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汉乱
回到太原之后,刘凌的生活乱了好几天。不过这乱却不是烦乱,而是太热闹了。这次南下抗击大周的侵略,说实话包括孝帝在内都觉得前景堪忧。结果战争取得胜利的速度快到令人咋舌,很多人都觉得云里雾里的不切实际。
气势汹汹的二十几万大军,就这么被忠王给灭了?
刘凌回到太原府的时候,城里的百姓已经开始流传出他是神仙下凡的神话故事了。说什么在玉州城下刘凌站在云头念念有词,抓了一把豆子随意以撒,就变出来三十万金甲武士将周军杀的丢盔弃甲。
还有的说刘凌借来六丁六甲之兵,一张纸符烧出去变成了汪洋大海淹没了一半的周军,然后再一张纸符烧出去变成滔天火海,烧死了另一半周军。还说刘凌借来后羿射日的神弓,一箭就将后周的皇帝射了个半死不活。
总之是各种版本的神话故事开始在民间流传,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竟然有无知的百姓在忠王府门前焚香摆案,一跪就是一天,赶都赶不走。这些百姓求什么的都有,有求刘凌显威驱鬼避凶的。有求刘凌赐下一道符咒保全家平安的。还有求刘凌跟龙王爷商量商量给下一场大雨的,更有一个小媳妇哭哭啼啼的求刘凌保佑她赶紧怀上个孩子……
总之,在太原百姓的眼里刘凌成了无所不能的神仙,比黄大仙还仙,比玉皇大帝还神,比送子观音还管用……
而自从刘凌进宫后跟孝帝彻夜长谈回到王府之后,文武百官来慰问的是络绎不绝。送来的礼物在五天内就装满了三辆大马车,刘凌是来者不拒,送什么要什么,等凑够了一车就命人送到宫里去清点数目钉印成册,孝帝再派人送到国库去。
明知道刘凌自己一个铜板都不会留下,可是送礼的官员们还是来来往往的好不热闹。足足半个月,刘凌收礼都收到手软了。不过好歹估算一下,国库这一下子就增加了至少十万贯钱的收入,都快够给大辽的岁贡一半数额了。
对这样的结果刘凌笑着说照这么下去再来半年,大汉的国力肯定上升不止一个档次。
其实刘凌也知道这些文武百官为什么蜂拥而来,虽然那些大人们谁都没提,只是祝贺忠王取得大胜,立下了不世之功。但刘凌知道他们冲着什么来的,还不就是因为刘凌在收复坛州之后缴获的那一箩筐书信。
这些书信刘凌都大致浏览了一遍,他发现除了大学士苏秀和老宰相卢森之外,北汉的官员们都已经在暗地里对周称臣了。就连上柱国,天策将军苏虎咆,中书令欧阳仁和都包括在内。
可不管是谁来登门道贺,刘凌一律笑脸相迎。来来往往十数日,众人终于隐隐猜到刘凌是不打算跟大家为难的。就连军机处的两个宰相级别的大人物都在大战期间跟后周暗通款曲,别人跟他们一比简直就是小喽啰。
二十天之后,就在大家都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八门巡查司的人挨家挨户的开始抓人了。三品大员以上抓了七八个,其中就包括军机大臣上柱国大将军苏虎咆。三品以下的官员倒是抓的不多,只有四个人。
在八门巡查司的人要进天策将军府拿人的时候,还发生了械斗。苏虎咆府上的数百家将,兵丁,小厮,仆役竟然拿起刀枪拘捕。他们据守住天策将军府的大门,利用弩箭等利器给八门巡查司的人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最后还是岳麒麟请来圣旨,调集了京畿大营的一千兵马强攻才破了将军府。全府上下四百余口人全数拿了,又在苏虎咆的书房里搜到了他和周世宗柴荣来往的书信,还有和西夏暗通的证据。孝帝将这事交给刘凌处理,刘凌在文书上只批了一个字。
斩。
一日之间,太原城门外血流成河,一共五百多颗人头在城门外被砍了下来。不过围攻苏虎咆府邸的时候逃走了一个刀客,那人身手及其的矫健,连斩了十几名京畿大营的士兵,其中还有两个身手不弱的白总。那刀客用一把无鞘的雪亮长刀,几乎没有人是他的一回合对手。
越墙逃走后,麒麟卫的人已经追了上去。不过在之后的几天,都没有查到这个人的踪迹。
就在问斩了五百人之后,军机大臣,中书令欧阳仁和在朝堂上请罪,孝帝准其辞官,不杀。欧阳仁和痛哭当场,愧恨无比。
这之后,孝帝听从刘凌的建议,从今年科举提拔上来的青年才俊中挑选了三十多个人补入各部,其中佼佼者被授予了高官。
孝帝和刘凌都没心情学曹操焚烧书信收买人心的举动,现在北汉已经烂透了。这些人就是烂上加烂的毒疮,留下他们不但不会对皇帝的仁慈感恩戴德。只要不管是周军还是西夏大辽再次挥军侵略,这些人会像闻到肉味的苍蝇一样继续扑上去磕头称臣。
都说破而后立,孝帝经过一场大病也算想清楚了。自己若是执意为了维持大汉朝廷表面上的团结,只怕对以后的日子一点好处都没有。不将那些喝血的蛀虫都清除掉,北汉这棵本来就不怎么茁壮的大树离崩塌之日就真的不远了。
孝帝只给了刘凌十天的休息时间,然后就把朝廷上的诸多大事一股脑的塞给他。刘凌只能苦笑,然后就好像一个上足了发条的机器人一样投入进了繁琐的工作中。杀的那些人是必杀的,他们不光是在暗地里对后周称臣那么简单。刘凌甚至在缴获的书信中发现了不下一份北汉的军事布置地形图,各州府的军事标注的清清楚楚。
对这样的人如果心慈手软,那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大胜之后的喜庆并没有被太原城门外那一地的鲜血,那五百多颗血淋淋的脑袋冲淡多少。百姓们依然欢呼雀跃,太原城里依然张灯结彩。就连孝帝都破例出现在鼓楼上与百姓同乐,由此可见这一场大胜对北汉影响有多大。
胜利收获的不仅仅是击溃了后周的二十几万大军,收复了坛州,玉州。更多的则是得到了民心。百姓们通过这一场大胜,让他们体会到了身为大汉子民的骄傲。感觉到了自己是被保护的,大汉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子民。
而在刘凌休息,收礼,然后杀人的这段时间里,后周,西夏,大辽几方面的情报通过刘凌手下影卫建立起来的,越来越强大的情报网收集而来。刘凌每天都会关注这些情报,一份都不会遗漏。
总的来说北汉这次算是胜利者,但却不是最大的受益者。不管是西夏还是大辽,这一次趁人之危出兵攻周都赚的盆满钵满。西夏得了三州十几个郡的土地,大辽得了四州的繁华城市,他们得到的利益远大于付出。
而最让刘凌高兴的是,本来为了长远打算安插进周营的杨业在大周国内创造了一个奇迹。本来杨业的苦肉计算是白白的浪费了,谁也没有想到冯伏波引敌竟然引出来一场决战,并且让刘凌在决战中找到了胜利的契机。
已经派影卫到大周境内准备接回杨业和那二十几个好汉子,但是杨业传回来的情报却让刘凌心神一震。
刘凌没有想到,周世宗柴荣为了安抚败兵,居然会在朝会上召见了杨业等人!杨业自称杨山民,冒充了周军战死大将楚离火手下的一个小小队正。这样的身份,理论上一辈子也不可能被皇帝接见的。或许是听说了杨业他们二十几个浑身浴血,保护楚离火的身体力战不退的事被感动了。
或许是为了安抚士兵收买人心,柴荣亲自接见了杨业,并且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他一个明面上不过是个从九品的队正破格提拔为从六品的振威校尉,算一算竟然连升了六级,这是寒门子弟从军从来没有过的殊荣。
并且柴荣将杨业分到了如今后周正当红的右威卫大将军蒙虎麾下任职,有资格率领一团五百人的兵马。这是一件好事,对北汉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只要杨业忠心不变,他就会像一颗安插进大周军队内部的钉子!
既然柴荣将杨业树立为寒门子弟从军的表率,刘凌就必须抓住这次机会。他派了五十人的影卫进入大周,暗中保护杨业的安全。虽然杨业现在在大周的职位并不高,但是已经能接触到大周军队方面的一些内幕。
安排好了杨业的退路,刘凌派影卫的人告诉杨业,凡事以自身安全为主,一旦发现自己有可能暴露立刻撤回来。而杨业则做了一件让刘凌都为之震动的事,这件事让刘凌对杨业这个人的认识更深了一个层次。
陪杨业一起到了大周的二十八个汉军士兵,除了十二个杨业的亲信之外。都因为伤势过重而不治身亡了,刘凌自认为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但是也被杨业的手段震惊了。杨业这样做,无可厚非。为了自己的安全,将不能信任而又偏偏掌握了自己生死权利的人剔除。没有错,只是道义上让人无语。
边界上的事告一段落,朝廷里的事也告一段落,刘凌的婚事终于正式提上了日程,而大力促成此事的,依然还是大汉皇帝刘卓。
第一百二十二章 苏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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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凌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爵位,这次抗击大周二十万大军侵略的战功该怎么封赏,实在让人头疼。孝帝是个能挖掘手下人潜能的优秀上司,于是将功劳的拟定就交给了刘凌未来的老丈人,军机大臣,金紫光禄大夫,枢密使,开府仪同三司,左丞相卢森来办。
看卢森头顶上那一串长长的名号就知道,在上柱国,天策将军苏虎咆被砍了头,太子少师,中书令欧阳仁和告老还乡之后。军机处里只剩下了他还有一个整日提心吊胆根本就踏实不下来处理政务的大学士苏秀。
苏秀也不是干净的,只不过他暗通的不是后周而已。眼看着自己的同僚一个一个被得胜回来还带着一身杀气的忠王砍了脑袋,苏秀已经十几天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天他只要清醒着总感觉后脖颈子上凉飕飕的有风吹过,就如同那砍人头都崩了刃的鬼头刀贴在自己脖子后面。
原本以为仙缘人间那个如花似玉的丫头是上天给自己的艳福,现在才知道那是条能毒死人的竹叶青。谁能想到那个看上去一身媚态,千娇百媚的小娘子居然那么狠毒,自己一点便宜没占到还被她抓住了把柄。这件事就好像插在苏秀心头的一柄匕首,疼的他死去活来。
他想过除掉那个祸害,可是派去的家将四个人死了两对。这他才知道自己低估了那个青楼女子能力,一个不声不响就能干掉自己手下最优秀的四个杀手的人,这样的女人就是一条毒蛇,一条看上去倾城倾国实则毒辣无比的竹叶青。
刘凌回来之前,苏秀还没觉得有太大的危机感。毕竟后周世宗柴荣善战,周军二十万虎狼之师,刘凌还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一定。可是现在刘凌不但活着回来了,而且一回来就开始大开杀戒,这让他怎么能安生下来?每一天都是如坐针毡,别说政务,就连吃喝他都没有了心思。
卢森是什么人,自然能看出苏秀的几分心思来。只是卢森也知道,论聪明孝帝天下第一的话,那忠王刘凌就是天下第二。连自己都能看出来苏秀心里有鬼,一帝一王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上面既然发了慈悲,给苏秀留了后路,那他也没必要纠缠。再说了,军机处五个重臣,已经杀了一个走了一个,若是再办一个,五去其三,这也是陛下在抽自己的脸。毕竟当初这五个人是他看重的,出了三个叛徒他自己脸面上也不好看。
“苏大人,陛下将如何对忠王封赏这事交给咱俩来想,你可有什么意见?”
卢森清了清本来也没痰的嗓子,将神情恍惚的苏秀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呃……此事还是卢大人做主就是,陛下对卢大人信任有加,苏某也相信卢大人能想到好法子。”
苏秀仓促的回答了几句,这话全是马匹,一点意义都没有。
卢森皱了下眉头,看着眼前这个北汉文坛的泰斗人物,他隐隐有一个想法从心里冒出来,那就是,这个人废了。
卢森轻轻哼了一声来表示自己的不满,苏秀这样推脱的话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他是左丞相,正一品衔。苏秀是大学士,同样也是正一品衔。现在北汉的文官以两个人为首,在这样的乱世也就在北汉文官还能稍微受到一些重视。北汉在这个时代算是一个畸形的国度,各种方面都畸形。
国土面积小的畸形,官员爵位乱的畸形,民政军政更畸形,就连生存的条件都是畸形的。北汉就好像一个生存在夹缝中的畸形孩子,想活下去不是自己填饱自己肚子就成了。要看周边几个强壮的大人脸色,苟延残喘。
且不说西夏,大辽,吐蕃这样马背上得天下安天下的国家。就是南方素来宣传是中原大国礼仪之邦的大周,后蜀,南唐等国,文官的地位低的让人无语。可以说,卢森这样的人在北汉为官是他的不幸,因为他才能绝对不仅仅是治理一省之地。同样,他也是幸运的,若是在别的国家为官,搞不好早就成了牺牲品。
正如一心求死的宁浩,他的能力不强吗?他的官职不高吗?
所以卢森很珍惜自己的机遇,小心翼翼的维护着北汉这个畸形却倔强的生存着的孩子。在他的心里,北汉,已经就是他的家。
苏秀的举止反常,卢森可以不管,但是政务上如果苏秀有所推脱,卢森身为百官之首就不能不提点他两句。
“苏大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啊?”
听到卢森的问话,苏秀吓了一跳。
“苏大人。”
卢森朝着勤勉殿的方向拱了拱手:“陛下将这件事交给你我在商议,这是陛下对你我的信任。既然陛下将这件事交给咱们办了,身为臣子就要尽快尽善尽美的做好。苏大人,这几天你好像有什么心事吧?”
见苏秀脸色一变,卢森接着说道:“苏大人恐怕是被繁琐的家事烦扰了?这有情可原,但你我身为臣子,食君俸禄,忠君之事。家里的烦琐事就先放一放,还是先把心思都放在朝廷上。”
苏秀听卢森故意说他是因为家事烦恼,心里着实的感动了一下。他的老脸一红,随即躬身道:“卢大人,苏某确实是因为家里的一些琐碎事弄的心烦意乱,是苏某失职了。”
自己这些天确实有些失神,卢森不可能猜不到是因为什么。卢森是皇帝那里除了刘凌之外最受宠信的臣子,既然卢森点明他是因为家事而烦恼,他又怎么会猜不出这是卢森在暗示自己,陛下并没有打算对自己下手。
叹了口气,卢森道:“苏大人,陛下昨天才说过,苏大人是国家栋梁,是朝廷的柱石。陛下如此信赖,苏大人,卢某相信你明白陛下的苦心。”
见苏秀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卢森进一步点明。
苏秀一揖到地:“谢卢大人提点。”
卢森扶了他一把道:“苏大人,还是尽快把陛下交给咱们的差事办好了吧。其他的事,就先都放一放。”
苏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道:“忠王的封赏确实不好办啊,论爵位,忠王已经位居极品。论官位,忠王还是军机处诸大臣之首。论武职,忠王六州兵马都指挥使还没有卸任。再封赏…...难了。”
卢森道:“忠王的功劳之巨,身份只尊崇,确实再难封赏了。不过陛下交代下来的事,咱们总不能推诿了事吧。”
苏秀看了卢森一眼,欲言又止。
卢森知道他有话要说,于是笑了笑说道:“苏大人有什么提议尽管说,话不传六耳,即便有什么说的不妥当的地方,我也记不住。”
苏秀道:“我的意思是……既然忠王已经位极人臣,咱们可以换了思路去考虑,比如…...忠王即将大婚,王妃的身份是不是可以……”
卢森脸一红,这个话题不是他能回答的。忠王大婚,王妃是他的女儿卢玉珠。自己身为刘凌的准岳父,在这个话题上还是回避的好。苏秀的意思他明白,既然刘凌的身份已经尊崇至极,仅次于皇帝陛下。再封赏就只能换一个角度了,比如可以给他的妻子一份大大的荣誉。
卢森清了清嗓子,尴尬的笑了笑道:“这事还是陛下定夺的好。”
苏秀眼神一亮,随即说道:“嗯,确实。回头我把想法写成折子递上去,还是让陛下定夺的好。”
苏秀出这个主意,不过是灵机一动想到的。他提出来,一来是为了对卢森刚才的提点表示谢意,二来是变相的拍一拍这个卢森这个当权派的马屁。以后的朝局只要不是疯子傻子都能看出来,卢森是百官之首,刘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两家联姻,这北汉的朝廷就彻底成了他们两家的了。
放着这么大一份人情不赚,苏秀还不得悔死?如今虽然陛下不打算对自己下手,但是显然不会再想以往那样受宠。苏秀也曾经想过,自己并没有和周世宗柴荣有过书信来往,为什么陛下对自己的态度变得冷淡了?而且陛下不动自己,说明陛下那里到底还是没有自己证据的,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苏秀一点也想不起来。
这才是他发愁的原因,不知道陛下到底有没有掌握自己的通敌证据。可是刚才听卢森的口气,陛下似乎是对自己很不满的,但是却并不打算将自己治罪。这让苏秀在稍微踏实一些的同时,又患得患失起来。
陛下的圣眷怕是再也不会降临在自己头上了。苏秀也明白,要想继续在朝廷里安稳的过下去,刘凌和卢森这两个人是必须要巴结的。
他见卢森并不反对自己的提议,于是告了个罪,自己转过身借助微弱的灯光开始撰写走则。卢森其实想拦,可是念及自己的女儿若是没有个匹配王爷的身份,难免受气,于是也就装聋作哑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周延公的功劳
人在朝中好办事,尤其是军机处的大员,想给陛下递折子远比下面的官员们要容易的多。苏秀虽然失了宠,但这点权利还是有的。虽然他能感觉到陛下在态度上已经对他起了疑心,但是不管怎么说,权利上一点都没剥夺了去。
每日里的奏折都归他和卢森两个人整理,按照缓,轻,重,急分成四类。缓字类的奏折就先放着,等陛下有时间再看。像这类的奏折,多半是弹劾某人的。卢森和苏秀都会做人,知道陛下也不待见那群御史大人们,所以凡是弹劾的奏折通通归为缓类。当然,若是涉及到重大案情的,他们俩也不敢压下不报。
在苏秀眼里,那些当御史的都有病。你看看今天这折子,居然还有个叫裴干净的御史跳出来弹劾刘凌,说他拥兵自重,有不臣之心。但是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又是仁义之君,建议不要杀了刘凌,削去官职,贬为庶人就行了。
苏秀看了这样的奏折连生气的心都没有,跟这样的白痴同朝为官苏秀都觉得自己低级了。有不臣之心,亏他也想得出来这词。你要是弹劾忠王偷了邻居家一只羊,或者弹劾忠王刘凌偷了街坊一只鸡,这说出来大家还能当笑话听。非得说忠王意图不轨有造反的心,苏秀都怀疑这个裴干净是不是脑袋让猪拱了。
当初皇子夺嫡,忠王掌控了京畿大营的三万军马,要想登基为帝还真轮不到现在的陛下。这事远了不说,就说前阵子忠王领着十几万大军抵抗大周的侵略,手握雄兵,要想反早就扯起大旗了。可是偏偏这个不带眼的裴干净在大军得胜还朝的时候跳出来,连苏秀这样的文人都想揍他丫的了。
对于这类奏折,苏秀想都没有就丢进了垃圾桶里。缓字类都没有地方放这种东西,擦屁股都嫌纸太硬。
苏秀这个人做事还算公正,除了怕死之外其他的品质还算不错的。他能认认真真的将各州府递过来的报灾折子放在重字类里,能将各地官员上书恭贺忠王大胜还朝的折子放在轻字类里,当然,也能将自己写的那份关于建议在忠王大婚之前给卢玉珠更高的一个身份的奏折一不小心放进急字类里。
今天急字类的奏折一共只有四份。
一份是关于战败后大周方面军事动向的,一份是关于西夏方面索要帮助出兵大周而付出的军费钱粮的,一份是大辽国发来的通知说来收取岁贡的钦差不日就将启程赴太原的。还有一份就是苏秀自己写的了。
孝帝对卢森和苏秀在能力上还是信任的,这些日子以来各类奏折的归分还算合理。出于习惯,孝帝最先要看的就是急字类的奏折。
对于大周方面的动向,孝帝看完了之后放在一边。然后看了西夏索要帮助费用的国书,随即皱了皱眉头,看西夏方面所要的数额并不巨大,大周方面的赔偿拿出三分之一就能应付过去。然后在拿起大辽方面的那份,才看了几眼顿时就被气的变了脸色。
辽国居然狮子大开口,将岁贡再次提高了一倍!如果是这样的话,后周赔偿过来的钱粮还远不够支付辽国岁贡的!
