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等待时机
第二日一早,刘福就带着找来的一百多个帮忙的劳力到了杜府的大院里,杜广坤心疼的,心酸的看着那些穷人眼里发着光,将自己辛辛苦苦存下来的粮食一袋一袋的装到大车上。他昨天去了一趟周军大营,找到了卫州大将楚飞虎。当楚飞虎知道他是来献粮的之后,立刻拉着他的手连连道谢。同时,给了杜广坤一个承诺:“即便真的被汉军攻破了卫州,只要还有一个周军士兵活着,也会保护杜家老小的安全。当然,有了杜大善人这五千石粮草,汉军就更别想攻进卫州城了。”
杜广坤当然不会傻到将六千石粮食都献出去,留下一千石,足够他们家里这几十口子人吃上好几年了。
楚飞虎本想派兵到杜府去拉粮食的,但是杜广坤坚持要自己敲锣打鼓的把粮食送到周军大营去。楚飞虎想了想也就没有坚持,因为他明白杜广坤这样做是为什么。杜广坤是个生意人,而且还是个地地道道的奸商。他能自愿献出来五千石粮食已经可以算是太阳从西边出来的稀罕事了,他还能放弃这个给自己博取一个名声的机会?杜广坤才不担心被汉军知道这件事,因为他已经将身家性命都押在了周军身上。就算他不张扬,汉军万一破城,会查不到他给周军献粮?
楚飞虎不拒绝,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杜广坤要名,他就给杜广坤这个名!现在周军大营缺粮,有这么一个富户主动站出来献粮,这可是一个榜样啊。杜广坤敲锣打鼓的送粮,其他大户就好意思装作视而不见?楚飞虎早就想好了,一旦到了粮草不济的那一天,他会毫不犹豫的下令,派兵将城里的富户抢光。既然有机会避免发生这样他最不愿意做的事,何乐而不为?
只要城里的那些富户们都效仿杜广坤献粮,或许,凑出来的粮食足够两万大军坚持到周王殿下杀回来吧。
杜广坤真的下了本钱,他花钱雇来六七百人劳力,将城里的大车搜集一空,硬是组成了一支上百辆大车的浩浩荡荡的队伍。当然,一百辆大车也不能一次性将五千石粮食都拉完。今天一日,就算那些大车跑两个来回也不可能拉完。那可是足足五千石粮食啊,将近六十万斤!
以如今粮食的市价来说,杜广坤可是大出血了。
他是个贩卖私盐起家的人,远比一般正经商人要心狠手辣。他果断,狠毒,认准了方向就不会轻易回头。这五千石粮食既然打算献出去,既然把自己的命全家老小几十口人的命都押宝在周军身上,那就做的彻底!
百辆大车,浩浩荡荡,如同一条蜿蜒的长龙一般朝着周军大营的方向前进着。大街上,围观的老百姓越来越多,到了后来已经黑压压的在大街两边站满了,就好像大河边上两条巍峨的堤坝一样。围观的老百姓一边指指点点的议论着,一边赞叹于杜家的富庶。这个世道,手里有兵的就能争霸一方,受人敬仰。手里有粮食的……就能招人骂。
祀泉儿等人就混在那些帮工的劳力中,她虽然是女人,但经过简单的化妆之后混迹在一群脏兮兮的人里,若是不仔仔细细的盯着看的话,倒也很难发现。监察院三处在卫州的所有密谍,除了在大营里负责接应的祀常之外,七个人都在这里。
不可否认,祀泉儿的心里有些紧张。没有人可以真真正正的做到淡看生死,即便是那些青史留名的大人物们,在临死之前内心里的真实感受,谁又能知道呢?比如浩气长存的文天祥,他死的壮怀激烈,他的心里,纵然没有畏惧,也没有遗憾吗?比如机智聪慧的甘罗,他死的可悲可叹,他的心里,纵然无悔,难道没有留恋吗?
祀泉儿他们这些人,不是大人物,他们做的事甚至不会在史书上留下只言片语,在历史长河中,不会有人记得他们的存在。他们就好像一朵一朵最不起眼的小小浪花,随波逐流中,在阳光下闪耀出自己的那份光辉灿烂。他们是平凡的,他们也是伟大的。为了理想而牺牲的人,总是那么值得尊敬。
有理想的人,并不只存在于满清之后。
刘凌,就是给了祀泉儿他们这些人理想的人。
车队行进的很缓慢,杜广坤披红挂彩的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就好像一个新郎官一样意气风发。他从不会后悔做出的任何一个决定,这正是他性格中最值得称道的地方。当初,他能一杯毒酒毒死带着自己出道贩卖私盐的老大哥,也能为了全家老小的将来把身家性命都赌博似的押出去。至于结果,他坚信自己的运气不会这么快就用光。好像,从出道以来,他的运气一直不错。
其实,在城外他有一支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虽然人数不多,只有二百多人,却个个都是勇悍的家伙。贩卖私盐在历朝历代都是重罪,没有胆子,没有实力,没有狠心杀不得人的人,是做不来这个行当的。但是,这支武装力量在强大的汉军面前,连一只鸡蛋都算不上。而且,杜广坤也能猜到,在汉军围城之前,那些只认钱不认人的家伙说不定早就远走高飞了。
指望不上别人,就只能指望自己!
命运这种东西,就好像女人亵衣一样,你撕了,得到的就是软玉温香。
像杜广坤这样的富绅,其实楚飞虎是没有必要站在大门口亲自迎接的。他是两万卫州兵的主帅,即便是在周王麾下也有他的一个位置。而且,这个位置并不十分的靠后。对于杜广坤这种唯利是图的商人,楚飞虎是看不上眼的。但是今天不一样,楚飞虎必须亲自在辕门口等着。杜广坤要造势,他也要造势。
粮车到了大营门口,按照规矩那些帮工的劳力是不能进入辎重营重地的。但是因为刘福的一句话,杜广坤厚着脸皮提出了这个要求:“将军,让我的人进去卸车吧,他们想进去看看大营里的摸样,一群土包子,没什么见识。当然,如果将军不方便的话,也不必理会那些大老粗。”
让监察院三处的密谍们只得庆幸的是,最难的一关,竟然就这么过去了。楚飞虎的心情很好,好的有些离谱。他不认为百十个农夫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在大营里闹事,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家伙而已。于是,他很大度的答应了杜广坤的请求。只是出于安全考虑,他还是派了五百名士兵监督这些农夫卸车。在戒备森严的大营里,这百十个手无寸铁的人根本就翻不起一朵小小的浪花。
没有人注意到,在经过丙字营区的时候,那些卸车的帮工劳力少了几个人。因为,看护他们卸车的五百军卒都在辎重营等着,而约束这些帮工的人,恰好是刘福。
祀泉儿他们几个人钻进了一座有标示的空帐篷里,那里,有祀常准备好的几套周军制服。当他们在帐篷里换衣服的时候,祀泉儿恰好看到他们几个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的瞥着自己鼓囊囊的胸脯,虽然隔着单衣,但她还是难以掩饰的有了些许的羞意。大家都笑了笑,心里的紧张随即稍微的缓解了一点。
他们换好衣服之后,很自然的走出了帐篷,拿着武器,衣服里藏了火折子,跟在祀常的后面走向辎重营。于是,那些监视着帮工们卸车的周军士兵,变成了五百零七人。这无疑是一个相当大胆的举动,简直就是在用一种几乎与玩笑的手段在玩命。他们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混在那些士兵中,拿着武器,站得笔直,虎视眈眈的盯着那些劳力们卸车。
这出大胆的行动计划,违反了人们的惯性思维。五百士兵,基本上都在关注着那一车一车的粮食,那些胆小猥琐的劳力,根本就不曾主意到队伍的末尾多了几个人。这样可以算作明目张胆的行动,需要多大的勇气?
毫无疑问,他们都不是缺乏勇气的人,八个已经做好了必死准备的人,他们还有什么畏惧的?
他们没有贸然行动,而是在等。
终于,一个时辰之后,第一批一百辆大车的粮食卸完了,在那些周军几乎冒光的注视下,劳力们坐上大车,朝着营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指指点点。刘福没敢也不能去寻找同伴们的身影,他只是紧紧的攥着拳头,在心里默默的祝福着他们,希望,大家还能活着再见面。
刘福是唯一有机会活下来的人,祀泉儿交代给他的任务是,等汉王殿下和指挥使大人进城的时候,由他来汇报这次行动的始末。刘福没有拒绝,他不贪生怕死,他只是知道,自己这个身份,没有办法脱离出队伍混进大营里。
劳力们离开后,负责监视他们的周军士兵开始散去,随便找地方休息,等待着下一批粮食到来。趁着这一阵难得的混乱,祀泉儿他们几个人找机会钻进了料草堆里藏了起来。他们还要等待,因为现在,并不是最佳时机。
黑暗中的监察卫,总是要在黑暗中才能绽放出光辉。
而且,夜色中的冲天火光,正是向城外汉军报告胜利消息的讯号!
