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拜访
果不其然,第二天的朝会上,当皇帝冷冰冰地提起风无昭在西北等同于叛逆的行径时,群臣都惊呆了。这种不计后果的疯狂居然会出现在一位尊贵的皇子身上,谁都不敢相信。在皇帝几近于尖酸刻薄的话语讽刺下,以往支持风无昭的几个大员更是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倒是让以萧云朝为首的另一党看了一场好戏。不过,海观羽等几个老成持重的元老却看到了皇帝眸子中深深的疲惫,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整整吵了一上午,朝臣们却拿不出任何一个真正可行的方案来,皇帝拂袖而去的时候,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悲凉和沧桑。尽管皇帝没有像往日般大发雷霆,但众人都知道,风暴就要来了。
海观羽坐在官轿内,使劲揉了揉太阳穴,苦笑不已。风无昭实在是太鲁莽了,暗中下手刺杀贺莫斐已经份属丧心病狂,却还是不知悔改。倘若他在听到了风声后,能及早以密折谢罪,或是将罪责推脱在下属身上,皇帝碍着朝廷的脸面,最多就是给一个不轻不重的处分,以后在缓缓图谋,未必就没有登龙的希望。如今事情闹腾成这样,激起皇帝的真火,又是一次浩劫。“改道,去勤郡王府!”海观羽骤然吩咐道。
在官轿一旁随侍的海一平微微一愣,连忙让轿夫改道,心中诧异不已。自打两位孙小姐婚后,自家老爷还没有到勤郡王府上去过,为的就是避嫌。今儿个他见一个个大臣脸色铁青地出了宫门,显然是又发生了什么大事。老爷赶在这种关头去见那位七殿下,岂不是遭人诟病?尽管如此,海一平到底是跟了这位老相爷二十年的老人了,他可不敢问东问西的,要是向先前的海宁那般讨了老爷的嫌,被远远的打发到了庄子里,那就是倒大霉了。
“爷爷今次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坐坐。”打发走了外人,风无痕顿时换了一副亲切的脸孔,既然海若欣和海若兰都已经下嫁于他,那么自然对于海观羽就不能像之前那么生分。况且海观羽今天的来意早在他的意料之内,隐隐的风无痕还有些内疚,祸水西引本是和其他人商量好的,但没想到风无昭竟有如此胆量。此事处理地若是不好,就是一场内乱,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
“今天朝上的事你可知道?”海观羽开门见山地问道。
“爷爷开玩笑了,无痕在朝并未有正式职司,如何知道朝议上的事情?”风无痕装作惊讶地问道,“看爷爷的脸色,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情。”
“何止不是好事,简直是天大的麻烦事!”海观羽冷哼一声,“无痕,你老老实实告诉老夫,福建姚慕同的那桩命案,你私下是否派人去查过?”
风无痕心中一紧,自己让宋峻闲绕开刑部前去调查,还私底下嘱咐了越家和罗家的人察访每一点蛛丝马迹,海观羽怎么会知道,莫非这位元老也察觉到了什么?他不由试探性地问道:“爷爷是怀疑东西两边的事情有人暗中捣鬼?”
“你不是也这么想的么?”海观羽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你可别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虽然老夫知道你千辛万苦把福建理顺了,也绝不甘心拱手相让,但公然谋害朝廷命官的事,决计不是你能干得出来的。若是真的不满意姚慕同,寻个由头参他一本就是了,或者暗地逼走他也行,何必行此险棋?皇上心中也似明镜般清楚,只是碍着群臣的议论,才把你闲置了。”
“爷爷不必解释那么多了,无痕心中也很清楚,若说这两件事情没有一点蹊跷也是不可能,倘若真有,背后之人的高明您老也是见识到了,不是普通手段啊!”风无痕轻叹一声,“您还是直说今天的来意吧,朝议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那糊涂的五哥矫诏夺了端亲王风寰杰的兵权,自代大将军之位,还差点害了奋威将军段致远的性命。段致远在儿子的援救下死里逃生,朝廷这才及时得了消息。唉,这也是劫数,离西北大营最近的陕西,甘肃和四川,通省官员中有不少都和五殿下有瓜葛,如今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上投鼠忌器,群臣们各自打着算盘,难啊!”海观羽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方才感到一阵口渴,端起茶杯痛喝了一气,把往日那些居移体养易气的格言全扔在了脑后。
仅仅是听的,就让风无痕感到一阵心悸,那个自负的风无昭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下西北大营,而且几乎逼死有悍将之名的段致远,实在是出乎意料。想到自己还曾想借助他那边的蠢蠢欲动而减轻自己的压力,他就禁不住痛骂自己的幼稚。曾经被认为是皇位最佳继承者的风无昭,若是真的如此简单,皇帝又怎会将他列入立储人选?看来自负的是自己才对,福建之行的顺利让自己有些忘乎所以了。
自责地拍拍脑袋,风无痕诚恳地道:“五哥能轻易控制西北大营,所用的无非是名利二字。西北乃苦寒之地,不少将士驻防都已超过十年,五哥以钦差之尊许以重酬,心动之人自然不在少数。然则众将家眷应有不少在中原,难道他们就不怕朝廷株连?”
“这就是五殿下的高明之处了,要真正地牢牢控制西北大营谈何容易?就连端亲王镇守那里数十年,能控制的也只有自己的心腹中军而已,其他的兵权全都分化在各统领佐领参领手中,唯一的异数就是拥有西北最精锐步骑的展破寒。也不知五殿下用了什么法子,竟得了此人的效忠,这才以莫须有的罪名软禁了端亲王,并以矫诏让本就收了他贿赂的众将不敢轻举妄动,然后徐徐收了他们的兵权。底下的士卒哪知道这些勾当,一个皇子的名头摆在那里,谁会信他竟是叛逆?”海观羽无奈地摇头叹道。
“其实父皇只是下不了狠心而已。”风无痕突兀地冒出一句,他想起父皇当年处置二皇子时的决绝,心中不禁苦笑。
能为帝王者,往往是泯灭亲情,断绝六欲,但同为皇子,却还是有亲疏之分。风无论之母出身微贱,朝中并无多少后援,皇帝向来又不喜此子,自然可以毫无顾忌地下手铲除。而风无昭乃是皇后嫡子,自幼得宠自是不在话下,如今父皇虽然处置了贺家,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支持立嫡子的仍是不在少数,父皇不得不谨慎。否则,凭风无昭一个毫无军功的皇子,就算得了西北大营,只要在士卒中煽风点火,保不定有谁贪功,一场哗变就能取了他的性命。
海观羽若有所思地看了风无痕一眼,已是猜到几分他的意思。“算了,老夫也不去管那些事了,能者多劳,天塌下来也有人顶着,何苦老是费心?无痕,这几天你没欺负老夫的宝贝孙女吧?”
风无痕压根没想到老人会突然转了话题,一个不留神,刚喝下去的茶水竟全喷了出来。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要说几个妻子嘛,相处得还算妥当,可只要他这个当丈夫的一出现,她们就谁都不理谁,对自己也没有个好眼色,连一向体贴的红如也像变了个人似的。更别提本就各有性子的其他三人了,若欣还是像婚前那样若即若离的,起烟则是在他的书房里手不释卷,至于若兰则是天天和红如混在一起,竟似完全忘了他这个丈夫。可是,这些东西怎么好和海观羽这个长辈说?
风无痕略有些尴尬地答道:“爷爷哪里话,不信您到内院去看看,我哪敢欺负她们?怕是捧在手心里都怕伤着了,您老就放一百个心好了。”
“是么?”海观羽捋着胡子笑道,“老夫幸亏没有孙子,否则还不得操碎了心,好了,今天就不扰你了。不过,刚才说的事别往外传,另外仔细想个条陈,皇上这两天气性不好,恐怕会发作你。早些准备也好应对得流畅些,免得到时措手不及。”
风无痕一直将这位宰相送到门外才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世事难料啊,这么大的乱子,还真是难以收场,只希望福建那边能太平点就好了。才刚踱了几步,他就瞅见绵英急匆匆地从门外奔进来,脸上尽是喜色,嘴都有些合不拢了。
“什么事如此高兴?”风无痕不禁打趣道,“老见你绷着一张脸,今日倒是奇了,要是给德喜他们几个见了,恐怕会认不出来了。”
“殿下!”绵英这才瞧见主子笑吟吟地站在跟前,连忙跪下行礼,“奴才刚刚得了福建来的信儿,正要向您禀报。”
“什么好信?”风无痕大喜,随即脸色又阴沉了,难道宋峻闲查出了点什么?不过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若是如此容易,在西北的风无昭哪会甘心背这个黑锅,早就撂出一切了,还用得着费尽心思为了自保而想要图谋不轨?
半信半疑地接过绵英递过来的信,风无痕匆匆展开一看,先是讶异,然后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绵英。“绵英,看来本王真的小看了你啊!”他颇有深意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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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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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信是由越明钟和罗允谦联名写的,尽管寥寥数语,内容却相当有趣。不出他所料,郭汉谨和卢思芒对皇帝的旨意都表示得分外委屈,但与宋峻闲同行的还有以严正闻名于朝的监察御史连玉常,对于这么一个铁面御史,他们谁都不敢二话。可怜两个被降了四级的封疆大吏,现在只能享受一下披枷带锁进京的待遇了。然而,让所有人都大为惊讶的是,就这两个在福建刮过地皮的贪官,临行前竟有足足几千人送行,福州的富商甚至还送了好大的一顶万民伞。
尽管不得亲眼相见,但风无痕仍然可以想象那时的情形,不禁笑出声来。郭汉谨和卢思芒就算脸皮再厚,只怕也要尴尬一阵子了,那些场面原就是绵英的主意,不过附和的百姓如此之多,却是一件奇事。郭汉谨和卢思芒虽是一向官声不佳,但自风无痕的福建之行后不仅收敛了很多,而且倒也踏踏实实做了几件实事。百姓们都是务实的人,见惯了贪官污吏,因此对他们的这种行为竟是称道不已。此次商贾们一提出为郭卢二人送行,参与的百姓就让京城来的连玉常大吃一惊,也让他对两人的态度缓和了许多。
真正让风无痕欣喜的是从倭国传来的好消息,越罗两家都是大手笔,悄悄的资助了成田大名大笔银两,得来的好处却更为丰厚。那个目光短浅的大名不仅把几个简陋港口全部转赠给了越罗两家,而且还许下了一处矿产。那可是上好的精铜矿,可惜倭国连年战乱,连开采的人都寻不出几个,真正的壮丁全都打仗去了,那成田大名也就乐得送给越罗两家作人情,反正人家还答应给他一成的利。越罗两家趁机买下了大批战俘加以开采,源源不断的倭铜也就进入了福建。不过此事必须得立刻上报皇帝,与其任中原的几个铜矿闹不太平,还不如拿倭铜充数,这个差事异常重要,如能设法向父皇讨了来,自己的立身之处又能多了几分。
“绵英,你呆在府中作下人是有些屈才了。”风无痕沉吟半晌,方才开口道,“上次本王和你说的事情,你认为怎样?做官或是为商,两条路最后也是殊途同归,你究竟选哪一条?如今趁着本王还有些可以帮忙的人,你若是想为官,本王就将你荐出去,只需在吏部存个档,七品的县令是稳稳当当的。”
绵英心中早有准备,但主子这么直截了当地又提了出来,他还是有几分踌躇。风无痕毕竟比不上那几个强势的皇子,如果做官,升迁上恐怕要下不少的功夫;而倘若经商,不说朝廷向来就有重农抑商的论调,就只是巴结官员就太费事,要成就大富也是艰难。他突然想到了自己原来的东主,风无痕既然已得了两个商贾豪门的支持,自己又何苦再走老路?“回殿下的话,奴才愿意为官,只盼着将来能为殿下分忧,实实在在地成为您的臂助。”
凭着风无痕对这个青年的了解,这个答案早就不是秘密,即便如此,他还是颇感欣喜。自己在官场的底子太过薄弱。原本还有郭卢二人撑撑场面,现在就只剩一个宋峻闲唱独角戏了,舅舅新近派到福建的到底不是自己人,可靠也只是有限,因此要为将来着想,还得自己栽培人才。
“很好,绵英,虽然本王很想让你到其他几省打开局面,不过如今福建那边最需要人,又是你熟悉之地,本王这就让他们为你挑一个好缺。待你三年考评之后,本王再设法将你的位置挪动一下。总而言之,本王府中的那几个伶俐的小厮,有机会一定得都派出去,一来你们有了前程,二来也能有一个班底。绵英,你可不要让本王失望。”
绵英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感激地抬起头来。“奴才本就是越家的下人,能有今天全是殿下的看重,一定尽心竭力,绝不辜负厚望。”
西北这边,风无昭正踌躇满志地站在营帐中,那幅巨大无比的地图让他想起此时的身份,哼,大将军之职向来就是皇族的最高荣誉,自己身为皇后嫡子,把这个抢过来也不过分。这些天他忙着安抚人心,就是为了真正将大军收归己用后给朝廷来一封奏折,逼着皇帝承认这个既成事实。逃了一个段致远虽然让他恼怒,不过有展破寒在,谅一个小小的奋威将军也翻不了天去。
“殿下!”霍叔其匆匆掀帘进了营帐,尽管风无昭也颇有几个亲信,但是不经通报求见主子的只有他一个,有时连礼节往往也免了。不过今日风无昭已是挟着代理大将军的威风,霍叔其不敢造次,依足礼数跪地禀道,“奴才刚才协同其他人清点了一下库房,军饷尚可够两个月开支,粮草清水也均已齐备,如果其他三省能顺利支援的话,殿下可以不必担心。”突然,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奴才刚才在一个秘密的地方,还发现了,发现了……”
“有话快说,如此吞吞吐吐干什么?”风无昭不耐烦道,“阿其,难道你想和本王打马虎眼么?”
霍叔其吓了一跳,他早已发现自从夺权成功后,风无昭的性子越来越难伺候。“奴才只是不知如何启齿,在搜查军营时,奴才在一个秘密的营帐中发现了两名绝色美女。依照律例,军营中绝不允许私藏女子,纵有军妓,也不是在这种地方。盘问之下,方才得知这两名女子是端亲王私自携出京城的歌伎,当初是扮作亲兵混进了军营,在这里已经呆了两年了。
“皇叔居然如此大胆?”风无昭双眉一扬,显然对此很有兴趣,“虽然他身为亲王之尊,不过做出这等丑事来,大将军之位早该丢了。阿其,你在那几个师爷里挑挑,看有哪个值得信任,文笔又上佳的,让他给本王草拟一份花团锦簇的文章出来,歌颂一下本王的恩德,顺便把这事也写在里头,连夜送交京城,本王倒想看看父皇如何决断!”他的脸上现出一股杀气,面目也有些狰狞。
霍叔其已经感到一阵深深的战栗,如果说从前他还因为主子的恩赏而置疑过自己的决定,那么此刻他就下了真正的决心。眼前的男人实在不是一个能够托付终生的主人,他太张扬,太疯狂,丝毫不懂得收敛与退后,跟着他太过危险了。那么就听母亲的吧,霍叔其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只有母亲的话才是最可信的。
“奴才记下了,不过,营中有些士卒已经在议论端亲王被免职一事,是否要下禁口令?”霍叔其小心翼翼地道,他可不希望因为一个错失而成为出气筒。
“敢妄议此事者,即为触犯军规,一律杀无赦!”风无昭杀气腾腾地道,“另外,那些将领的效忠文书写好了没有?哼,一群贪财的废物,要不是看着他们还有些价值,本王真想屠尽了这些人!比起展破寒来,这些人也配称为大将?”
尽管霍叔其早就感觉到了展破寒有些不妥,但对于已经视其为心腹的风无昭来说,他还是谨慎地对此不作置评。“殿下说得是,那些人的效忠文书都已收藏妥当,想必他们今后一定不敢背叛您。”
“嗯,阿其,只要你对本王仍是一如既往的忠心耿耿,本王将来绝对不会亏待你!”风无昭瞥了一眼跪在底下的霍叔其,一字一句地念道,“但是,倘若连你也敢背叛,那你就好好尝一下刻骨铭心的痛苦吧!”尽管一向对心腹的忠诚并无怀疑,但风无昭还是撂下了这句狠话,却不料成为了霍叔其将来背叛最直接的原因。
“奴才不敢,奴才对殿下的忠心绝不会改变。”霍叔其信誓旦旦地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满意地看着主子脸上露出的笑容。背叛只有在最终的时刻才是致命一击,自己又怎会轻易流露出这种情态?
“老五实在是沉不住气。”风无候听着属下的汇报,却依然自得地享受着怀中美女的温存,虽然云南向来被中原斥为蛮荒之地,但众多出色的美人却让他流连不已。若不是顾忌着自己还有钦差的身份,他恨不得将这些绝色统统搜罗起来送回京城慢慢享用。“他居然挑明了和父皇对着干,到时跌一个头破血流恐怕还不明底细。当年如果没有皇后和贺家撑腰,他哪来的亲王爵位?”