这简直就是在喝血!喝大汉百姓的血,和前方浴血奋战将士们的血!
紧紧的攥上了拳头,孝帝的脸色白的吓人。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脸上才渐渐的恢复了几分血色。叹了口气,他吩咐道:“小六子,把这三份奏折封起来送到忠王府上,请忠王过目,告诉忠王,晚上朕在宫里等着他一起用膳。”
小六子应了一声,用黄绸将三份奏折包了,然后躬身退了出去。才走到门口,孝帝又把他叫住了。
“等一下”
小六子躬身道:“陛下,还有什么旨意?”
孝帝想到一件事,不由得笑了笑。被烦心的国事弄的皱紧了的眉头也舒展开了几分,想到这件事他心里憋闷感也恶作剧般的晴朗起来不少。
“告诉忠王,带他府上小丫鬟柳眉儿一块进宫。”
“奴婢遵旨。”
小六子躬身退走,皇帝的旨意不敢耽搁。叫了两个当值的侍卫一起,领了马之后小六子快马加鞭直奔忠王府去了。孝帝等小六子走了之后拿起急字类最后一份奏折,才看了两眼就被气乐了。
“这个苏秀,自作聪明。”
他笑了笑,喝了一口茶水。茶已经微凉,但是孝帝并不打算叫人来把茶换掉。宫里面的人烹茶的手艺不错,放了点盐,香料,茶味很香。
“卢玉珠已经被朕认做了义妹,封了郡主,你还打算让朕给她什么爵?”
想到苏秀留着山羊胡一说话就摇头晃脑的样子,孝帝就想笑。这个家伙,没有什么气节,但本事还是有的。做事情也认真,更是写的一手花团锦簇的好文章。只是可惜了,本来能得到重用的。卢森年纪大了,军机处的事本打算慢慢的移交给苏秀,谁知道这个家伙竟然有投敌的嫌疑。
想到这些孝帝就烦,烦的厉害。
将奏折暂时放在一边,拿起重字类的奏折看了起来。这一类的奏折基本上都是报灾的,现在已经是隆冬时节,北汉各州基本上从五月份就没有下过雨了。各地都遭了旱灾,粮食几乎颗粒无收。各地的折子都是请求朝廷拨粮救灾的,各州府的灾民加在一起已经超过了四十万。
就算每餐只给一碗粥喝,一日两餐,也是一笔巨大的开销。这次南方大战,已经把本就不富裕的国库打空了。这还是忠王刘凌速战速决,要是再打个一两个月,只怕连大军的军粮都供应不上。大户们捐上来的粮食还有一些,再加上大周赔的,勉强能凑够辽国所要的岁贡数目。只是这样一来连给将士们的赏赐都要减少,甚至拖后。
若是都拨给地方赈灾的话,只怕辽国方面不好应付。可是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子民饿死,实在是两难。咬了咬牙,孝帝提笔批示,各地开粮仓赈灾。至于大辽方面就放一放吧,先让灾民们勉强活着。只希望等来年风调雨顺了,日子也就好过一点。
前两天忠王刘凌说他有办法应付辽国的钦差,只是问了半天他也不肯透露,直说山人自有妙计,装的好像一个骗吃骗喝的神棍。不过一想到刘凌说话时嘴角上挂着的自信,孝帝心里就一阵松快。
是啊,有自己这个九弟在,仿佛什么事都有解决的办法。
今晚上吃饭,一定要好好问问他到底有什么办法应付辽国方面。孝帝已经难受了好几天,不知道答案他睡觉都不踏实。
将报灾的折子放在一起,让太监们送到军机处去,告诉卢森和苏秀两个人整理出一个数目交给户部,也好统计一下各地需求的粮食数量。
在翻开轻字类的奏折,孝帝顿时就哭笑不得了。这一类的奏折九成九是上表恭贺忠王凯旋的,为了表示地方官的孝心,乱七八糟的礼品占据了每一份奏折上的很大一部分页面。孝帝苦笑,难道朕成了搜刮-官员私产的无良地主了?
不过想想也是,这半年来各地都在自己的要求下搞募捐。明大义的知道是国库不足,不明事理的还得以为朕这个皇帝是贪财成性了呢。不过这样也好,让那些家伙捐款难,孝敬一些上来倒是麻利的很。
孝帝居然很小家子气的估算了一下各地官员们孝敬上来的数额,加在一起大概竟然有五万贯的巨财。这群地方官看来还是不穷,穷的都是百姓。孝帝皱了皱眉头,但是很快就释然了。现在百废待兴,步子总得一步一步的走。等国家太平下来,第一步就是要惩治贪官污吏。
还有一份奏折引起了孝帝的注意,这份奏折放在各地官员贺表的最后面。若不是孝帝想看看最后一个上折子表示恭贺的是谁,还真没准懒得看了。拿起来只看了一眼,他就被奏折上的内容吸引住了。
这折子是周延公从西夏返回半路上让驿站快马送进到朝廷的,这会儿估计着他刚入关走不了多远呢。折子上写着西夏国主嵬名曩霄为了表示愿意两国交好,特意送了一份马三百匹,牛五百头,羊五千只的厚礼。这会周延公正在半路上充当牧民,想想他只带了二三十个随从,真难为他是怎么赶着那么一大群牲口一路走回来的。
其中提到了西夏国主嵬名曩霄希望两家结盟的国书,现在还在周延公的手里。然后是祝贺忠王大破周军,祝我大汉国运昌隆之类的话。这折子最后才是重点,是周延公对当前局势的分析。
周延公建议和西夏交好,两国建立邦交,互通有无。定点开放几处边界设立集市,供双方百姓交易。对于西夏提出来索要好处的要求,周延公的意见是一毛不拔。在他看来嵬名曩霄不是个注重蝇头小利的农夫,他之所以跟大汉所要好处,无非是想看大汉的态度。大汉若是不给,他或许会生气,但绝不会兴兵。若是给了,周延公反而担心从今往后西夏会变本加厉的要。
还有,周延公提到了辽国岁贡的问题。他说一路往西去西夏的途中,他见到了太多灾民妻离子散的悲惨事。请求陛下先以灾民为重,开仓派粮。至于如何应付大辽,周延公建议可以跟大辽的钦差商量,既然不能一次性的筹集完备,就分批的送过去。相信大辽为了今后长远着想,也不会逼的太急。
第三,则是建议各地州府招募民勇,仿效大周的郡兵制度。郡兵的粮饷不归朝廷分拨,由地方自给自足。南方战事显示出了大汉各州府地方上的无力,若是各州都有数千训练有素的郡兵,应付万一发生的民变或者匪乱,战时集中起来也是一支军队。这样也就避免了建雄军和抚远军在各州都分派驻军的局面。
这三条,称得上金玉良言。
孝帝深深的吸了一口,仔细的又读了第二遍,心中豁然开朗。
第一百二十四章 思索
按理说这样一份重要的奏折,肯定是要放在急字类的奏折中的,最起码也是放在重字类当中,可是偏偏和地方州府官员的贺表放在一起,若不是孝帝突发奇想估算各地官员送上来的贺礼折合多少银钱,说不定看烦了贺词到最后也发现不了。
不过稍微一想孝帝就明白了其中的玄机,这事肯定是苏秀干的。这个人怕死,还嫉妒心很强。周延公不过是个布衣草民,不是世家出身,虽然是刘凌举荐上来的也受到了自己的重用,但是看来在百官中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排挤。
这份奏折卢森肯定是没有看到的,以卢森的为人若是看到这样一份奏折必然会亲自送到自己的手里。
苏秀,哼!
显然,苏秀是不想让自己看到这份奏折的。他是故意放在轻字类的奏折中,其原因无非是妒忌。现在军机处已经少了两个人,而自己必然是要挑选贤才补充进去的。前几天苏秀和卢森联名举荐了几个人,若是让自己看到这份奏折重用周延公,他们两个推荐的人肯定就会排除掉一个。
都是为了私利,完全不将国事放在眼里!卢森这个人还是公私分明的,以他的为人不会搞这样的小动作。苏秀不敢将这份奏折丢掉,是因为周延公早晚是要回到朝廷里。他这样做只是想拖延,等他举荐的人被自己安排进了军机处的话,周延公回来也就晚了。
到时候提起这份奏折,若是自己问起来的话苏秀也有借口,最多承认个失职,没注意到这样一份重要的奏折。而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一定会很懊恼为什么没有仔细的把所有奏折都看一遍,对苏秀倒是不会有什么处罚。
好算计啊,苏秀还真是了解自己。
孝帝叹了口气,自己的臣子,像老九,卢森,周延公这样的人为什么就不能多几个?当初先帝为了稳定基业,基本上官员的任用都是从当地望族中选取的。得到山西大户望族们的支持,对国家当时的稳定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而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年,那些世家望族的人对北汉的基业再也没有了稳定的作用。而是破坏!这些人互相勾结,排除异己。他们看不起科举出身的寒门子弟,看不起有真才实学却非世家出身的人,周延公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他们只想如何稳定家族的利益,而不是稳定大汉的基业。从先帝立国至今二十余年,正五品以上的官员就没有一个科举出身的!也就是说,北汉的实权都掌握在那些所谓的世家望族手里。
他们并不想跟大汉共患难,也不会同富贵。他们只想着如何加大自己家族的利益,而不是如何改善大汉的朝局。可孝帝明知道是这个局面,他现在也无力改变什么。朝廷里的那些官员们盘根错节,互相依托又互相敌视。虽然老九回来之后配合自己一举拿下了十几个最不像话的官员,但那是因为他们暗中通敌连皇帝都敢出卖。杀了他们那些世家望族们也不好争辩,过了这个时期,再想动他们的话就难了。
即便如此,孝帝出手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他能斩了苏虎咆,是因为苏虎咆是从先帝登基之后才开始发迹的。他的家族背景并不深厚,而且可以说他的家族是靠他一手建立起来的。而本地的苏家却并不认同他这个泥腿子出身的武夫,本地苏家的代表人物是苏秀。
而欧阳家的势力相当巨大,所以孝帝和刘凌商量了之后最终也只是将欧阳仁和罢官了事。明明怀疑苏秀有暗通西夏的嫌疑,因为苏家的势力过于庞大,最后也只能暂时装聋作哑。
现在苏秀又跳出来耍花招了,孝帝如何能不怒?
他坐在椅子上恨恨的想着,苏秀,你不是不想让朕提拔寒门子弟吗?你不是怕周延公威胁到你的地位吗?那好,朕就偏偏给周延公一份大大的赏赐!
想到这里,孝帝亲自写了一份旨意。这份旨意没有交给军机处拟定,而是他亲自动笔用印,想了想将跟随刘凌南下后已经回来的裴浩宣进了宫里。
裴浩自从回来之后跟变了个人似的,可以说战争给了他的内心巨大的冲击。他变得更加的坚强,更加的安稳踏实。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就能让人看出他巨大的改变。这就好像一个虫茧,经历过风雨后终于破茧成蝶。
孝帝已经提拔他为刑部尚书,主掌刑部事宜。裴浩的父亲虽然只是个富豪,但是裴家在山西,乃至于整个中原来说都算的上名门望族。山西裴家不过是一个分支,真正的世家裴姓在南方大周国内。以大周太祖郭威和世宗柴荣这两个崇尚武功的马上皇帝,也不敢真的就轻视了裴家的存在。
大周现在三品以上大员,文官中至少有四个出自裴家,而四品以上的武将,裴家也有五个。
裴浩家这一支虽然是旁支末节,但影响力依然不容小觑。
看着一身三品文官服饰,虽然精瘦了不少但是精神奕奕的裴浩,孝帝会心的笑了笑。
“朕有件事想让你去办,别人,朕信不过。”
孝帝的开场白让裴浩诧异了一下,随即心里充满了暖暖的感动。
“陛下吩咐微臣就是,微臣定尽力做到。”
裴浩躬身说道。
孝帝笑了笑说道:“你还不知道朕委你什么事,你就这么大包大揽下来?”
裴浩庄重道:“陛下吩咐的,不管什么事,微臣都会尽力做到。”
孝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将刚才写好用过印的圣旨递给裴浩道:“你先看看这个。”
裴浩抬起头,没敢去接。
“陛下可是令微臣去宣旨?不知道是哪位大人接旨?”
孝帝见他不接,也不在意,随手放在桌案上说道:“你现在是刑部尚书了,这事本来是不应该让你去做。但现在这满朝文武中,朕能信得过的并不多。这话朕其实不该说,毕竟你们都是朕的臣子,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朕现在真的是失望透顶了。”
孝帝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语气却并不愤怒,而更多的则是无奈。
“你从刑部挑选一百名亲信,带着朕的圣旨出太原去迎接从西夏返回的周延公。然后不管在什么地方遇到他,就地宣旨。你将那一百名亲信派给周延公,而你护送着西夏的国书和礼物返回太原。”
孝帝想了想接着说道:“告诉周延公,朕信得过他。让他放手去做,不管出了多大的问题,朕都站在他那边。”
他看了一眼裴浩眼里的诧异,随即笑着解释道:“我打算给周延公一份大大的前程,让他去帮朕做事。朕打算封周延公为银青光禄大夫,签枢密院事,六州巡案专使,监察督促南方六州赈灾事宜。”
裴浩最开始是震惊,听孝帝说完已经震惊的有些麻木了。银青光禄大夫,签枢密院事是正三品的大员,而六州巡案专使更是权利大的没了边。顶着这个名头,周延公就有督查方官员的权利,四品以下官吏的罢黜任免不必请旨。而监察督促南方六州赈灾事,这更是一份大大的肥缺。
若是想从中中饱私囊的话,一圈巡视下来敛财十万贯钱都不算什么。
“惊讶了?”
孝帝看出了裴浩心中的震荡。
他拿起周延公给他奏折递给裴浩:“你先看看这个。”
这次裴浩没有拒绝,而是躬身行礼后接了过来。周延公的奏折不过千余字,但是言简意赅,每一句话都直指问题的根本。裴浩看到最后,忍不住拍案叫绝。
“三条锦囊妙计,好一个周延公!”
裴浩由衷的赞道:“微臣一生至今敬佩的,第一是陛下,第二是忠王,这周延公,是微臣第三个真心钦佩的人。”
孝帝对裴浩的反应很满意,他点了点头:“周延公确为国家栋梁,你和他都是朕看重的人才。裴浩,你和周延公,都是朕准备安排进军机处的心腹之人,你们俩不要辜负了朕的希望。”
裴浩叩首道:“臣定不负陛下的重托。”
出了禁宫之后,裴浩不敢耽搁。孝帝安排的这么急,而且让自己这个刑部尚书跑去几百里外宣旨。皇帝在担心什么,裴浩很容易就想明白了。
是有人要对周延公下手!
而为了保护周延公,陛下才会让自己这个主管刑事的尚书亲自去传旨,并且还要带着一百亲信高手来保护周延公的安全。朝廷里是谁想对周延公不利?