第三百七十六章 谁人不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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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批粮食运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那些劳力们已经得到了许诺,卸完这一批,就可以每人领到十斤白米,五十个大钱。在现在这种世道,这种局面下,那五十个大钱连最穷苦的老百姓也早已经不会为之神魂颠倒,反倒是那十斤百米,在散发着诱人犯罪的光辉,令人垂涎欲滴。
劳力们辛苦了一天,为的就是拿着那十斤白米回去下锅。他们家里,都有着自己最爱的人,最亲近的人在等着丈夫,父亲,儿子,回来吃饭。平平安安的带着白米回家吃饭,这是多么简单的一个愿望,也是多么奢侈的一个愿望。
本来已经筋疲力尽的人们,在看到希望之后将身体里最后的那点力量催发出来,卖力的卸车,就为了早一点干完活,早一点领到属于自己的那十斤白米,就为了,家中那白发苍苍的老娘,一脸疲惫的妻子,嗷嗷待哺的婴儿。无论世道多么艰险,无论人生多么悲苦,日子总要过下去。在灰暗的天空灰暗的生命中,那十斤白米,或许就是一个小小小小的亮点,值得他们去挥洒汗水。
就在还剩下最后几袋粮食的时候,忽然一个劳力捂着肚子倒了下去。他痛苦的呻吟着,哀嚎着,撕心裂肺。他的汗水顺着额头不断的滑落,也湿透了衣背。他在地上来回打着滚,捂着肚子,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刘福推开众人走过去蹲在那人身边问道:“你怎么了?”
那人艰难的睁开眼睛,乞求的看着刘福:“刘管家……救……救救我!肚子……疼死我了!”
“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没……今天,从早晨……到现在,我……都还没吃东西。”
刘福皱了下眉头诧异道:“那是怎么回事?病了?”
忽然,那人啊的大叫了一声,张嘴吐出一大口血,那血,是黑色的。
刘福知道这个人是怎么了,那血是黑色的,他中了毒。刘福也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不是因为刘福是医道通神的高手,而是因为,这毒,就是他下的。那人从早晨到现在都饿着肚子没有吃过东西,但他喝过水。不要忘记了,三处的密谍擅长的不仅仅是打探消息,他们,也会下毒。毒药是监察院研制的,毒性很烈,但能在人体里潜伏一小段时间才会爆发出来,刘福算计好了时间,因为他需要等到天黑。毒性一旦爆发,顷刻间就能让人死于非命。那个劳力死的很快,表情狰狞。
“对不起!”
刘福贴在那个劳力的耳边说道:“是我害了你,下辈子,你也杀我一次。”
刘福不想滥杀无辜,但是他需要创造出一阵骚乱来,让自己的同伴趁机行事。他们都是冷酷无情的监察院密谍,对敌人无情,对平民百姓无情,对自己,同样无情。
骚乱很快就来临了,监视着他们的周军士兵开始围拢过来,谨防这些劳力趁机作乱偷走粮食,而劳力们则围成一圈,默默的,漠漠的注视着自己的袍泽在一大口一大口的吐血。
“刘管家,他怎么了?他说什么?”
刘福脸色阴沉的站起来,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他说,周军士兵们给咱们喝的水里有毒!那些家伙想把咱们都毒死!”
“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
刘福转身看着那些周军士兵们,大声的喊道:“因为他们不想给咱们那十斤白米!”
人群轰然而乱!
刘福歉意的看了一眼远处的料草堆,在心里默默的说道:“对不起,组率,我违背了你的命令。我必须挑起骚乱,帮你们完成使命。你让我想指挥使大人汇报这次行动,我不能做到了。因为……你们若是都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咱们结伴而行吧,我在奈何桥边等着你们,下辈子,咱们还在一起,还在一起。”
“这些王八蛋,为了十斤白米,想把咱们都毒死!”
刘福狰狞着吼道,他的脸孔变得扭曲。
“你们这些畜生!”
“为了十斤白米,你们竟然要毒死我们,你们还是不是人啊!”
“都是卫州的百姓,你们这是在作孽啊!”
忽然,又有一个劳力身子颤抖了几下,捂着肚子哀嚎着倒了下去。因为肚子里拧着劲的疼,他的哀嚎声在夜色中格外的凄厉。紧接着,又有一个人倒了下去,同样痛苦不堪的嚎叫着,咒骂着,然后吐血而亡!
劳力们开始变得恐惧,异常的恐惧,谁都不敢确定,下一个毒发身亡的是不是自己。他们都喝过水,所有人。
刘福看着恐惧而暴怒的劳力们,狠狠的压制住自己的痛苦大声喊道:“既然他们不想让咱们活着回去,那咱们就拼了吧!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就算咱们死,也不能让他们看咱们的笑话!杀啊!抢他们的兵器!”
刘福一拳击倒一名周军士兵,率先行动起来。他抢过那士兵的横刀,一刀将那士兵的脑袋剁了下来。血喷溅而出,溅满了他的脸。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用横刀指着已经围杀过来的周军士兵吼道:“杀啊,兄弟们,咱们不能这么白白的死去!”
他往前冲了两步,身子摇晃的更剧烈了。
噗的一声,刘福喷出一大口血,身子踉跄着,往前扑倒。那血……漆黑如墨。
这一下,那些劳力们终于爆发了。他们嗷嗷的叫着,疯了一般的往前冲去,手无寸铁的他们,似乎丝毫都不畏惧那五百周军手中雪亮的横刀。他们就好像一群扑火的飞蛾,明知道是死,依然一往无前。没错,刘福利用了他们。没错,刘福用毒逼出了他们的血性,没错,刘福给自己,也下了毒。这些百姓们是无辜的,他们来干活,只是为了那十斤白米,为了能让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回去的亲人们吃上一顿饱饭。刘福利用他们,可以说刘福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但是,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也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他利用了这些劳力,也……利用了他自己。
成功的代价往往都很大,刘福付出的,是最大的哪一种。为了成功,他押上的同样是自己的命。
周军士兵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百多个疯子将自己打死,他们手里的横刀是杀人的利器,不管杀的是敌人还是百姓,一样的锋利。在旅率的指挥下,来不及请示楚飞虎,周军士兵们为了自保而开始杀人,他们都是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士兵,又怎么会被人数本来就少于他们的劳力们打倒?他们习惯了血液的味道,见了血的横刀,则更加的锋利。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死去。
越来越多的周军士兵开始往这里汇集,巡逻队和执法队都往这边赶来。
骚乱变得越来越激烈,甚至已经惊动了正在大帐里陪着杜广坤喝茶的楚飞虎!有士兵跑进大帐,说那些劳力们造反了,还杀了周军士兵!楚飞虎猛地站起来,随即狠狠的瞪了一眼杜广坤,大步走出了营帐。
每人注意到,骚乱的外围,有几个眼含着热泪的人,从料草堆中钻出来,掏出怀里的火折子,开始点火。他们好像疯子一样,疯狂的跑着,将能点燃的的地方全部点燃。他们又好像一群暗夜中的舞者,用勇气演绎一场火舞。
天幸!今夜有风!
干燥的料草率先被点燃,然后在风的辅助下开始越烧越旺。当人们注意到火起的时候,辎重营最里面的粮草已经完全烧了起来。刚好赶到的楚飞虎顿时就愣住了,他紧咬着嘴唇,竟然短暂的失去了意识。
清醒过来的楚飞虎下达的第一个命令不是救火,而是:“去!把杜广坤给老子砍了!把这些混蛋东西都给我剁成肉泥!”
士兵们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的将那些无辜的百姓剁成稀巴烂。
周军士兵开始救火,奈何营房里缺水,手里又一时间找不到趁手的灭火工具,火势已经很难控制住了。燎天的大火,烧红了夜空,也逼的那些周军士兵无法靠近。随着风的推波助澜,很快,整个辎重营都陷入一片火海!
大营着火了!
城墙上轮值的守军惊讶的发现,大营那边火光冲天!
“那是辎重营的方向!”
“天啊!”
“老天爷,怎么会这样!”
“这下……咱们完了!”
就在守城周军的一片恐慌中,城外忽然想起了嘹亮的号角声。
汉军,开始攻城了!
刘凌站在小西山的高坡上,看着那映红了半边卫州城的火光,心里默默的祈祷着,愿你们一路走好。他知道,要想在戒备森严的周军大营中放火,只怕,城里的监察院密谍此刻已经牺牲了。告慰死者最好的方式是什么?是胜利!
刘凌伸手一指卫州城,十万大汉男儿,奋勇向前!
杀!
杀!
杀!
杀不尽的天道不公,杀不尽的豺狼当道,杀不尽的魑魅魍魉,今夜,就让鲜血沸腾吧!