周严有些担心地看了风无候怀中美人一眼,不过,那个外族女子显然并不明白两人说的话,仍然如水蛇般地纠缠在风无候身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快乐。“那殿下对此有何打算,皇上上次专门派人来瞧您的伤,听说朝中还有说法是诸位殿下串通好了来蒙骗皇上。如今五殿下闹了这么一出,皇上会不会……”
“不妨,谁都知道本王贪恋风liu,父皇那里的考语也是如此。不过,碍着母妃的身份,将来一个辅政的名分总会留给本王。父皇此时顾着西北还来不及,又何苦派人来招惹这里?”风无候漫不经心地道,却没留意身上美女一瞬间的僵硬和周严眼中一闪而过的精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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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宫闱
“儿臣向母妃请安。”风无痕恭谨地跪下行礼道,身后的四位妃子同时下拜为礼,看得瑜贵妃一阵欣喜。儿子新婚夜闹下的笑话早有人传到了她的耳中,不过此时见了四个各具美态的儿媳,她哪会不明白这些女孩现在的心意,只不过将来怎样就不清楚了。
“好了,快起来吧,只要你们有这份心就够了,用不着拒于礼节。”瑜贵妃露出一丝笑意,径直站了起来,“无痕,说起来上次去你的府邸,来去匆匆,本宫还没有见过那两个小家伙,今次带来了吗?”
“母妃吩咐过的事,儿臣怎敢忘记?”风无痕起身后,仍不忘轻轻扶了红如一把,“两个乳母都在外头候着,没有母妃的懿旨,她们不敢擅入。”言罢对小方子使了个眼色,后者随即出门叫唤,两个人高马大的乳母略有些慌张地抱着两个粉妆玉琢的孩子行了进来,略一蹲身算是行礼。
瑜贵妃仔细打量着襁褓中的两个儿子,眼中现出少有的母性关怀,竟看得风无痕为之一愣。不管是幼时的记忆还是之后的经历,母亲给他的印象不是冷漠就是功利,亦或是一点点望子成龙的嘉许,从未见过这样的目光。短短一瞬间,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嫉妒的情绪,几乎是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两个小家伙。
瑜贵妃捏捏两个孩子粉嫩的双颊,竟直接从乳母手中将那个女孩抢了过来。“本宫当年也想要个女儿,可惜没那福分,如今连个承欢膝下的人儿都没有,实在是可恼。无痕如今是要大用的人了,自然不可能时时进宫;无惜则是太小,几个师傅那里轮番转一圈,一天时间也就差不多了。红如,还是你争气地给无痕添了一对儿女,倒让本宫也能享受一阵含饴弄孙之乐。”
红如没想到瑜贵妃会当着其他三女的面这样说,脸上的红晕便有些盖不住了,连声音都变得分外低沉:“母妃说笑了,那,那只是……”她嗫嚅了好一阵子,却依旧不知该说什么好。
海若欣是一向不安分的人,听了瑜贵妃的话便调笑道:“母妃说得是,倘若我们几个都有红如的福分,那您可要多上好多孙儿孙女了,岂不更加热闹?”一句话逗得众人皆是大笑,瑜贵妃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忘了礼制。
“娘娘,十一殿下来了。”柔萍附耳报道。
“哦,让无惜进来吧,他和无痕好久没见了,顺便也让他见见几位嫂子。”瑜贵妃吩咐道。
无痕对于这个同父同母的弟弟印象确实不深,但还记得当年他对自己的不屑和蔑视,此时想起不禁露出微微冷笑。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自信地走了进来,神色间仍然如以前一样的骄傲自负,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几个太监,一脸卑躬屈膝的讨好模样。
“儿臣给母妃请安。”风无惜仿佛没有看见身边的哥哥,径直到了瑜贵妃跟前,“今天母妃的精神格外好,是不是有什么喜事?”他有些期望地抬起头,希图母亲能像往常一样地将自己揽在怀中宠爱。
瑜贵妃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见了自己的哥哥也不上前打个招呼,目空一切也得有个度吧。“无惜,你还没和七哥打个招呼,怎么这么没规矩,平时那些师傅是怎么教你的?”
风无惜略有些迷惑地看着母亲阴沉的脸色,方才省起这些天心腹太监的话。看来母亲真的对那个窝囊的哥哥改变态度了,他实在搞不懂,风无痕有什么好,不仅父皇对他夸奖有加,一向只疼爱自己的母妃现在也变得那样温情,连纳妃也可以打破皇子的惯例,还能让父皇母妃同时驾临王府。
他不甘地转身走到风无痕跟前,长揖一礼,然后叫道:“见过七哥,我还没来得及向七哥道喜呢。一下子迎了三位如花美眷,京城的豪门公子可是既羡又妒啊!不知道以后七哥还会迎几个嫂子进门?小弟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任是几女再懵懂,也能听出话里浓浓的酸意,更何况本来就是心如明镜般的风无痕和瑜贵妃。由于碍着母亲的脸面,风无痕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无惜,你早晚也有大婚的那一天,让父皇多为你挑几个名门淑媛就是了,何必羡慕我?我这个作哥子的能娶她们几个已是天大的福分,另娶之事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风无惜不禁大怒,自打儿时起,没有谁敢用这种带讽刺的语气对他说话,母亲更是一向把他捧在手心里。他冷笑一声,正想开口顶撞,却见瑜贵妃霍地站了起来,脸沉如水。
“无惜,你太不象话了!”她厉声呵斥道,“都是本宫平时娇惯坏了你,一点规矩都没有!要是让你父皇看见了,又要惹得他雷霆大怒,上次的教训还不够么?”
风无惜在母亲的怒火前畏缩地低下了头,眼睛中却闪过一缕愤怒的光芒。他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在风无痕面前戳痛他的伤疤,不就是对十二皇子风无浩的缺乏教养露出了几分不屑的神色,背地里嘀咕了几句让父皇听见了。结果父皇的雷霆他至今无法忘怀,甚至每一次午夜醒转都会冷汗淋漓。那一瞬间爆发的杀机几乎让他以为自己将永远失去父皇的宠爱,幸亏有母亲的转圜,父皇之后对他的态度仍然是一如往昔的爱怜,但他仍旧担心那不知何时会发作出来的天怒。
“母妃,无惜还小,您用不着这么在意。”风无痕连忙劝道,敏锐如他早察觉了母亲话中的玄机,一向对风无惜宠爱有加的父皇居然会发怒,看来自己得打听打听那是什么事才行,说不定能得到些有用的东西。自古伴君如伴虎,只有真正体会皇帝的忌讳和喜好,才能顺利地活下去。
瑜贵妃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无惜,别老是对你的兄弟们说三道四的,你才几岁,连礼敬兄长的心都没有,将来如何……”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她连忙调转了话头,“你现在给我回听风阁好好反省!”
好好一次觐见被风无惜搅得很是无趣,风无痕等人也就顺势告辞了出来,海若欣还在嘀咕着那个十一皇子的失礼,海若兰则是一言不发地走在一旁,红如忙着看顾自己的两个孩子,只有越起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颇有所得。
风无昭的奏折很快抵达了京城,出乎群臣的意料,这位五皇子居然将弹劾端亲王风寰杰的奏折以明折拜发,上面还大言不惭地叫嚣自己奉皇帝密旨将其革职暂代,长达几页的文书中详尽地列明了风寰杰在军中的种种劣迹,甚至连弹劾段致远的折子也附带上了。一时之间,此事传遍天下,皇帝得知此消息后在御书房怒火冲天地大发脾气,甚至寻了几个小过错杖毙了三个小太监,后宫中顿时人人胆寒,谁都不敢再胡言乱语。
身处坤宁宫的皇后贺氏隐隐听说了这些传言,尽管她对自己的处境早已绝望,但远在西北的儿子仍然让她牵挂不已。然而,传言彻底粉碎了她的企盼,风无昭的行为无疑是对于皇帝的最大挑战,那个不容许别人冒犯的男人绝对不可能放过她,绝对不可能!雾衣,你为什么要这么早就离开我,贺氏喃喃念道,为什么不等我一起,现在就连下黄泉都无人相伴,这个名义上至高尊贵的皇后还有什么意思。
“参见皇上。”门口突然响起几个宫女诚惶诚恐的声音,贺氏却没有挪动身子。自从那天之后,皇帝还是第一次来坤宁宫吧,可惜,此次又是兴师问罪来的,她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难道她还指望风无昭会为了自己这个母后而屈服?
“你们全都退下。”皇帝撂下一句冷冰冰的话,“朕要和皇后单独谈谈。”
诺大的坤宁宫瞬间变得无比宁静,帝后两人一坐一立,气氛显得僵硬而紧张。“你应该知道朕今天为什么到这里来。”皇帝率先打破了沉寂,“那个逆子居然敢反客为主,逼朕承认他的大将军职衔,如此无君无父的举动,实在是胆大妄为至极!”
“皇上如果想好了怎么处置无昭,便用不着和臣妾来商量。”皇后头也不回地道,“现在的坤宁宫和冷宫有什么两样,皇上难道不觉得在这里谈什么军国大事是笑话么?无昭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臣妾管不住他,也不想去管,要杀要剐,全凭皇上作主。”
“你这是什么意思?”皇帝顿时勃然大怒,“你以为朕不敢废了你么?若不是看在贺家以往对朝廷有功的份上,就凭你的那些罪孽,赐死都是轻的!没想到如今就连无昭也不安分,真是‘慈母’出败儿啊!”
皇后一动不动地领受着皇帝尖酸刻薄的话语,心却痛得无法自已。曾几何时,他不再满足于自己这个元配,左一个贵妃,右一个贵人地迎进宫来,而自己却是色衰而爱弛,常常独守空房,寂寞地度过一个个漫漫长夜。到头来,他却为了那个贱人的儿子,残忍地剥夺了自己最后的希望。
“皇上请回吧,臣妾如今是待罪之身,只希望皇上能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不要苛待了无昭。他性子狂暴刚烈,皇上若是逼急了他,不知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情来。言尽于此,皇上自己珍重。”皇后转过头来深深看了丈夫一眼,随后又闭上了眼睛。如果他真的连儿子都不放过,那自己就只能用那个了,皇后贺氏心中下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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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托心
西北的事情最终以皇帝的妥协而告终,朝廷在六月初正式发文,革去风寰杰大将军之职,召其回京述职,同时向甘肃、陕西和四川派去了钦差。至于风无昭则只是在诏书中蜻蜓点水似的提了一下,由其暂代大将军,朝廷将在之后委任新人。然而,知情者都知道,底下的暗流却更加汹涌。朝议时部分大臣的沉默就证明了这一点,以往闹哄哄的朝堂之上只有几个人如跳梁小丑般耸动着,皇帝一反常态的缄默很快让所有人都醒悟到他无言的愤怒。几个睿智的老臣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告病在家,其中就包括宰相海观羽。
风无痕却顾不上西北那头,几天前,他在舅舅萧云朝的帮助下重新编造了绵英的履历,直接将他送去了福建。尽管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受大变,但福建的状况还是逐渐转好,新上任的巡抚和藩臬二司官员面对着错综复杂的局势,全都唯宋峻闲马首是瞻,也让这个一向抱怨掣肘过多的总督大人有些得意。不过,越罗两家明里暗里也出了不少力,一切正在朝有序的方向发展。
转眼过了七月,奉圣旨被锁拿进京的郭汉谨和卢思芒也千里迢迢到了京城,监察御史连玉常出于谨慎考虑,并没有让两人吃什么苦头,尽管押送的士卒都认为这两位倒霉的官员根本不可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但连玉常并不认为那个号称福建王的风无痕会对属下弃之不理。万一他们时来运转,到时自己也好有个台阶下。识时务这一点就是他虽称铁面,人缘却比鲍华晟好得多的原因。
按照律例,郭汉谨和卢思芒这等职衔的官员,如非皇帝亲审或是另有旨意,则由大理寺会同刑部和监察院一起审理,因此连玉常直接把关有两人的囚车送到了刑部。京城不比其他地方,看着那些百姓指指戳戳,议论纷纷的模样,郭卢二人心中是既恼且恨,可惜此时连性命是否能保尚未可知,又怎么敢发火,只能闭上眼睛熬过这段路程。交接之后,连玉常借着向皇帝缴旨的名头先行离开,只留了刑部尚书何蔚涛一个。
虽是面前两人均是犯官,但何蔚涛是绝顶聪明的人,萧云朝最终还是把他推荐的奉元殊放到了福建按察使的位子上,那么投桃报李,他自然要对郭汉谨和卢思芒客气几分。不过这等人犯关在刑部天牢实在不妥当,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将两人送至大理寺监禁,那里不像这里乱哄哄的关满了各色死囚,都是被黜或是犯事的官员,再者大理寺卿明观前乃是萧云朝那一党的,也可照看些。
郭卢两人听了何蔚涛的解释,心中都是感激万分,由于皇帝并未下明旨,因此自己的处境其实就决于几个人之手,万一在天牢里受到些折辱,到时真的有苦都说不出。何蔚涛坦然自若地受了两人一礼和道谢,这才遣了心腹将他们送到了大理寺。
明观前早得了嘱咐,因此直接吩咐几个属下将郭汉谨和卢思芒分别关押到了一个洁净的房间,甚至还特意关照几个狱卒不得怠慢,言语中流露出将来会有贵人探视的意思,吓得几个原本还想敲竹杠的汉子一个劲地点头应承。正是这样的上下打点,郭汉谨和卢思芒在狱中的生活比起普通犯官来说是天上地下,虽然没有自由,但那几个狱卒就像伺候老爷似的将两人服侍得妥妥当当。
“郭汉谨和卢思芒已经到京城了?”风无痕眉头一扬,“是几时的事情?”
德喜垂手答道:“回殿下的话,就是今早的事情,府里有两个下人亲眼看见的。”
风无痕挥手打发走了他,心中就开始思量此事的后续。尽管父皇并没有下旨如何审理两人,但依着惯例和之前发生的种种,恐怕此次要九卿会审,如果六部尚书加上监察院的鲍华晟、通政司通政使水天涯和大理寺卿明观前,九人中自己能打通的最多只能算三人,更何况最终决定权还掌握在父皇手里,胜算实在是不高啊。他长长叹了口气,自己着实起步太晚也太低了,若是换了别个皇子,哪个没有可靠的班子,而自己能倚靠的人太少了。
“殿下,不要老是想那些烦心事,用几块点心吧?”身后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风无痕随口应道:“搁那里好了。”半晌也没听到丫鬟离去的脚步声,他这才转过身来,讶异地发现竟是越起烟笑吟吟地站在自己身后。
“你怎么来了?”风无痕不禁脱口而出,面色也有些尴尬,对于这个一向强势的女子,他除了一点朦胧的爱意,中间还夹杂着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愫,“哪个下人这么大胆敢让你帮她们打理差使?”
“看着你在沉思,我不想她们打扰了你的心绪,这才抢了她们的差事,殿下可别错怪了人。”越起烟轻轻拢了拢头发,嫣然笑道。也不知是什么道理,风无痕的几个妃子中,在府里少有严守着上下夫妻之礼的,只有在外头,她们才会照着礼节行事,因此越起烟毫无顾忌地凑上前来问道,“殿下如果有烦心事,我倒可以为你分担一二。”
“你?”风无痕先是一愣,随即若有所思道,“起烟,看来洗手作羹汤确实不适合你。不过今次事情非比寻常,稍有不慎,之前种种就是白费功夫,你有把握一定能帮忙解脱困境?”后面一句话说得异常严肃。
“殿下难道现在还拿我当外人?”越起烟正色道,“虽然嫁给殿下之前是为了家族的利益,但现在我既然已经踏入王府的门,那便与王妃她们没什么不同,都是殿下的妻妾。一旦殿下失势,我们连同着遭殃,这种日子好过么?起烟虽不能说是博学古今,通晓天下,但毕竟能为殿下分忧,就算没有十分把握,也可解惑一二。”
“好!”风无痕赞道,越起烟的话无疑化解了他对这位妻子最后的疑虑,略一沉吟,就原原本本地把事情原由说了出来。越起烟本就是福建人,因此也就免去了一番解释,尽管她对郭卢二人并无什么好感,但既然已深知丈夫身边人单力薄,就不得不设法保住两人。
“户部尚书贺甫荣既然已经被免,皇上却迟迟不宣布继任者,想来是怕母妃那边的势力太大。”越起烟小心翼翼地拿捏着话头,“谁都知道户部侍郎越大人现在是我父亲,也是殿下名义上的岳父。倘若算上与萧大人走得甚近的刑部尚书何大人,可以说就有三部尚书为母妃撑腰,再加上朝中零零碎碎的势力,恐怕母妃背后已经有了半壁江山,这就是皇上迟疑的原因。殿下只要看看皇上是否会在九卿会审前定下新任户部尚书人选,就能得知其心意一二。”
“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啊!”风无痕颇有些云开雾散的感觉,“原来是我这边认为可用之人太少,父皇那边却顾虑母妃势力太强。如此一来,郭卢二人岂不危哉?”