裴浩的眉头立刻就皱紧了。
让陛下亲自下旨来保护一个人的安全,周延公这个人显然已经被陛下重视起来。而还有一个更让陛下重视的人想要对周延公下手,这个人到底是谁?
裴浩第一个就想到了忠王刘凌,随即他狠狠的摇了摇头。自己是不是脑子被雨淋到了,居然会生出这么糊涂的想法来。周延公是忠王一力举荐的,周延公得到重用忠王心里也会高兴。那谁会不高兴呢?
陛下刚才提到了想安排自己和周延公两个人进军机处,接替已经被斩杀的苏虎咆,被罢官的欧阳仁和。按理说陛下不应该跟自己提这个话题,这么重要的事陛下不会很随意的提出来的。
也就是说,陛下提到军机处是有深意的。
是军机处有人想对周延公不利?
肯定不会是卢森!
裴浩第一个就否定了卢森的可能性。卢森的为人裴浩颇为敬佩,而且他还是忠王的准岳父,他是断然不会算计忠王府出来的周延公。那么,也就只剩下一个大学士苏秀了。
裴浩长长的舒了口气,孝帝给他的提示足够多了,他只需稍微理顺了思路,就能将那个人推测出来。
出了禁宫,裴浩没有直接回刑部,而是骑了马,直奔忠王府。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后入才是王道
刘凌正在书房里看小六子送过来的三份奏折,既然他二哥派人把奏折直接送到他府上来了。他也就没有必要在繁文缛节上矫情,这是他二哥对他的信任。
第一份奏折是关于大周方面军队调动方面的情报,这样的情报刘凌早就得到了,甚至比这份奏折要详细的多。
现在大周军方的第一红人是右威卫大将军蒙虎,这个人虽然在彰武的时候因为轻敌冒进被嵬名曩霄狠狠揍了一顿,不过总的来说他军事上的才能十分的出众。若不是他坚守彰武,西夏的铁骑指不定还能抢走多少地盘呢。
因为在彰武的时候,基本上原来的右威卫被西夏兵打残了。新组建的右威卫现在就在晋州附近集结,由蒙虎亲自练兵。新组建的右威卫还是三万人的建制,只不过这些新招募上来的士兵没有一两年的苦练很难达到之前老兵们的战斗力。
就算是蒙虎用一年两年的时间将这些新兵练的能上阵打仗了,可是不见血的话新兵永远也成熟不起来。正如刘凌拉去南方的三万人马,活着回来的一万八千人已经完全脱胎换骨。这一万八千人其实并没有系统的去训练过,但是现在每个人都已经有了那么一种铁血的气质。
而蒙虎选在在晋州训练右威卫的新兵,其实倒不是因为晋州适合练兵,不服气的成分居多。对北汉的战争他没来得及参与,带着右威卫的人马赶到的时候刘凌已经将柴荣麾下的二十万大军杀的落荒而逃。
蒙虎这个人很自负,他没有和刘凌交过手,绝对不会认输。昨天刘凌收到这份情报的时候,就命人是六百里加急给还在坛州的杜义送去了一封信。信的内容是让杜义加强戒备,提防蒙虎这个人。
蒙虎将练兵的地址选在晋州,为了将新兵练出血性,他肯定会在边界上对汉军挑衅,不会兴兵扣边,但小冲突绝对不会少。刘凌在信里告诉杜义,只要蒙虎敢派人在边界上闹事,那就不要有所顾忌,来多少人就杀多少人。
蒙虎想借着冲突练兵,那就让他多尝尝血的滋味。新兵的战斗力有限,以抚远军现在的实力教训一下新兵蛋-子完全不费吹灰之力。既然蒙虎自负,那就打的他一负再负。只要多打他几次狠的,右威卫的新兵永远都别想提起士气来。
刘凌的意思是要让右威卫的人马,一想起打仗来就害怕。
已经做出了安排,所以这份奏折刘凌不过是浏览了一下,一会儿进宫之后对孝帝他会如实禀报自己的安排,毕竟都六州兵马事的职位自己还领着,给杜义的批示他也不算有什么逾越的地方。
第二份奏折是关于大辽钦差即将到太原府收取岁贡的,这事刘凌在南下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办法应付,自然也不需要太在意。只要辽国的钦差到了太原,刘凌自然有办法让他空手而回。
再有就是西夏所要好处的事了,刘凌仔细看完之后只是微微一笑,他对孝帝的建议就四个字,一毛不拔。
这观点倒是和周延公的想法如出一辙,刘凌坚信西夏国主嵬名曩霄不会是短见识的人。这个人无非就是想试探一下北汉的态度,硬气一些没坏处。反而越是示弱,后果越不好掌控。
看完了三份奏折,刘凌伸了个懒腰。看了看时辰已经不早了,于是招呼柳眉儿更衣陪自己去禁宫。
听说皇帝陛下点名让自己去皇宫,柳眉儿的心随即变得忐忑起来。她不是一个笨女人,卢玉珠和王爷的婚事她是知道的,心里难免会有点酸酸的味道,不过她也知道这是皇帝的命令,王爷也阻止不了。
况且,当知道卢玉珠千里迢迢去玉州追王爷这件事。柳眉儿对这个比自己还小半岁的卢府大小姐更多的是敬佩。她经常在想,若是她和卢玉珠换一个位置,自己有没有勇气千里迢迢的追过去?
她知道答案,所以才会对卢玉珠深深的佩服着。
她也知道皇帝陛下为什么要王爷带上自己进宫,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以她的身份,能得到王爷的宠爱,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曾经,她幻想过有朝一日给王爷做一房小妾,那样也算熬出了头。可是自从和王爷有了肌--肤-之亲后,这念想反而淡了。
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只要每天都能看着王爷,就够了。
自从王爷回来之后,这些天两个人每天晚上都会相拥而眠。王爷每一次火热的索取,她都会动情的迎-合着。她知道自己在期盼着什么,她渴望孕育一个刘家的小生命。每一晚,两个人的缠绵都让她如痴如醉,难以自拔。
在刘凌的注视下,柳眉儿脸红似火的换了衣服。那身翠绿色的长裙刚褪下去一半,一双魔手就从她的身手探过来扣在那两座高耸的乳-峰上。那魔手动作熟练的将手指分开,精准的捏住两颗已经日渐成熟的葡萄。
轻轻的捻动手指,那份感觉让刘凌如痴如醉。
柳眉儿虽然已经不再是那个初经人事的懵懂少女,但是刘凌这样火热大胆的**还是让她很难适应。而且貌似这个无良王爷根本就不在乎圣人说的白日不可宣-淫的教导,他要是动起情来……柳眉儿至今还为了那次花园草地上的大胆交-合而脸红心热。
眼看着那魔手顺着柳眉儿平滑的小腹滑下,一下子伸进那一丛密草中摸索。柳眉儿一下子就慌了神:“王爷……咱们还要进宫呢……陛下……嗯……陛下还在等着咱们。”
柳眉儿的鼻子里发出**的声音,这无疑就是一针催情剂。刘凌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大胆,越来越剧烈。他站在柳眉儿的身后,俯身在她光滑的脖颈上轻轻的亲吻。舌尖在她的光-洁的后背上滑过,留下一条条浅浅的痕迹。
感觉到了身后男人粗重的呼吸,感觉到了身后男人火热的**,柳眉儿心如鹿撞。她喜欢和王爷做那种亲密无间的事,喜欢王爷爱怜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更喜欢王爷将她揽在怀里疼爱。
渐渐的,刘凌是手指感觉到了一片湿-滑。已经被刘凌调教出来的柳眉儿在刘凌坚持不懈的爱-抚下也已经动情,那潺潺的流水就是在宣告着她的顺从。晶莹的水珠挂在那一丛黑黝黝的密草上,风景格外的诱人。
刘凌的手指格外的灵动,在那山间小溪里不住的跳跃。他的手指很粗,长期练武让他的手也不再光滑,而恰恰是因为这样,柳眉儿的感觉才会越来越清晰强烈,越来越难以自持。
那手指如蛟龙,一下一下的水帘洞中翻腾。
“嗯……”
“王爷……眉儿求你住手,快些……”
刘凌在她身后紧紧的抱住她,嘴唇贴在柳眉儿的耳垂上轻声问道:“是住手?还是快些?”
柳眉儿媚态如火,反身抱住刘凌,两个人的唇接触在一起,热烈的回应着彼此的探索。她的丁-香小舌,灵巧的在刘凌的嘴里不断缠绕,撩拨着刘凌的欲-火。
终于,安奈不住的刘凌将自己身上碍事的衣衫脱下,伸手将挂在柳眉儿臀部上的长裙扯了下来。柳眉嘤咛一声,羞的无地自容。她虽然知道刘凌的书房很安全,下人们是不会来的。可是就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在行男女之事,她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如何能放得开?
但柳眉儿知道刘凌最爱从后面进入,所以尽管她羞的无地自容还是依然红着脸乖巧的俯下身子。两只莲藕般的胳膊扶着床头,上身伏低,高高的翘起那一对丰满圆润的翘臀。她的臀部极美,两条完美的弧线勾勒出一道令人血脉喷张的画面。
白皙的肌肤,丰满而不失弹性的翘臀,刘凌盯着那一团雪白,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欲-火。
扶着柳眉儿纤细唯美的腰肢,轻轻将柳眉儿两条笔直修长的美腿分开。他往前一挺身子,寻找那个令人痴迷的桃源秘-洞。因为心急,倒是几次莽撞都不能入内。柳眉儿从自己腿间探出来玉手,扶着那根火热找到正确的地点。
刘凌身子往前一挺,一声野兽般的低鸣在他嗓子里传出。
温热,紧-窄,那感觉如此令人迷醉。
柳眉儿尽情的享受着来自背后的冲击,两具肉-体啪啪啪的撞击声混合着她的呻吟在房间中显得格外的清晰。柳眉儿之前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竟然是这样一个大胆的女人,竟然会对男欢女爱的事痴迷如此。
刘凌奋力的冲刺着,他的动作剧烈且快速。每一次撞击都会让柳眉儿不由自主的呻吟出声,那种娇腻的鼻音让人心里痒痒的难受。从南方回来这么多天了,每一天两个人都会找机会相聚。即便如此,刘凌依然对柳眉儿痴迷不厌。
柳眉儿的身子越来越软,两支手臂也逐渐的支撑不住身子。她两条长长的美腿也逐渐的弯曲下来,一条潺潺的小溪顺着她光滑的大腿缓缓的流下。她扑到在床上,嗓子已经呻吟的有些嘶哑。身体已经完全失去了力气,若不是刘凌在后面扶着她的腰肢,只怕她已经软倒在地上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刘凌一声沉闷的嘶哑的呻吟,一股火热冲进了柳眉儿的身体中。她身子猛地剧烈颤抖起来,本来消失了力气的身体仿似被电了一样,一阵一阵的轻颤。她的一头秀发被汗水贴在她白皙的后背上,如一副大师UU小说的国画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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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心痛
出太原往西走不了二百里,就出了北汉的地面。就是在这样的乱世中,北汉这个袖珍国家倔强的生存着。或许存在的并不足以自豪,但其顽强的生命力令人叹服。在辽,夏,周三个和北汉相比称得上三个超级大国的夹缝中生存,已经不仅仅是光靠毅力就能维持的。
尤其是北汉这样一个国土面积不足大周十分之力的渺小国度,居然能一举击溃大周二十万雄狮入侵,这已经称得上是壮举了。而创造这奇迹的主人公忠王刘凌,现在正陪着北汉的当今天子孝帝刘卓一起吃饭。
饭菜很简单,若是光看桌子摆放着的菜肴无论如何也看不出这是宫廷御膳。四菜一汤,荤素搭配,就是一般的大户人家家主用餐也要比皇帝奢华的多。太原第一首富谢万才人前表现的很朴素,可据说他每一餐饭食的花费都不会少于三两银子。
或许有人说了,三两银子并不多啊?不少了,相当的不少了。且不说乱世当中银贵铜贱,盛唐时期一贯大钱折合一两银子。可是现在你就是拿出来一千三百铜钱都不见得能换到一两银子。
在北汉更离谱,两贯铜钱都不一定换得了一两银子。造成这样离谱的兑换率的罪魁祸首是北汉的开国皇帝刘业,他在位的时候大量的铸造铜钱。而因为铜产量的不足,所以北汉的制钱中夹杂了大量的其他金属。原本应该黄橙橙的铜钱看起来是一种病态的浅黄色,能看出其中大量的杂质。
北汉制钱的购买能力低的离谱,所以才会出现两倍的银铜兑换率。银子是硬性流通货币,远比乾佑年间的制钱要受欢迎。按照北汉普通百姓的生活水平,三两银子足够一户普通百姓小半年的开销。这还是太原府里的生活条件,要是放在地方上,三两银子能养活一家人一年温饱。
而现在孝帝宴请刘凌的这一餐饭,却是一文钱都没有花。最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菜,是孝帝命人在后宫大片闲置的土地上自己种植的。肉,则是御膳房十几个太监养的畜生。隆冬季节能吃到自己种植的蔬菜,得益于刘凌的博学。不过每当孝帝夸奖刘凌这方面的博学时,刘凌却总是一副做了贼般的样子。毕竟是从后世中挪用过来的技术,刘凌也不敢居功。
就是简朴的一顿饭,估计要是放在大周,南唐这样的国家里,皇帝陛下的饮食若是如此简单,都会成为天方夜谭。
因为算得上是家庭聚餐,所以孝帝的妻子,北汉的皇后娘娘苏笺黎也在座。值得一提的是,苏笺黎是原来上柱国大将军苏虎咆的侄女。这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女人,在皇帝下旨将她叔叔苏虎咆满门抄斩的时候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和孝帝两个人算得上是患难夫妻,她为孝帝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长女刘默语已经八岁,太子刘立今年才三岁多些刚会走路,正是可爱的时候,粉雕玉琢一般。走路的时候好像一只胖嘟嘟的小鸭子,总是能惹得众人一阵欢笑。
也只有看着自己一双儿女的时候,孝帝刘卓的眉头才会舒展开。他临危登基,殚精竭虑。胸怀大志,却无法大展拳脚。
女儿默语已经懂事,知道父皇和皇叔还有话要说,于是抱了自己的弟弟出去玩儿了。屋子里只剩下了四个大人,一时间笑声停了下来。
苏笺黎起身亲自给刘凌满了一杯酒,刘凌赶紧起身躬身施礼:“谢皇后”
苏笺黎不理会刘凌的阻拦,给刘凌满了酒杯说道:“今日没有什么皇帝皇后的,是做哥哥嫂嫂的请你吃饭而已。难道做嫂子的给你倒杯酒也不成?今天把那些让人烦的规矩都丢一边去,你在千军万马生死大战之中都不曾皱眉吧,却害怕我倒的酒?”
刘凌苦笑道:“皇后说笑了,千军万马生死大战之中,我的眉头比现在皱的深。”
刘卓笑道:“就听你嫂嫂的,今天只是一家人团聚吃顿便饭。你要是再磨磨唧唧的我就把你赶出去,眉儿我们三个吃。”
柳眉儿是被皇后苏笺黎按坐在椅子上的,她现在惶恐的简直想一口气跑回家去。虽然欠着身子坐了,可是浑身上下没一处自在的。只觉得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心里忐忑的砰砰打鼓。
毕竟她是在宫里做过宫女的,对皇帝皇后有一种近乎于天生的恐惧和尊敬。这种恐惧她无法克服,已经深入骨子里。可是偏偏越是这样,苏笺黎那种刻意表现出来的随和有她对比着,反而更显得高高在上。孝帝刘卓很想让在座的都能有一种家的感觉,这个家并不包括皇家,而只是想普通人家那样。
并不能说事与愿违,但是在这个时代即便刘凌都不能做到随心所欲,更何况出身低微的柳眉儿?柳眉儿在宫里做婢女不是一天两天,皇后娘娘带给她如山一般的压力甚至比皇帝陛下还要沉重一些。
而苏笺黎似乎无视柳眉儿的局促,刚刚给刘凌倒了酒之后又要给柳眉儿满酒,吓的柳眉儿赶紧离座不知所措。她想行跪拜之礼,可是皇帝和皇后都有言在先,今天谁也不许行君臣大礼。可是让皇后娘娘给自己满酒,她心里的恐惧就好像决了堤的黄河水一发不可收拾。
柳眉儿的脸一瞬间就变成了惨白色,继而红的吓人。她又怕又惊又羞,更提不起勇气拒绝了皇后娘娘的好意。她就那么站在那里连连摆手,局促的好像一只被狼堵在窝里的小白兔。
孝帝看了看柳眉儿举止失措的样子,随即皱了下眉头,不过很快就舒展开来。在这一刹那,他想的是这样一个卑微的女子真的配得上自己的九弟?且不管自己这个刘姓是不是真正的大汉后裔还是匈奴的遗脉,毕竟现在这个刘姓是帝王之姓。
而柳眉儿就算再得到九弟的宠爱也不过是个宫里出去的婢女,哪怕九弟只是给她一个侍妾的身份,也是对皇族血统的污染。只是他不想在这个场合表现出自己的真实想法,那样的话老九会下不来台。
作为皇帝,他不希望最倚重的九弟娶这样一个身份的女子。可是作为宽厚的兄长,他又实在不忍心棒打鸳鸯。
“皇后给你满酒,这是多大的荣耀?还不谢恩?”
刘凌笑着说道。
他脸上的表情很愉悦,似乎是被柳眉儿的手足无措逗乐了。从他脸上阳光般的笑容可以看出,他并不介意身为皇后的苏笺黎故意给柳眉儿难堪。或许,以他忠厚正直的心理根本就看不破皇后娘娘的用意吧。只是注定了谁也看不到,在刘凌笑容后面隐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忧虑和哀伤。
“谢皇后恩典。”
柳眉儿最终还是跪了下去行礼,苏笺黎很大方的亲自将她扶起来一脸笑意的说道:“都说了今天只有家人没有君臣,你怎么还行大礼?是不是陛下和本宫的话你都不在意,只在意你家王爷的话?”