第三百七十七章 趁火打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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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漫如洪潮的汉军开始对卫州展开了猛烈的进攻。周军大营中大火烧天,城墙上的守军本来就已经大乱。汉军挖的壕沟开始发挥作用,夜色中,汉军士兵们从壕沟里猫着腰快速的通过,出现在守城周军视线里的时候已经离城墙并不远了。汉军突袭的时机掌握的恰到好处,火才一烧起来,汉军的弓箭手已经就位了。
城墙之上,慌乱的周军匆忙的聚集起来,但是因为大营起火,很多中级将领都没有出现在应该出现的位置上。而士兵们,显然比将领更加的手足无措。
最先接触的就是双方的弓箭手,周军和汉军加起来不下五千名弓箭手开始互相攻击,而因为汉军骤然突袭,一开始周军的被压制了一下。但是很快,举高临下的周军就将劣势掰了回来。不过,放弃使用火药抛石车的汉军,选择了最原始也最直接的攻城方式。一架一架的云梯开始矗立起来,汉军士兵们悍不畏死的往城墙上爬起。
双方的弓箭手疯了一般的将箭壶中的羽箭倾泻-出去,黑夜中,除了士兵们的呐喊声之外,就是羽箭没入身体中的噗噗的闷响。汉军的弓箭手损失很大,同样的,周军的弓箭手因为缺乏统一的指挥,损失比汉军一点都不少。
周军士兵们完全是在各自为战,而且他们的心也稳定不下来。城里的大火还一直烧着,除了守城的轮值郎将之外,其他高级将领到现在也没有赶到城墙上,楚将军也没有出现,这让守城的士兵们心里莫名的慌乱起来。
汉军至少投入了两万人攻城,因为挖了壕沟的缘故,周军的抛石车基本上没有了作用,再加上连日来汉军的骚扰战术使得周军的戒备有了一些松懈,所以汉军的攻势一发动,并没有受到太大的阻碍。
很快,就有汉军士兵爬上了城头,虽然,他还没有来得及站稳就被几个周军士兵围上来乱刀砍死。但是,随着第一个汉军士兵爬上城头,越来越多的汉军士兵不断的冒出来。卫州的城墙就好像一座堤坝,而汉军,就好像一只一只的小小蚂蚁,挖出了一个又一个不起眼的小洞,虽然一开始这些小洞并不会对堤坝造成什么影响,但随着小洞越来越密集,堤坝早晚会有被洪水渗透后冲毁的那一刻。
最大的一个洞,是赵霸挖出来的。
赵霸带着几十名重甲步兵登上了城头,随即,控制了一小块区域。周军士兵开始疯狂的反扑,但赵霸带着重甲步兵一步不退的守着他们身后的几架攻城云梯。杀红了眼的周兵疯了一般的冲上来,想把赵霸他们这些人全部杀死。只是他们显然低估了这几十名重甲步兵的战斗力,也低估了赵霸他们的毅力。
几十名重甲,被周军一层一层的围住,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战死,却没有人后退一步!而死在他们陌刀之下的周军士兵,远比他们损失的多。一名重甲倒下去,最少要付出三到五名周军士兵的生命。这一道小小的堤坝,防御住了周军狂风暴雨一般的反扑。在重甲步兵的守护下,越来越多的汉军登上了城头。然后,汉军控制的区域变得越来越大。
有时候,双方的交手根本就无需使用兵器。双方的士兵狠狠的撞击在一起,都试图将对方撞下城区。十几米高的城墙,掉下去即便摔不死也会骨断筋折。而且,摔个半死比摔死了更痛苦。土黄色军服的周军,和黑色军服的汉军,在城墙上逐渐的混合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赵二在赵霸登上城墙不久也爬上了城头,因为要登城,他的铁枪就变得有些碍手了,所以赵二现在使用的是一把横刀。就在他手刚攀上城头的时候,两名周军士兵发现了这加云梯上有人往上爬,立刻就冲了过来。这两个周军士兵合力抓住云梯,用力的往外推,想把云梯推倒。赵二嘴里叼着横刀,见势不好,一手扶着云梯一手将嘴里的横刀取了下来,运足了力气横着一抹,齐刷刷的将那四条手臂斩了下来。
在一片血雾中,赵二一手攀住城头,猛地往上一蹿跳了上去。一名周军士兵一枪朝着他的胸口刺了过来,赵二抓着那枪往怀里一带,那士兵惯性之下朝着赵二就扑了过来,赵二将横刀往前一推,噗的一下子,那周军士兵的一颗大好头颅就飞上了天空。腔子里的血喷泉一样往外喷溅,在血雨里,赵二扑向了下一个敌人。
在战场上,生死只是一瞬间的事。这一秒钟还活着,下一秒钟,或许就已经踏上了黄泉路。周军士兵们叫喊着,组织起一次又一次的反扑,想将汉军从城头上挤下去。而汉军,则付出血的代价后牢牢的将脚下的地方站稳。没有谁会在意对方的死去,他们就好像彼此都是杀父仇人一样,根本就没有相容的可能性。
杀戮是战场上的主旋律,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不是人,而是野兽。
一名汉军士兵一刀将敌人的小腹剖开,腹腔压力的作用下,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内脏呼啦一下子从他的肚子里掉了出来,还有一小段肠子掉在了那名汉军士兵的脚背上。一股恶臭传了出来,那周军士兵捂着肚子倒了下去。他一边嚎叫着,一边将地上已经脏兮兮的肠子往肚子里塞回去。他的手上全都是自己的血,顺着他的手指缝隙流水一样流到地上。那名汉军士兵胃里猛地一阵痉挛,他张嘴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他的敌人,那名正在往肚子里塞内脏的周军士兵抬起头,用乞求的语气嚎叫着:“求求你,杀了我吧!求求你!救救我!”
多么矛盾的话,可却是那么的撕心裂肺。
汉军士兵没有犹豫,抹了一把嘴角上的残留物,一刀将那周军士兵的咽喉割断。他昂起头,正巧看见自己的一个同伴被两名周军士兵按倒在地,一刀一刀的砍下去,很快,一个人就变成了一滩肉泥。而那两名周军士兵,就好像疯了一样,依然还在一刀一刀的剁着,碎肉,骨头渣子,四处乱飞。
汉军士兵瞪圆了眼睛,嗷的叫了一声之后朝着那两个周军士兵冲了过去。那两个人如同中了魔障一般仍然还在一刀一刀的剁着,根本就没有看到有敌人冲了过来。汉军士兵先是一脚将其中一名周军士兵踹飞出去,然后挥刀将另一名敌人的头颅砍飞。
然后,他猛地往前冲了几步,一脚踏住那名栽倒在地的周兵胸口,高高的举起横刀,猛地往下一刺!血噗的一下子喷出来,迷住了那汉军士兵的眼睛。他抹去脸上的血液,心里想到的是,三个,杀了三个敌人了,论军功的话,自己将会得到一笔厚厚的奖赏。有了这笔钱,将来就能娶一个漂亮贤惠的妻子了。
用杀人换来的钱,会有血腥味吗?
答案是没有,用血腥味的不是钱,而是人的心。
这名汉军士兵杀死敌人之后才直起腰身,身前忽然一窒。表情在他的脸上逐渐凝固,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他慢慢的低头,于是,他看到在自己的胸口上,有一支带血的长矛刺穿了过来。他还没有适应死亡,就被后面的周兵一脚踹到,然后那周兵竖起长矛,狠狠的再次刺进了这名汉军士兵的心脏里。
赵二聚集起来一百多名士兵,认准了一个方向杀了过去。他远远的看见赵霸孤身一人,被十几名周军士兵围着。赵二来不及多想,带着人就往那边冲去。赵霸身边的重甲已经全部战死了,他身上也挨了四五刀,幸好,他的甲胄足够坚实,他的身体足够强壮。他身上沉重的铠甲,肩膀上已经被砍出了一道豁口。血从那豁口里不断的往外冒,这一刀力量很足,切开了厚厚的铠甲,也切开了他的肩膀。
赵霸一只手轮动着沉重的陌刀,因为失血过多而体力渐渐的不支。他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手里的陌刀也变得越来越沉重。但他依然在战斗,他的敌人,依然没有人敢第一个冲上来杀死他!
四五个周军士兵呐喊着一起冲了上来,四五把横刀在几个方向砍向赵霸的身体。离着赵霸最近的一名周兵,他的刀已经开始往下劈砍了。视线模糊的赵霸,体力耗尽的赵霸,已经躲不开这一刀。
一支长矛从远处迅疾的飞来,正钉在那名周兵的胸口上。巨大的力度,直接将那名周兵撞飞了出去。
“雄阔兄!赵二来了!”
赵二一声暴喝,劈头一刀将一名周兵从正中劈成了两片。他呼唤着赵霸的表字,一把将摇摇欲坠的赵霸扶住。
“保护赵将军!”
赵二将赵霸交给身后的汉军士兵,他自己则提起刀,再次杀了出去。
往前杀了一段,正遇到带人杀过来的徐胜,两个人汇合了人马,朝着城门的方向杀了过去。两员虎将,带着五六百名汉军士兵,顺着马道杀了下去,直取城门!