“郭大人和卢大人是否岌岌可危,全在皇上一念之间而已。皇上如今托词不见殿下,只是不想招来朝中大臣议论,以免生事,另一者也是对殿下有些疑虑。倘若换了别人,见殿下大违平日行径在福建大放异彩,又会怎么想?其实,皇上一直在护着您呢。不是起烟说大话,郭大人和卢大人的处置,皇上定然是高高放起,轻轻落下,决计不是伤筋动骨的。”越起烟的脸上神采飞扬,自信满满地道。
风无痕起先只是听过就罢了,毕竟师京奇这些天又干起了分析邸报的差事,到时与他和陈令诚商量后应该会另有所得。后来却听得怔住了,越起烟对皇帝的了解并不算深刻,但却直指要害,对于那位至尊来说,自己这里的只不过是小事,略略制衡一番也就是了,重要的是西北边塞,更是朝中蠢蠢欲动的其他大臣。这个体悟让他的额头禁不住渗出了冷汗,如果自己不识好歹地去交接大臣,恐怕皇帝那里立刻就要动起来了。
“起烟,你真正是女中诸葛。”风无痕发自内心地赞赏道,“那你现在说说,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人既然已经到了京城,殿下自然应该去探视一番。当然得和他们说说场面话,比如说上书谢罪什么的,要紧得是让郭卢二人认失察之罪。皇上要给的无非是薄惩,倘若他们俩一味抵赖,加上先前的事,皇上一怒之下恐怕就不会那么简单了。现在只是让皇上消消气而已,殿下不妨也再上个折子请罪,把事情揽一点在身上也就完了。”
风无痕点了点头,突然执住了越起烟的手,“看来我真是没有看错人呢,起烟。”他仿佛又想起了在净缘寺中讨价还价的情景,“幸亏我没有拒绝这桩婚事,若是将你当作普通世家女子看待,恐怕就真的委屈你了。起烟,往日红如得空时常常帮我整理些文书,现在她要照顾两个孩儿,你就接她这个差事吧,也能帮帮我的忙。”
越起烟脸上露出喜色,她并没有因为风无痕将自己和红如相提并论而感到不高兴。恰恰相反,短短的王府生涯中,让她明白了红如在这位年轻皇子心目中有多重要,如今他默许了自己今后的地位,正是一种信任的表现。自己终于真正被人接受了呢,越起烟心中思量道,尽管不是因为夫妻之情,但她已经满足了,也许那种信任才是自己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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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做戏
大理寺卿明观前实在有些弄不明白,风无痕在这种紧要关头居然敢大摇大摆地前来探视郭卢两人,就算不避嫌也得有个度啊。更何况郭汉谨和卢思芒经此一劫,何时能东山再起还是未知数,值得这位皇子花这么大心思,冒这么大风险?
话虽如此,明观前为官多年,谨言慎行的道理还是懂的,风无痕提出要求后,他只是微微为难了一阵就下令属下放行。不过,他也暗示风无痕自己会密折上奏此事,毕竟皇帝耳目众多,藏着掖着反而惹人反感。
尽管算是牢狱,不过风无痕踏进这里的时候除了难言的压抑外倒没有什么其他感觉,空气中甚至还弥漫着一股熏香的气味,看来大理寺这些犯官的待遇着实不错。几个狱卒虽不知道风无痕究竟是何方贵人,但见连正三品的大理寺卿明观前都恭恭敬敬地陪着,愈发觉得此人身份非凡,一个个都小心翼翼,唯恐差事有什么闪失。
冥绝谨慎地护在风无痕身后,毕竟是牢狱重地,因此风无痕也不能大张旗鼓地带满从人,徐春书几人就留在了厅前,只有他跟了进来。虽说防着刺客和意外,冥绝还是没忘了主子的吩咐,几锭十两重的纹银不动声色地塞到了狱卒怀里,让那些人惊喜万分,神情中又多了几分谄媚。
郭汉谨和卢思芒也没料到只不过是他们抵达京城的第二日,风无痕就亲自前来探视,忙不迭地起身行礼,连话都哆嗦着说不全。明观前见状随即和这位皇子客套了几句,以自己公务繁忙为名赶紧溜了,至于几个狱卒也知机地退开了去,顿时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四个人。
不待吩咐,冥绝就如同门神般守在了门口,锐利的眼神四处扫动,他可不想有什么不长眼睛的四处乱闯。郭汉谨和卢思芒见四下无人,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激动,“殿下,请您一定要救救下官啊!”卢思芒也顾不得什么官体,连连碰头道,“我和老郭这辈子也没这么倒霉过,竟是什么怪事都被我们碰上了。熬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登上了这个位置,却连连遭逢大难,如果此次皇上严厉查办,我等二人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风无痕连忙搀起两人,神色却温和得紧,“汉卿,纶伦,你们不必如此。即便不说当初在福建时你们两人的功劳,这次的事情本王决计不信与你俩有关,最多只不过是失察之罪而已,断不会有性命之忧。父皇乃宽厚之主,明察秋毫之处又岂是我等为臣者能够揣测,只要你们上书服罪,他老人家体恤你们的功劳,应该会从宽发落才是。”
郭卢二人起先听得糊涂,这里又没有外人,风无痕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官面文章,然而,两人在官场厮混多年,很快就辨明了这位殿下话中的真意,难道此话不仅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别人听的?一想到这一点,他们就感到脊背一阵发凉,额上也沁出了冷汗,幸好两人刚进牢狱,心情沮丧之下没了谈论的性子,否则若是话中有什么不敬,那就是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多谢殿下提醒。”郭汉谨诚惶诚恐道,“下官二人一定尽快将伏辩折子写迄,姚大人无辜命丧福建,下官确有罪责,无可辩驳。”他说着说着,还不时掏出帕子拭泪,一副痛悔当初的样子,“只求皇上能看在下官在福建有一点微劳的份上,准许我等戴罪立功,余愿足矣。”
风无痕暗中点了点头,心中嘉许郭汉谨的玻璃心肝,自己只是微一做作,他就能接上话头,不愧是老奸巨猾之人。卢思芒哪会落于人后,也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道:“殿下放心,下官也是识大体的人,绝不敢逃避罪责,让殿下为难。”
风无痕见戏唱得差不多了,仰天长叹一声道:“朝臣中以为本王主使此次刺杀的不在少数,想来也是本王在福建太过张扬招摇了,以至招人嫉恨。不过姚大人之死虽然无辜,但他居然敢宣淫于县衙之内,不识官体,不守官箴,实在是大失朝廷体统。幸好方志海颇懂分寸,报上朝廷时隐瞒了此事,只是单独呈报了本王,否则传扬出去,百姓不知该如何看待!”
两人醒悟到风无痕这话恐怕是说给暗处窥伺的人听的,连忙附和不已。只听风无痕又继续道:“朝臣中有的忌惮本王在福建的势力,甚至暗地里送了一个‘福建王’的称号,却不知本王如若真的有心经营福建一省之地,又岂会不和母舅通气?萧大人乃是吏部尚书,一句话就可以换一个人选,又何必让姚慕同去福建任巡抚?宋峻闲乃是出名的方正之人,若是说他和本王来往甚密也是有的,但要让他死忠本王,你们认为可能么?可惜那些人只是盯住本王不放,却不想想福建之前的局面,真是可惜可叹啊!”
饶是郭汉谨和卢思芒深悉幕后实情,也被风无痕这半真半假的话语唬得一阵迷糊,半晌才清醒过来,暗赞这位主儿做戏都是全套。两人又岂会落于人后,也接着感慨了一番,弄得在铜管旁偷听的密探一阵糊涂,他干这一行也好多年了,倒是没见过两个待罪之囚不是和自己的主子商量如何脱罪,而是态度诚恳地认罪,真是见鬼了。不过,他可不敢随意曲解这些话,监听的不止他一个,到时所有的东西整理好会一并呈交给皇帝圣裁,他得抓紧时间才行。
出了大理寺的门,风无痕这才松了口气。闷在府里已经太久了,该办的事情又已经结束,是该松散一下筋骨了。他瞥了一眼众多的从人,挥手召过徐春书,低声吩咐了几句。对于主子的意外要求,徐春书有几分讶异,不过他思量了一下身边的人手,还是答应了下来。于是,风无痕在大轿中更换下了皇子的华服,这才将轿子和一些随从打发了回去,只留下徐春书等几个穿着便服的侍卫。
相比其他几个跟随风无痕已久的侍卫,仇庆源却觉得一阵兴奋。回京之后,他和另外三人被获准扈从勤郡王,也就交卸了宫里的差事。在这几个人看来,王府侍卫虽然不比皇宫侍卫尊荣,但规矩却少得多,也没有那么多上司管辖。徐春书本就是个宽容的上司,除非必要,否则一般很少责罚下属,风无痕给的赏赐也往往并不小气,因此他们已是分外庆幸能留在王府,毕竟皇宫里的侍卫也并不容易得到升迁。
京城的大街上还是那样的熙熙攘攘,风无痕微笑地看着不远处的几人正为了货物的价钱而争吵不休,一旁的两个妙龄少女则在挑选着一盒盒胭脂水粉。对于他们来说,朝堂上的事永远是遥不可及的,倘若没有当年的事情,自己恐怕也在过这种日子吧?
他自失地摇摇头,赶走了这种荒谬的想法,如果还在那个地方,唯一的可能就是挨饿受冻,然后如普通人一般结婚生子,碌碌无为。眼下的生活虽然危机四伏,但却适合他躁动不安的性子。要是按着一般人的逻辑,他是不是该派人去寻访那个真正皇子的踪迹,然后杀人灭口?只可惜他连当年自己来自哪里都不晓得,实在是讽刺。
“喂,你们听说了吗?那位名闻京城的美人唐大小姐要出阁了?”路旁一个中年人神秘兮兮地道,“听说就是今天,最近也不知是怎么搞的,那些大家闺秀一个接一个地嫁人,恐怕那些公子哥儿全都恨得牙痒痒的。”
唐大小姐,风无痕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名字,莫非是唐见柔?虽然从未见过这位号称京城第一才女的大家闺秀,但却听别人提过多次,甚至还有几个举子在倚云阁发生的那次纠纷。不过他随即释然,此事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关心那么多作甚?左右张望了一阵,风无痕瞥见路旁有一处还算干净的茶馆,信步踱了进去,后面的几个侍卫对视一眼,连忙紧跟上前。
茶馆的牌匾上题着“水玉生烟”四个字,虽不是名家手笔,但也是俊秀挺拔,颇有几分意境。再看里边三三两两坐着几个茶客,显然现在并不是生意好的时候。见到有可上门,伙计便欲上前招呼,却被掌柜一手阻住。此人五十来岁的年纪,头发已经花白,精神却还抖擞,看那架势,似乎也就是这小小茶馆的老板。
“这位爷,峡州碧峰、雨前龙井还是君山银针?”掌柜点头哈腰地上来巴结道,他这茶馆开了多年,眼睛最是毒辣,富贵中人没一个逃脱得了他的眼睛。眼见这位公子衣着气度均是不凡,后面还跟着几个护卫,显然是大家子弟。
“随意吧,只要你的火候掌握得好,什么名茶都一样。”风无痕脸色淡淡地说。
“那是,爷真是内行之人。”掌柜连忙奉承道,他哪会不明白这些豪富之家的品格,什么贡茶尝不到,今天无非是一时性起罢了。他也不用伙计,自顾自地忙活了起来,倒叫那几个茶客一阵诧异,谁都知道这位掌柜虽然茶艺精湛,但却很少亲自动手,今儿个真是奇了。几个好事的忙打量起风无痕一行来,只看了一眼,那几个侍卫锐利的眼神便射了过来,吓得几人赶紧回头,敢情是世家公子哥儿要尝鲜,怪不得掌柜如此巴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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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喜变
好一会儿,掌柜亲自端着一个茶盘走了过来,里面竟只有一个通体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几片碧绿的芽儿上下漂浮,看起来好不自在。这回风无痕倒是惊讶了,须知这等玻璃器具向来是西夷进贡之物,中原并无出产,说是价值百金也不为过,这掌柜只不过是守着一家小小茶馆,哪来的如此财力?
掌柜似乎看出了贵客心中的疑虑,这才开口道:“这位爷,这个杯子是小老儿几年前救了一个番邦人后的报酬,一直藏着掖着,今儿个也好歹遇着个配使它的客人,因此拿出来献献宝,还请爷不要见笑。”
风无痕也不多话,轻轻抿了一口,不禁称赞道:“茶好,冲制地也算精妙,芳而不郁,茶香内敛,想来不是凡品吧?”他颇有深意地瞅了一眼满脸堆笑的掌柜,“你今儿个可是大费心思了,只是这个杯子和那点茶叶,恐怕就不是一笔小帐了。”
掌柜狡黠地一笑,“小老儿早就知道爷不是普通人,只是献个殷勤而已。爷若是不喜欢,那就撤了重沏,小老儿这里什么名茶都有,只求您能多坐一会儿,帮着镇压一下。”
风无痕本能地嗅出一股子阴谋的味道,不过既然掌柜年纪已经不小,想来也不会有什么过于出格的事,况且徐春书几人都在场,谅这小老头也翻不了天去。“既是如此,那我就领了掌柜的好意,只不过别指望我能挡得了什么麻烦。”他洒然一笑,“如果真有什么大麻烦,到时我茶钱照给,人可是不留的。”后面一句话颇带了点玩笑的意思。
那掌柜也是识相,见风无痕似乎是要散心的样子,因此也不敢打扰,正要离去,却听得风无痕突然问道:“你这小店今天的生意似乎不怎么样?”
“爷难道不知道,今天大家听得唐大小姐出阁,别说年轻人,就连一些老汉也凑热闹去了,这里当然就冷清了,往日人可真是不少。”掌柜见风无痕发问,连忙上前答道,“待会花轿就要从此路过,围观的人绝不在少数。”
“唐大小姐究竟是嫁的谁家公子?”风无痕有些好奇了,今天听到这么多人议论此事,想来夫家的门第应该也不错才是,否则以唐见柔父亲唐曾源的性子,怎肯把爱女嫁给他,毕竟人家是堂堂翰林院掌院学士,在士林中也算是鼎鼎有名的。
“听说就是那位探花大人。”掌柜兴致勃勃地道,“何大人中了探花,又进了翰林院,唐大小姐的父亲既是上一科的主考,又见探花郎是青年才俊,女儿又对其有心,哪会轻易放过。听说何大人早就下了定,只等着迎娶这天,今次终于趁着良辰吉日要成婚了。”掌柜说得是眉飞色舞,要不是那一头已经半白的头发,风无痕几乎是要以为他也对唐见柔仰慕已久。
不过这个消息着实让风无痕心中一惊,倚云阁那一次,范衡文和何叔铭就是为了唐见柔的事几乎撕破了脸,想来何叔铭在家乡已经已经定过了亲事,如今却另攀高枝,若是那愣头愣脑的范衡文趁着今天闹事,恐怕事情就要大条了。正思量间,只听得一阵吹吹打打的声音传来,原来是新人的花轿快过来了。
顿时街上涌满了行人,大家都想一观风采。只见那大红花轿捂得严严实实,一点缝都没有,倒让有心一睹美人风采的人们大失所望。说来大家闺秀本就是难得一见,更何况唐见柔这个名动京城的才女,无奈唐府护送花轿的家丁都是人高马大的壮汉,众人也只能干着急地凑凑热闹,倒是坐在马上的新郎惹来一阵殷羡的目光。不过想到人家是堂堂探花郎,围观的闲汉也只能自叹不如,谁要他们要权势没权势,要钱财没钱财呢?
风无痕脸露嘲讽地见一帮人在那厢挤来挤去,却突然看见门口晃过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冥绝,赶紧把那个人拖进来!”风无痕叫道,“他若是不肯,打昏他也无妨!”话音刚落,冥绝便飞速地掠了出去,门口的几张凳子也在他的身形闪动下倒在了地上。
掌柜瞠目结舌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怎么都不明白这位公子哥儿怎么会对一个路人感兴趣,正要开口时,冥绝已是把人挟了进来。果然,风无痕看得不差,那人正是范衡文,大概是冥绝封了他的哑穴,因此他只能手足乱挣,直到见了风无痕方才镇定下来。
风无痕也懒得管那些茶客诧异的目光,直接命冥绝解开了范衡文的穴道。范衡文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这才沙哑着嗓子低吼道:“殿下,你为什么拦着我?那个畜生,他明明已经订下了亲事,却还敢迎娶别人。我,我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殿下”两个字一出,茶馆中顿时鸦雀无声,一众人等都用不安的目光打量着那位贵人,后面那些同样惊人的话倒没激起几分波澜。要不是冥绝冷峻的样子阻止了大多数人的靠近,上来请安问好的绝对不少。“子煦,你去守住大门!”风无痕沉声吩咐道,随后又转向了范衡文,“你这个莽撞的家伙,你知道如果刚才贸然冲上去的话会有什么后果么?”见四周闲杂人等实在过多,他低声对掌柜道,“你这里有净室么?”