这话听起来没有恶意,像是一个温和的大姐姐在埋怨自己不懂事的小妹妹。可是,在她说完这句话后柳眉儿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抖了一下。她仰起头,轻声说道:“奴婢身份实在不能和陛下,娘娘,王爷同席而坐,若是陛下,娘娘不介意,奴婢还是站在后面伺候着吧。”
苏笺黎刚要阻止柳眉儿离席,刘凌先一步说道:“也好,不然你这样局促也吃不下什么东西,还影响了陛下和皇后的食欲,不过先喝了皇后给你满上的酒,仔细的算一算,咱们大汉国里有福分能喝到皇后亲手倒的酒,绝对不超过五指之数。”
刘凌笑意盎然,只不过他用了一丝命令的语气。
柳眉儿在心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站起来端着那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再次跪倒谢恩,动作一丝不苟,挚诚的好像在参拜诸天神佛。
苏笺黎看了一眼刘凌,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她笑呵呵的说道:“说到底你还是王爷的家仆,还是你家王爷的话比我这个皇后的话要管用。既然你家王爷都发话了,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
柳眉儿心里很悲哀,因为她听出了苏笺黎在说到家仆两个字的时候刻意的加重了语气。
孝帝看了一眼刘凌的脸色,随即清了清嗓子说道:“本以为咱们几个人能好像普通百姓人家一样吃一段家常便饭,看来还是有些难了。呵呵,朕做了皇帝却没了普通百姓平凡的生活乐趣,不知道是得还是失。”
刘凌眼神一黯,不过随即笑道:“二哥平日里也太操劳了些,朝廷的事国家的事都压在二哥的肩膀上。只盼着二哥能多放松修养,不要累坏了身子。”
他端起酒杯,庄重的说道:“为陛下寿。”
孝帝笑着端起酒杯说道:“为万民寿。”
两个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苏笺黎笑着陪了一口。柳眉儿给几个人都满了酒后躬身站到了远处,只有稍微离开了酒桌,她的压力才会减轻一些。自从忐忑不安的坐在饭桌上之后,皇后就开始夸她美貌,却又句句都似有心又似无意点明柳眉儿的身份,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柳眉儿就是再笨也听明白了。
她在心中悲哀的想到,原来两情相悦也是一件苦事,虽然她来之前就已经隐隐猜到了现在的场景,可是想想连皇帝皇后都亲自站出来暗示什么,看来在他们眼里自己还真不是一般的婢女啊。一想到皇帝投过来的那种若有若无的蔑视,皇后言谈话语中的排挤,柳眉儿连委屈都不觉得,更别提什么耻辱,有的只是深深的心痛。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三月春风
PS:感谢周延公,南楠,静听秋寂三位大大的打赏,今天三更表示感谢,另外,求收藏。
这顿饭吃到后来已经变了味道,柳眉儿都能看得出皇帝和皇后的意思,更何况刘凌?只是让孝帝和苏皇后失望的是,不管他们夫妻两个如何暗示甚至明示,刘凌都一副笑呵呵的样子不置可否。
这样的态度让孝帝和苏皇后都很失望,他们今天请刘凌和柳眉儿吃饭的目的就是敲打一下柳眉儿。毕竟过不了多久卢森的爱女皇帝陛下的义妹卢玉珠就要嫁给刘凌做正妻了,堂堂忠王妃的位置还是需要名门望族的女子来担当。
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听到了不少关于刘凌和柳眉儿的传闻。上一次的时候刘凌为了救柳眉儿差一点中毒身死这事传的沸沸扬扬,作为皇帝刘卓不好过问刘凌的家事。可是刘凌是北汉的柱石,是刘姓江山的屏障,若是为了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婢女而有什么损失的话就太冤枉了。
远的不说,毕竟那个时候刘凌和卢玉珠的婚事还不明朗。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刘家和卢家都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着这次必将轰动太原城乃至全国的婚事。而当事人之一的刘凌居然每天都要将这个叫柳眉儿的小婢女叫到书房总宠幸,传到卢家小姐的耳朵里毕竟是不好听的。
作为刘凌的兄长和嫂子,他们绝对不能坐视一个小小的婢女在刘凌王府中做大。她能夜宿在刘凌平日处理公务的书房,难保不会仗着刘凌的宠爱骄纵放肆。若是卢家的小姐嫁过去反而受了一个小丫鬟的气,那作为媒人的孝帝脸面上也不好看。
虽然对于柳眉儿这个小丫头,孝帝多多少少有一些了解。当初刘凌在天牢里度过那两年暗无天日的生活的时候,就是这个小丫头寸步不离的守在他的身边。人心都是肉长的,刘凌对她动心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刘凌可以糊涂,但是孝帝不能糊涂。他不能眼看着刘凌一步一步和皇家的身份地位越走越远,若是刘凌一意孤行娶了个小婢女做正妻,皇家的脸面就荡然无存,群臣嘴上不说心里也会笑话忠王,笑话帝王家。
就算是刘凌不以柳眉儿为正妻只是给她一个偏室小妾的身份,难保她不会仗着刘凌的宠爱给卢玉珠小鞋穿。陛下亲自保的大媒,卢玉珠不但是宰相的女儿,还是陛下的义妹,真要是受了一个小婢女的欺负那就笑话大了。
刘凌可以想爱就爱不管不顾,但是孝帝不能。
也难为了他们夫妻两个,一个是当今天子九五之尊,一个母仪天下后宫之首,屈尊降贵的用这种方式暗示柳眉儿。
刘凌不是傻子,不会不明白孝帝和苏皇后的意思。但他并没有明确表现出什么,就算是在酒桌上用命令的口气让柳眉儿伺候,他话语中也带着三分的温柔。这让孝帝很不安心,他不仅仅是怕柳眉儿排挤卢玉珠,更怕刘凌一下子掉进**窟中再也难以自拔。
有多少英雄豪杰纵横天下所向披靡,却偏偏软倒在了女人的肚皮上?因为女人误事误国的例子比比皆是,孝帝就怕刘凌因为过分宠爱柳眉儿而忘了自己的军国重任。现在北汉的天下岌岌可危,孝帝明白光靠自己一个人是万万支撑不起这片虽然并不广袤的江山的。
皇子们夺嫡的时候,太子,老四他们都死了,原本十几个兄弟现在还活着连一半都没有。当日太子率领禁军在皇宫里掀起的血雨腥风,有五个皇子被太子贪婪的**吞噬了下去尸骨无存。宅心仁厚的大皇子,勇武好胜的五皇子,文韬武略的老四,胸无大志的老七,还有才不过十一岁顽皮可爱的老十四,一个一个都没了。
侥幸活下来的皇子们虽然如今个个都封了王,但早就没有了手足之间的那种血浓于水。老三刘论封了齐王,三十岁不到就借口说自己年老体弱,打算在王府里一辈子颐养天年。每日里喂喂鸟,喂喂鱼,自孝帝登基至今连王府的大门都没走出过半步,更是谢绝所有的访客,活生生的把自己圈禁在王府大院里,难道那种日子真就过的舒坦?
老六刘彦封了楚王,他却主动提出要为大汉戍边保家卫国,自己领了一个从四品明威将军的官位,跑到西北边陲享受风吹日晒去了。说是为国戍边,可是在一个叫安远的小县城里定居下来之后,刘彦这个堂堂的王爷就整日里和一群门下的文人游山玩水赋诗作词,看似逍遥自在。
只是周延公在出使西夏的时候路过安远,刘彦曾经以东道主的身份设宴款待了周延公。在周延公的奏折里虽然对这位闲散王爷只提到了只言片语,但是其中难掩对这位一直有智者之称的王爷那种深切的失望。孝帝知道刘彦跑去安远是干什么的,他是避祸去了,他怕自己留在太原一个不小心就步了兄弟们的后尘。
周延公描述他眼中的楚王是这样的,虽然还不到而立之年,但是这个曾经以智慧而著称的王爷已经两鬓斑白,一双曾经神采奕奕的眼睛也没了往日的神采,看他的眼睛,就好像在看一潭死水。
至于其他几个皇子,虽然留在了太原城里,但是都借口说能力不足恐怕耽误了国事,坚决不肯上殿议事。年纪小的鲁王十二皇子刘元,十三皇子刘专,每日就知道饮酒作乐妖姬艳舞,身子骨虚的一阵风都能吹倒。而素来和老九一文一武齐名的十皇子刘植,自从前年的时候害了一场大病后就一直病怏怏的躺在家里。
整个大汉皇族中,除了一个和帝王家八竿子打不着的虎亭侯刘茂还能堪大用,其他的人一个一个都好像敷不上墙的烂泥,或醉生梦死,或歌舞升平。只有一个老九刘凌,肩并肩的和自己一起扛着这满目疮痍的大汉江山。
孝帝如何能不替刘凌多想些事情?
若是刘凌再堕落在女人的罗裙下,这大汉江山就只能靠着他自己扛起来,他真怕自己坚持不住倒下来。太子刘立才不到四岁,这大汉的江山将何以处之?
所以孝帝和苏皇后才会硬着头皮干预刘凌的家事私事,为了一个小小的婢女兴师动众。这份苦心,刘凌却似乎并不在意,孝帝如何能不急?
西夏,大辽,后周,都是拥兵百万的大国,北汉在这三个强国的夹缝中求生存。卑躬屈膝在所难免,却又不能一味的示人以弱。不弱势一些,那些强国就会把北汉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拔之而后快。而这个示弱的事,就是他这个皇帝来做的。正如南方之战,刘凌大获全胜他却下令尽快与周世宗柴荣议和。
而刘凌身为三军统帅则必须强硬一些,让三个大国既不把北汉看在眼里,又不能太过于忽视。
本来十皇子刘植之才是可堪大用的,他和刘凌一文一武相得益彰,正是孝帝的左膀右臂,可惜的是,也不知道是意志消沉故意为之,还是真的病入膏肓了,老十刘植整日躺在病床上不理世事。
有时候孝帝就想,若是以大哥的宅心仁厚以控臣下,以老五的一身武功冲锋陷阵。以老九居中调度,以老十应对外事,这北汉的江山虽小却或许真会铁桶一般的牢靠。
上天其实对他的父亲不薄,给了他十四个儿子且个个都能独当一面。可是老天却没给他的父亲以睿智,以至于皇子之间争风吃醋最后更是刀剑相向。孝帝也知道自古帝王家根本就没有什么亲情在,唐王李渊嫡子不过才四个,和自己大哥一样宅心仁厚的太子李建成最后还不是被心狠手辣的李世民乱刀砍死?
可是孝帝就是忍不住去幻想,自己兄弟十四个若是真的能齐心,别说面前西夏,大辽,后周这三只猛虎拦路,就是再多几只吞毛的畜生又能如何?
刘凌带着柳眉儿从宫里告辞出来之后,孝帝坐在椅子上发了好长时间的呆。苏笺黎就默默的站在他身后,满眼里都是温柔。她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的夫君现在需要静一静。但是她也不会走,因为她同样知道的是,孝帝的肩膀在这一刻显得那么孤单。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孝帝转身,看着和自己已经相濡以沫近十年的妻子温柔的笑了笑。苏笺黎十四岁的时候嫁给他,如今已经九年零四个月。那个青涩的含苞待放的少女已经盛开如一朵华贵的牡丹,没变的是她对自己一如既往的深情款款。
拉住苏笺黎的手,他的手在那只依然白皙水嫩的柔荑上摩挲着。顺势一拉,孝帝将苏笺黎揽在自己的腿上。苏笺黎先是四下看了一眼,见侍女们都远远在外面站着并没有外人,她身子一软靠进了孝帝的怀里。
伸出手轻轻的帮孝帝抚平他眉头的褶皱,苏笺黎轻声说道:“陛下,臣妾之前在酒席上表现肯定让忠王心里不舒服了,陛下赎罪。”
孝帝笑了笑说道:“老九他不糊涂,知道你这是为他着想,他不会往心里去的。老九为人忠厚淳朴对你也是发自真心的尊重,我了解他的。”
苏笺黎轻笑,依然美丽的好像一朵盛开在威风中的牡丹花。她的脸上没有一条皱纹,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蹉跎的痕迹,有的只是越发醇厚的滋味。她已经没有了十几岁时候的懵懂无知,有的是看似浅浅的却不容忽视的魅力和智慧。
“陛下,既然知道忠王不糊涂,那你还愁什么?”