第三百七十八章 两个狂人
赵二和徐胜两个人带着五六百名士兵,从城墙上杀了下去,直直的往城门方向赶去。打开城门,就意味着汉军的胜利触手可及!
城门附近,有数百名周军士兵守护,为首的是一名郎将。他看到有汉军冲过来之后,立刻下令弓箭手射击。随着双方距离的逐渐拉近,汉军这边付出了上百人的代价。赵二的大腿上被一支羽箭穿透,他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被亲兵扶住之后,赵二咬着牙一刀将那羽箭斩断,顺势从地上捡起一支长矛,手臂猛地贯足了力气,朝着周军那边就掷了出去。
那一枪,带着呼啸的风声,将一名周兵钉死在墙壁上。那只长矛穿透了那周兵的身体,竟然又刺入了坚实的城墙上。那周兵就好像一只被竹签子钉死在树上的蛤蟆,身子一僵后随即瘫软了下来。
毫无花哨的,两支队伍狠狠的撞击在一起。血肉纷飞中,刀来剑往。
被几轮箭雨射死了一百多名士兵的汉军,此时在人数上并不占优势。而且这些守城门洞的周军之前没有参加战斗,体力远比杀了一阵的汉军士兵要充沛。但是,体力充沛,并不代表杀气足!
汉兵虽然已经有些疲劳,但是在血液的刺激下一个个都变成了嗜血的狂狼。他们昂着头,似乎根本就看不见周兵手里举着的兵器一样,狠狠的撞了上去。
赵二虽然腿上受了伤,似乎并没有影响他的战斗力。在十几名亲兵的左右护卫下,赵二就好像一头嘴角还带着敌人鲜血的头狼,用手里的横刀当做獠牙,狠狠的一口咬了下去。而徐胜,则领着几十名士兵,挡住了外面冲过来的周军援兵。
赵二和徐胜腹背受敌,但他们无惧。
这些年跟着汉王殿下东征西讨,什么样的凶险事他们没有遇到过?战场,似乎就是他们的舞台,而赵二这样的人,在这个舞台上就是一个天生的舞者!生死交锋,不允许有一丝犹豫。能一刀将敌人砍死,就不要把他砍伤。一个死了的敌人,远比一个受了伤却还能拿得起武器的敌人要令人踏实。
那名周军郎将第一次遇到这样凶悍的敌人,在他的眼里,那些杀过来的汉兵哪里还是一群人,分明是一群青面獠牙的地狱恶鬼!刘凌曾经对自己的手下说过一句话,一句借用自他前世开国元帅刘-伯-承的名言:狭路相逢勇者胜!
赵二一直记得这句话,用他自己的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在战场上,只有忽略掉死亡,包括敌人的还是自己的,才能做到势如破竹这四个字!
势如破竹!
虽然他受了伤,但是他依然是一头无人可挡的猛虎!他的横刀在他的手里,血腥的就好像一头嗜血的猛兽,只有饱饮敌人的鲜血,才会让它更加的锋利!
徐胜带着几十名士兵,死死的抵住数百名周兵的攻击。他们中自己的血肉之躯,为赵二换取时间。徐胜的刀已经砍的崩出了一个一个的缺口,他已经很疲劳,但是他握刀的手依然稳定,眼神依然冷酷。一名周军的旅率一刀砍向徐胜的肩膀,徐胜大吼一声,猛地往前跨了一步,一刀从下往上反手撩了上去。
他的刀后发而先至。将那名周军旅率持刀的胳膊砍飞。飞上了半空的胳膊,那只手,依然紧紧的握着刀。那旅率啊的一声惨呼,往后踉跄着退去,徐胜不给他逃走的机会,根本就无视那旅率的亲兵朝自己砍过来的刀子,猛地将手里的横刀刺入那旅率张大的嘴巴里。横刀从嘴里进去,然后贯脑而出。
徐胜的亲兵持盾替徐胜挡住攻势,将徐胜的两侧严密的保护住。本来已经死守的徐胜却发了狠,红着眼挥舞着横刀杀进了周军的人群里。他只带着三四个亲兵,冲进了几百名周军士兵中。
“刀来!”
徐胜大喝一声,随即将已经没法再用的横刀掷了出去,戳死了一名周兵。他的亲兵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横刀递给徐胜,徐胜接过刀子之后,一声暴喝:“杀!”然后挥刀将一名周兵的半边脑壳削飞了出去。一只狼,就算冲进一千只羊中,也依然是捕食者!战场上的定律是,只有让自己比敌人更狠,才能有活下来的机会。周兵没有想到那区区几个汉军,竟然敢发动反冲锋!他们更没有想到,那个疯子竟然完全不顾及自己的两侧,只顾大步向前,一步杀一人!
那名周军旅率的战死,直接导致了周军士气的崩溃。
狭路相逢勇者胜。
徐胜带着的士兵,见自家主将杀入敌阵都发了狠,根本就不顾会不会丧命,所有人跟在徐胜的身后杀了过去。他们这几十个人,就好像一柄锋利的匕首,竟然将那数百周军生生的切裂开来。当徐胜丢掉第三把刀的时候,他再喊刀来,却没有人再给他递过来横刀了。徐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两侧的亲兵,已经全部战死了。
仰天一声长啸,徐胜躲过一名周兵的横刀,一把抓着那人的手腕往自己怀里一带,然后低头一口咬在那周兵的咽喉上!
他猛地一抬头,将嘴里的血肉啐掉,然后将那周兵的横刀夺过来,还想再杀时,却发现那些周兵竟然被他吓得不断的往后退去。他一口咬死了一名敌人,这在周兵心里造成的恐惧是无边的。所有人都在想着,在震撼着,自己面对的敌人,到底还是不是一个人?被咬破了喉咙的周军士兵,双手用力的捂着自己的脖子,想阻止血流出来,但是显然,他的动作都是徒劳的。
顺着他咽喉上破开的洞,血从的手掌缝隙里瀑布一样往外涌。他嗓子里咯咯的响了两声,随即仰面而倒!
也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然后那些被吓破了胆子的周军纷纷转身而逃。他们甚至不敢回头,深怕自己一回头,那个狂人会一口咬在自己的脖子上。徐胜带着血的嘴角,在他们的视线里,是如此的恐怖。有侥幸活下来的周军士兵,在之后几十年的余生里,每当想起那个夜晚,那个咬死人的汉军将军,依然还是会吓出一身的冷汗。有多少个夜晚,他们被噩梦惊醒。
赵二往前一冲,劈刀砍死一名周兵,忽然看到那名周军的郎将一枪朝着自己刺了过来。赵二的腿上有伤,反应稍微慢了半拍,只来得及往侧面闪了一下,那枪就穿破了他的肩膀,枪尖从他的后背上露了出来。那周军郎将一枪得手,想把枪抽出来再刺一下,却见自己面前那个汉军的将军忽然阴测测的一笑,然后猛地一把攥住了枪杆。
他的枪抽不出来!
赵二一刀将枪杆斩断,然后把刀当做暗器用,朝着那周军郎将就砸了过去。那周军郎将不得已松手,放弃了自己的武器后往一侧闪去。他曾经记得,若是在战场他将自己的武器丢了,那就是他死亡的时候。赵二的手里也没有的兵器,但他肩膀上还插着一杆大枪。赵二,善用的正是枪!
他一声暴喝,将那枪从自己的肩膀上抽了出来,然后身子一扭,把枪往天空上一抛,那枪在半空中转了半圈,赵二伸手接住,然后一枪如毒龙出海般刺了出去。噗的一声,那枪正刺在那周军郎将的额头上。连同他的头盔一起,全部被刺穿!
汉军往前拼命的挤压,将已经失去了斗志的周兵砍瓜切菜一样杀死。根本就无需赵二下令,剩下的几十名汉军狂奔到城门前,奋力将城门缓缓的拉开!
随着城门渐渐的开启,外面传来一阵阵战马的嘶鸣声。当大门完全打开的那一刹那,无数匹高大雄武的战马,宰着马背上一身黑甲的其实蜂拥而入!黑色的战甲,冷傲的眼神,还有他们手里那槊锋长达四尺的马槊,都在宣告着这支骑兵的名号!
修罗!
刘凌一马当先冲进了城门,身披重甲的他,用自己手里那柄长长的弯刀一指城中火光冲天的地方,他身后的修罗营重骑随在他身后,朝着周军大营扑了过去。在修罗三千重甲骑兵之后,是修罗营的两千精甲轻骑。这两千精甲轻骑没有跟随在刘凌身后,而是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朝着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杀了过去。
修罗营之后,依然还是骑兵。这是一支足足一万人的骑兵队伍,他们就好像井喷的潮水一样,源源不断的冲进了城里。这一万骑兵分作了两队,一队追着刘凌率领的修罗重甲,另一队则同样杀向了城墙下的乱战之中。在后面,是数不清的汉军步兵,成建制的涌入了卫州城内!