掌柜早就傻了眼,本以为风无痕只是豪门世家子弟,谁知竟有这等尊贵的身份。待到回过神来,他就不禁庆幸自己撞到宝了,待会看来一定能顺利过关。因此风无痕的话一出口,他连声答应,一把扯过身旁惊疑不定的伙计,吩咐他看好茶馆生意后,这才带风无痕几人向后院走去。徐春书却没有挪动身子,等风无痕他们不见后,他方才冷眼警告道:“我家主子不想今天在这里的事情泄漏出去,各位都是聪明人,倘若不想被顺天府请去问话,就不要出去胡言乱语!”
众人本就害怕皇家威势,一个个噤若寒蝉地连连点头,怕事的几个甚至丢下茶钱就溜了出去,想到范衡文刚刚开口说的话,谁也不想掺和进官家的事情里去,巴结权贵的心顿时无影无踪,一时间其他人也纷纷离座而去。倒是两个伙计一脸的兴奋,似乎毫不在意,看得徐春书心中疑惑,警惕的眼睛四处扫射,唯恐漏了什么可疑之处。
不到一年的时间,风无痕就发现范衡文似乎苍老了许多,以往的书生意气已经很难在他的脸上看到,相反疲惫之色尽显无遗。“说吧,究竟怎么回事?如果本王没记错的话,何叔铭和你应该关系不错,他和唐小姐的婚事你难道事先一点都不知情?”
范衡文冷哼了一声,“那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我真是后悔认识了他!要不是我一意请家父为他作媒,又怎会害了表妹的终生?”他一个堂堂男子汉,眼中竟然涌现出了水花,“那次他和我表妹梅雪琴私定终生,因为他家境窘迫,怕雪琴家中父母不允,苦苦哀求我帮他一把。也是我心肠一软,执意求了父亲代他说项,这才定下了婚事。想不到他为了攀上高枝,竟然诬赖雪琴的闺誉,一意退了婚事。可怜我那表妹也是性子刚烈的,几乎投缳自尽,若不是发现得早,一条性命就葬送在他的手里!”
尽管早知道何叔铭热衷功名,但风无痕却料不到个中有如此隐情,不过,就凭唐曾源一向严谨的家风,断不会将女儿嫁给这样的人,难道还有其他的蹊跷?风无痕若有所思地问道:“本王且问你,是否去唐家说明过此事?”
一说到唐家,范衡文更是火冒三丈,“什么书香门第,什么士子典范,那唐曾源根本不配!我一连去过三次,每次他都是避而不见,只派一个管家就将我打发了。那个狐假虎威的奴才还说我是因为心怀嫉妒,故意诋毁他家新姑爷的名声,对我多加嘲讽,几乎没派家丁将我乱棍打出!哼,这些豪门,压根就看不起我们这些新登科的进士。”说到后来,范衡文也禁不住黯然神伤,想来是触碰到了心中痛处。
“何叔铭新近登科,在朝中又无外援,是谁为他提亲的?”风无痕转到了正题,“唐家虽说不比那些豪门,但至少不会轻易将小姐许人的。”
范衡文从未想过这一点,一时之间不禁愣了神。不错,自己和李均达东奔西走,试图讨一个公道,可是为什么就没想到何叔铭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能量?论官职,他只不过是小小的一个翰林院修撰,论身份更是和名门公子差得极远,他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令人胆寒的想法。小心翼翼地偷眼瞧了瞧风无痕的脸色,他嗫嚅道:“殿下的意思是说何叔铭背后的靠山很硬?”
一个书呆子模样的人能想到这上头,风无痕也颇感此人可用。“不是本王说,而是事实。唐曾源既然避而不见,说明他已经知道了这些,如果这样他还答应了这门婚事,背后有什么交易就不言而喻了。”风无痕陡然想起之前唐见柔邀何叔铭同游圆柘寺的经过,心中竟有一种难言的悸动,难道从那时起就有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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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闲事
皇帝一言不发地看着手中密报,脸色却逐渐缓和了。对于每一个儿子,他的心中都少不了提防,因此即使风无痕曾经发过毒誓,他总还是有那么点不安。无痕在福建的出色表现既让他这个当父亲的欣慰,潜意识中又有一种深深的担忧。不过,眼前的密报至少暂时让他放下了心,无痕还是识大体的,自己一向对他的栽培看来没有白费心思。
然而,密报上一笔带过的姚慕同之事却让他深感意外,之前尽管知道此人乃是被刺身亡,但无论是正式的奏折还是其他流言,都隐瞒了那次风liu阵仗。而此事从无痕口里说出,可信度至少有七八分,他绝不会在自己下属面前信口开河,如此看来,之前弹劾姚慕同的诸多奏折恐怕也是真实的。皇帝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阴冷,风无言居然为了一己之私而推荐这种人,吏部还对其考评甚佳,真是天理难容。
立在空旷的勤政殿内,皇帝感到一阵深深的孤独和寂寞,身为万乘之君,既要提防着朝臣还要看着那帮逆子,他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了。如今天下虽然还维持着太平,但只要一个小小的火星,也许就会激起燎原大火,这也是他不想对风无昭动武的原因。风绝是向他建议过煽动西北士卒,但这种皇家丑事怎能假手外人?当初他不惜让刺客对风无论动手也是为了熄灭言官搅起的漩涡,这次也不例外,然而,身处军营,要仿效上次行刺杀之事谈何容易,说不得只能便宜旁人了。
范衡文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中,风无痕的话让他见识到了京城的残酷。他不过是分到了一个翰林院编修的差事,苦熬资格也可能永远上不了四品,何叔铭巴结上了唐曾源这门亲事,转眼就升迁有望,还怎么会记得表妹的深情?官场的深浅让他这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畏惧了,然而,风无痕的那句笑吟吟的“莽书生”中似乎还有几分赞赏,那位尊贵的皇子甚至还让他转告病重的表妹,将来为她另择一门亲事,感动得范衡文道谢不已。
踏进自己陋宅的正厅,范衡文才看见李均达神色不安地等在那里,见他进来不禁大喜。“衡文,你到哪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就担心你跑去闹事,听说今天顺天府来了不少人为这次婚事保驾,你要是闯出些什么大祸来,前程可就全没了!幸好幸好,真是老天保佑,阿弥陀佛!”一向不信神佛的李均达居然念起佛来,可见心中有多么焦急。
范衡文心中一宽,自己还有这样热心的朋友,还有什么可以埋怨的?七殿下说得没错,像何叔铭这样心术不正的人,即使和他表妹成了亲,将来也会连累家人,出卖朋友,还是及早扯清的好。“均达兄,劳你操心了这么久,都是愚弟之过。你放心,从今往后,何叔铭这人与我再无瓜葛,我只当不认识此人。均达兄也不用再为此事奔波了。”
李均达先是一愣,随后一脸释然的表情,若不是为了朋友之义,他不会也不敢去向那些高官讨一个公道,如今范衡文既已心死,那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两人在厅上计议了一阵将来的打算,也就各自歇息去了,这几天两人四处奔波,着实是累到了极点。
尽管风无痕好言劝慰了范衡文,但他自己心中却另有一番计较。回京之后,为了避免麻烦,他只是遣小方子去联络过那两个人,看来有必要亲自去见见他们俩了。冥绝眼见着主子在这茶馆的净室中已是坐了一个时辰,心中也觉怪异,只是不敢前去打扰,然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喧哗声,打破了这种难言的寂静。
“是谁在外面吵闹?”风无痕恼道,四下一看,他才发现自己不是在王府中,想必是刚才想得太专注了,茶馆里吵吵闹闹也是常有的事,可匆匆进来的仇庆源却让他大吃一惊。
“殿下,外间有人闹事!”仇庆源一脸的不忿,“徐大人正和那些人理论,他们蛮不讲理地准备四处砸东西!”
风无痕猛地想起掌柜起先狡黠的脸色,这才醒悟起自己恐怕是被那个奸猾的老头当作挡箭牌了。不过,既然承了他的情,一点不管未免就太过了些,还是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好了,如果真是什么大事就袖手算了,犯不着惹一个大麻烦。
徐春书冷眼看着那个气焰嚣张的中年人,不知是哪家豪门的家奴,仗着主子的势在这里闹事,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若是换了寻常人,可能就会让他欺负了,可是自己岂是那么容易相与的?“光天化日,尊驾如此胡来,难道就不怕我把你扭送顺天府?”
那中年官家尽管相貌平平,但一双阴骛的眸子却显现出此人一向的秉性。今天本就是为了这间茶馆而来,此地掌柜不过是个普通老头,想来找不到什么帮手。可是眼前这人一看便不是易与之辈,刚才几个帮凶被他连消带打地弄得没了脾气,难道真是官面上的人?他转念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家老爷高居尚书之位,今天又是为了他小舅爷来办的事,等闲小官压根不在话下。他的底气顿时又足了起来。
“什么胡来?这老板欠我家老爷纹银一千两,说好了拿这茶馆抵债,岂容得抵赖?这位仁兄,别仗着有几分本事便在这里拦着,就算到了顺天府,也是我们这有理!”
躲在徐春书背后的掌柜壮着胆子叫道:“爷,您别听他们胡说,这些人都是仗势谋夺小老儿的店铺,您要请公子为小老儿作主啊!”
徐春书心中暗骂这掌柜的多事,看来从一开始就是他设计好要拿自己这帮人顶缸的。不过这些横行霸道的人他也看不惯,刚要开口反驳,却瞥见风无痕在几个侍卫的簇拥下从里间走了出来。他连忙躬身行礼,并低声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道来。
中年管家何良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风无痕,脸色也从倨傲转为了平和,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谄媚。尽管他并没有见过眼前的少年,但就看那几个护卫模样的男子,他就知道这个人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还是尽量不要起冲突的好,他暗地打算道,即便老爷再位高权重,也不会为了自己一个奴才而和其他显贵翻脸,先弄清他的来历要紧。
谁料竟是风无痕先开了口:“你是刑部尚书何大人府上的管家?”
何良听了这种居高临下的口气,本能地感觉到一股不妙,“回这位公子的话,奴才的老爷正是何大人,公子和我家老爷是熟识?”
“熟识倒是未必。”
这句话说得何良松了一口气,然而,紧接着的那句话却让他发起了呆。
“只是我舅舅和何大人是至交好友,一直对我称道何大人的诸多好处,只不过一直抽不出空前去拜访一番,倒也是一件憾事。”风无痕轻描淡写道。
如此大的口气几乎让何良噎着,然而,他对自家主子的了解不可谓不深,等闲官员根本就入不了他的法眼,唯一一个交往甚深的就是当今皇帝的准国舅爷,吏部尚书萧云朝了。他的心陡然一紧,难道眼前的少年就是传闻中的那个人?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跪下叩头:“奴才何良给七殿下请安,请恕奴才刚才的冒犯!”他深深伏低了身子,心中暗骂那位舅爷多事,自己居然倒霉地撞见了一位皇子,这下说什么都晚了。
何良身后的几个帮手全都吓傻了,七殿下?这种老百姓用来消遣的茶馆中竟然能让一位皇子光临,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俯伏在地,心中打起了小鼓,唯恐自己遭殃。躲在徐春书身后的掌柜尽管有心理准备,当下也是愣了神,半晌才退后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想起自己打得是一位天潢贵胄的主意,他就感到心惊胆战,街头巷尾的传闻他又不是没听说过,这位七殿下可不是容易唬弄的主儿。两个小伙计是早在何良跪倒的时候就趴下了,两人只是普通百姓,年纪又小,因此反应倒是最快。
何蔚涛毕竟算是权大势大的显贵,风无痕也懒得和他家的一个奴才计较,“既然你能认出本王,那你倒说说看,究竟是谁看中了这个茶馆?别用你家老爷来唬弄本王,他是劳心劳力的人,不会有这等闲工夫。”
“是我家老爷的小舅子魏文龙魏爷。”何良低声禀告道,“魏爷看中了这里的市口,准备造一处酒楼,凭着倚云阁的招牌,定能在京城里打响名头。”
“哦?”风无痕倒是眼睛一亮,他原就听过魏文龙的名字,与一般达官贵人府里的小舅爷不同,他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人,“用意原是好的,他难道就不能和老板好好商量?此地是老板辛苦打拼下来的,你们刚才无疑是强盗行径,若是被御史参上一本,是何大人领罪还是那魏舅爷领罪?”
要不是你突然冒出来,那些御史怎么会管这种闲事?何良心中暗道,可哪敢挂在嘴边,连忙应了声是。只听头顶上又传来一个声音,“本王也听说过魏文龙的名声,你回去和他说一声,得空了来一次,本王在王府恭候,就看他赏不赏这个脸了。”
这种不阴不阳的语调听得何良冷汗直冒,好在风无痕看不见他的脸色,这才没丢了丑。“奴才一回去就禀报魏舅爷,一定让他尽早拜访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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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买卖
见何良一伙人灰溜溜地离开,茶馆里又没有别人,风无痕这才示意徐春书去挂了歇业的牌子,让掌柜将众人领到了内室。
“这就是起先你对本王如此殷勤的理由了?”他的话里有几分恼怒,但更多的却是赞赏,“能有这么一双利眼,老板的生意应该比现在更好才是。”
掌柜本是吓得有些哆嗦,这时见风无痕并没有十分怪罪的意思,这才敢抬手擦拭了一下脸,然后恭恭敬敬地道,“回殿下的话,小民这里的生意原本是不错,只是魏爷执意想要这茶馆,常常派了打手在此地捣乱,来的人才少了。至于殿下的身份,小民起先只是想试探一下而已,谁料殿下竟识得那个杯子,因此才斗胆留下了您。冒昧之处,尚乞殿下恕罪。”
“嗯,那你可知道本王护得了你一时,却护不了你一世?”风无痕的笑意更深了,“再者,刚才离开的那个何良不是善良之辈,若是他怀恨在心,你这小店就更维持不下去了。”
掌柜一脸的无奈,“殿下有所不知,这间茶馆传到小民手中已是第三代了,因此怎敢轻易脱手?小民也知道民不与官斗,只是实在不忍当年李氏先祖留下的遗产被他人糟蹋了。魏爷是想要将小可的茶馆改作酒楼饭庄,要弃了这块‘水玉生烟’的招牌,小民万万不能答应这个条件,因此他就使出了这等手段强逼。”
“李老板,”
风无痕刚一出口,就听得掌柜连声推辞道,“殿下莫要这么称呼小民,真是要折杀人了。小民姓李,单名一个侨字,殿下直呼小的贱名即可。
“李侨,既是你逃脱不了那魏文龙的纠缠,那本王不妨给你一个主意。“风无痕自顾自地坐下,似乎有些专注地玩弄着手中的折扇。
李侨心中一紧,莫非这位皇子也看中了自己的茶馆?他不禁后悔起自己的鲁莽来,这些达官贵人哪个是容易应付的主,他还妄想借虎驱狼,简直是幼稚得可以。“殿下的主意,小民洗耳恭听。”他咬牙迸出了一句话。
“本王会和魏文龙商议一下,由他买了你这铺子,然后回聘你继续作掌柜,如何?”风无痕漫不经心地提出了自己地建议。
这个建议大大出乎李侨地意料,他本就是担心魏文龙丢了“水玉生烟”的百年招牌,如果能聘自己为掌柜,至少可以看着点,不过,他可不相信风无痕会白白做这个好人。毕竟他是生意场上的老手了,怎么会看不出来人家在玩欲擒故纵的主意?“殿下能如此仗义,小民感激不尽,不知小民有何处能为殿下效力?”
聪明人,风无痕在心底给出了评价。“本王的要求很简单,就是想借老板的眼睛一用。老板既然有这么一双明辨贫富贵贱的眼睛,浪费了岂不可惜?如能用在观人上,一定能一展所长。”
李侨不由生出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来,这七殿下又不是刑部的捕快,让自己看人作什么?京城的达官显贵还会有风无痕不认得的,再者说了,那平民百姓哪值得他留心。自己的眼睛毒不假,可也就是看那些与常人不同的人物有用,他又不是伯乐,难道还能指望他看出万人当中的千里马来?