她揽住孝帝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忠王的经历在陛下兄弟们当中算是最坎坷的吧?不管是什么样的艰难险阻,他不都一步一个脚印的走过来了?陛下,或许咱们真的是有点杞人忧天了呢。”
她的话就好像三月里的春风,能吹化冰雪。
第一百二十八章 传旨
就在孝帝夫妻二人为了刘凌的私事而烦恼的时候,刑部尚书裴浩带着孝帝的圣旨,领着精挑细选出来的五百骑兵已经出了太原城往西走了四十里。夜里在一个叫做跃马店的小村子住宿,大概凌晨五点钟就起来继续赶路。
这五百骑兵是裴浩跟忠王刘凌借来的,孝帝让他从刑部挑选一百名干吏送给周延公做随从。但是裴浩不得不抗旨了,不是他不想从刑部派人,而是他在如今的刑部里真的找不出一百个心腹,还得是能干且公正的衙差。
他在刑部里有自己的派系,他和原来的刑部尚书司马律斗的你死我活的时候,他身边还是有一部分追随者的。刑部的事不是什么太深的秘密,只要在刑部待上两年的老人们都知道司马律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干净。而在太行山下河东大地上,向来不缺敢于和恶势力作斗争的死心眼。
但裴浩在刑部这么多年一直是被司马律压制的死死的,身边的亲信加在一起连十个人都没有。让他从现在的刑部中选派人手,他还真怕自己还没找到周延公就已经不明不白的死在半路上了。
刑部中受司马律惠及的人不少,那个看似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其实在分赃的时候还是公平的。司马律所不能忍受的是,到了他手里的钱还要被人搜刮了去。比如一次收入分作五份,他会一点儿也不埋怨妒忌的收起自己那份,该给别人的一个铜板都不会少。可是钱若是已经进了他的腰包,再想让他掏出来难如登天。
所以,刑部中打算给司马律报仇的大有人在,坚持认为司马律的死和裴浩脱不了干系的同样大有人在。司马律死了,裴浩接任,这就相当于断了那些人暗地中的财路。所以有人想杀了裴浩替司马律报仇,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裴浩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在一天半天之间就能将刑部的事情理顺,就能将刑部那些各怀鬼胎的人收服,虽然有陛下,有忠王给他撑腰,但是那些老油条们明着恭顺暗地里下杀手使绊子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
就比如裴浩要调阅司马律在任期间的卷宗,下面的官员一句话都没说就搬来足足能装下三辆大马车的资料来。刑部这些年的事情无论大小都记录在册,只不过有用的消息却少的可怜。
下面的官员明知道裴浩要的是什么,可是他们偏偏把刑部这么多年来所有的卷宗都搬来,并且打乱了类别顺序,就好像一大车杂乱无章的野草。他们的心思其实很简单,裴浩你不是要看吗?那就给你看,就算累不死你,也要气死你。
幸好裴浩跟着刘凌南下这几个月心智上已经逐渐成熟了起来,虽然还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临危不乱的地步,但是最起码喜怒不形于色是没有什么问题了。他才不会真的因为刑部里这些宵小们而生气,那样不理智也不值得。
明知道这些人不堪大用却还用着,裴浩无非是不想大汉的刑部从此散了架。可是让他从刑部中找出几个能委以重任的人,他也只能苦笑一声了。
从皇宫里出来之后裴浩没有回刑部也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忠王府。正在看着孝帝派小六子送来的三份奏折,刘凌一见裴浩来就笑了。孝帝打算让裴浩去西面迎接周延公的事已经通过小六子告诉了刘凌,所以刘凌第一时间就猜到裴浩是来搬救兵了。
二话没说,刘凌就从自己的亲兵中拨了五十个人出来。然后从皇帝派给忠王府的六百甲士中分了一百五十人。又派人把八门巡查司的提督岳麒麟叫来,连诈带骗加上恐吓的从八门巡查司借了二百差役。再加上裴浩自己从刑部下面的低级差役中选出来的一百人,五百人的队伍足够强大了。
不过这五百人不都是派给周延公的,刘凌的五十个亲卫再加上一百五十的禁军甲士肯定是要留给周延公壮胆色的,而其他的三百人的任务则是在裴浩的带领下将那数千头畜生从西面赶回来。
周延公路过安远县的时候,楚王刘彦派了三百兵卒沿途护送周延公,这已经是他能调动的最大限度的人数了。虽然楚王还挂着个从四品明威将军的武官职位,但是安远县那么一个偏远的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太多的驻军?本来建雄军指挥使何坤是分了三千兵马给楚王刘彦的,可是这个打着为大汉戍边旗号的王爷为了不被朝廷猜忌,硬是一个兵都没留下。
算上民勇,县衙的差役,楚王刘彦能调用的人马不超过五百人。除去为了维护地方治安必须留下的人员之外,可以说楚王已经是尽心尽力的帮助周延公了。建雄军指挥使何坤是个谨小慎微的人,自然不会在朝廷没有旨意的情况下派兵保护周延公。何坤这辈子最大的壮举就是前一阵子居然敢主动出击抢了大周的两个小县城,更何况建雄军的主力部队离着安远最起码还有二百多里,等建雄军的人赶到了,周延公也快走到太原府了。
周延公出使西夏的时候只带了几十个随从,若不是西夏国主嵬名曩霄派了八十个牧民帮着周延公驱赶牛羊,只怕周延公进了北汉的境内就会寸步难行。不过好在现在的北汉太穷了,穷的连山贼马匪都养活不起。
太行山历来出大盗,可是北汉境内连几十人一伙的毛贼都屈指可数。这不能不说是北汉的悲哀,一个连马贼劫匪都不愿意出现的地方,不是地方上政绩突出民心稳定就是穷的鸟都不在这里搭窝。
很显然,北汉大部分地区都属于后者的范畴。太行山上有山贼,但是他们宁愿出去几百里在大周的境内抢几个村子后往山里一扎,也不愿意在本地作案。山贼马匪也是人,都知道北汉的百姓们过的是什么日子。虽然周延公这次回来算得上一只大大的肥羊,可是谁也不愿意抢他的东西。
周延公出使西夏换来一个强援帮助忠王赶跑了大周的二十万大军,百姓们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若是抢了周延公的东西,吃羊肉都会被噎死。再说了,以北汉现在的国力,这大批牲畜送过来简直就是雪中送炭,真要是有山贼敢抢了这批牲畜,只怕北汉朝廷立刻就炸了窝。
救命用的牛羊被山贼抢了,恐怕不用朝廷动员,北汉的官军就会好些被一群被兔子咬了一口的饿狼,不把这一段太行山犁地三遍绝对不算完。而北汉境内最大的一伙山贼是自号安乐公的史不动,他手下满打满算不过五六百口人,真就不敢吞下这口肥羊。
所以周延公这一路走的连有惊无险都算不上,除了赶着数千头牛羊牲口实在太累之外,一点危险都没有遇到,甚至路过史不动的地盘的时候,周延公明明感觉到半山腰有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背脊上都被盯的一阵阵发凉,可是最后还是安然而过。
史不动自号安乐公,他才不会放着安乐不享受,没事触十几万刚刚打败了周军士气正盛汉军的霉头。真要是那样做了,他只能赶着牛羊马匹跑到大周去表忠心了,当然,他只要能过得去六万抚远军把守的北汉南大门。
所以当裴浩带着五百骑兵接着周延公的时候,除了在周延公的脸上看到了尘土和疲倦,其他的一点也没有看到。提心吊胆的裴浩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在见到周延公的这一刻就算完成了一大半了。
剩下的任务就是将皇帝的圣旨传达到,然后赶着数千头牛羊马匹回到太原府去复命。自古以来充当牧羊人的刑部尚书,估计着他是前无古人的一个,搞不好也会很荣幸的后无来者。算上楚王刘彦的三百步卒,裴浩领着六百人的队伍再加上八十个经验丰富的老牧民,回去不会太艰难,最起码比周延公要轻松一倍都不止。
而周延公则坚持只留下刘凌的五十名亲兵,其他人一概帮裴浩护送牲畜。两个人僵持不下,最后只能折中。周延公带走一百人,另外一百人跟随裴浩先回太原府,等把牛羊马匹安全送到之后再折回来寻找周延公。
两个人只短暂的相聚了两个时辰,随即分道扬镳。周延公带着钦差大人六州巡案专使的印信和圣旨,换了官服,骑着裴浩带来的高头大马一路往东南去了。其实嵬名曩霄送过来的牲口中有不少西域良马,但周延公知道这些东西的意义,所以一根马毛的便宜都没占。
路过的几个州府都是久旱成灾,田里的粮食几乎颗粒无收,周延公有心想把牛羊分下去安抚灾民,可犹豫了再三他还是没敢这么做。
裴浩的运气就比周延公要差了不止一筹了,他带队赶着牛羊才走出去六十里不到就遇到一伙上千人的灾民。这些人早就饿的绿了眼睛,看见肥的流油的牛羊马匹立刻就流出了口水。一群人扑上来就要抢,好在裴浩手下的人够多,再加上那八十个老牧民都经验丰富,驱散了人群后清点只损失了十几只羊。
有了前车之鉴,裴浩不敢托大,在凤宁县驻扎了两天,等着朝廷派来的一千甲士到了之后才继续上路。而他到了太原府城门外的时候,周延公已经在南下的第一站平安县大展官威了。
第一个捋周延公虎须的人,是平安县的县令苏晖,这个人没什么能力还胆大包天,依仗的无非是太原世家苏家还有在军机处任职地位堪比宰相的大学士苏秀。
第一百二十九章 平安县
周延公虽然身为钦差大臣,但是因为行程匆忙根本就没有准备什么仪仗。一百名气势非凡的亲兵骑着高头大马簇拥在周延公前后,倒也显得威风凛凛。一百人,尤其还是一百骑兵,其实看上去已经如同一股洪流了。
马蹄踩翻起来的泥土在半空中短暂的停留,完成了或许注定了只有这么一次的飞行。隆冬的下午虽然阳光充足但是挡不住冷冽的北风,尤其是在骑着马飞奔更觉得风吹在脸上好像刀子刮一样生疼。
一路上的景色除了萧条还是萧条,大路上的积雪开始融化,道路泥泞难行,马蹄激荡起来的泥土飞起来老高。在山坡的阴面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连融化不了的积雪都呈现出一种无精打采的浅黄-色。
路边偶尔有一棵早就落光了树叶的老树,奇形怪状的样子更像是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一路从北往南赶了六十几里路,半路上居然一个人都没有遇到。周延公可以想象出现在那些成群结队的叫花子指不定躲在什么避风的地方依偎在一起取暖,其中有老人,有妇女,还有蹒跚学步的孩子。
北汉这些年连年大旱,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孝帝登基之前老皇帝刘业曾经想过给百姓免一年的赋税,可是大辽那边逼-的紧,这个善举也只不过在老皇帝的脑子里转了一圈随即流产。
饭都没得吃,哪里来的钱粮交税?按理说朝廷制定的税款并不是特别的高,要是平常的年景除去赋税之外一般农户人家还会略有盈余。可是这只不过是理想化的事,朝廷定的税额到了地方上最少翻了两倍,就算是丰收年老百姓都不一定天天都有饱饭吃,更何况现在这样的灾年。
荒芜的土地上银装素裹看上去颇为壮丽,这要是盛唐时期指不定有多少个文人墨客又开始文如泉涌了。周延公也是个满腹经纶的人,只是此时他心里只有悲凉苍茫,哪里提得起一点吟诗作赋的兴趣。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白雪覆盖下那一层已经枯黄了的秧苗,还有土地上一道一道龟裂般的深深的沟壑。幸好,老天爷总算没有瞎了眼,这一场大雪溶化后最起码能缓解一下灾情,不过那也是明年开春之后的事了,现在老百姓缺衣少食,指不定连冻再饿要死多少人。
一想到成千上万的灾民猫在破破烂烂的房子里仰望着苍穹发呆,为了节省体力一个个好像冬眠的蛇一样互相依偎着蜷缩在一起,周延公的心就火烧火燎的急,他恨不得一天就能跑完所有的县城开仓派粮。
哪怕一天两顿热乎的稀粥,对于那些已经提不起力气讨饭的灾民来说也是一种天大的幸福。更何况这样的灾年,北汉就那么大,全国都在闹灾,讨饭还能讨到什么地方去?往北走,往西走,只能沦为契丹人或者党项人的奴仆,死的更快更窝囊罢了。往南走去大周?除非过得去六万抚远军把守的边关要塞。
再说了,大周那边的官员是不会允许北汉的灾民入境的。数以万计的灾民涌入大周的话,对于他们那里的本地人将会造成致命的冲击。别说两国现在交恶,就算是盟国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数万灾民冲击本国的百姓。
这样的大灾年已经不是靠一两个清官就能解救万民于水火的,若是朝廷不开仓派粮的话只怕再过不了一个月,整个北汉南方上百万人口连三分之一都剩不下。没有了人民,国也就算不上国了。
在凤宁县的时候县令沈伏威已经扛着被砍头的罪行私自打开了粮仓,县里粮库中为了筹备大辽岁贡和军队补给而存下来的上万石粮食被拉了出来,在县城的四个城门都设置了粥棚每日施粥给本地和过往的灾民。周延公和裴浩在凤宁县相聚的时候,县令沈伏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摘了顶戴,脱了官袍,让手下衙役将自己绑了送到两位京城大员的面前。
只是让沈伏威大感意外的是来自京城的两个大员非但没有责罚他,更是亲手替他松了绑还好言宽慰了几句。尤其是那个周姓的官员,居然还当场提拔了他,将他的品级升了两级为从六品。沈伏威不过是个小县的县令,是从七品下的官职。
北汉的官爵虽然混乱,但是大致上还是延续自唐朝而来。县令这个官职基本上分为三个等级,京县令是正五品,畿县令是正六品。地方上县,也就是规模比较大的县,县令是从六品。中县,县令是正七品。而像沈伏威掌管的凤宁县不过是方圆不到四十里的小县,县令是从七品。
从七品到从六品,要是按照唐代官位等级来细算的话,那就不是两级了。按照唐代的县域等级划分,沈伏威这样的县令不过是个从七品下的小官。到从六品上中间还隔着六个等级。不过唐朝灭亡之后,中原分裂成了十几个小国。各国的领土都不大,没有必要将官位等级如此的细化。
如同北汉这样的弹丸小国,全国上下不过才六十几个县,没有必要还将官位等级分的那么森严。再说了,北汉正一品的大将军都不止一个,这在其他国家不过是个笑话罢了。要知道自隋唐以来除了太宗李世民自己做过正一品的天策大将军,再无一人到过这个高位。
正二品的骠骑大将军,已经是武职的巅峰。
沈伏威私自开了官仓,不但没有被处置还升了官,这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当周延公当着他的面宣读了圣旨之后他才恍然大悟,感动之余沈伏威对着太原府的方向庄重的行了三百九叩的大礼,一脸的肃穆。
告别了沈伏威之后,周延公先行南下,受了点小惊吓的裴浩却在凤宁县等了两天,直到京畿大营的统领陈远山派来的士兵到了之后才继续启程。周延公自凤宁县一路往东南,相隔七十几里就是一个规模比凤宁县略大的县,叫做平安县。
具沈伏威介绍,平安县的县令叫做苏晖,是太原大家族苏家的人。虽然沈伏威话里话外对苏晖并没有表示出什么不敬的地方,但是从他的表情和语气里周延公已经隐约猜到这个苏晖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孝帝不让自己回太原府复命,而是给了一个六州巡抚使的名号赈济灾民。但是既然得到了皇帝陛下的重用,他就有责任把这份差事办好。裴浩还给他带来了忠王刘凌的一封亲笔信,信里也没有提到为什么孝帝会安排这样一个职务给他,只是告诉周延公放手去做,有皇帝和忠王给他撑腰,只要办的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就什么都不用顾忌。
有了孝帝和刘凌站在身后,周延公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推诿。更何况他的志向就是做一个为国家做大事,为百姓谋福利的清官,有了这样一个机会他就能实现自己的愿望了。
从凤宁县一路狂奔了七十多里,即便是京畿大营的那些骑兵都颇为疲劳,更何况周延公一介文人,只是他硬撑着没有言语而已。
眼看着平安县城已经遥遥在望,周延公偷偷松了口气。说实话这一路跑下来,他的屁股早就疼的快没了知觉。两条大腿的内侧已经磨破了劈,露出红肉的肌肤粘在衣服上火烧火燎的疼。
军队战马配置的马鞍和大户人家中给马装上的马鞍有很大的区别,前者窄小且粗-硬,主要是为了减少战马的负担。而后者则宽厚舒适,就算大家闺秀坐在这样的马鞍上走几里路也不会觉得太辛苦。
离着还有一二里的样子,周延公就看见平安县城北门外聚集着黑压压的一群人。等到了近处才确认堵在城门口的是数量不下两千人的灾民,一个个衣衫娄烂的百姓聚集在一起都没有什么生气,倒像是一群行尸走肉。
堵在城门口的灾民大声的喊着什么,似乎是在责问守城的官兵为什么不开城门。围聚在城门前的灾民听到身后马蹄响动,回头看见是一队威武的骑兵立刻就让出了一条通道。在这些百姓的心里对当官的和当兵的有着一种天生的畏惧,尤其是看到那上百匹高大的骏马风一般的跑过来,大家都怕躲闪的慢了被那些高头大马踩成肉泥。
这个时代人命贱如草,当兵的纵马踩死一个平头老百姓根本不算什么事。
周延公等人还没到城门外面的时候,忽然就听见城墙上一阵梆子响,随即城墙上呼啦一下子冒出来不少守备军的士兵,一言不发就开始对着人群射箭。
顿时,就有数十个百姓被羽箭放倒,围聚在城门口的百姓立刻就惊慌起来,他们就好像一群看见了饿狼的黄羊,也不分东南西北就开始乱跑。周延公的骑兵队伍被乱民冲撞,他们就好像大河的惊涛中一叶随波逐流的扁舟。
周延公一边让亲兵安抚百姓,一边对城墙上的守军大喊:“住手!我是从太原来的钦差周延公,奉旨巡察六州,快开城门!”
一个县丞装扮的人从城墙垛子里冒头看了看随即冷笑:“你这样的要是钦差,老子就是忠亲王了。一群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来的兵痞也敢大言不惭,再靠近一步别怪老子下令放箭!”
第一百三十章 军礼
钦差大人被一个小小的九品县丞阻挡在城门口还出言不逊,周延公就算忍得了刘凌麾下那些亲兵又怎么会忍得了?这次负责周延公安全的正巧是刚回到刘凌身边任亲兵队正的王小牛,他可不是吃素的。
提马护在周延公身前,王小宁扯着嗓子喊道:“是哪个混账王八蛋说话呢!钦差大臣,银青光禄大夫,六州巡抚使周延公大人就在这里,赶紧麻溜儿的把城门打开!”
“呦呵!这是哪儿来的野狗在我平安县的城门口乱叫啊,还他妈的钦差大人,平安县自打大汉立国到现在二十年了,郡守大人都没有来过,还钦差?别跟老子扯淡了,再不走你们就跟那群乱民的下场一样!”
王小牛气的还要骂人,看着受伤的灾民心里在滴血的周延公催马上前走了几步。他让王小牛将圣旨和印信从包袱里取出来,亲手举起明黄色绸缎的圣旨大声说道:“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本官奉了皇帝陛下的旨意巡察南方六州,再不开城门休怪本官无情!”
那县丞从出娘胎到现在都没见过圣旨什么模样,不过他也知道明黄色的东西就肯定和皇家有关。混吃等死的干了十年县丞的他还是有那么一点阅历的,作为县令大人的小舅子他还是能接触到一些官场上的常识。
意识到城门外马背上的那个斯文家伙真没准是朝廷里派下来的钦差大臣,县丞王读心里就好像闹了一场地震。他这辈子到现在见过最大的官是庆州的郡守大人,那还是沾了姐夫的光远远的看见了郡守大人一回。上次随着姐夫到庆州府给郡守欧阳专大寿送贺礼的时候,是他人生至今最辉煌的一页。
郡守大人据说是正四品的官,比姐夫大了不知道多少个级别。而钦差是什么官他不知道,只是听姐夫苏晖说过钦差就代表着皇帝陛下本人,钦差说的话就是皇帝陛下说的话,如同圣旨。
眼下一个貌似钦差的人在城门口呵斥自己大胆,还说要无情,这可把王读吓坏了。钦差如同皇帝,钦差说要对自己无情,岂不是等同于皇帝要对自己无情?无情是个什么概念?王读第一时间就想到平安县里得罪了自己姐夫那些人的下场。
他立刻就脑门子上冒了汗,第一时间就想跑下去亲自给钦差大人开门。可是一看到外面吵吵闹闹的数千灾民,他又怕开了城门惹恼了严令自己不许放一个灾民进城的姐夫。平安县令苏晖大人可是斩钉截铁的说了,只要放进来一个灾民自己这个县丞的乌纱帽就别再想戴起来。
皇帝陛下,钦差大人的威风他没见识过,可是他看的太多了姐夫大人展现出来的威风。姐夫苏晖在平安县任县令这十年里,多少个得罪了他的人被整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具体的数字王读已经记不得了,唯一能肯定的是两只手的数肯定数不过来。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王读决定还是先派人回去征求苏晖的意见。只是想到了钦差大人的可怕,他说话却再也不敢耀武扬威了。
“钦差大人,赎下官得罪,你现在城门外等一会,我这就去请县令大人过来。”
在城墙上往外探着脖子脖子,王读一脸奴颜的说道。
这话把王小牛气的够呛,从来没有听说过钦差大人被地方官拒之门外的。再加上他也是穷困人家出身,也经历过灾荒之年。若不是父母省出一口吃食照顾了自己,只怕他也长不大,更别说现在身上还穿着从六品的武官服。
城墙上守军虽然都是城里面的富户子弟捐了钱换来的,射出来的箭也大都绵软无力。可是毕竟城墙下面聚集着的百姓太多,上百支羽箭射下来还是伤了十几个灾民。虽然都没有伤在要害处,可这些灾民连件厚实的衣服都没有,羽箭扎在身上血就立刻冒出来。
受伤者的亲人将伤者抬着离开城门一定的距离外,一边哭一边手忙脚乱的给伤者包扎伤口。他们哪里有什么干净的棉布,只不过胡乱从地上抓两把冻雪在伤口上“清洗”一下,然后在自己身上撕下布条绑上。
这些骨瘦嶙峋的灾民眼睛里连愤怒都没有,有的只是带着茫然的悲哀。甚至受伤的人也没有一个人哀嚎,他们尽力的抿着嘴,尽力的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来。在伤者看向自己亲人的眼神里,包含着深深的歉意。
是啊,这样环境里,生活下去就已经是奢望了,自己受了伤还要拖累家人,日子还怎么继续下去?
受了伤的人会拖累家人,为了照顾他家人只能脱离出灾民的队伍找个避风的地方暂时住下来,可是如今这样的年月,面对着荒芜的土地,讨不到饭吃让他们如何继续生存下去?
