那些极品官员拉上那么多牵扯的。

    在这等欢场,他们即便看到平时关系不睦的同僚也是含笑点头,彼此心照不宣。他们知道,自己远远算不上什么大人物,真正的贵人,翠娘早已安排在了清净的后院,一夕缠mian后,还能探听到一些额外的东西,何乐而不为呢?他们压根不知道,翠娘平素调教这些姑娘,第一件事就是欲拒还迎之术,最能迷得男人神魂颠倒,这时候吹点枕头风,也显得女人的娇媚晓事。

    “哟,各位大人怎么干等着,也不叫人陪,是不是嫌弃我这不够体面?”翠娘一阵风似的掠了进来,冲着众人轻轻一福,曼妙无比的姿态顿时迷得那些官员一阵目弛神摇,甚至连平时以道学自诩的几个翰林也露出迷醉之色。

    一位中年官员轻咳一声,这才打断了那短暂的沉寂,不少人都脸现尴尬之色,毕竟,他们来这儿的目的不全是女人。翠娘不禁抿嘴一笑:“各位大人,人我都挑选好了,各位不妨看看是否满意。”言罢击掌三声,大厅之内,一扇不起眼的小门缓缓打开,数十位盛装美女立时呈现在众人眼前,只见她们个个体态撩人,身上的薄薄轻纱下,隐隐约约可见雪白的肌肤,最难得的是,这些美女年纪不一,体貌竟然有七八分相似,连神情中的媚态都似乎出自同一人。她们一排列开,齐齐跪下施礼道:“给各位爷请安。”一片莺声燕语下,众人感觉翠娘仿佛把一个美人在不同年龄时的姿态展现在了他们眼前。

    坐在左首的吏部郎中左焕章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拍手道:“好!好!如此佳丽,真是胜却寻常庸脂俗粉,翠娘真是好本事,居然能收罗到如此姿色!”

    翠娘甜笑着飞去一个白眼,这才解释道:“她们可是我这些年好不容易搜寻到的美人胚子,又寻了不少名家加以调教,如今一个个出落得美艳动人,可是比我强上百倍不止。别看她们看起来似乎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其实各具风情,个中风味也要诸位自个体会了。要不是诸位大人都是醉香楼的贵客,我还舍不得让这些女儿出来陪客呢!”

    诸人尽皆大喜,虽然每次前来,翠娘都会安排美女相陪,但由于为了隐秘起见,向来也是不敢放恣,来的次数多了,醉香楼的头牌却只有那么几个,未免有些厌倦。如今翠娘别出心裁,调教出了一批看似相同,实则各异的美女,怎能不让他们心喜?

    但是,毕竟还有人惦记着来此地的真正目的,中间的一个年青官员就大煞风景地问道:“翠娘,不知那些姑娘和平时的是否一样,都可以……”此人一看便是初涉风月场,神态也是有些忸怩不安,刚才那句话已是用了颇大的勇气,言毕脸便红了。

    “毕老弟太心急了!”左焕章哈哈大笑道,“人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既然来了,不好好享受一番,怎对得起翠娘的这一番好意?”他边说边热络地拍了拍那年青官员的肩膀,向翠娘介绍道,“翠娘,我为你介绍一个本朝大大有名的青年才俊,毕云纶毕大人,年仅二十八岁就任了湖广布政使,圣眷正隆啊,可不是我这等微末的五品郎中可比的。”

    那毕云纶忙不迭地摇手,“左大人言重了,我只是署理,一旦朝廷委派了正式官员,我还是要解任的,哪里及得上大人位处中枢,圣眷昌隆!再说,不管身处何职,一样是为朝廷效力,我又怎敢不尽心竭力。”

    话虽说得冠冕堂皇,翠娘还是听出了一种微微的酸意和言不由衷。“哎哟,两位大人,这可不是朝堂奏对,用得着这么一套一套的吗?毕大人既是初次前来,那就无需客气,品尝一下醉香楼的销魂金曲吧!”她伸手一挥,角落里顿时传来一阵琴瑟和弦之声,那数十位美女也且歌且舞,动了起来。渐渐的,她们那些挑逗的动作也放开了,诸官员情迷之下,竟没有人注意身为主人的翠娘业已悄悄离开。

    “怎么,那群龌龊的官员又让你恶心了?”翠娘才关上房门,屋角就传来一阵懒洋洋的声音,“我也真佩服你的性子,谁想到当年堂堂的驭琴魔女竟然能穿梭于权贵之中,布施色相而不shi身。”

    “哎呀,吓死我了!”翠娘右手掩心,脸色闪过一丝艳红,“又是你这个死鬼!谁不知道我翠娘身子骨儿不好,让你这么一吓,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非被我那些裙下之臣剥皮煎骨了不可!”只见她自顾自地坐到了妆台前,又左右端详了起来,似乎房里压根没人似的。

    “好了,别闹了,这么多年,你总是老样子。”屋角的男人缓缓走了出来,除了郎哥还哪里有别人。他径直走到翠娘身后,温柔地伸手搂住了她的脖子,“难道你就不能顾惜一下我的难处吗?”

    “什么难处!”翠娘狠狠地将梳子扔在地上,脸色变得无比苍白,“你郎老大如今是什么人?京城的三分之一地盘几乎都是由你作主,还攀上了一位金枝玉叶作靠山,恐怕早就忘了当年的事,还提什么难处!”

    “够了,要不是为了你,我用得着这么拼命?”郎哥抓起翠娘的皓腕,不由分说地将她拥在怀里,“青木会在明处,容易招人怀疑,我已经把它交给了我的义子方勇打理。现在倒是你这边最重要,我想过来帮你,也好为你处理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你是说真的么?”这个人前嬉笑怒骂,游戏风尘的女子第一次流露出了软弱之态,“还是你又在骗我?”

    “我林玉郎在此立誓,绝不辜负翠娘,若违此誓,天打雷劈!”郎哥郑重地举手发誓道。

    “算了!这一套我还见得不够多?男人都这样,你可别指望我和那些痴情女子似的感动得泪流满面,谁都知道你们这些男人是口不对心的!”翠娘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只是眼角似乎闪过一丝泪光,“你这死鬼,早就应该来帮我一把了,说吧,接下来应该怎么应付?”

    两人顿时在屋里密议起来。

    问心剑《女帝》

    楚惜刀《携手江湖》

    师法自然《当个皇帝高兴一回》

    君子不器《大同》

    简单老杨《神箭传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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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不甘平凡的贫家少年,渴望能脱离平庸,成为人上之人,因为阴差阳错的命运之手,他成为了那个原本体弱多病的天潢贵胄。 然而,高位上的殊死争夺,使得权力下的亲情显得无比淡漠,一次次起落,终于换来了冰冷而炙热的御座。 当有一日高居九五之尊时,他终于幡然醒悟,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柄,他将付出一生的束缚。凌云志异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凌云志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凌云志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