风无痕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虑,“本王并不是要你作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以魏文龙的性子,这水玉生烟的牌子迟早会打响,到时来往的人多了,也许就会夹杂进一些官员。本王会派一个帮手给你,以后如果你看到有做官的,不妨就记下来,到时汇总交给本王即可。”
尽管事情好像很简单,李侨却知道自己要担多大的干系,这明摆着就是要自己作奸细嘛!依着魏舅爷的性子,这茶馆怕是要改建了,届时能保留底下的茶馆已是异数,楼上铁定是酒楼。贵人们冲着魏舅爷身后那位何大人的面子,来往的绝不在少数,到时自己认准了人,把名字向这位七皇子一报,什么朋党来往之类的全逃不了他的掌握,实在是阴狠至极的招数。偏偏自己还就是没法拒绝,毕竟对自己来说,祖传的手艺和招牌才是第一位的。
“殿下都已经说了,小民还能拒绝么?”李侨的脸色是比苦瓜更难看,不过中间还夹杂着一缕得意,他并不是那种甘于平凡的人,只不过到老了也没个出头的机会未免有些丧气,如今倘若真的能让风无痕满意的话,自己就能一步登天,至少吃穿用度不用愁,总比被人欺负来得强。他暗地下了决心,总有一天要赎回这个茶馆,不能让魏文龙小瞧了自己。
风无痕的这个打算却不是事先就有的,勉强算是突发其想罢了。他突然醒悟到,自己以前的眼界实在是太狭隘了。京城的三教九流众多,郎哥那边虽然说确实是一条上佳的情报渠道,但若是碰到方正些的官员,怎么也不会去那种欢场寻乐子。倒是酒楼茶馆之流,尽管信息驳杂,也没多大值得花功夫的地方,但仅仅知道哪些官员来往甚密,从中也能得出一些道理。只要一些微小的线索,恐怕也够自己的那几个人分析了。
他突然皱起了眉头,今天的微服出游完全是一时起意,想不到却招惹了这么多麻烦,回去后又要处理一阵子,还真是不得闲呢。他苦笑着扫了一眼必恭必敬的李侨,一个范衡文就已经够头痛了,到时还要应付那个出名奸猾的魏文龙,唉。
魏文龙泰然自若地坐在勤郡王府的大厅上,和何良复述的不同,他并不认为这位皇子会为了一个小小的茶馆老板和他过不去,想来要见他只不过是别有用意,何良那种蠢材知道什么!魏文龙的嘴边浮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他很早就证明了自己并不全是靠妹夫的权势才有了今日的好运,只有在达官显贵中左右逢源,才能真正不败。
突然,魏文龙听到一阵动静,连忙立了起来,果然,不一会儿,一个面目淡然的少年从里间走了出来,不时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他。
“草民给七殿下请安。”魏文龙恭谨地跪下行礼,不过膝盖还没落地就被人扶了起来。
“魏老板不必多礼。”风无痕并不打算让这个精细人认为自己存心摆架子,“没想到本王能如此快就见到名震京城的魏老板,还真是幸事呢!要不是本王托那位何管家去传个话,恐怕你也不会来得那么快吧?”
魏文龙只感到一种无比的轻松,自己确实没猜错,要是这位七殿下一上来就是兴师问罪,那他绝不可能轻而易举地解决了福建的乱局,继而一举夺得皇帝的信任。“殿下过奖了,草民是负荆请罪来了,何管家错会了草民的意思,这才做出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情来。多亏了殿下喝止,否则若是连累了何大人的官声,草民就万死莫赎了。”
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从这个奸商口中说出,却有一种难言的诚意。“好了,魏老板也不用再客套了。本王并不是为了那丁点小事才请你来的,要知道你可是日进斗金的大老板,若是扰了你的大事,恐怕何大人到时也会寻本王理论吧?”风无痕先是开了一阵玩笑,随即正色道,“本王既是请魏老板来,自然是要谈大买卖。”
魏文龙眼睛一亮,他这人没什么别的嗜好,就是对金钱有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狂热,大概是从小贫寒惯了,因此分外受不得穷。尽管妹子嫁了何蔚涛,自己也是跟着不愁吃穿,但他就是想证明自己,所以才苦苦哀求那位妹夫取得了如今倚云阁那块宝地,最后果然赚了个盆满钵满,连带着何蔚涛也改了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嘴脸。“殿下究竟有什么买卖要带挈草民的?”他迫不及待地问道,话一出口,方才觉得自己太过莽撞了,脸色便有些讪讪的。
“魏老板一向对京城的酒楼生意很感兴趣不是?那个茶馆的市口确实不错,可你为什么同时没有打其他地方的主意?打个比方说,倘若你把醉香楼对面那个濒临绝境的青楼买下,然后改作酒楼岂不是更好?”风无痕见魏文龙略感尴尬的脸色,“有了醉香楼那边的客源,你还愁没有生意?”
魏文龙疑惑地看着风无痕的眼睛,心中却早打起了算盘,醉香楼那边确实是京城达官贵人出没最频繁之地,只不过向来被几家青楼垄断。如今醉香楼一支独秀,其他同行开不下去也是可能的,若是能收购了其中一家的地盘,收益绝不会少。他在京城的生意虽然也不少,不过根基尚浅,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和那位艳冠京城的翠娘套套交情,说不定将来会有用处。
“殿下果然高见,草民真是受教了。”魏文龙哈哈大笑,躬身行了一礼,“刚才只是开始,殿下一定还有别的事情托付,草民洗耳恭听。”
风无痕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意,还是和聪明人打交道最愉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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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密会
尽管刻意换了装束,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一踏进怡情苑的大门,风无痕还是感到一股奇特的*气息,浑身也有些不自在。这里的档次和醉香楼又有不同,来往的宾客中多是试图尝鲜的达官显贵,因此那些迎宾的侍女也少有卖弄风骚的,只是静静立在那儿,就给人一种不同寻常的吸引。由于事先就由人定下了时间,因此一个侍女一见风无痕三人就快步走上前来,一声不吭地将宾客往侧门引,接着就是穿园走巷,好一阵子后才到了一个隐秘之处,那侍女便示意三人自行进入,自己悄无声息地退开了去。
冥绝一路细细数来,园子中暗伏的足有好几十人,只听呼吸便可知均是经过训练的好手。若不是他曾经干过杀手这一行,怎都不会相信这看似温馨亮丽的花园中会有如此精密的布置,警惕心不由提到了十分。他并不知道主子和此地的老板有什么关系,在这位忠心耿耿的侍卫看来,既然风无痕将安全都交付了他,自己就得尽心竭力,不能有一点差错。更何况跟随新主的这几年来,风无痕几乎是将最高的信任给予了他,连上次他的过去暴露之后也毫不避讳。士为知己者死,他能奉献的,唯有一条微不足道的命而已。
小方子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房门,这才引两人进去。风无痕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两个为自己出了大力的人,只见郎哥紧紧搂着翠娘的纤腰,一副甜蜜的样子,丝毫不为有外人而避忌。倒是那位在欢场厮混了多年的翠娘有些尴尬地推了推郎哥的手。“山野草民,不识礼数之处,还请殿下不要见怪。”郎哥放下手,躬身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道,翠娘也只是偏身一福便自行起身,连冥绝都不禁皱起了眉头,小方子更是唬了一跳,天底下有哪个山野草民敢对皇子如此怠慢的。
风无痕却毫不在意,竟然拱手回了一礼。“这几年来两位给了本王这么多帮助,本王感激都来不及,又何来理由怪罪?倒是本王领了二位盛情,一直没有及早拜访,确实大大失礼了。”说起来风无痕确实对这两个异人心怀感激,毕竟自己给予他们的只是少数信息帮助,而他们回报自己的却是众多有用的情报。倘若再不来一次良好的沟通,恐怕对方会认为自己不够诚意。
翠娘今天是刻意打扮过的,满头的珠翠早已取下,只留了一支斜插的玉簪,几缕飘荡在额前的秀发尽显其人的妩媚。身上着的是一位官员赠送的极品丝袍,乃是江南织造的贡品,那精美的刺绣和翠娘的天生丽质合在一起,恰似一幅活生生的仕女图。那丝袍的袖子下露出了半截玉臂,手上更是一反常例地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天然而诱人。早在风无痕进门的那一刻起,她就将师门秘传的媚功运行到了及至,谁知那三人全都没有反应。
翠娘心中不忿,要说小方子乃是太监,没有反应也就算了,那侍立一旁护卫模样的男子就未免太过了,一脸冰寒,仿佛是谁欠了他一屁股债似的。可最让她恼怒的却是风无痕,尽管看了她好几眼,但目光却总是集中在郎哥的身上,难道那死鬼比她这美人还要有吸引力么?她上下打量着这位天潢贵胄,只见他目光坦然,言语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诚意,心中已是明白了当初郎哥为什么要选择此人的缘由,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身边的男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皇子。
“殿下好气魄!”郎哥不由赞叹自己当初没有做错选择,那时这少年还不起眼,如今却已是朝中有些分量的人物,何况他的主意还为自己挣下了不少积蓄,“殿下能如此看重我们二人,足见真心实意,敬请上座。”
“什么我们二人,”翠娘撇开郎哥走上前来,竟是将左手搭上了风无痕的肩膀,“殿下别听那死鬼瞎说,奴家还是单身,莫要坏了闺誉。若是殿下有意,奴家愿侍枕席。”
风无痕哪见过这等阵仗,又不好将翠娘退开,一时尴尬不已。还是冥绝冷哼一声,直接站到了翠娘身后,大有你不放手我就动手的意思。翠娘这才娇笑着离开,不过看冥绝的眼光又多了几分嗔怒。
郎哥无可奈何道:“殿下,翠娘一向就是这个性子,最爱耍弄别人,草民当初就是被她玩得团团转,还请殿下不要见怪就好。”
风无痕哪会真计较这种事情,早从小方子的口中,他就知道了这个女人是京城青楼中的一大亮点,却没料到她竟然敢在心上人跟前和别的男人开如此玩笑,因此一笑也就放过了。
“郎先生,翠夫人,本王今次前来,为的就是将来的事。如今朝廷乱局已起,西北的事情寻常百姓可能尚未知情,但两位应该已经知道了。接下来的夺嫡之争恐怕就要开始,本王虽说早就表明了心迹,但是为了自保,到时可能不得不搅和进去。两位都是经历颇多的人物,对此有什么建议?”
风无痕如此直截了当地入了正题,郎哥和翠娘心中都感到一阵惊异。“殿下,郎先生之称万万不敢,您还是直呼草民阿郎好了,至于翠娘也是如此,您没见她脸都红了么?”郎哥先是打趣了翠娘一番,然后正色道,“草民先前助殿下的只不过是消息情报而已,至于朝廷党争夺嫡与我等草民无干,因此也说不得什么建议。殿下的意思是否要我们从官员方面注意一下各处的异动?”
“既然如此,那本王就不客气了,称呼一声郎兄就是,你也不用在本王面前草民长草民短的,太过生分了。”风无痕的一番话让郎哥和翠娘不禁相视一笑。
“说实话,本王确实有这个意思,一直以来朝官的动静都是本王最担心的。”风无痕早就没了起初轻松的脸色,“说来也是本王莽撞,在福建引起了太多人的疑忌,因此现在是欲隐不得,欲显不能,朝官那边的动向也只能拜托两位了。说到这里,本王还想问一句,如今醉香楼是否已经转手?”
“这么赚钱的买卖,奴家怎舍得轻易放手。”翠娘白了郎哥一眼,这才转过头来,“盯着醉香楼的人是不少,不过眼下买卖的只是普通消息,偶尔再照顾一下某些贵人。莫说什么极品大员,醉香楼来往的多了去了,要不是怡情苑占了个清纯幽静的便宜,谁会舍了那地方上这来?就连顺天府尹杨桐大人也是常来常往的主,皇上就算知道也是默许了。如果哪天真的抄了,那里也就是一些姑娘而已,真正的值钱玩意全在这边,奴家到时换一张脸也能颠倒众生。”
风无痕只感到一阵哭笑不得,然而,翠娘的话确实有道理。越家和罗家虽然有钱,但毕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再者自己不在那里,哪能无休止地支取金钱?这几年要不是郎哥和翠娘这边金钱进帐不断,他自己的那点庄子和俸禄连维持王府日常开销都不够。
郎哥突然开口道:“殿下,虽然此次是第一回见面,但我们也算相交已久,您就这么放心和我们两个不知底细的人合作?万一我们要是别个皇子收买的奸细,殿下可就万劫不复了。”
这话才刚出口,郎哥就感到身上凉飕飕的,原来是冥绝充满杀意的目光射了过来。他最受不得别人对自己主子有什么不敬,更何况郎哥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多,要不是风无痕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恐怕这个煞星就要动手了。
“郎兄,俗话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更何况本王哪来疑人的本钱?”风无痕苦笑道,“两位若是有心,本王早就万劫不复了,还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虽说你们确实来历不明,但想来与官场并没有什么关系。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两位也算是中隐者了,本王既已托付大事,又何必追根究底,坏了彼此的信任?”
郎哥和翠娘的心中都感到一阵悸动,他们来到京城本就是迫不得已,因此最怕的就是别人追究身份,想不到风无痕对此竟然毫不在意。想想当年四处流浪的惨象,两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漫天的血雨中,一位位同门身首异处,他们俩直到隐在京城才逃过死劫。而那些追杀的人足足在江湖中搜寻了他们十几年,掀起了天大的风浪后,方才偃旗息鼓。什么驭琴魔女,什么圣手郎君,全都比不得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殿下,既然您如此推心置腹,那我不妨问一句,我等两人在江湖中都是声名狼藉之辈,武林人士欲杀之而后快,殿下难道就不怕将来后患无穷?”郎哥郑重其事地问道,身后的手指已是紧紧捏成拳状,额头的青筋也露了出来。他最怕的就是事成之后风无痕来一个鸟尽弓藏,他和翠娘不可能躲避一辈子,若是真失了庇护,也许到老都得不了一个好下场。
风无痕和冥绝同时脸色大变,不同的是,冥绝想到自己那次的处境和眼前两人惊人的相似,若是说风险,恐怕主子庇护自己的风险更大吧?风无痕想到的却是自己一直疏漏的地方,接二连三发生的刺杀后面隐藏的,决计少不了那些身手卓越的武林人士,自己怎么忽略了中原最大的民间势力?若是那些人有什么不轨的企图,或是被什么人所收买降服,恐怕将来的夺嫡之争还要再加进一颗砝码吧。
第十六章 血盟
“两位在京城也算蛰伏了十几年,可知道除了你们,还有什么武林人士隐藏吗?”风无痕并未注意郎哥焦躁的脸色,反而自顾自地问道。
“这倒没听说过,天子脚下,寻常江湖豪客怎敢轻易涉足,就算他们在自己的地盘上再能呼风唤雨,也禁不住达官显贵们的一句话。”翠娘不屑地说,“不是我夸口,就凭他们那几下粗鄙的伎俩,在京城哪混得下去?在京城这地头上,什么面子,什么光彩都是空的,只有把那些三教九流都打点好了,把官面上的路都铺平了,才能顺顺利利地扎根下来。别看郎哥这个死鬼当年在京城的道上也算一个人物,那是暗中使了多少手段才立住脚的。要是光凭功夫,岂不是要杀一个血流成河?那些武林人中知道动手的占了多数,动脑子的则是万中无一,就是随了那些显贵,不过也是打手一流而已。”
郎哥被这位皇子忽左忽右的作风弄得有些糊涂,思量了好一阵子才得出了一个结论,风无痕压根不在乎他们的过去,毕竟朝廷和武林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在朝廷眼中,那所谓强大的武林无疑是一支大军便可解决的,不用加以多大关注,自己的担心恐怕是多余的了。风无痕的那个问题只不过是担心其他皇子或是朝臣有了强大的武力作后盾,到时做出一些暗中行径来而已。
“殿下之前曾经提到的那几次刺杀,我也曾详细追查过,京城中的诸多王公大臣竟然全都没有任何可疑举动。青木会尽管交给了方勇,我还是能调动不少人,可是确实查不到什么,为了防止有人怀疑,我也就停了这方面的追查。”郎哥竟有几分沮丧,“依我看,背后人的高明远远超乎想象,也许此人已经筹划了多年,远非我们这等根基尚浅的人可以轻易撼动的。”
风无痕不禁悚然动容,虽然是第一次见到郎哥,但从小方子口中以及以往的消息往来中便可知此人性情坚毅,少有如此弱势的情况,看来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还有困难。“此事确实颇有难度,父皇也派人追查过,但一直没多大进展,郎兄也不必再多花功夫了,京城的那些官员才是真正需要注意的。本王并不想拉帮结派,只不过多一手治治他们的手段总是好的,也免得将来为奸人所算。若是他们不仁,也就休怪本王不义了。”后面一句话说得煞气十足,其他几人都用一种诧异的目光看着他,似乎有些不相信的样子。
“殿下如果不介意用江湖人士,我倒是有几个人选,如今无论是怡情苑还是醉香楼,得力的人手都太少了,监视的人也只不过是些小角色,抵不上大用。”翠娘伸手拂了拂额前的秀发,自信满满地道,“这些人都是当初陆陆续续被我和阿郎赶出京城的黑道高手,白道人士追杀他们的不在少数,震慑之下对我们两人倒是服服帖帖,若是能放在京城里,比他们在城郊混日子可是要惬意多了。”
“哦?”风无痕倒是生出了兴趣,“既然有一身好功夫,为何不在权贵家谋求一个出身?”