随着大批汉军的进入,周军败局已定!
第三百七十九章 重骑踏敌
刘凌率领三千修罗重骑直扑周军大营,他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上,也带出了些许的急迫。他带兵去周军大营,主要的目的并不是歼灭周军主力,而是去救人的。刘凌自己也知道,作为一名统帅,这样意气用事是不对的。一名上位者,手掌千万黎民生死,冷血无情应该是必备的素质,该冷血的时候刘凌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心软,但是很显然,有些时候,他做不到这一点。
一个真正的枭雄,为了达到目的是可以放弃一切的。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在大业面前都必须让路。历史上凡是有大成大就的人,往往都不会将世俗的感情看得很重。比如曹操,比如刘邦。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可以让儿子断后的,可以把老婆孩子推下马车的,大有人在。
可是刘凌呢,为了几个普普通通的监察院密谍,竟然以身犯险!
他知道,卫州城里的密谍只有那么几个人,要想在戒备森严的周军大营放一把至关重要的大火,其危险程度何止是九死一生?这是一个很难完成的任务,但是那几个密谍做到了。刘凌记得,半年前,因为三处的档头意外身死,潜入卫州的几个密谍是赵大亲自安排的。当时刘凌恰好在场,那个叫做祀泉儿的密谍组率,给刘凌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那个女孩子,大概只有十**岁的样子,但是有着完全不符合年纪的沉稳和内敛。她的样子刘凌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她离开时候对赵大说的一句话:“我活着,他们都活着,我死了,也是死在他们前面!”
赵大当时摇了摇头说道:“你是组率,是一组密谍的灵魂,他们都是你的手下,有为了保护你而尽忠的职责。为了保守秘密,为了达成目的,当需要你活下来的时候,即便你的手下都死了,你也要活下来。哪怕,是像狗一样窝囊的活下来。”
那个叫祀泉儿的女孩子没有说话,没有质疑赵大的命令,但是刘凌在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那是,一种叫做责任的决心吧。
责任,她觉得自己有责任保护自己的手下。当然,刘凌知道,这样一个女人,知道取舍。
刘凌是要去救那几个密谍的,去救那个发誓要保护自己手下的女孩子。他本来不必亲自去做这件事,只需派遣一员大将率领一万人马,就能趁乱将周军大营彻底摧毁。现在周军大营火烧的正旺,士兵慌乱,要想取胜很容易。但是刘凌没有那样做,他自己来了,带着三千修罗来了。
他知道,想摧毁周军大营很容易。想找到那几个密谍,很难。即便刘凌心里很清楚,那几个密谍或许已经战死了。但是他还是来了,如果他不来,或许会遗憾一生。
这就是刘凌,为了几个在他这个级别的人物看来应该是无足轻重的密谍,亲帅修罗,踏火而来!
周军大营很乱,一部分被在救火,而另一部分人,则被将领们匆忙聚集起来赶赴城墙的方向。大营火起,城防危机,可以说现在周军的指挥者们已经焦头烂额了。卫州城的防守确实严密,严密到很难找到一点机会正面击破。也正是因为这种近乎于完美的防御,让周军将领们的心里稍微有了些松懈。
连续二十几天了,汉军拿卫州城毫无办法,除了粮草上让周军将领们比较担心之外,其他的方面,他们有着绝对的自信。楚飞虎和他手下的将领们,详细研究了汉军作战的特点,针对汉军攻城依赖火药抛石车这一点,他们想出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办法。然后搭建了高高的箭楼,将弓箭手的控制区域加大了很多,覆盖射击之下,汉军很难靠近城墙下。可以说,他们借助卫州城的特点,布置出了接近完美的防御。严密的封锁,也能阻止汉军的奸细作乱,即便卫州城里有汉军的奸细,也无法与外面的汉军取得联系。
可是千防万防,最终的破绽还是在城里,而且是重中之重的辎重营。而卫州看起来完美无限的防御,一旦裂开一条缝隙,这种看起来的完美就会在顷刻间裂开然后崩溃。周军的将领们集思广益,几乎想到了所有的守城方法,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城破之后如何组织反击。
两万周军,有三分之一的人在城墙上轮守。三分之二的士兵在大营中休整,轮守的士兵要在城墙上待上一天一夜,回到大营之后往往会睡的很死。而一把突如其来的大火,让很多士兵匆忙的爬起来去救火,手里却根本就没有拿着兵器!
刘凌带着三千修罗重骑,一路朝着周军大营杀了过去,那火光起到了很大的指路作用,他只需朝着火光方向一直冲就好。
正往前飞驰,正遇到一支匆忙间集合起来的周军队伍。这支队伍大概五千人左右,是卫州守将楚飞虎亲自指挥的。卫州城没有骑兵,因为定安军所有的骑兵都被裴战带到冀州去了。当然,守城也不需要骑兵。但是这个时候,楚飞虎最无奈的就是没有骑兵,不能尽快的赶到城墙那里。他得到的消息是,汉军刚刚攻上城头,还没有完全控制住局面。如果现在有几千骑兵迅速赶到城墙那里的话,说不定就能将汉军再给赶出去。战机稍纵即逝,他现在只能拼命的催促士兵们往城墙那边跑。
楚飞虎跑在队伍的最前面,转过前面的街角就是卫州的正街,笔直的通往城门,只要上了正街,用不了多久就能赶到城门下。楚飞虎现在是心急如焚,恨不得肋生双翅飞过去。才到街角,楚飞虎忽然听到一阵闷雷之声轰隆隆的在前面响了起来。这声音很闷,很震撼。作为一名统兵大将,楚飞虎在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了那声音是什么。
骑兵!
周军无骑兵,那么,来得就只能是敌人了!
楚飞虎心里一震,从来不知道恐惧是何物的他,手也微微的颤抖起来。好快,汉军来得好快!
“停下!结防御大阵!长枪手都到前面来!快!”
虽然有些慌,但楚飞虎还是在第一时间下达了最正确的命令。他手下这五千士兵都是步卒,能对付骑兵的,就只有长枪手了。卫州的守军是正规的战兵,其素质不是怀州的那些郡兵可以比的。虽然惊慌,虽然恐惧,但是在楚飞虎发出命令后,出于本能反应,周军士兵们迅速的停下脚步,然后在中级和低级军官的指挥下开始布置防御方阵。
五六百名长枪手被抽调出来,在方阵的最前面站成五排。第一排士兵下蹲,第二排半直立,第三排直立,虽然被汉军围困这段日子以来,因为轮守的缘故他们并没有操练,但他们之前长期训练的效果此时彻底的发挥了出来。士兵们的反应很快,但是,汉军来得更快。
猛的,街角那边转过来一个高大的黑影,速度快的惊人。周军士兵们下意识的心里一紧,随后就看到那黑影后面,骤然间,队列整齐的重甲骑兵轰然而来!
在队伍最前面的正是刘凌,今天,他的坐骑不是红狮子,而是黑豹破敌。
刘凌不是神仙,他的眼睛无法穿破墙壁看到转角后面的周军。但他有破敌,黑豹破敌对于危险的敏感,远超人类。所以虽然看不到敌人,但刘凌在黑豹的提醒的下还是敏锐的判断出,街角后面有敌人!
刘凌转过街角后向前喷跑了一段,距离周军二百米左右停下来。只是他停了下来,他身后的修罗重骑却没有停下来。刘凌骑着黑豹立在街道正中,修罗重骑潮水一般分开两边,在刘凌的身边往前冲了过去。
楚飞虎的嘴里有些苦,借助着火光,他看清了那些骑兵。浑身被铠甲包裹的严严实实,就连战马都披挂着锁子甲。重骑兵,步兵的克星!
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
呼!
根本就无需下令,训练有素的修罗营重骑将手里的投枪猛地掷了出去。修罗重骑,每个人标准的配置是,一杆制作精良造价昂贵的马槊,一柄百炼精钢打造的横刀,一杆投枪,一张硬弓,一壶破甲锥,一柄匕首。在他们的左臂上,还有专门设计固定在手臂上的连弩,可以连续发射十支弩箭。说起来,如此多的武器,他们是如何携带的?这就是刘凌的设计了,重甲骑兵,无论是战马还是士兵,几乎每一样武器都放在手能触及的位置上。马槊,在得胜勾上挂着,投枪,插在马鞍一侧的枪囊里,硬弓背在士兵的身后,横刀在腰后面,箭壶悬挂在身体一侧,匕首,在战靴上。
被楚飞虎寄予厚望,也是唯一能指望的长枪手,在一片投枪狠狠的撕下来一层又一层,周军的长枪手歪歪斜斜的倒下去,手里的武器颓然而落。沉重的投枪,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人活活的钉在地上。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攻击,周军显然准备不足。
还没有等他们反应过来,修罗重甲已经来了。
毫无花哨的,撞击,沉重,犀利,冷酷,血流成河。
第三百八十章 轻敌则会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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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飞虎不是第一次与重骑兵接触,当初大周进攻南唐的时候,唐兵中就有一支万人的具甲骑兵,号称天下无敌。即便如此,还不是被当时的大周兵马大元帅,指挥周军生生的将那天下无敌的具甲骑兵打的溃不成军?