周延公和王小牛看着看着,眼睛里的泪水就忍不住往下流。忽然,人群中一阵骚乱,随即一声悲怆的震天动地的哭声响彻天际,大家往那边看去,原来是一个受了伤的汉子不忍心拖累自己的妻子,拔出插在大腿上的羽箭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他的身体很脏,灰尘和污泥已经覆盖了皮肤本来的色彩。胸口上血如小溪一样不停的流出来,却一点也不脏,比城墙上那些人的都干净,都要纯洁。
悲怆的哭声听在耳朵里,却好像一柄开了锋的匕首狠狠的刺进了周延公的心里,那匕首还在他的心里拧着翻转着,搅动着他的良心。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他看着死去的人一只手还握着自己妻子的手,两只干瘦的黑黝黝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在死去汉子的嘴角上,还挂着一抹歉意的微笑。他是在内疚吗?内疚自己没有完成对妻子守护一生的誓言?是在内疚自此以后妻子将独自将才五六岁的孩子抚养成人?还是在内疚着自己当初就不该许下那个不切实际的誓言?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多简单的八个字,可是现在活下去已经成了奢望,他们所追求的早已不是当初海誓山盟时候的浪漫情怀,只不过一餐并不能真的填饱肚子的稀粥而已。任何的情感,在他们夫妻二人紧紧握着双手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是哪个王八蛋下的手!给老子站出来!”
王小牛抽出腰畔的横刀,指着城墙上还在看热闹的守备军大声的喊道。他握刀的手剧烈的颤抖着,青筋毕露。他的眼睛已经变的血红,眼珠突出,仿似要冒出来一样。
“有本事当初到坛州真刀真枪的跟周兵打,对自己家里人动刀动枪的算他妈的什么本事!老子在边关浴血奋战不计生死,你们这群王八蛋却把手里的弓箭对准了自己的父老乡亲!你们还他妈的是不是人!”
王小牛嘶哑着嗓子骂,歇斯底里。
城墙上的守备军面面相觑,互相看了两眼,随即将视线聚集在城门外的那个疯子身上。
“这家伙谁啊?”
“谁知道从哪儿跑来的疯子?”
“真他妈的逗了,还到坛州和周兵打架,傻子才去呢。不过你还别说,听说那个什么忠王刘凌带了十万大军南下抗敌来着,咱们大周还真有十万傻子呢。哈哈。”
一个守备军士兵指着王小牛调笑,肆无忌惮。
他的声音很大,在那个失去了丈夫的女子哭泣声中,他的声音越发的显得刺耳难闻,刺痛了无数人的心。
王小牛已经忍无可忍了,不光是他,在他后面的一百名亲兵都是当初跟着刘凌南下的士兵,他们都是经历过浴血杀伐生死大战后侥幸活下来的,他们看的太多了自己的袍泽一个一个的躺在血泊中,即便是死去了,他们的袍泽也会像狼一样撕咬掉敌人的一块皮肉。在战场上跟敌人同归于尽的兄弟们太多了,多到让活着的人每天晚上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出那一个个原本生动的面容。
可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而奋战到死的袍泽,现在在这些守备军的嘴里居然变成了傻子。这让王小牛他们这些活着从战场上回来的人怎么能平静面对?死去的袍泽在天之灵又如何能安息?
“给我射死他!”
王小牛狰狞着面孔用横刀指着那个守备军嘶吼道。
周延公想去阻止他,可是犹豫中他的话还没有说出来。王小牛身后的一个亲兵从摘下来他的配弓,抽出一支羽箭,只用了两息的时间就完成了从瞄准到发射的过程。那支羽箭在阳光的照耀下,在冬雪的映衬下,如此苍凉。
一箭,破喉。
那个叫嚣的平安县守备军士兵根本就想不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如此精准的箭法,城墙虽然不高,但是两个人相隔的距离至少有六十步。这个距离,按照他自己的臂力虽然能勉强把箭射出去,但是准头却一点保证都没有。刚才射在灾民大腿上那一箭就是他放的,只能说他运气不好。
六十步的距离,在无风的情况下一箭洞穿对手的咽喉对于刘凌的亲兵来说并不是很难。刘凌本人的箭法就很准,弓箭是他除了铁枪之外最钟爱的武器,甚至相对来说比铁枪还要多喜欢几分。刘凌是来自现代,所以在他的心里对远距离武器有着难以抗拒的喜爱。
这一箭携怒而发,根本就没有示威的意图。他出手,就是要杀人。跟随在刘凌的身边久了,这些亲兵每个人身上都有一种让人心悸的杀气。一箭得手之后,那亲兵举起自己的骑弓振臂高呼一声:“死有余辜!”
在王小牛的带领下,一百名亲兵同时抽出横刀,在马上遥遥对着死去的灾民行了庄重的军礼。冷冽阳光下,那一百柄横刀散发出一种异样的光彩。
第一百三十一章 开仓
周延公叹了口气,人已经杀了,他这个钦差大人并没有出言阻止,这件事如果传到太原府去的话别说他自己,就是对王爷都会有一定的影响。可是周延公并不后悔自己没有阻止王小牛的命令,反而有一种报复后的快感。
那个守备军士兵歪斜着软到在城墙上,他的两只手抓着刺破了自己咽喉的箭杆,似乎想将阻止自己呼吸的东西拔出来,可惜,他只是徒劳的抬起了双手而已。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几句话会招惹来杀身之祸,如果他知道下面的人真的敢下杀手的话,他宁愿收回自己的话收回自己射出去的羽箭,哪怕是匍匐在那灾民的脚下亲吻他肮脏的脚趾头也愿意。
可惜的是,一切都没有如果。
盛唐时期能工巧匠们改造了隋朝南征陈国时候设计制作的骑弓,现在北汉骑兵装备的就是这种历经几代人改进过的杀人利器。隋朝南征陈国的时候集结全国的工匠历时几年打造出了一批适合骑兵使用的弓箭,唐朝时期这种杀人利器的射程被极大的提高了。
六七十步的距离,就连厚重的皮甲都能洞穿,连薄铁叶的铠甲都能撕裂,更何况软弱的肉-体。
王读被城外那些骑兵们身上爆发出来的杀气吓坏了,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冷冽的能冻住心跳的杀气。在这一刻,他忽然发现死亡距离自己如此之近。看着平日里孝敬自己最多的手下被人一箭射死,他却连呵斥杀人者的勇气都没有。
“滥杀无辜,死不足惜!”
王小牛狠狠的骂了一句,随即将手里的横刀扬起,指着王读吼道:“阻拦钦差大人进城,你已经犯了死罪!最后警告你一句,再不开门下一个瞄准的就是你!”
王读被他的话吓的一缩脖子,他甚至错觉在王小牛举起横刀的时候一支利箭已经插进了自己的咽喉中。下意识的伸手捂住脖子,触手冰凉。
“开……开城门去!”
王读用力的踹了一脚自己身边已经吓傻了的守备军,他从自己手下人身上的反应就能得知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颤抖的躯体里隐藏的是一颗畏惧死亡的心,在他看来没人能做到死亡来临之前还无动于衷。
城墙上百余名守备军士兵石像一般站立着,他们的手里也握着弓箭,可是这一刻谁都没有想到过用自己的武器为死去的袍泽报仇,他们甚至连自己手里杀人的武器都握不住了。当的一声,有人先反应过来,丢下手里的弓箭跑下城头,呼喝着自己的同伴赶紧把城门大打开。
看着他们的龌龊样子,王小牛恨恨的低声骂道:“这副孙子样,要是周兵打过来只怕他们城门开的更快!”
周延公被王小牛的话吓了一跳,这句话一点儿也不假。看看这些守备军的样子,真要是周兵在坛州没有被王爷击败的话,二十万周军往北铺天盖地的杀过来,到时候只怕如平安县这样的县城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一想到坛州之战如果失败的后果,周延公就感到背脊上一阵阵的发凉。自己在西夏时候的遭遇已经充分证明了王爷说的弱国无邦交的话,自己到了西夏后被安置在一所十分简陋的驿站中,到了五天之后他所接触到的西夏方面最高级别的官员竟然只是那个驿站的驿丞!
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嵬名曩霄改变了主意并且亲自接待了自己,但是从嵬名曩霄脸上充斥着自信的骄傲,还有语气中不可遮挡的霸气,周延公都感觉到一种屈辱。虽然他并没有答应嵬名曩霄的一切提议,可是自己的抗争在对方的雄厚实力面前显得那么无力。而面对着平安县城上的守备军,他感觉到的不是屈辱,而是一种类似于心死的绝望。
这样的国度,若是没有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忠王刘凌,若是没有那个雄才大略却无法大展拳脚的孝帝陛下,他会留恋吗?
吱呀呀的声音中,破败的城门被人缓缓的拉开。以王读为首的守城士兵都从城墙上跑了下来,颤抖着在城门口跪倒了一片。只不过一支箭而已,就击碎了他们看起来飞扬跋扈的傲慢,从而逼发出来他们身体里懦弱。
“下官……下官平安县县丞王读,参见钦差大人。”
王读深深的把头低了下去,他的样子就好像一只把头扎进沙子里的鸵鸟。肥硕的屁股高高的翘着,可是没有人因为他滑稽的样子而感觉到可笑。周延公见城门大开,挥挥手大声说道:“乡亲们!大家跟我进城去!我叫周延公,是陛下派来专门赈灾的钦差!陛下已经开恩命令所有的州府郡县大开粮仓赈济灾民,我就是陛下派来给乡亲们发粮食的!”
迷茫的灾民们抬起头看着周延公,似乎对他的话并不怎么关注。甚至在他们看向周延公的视线里,还带着一种让人心酸的嘲笑。周延公知道灾民们顾忌什么,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相信他所说的话。
周延公将圣旨展开,在马上对着灾民展示了一周后大声说道:“乡亲们,这是陛下亲自所写的圣旨!在陛下的眼里,你们都是大汉最忠实的子民,现在你们受了灾,陛下的心里十分的沉痛!圣旨里写的清清楚楚,陛下命令各县都要大开粮仓赈济灾民!我就是陛下派来督促地方开仓派粮的,请大家相信我!”
人群沉闷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陛下万岁!”
“陛下没有忘记我们!”
“陛下心里装着咱们老百姓呢!”
人潮涌动,灾民们都往前挤,都想看一看周延公手里的圣旨。虽然他们大部分都不识字,即便是识字的也看不到圣旨里写的是什么,但是他们都从那明黄色的卷轴上看到了生存下去的希望,近在咫尺。
周延公大声的喊着:“乡亲们!乡亲们不要乱!按秩序进城,我保证很快大家就能吃到一顿热乎饭!我周延公用自己的项上人头担保,只要大家进了城每个人都有饭吃!”
王小牛也跟着大喊:“乡亲们,不要乱,按秩序进城然后在空地上集合,周大人进城之后立刻就会安排开仓放粮!”
在周延公和王小牛的指挥下,灾民们没有哄乱,而是秩序井然的走进了平安县城。在两个同村老乡的帮助下,那个女人抬着自己丈夫的尸体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她一边走,一边低着头看着自己丈夫的脸说:“你睁开眼睛看看吧,万岁没有抛弃咱们,万岁派了周大人来救咱们了,我们带你一起去看粮食,一起去看。”
灾民们走到一半的时候,闻讯赶来的平安县令苏晖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城门口。一边跑他一边整理着自己已经跑歪了的官帽,冲到城门口的时候他看着鱼贯而入的灾民显然愣了一下,不过随即快步迎着周延公跑了过来。
“下官平安县令苏晖,参加钦差大人。”
从报信的手下那里苏晖已经知道钦差大人到了城门外,并且还下令射杀了一名不带眼的守备军士兵。对于名义上自己手下的死,他心里一点儿都不介意。虽然平安县三百守备军的士兵都是城里富户的子弟,而且都是给他送足了钱才混进来的,可是在苏晖看来自己拿了钱办了事之后双方已经两清了,谁也不欠谁的。
对于死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纨绔子弟来说,他更担心的是自己头顶上乌纱帽保不住。虽然他一直标榜自己是太原苏家的人,不过却是一支已经被疏远到几乎脱离了同宗的远脉。平安县这个苏家一脉中最有成就的就是他苏晖了,还是他爹足足凑齐了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从庆州郡守大人那里买来的。
平日里他总是以太原苏家的人自居,只是他心里比谁都明白,自己和太原苏家已经相去了十万八千里,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有所交集。在他眼里,太原苏家中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学士苏秀是那样的巍峨高耸,连仰视他都没有资格。
眼前的钦差大人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了,如果把钦差伺候好了自己说不定就能更进一步,从七品的县令他早就做够了,平安县就这么大一点,能搂的钱也不多,上任十年不也才刚把*用的银子收回来吗。平安县太小了,小到拥有几十贯铜钱的人家就算是富户了。
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富户已经被他十年来连续不断的压榨搞的妻离子散,可是除了强占来一千五百亩田地和一所大宅子,他到手的银子并不多。再加上这些年往高处打点的花销,十年县令居然只攒下了不足两千两银子,说出去都丢人。
若是能巴结好了钦差大人,把自己调到庆州去,那就前途无量了。
所以,跪在周延公面前的苏晖紧张的要命,一身的汗水。
“苏大人请起吧。”
周延公在凤宁县的时候就对这个苏晖有所了解,到了平安县之后更是失望透顶。朝廷用这样的人做地方官,百姓们不受苦才怪!
周延公并没有下马,而是用马鞭一指正在按秩序的进程的灾民说道:“本官奉圣旨巡察六州,督促地方官员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还需要苏大人多多的配合啊,如此我也好向陛下交差。”
开仓放粮?
苏晖以为自己听错了,朝廷管那些灾民做什么?不是说粮仓里的储备都是用来应付大辽岁贡的吗?
只是他不敢质疑周延公的话,苏晖不住的点头道:“一切凭大人吩咐,下官莫敢不从。“
周延公微笑道:“如此甚好,这样吧,苏大人这就去安排人手在空地上搭建粥棚,每人每日两餐稀粥,最起码让灾民们熬过这个冬天。另外还需调集一些人手搭建供灾民们居住的房屋,有吃有住,等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灾民们才又力气下田干活。”
周延公扫了一眼苏晖额头上的汗水,从马背上俯下身子低声说道:“苏大人要是做的好,本官也好如实禀明陛下知道啊,对不?”
苏晖身子一僵,随即磕头如捣蒜:“谢大人栽培,谢大人栽培!”
第一百三十二章 苏家的人
在周延公有些阴险的暗示下,苏晖第一次发现做善事原来是一件很让人满足的事情。看着在自己一手张罗下搭建起来的简易粥棚,还有端着稀粥吸溜吸溜喝粥的灾民们脸上幸福满足的表情,苏晖甚至在这一刻觉得自己就是个下凡的菩萨,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其实灾民们很容易满足,虽然每人每天只要有两碗稀粥果腹足矣,对于已经饿的走不动路的他们来说这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了。并且听钦差周大人说粥棚会一直持续到明年开春的时候,到时候不管是回自己的老家还是留在平安县,都会由官府提供粮食种子和农具。这个消息就更让人振奋了,北汉现在多的就是荒地,只要有种子有农具,再赶上好时节,一年就能翻身。
周大人还说明年的赋税要在原来的基础上下调一半,虽然不是全免,但是这已经是北汉建国以来最大的一次善政了。百姓们如何能不高兴?他们的要求其实很低,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若是还能略有盈余他们就能高兴的睡不着觉,种地种的就是一个踏实,没人会奢求靠土里刨食大富大贵。
三百守备军,不,是二百九十几名守备军士兵和县衙里的差役们都被苏晖组织起来,在县城西北的空地上开始搭建简易的住房。不要求十分的结实厚重,只要能遮风挡雨就好。只要挨过了这个能冻死人的冬天,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大地一解冻,草苗在黄-色的土地上顽强的挣扎出星星点点绿色的时候,灾民们的希望就来了。
今年冬天的这场大雪对旱情的缓解来说有很大的作用,只要春天来之前再下一场雪,明年开春撒下去的种子过不了几天秧苗就能齐刷刷的从土里钻出来。喝着热乎的稀粥,每个人都开始憧憬明年的好日子快点来临。
周延公知道的是自北汉立国初期,在册的百姓一共有二十七万九千一百余户,而到了嘉丰元年孝帝登基的时候,在册的居民还剩下不足二十万户。二十年的时间,百姓们非但没有繁衍的更多,反而减少了四分之一。而他不知道的是,若是没有刘凌这些年镇守边关,按照正常的历史轨迹到了现在北汉只剩下三万五千户。
即便是这样,减少了七万多户居民的北汉已经遍地的荒地,杂草成了大地上的主旋律。而居民的减少更是造成了北汉现在已经无兵可征的窘迫局面,能参军的适龄男人们基本上都在军队里了。北汉建国二十年来军队中的士兵还有一大半是建国初期就已经参军的,从乾佑十五年往后基本上再也没有新兵入伍。
这次大周入侵之战的后遗症就是,北汉的军队数量减少了近三万,坛州玉州应州几个州府加在一起才勉强招收了不足一万五千新兵,大部分还都是老人和孩子。即便是这样,百姓们参军的目的也无非是能求得一顿饱饭吃。
照这样下去,即便忠王领兵再有才能,只怕十年之后他也要面对无兵可带的窘迫境地。周延公庆幸的是,自己不但遇到了一个有识人之明的刘凌,更遇到一位知人善用的明主。他相信只要孝帝陛下和忠王两个人尽心尽力,再加上多一些自己这样的为官者,北汉用不了六七年就能真正的发展起来。
周延公没有去驿馆休息,而是直接到了平安县的县衙大堂。让苏晖把平安县平日里的文件拿出来,然后如实的汇报一下平安县这两年的真实情况。知道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周延公手里,苏晖回答的还算中规中矩没有多少谎话,只不过在饿死多少百姓这样的问题上打了些马虎眼,少报了七成的人数。
这些账本,文案之类的东西苏晖已经荒废很久了,看到这些年的文件居然还能勉强凑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数年不过问政务的苏晖,实在想不到自己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师爷居然还能执着的帮他完成自己该做的事。
这让他心里有点小感动,打算着回去之后将叫谢焕然的师爷工钱再加两成。那个穷酸文人据说还是江南谢家的人,只是怎么看他都没有点名门望族的风范。在苏晖眼里,江南王家,谢家,那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户,随便出来一个人都是人中龙凤的望族,谢焕然,这个人怎么看都不想是世家走出来的人。
不过这个人能力很强,虽然自己不怎么待见他,但是为了让县衙基本上维持下去,这些年还真是多亏谢焕然的默默无闻了。
而以苏晖的本事,安定两千多灾民绝对是痴人说梦。若是没有谢焕然,只怕他早就露出马脚来了。可是周延公是什么人?本自以为表现不错的苏晖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废物而已。经过自己的观察,周延公发现苏晖手下那个斯斯文文的师爷到是个人才。
因为苏晖的贪得无厌和一毛不拔,平安县粮仓中的存粮还算充足。这些粮食供应本地灾民坚持到明年开春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只是需要解决的则是优质的粮食种子。周延公本来想和苏晖商量一下,后来干脆直接去找谢焕然。
就在苏晖无所事事的跟在周延公屁股后面点头哈腰的时候,他府里的管家神秘兮兮的从后面拉着他。苏晖本能的瞪了老管家一眼,随即抬手就要打,又意识到钦差大人就在前面不远处,他只得恨恨的问:“没看见老爷我在赔着钦差大人视察吗!有什么事非得现在跑来添乱?!”