“这些人好勇斗狠惯了,哪受得了那种拘束。况且几个皇子都不在京城,那些大臣们怎敢轻易收留这些人。”郎哥笑道,“不过若是到了我们手里就自在得多,具体如何还是要请您示下。”
“办得隐秘些也就是了。”风无痕这句话虽然含糊,但也算是一种默许,“本王的手段也全靠两位才能实施,今天这样的会面,将来也许很难再有,毕竟父皇对诸皇子的监察相当严密。偷得浮生半日闲,难得如此良机,本王欲与两位把酒言欢,不知意下如何?”
这种变相的表明心迹之举两人怎会不明白,连声应承了下来。郎哥匆匆从内室抱出一个酒坛,哈哈大笑道:“想不到殿下竟与我等草民所思相同,这酒是早已备下的,只待您开口而已。”
他随手除去泥封,又示意翠娘取出三个大碗,环手轻抱酒坛,只见一股酒箭分毫不差地落在了第一个碗中,竟无一点溅出。片刻功夫,第一个碗已是斟满了异香扑鼻的美酒,郎哥又如法炮制,转眼间,三个碗已是满满当当,却无一分一毫的酒溅出,足见其高明。
“好功夫!”尽管对这种武学上的玩意风无痕并没有几分研究,但还是禁不住大声喝彩,想起自己练了好几年都不知有什么用的九炼阴阳罡,郎哥露的这一手无疑是精彩至极。他是看得欢喜,冥绝就不一样了,同样是习武之人,他怎么会看不出郎哥眸子里那一缕讥诮和挑战之意?
即便事先已经有所准备,冥绝觉得自己还是估错了这两个隐于市井的闲人,尽管不知道翠娘的深浅,但郎哥刚才的那一手放到外面,便绝对不是皇宫大内普通的一等侍卫能够应付的,真的论起来,也只有那几个供奉级的人物稳吃得下。当然,他自信自己还能够接得下来。这样的人当初还被别个追杀得亡命天下,可想另一方的势力有多强大,得空了一定要提醒一下主子才行。
在捧起酒之前,郎哥颇有深意地扫了风无痕一眼,随即拉起袖子,右手倏地变出一柄匕首,轻轻一划,几滴鲜血顿时滴在三碗酒中。翠娘也是皓腕微抬,神情自若地用锋利的指甲划破了手腕。冥绝心中一颤,此等血盟之举,江湖中只有极正式的场合才会施行,难道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竟想让主子也仿效此举?他正想开口阻止,却看到风无痕回了一个眼神,只能悻悻地站到一旁。
不等郎哥和翠娘开口,风无痕便笑道:“本王早就闻听江湖中有血盟这个习惯,两位既是如此有心,那本王又岂会畏惧区区几滴鲜血。”他伸手从郎哥手里接过那柄匕首,却不敢学那两人在手腕中侍卫,只是轻轻在手指上一搪,几滴鲜血便掉入碗中。小方子早就吓傻了,他哪想到那两位老大会这么狠,见风无痕的手指上已是通红一片,急急从怀中找出一方白帕,手忙脚乱地帮主子包扎起来,一双眼睛还狠狠朝郎哥和翠娘瞪去。
风无痕面色不变地任由小方子包裹着那小小伤口,一手将匕首扔了过去,然后端起了一个碗。郎哥和翠娘不约而同地拿起了另一个碗,“这碗酒喝完,殿下便与我们两个声名狼藉的人栓在一起了,希望您将来不会反悔?”郎哥仿佛没看见冥绝可以杀人的目光,“先干为敬!”言毕仰头灌下了那满满一碗酒。
翠娘轻皱蛾眉,“哪个像你们男儿家那么粗鲁。”她用袍袖遮住脸面,也是一口灌了下去,须臾便把一个空碗呈现在其他人跟前,那酒量让其他人都是心中一惊。尽管是第一次这样喝酒,但风无痕知道,这碗酒是无论如何都必须喝完的。尽管有这样的觉悟,但事到临头,他才发现彼此间的差别有多大。
那酒也不知是存了多久的上佳货色,一入口中初时还不觉什么,可是几口过后,风无痕便觉得喉咙完全充满了火辣辣的感觉,若不是怕出丑,他几乎是想一口吐出来。无奈早在人前夸下了海口,也只得硬撑着,从未海饮过的他一气灌下这么多烈酒,不禁面红耳赤,酒色上涌中,便连脚步也不太稳当了。正摇摇晃晃之际,一股清气自丹田而上,徐徐冲遍了五脏六腑,原本醇厚的酒意瞬间就被冲得极淡,风无痕甚至隐约之间感到一种出尘的意境,心中不由一惊。
在一旁的郎哥和翠娘惊异地交换了一个眼色,以他们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风无痕正在运转一种奇特的功法,而且是完全无意识的那种。只闻他身上发出的淡淡酒香,就可知那碗烈酒都被排得干干净净。两人又偷眼瞧了瞧一脸不可思议模样的冥绝,心中已是有了答案,敢情这位冷面侍卫也不知道主子身怀“绝艺”,事情还真是有趣得紧。
风无痕茫然地睁开了眼睛,一把手中的碗放下,喉咙中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立时冲了上来,刚才的清气只不过是消除了他的醉意而已,至于被烈酒灼伤的咽部则没有那么好运了,剧烈的咳嗽让他不禁痛苦地蹲下了身子。幸好小方子搀扶得及时,这才没有大出洋相,不过这种感觉已经让他羞愧万分,哪有大好男儿不会喝酒的理?
“殿下好本事,这百日醉可是我多年的珍藏,想不到性不嗜酒的殿下真能喝下一碗。”郎哥笑着赞道,“还要恭喜殿下刚才显露出的那份功力,如若能够大成,恐怕将来不用侍卫也可安全无忧。”他不动声色地用话语刺了冥绝一记,顺带点出了自己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那份功力?风无痕愣了半晌方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心中尴尬万分。听那个老牛鼻子的话练了几年的九炼阴阳罡,别的倒没感觉到什么,只是身体康健,动不动睡觉时就有一股清气护住全身,别的是半点效用都没有,刚才只能算是异常。这些怎么能和别人讲,他连忙打哈哈应付过去,显然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
第十七章 涉险
“殿下,将来得掌大权后,我只想请您答应一件事,一件在您能力范围之内的事作为我俩为您效力的酬劳,不知您是否能够答应?”
回到自己府中,风无痕还在思索着郎哥提出的这个条件,尽管自己答应得很爽快,但心中仍是有一点疑虑。如若没有猜错,他可以肯定两人是想报复当年的追杀,可是,难道他们就有这么大的信心?短短几年时间,他的心境苍老得连自己都无法相信,每一步的落下都意味着万千血迹,宫廷的残酷是外人永远无法领会的,为什么那些跟着自己的人总有一种必胜的感觉?他自失地一笑,既然想不通,就不用劳神了,眼看书房就在眼前,他正要举步踏入,却见总管范庆丞急匆匆地奔了过来。
风无痕起先也纳闷回府怎么不见范庆丞的踪影,横竖四下无人,当下笑骂道:“你躲到哪里去了,幸好子煦他们预备得及时,否则若是让别个看到了,岂不是要穿帮?”
范庆丞脸上却无半点笑意,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方才跪下低声禀道:“殿下,宫中的石公公来了,说是皇上有旨意,奴才好容易才寻了个借口拖了他一会,还好您回来得及时,否则他非要生出疑虑不可。”
风无痕心中一凛,石六顺乃是父皇身边最得用的心腹,年前又升了六宫都太监的职衔,轻易不离圣驾,今天巴巴地跑到自己这来,绝对不同寻常。若是普通旨意,差个小太监来也就是了,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本王这就去见他,庆丞,你先说说用什么借口搪塞了他,到时问起来,本王也不致出洋相。”
“幸好石公公没来多久,奴才就是说您在书房处理文书,这才匆匆赶来撞上了您。”范庆丞现在才是一脸轻松,“要是您一时半会回不来,奴才就得另外想法子了。”
“算你机灵!”风无痕赞道,“好了,快领本王过去吧。”
石六顺立在厅中,略有些焦急地等待着,皇帝的气性他是知道的,前一段日子始终没有召见这位七殿下,一来是避嫌,二则是故意冷落一下他,现在看起来气已经消了,自然不会闲置他。七殿下又要大用了,自己这个六宫都太监好歹也得表示一下敬意不是,因此皇帝一下口谕,他就自告奋勇地领了这个差事。
“叫石公公久等了。”风无痕笑容可掬地出现在正厅中,“本王适才在书房中整理些东西,他们没有怠慢你吧?”
石六顺哪敢在这等天潢贵胄面前摆架子,恭谨地行下礼去,“奴才见过七殿下。”见风无痕伸手欲扶,他慌忙站了起来,“殿下是玩笑了,奴才是什么位分的人,候着原本就是应当的。殿下治理王府何等严谨,这些下人们哪敢偷懒,倒是上了好几回的茶,奴才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风无痕倒是很满意石六顺的态度,须知皇帝近侍能如此识相的,天底下恐怕也就这么少数几个,怪不得这个老太监能荣宠不衰,确实有一套处事之道。“好了,石公公就不要再寻本王的开心了,父皇有什么旨意?”
“奉皇上口谕,”石六顺面南而立,清了清嗓子,风无痕立即退后三步,撩袍跪倒在地,“着勤郡王风无痕立刻入宫面君,钦此!”
“儿臣谨遵圣谕。”风无痕轻轻碰头三下,这才站起身来。“石公公,父皇既是有如此口谕,你好歹也得给本王一个准备才是。”
“嘿嘿,七殿下见谅,奴才一时心急了些,您赶紧准备一下,皇上可还在勤政殿等着您呢。”石六顺陪笑道。
风无痕也不和他多罗嗦,匆匆忙忙换了一套郡王服色,就乘上早已备好的官轿往宫里赶去。尽管早就算准了这一天,不过他的心里还是忐忑不安,待会的每一句话都不能有半点错误,还得把倭国的情况上报一下,毕竟这些东西都不是奏折能够说清楚的。最重要的还有郭卢二人的事情,希望父皇真的如起烟所说能从宽处置吧。
一路胡思乱想,转眼就来到了勤政殿,石六顺示意风无痕独自进殿,自个却老老实实地守在了门外。皇帝特地吩咐过,今次是密探,无关人等一律不许擅入,他早去约束了一众小太监,为了以防哪个娘娘有事求见,他也只得守起宫门来。
“儿臣叩见父皇。”风无痕俯伏行礼道。
皇帝却没有立刻叫起,“无痕,你知道朕为何一直没有召见你这个儿子么?”
风无痕心中一紧,父皇一上来就问起这个问题,显然是在试探自己的反应,一个应对失策,恐怕就再难挽回。“儿臣虽是父皇之子,然君臣之分乃三纲之首,父皇既然不召见儿臣,绝非不惜天伦,而是碍于君臣之名。福建巡抚姚慕同新近被刺,朝中大臣无不议论纷纷,父皇岂能因父子之情而废了军国大事。儿臣如今乃待罪之身,自当于府中反省罪责,不敢因此有怨尤之心。”
“好!”皇帝沉声喝道,“若不是你的言行一致,朕也不会把那些弹劾你的折子压下。不过,朕倒是想听听,你有何罪?”
风无痕立刻知道皇帝有心考校自己,连忙朗声答道:“儿臣曾回复父皇福建已安,结果却累得姚大人惨死,欺君之罪,其罪一也;郭卢二人屡屡犯下失察之罪,儿臣却横加庇护,其罪二也;私自前去大理寺天牢探视犯官,其罪三也。”与其让皇帝认为自己欺瞒,还不如一次全部撂出来,风无痕已是横下一条心,陈令诚和师京奇都认为这么做才能挽回局面,那就赌上一次好了。
皇帝的眸子中精光四射,显然并没有料到儿子会说实话,“你知道这三个罪名合在一起该当何罪么?无痕,你的胆子真是愈来愈大了!”
风无痕一声不吭地伏跪于地,尽管竭力控制自己那种恐惧的情绪,他仍是感到背心全湿透了,甚至连腿也在轻轻颤抖。在皇帝的天威下,他头一次生出了悔意,难道父皇真的动了杀机?他咬咬牙,等待着最终的答案。
“你听旨吧,”整个大殿里充斥着皇帝冷冷的声音,“勤郡王风无痕,恣意妄为,不遵律例,着……”
皇帝突然顿了一顿,风无痕顿时一阵紧张,那八个字的罪名实在是含糊得可以,只要父皇愿意,转眼就可翻转过来,可是,结果到底如何?他的指甲已经深深陷在了肉里,那种发自肺腑的不安和畏惧几乎要将他逼疯了。
“着其往宗人府宗正珉亲王处听候教训。”皇帝接着说道,脸上已是笑意吟吟,“要不是你够诚实,朕可没有这么好说话,外间的大臣里头叫嚣着要夺你爵位的也不在少数。”
“儿臣叩谢父皇隆恩。”风无痕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深深叩下头去。
“好了,跪了这么久,平身吧。”
风无痕谢恩后欲起身时,方才发现浑身都软了,连头都是一阵阵晕眩,不禁苦笑刚才皇帝忽左忽右的态度实在是吓着了他,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立起身来,腿已是酸麻得连知觉都没有了。
皇帝看到风无痕那幅惶恐的样子,愈发觉得自己所料不差,若是做戏,看儿子连外袍的背心处都有些水迹,可见刚才确实已经畏惧到了极点。皇帝心中分外满意,自古天家父子,从来都是威权第一,亲情第二,只有恩威并济,方可服众,否则他这个皇帝也就不用当了。
“无痕,朕发作你的一番苦心,你要好生记住,以后行事不要再那么鲁莽,朕听说你连那些个商人也不避忌,传扬出去像什么话?”对于这个花费了自己不少功夫的儿子,皇帝还是寄予了厚望。毕竟储君之位至今未定,其余诸皇子没一个敢到自己跟前表示退出的,可以放心栽培的也就眼前这一个了。
“儿臣记下了。”风无痕连忙躬身答应,随即辩解道,“儿臣结交商贾,只不过是为了一件天大的要紧事。”
皇帝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风无痕向来不是喜打诳语的人,究竟是什么大事需要那些商贾?风无痕见父皇似乎有些疑虑,连忙将倭国之事一一道来。由于此事事先曾对这位至尊报过备,因此皇帝倒是没什么讶异,只是听到铜矿一事时面色陡地一变。
“无痕,看来朕说你胆大妄为还真是有些道理。”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儿子,“云南铜矿的铜工们动不动就叫歇闹事,确实是心腹大患,要真让他们一直闹腾下去,甚至会动摇社稷。若是倭铜能弥补这个缺口,此事倒是大有裨益。不过,我堂堂天朝大国,用着倭铜却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传扬出去岂不是招人耻笑?”