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重骑。沉默,冷血,杀人不眨眼。那些黑甲重骑,更像是一群只知道杀戮的人形兵器!周军的防御方阵,在修罗重骑面前就好像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一样,才一接触就被撞击的粉碎!
有时候,厚重和锋利这两个看似矛盾的词语,在某一种事物上会完美的契合并且充分的体现出来。毫无疑问,修罗营重骑就是拥有这两个特质的队伍。厚重,如泰山压顶,锋利,无坚不摧。周军半成型的防御方阵,在重骑面前不堪一击。楚飞虎大声的下达一个又一个命令,但却于事无补。他不是神仙,不能赐予他的士兵们刀枪不入的本事。他也不是战神,能靠一己之力力挽狂澜。
虽然他的武艺很精湛,在定安军诸多的将领中也算得上较为靠前的人物。但是他能做什么?就算他冲上去,杀死几个重骑兵,能阻止那势不可挡的洪流吗?
这五千周军中,没有弓箭手,即便有,一般的羽箭根本就破不开重甲的防御。而周军中唯一能与骑兵正面交锋的长枪手,被重骑兵那一阵投枪已经杀死的七七八八。剩下的士兵大部分用的都是大周的制式横刀,这样的武器相对于汉军重骑的精制马槊来说,太弱小了。他们的横刀太短,根本就触及不到汉军重骑的身体。而那些该死的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道的战马,浑身上下都披挂着锁子甲,横刀根本就斩不断!
那些可怕的马槊啊,为何如此锋利?那些可怕的骑兵啊,为何如此冷酷?
一个一个的周军士兵被挑飞,被践踏,被撕的支离破碎。
周军的防御阵型,很快就像玻璃一样碎裂。打头的五百重骑,就好像一柄巨斧,将周军的防御阵型硬生生的劈成两半。五百骑兵之后,刘凌亲自率领剩下的重骑对周军进行第二次打击,这第二次打击,就是血洗长街。
楚飞虎被他的亲兵保护着往后撤去,他不是怕死,不是没有放手一搏的勇气,而是他必须回到周军大营去。现在他回去的话,虽然会损失五千士兵,但却能救回大营里将近一万名士兵。他丢下了五千兄弟,能救回来两倍的人,这牺牲虽然巨大到难以接受,可是从目前的局面来看,是值得的。楚飞虎清楚的知道,自己麾下这五千步卒是绝对挡不住那些汉军重骑的。挡不住,也要挡一阵子。他下达了死战到底的命令,用五千人的牺牲换一万人的活命,这个选择题,并不难做。
如果他同自己手下的士兵们一起战死了,谁去通知大营做好防御?谁带着剩下的士兵们谋求一条生路?他是一城的主将,必须这做出选择。当汉军重骑势如破竹的杀入自己麾下的步兵当中的时候,他就做出了选择。很艰难,但他做出选择所用的时间并不多。从这一点来看,楚飞虎是一个果断的人。仅凭着这份果断,他比他哥哥楚离火就要强上一分。如果,当初在玉州的时候楚离火肯放弃自己的士兵,也不会那么凄凉的战死。
他撤离战场的速度足够快,可惜的是,他没有马。
刘凌也没有马,但他有一头速度超过所有战马,就连那匹骄傲的特勒膘红狮子都望尘莫及的黑豹。一百多名亲兵保护着楚飞虎往周军大营的方向拼命的跑,他们不敢回头,也不忍心回头去看。他们怕一回头,就会看到自己被屠杀的袍子脸上愤怒和不甘的表情。战场上,最被人看不起的就是逃兵。而一个将军选择了丢弃自己的士兵逃跑,且不论他会被多少人鄙视,他自己的内心里,也会痛苦不堪吧。
最后面的一名亲兵忽然感觉后背上一凉,然后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他连回头都没来得及,就被黑豹破敌一爪子将整个后背抓的稀烂,巨大的爪子抓过之后,这个亲兵后背上的衣服完全破碎,同时破碎的,还有他的后背肌肉和一整根脊椎骨。白色的骨头被黑豹一击之下完全抓碎,一节一节的骨头随着血肉一块掉在了地上。而这名周军亲兵最大的痛苦,则是他还活着。
黑豹如同一道魅影,黑色闪电一般迅速的追上下一个目标。它猛地往前一扑,将那士兵扑到在地,随即一爪子将那士兵的头颅拍的粉碎。然后,黑豹微微回头,似乎是在征求刘凌的意见,感觉到身上主人的意图,黑豹突然提速,然后猛的往上一跃!
巨大的黑影,笼罩在那些周军亲兵的头上,还有他们的心里。
刘凌借助黑豹落地时候的惯性,手臂平伸,轻而易举的割掉了一颗大好的头颅。那没了头颅的躯体还在往前奔跑着,一边跑,一边从腔子里不断往外喷着血。而此时,黑豹已经再一次跃起。那血,竟然没有一滴落在刘凌和黑豹的身上。速度,如闪电一般的速度。这速度太恐怖,似乎能冻结时间。周军的奔跑本来很快,但和黑豹比起来他们的速度就好像电影中的十倍慢放一样。
刘凌割下第二颗人头的同时,黑豹第三次高高的跃起。
刘凌看准了那个身穿银甲的将领,观察卫州城防的时候,刘凌不止一次的见到这个人出现在城头上,他能确定,这个人就是卫州周军的最高指挥官楚飞虎。监察院的情报工作相当到位,楚飞虎的个人资料,能收集到的情报都送到了刘凌的手里。可以说,刘凌对这个人有着一定程度的了解。
楚飞虎,周军大将楚离火的弟弟,定安军中武力值排名前五的高手。而且,还是一个做事心狠手辣,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阴谋论者。如果楚飞虎站的位置在高一些,或者再过几年,他的成就绝对不止是一个州府的守城大将这样低。这个人,具备了枭雄的品质,唯一欠缺的就是时间的沉淀和一个发迹的机会。但是刘凌对这样的对手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因为,这样的对手,刘凌击败的足够多了。
刘凌唯一看重的一点,并不是楚飞虎的心狠手辣和比其他哥哥来强的太多的果断。刘凌看重的,是楚飞虎的个人武力。毫无疑问,在这一点上,楚飞虎比楚离火也是强上不少的。定安军在北上之前用兵十五万,占据开封之后兵力暴增到三十万。在三十万大军中,一个武力值能在将领中排进前五的人,是很可怕的。
刘凌的自出道以来,每一个对手都是可怕的。但是,都倒在了刘凌的刀下。如果说,还有一个人,仅仅是凭借着自身的武力值就让刘凌刮目相看的,绝对不是楚飞虎。而是永兴军节度使,谢俊。那才是真真正正的绝世强者,一刀在手,没有人能无视他的存在。即便是比起监察院那十二名金衣,谢俊也丝毫不弱,甚至,那十二名金衣单对单的话,也未必是谢俊的对手!
楚飞虎再强,也强不过谢俊。
在战场上的时候,刘凌只缺少一样东西,那就是害怕。
高高跃起的破敌,直扑楚飞虎的后背!楚飞虎到底还是一个高手的,感觉到了身后的腥风和浓烈的杀气。他下意识的往一侧闪去,同时一把抓起一名亲兵往后掷了出去。一百多斤的大活人,竟然被他像砖头一样轻松的掷出。黑豹破敌两只前爪往下一扑,恰到好处的将那个倒霉鬼亲兵从半空中压到了地上。嘭的一声,那亲兵后脑勺落地,坚硬的脑壳就好像西瓜一样轰然碎裂。
刘凌一刀侧劈,直奔楚飞虎的后颈。楚飞虎矮身,让过刘凌的弯刀,然后抽刀,直刺刘凌的小腹。他这两个动作做的干净利落,瞅准了刘凌出刀后的空门。他这一生到目前为止,杀过的人已经过百,杀人的经验之丰富少有人敌,尤其是在战场上,他的眼力和狠辣总是能让他占据上风。幸运的是,每一次拼杀,死的都是他的敌人。不幸的是,这一次,他遇到的是刘凌。
刘凌的战斗经验,比他更丰富。
一刀横扫落空之后,刘凌刀势一变,弯刀在手腕里一转,反手握刀,猛地的往下一刺。刘凌举高临下,从十几岁开始,每天坚持不懈的练功,他的出手速度已经少有人及!噗的一声,刘凌的刀后发而先至,一刀刺穿了楚飞虎的手臂,弯刀一转,锋利无比的刀锋将一截手臂轻而易举的割了下来。
反手刀,从下而上,切断了楚飞虎的手臂之后,弯刀斜着往上撩了上去。
刷的一下,楚飞虎的胸前被弯刀切出来一道长长的伤口。他胸前的衣甲挡不住千锤百炼的弯刀,衣甲整整齐齐的被切开,还有他的胸口。刘凌根本不给楚飞虎反应的机会,从黑豹上一跃而下,一脚踏在楚飞虎的胸口,弯刀动如铡刀,猛的往下一压!