老管家苏中委屈的低下头,低声对苏晖说了一句让后者几乎幸福昏厥过去的话。
“太原苏家来人了,要见老爷。”
苏晖一把揪住苏中的胸前衣襟,低声嘶吼的问道:“你再说一遍!”
已经五十几岁的苏中颇显老态,被自家老爷的大手揪的有些喘不上来气。他支支吾吾的说道:“就在钦差大人进城不久,一辆马车就到了府门前。据来人说是从太原苏家来的,他还说自己是大学士苏秀府上的管家,叫苏怀。”
苏晖一瞬间就有些头晕,先是钦差进城暗示自己只要把陛下交代下来的差事办好,说不定飞黄腾达指日可待。紧接着根本就不曾有过联系的太原苏家找上门来,来人还是大学士苏秀的府里管家,好事果然成双成对的来啊。
苏晖尽力让自己稳定下来情绪,然后迅速的撇了一眼周延公所在的位置,见钦差大人正在低着头听自己的师爷谢焕然说着什么,并没有注意这里,他深深的吸了口气之后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
让苏中赶紧回去好好的伺候着来自太原府的同宗,他整理了一下措辞后走到周延公身后。周延公正在询问谢焕然什么样的农作物相对较快的成熟用以缓解灾情,看看是不是用能力筹集一批种子来明年开春的时候发给灾民们。
苏晖清了清嗓子,谄媚的笑着说道:“大人,城西灾民安置的地方出了些小问题,下官……是不是应该去看看?”
他的语气很谦恭,在他面前的周延公好像不只是钦差大人,更像是他的亲祖宗。不过话虽然这么说,周延公和太原来的亲亲祖宗相比,还是要稍微低一个档次的。苏晖不是笨蛋,他知道钦差这个身份是临时的,给自己的承诺也不一定就能成为现实。而太原苏家不一样,如今大学士苏秀在军机处那是数一数二的红人,若是巴结好了太原苏家的话那比巴结周延公还要有意义的多。
正在和谢焕然讨论农业上的问题,周延公根本就不在意苏晖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县令是不是需要陪在自己身边。他大度的挥了挥手说道:“民无小事,衣食住行皆是民生。住房的问题不可马虎,你速去解决吧。”
苏晖赶紧施礼告罪,然后舍弃了轿子不坐牵过一匹马,认了七八次马镫才好不容易爬上去,在亲信的护持下直奔自己的宅子。
此时端坐在苏府客厅中用茶的正是大学士苏秀府上的老管家苏怀,这个人已经鞍前马后的跟随了苏秀二十年。若是他自己愿意的话,苏秀早就安排他出去做了一方的郡守。只是他似乎对于苏家有着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忠心,宁愿在苏府做一辈子管家也不愿意到地方做一任土皇帝。
也正是因为这样,苏秀对他极其的信任。
平安县这样的穷乡僻壤找不出什么好茶来,沏出来的茶水味道也远不如加了盐巴和香料煮出来的茶汤香醇。习惯了喝煮茶的苏怀或许是因为心情不错,对这种水面上还漂着茶叶梗子的碎茶居然一点也不挑剔,并且喝的津津有味。
听见门外一阵骚乱,紧接着就是一声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颤音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从说话的口气苏怀就能猜到,来人一定是这次自己从太原府赶过来特意要见的那位苏家远支的族人。
苏怀之所以心情不错,是因为他没有来晚。他很庆幸自己没有半路上偷懒多休息一会儿,不然迟到一天或许真就赶不上钦差大人的脚步了。
苏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进门就先行了一个晚辈参见长辈的大礼。这让苏怀心里越发的舒畅起来,他破例走过去搀扶起这个自己平日里或许连正眼都不会瞧一眼的“后辈”小子,越看越喜欢。
“你就是苏晖?”
苏怀笑意盎然的问道。
“晚辈就是,不知道族叔驾临,请族叔赎罪。”
不理会苏晖的马屁,苏怀笑着说道:“刚才我已经看了你的族谱,没错,你们平安县苏家正是太原苏家迁出来的一支,论辈分你叫我一声族叔也不冤枉,我应你一生也算不上占了你的便宜。”
第一百三十三章 民变
周延公在谢焕然的帮助下很快就将平安县的事情理顺了,不得不说的是,这个坚持以江南谢家人自居且自傲的年轻书生真的很有水平,虽然自南陈灭亡之后谢家就开始走下坡路,到了现在已经不复往日的风采了。
不过话说回来,江南谢家这四个字就是一块亮闪闪的金子招牌。自东晋名士谢安将谢家的威望提升至巅峰之后,这个家族历来就和皇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无论朝代的变更有多频繁,谢家的名气依然占据在各世家名单的前几位。
据谢焕然自己说,他是谢玄的嫡系子孙,不过这话靠谱不靠谱就两说了。对于世家子弟周延公一直不怎么待见,在他的印象中这些纨绔子弟除了依仗着身世夸夸其谈再没有一点用处。
也不怪周延公有这样的偏见,自南北朝以来直到武则天大规模的削减世家的权利。被世家乱政而导致崩溃的国家绝不是一个两个,太远的不说,就说唐朝以前的事,大隋朝的覆灭和世家干政不无关系,甚至可以说隋朝的灭亡是那些世家子弟们一手促成的。
杨家从宇文家的手里夺来了中国北方的政权,取代大周建立大隋。而隋炀帝杨广又被宇文化及杀于江都,这个貌似轮回报应的故事冲充斥着个世家之间争权夺利的勾心斗角。在宇文家,裴家,虞家,独孤家的促使下,大隋的开国名将如韩擒虎,贺若弼都惨死。然后隋炀帝杨广在这些世家子弟的左右下渐渐的蒙蔽了视听,如张须陀,杨义臣这样的盖世名将接连含恨而终。
隋炀帝三次征伐高句丽,第一战葬送了大隋朝最为精锐的三十万府兵,自此大隋朝对周边国家的威慑力开始下降。这之前被大隋府兵打残了突厥人又开始觊觎起了中原的如画江山,一次又一次的发动南下的战争。而葬送了三十万府兵的罪魁祸首并不是全都因为隋炀帝的好大喜功,更多的是那些来自大大小小的世家的权臣们左右了战局。
隋朝之前的南北朝时期,江南江北大大小小变更交替的二十几个国家,其三百年的历史就是各世家之间的博弈史。就算是唐朝建立之初,以大唐武力之强盛,也不能让世家臣服。文韬武略的唐太宗李世民也不能真的做到自由自在的管理国家,他的命令在世家的干扰下有多少发自自己真心?恐怕连三成都没有。
若不是出了一个离经叛道辣手无情的武媚娘,只怕再过许多年之后不论是谁人为帝,依然摆脱不了世家当政的局面。无数帝王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却让一个女人干了。自武则天之后,世家的影响力急剧下降,再也没有了之前把持朝政的能力。不过相信就连大唐的开国功臣,应国公武士彟都想不到自己的小女儿会成功用另一种方式攻占了大唐李氏的万里如画江山吧。
只是不知道,武则天之所以想自己登基尝尝皇帝的滋味,是不是受了唐高宗时期那个造反并且自立为帝的女子陈硕真的影响。
而进入五代十国时期之后,因为世道大乱,无数的世家被毁于战乱,虽然谢焕然嘴里的谢家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及,但是其影响力已经大不如前。
但是即便这样,世家依然在社会上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就拿北汉来说,曾经的军机大臣,中书令欧阳仁和有着勾结大周的事实在,孝帝刘卓也不敢将他砍了脑袋。虽然在这之后的几年里,在孝帝和刘凌的努力下北汉国内的世家势力最终土崩瓦解,但是就目前来说世家在北汉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否则平安县令苏晖也不会把大学士苏秀家里的一个管家看的比周延公这个从二品的钦差大人还要重要。他在周延公面前可以说是卑躬屈膝,在苏家大管家苏怀面前纯粹就是一个孙子。
谢焕然虽然第一次面对官位如此之高的人,但是在周延公面前他并没有表现出一丝局促不安。不管世家的存在对社会有多大的弊端,但是从世家中走出来的年轻人确实综合素质要比寒门子弟强上不止一分。
谢焕然谈吐得体,而且对北汉国的现状有着极其冷静的认识。
“大人,平安县的粮仓里存粮并不多,按照现在流民和平安县百姓的人数供给的话,每人每天两碗稀粥,勉强能维持到过了正月。若是流民再涌来一批,哪怕只有几百人,粮仓里的存粮都会捉襟见肘。若是……”
他看了周延公一眼,欲言又止。
周延公知道他有办法,所以微笑着说道:“有什么办法你就直说,陛下派我来就是为了解决问题的。本官是六州巡抚使有临机专断之权,你可放心的说来。”
谢焕然仔细的看了看周延公的脸色,见后者脸上并没有什么虚假,恰恰相反是一种透明的真挚。于是谢焕然抱拳认真的说道:“谢大人!”
周延公摆摆手道:“你谢本官做什么?你我同样都是为陛下做事的臣子,你我尽心尽力乃是为臣者的本分而已。临来之前我记得忠王殿下曾经跟我说过一句引自孔圣的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周延公道:“陛下,朝廷,就是一艘正准备扬帆远锚的大船,而你我这样的臣子则是水手。陛下掌舵,你我划船,而天下百姓则是那汪洋大海。百姓为水,能载舟迎风破浪,也能将船颠覆。忠王殿下曾经说过,百姓之事,柴米油盐,虽琐碎却无一件小事。”
谢焕然动容道:“下官只知道忠王用兵如神,百战不殆。却不知原来忠王竟然远见如斯,下官敬服!”
周延公笑道:“这恭维话你可以等着以后有机会见了忠王亲自说给他听,现在咱们主要还是说说百姓的事如何解决。你不必有什么顾忌,直接说出来便是。”
谢焕然正色道:“是。下官是这样想的,在庆州府的官仓里有二十万石的存粮,若是大人能下令让郡守大人拨过一万石粮食,那平安县的日子就好过多了。有了这一万石的粮食,甚至还能节省出一部分种子用于春播。只是……”
周延公道:“只是什么?”
谢焕然看了他一眼,整理了一下措辞说道:“庆州府的郡守欧阳大人那里或许不好说话,庆州府的官仓历来是专供抚远军补给的,军粮挪用,只怕欧阳大人不会同意。”
他不说这话周延公还不生气,一提庆州府的官仓中是抚远军的军粮周延公的火就忍不住往上冒。只是他强自忍下来没有发作,心里却在不住的盘算着如何让欧阳专开仓。
周延公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之前在凤宁县的时候他向刑部尚书裴浩详细询问过这次汉周之战的细节。尤其是后方供给方面,他更是问的仔细。所以,对于庆州府的那个欧阳专大人周延公实在没有什么好感。
当初大战的时候,太原府的百姓都节衣缩食的过日子,省下来的粮草都发往了玉州前线。就连建雄军所在的北部各州府都从牙缝里挤出来数万石的粮草送往南方,为了生存,豪门大户也捐了不少钱粮。可是庆州府的官仓是北汉国内最大的粮仓,二十万石的粮草足够供应十万大军战争前期所用,可是自打第一次自庆州发往玉州两万石粮草之后欧阳专就再也没有往玉州送过一粒粮食!
而他的借口居然是匪患严重,护粮军人数太少难以将粮食安全的送到玉州。折子送到军机处,卢森亲自下令让欧阳专不计代价的供给平南军粮草。欧阳专又依然借口兵力不足,匪患实在猖獗,让朝廷派两万人马到庆州协助运粮!
这欧阳专安的什么心思,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庆州府的驻军护粮兵多达七千人,周延公一路走来连个毛贼都没有碰到,百姓们都饿得没有力气走路,那里来的力气拿起刀枪造反?七千装备齐全的护粮兵,难道运不了粮草?借口说匪患严重,又说怕周军轻骑绕路进入国内偷袭,他有的是粮草,再要两万士兵护粮,这造反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了!
只是欧阳家在朝为官者不下十人,而十二个地方州府的郡守,竟然有四个是欧阳家的人把持着官位。所以陛下明知道欧阳仁和欧阳专有不臣之心,他依然没有严惩。只是亲自下旨告诉欧阳专,一兵一卒都不会派给他,若是他不敢运粮的话,孝帝就亲自去拉车牵马!
手下有的是粮草而兵马只有七千,北面有数万建雄军压制着,欧阳专想反也不敢擅动。只好磨磨蹭蹭的命令手下将粮草发往玉州,可是等他们磨蹭到了半路上的时候,忠王刘凌已经大胜了。
周延公在袖子里攥了攥拳头,微笑着对谢焕然说道:“此事就交给本官来办吧,本官现在奉旨都管六州事宜,欧阳大人又是朝廷重臣,地方大吏,不会有所阻拦的。回头我先写一份公文让快马送到庆州府,若是顺利的话用不了十天粮食就会发过来的。”
谢焕然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他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不在言语。在他心里想来,那欧阳专造反之心昭然若揭,手里的粮草就是他起兵的根本,他会为了灾民而拨粮?别说你周大人只是以钦差的身份写去一份公文,就算陛下亲自下旨让他拨粮他都不一定肯!
周延公看出谢焕然的心思,可是他能说什么?
刚要找借口说些别的事情,忽然就听见背后一个平安县的差役急匆匆的喊道:“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
那衙役跑的气喘吁吁,汗流满面。
“大人,北城门又来了大批的乱民,县令苏大人让他们按秩序进城,可那些灾民不知道为什么*了,上千灾民将苏大人围了起来,苏大人身边只有几个人,如果去晚了的话只怕苏大人就……”
第一百三十四章 小梅花阵
PS:今儿三更,差不过一万字,老样子,早8点,中午12点,晚7点各一更。
闻言周延公大惊失色,怎么才来了两千多灾民一转眼又有上千灾民涌入平安县?这个苏晖也真是难堪大用!若是灾民们在群情激愤下打死了朝廷的命官,只怕不反也不行了。虽然千余灾民就算是叛乱也不可能造成什么大的后患,可周延公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事情发生在自己面前?
他转身对谢焕然道:“谢县丞,你留在此处尽力安抚民心,切勿让这里的灾民知道北城门的消息!我这就过去,怎么也不能让苏大人丢了性命。”
说完,周延公拉过马匹爬了上去,他的亲兵都分派出去安置灾民了,身边只有五六个护卫。他也来不及招呼太多人,随着那报信的衙役拍马直奔北门。谢焕然看着急匆匆离去的周延公等人眉头一跳,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慌乱。他知道是因为灾民围攻县令大人的消息把自己震撼了,可是江南谢家训导了他十几年的临危不乱为什么会有所松动?
他强制性的命令自己不要慌乱,家族多年的教育让他从刚才那衙役的话语中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味。阴谋?有什么阴谋?他告诉自己必须冷静,刚才自己在见到那个衙役的瞬间就似乎抓住了什么疑点,可是那疑点一闪即逝,现在回想却发现是一片混沌。
冷静,冷静,冷静。
谢焕然在心里连着重复了三遍这个词语,然后深呼吸,他知道自己或许会遇到一件大事了。终于,他脑海里灵光一闪,这一次他没有让那判断溜走,而是紧紧的抓在了手里。
那衙役是第一时间来通知钦差大人周延公的,
他说苏晖身边只有几个人,被上千的灾民围攻?不对!这就是疑点!三百人的守备军都在北城门附近给灾民们搭建简易住房,县城里的衙役们也都在那里。加在一起三四百人的队伍就在面前摆着,苏晖不向守备军求援怎么会跑到粥棚这边来求救?一群饿的几乎几乎连走路都没有力气的灾民,能挡得住三四百装备齐全的守备军士兵?
就算真有上千的灾民围攻苏晖,周大人去了又能怎么样?
这是一个阴谋,而阴谋要对付的人就是钦差周大人!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谢焕然猛然间发现自己已经大汗淋漓。他感觉自己就好像掉进了一个寒冷刺骨的冰窟窿里,有或是被一把燎原的大火在身边焚烧着。他的内心焦急而不安,还有一点……兴奋!