“父皇说得是,因此才用得上那些商贾。”风无痕低声道,把自己的打算一一说出,然后才接着道,“魏文龙和刑部尚书何大人有亲,如此一来,父皇不必担忧其到处胡言乱语,他虑着将来的生意,决计会尽心竭力,况且这对他将来在京城的生意大有好处。再者,倭铜比着云南的铜矿要容易开采得多,那里的人力又不费银子,竟是能为朝廷能省下大笔开销。”
皇帝瞥了风无痕一眼,饱含深意地道:“无痕,今次你可是带了不少新奇的东西回京,好了,不用装了,还有什么要说的一并说出来,朕都听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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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来客
从皇宫走出的时候,风无痕只感到浑身的轻松,困扰多日的烦恼和疑惑仿佛都一扫而空。户部尚书一职皇帝已经决意由越起繁接任,不但如此,将来自己将以郡王之衔主理户部之事,也就是说,朝廷的国库将由他这个皇子再加上一把锁。来之前还想着怎么为郭卢二人解脱的风无痕几乎有一种仰天长笑的冲动,原定的九卿会审也由皇帝下了密旨,相信没有人会不长眼睛地来搅和。相信郭汉谨和卢思芒届时外放一个知府是肯定没问题的,再加上舅舅萧云朝那里运作一番,没个几年就可以混到封疆大吏。
然而,当风无痕进了官轿后方才想到一个最严重的问题,储位的归属看来父皇已经有了意向,倘若不出意外,自己那个同父同母的弟弟也许是最终的赢家。想到之前他倨傲的神色和不敬的态度,风无痕的脸色不禁阴沉下来,这种自负的人一旦登上皇位,恐怕根本不会念着自己的拥立之功,到头来不要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才好。若是他不仁,就休怪自己到时不义了,一定要牢牢地制衡住他才行。
刚踏进大门,风无痕就见范庆丞候在那儿,一副茫然的模样,心中便知府中又有不速之客。“庆丞,又有谁来了?”他的语气有几分无奈,“早几天是一个客人也没有,如今倒好,竟是接二连三地拥了来。”
“启禀殿下,今次是两拨的客人,一拨是翰林院编修范衡文和李均达,另一位却是安郡王,奴才自作主张把安郡王领到了小书房,另两位则是在正厅候着。”范庆丞觑着主子脸色,生怕风无痕在宫中受了什么气,拿着自己发火就没趣了。
“庆丞,你行啊!”风无痕随口吩咐徐春书等人去休息,自带了冥绝和小方子先往正厅去,“你倒是能分清亲疏缓急,安郡王是自家人,安顿他在书房自是无妨,你让人多送些时令水果和茶水等物去让他慢用着,本王打发了那两人就去见他。”
“奴才省得。”范庆丞心领神会道,告罪一声就先往小书房去了。
远远的风无痕便瞧见了正厅里坐立不安的两人,不禁为范衡文和李均达不值。尽管相交不深,但他还是看出他们俩都是老实本分的读书人,在官场上厮混决计比不上何叔铭的圆滑世故,如今果然吃了亏。
“下官参见殿下。”还是李均达眼尖,见了风无痕进来,连忙扯着范衡文行礼。
风无痕微微颔首算是答礼,随口打了个招呼便在先坐了下来。当下就有小厮引两人落座,再次奉上香茗,冥绝和小方子则是一左一右侍立在风无痕身后。
李均达见风无痕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只能讪讪地说道:“下官两人今日冒昧前来,是特地登门道谢的。若不是殿下前几日拦下了衡文,依他的脾气,恐怕早闹出大事了,真是劳您费心了。”
风无痕见李均达窘迫的样子,便知此人和范衡文差不多,也是不善应对的人,心中不禁叹了口气。“两位也不必客套了,本王与你们也算有缘,自然不能眼看着范大人白白糟蹋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这句范大人一出口,范衡文便坐不住了,起身就是深深一揖,“殿下对下官有天高地厚之恩,这大人二字万万当不起,请殿下直呼衡文就是。自从遭逢大变,同僚中除了均达兄之外,竟是像躲瘟神般地绕着下官走,实在是令人心灰意冷。那天要不是殿下拦着,下官大闹一场后,定然辞官归乡奉养父母,也懒得受这份闲气。”
李均达立刻慌了神,谁料风无痕反应得比他还快,“你这是什么话?一点小小挫折就想辞官归隐,岂不是置朝廷于不义?就算何叔铭十恶不赦,朝中百官对此事不理不睬,你也不能因此就生怨望之心。传扬出去,不但你自己会被御史弹劾,还要连累了你这位朋友,连本王都脱不了干系。范衡文,你行事往往过于莽撞,怪不得会被何叔铭那个里外不一的小人给骗了去!你给本王坐下!”
风无痕是真的火了,范衡文虽然不适合于朝廷中枢,不过放到地方,就算升迁难了些,混一个县令总能造福一方百姓,何苦为了何叔铭而弃官。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注意这个人,也就是为的他那点质朴之心而已,否则管他作甚。
范衡文顿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他倒是没想到这些。行事冲动是当年恩师就给过的评价,原以为十几年读书下来能改掉这脾气,结果竟愈来愈重。他偷眼瞧了瞧李均达,已是深深后悔自己的孟浪,倘若真的如风无痕所说连累了这个一向照顾自己的朋友,他就万死莫赎了。
风无痕见两人都平静了些,当下又开口劝道:“你们两人既然已经和何叔铭决裂,也就不必再耿耿于怀了,这样下去于事无补。为了此事你们两个已经得罪了翰林院掌院学士唐大人,以后在翰林院铁定是要遭人冷眼的。依本王之见,你们还是图一个外官好。”
范衡文和李均达心中感动,风无痕身为皇子却对他们这样诚恳,这是事先两人都没有料到的。李均达立刻起身道:“多谢殿下提醒,我等也有此意。只不过要放外官也是不易,前两天下官曾去吏部询问过,这两年等着放缺的人不在少数,要得一个实缺县令是难上加难。我们两个都是没有门路,又不会钻营的人,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吏部那里,本王会替你们两个打一声招呼。”风无痕见两人大喜过望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不过你们不能全指望本王,自己好歹也去吏部走动一下,活络一下人情。如果有了好消息,本王定会派人去通知你们。”
“多谢殿下恩典。”两人此时才是心悦诚服地行下礼去,“殿下恩德,下官一定铭记在心。”
风无痕亲自扶起了两人,“本王也不要你们报答什么,在任上多多为百姓做点实事,少遭些骂名也就是了。倘若到时你们做出什么对不起良心的事来,本王第一个饶不了你们。”
范衡文和李均达连声应是,又闲扯了一些别的事情,见风无痕有些倦意后,两人知机地告辞离去。
两人这边厢一走,风无痕随即又往小书房赶去,心中哀叹着自己的劳碌命。小方子却有些纳闷,最后实在忍不住问道:“殿下,那两个人您为什么不招揽过来?奴才看他们对殿下感激万分的样子,倘若殿下暗示几分,他们应该会知道您的意思才是。”
尽管有太监不能干政的律例,但一来周围只有冥绝一人,二来风无痕也对小方子有几分纵容,因此竟是不以为杵。
“小方子,你要记住,招揽是要看人的。我如今只是郡王,又不是皇储,像范衡文和李均达这种饱读圣贤书的书呆子,一旦出言招揽反而尴尬,有着挟恩望报的意思在里头,反而落了下乘。只有像现在这样助着他们,一来不招人忌讳,二来他们心中也没有疙瘩,将来你还愁他们会忘记我的恩情?这两个绝对不是那种人,因此我才放心和他们结下交情,若是换了何叔铭那种人,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咬人一口,幸亏我当初没有理会他的巴结。”
小方子听了心有所悟,他本就是极聪明的人,风无痕又时不时让他看些文字,因此对于这等道理也能懂个七八分,当下就是一堆逢迎话丢了过去。“奴才说呢,殿下怎么对他们如此客气,敢情是得用的人。奴才这点小见识怎么及得上殿下的一星半点,以后得空了多调教调教奴才就是了。”
风无痕见他装得可怜巴巴的样子,不禁噗哧一笑,来回赶场子的疲劳也少了很多。府里的这些下人中,也只有小方子敢这么对自己开玩笑。唉,冥绝什么都好,就是话语太少了,简直是惜字如金,他突然转头看了看身后的那个冷人儿,重重叹了口气,倒是让冥绝莫名其妙的。
“无痕,我眼巴巴地来看你,你倒好,足足把我撂在这个书房里将近一个时辰。”风无方一见正主儿出现,立即站了起来,满脸的不怀好意,“说吧,是不是耍我呢?明知道我不喜欢这些舞文弄墨的玩意,还把我扔在这里,要我说演武场还差不多。不行,今儿个你必须给我补偿,否则我今晚就赖这里不走了!”
对于这个一向不按常理出牌的堂兄,风无痕总是有一种无力的感觉。本来嘛,这个回到京城的皇族就应该收敛一点,可他偏不,似乎忘记了不久前自己还是拱卫福建的一方大将,成天和几个皇族中的纨绔子弟混在一起,几乎就快堕落成和他们一样了。尽管知道风无方是在做戏给皇帝看,风无痕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无方哥,你说吧,要什么补偿,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一定让你满意就是。”话从风无痕口中说出来,竟是少有的软弱,听得小方子悄悄翻起了白眼。
“很简单,京城的醉香楼和怡情苑知道么?”风无方神秘地一笑,“你各请我一次就行了。”
第十九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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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娘压根没料到才隔了两天,居然又见到了风无痕。不过这次他显然是被别人硬拉来的,满脸的尴尬和不情愿。再打量他身边的那个相貌不凡的青年,翠娘已是了然此人的身份,怪不得那位脾气颇大的天璜贵胄没法拒绝呢。
“哟,两位爷可是稀客,今儿个大驾光临醉香楼,是要请姑娘侍酒还是要听琴唱曲?”她故意凑了上来,那张动人的俏脸离两人不过一丁点距离。
风无痕第一个脸红了,可怜他从未见过这等风liu阵仗,那天翠娘虽然也调笑过,但毕竟还有郎哥在场弹压,由不得她胡来。可今日碰上风无方这个风liu种子,搞不好就真的麻烦了。他心中暗骂堂哥惹出的麻烦,又想到朝廷律例,脸色瞬息万变,显然已是烦恼至极。
风无方好笑地拍了拍堂弟的肩膀,才这点小事就脸红还了得。他知道风无痕心中顾虑着风评,不过身为皇家子弟,这点子事情算什么,若是像风无言那样一味道学反而落了下乘。“闻听翠娘夫人艳绝一方,在下实在是仰慕已久,今日携弟一慕颜色,还望夫人赏脸才好。”
话虽说得隐晦,但旁边侍立的几个龟奴全都变了脸色,谁都知道这位醉香楼的老板娘对男人言笑无忌是不假,可从没有男人能真正近身,一亲香泽。谁都以为眼前佳人会雷霆大怒的时候,翠娘却轻笑道:“既然二位爷有此雅兴,奴家敢不奉陪?来人,把南风阁整理出来,让珠莹她们打扮一下侍酒。”
尽管改了装扮,徐春书还是一阵心虚,他可不比自己的主子,醉香楼是他常来常往之地,珠莹更几乎是他的禁脔。每次来这里翠娘都要调笑他一番,难道今次被这女人认出来了?身旁其他几人也是面色奇异,他们来这也不在少数,此时都有些遮遮掩掩的,唯恐被认了出来。自己出丑事小,若是连累得主子被认出来,事情就大条了。只有冥绝冰冷的脸上浮现出一丁点笑意,随即又是那幅古井无波的样子。
风无痕无可奈何地上了南风阁,趁着众人不注意,他悄声对翠娘道:“姑奶奶,就算我求你,待会千万别闹了!”翠娘颇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笑吟吟走在前面,恨得风无痕牙痒痒的,却又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正如徐春书预料,珠莹一看到他,立即娇躯,人也僵硬了起来,原本纤美轻盈的舞步怎么看怎么别扭,风无方不禁皱起了眉头。他也是风月场的老手了,环顾周围几人的脸色,立即看出了此中端倪,心中暗自好笑。他今天的来意本就不是寻欢而已,醉香楼的大名后面隐藏的东西才是他真正想探求的,因此才硬拉了风无痕来作伴,以免被人看出破绽。
翠娘一边亲自殷勤地劝酒,一边悄悄地打量着风无方。这位安郡王一回京城就混迹于诸多青楼,却唯独漏了醉香楼和怡情苑,其中显然有什么蹊跷。看风无痕的脸色,似乎也不知道他这位堂兄的来意,需得谨慎应付才行。话虽如此,翠娘却自信没有谁能逃得了她的温柔掌握,因此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
酒酣之际,风无方便顺势开口道:“在下听说醉香楼中除了美艳的姑娘之外,还有更吸引人之处,夫人可否介绍一二?在下新近回京,欲谋一个好差使,得人介绍才来了此地,艳福无边之余也想宦途平坦,因此也只得厚颜相求了。”
风无痕不禁愕然,目光正好对上了翠娘晶亮的眸子,立刻恍然大悟。原来风无方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来此地是打探醉香楼幕后的交易,难道是领了皇帝的旨意?他的心陡地一紧,不过此时自己也帮不上忙,只能看翠娘能否随机应变了。
翠娘心中暗笑风无方的捣鬼,柔声答道:“方爷这个要求实在是难煞奴家了,自古做官放缺都是吏部的事,这里只不过是大家的寻欢作乐之地。要说内幕消息嘛是不少,可那都是一众姑娘们的体己玩意,轻易怎会许与别人?说句不好听的话,奴家手底下的这些姑娘一个个都是人精,等闲也是管不住的,她们的缠头银两多半就是靠些枕边风,方爷若是有意,不妨挑上一个,看看能否得到您想要的东西?”她边说边丢了一个勾魂夺魄的眼色,倒叫风无方失了神。
他此次来倒不是奉着皇帝旨意,只是对京城这个风头正劲的女人和她的产业有着深深的兴趣,更想趁机见识一下她背后的人。无奈翠娘的对答滴水不漏,竟是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他本想让风无痕帮腔,但一看到堂弟阴沉的脸色,也只好悻悻打消了这个主意。真是呆瓜一个,他心中暗骂堂弟,若是能将此女收归己用,顶得上十个没用的官员。他哪料到今次自己根本就是白费功夫,这等极密事,风无痕哪敢露在面上。
“那在下只能退而求其次,来一个一夕风liu了。”风无方自嘲道,“还请夫人为舍弟安排一下,他脸嫩不好意思,家中娇妻又都是天香国色,你好好挑挑拣拣,找一个绝色的陪寝。”
风无痕顿时一口酒喷了出来,这个风无方,临到头来还要害他一次,如今家里的四个女人虽说明面上处得不错,可暗地里都较着劲,若是知道自己在青楼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回去之后一阵排揎是少不了的,他可不想惹这等麻烦。想到这里,他连连摆手道:“夫人别听我兄长胡言,今日在下陪他前来只不过是赏琴喝酒的,你给他好好安排就是了。”
旁边几个侍酒的美人都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来这里的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道貌岸然之辈,看两人服色也不是那等缺银子的,更何况翠娘亲自相陪,给足了面子,这人怎么还是不识相?翠娘却是明白风无痕心意的,知道逼紧了他到时翻脸也说不定,刚才的玩笑也开够了,因此嫣然一笑道:“既然二公子如此说,那奴家也不勉强,这些姑娘们都是醉香楼最有名头的,方爷就自个挑吧。奴家也倦了,今儿个也就不陪着了。”
风无方无可奈何地看着翠娘离去,方才狠狠地瞪了堂弟一眼,自顾自地狠狠灌下一杯酒。风无痕强自按下心中的痛快,笑吟吟地欣赏起几名歌舞伎的表演来。待到风无方倦意上来,只得随意挑了一个出众的美女,先行歇息去了。徐春书瞅着这个机会,也不顾珠莹哀怨的目光,忙劝主子回府。风无痕早就想离开这个让他浑身不自在的地方,立刻满口答应,随手给风无方留了个字条,一行人竟是脚底抹油般地快速开溜了。
翠娘听心腹丫鬟报着两边的一举一动,心底盘算开了这两位王爷的关系,若是能设法让风无方重新掌兵,将来风无痕这边就有了强援。嗯,反正两边来往的达官贵人众多,到时让阿郎想办法,他的鬼主意可比自己多。
小五子虽然跟着风无痕去了趟福建,回来也仍旧在王府里伺候,可是论起宠信来,却远远及不上那几个心腹小厮,更别提小方子了。成天见大家远远地避着自己,小五子早是窝了一肚子的邪火,不过就是没地出,只能怨自己的命运不济。然而,前两天石六顺的突然造访让他逮着个机会,这位六宫都太监本就是当初指派他的人,不动声色地就令他今日在城西破庙中见面。
小五子好容易找了个借口溜出王府,暗地里换了衣裳,躲躲闪闪地到了那个破庙,等了半天却还没看见半个人影,心中不免焦急起来。直到肩上着了轻轻一掌,他方才醒觉过来,果然是身着便袍的石六顺。小方子哪敢在这等位高权重的人面前拿大,忙不迭地跪下请安。
石六顺也收起了往日的卑色,就这么任由小五子直挺挺地跪着,不阴不阳地怪笑了一声,“小五子,你知道我找你什么事么?”
小五子也不是傻瓜,自然听出了上司兴师问罪的语气,可饶是他再聪明,也想不出自己犯了什么差错,只得小心翼翼地答道:“奴才愚钝,还请公公明示。”
“你也知道自己驽钝?”石六顺冷哼了一声,“算算你到勤郡王府也有不少时日了,结果七殿下还是宠着那个小方子,何尝拿正眼瞧过你?在宫里你是怎么学的,投其所好,投其所好你懂不懂?整天只在内院边上伺候,几时才能出头!”
石六顺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小五子顿时万分委屈,这主子宠信谁岂是他能决定的?况且风无痕早认定了他是皇帝派下监视自己的人,怎会给他好脸色看。想起小方子在府中八面威风的样子,他就觉气不打一处来,取而代之的心早就存着了。思量再三,他想起了当初在福建看到的事情,一咬牙就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只要能除了这个眼中钉,说不定自己就真的能攀上高枝。
第二十章 失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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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胆大妄为的奴才居然敢擅收外臣贿赂?”皇帝咆哮道。尽管知道宫中有头有脸的大太监时常干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来,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小方子本就是获过罪的奴才,如今也只不过是皇子身边的贴身内侍。他不思风无痕救他一命倒也罢了,居然如此大胆,实在是不可饶恕。
“传朕旨意,着内务府立刻将这个狗奴才拿下,待问清罪名后另行严办!如此不忠不义之人,留在无痕身边也是一大祸害!朕原本还瞧着他有几分读书人的样子,这才免了他死罪,无痕也不计较他的过错,如此抬举下居然还不识好歹,朕就是要做个榜样让宫里的那些大小奴才看看,也好让他们收敛些!”