铡落人头!
这几下,看似简单,看似轻易,但却是建立在刘凌的出手速度上,他的动作远比楚飞虎要快!而楚飞虎如此轻易的被刘凌杀死,其根本愿意之一,则是他不认为一个高高在上的汉王,会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本事!
刘凌根本就不理会楚飞虎的尸体,在他看来,斩杀了一个小小的守城将军,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他站起来的时候,黑豹已经将两名来救援楚飞虎的周军亲兵撕扯的粉碎。它昂起巨大的头颅,仰天一吼!
刘凌跃上黑豹,伸刀往前一指,修罗重骑,再次冲锋!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七士庙
轰隆隆的马蹄声传进了糟乱的周军大营,祀泉儿听到战马踏地的声音,费力的抬起头看向远处。她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那一队队整齐前进踏敌而行的黑骑。她没有见过汉王殿下那支神秘的修罗重骑,但是她清楚的知道,这是汉军的骑兵。她是卫州城里的密谍组率,城里的周军配置她十分的清楚。卫州城内周军无骑兵,那无敌的黑骑,属于无敌的汉王!
她的身体上压着一具尸体,祀泉儿用力的翻身,将身上的尸体抱在怀里。怀里的尸体已经变得冰冷且僵硬,那张熟悉的面容上已经没有了一点生机。那是祀常,为了保护她被周军士兵一刀捅穿了心脏。虽然在她的指挥下,他们的计划完成十分完美,但是在点火的时候还是被周军发现了,这是他们之前就预料到的事。如果,如果没有刘福牺牲自己引发的骚乱,他们这一把火放的不会如此彻底。刘福,用自己的死,给他们换取了足够的时间。
当无数的周兵朝着他们围杀过来的时候,三处的密谍依然在点火,他们抓紧生命力最后的一点时间,尽力将战果扩充到最大。昨天他们商议计划的时候,已经估算到了最终的结果。他们会烧掉周军的粮草,也会被周军杀死。这是一个没有解的局,必死之局。这个局是他们设的,把自己的生命也算计了进去。
祀泉儿的武艺在这些密谍中是最差的,武艺最好的是刘福,却为了激起那些无辜的劳力们*而服毒自杀。他们不是四处的刺客,也不是六处的护卫,作为一名密谍,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着非常好的身手。作为这次计划的制定者,祀泉儿的头脑不可谓不冷静,胆子不可谓不大,她的智慧和判断力令人刮目相看。
说她手无缚鸡之力,或许并不为过。但是今天她来的时候,带了一把匕首。这把匕首,不是用来杀人的。昨夜,她抚摸着这把冰冷的匕首的时候,她就告诉自己,宁愿自杀,也不要被敌人杀死。
祀泉儿没有死,她的本事是最差的。
所以,她的手下都死了。祀常是最后一个倒在她身边的同伴,为了保护组率大人,保护那个昨夜问他们谁还没有碰过女人的组率大人,三处的密谍先后战死。当周军刚刚发现他们的时候,祀常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掌将祀泉儿打晕了过去。然后在一名密谍帮助下,他们将祀泉儿藏在了一辆大车下面。
这是他们昨夜商量好的,一旦被发现,就要把祀泉儿打晕然后藏起来。因为他们知道,组率大人,绝对不会苟且偷生。刚被发现的时候,远远的,周军是不能确定他们的人数的,这就是他们有把握救下祀泉儿的机会。然后,六个人朝着六个方向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继续放火。
大队的周军士兵围过来,逐渐将他们逼着又回到了一起。密谍们互相看了看,随即释然的一笑。总归是要死的,只是在昨天之前,他们都没有想到死亡会来得这么快。虽然,他们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不可否认的,他们心中都有着或多或少的恐惧。准备好了死亡,并不代表已经能淡看死亡。
离开祀泉儿的家之后,他们并没有就此散去,而是坐在村口的那颗老槐树下面,围拢在一起,彼此间沉默着。大家心里都在想着一件事情,心照不宣。刘福笑了笑问:“会有遗憾吗?”
那个扮作货郎的密谍点头道:“如果组率大人跟咱们一起死了,才遗憾。”
他笑着,眼神明亮:“虽然下辈子她注定做我的新娘,但我并不急着遇到她。如果她这辈子活的够久的话,说不定下辈子我会错过她呢。但那不是遗憾,想想,是一件很令人喜悦的事。”
祀常点了点头道:“那就下下辈子吧,如果她下下辈子投生作了男人就好了,咱们就和她结拜为兄弟。”
刘福道:“做兄弟?”
他看向天空那一轮明月:“这辈子,她已经咱们的兄弟了!”
六个密谍,被数百名周军团团围住。他们在数百敌人围困中,最后一次握紧了手然后轻声的问袍泽的姓名,是的,他们都来自监察院三处,而且在一个城市中潜伏了半年,但是他们却并不知道彼此的真实姓名。得到答案后,他们笑着点头,告诉袍泽自己已经把他的名字记在心里,永远不忘。
永远是多远?
是在死亡的一瞬间吗?还是永生永世?
六个人,悍不畏死的对数百周军发动了反冲锋。这也是他们昨夜商量好的,即便死,也要拉上几个敌人在黄泉路上作伴。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祀泉儿昨夜已经准备好了自杀,而他们,准备好了拼杀。
就在袍泽们相继倒下之后,祀常忽然发现大车下的祀泉儿,有一条腿露在外面。他心里一急,想也不想就朝着那大车冲了过去。他的手里还举着火把,那些周军以为他还想继续放火,至少有十几个人追着他杀了过来。祀常猛然想起,自己这样冲动说不好会引起周军的主意从而暴露了组率大人。于是,他故意装作去点那辆大车上装载着的东西,却怎么也点不着。
车上装的是粮食,本来就很难引燃。祀常将祀泉儿的腿往里踢了踢,发现已经看不到之后又冲向下一辆大车。在周军士兵的眼里,那个疯子一般的汉军奸细因为点不燃那辆大车上的货物,继而扑下了下一辆车。噗的一声,一支羽箭准确的射在祀常的后背上,深深的扎进了他的血肉中。
祀常的身子猛的一颤,脚步逐渐变得踉跄。噗!第二支箭同样准确的刺入了他的身体,巨大的力度将他撞击着栽倒在地。祀常回头,看向那辆大车下的祀泉儿。他的视线温柔,嘴角,竟然还挂着笑容。
一名周军士兵走上来,高高的举起手里的长矛,猛地往下一刺!
锋利的长矛在祀常的后背上一下一下的刺着,血和碎肉不断的溅起。那名周军士兵仿佛中了魔障一般,依然一下一下的往下刺着。渐渐的,祀常的整个后背都再也找不到一块完好的肌肉。
那周军士兵放下长矛,随手捡起了祀常的横刀,他蹲下来,将刀压在祀常的后颈上比划了一下,然后将刀高高的举起!
“快!马上集合!汉军攻城了!”
一声号令在他的身后响起,这名周军士兵眼神漠然的看了一眼祀常的尸体,嘴角撇了撇,抓起自己的长矛反身往回跑去。汉军攻城了,一定是和这些该死的间谍约好了里应外合!他这样想到,只是却不明白,被封锁的如此严密,这些奸细是如何与城外的汉军联系的?卫州城已经封了几个月,难道这些汉军的奸细,都会飞不成?他们肯定不会飞,因为他们都死了。
祀常艰难的睁开眼睛,他已经感觉不到后背上有什么痛苦,也感觉不到肚子里已经被刺的破烂不堪。他能坚持着还没有死去,不得不说,这是一件很残酷的事。但是在祀常看来,这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他不认为自己还能得救,他之所以感到幸福,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能爬到组率大人的身边,最后,最后再看一眼她的摸样。
周军显然已经放弃了救火,他们正在集结,准备支援城墙上的防守。
祀常动了一下,然后吐出一口血。随着血出来的,还有一些内脏的碎块。他咧了咧嘴,知道自己已经快要死了。很难想象,他居然还能慢慢的往回爬。随着的他的爬动,在他的身后留下一道殷红的血迹。他知道自己的伤已经足够致命,之所以还没有死,或许是老天可怜他吧。
爬,这是他人生中做的最后一件事。
再看她一眼,这是他人生中许下的最后一个愿望。
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是否实现了愿望。在爬出去没有多远之后,他的视线变得漆黑一片。他还在往前爬,但是他的双眼已经失明。他不知道自己爬的方向是否正确,不知道会不会爬到她的身边。
在触碰到一具柔软的躯体的时候,油尽灯枯的祀常笑了笑,就此死去。
“祀泉儿?”