周延公带着五个亲兵在那衙役的带领下直奔北门,他一路上心里十分的焦躁,总感觉有什么不祥的事要发生,到底是什么不祥?平安县城并不大,纵马从南门到北门也就是十几分钟的时间。眼看着北门已经遥遥在望,周延公的心忽然冷静了下来。
事情不对!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周延公立刻就勒住了坐下战马。那马啾啾的叫了两声,前蹄高高扬起硬生生的止住了脚步。前面的衙役听见后面的动静,回头见周延公忽然停了下来。他的脸色一变,随即拨马回来说道:“大人请快些,再晚只怕救不了苏大人了。”
周延公脸色变得阴沉,冷笑着问道:“前面城门真的有上千灾民作乱?”
那衙役脸色再次有了变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慌乱被周延公看的一清二楚。
“大人,确实有灾民作乱。小人赶去报信的时候苏大人已经快支撑不住了,保护苏大人的衙役们也被灾民们打倒了大半,再不去就真的晚了。”
他急切的说道。
周延公用马鞭一指城门方向问道:“有上千的灾民作乱,为何如此的安静?此处距离城门已经不到半里的距离,为何听不到一点喧嚣的声音?”
“这……”
那衙役在心里快速的计较了一下,急切的说道:“大人这么一说确实有些怪异,难不成…..难不成苏大人已经遇害了?!”
他的表情很急迫,但是看在周延公眼里却不过是一个精彩的表演而已。五个亲兵都是战场上下来的老兵,也已经发现了状况不对。伍长刘勇催马到了周延公身边低声道:“大人,不如我先过去看看,大人且在这里稍后。”
毕竟涉及到了地方命官的生死,虽然周延公觉得事情有些反常,但他心里只是认为苏晖将自己骗到这里不过是想瞒着自己做什么事情,而灾民安置点那里有王小牛他们照看着,估计苏晖想驱赶灾民也不会得手。他想了想点头道:“也好,你去前面看看。”
刘勇应了一声,吩咐手下亲兵道:“保护好大人!”
剩下的亲兵应了一声,催马上前将周延公护在中间。这几个人亲兵虽然人少,但是有他们护在周延公身边就好像一堵墙。四个人,在四个方向围着,他们的手都放在腰畔的刀柄上,随时准备着抽出自己崭亮的横刀。
刘勇催马往前走了几步,通往北门的街道算是平安县城的一条正街,可即便是这样,这条街道也不足两丈宽阔。路两边就是并不高大的民房,颇显破败。刘勇的手一直放在刀柄上,缓缓的催马前行。
忽然,一个人影在路边的房顶上闪了一下,只不过一个恍惚就消失不见了。刘勇唰的一声抽出横刀,催马往回,一边跑一边喊道:“保护大人,有刺客!”
他正喊着,就在周延公身侧的那个平安县衙役突然抽出腰刀,一刀照着周延公的脖颈斜着劈了下去!周延公没想到青天白日之下平安县的衙役居然敢刺杀自己这个朝廷派下来的钦差大人,他甚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刀已经带着一股冷冽到了他的面前。
当的一声,周延公身后的亲兵在第一时间抽刀在手,往前一递,自己的横刀贴着周延公的脸刺了过去,刚好将那衙役劈下来的刀撞开。那衙役一招没有得手,迅速的拨马,转身就要逃开。
救了周延公一命的亲兵冷冷一笑,哼了一声,一刀从后面砍在那衙役的后脑上,那个脑袋就好像豆腐一样被锋利的横刀切开,红的,白的,一股脑的冒出来。半边脑壳从身体上脱离了下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即便周延公已经见过一些大世面了,可是这样血腥的杀戮还是把他吓了一跳。啊的一声,身子一阵摇晃。他坐下的骏马被主人的情绪影响,嘶鸣了一声就要跑开,而周延公一时间抓不住缰绳,险些从马背上掉下来。
一个亲兵手疾眼快一把抓住周延公的骏马缰绳,那马被拉的直立起来,周延公扶不住扑通一声从马背上掉了下来。
这时并没有出去多远的刘勇迅速的赶了回来,马匹还在奔腾中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紧跑几步将周延公扶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扶着周延公上马,呼的一声,从四周的房顶上站起来四十几个守备军的弓箭手!
嗡的一声,不等有人下令,那些守备军的弓箭手各自开弓。这些守备军的身手并不强悍,那箭射的也是东倒西歪。只是街道本来就不宽,他们在房顶上开弓放箭,这样的距离就是瞎猫也肯定能碰到死耗子。
若是周延公没有落马,凭借着亲兵们的身手只要催动战马,转进路边的小巷子里很快就能脱离弓箭手的视线。可是没有经历过战阵的周延公明显反应有些迟钝,看着稀稀拉拉射过来的羽箭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马背上的骑士挥刀斩落了“不小心”飞到自己身前的羽箭,四十几个弓箭手这样短的距离内竟然一个骑士都没有射伤。
“分一个人冲出去通知王校尉!”
刘勇护着周延公劈落一支羽箭吼道。
一名亲兵毫不犹豫,双腿用力一夹马肚子,催马奔了出去。眼看着他就要脱离出去,一支羽箭斜刺里飞过来正射-在那亲兵的后背上。因为没有战斗任务,他身上的只穿了薄薄的皮甲挡不住这样距离射过来的羽箭,一股血花在他后背上绽放,他闷哼了一声,用横刀刀背一砸战马,速度加快冲了出去。
或许是射的顺了手,原本瞄不准的守备军弓箭手居然越射越准。马背上的骑士掩护着周延公往后面退,眼看着羽箭越来越密集,亲兵们已经手忙脚乱起来。刘勇命令士兵们下马,牺牲战马做掩护,护着周延公跑着往后退。
忽然从两边的小巷子里杀出来数十名守备军,挥舞着北汉配发的制式横刀冲了过来。从城门方向也有不下百人的守备军冲过来,喊杀声震动了半个县城。
刘勇眼神凛然的看着围过来的守备军,大声喊道:“梅花阵!护住周大人!”
四个人立刻围在周延公身外,一边围着周延公打转一边往前移动。四个人都是背对着周延公,不断的交换着彼此的位置。最先冲过来的守备军士兵嘶吼着一刀朝着一个亲兵劈下来,可是他的刀才到半路,缺了一瓣的梅花已经旋转着躲开,他的面前一空,失去了目标的横刀在半空中明显停顿了一下。
转过来接替了之前那个亲兵位置的刘勇一刀抹在那守备军的脖子上,血瀑布一样喷出来溅了他一身。不理会那守备军是死是活,刘勇的脚步不停已经又转向了另一个方向。他侧面的亲兵用横刀将一个守备军的刀磕开,身子已经随着刘勇的速度转了过去。接替他上来的亲兵一刀斩在那守备军士兵的脖子上,半边肩膀连着整条手臂被齐刷刷的削了下来。
只是守备军的人太多了,缺了一个花瓣的梅花阵渐渐的也开始出现破绽。原本还能往前慢慢的移动,可是到了后来已经被前后左右的守备军团团围住再也不能向前。原本应该六个人组成的小型梅花阵,不但缺了一个花瓣,而且本当是由最骁勇的武士充当花蕊,接应五片花瓣旋转中的空当。
可是现在充当花蕊的人是周延公,他虽然已经恢复了神智冷静下来,只是他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可能支援得了四个亲兵?四个人不但要面对几十个守备军或刺或劈过来的横刀,还要分心照顾周延公,只片刻就险象环生。
可是看上去不堪一击的梅花阵,偏偏就如同在河流中飘荡着一样,任凭守备军的士兵如何冲击,也砸不坏一个花瓣。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在梅花阵的外面已经至少躺下了十几具尸体。原本嚎叫着往上涌的守备军渐渐的被恐惧所笼罩,攻击的势头渐渐的缓慢了下来。在他们面前那四个个个带伤的亲兵简直不是人,他们四个身上都已经被自己的和敌人的血液浸透,血顺着他们的脸往下流,让他们看上去就好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一个守备军挥刀向前,刘勇拦着他的刀锋,身边的亲兵一刀抹在那守备军的咽喉上,血咕嘟一下子从脖子里冒出来,那守备军身子一软,不甘的倒了下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杀干净
苏怀站在房顶上恨恨的瞪了一眼平安县令苏晖,冷笑着说道:“这就是你说的身手高强的手下?上百人围攻四个人,已经被人放躺下二十几个,却连对方一个人都没杀掉!”
苏晖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从一开始他就不相信苏怀所说的周延公是假冒钦差的话。可是大学士苏秀给他的亲笔信里的确是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杀死冒充钦差之人,一切后果由苏秀负责。
这话不可信,假冒的钦差不可能会有皇帝的圣旨,不可能会有钦差的印信,更不可能有上百个带着杀气的亲兵护卫。可是苏怀却告诉他,别管那人是不是假冒的,大学士不希望他活着,他就必须死。
按照苏怀的话来分析,这个周延公大人是苏大人的政敌。苏大人不打算让他活着回到太原府去,而只要自己将这个钦差大人永远的留在平安县,那苏秀就会给他一份大大的前程。在苏怀给苏晖带来的见面礼中,就有一份调任苏晖入户部任侍郎的公文。从七品直接跳到从三品,这简直就是鲤鱼跃过了龙门一样。
户部侍郎是名副其实的肥缺,可以说肥的流油。从古至今或许都没有一个人能从下县县令的位置上直接升任户部侍郎,这中间跳跃了多少级别算都算不过来。
肥缺肥缺,再肥缺了才行,苏晖根本就不知道现在户部里面一个缺都没有,更别提侍郎这样的高位了。当然,就算他知道也没有关系,苏家的大管家会严肃的告诉他,只要大学士想把他调到户部任侍郎,那就绝对没有问题。
苏晖信了,所以他把赌注从周延公身上移到了大学士苏秀身上。毕竟大家都是同宗同族的人,总比姓周的靠谱一些。而苏晖最大的依仗则是这平安县,在这里,就是他的地盘。他若是想弄死一个人简直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哪怕是一支很强壮的蚂蚁。
只是不管苏晖还是大管家苏怀,都不曾想到那四个亲兵的战斗力居然如此的强悍!里里外外二百多守备军士兵围攻,就算是累也能把他们累死了。可是那四个人简直就是四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一样,虽然他们的汗水已经湿透了衣服,虽然他们的视线被血水遮挡着变得模糊,但是他们依然能精准的看到守备军士兵的破绽,精准的割断对方的脖子。
尸体已经在梅花阵的外面围成了一圈,就好像堆砌起来一道将近半人高的血肉围墙。围墙外面的人想冲进来杀死墙里面的人,而墙里面的人则用横刀招待叩门的贵客。血变得如此的不值钱,连街道上还没来得及融化的雪都染成了红色。
刘勇的肩膀上挨了一刀,刀口很大,伤成开放式,血流出来很多。可是在他看来砍了自己一刀的那个守备军士兵简直绵软的像个娘们,若是这一刀是自己劈下来的,只怕半边肩膀早就掉在地上了。
他已经杀了七个人,而他的袍泽最少的一个也杀了四个人。四个护卫在周延公身边的亲兵到了这个时候已经至少斩杀了二十几个守备军士兵,但是更多的守备军士兵被鲜血激发出了本身的兽性,虽然畏惧,但是兴奋却更加的强烈。
刘勇不记得谁跟自己说过杀人是会上瘾的,可是从跟随王爷到现在,他杀人已经不下二三十,却从来没有过上瘾的感觉。甚至,他厌恶杀人,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自己握刀的手去握锄头。他更希望自己抡出去胳膊刨开的不是别人的脑袋,而是金黄色的土地。
“冲上去!他们已经坚持不住了!只要杀了那个假钦差,大家都为朝廷立下了的大功。每人赏钱五十贯,官晋一级!”
苏晖大声的给自己的手下鼓劲。
苏怀白了他一眼,大声叫道:“杀死假钦差者,就是下一任平安县令的人!兄弟们杀啊!”
苏晖愣了一下随即释然,自己还在乎这个小小的平安县令官位干嘛?户部侍郎啊,平安县苏家从来没有人做到过这样的高位。那已经是能跻身进入决策权的位置了,可以说陛下身边的亲信才能做到的位置。
得到了空头的许诺,守备军们拼的更不要命了。虽然他们知道谁先冲上去谁先死,但是在巨大利益的诱惑下没有人愿意放弃赌博的机会。只要自己冲上去没有被砍死,就能一刀要了对方的命。而且那几个穿着皮甲的骑士已经累了,他们握刀的手已经在颤抖,他们身上的皮甲已经破损不堪,他们的身上已经布满了伤口。
终于,一个亲兵倒了下去。只是在他临死前也把刚刚看到一丝希望的守备军捅破了肚皮,内脏失去支撑呼啦一下子掉在地上。乱七八糟的器官被他身后的冲上来的袍泽踩成肉泥,空了肚子的守备军士兵哀嚎一声倒地而死。
本来就不完全的梅花阵终于破开了缺口,三个人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疯狂的守备军。很快,第二个亲兵被人一刀砍下了半边脑袋,身子一歪倒在了周延公的脚下。可周延公脸色变得越来越平静,他没有呼喊,没有惊慌,弯腰捡起那个亲兵已经崩出了缺口的横刀,站在了刘勇的身边。
刘勇看了一眼握刀的周延公,后者的样子似乎变了很多。
“周大人,一会儿我往正前方杀过去冲开一条路,你就跟在我身后!”
刘勇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脸上没有一点慌乱。
周延公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忽然挥刀,将即将砍在刘勇身上的一把刀磕开。巨大的力度让他几乎握不住横刀,手腕上一阵酸麻的感觉传来。刘勇一刀将那守备军的咽喉切开,然后感激的看了周延公一眼。
“小二!你护在周大人身后,我突前开路,咱们杀出去!”
刘勇大喝一声,却没有得到袍泽的回应。他劈死一名守备军转身去看,却发现周延公身边已经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他和周延公背对背的靠着,那个没有表字只有小名叫做二狗的年轻小伙子已经被人砍成了两段。
刘勇笑了笑,眼里没有悲伤。
“早就想过我会战死,却没有想到过不是死在契丹人,党项人,大周人的刀下,而是死在自己同胞的手里,奶奶的,不甘心啊!”
他挥刀,然后侧身替周延公挡了一刀,这一刀在他的胸口上留下了一刀深深的伤口,血肉往外翻着,就好像恶鬼的嘴唇。
两个人都累了,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这时,一个拎着一柄没有刀鞘长刀的男人出现在远处,他的另一只手里提着一颗人头。刘勇认识,那颗人头正是自己派去找王小牛的兄弟。他背后中了一箭,最终还是没有冲出去。
那狞笑着的刀客将人头抡起来掷向王小牛,人头在半空中洒下一阵血雨。眼看着袍泽的人头砸了过来,刘勇伸手将那颗头颅稳稳的接住。而趁着这个空当,一个守备军的士兵手里的横刀已经对着他高高的举了起来。
嗖!
一支破空而来的羽箭正中那守备军的胸口,白色的箭尾在他的胸口上不断的震动着,似乎是感受到了还没完全停止的心跳。
一阵闷雷一般的声音从街道远处传来,随即三十几支羽箭黑色闪电一样飞过来,最外面围着的守备军好像被风吹倒了的麦子,立刻就被撕下来一层。
王小牛高高的扬起横刀:“箭!平射,五十步!”
呼!
又是一阵羽箭飞来,挡在骑兵前面的百八十名守备军被两阵箭雨放躺下一半,剩下的人茫然的回头,于是看到了在他们平时议论过很多天的平南军骑兵带着嗜血的杀气汹涌而来。在他们的讨论中,不管他们认为那些平南军骑兵是不是傻瓜,但是那些骑兵先是冲入周军队伍重伤了后周元帅孙玄道,然后又是他们挥舞着横刀将周世宗亲自率领的十几万大军追杀的落荒而逃。
现在,杀敌如割草的平南军骑兵来了,依然挥舞着锋利的横刀,依然能轻而易举的借助惯性割掉一颗又一颗人头,只是面对他们的已经不再是大周的士兵,而是自己的袍泽。
抱着长刀的刀客眼神一冷,随即叹了口气,一跃上了房顶只几个起落就消失不见。房顶上的守备军士兵被骑兵一阵箭雨也射下来不少,余者纷纷跃下房顶逃命。苏晖和苏怀两个人见势不妙,顺着墙滑下去,转身就逃。
面对根本就不曾正规训练过的守备军士兵,近一百骑兵杀起人来简直就好像砍瓜切菜一样简单。一个冲锋,守备军立刻就被撞的七零八落。他们吓得转身就跑,只是没有人告诉过他们,在战场上千万不要把自己的后背暴露在敌人骑兵的刀锋下,现在他们用生命证明了这句话的正确性。
前一刻还在围杀别人的守备军士兵,这一刻变成了被人猎杀的目标。他们漫无目的的四散奔逃,却一个一个被骑兵见了血的横刀吞噬掉了生命。气疯了的王小牛留下二十个人保护周延公救治刘勇,然后他带着其他骑兵风一样在街道上不停的旋过,卷走一条又一条卑贱的生命。
三百守备军被杀的干干净净大部分人连全尸都没留下,苏晖和苏怀被砍断了双脚倒拖着抓回来,除了那个抱刀的黑衣人外参与了围杀周延公的人都在了。两个半死不活,二百九十九个死人。
论杀人,在平南军骑兵面前,他们太嫩了。
被剁了双脚的苏晖和苏怀被四个亲兵架着丢在县衙大堂上,在他们身边躺着的是四个已经看不出人形的亲兵的尸体。除了刘勇,其他四个人都死了,死的壮烈,却茫然。他们的职责是保护周延公的安全,可他们根本就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人要向自己人动刀。
刘勇被两个亲兵用一扇门板抬着去找城里的医生,结果那个年过半百的山羊胡子一见血先昏迷了过去。亲兵们怒骂,然后抬着刘勇去寻找下一家药房。一个一直站在远处看着士兵们厮杀的白衣老者摇了摇头,也不见他怎么动作就拦在那两个亲兵前面。
“放下他,我是医者。”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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