石六顺已是心中后悔,往风无痕身边派人原本就是皇帝的意思,无奈小五子人实在是不够机灵,混了那么久居然还是近不了身,只能在外头混着听差而已。自己点起了这个火星,皇帝也就想起了这事,顺势发作了那个奴才也就罢了,若是真的杀了他,到头来自己和那七皇子就真的结下仇怨了,瑜贵妃那关可是不好过。他不由叫苦不迭,恨不得抽自己一顿嘴巴子。
皇帝突如其来的旨意让风无痕不禁乱了方寸,陈令诚和师京奇也傻了,堂堂至尊居然会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太监而大动干戈,真是天下第一奇事。尽管在内里一直以姐弟相称,但红如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小方子被内务府带走,那种无助和凄楚让风无痕瞧了分外心疼。小方子倒也硬气,临走时砰砰砰地给主子连磕了三个响头,这才头也不回地任凭那几个差役施为。
风无痕铁青着脸,眼看着内务府总管原佩豫上前请安,狠狠地甩出一句话道:“原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本王府里的奴才犯错,要打要杀也该这里处置,父皇下旨给本王也就是了,干着内务府什么事?”
原佩豫也不想得罪这位皇子,见四周没有外人,方才斟酌着语句道:“七殿下,下官也是没有法子,这是圣意。天心难测,殿下若是真的希望保住这个奴才,说不得要去求皇上一遭。不过,恕下官多嘴,皇上定的是贪贿的罪名,可不是那么容易洗脱的。这等大事,您还是好好先清查一下府里吧。”
“多谢原大人提醒,本王只有一个要求,小方子伺候本王也有不少时日了,希望你们不要动刑。本王得空了会向皇上求情,若是看到他身上有半点伤痕,莫怪本王不讲情面。”风无痕和原佩豫本就是交情尚浅,他能如此提醒已是分外难得,因此风无痕硬挤出一个笑容,不过后面的一句话还是说得无比严厉。
原佩豫无奈地摇摇头,“非到万不得已,下官怎敢动刑?就怕皇上下旨严办,下官也只能遵从,还望殿下体谅下官的苦衷。”
风无痕脸色大变,强打精神又寒暄了几句,这才恨恨地目送那辆载着小方子的马车离开。
原佩豫已经提醒得这么清楚,风无痕哪还会不知道是谁在背地里使的坏。府里的这些人全是范庆丞挑选过的,等闲人也进不了内院。在福建的时候身边除了小方子,就只有那个小五子近过自己的身边,想起当初那个小太监的样子,坐在正座太师椅上的风无痕厉声喝道:“来人,将那个小五子带上来!”
然而,真正将那个闯祸的人带上来之后,风无痕心中才涌起一股无力的感觉。自己能拿他怎么办,论理他是自己府中的人,打杀了也没有人会管,可是皇帝那里会怎么想?恐怕一个挟宠自傲,暴虐无道的罪名是铁定逃不掉的。算来算去,竟是完全拿他没有办法。想到这里,风无痕锐利的目光中更是充满了愤怒和鄙夷。
小五子在内务府来人之后就本能地感觉到不妙,他怎会料到皇帝如此大张旗鼓,不过是一个犯事的太监,一顿板子或是贬斥也就是了,居然出动内务府,自己闯的祸就大了。不用抬头,他就可以感觉到那刺在背后如同利箭般的目光。自己的小命是不是就这样完了?他一遍遍地诅咒着自己的天真和愚蠢,想要开口求饶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那种沉重的压力几乎都快把他逼疯了。
“你是对谁说起小方子收受外官贿赂的?”风无痕冷冰冰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你哪只眼睛看到了他收别人的银票,就算他收了,事后交给本王也未必可知。你居然暗中造谣陷害他人,该当何罪?”
小五子听得汗流浃背,他原本就是想整治一下小方子,自己好乘虚而入,因此抓住一个把柄就不想放手,谁道竟把自己赔了进去。他哆嗦着求饶道:“殿下开恩,奴才只是一时糊涂,对石公公提起了此事……”
话还没说完,风无痕便霍地立起身来,石六顺来自己府里正是几天前的事,看来确实是这个老东西在背后捅了自己一刀子。一股难言的杀气顿时弥漫开来,冻得小五子打了个寒噤,腿更是颤抖得无以自制。
风无痕不屑地瞥了小五子一眼,心中想得却是石六顺这么做的理由,照理他这个在宫里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人不该如此短视,明眼人谁都看得出自己对小方子的偏爱,这个时候插进来一脚又是何意?等等,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难道皇帝本就是要趁此机会拔掉自己身边的一个亲信以示警告,还是根本就是怀疑自己暗中的勾当,想从小方子嘴里套出点什么话来?这个体悟让他完全变了脸色,也顾不得跪在那里的小五子,快步朝书房冲去。
书房里,几个大有关系的人物都聚在一起,风无痕适才的话实在太过沉重,甚至有当头一棒的感觉。往日他们谈话往往不避小方子,万一皇帝真的想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事情就真的麻烦了。师京奇权衡再三,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殿下,若是真的有那种可能,是否该下狠心……”
“不行!万万不可!”红如失声惊呼道,今次的商议原本不该有她参加,但她还是硬挤了进来。话一出口就感到了自己的语病,但还是分外强硬地道,“殿下,难道您忘了小方子曾经冒的风险和吃过的苦头?他对您一向忠心耿耿,如若您为了这个理由就舍弃了他,以后还拿什么服众?”
“红如,你住口!”陈令诚吼道,“现在不是应该不应该的问题,而是需要不需要灭口。你以为殿下会随便对一个跟随自己几年的人下手么?小方子若是熬不住刑,说出点不该说的,别说殿下,你也一样有脱不了的干系,别忘了你的身份!”
红如猛地想起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心中一阵悸动,不甘心地闭上了嘴。一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冥绝突然开口道:“殿下若是真的想要灭口,不如由属下代劳,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可取了他的性命,也可免得他多受苦。”
师京奇还是一脸茫然,陈令诚却是心头一松,冥绝原来的身份他是一清二楚,如此一个极品的刺客存在,如果真要抹去小方子可以说是易如反掌,现在只看风无痕如何决断了。他和小方子尽管感情也相当不错,但以前的经历无数次告诉他,该牺牲的就得牺牲,绝不能拖泥带水,否则只能把所有人全都搭进去,上位者是不能有太多感情的。
风无痕想到的却比其他人更多,如果死了小方子就能解决一切的话,也许他会做,但是,真正的结果只能比现在更糟。现在自己最可靠的外援就是小方子找来的,单单以小方子和郎哥的得意弟子方勇的兄弟之情,他就万万不能坐视。那个愣小子他可是见识过的,为了哥哥的安危不知道会捅出什么窟窿来,到时就真的晚了。
“好了,各位不要商量如何除去小方子了,要是被那小子知道,非伤心得痛哭流涕不可,回来之后也一定会给你们好看。”风无痕漫不经心地开玩笑道,丝毫不在意其他人错愕的眼神,“各位须谨记一件事,只要是本王的人,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要轻言牺牲。本王没有别人那么多的死士可以出生入死的,因此小方子一定得弄回来。”
“殿下!”师京奇还想反对,但看见风无痕不容置疑的脸色,只得硬生生地把后半截话缩了回去,心中却还是不以为然。冥绝的眼中精光一闪而过,显然颇为动容。红如是最开心的一个,毕竟那个古灵精怪的小方子和她的关系最为密切。陈令诚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显然已经想到了其中的关键。
正当众人商议之际,石六顺好容易得了闲,匆匆忙忙地出了皇宫。自己既然犯下了大错,怎么也得好好弥补,否则瑜贵妃还以为自己有心和她儿子做对,枕边风一吹,自己就什么都没了。终于,勤郡王府就在眼前了。
第二十一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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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无痕见石六顺一副诚恳的模样,原先积在心里的怨气怎么都不好发作出来。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更何况石六顺本就是父皇跟前的红人,要真得罪了他,将来就算不会正面冲突,至少小鞋是不会少的。当下也就客客气气地接受了他的道歉,顺便旁敲侧击地打听起皇帝的态度来。然而,石六顺的说法也很含糊,毕竟天威难测,他也不知道皇帝的真正心意。
打发走了石六顺,风无痕才真正明白了什么是父子君臣,皇帝一直奉行的制衡原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这次没有因为姚慕同的事情给自己过多的处分,反而额外给了自己更多参政的权力,要的就是自己的绝对忠心。当初自己若是有半点异心,恐怕下场比二哥风无论更糟。也正是因为如此,皇帝分外不能忍受小方子的行为,尽管他的儿子可能默许了此事。要救出这小子还真是困难,风无痕无奈地踱着步子,只希望内务府不要给他太多苦头吃才好。
原佩豫也不希望为了一个小太监而和七皇子过不去,无奈刚把人押回来就得了皇帝的密旨,让他严刑拷问,务必让小方子供认出其在王府的一切行为。这个要求实在是难为煞了人。若是说要问风无痕有何不轨的举动也就罢了,至少有个目标,但如此大的范围,小方子若是信口开河一番,谁能担保送上去的东西都是真的?再说了,风无痕昨天的警告犹自在耳边回响,想来还是挺看重这小子的。可是,皇帝的密旨都已经来了,原佩豫只能苦着脸开始审问。
不过,真的用起刑来,原佩豫却不能太过留情,风无痕无论如何也拗不过皇帝的旨意。仅仅一顿饭功夫,小方子身上就多了十几道恐怖的伤痕,这还是轻的。若是依着平时的习惯,烧红的烙铁下去,恐怕这小太监身上就连一块完整的皮肉都找不到了。不过,小方子却还是硬气得很,除了银票之事外,其余的大事什么都没说,琐碎的东西却是罗里罗嗦说了一堆。
尽管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毕竟年纪还小,看了那么多陈列着的刑具以及内务府总管亲自上阵的架势,小方子就知道皇帝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酷刑之下,求死的心都有了。幸好原佩豫似乎心有顾虑,否则那火炉中烧红的烙铁一上来,小方子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挺得过去。此时他万分感谢陈令诚曾经教的运气功夫来,如若不是体内那点子流动不息的清气,他早就把什么都招了,那个时候,就不止皇帝要杀他,连主子恐怕都要起了杀心。
“大人,这小子又昏过去了。”小方子迷迷糊糊地听见一个声音,心头一宽,看来又能得一会的喘息功夫,原佩豫还算识时务的,否则此时就是兜头的凉水浇下来,自己怎么都蒙混不过去。只听一个淡淡的声音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皇上并未定下期限,明日慢慢再审也就是了。先把他先拖下去好生关押,另外,身上的那些伤口也包裹一下。记住,让那些人把眼睛擦干净,若是谁敢虐待他,到时自己去和七殿下解释!”
几个刑讯高手连忙应是,本来的那点小想头顿时无影无踪,心中的恐惧感却剧烈了起来,今天拷问的可是皇子心腹,若是小方子能出去,他们岂不是得顶缸?几人顿时打定了主意,回头一定得巴结好这个小太监才行,谁知道皇帝最后会不会下旨赦免。
正因为如此,内务府的黑牢里也就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情景,平时横行霸道的几个狱卒对小方子客气万分,简直像是遇到了自己亲爹似的。上好的伤药,丰盛的食物,殷勤的伺候,竟是应有尽有,要不是白天吃的苦头,小方子简直就要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聪明的他又岂会不领情,几句客套话扔过去,彼此很快就混熟了,称兄道弟自是不在话下。
“皇上,石公公刚才去了勤郡王府。”风绝恭谨地报道,“依属下之见,他可能是去通风报信的。
皇帝不置可否地扔下了手中奏折,“石六顺向来行事谨慎,少有得罪人的事,今次他是没想到朕会大动干戈,否则绝不会轻易把此事报上来。那个小方子实在是太得宠了,朕听说他在主子面前有时也没个奴才相,不教训一番也不知道天高地厚。”话虽如此,皇帝的心中着实不满,如今宫中这几个有头有脸的大太监对于诸皇子是能巴结则巴结,该是时候立点规矩了。
“风绝,上次你说要换一批人供使唤,可有此事?”皇帝突然问道。
风绝心中一喜,他早觉得目前那批人不够忠心,更是时常摆出一副桀骜的模样,因此才建议皇帝将这些人全部灭口,然后换上新人。此时听皇帝提起,他哪会有不愿意的。“启禀皇上,这些人都是随卑职多年的人了,也算是薄有微功。只不过他们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多,况且不少人都对目前的地位颇有微辞,因此卑职只能忍痛恳请皇上处置。”
“哼,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也不想想他们原本就是死囚,朕赦免了他们的死罪也是天大的恩典,居然还不满意。”皇帝不屑地冷哼道,“他们那些功劳根本不值一提,你回去后将这些人全都处理掉,新的人选朕早已准备好了。天底下死囚和重犯多得是,不愁无人可用,要紧的是忠心。”
“卑职遵旨。”风绝赶紧接旨,心中却盘算着能留下几个对自己忠心的人,这些年来,跟随自己的人换过三四批了,他也暗中留下了不少甘听驱策的高手。久而久之,势力就一点点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建立了起来。尽管比起庞大的朝廷来仍旧微不足道,但若是能一直发展下去,他有五成的把握能完成夙愿。
就在昨天晚上,那个女人告诉自己,太医诊断她已经怀孕两个月了,而皇帝临幸的时刻正好吻合,这真是天赐良机。只要她能顺利产下皇子,就算那个孩子不是自己的,到时也可以把他扶上去成为傀儡,只需要让诸皇子夺嫡的烈火再高上那么一两分也就够了。
小方子被囚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郎哥那里,不过他考虑更多的却是弟子方勇的反应,因此第一时间就下令封锁了消息。郎哥早年在内务府中埋下的线人更是时时传出消息,这下风无痕那边也知道了小方子性命无忧,不过皮肉之苦恐怕是难以避免的。
由于两边都在想法子让小方子脱罪,因此各自使着劲。郎哥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就来一个瞒天过海,用别的死囚换了他出来,不过实在过于冒险,之后小方子也难以出现在人前,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郎哥并不准备使用。风无痕则是言辞恳切地上了一道密折,以自己的儿女尚未满周岁为由请皇帝格外施恩。自己父皇的脾气风无痕还会不清楚,倘若一味隐瞒或是搪塞,只会激得龙颜大怒,还不如先保住小方子一命来得实在,以后的事情再徐徐图谋就行了。
然而,奏折犹如石沉大海,迟迟没有音信,小方子在内务府仍然是被每日提审,不过用刑的次数少了,连那些狱卒的力道也大大减轻了,所受的痛苦比起第一天来也是微乎其微。郎哥收买的线人也小心翼翼地和他联络过,因此小方子也就半真半假地供述出不少王府的事情,也好让那位内务府总管大人能够交差。
小方子的事情没有消息,风无痕和郎哥的联系也就只能动用书房的那几个小厮,德喜就接了这个差事。这个颇为机灵的小子在得知了这些隐秘事之后,第一时间就吓出了冷汗,以他的聪明自然知道事情的轻重,也知道这是主子对自己的信任。想到自己家里的父母不久前都已经被接进了王府妥善安置,万一自己嘴巴不够牢靠将这些泄漏出去,恐怕一家人全都要受到牵连,因此感觉受到重用的同时也是心惊胆战。好在第一次接头下来没有任何差错,饶是如此,他也觉得浑身像虚脱了一番,暗地里对小方子一直干这样的差事佩服不已。
风无痕得了德喜送回的消息,根本就是大吃一惊,暗中庆幸自己没有来一个弹劾何叔铭之类的举动。这个热衷仕途的男人居然拜了大学士章衍为义父,实在是相当有眼光。京城上下无不晓得章衍膝下无子,从兄长那里过继来的一个儿子又在六岁那年得了重病,最后成了傻子。不过这位曾经权势滔天的大学士早就没了往日的威风,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凭他门生满天下这一点,余威仍在。
何叔铭也不知是用了何种手段取得了章衍的信任,又以自己和唐见柔一见钟情为名,请义父为他提亲。由于唐曾源本就和章衍交情很深,又得了女儿首肯,因此这门亲事也就敲定了下来。至于范衡文等人屡次交涉未果,也是因为何叔铭事先就在章衍和唐曾源面前诋毁过两人,以至两人的说辞无人肯信。想想范衡文和李均达的窘迫,风无痕轻叹一口气,人和人果真是不能比啊,如此看来,何叔铭飞黄腾达也是极有可能的。毕竟他为了巴结章衍,甚至连姓氏都准备改了,反正他双亲已逝去,无人管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