无声哭泣着的祀泉儿,忽然听到一个近在咫尺却感觉遥不可及的声音。很温厚,很温暖,很温柔。抱着祀常尸体的她,下意识的抬起头,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是她还是认出了面前的这个人。虽然,他们之间只见过一次面,虽然,她只是偷看过他一眼。
“汉王……你不该亲自来,以身犯险。”
祀泉儿本想扑到刘凌的怀里痛哭,但说出口的话,却是如此的冷静。
刘凌蹲下来,握着祀泉儿冰冷的手说道:“我不能不来,我手下那些将军们没见过你,赵大身子不好无法冲阵杀敌,虽然我有雄狮十万,可是却只有我认得你。我不来,谁接你回家?”
他看想祀常的遗体,眼神悲伤:“我还是来晚了,只接到你一个人。”
祀泉儿张了张嘴,嗓子里却好像堵住了东西,连一个音节都发布出来。她的泪水顺着她的下颌滴落,掉在祀常的脸上。她没有说话,刘凌也不在说话,只是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将那份冰冷慢慢的温暖。
一辆黑色的马车在缇骑的护卫下进了周军大营,一身黑色制服的赵大走下马车,带着监察院的人走到刘凌的身后,赵大肃然而立,庄重的鞠了一躬。在他身后,三百缇骑抽出马刀,庄重而肃穆行了一个监察院特有的军礼。刘凌将祀泉儿抱起来,缓步走回去将她放在赵大的马车里。
“回去后,让她跟着你。”
刘凌对陈子鱼说道。
陈子鱼点了点头,看向那个神智有些失常的女子。有时候,女子和女子之间,能感觉到彼此心里的哀伤,哪怕,陈子鱼并不了解祀泉儿,也不知道,卫州密谍之间发生的故事。
占领卫州之后,刘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下令将周军大营夷为平地,然后召集工匠建造了一座祠堂,桌子上,摆放着七个灵位。
七士庙,葬七士。
第三百八十二章 令人震怒的战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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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大统三年六月末,大周定安军节度使,被显元小皇帝封为周王的裴战已经率军围困冀州两个多月。他没有想到,冀州的成德军残兵竟然如此难缠。这两个月来,定安军几乎日日猛攻,可就是无法攻破冀州城。
冀州是成德军的根基之地,赵铁拐经营多年,可以说冀州的城防之坚固,比之于开封城也差不了多少。这些年,冀州的城墙已经加高了不少。城墙上建造了无数的箭楼,垛口处安装了大量的弩车。且成德军上上下下都清楚的知道,他们已经无路可退。若是冀州再丢了的话,成德军就真的要在世上除名了。
朱三七当初率领骑兵千里奔袭,一路赶回成德军驻地夺取了指挥权。当然,人他是没少杀的。就在成德军将领们给赵铁拐立的灵堂上,朱三七一举将反对他的十几个将领全部诛杀,手段雷霆,干净利落。然后又拉拢了一些左右摇摆的中间派,许以高官厚禄,最终险而又险的将二十几万成德军控制在自己手里。
但是,他根基不稳,对军队的控制也远不如赵铁拐那般随心所欲。很多将领虽然表面上奉他为节度使,但是心里根本就不拿他当回事。他的军令,下达后执行起来往往很困难。很多领兵在外的将军都不在回归大本营,而是拉着队伍远走高飞,成德军的实力进一步削弱。即便留下来的人也是个个心怀鬼胎,谁都不会真的对朱三七的命令无条件执行。他们手里都有兵,这些兵就是他们的筹码。朱三七不可能把所有将领们都杀光,他需要这些人来控制军队。
但是很显然,朱三七并不能将军队指挥到如臂使指的程度。所以,在面对裴战率领的定安军展开的疯狂攻势的时候,成德军节节败退。很多将领趁机离开,带着手下的人马随便找一座大山当山大王去了。十五万定安军进攻将近三十万人马的成德军,却打的后者没有一点还手之力。成德军退守冀州的时候,兵力已经不足七万。而裴战一路收拢败兵,围攻冀州的时候,定安军的兵力已经增加到了将近四十万。
裴战本以为冀州这座古城并不能阻挡住自己统一黄河以北大周疆域的步伐,也不认为连战连败的朱三七是自己的对手。如果成德军真的肯拼命的话,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就是看准了成德军内部的不团结,裴战才会乘胜追击,紧追不舍的一路杀到冀州城下。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因为自己逼的太急了,反而让已经穷途末路的成德军残兵空前的团结起来。那些平日里对朱三七阳奉阴违的成德军将军们,也终于明白,只有抱成一团才能生存下去。
赵铁拐是一代人杰,本来黄河以为二十个州的地盘,都在他的控制之下。这些州县对成德军的忠诚,完全是建立在赵铁拐一个人的淫-威之下的。一个人不听他的号令,他就屠掉其整个家族。一座城不听从号令,他就屠掉所有的官员和士兵。但是赵铁拐死了,以前看起来牢不可破的忠诚顷刻间灰飞烟灭。
人类心里总是有逆反心理,谁也不敢保证裴战的统治就会比赵铁拐仁慈,但是被赵铁拐压的透不过来气的官员们,还是纷纷倒向裴战。冀州以南的十几个州,裴战一路高歌猛进,几乎没有什么损失就收获了大片的土地。冀州,是他北伐以来遇到的最难啃的一块骨头。
冀州的城防是坚固的,各种城防武器都齐全。而且作为成德军的基地,城里的粮草和武器装备也很充足,即便定安军围困冀州两年,成德军也不会有断粮和武器消耗一空的局面。再者,已经没有后路可退的成德军,这次打起仗来可是凶狠的好像一群野狼,再也没有之前一触即溃的颓废样子。
只要能发挥出杀敌,伤敌作用的防御手段,成德军都想到了。弓箭,滚木雷石,钉排,滚油这类的常规武器他们用起来已经得心应手。而一些上不得台面却威力惊人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更是被他们运用的炉火纯青。比如,令定安军头痛无比恶心无比厌恶无比却没有办法抵挡的香汁。
所谓的香汁,别和香水什么的联系在一起。香汁不香,反而奇臭无比。明明是将粪尿煮沸然后往城墙上对着攻城的定安军士兵当头泼下,臭不可耐不说,滚烫的粪汁泼下来,烫伤是肯定的。而这些恶心的液体对于伤口还有着极大的感染性,可以让伤口恶化。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受伤的士兵往往都是死于感染。他们往往要承受几天,甚至几个月的痛苦才会死去,其承受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
成德军每日都会从城墙上泼下数以千锅计的香汁,也亏得冀州乃是拥有几十万人口的大城,不然这每日的消耗的粪便都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数字。城外臭气熏天,倒是城内的卫生水平达到了一个很高的程度。老百姓的那些生活垃圾,还有他们拉出来的垃圾,都在大锅里熬啊熬的,终于熬成了醇臭无比的香汁。
还有一种叫做钉排,又叫做狼牙拍的守城利器。狼牙拍,顾名思义,就是钉满狼牙钉的木排。明朝茅元仪著的《武备志.器式》中对狼牙拍是如此描述的:狼牙拍,用榆槐木枋造,长五尺,阔四尺五寸,厚三寸。以狼牙铁钉数百个,皆长五寸,重六两,布钉於拍上,出木三寸,四面嵌一刃刀,四角钉环,以绳滑绞於滑车,钩於城上。敌人蚁附攻城,扯起拍落下,自难攻也。
想想吧,沉重的,钉满了大铁钉的木排从城墙上砸落下来,对于攻城一方士兵的伤害会有多大。往往狼牙拍砸下去之后,守城的士兵们在将其拉起来的时候,下面还挂着一具被钉子勾住的尸体。
守城的成德军不缺粮,不缺武器,又不缺斗志,已经置于死地,除了拼死一战之外别无他途。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处于一种近乎于无敌的地步。朱三七命令士兵们对城里的百姓广泛的宣传,说一旦破城,定安军必将屠城。很多百姓们都自发的组织起来义务协助守城,虽然他们没有经过训练,不懂得如何杀人,但是他们可以运送武器装备,可以在工坊里制作兵器,当然,也可以去烧香汁。
现在想想,或许烧那个东西也是一种煎熬吧。
朱三七很庆幸,正是因为裴战的步步相逼,才给了他完全控制成德军的机会。虽然,现在成德军已经只剩下不足七万人马,相比于赵铁拐最辉煌时期的五十万大军相去甚远,根本就在一个层次上,但无疑,这七万人是属于他朱三七的军队,虽然或多或少的还存在着赵铁拐的烙印,不可否认的是,他已经接替赵铁拐成为这支军队的灵魂。七万人虽少,却胜在团结一致。去了糟粕的成德军,经过战火的历练,已经成长为一支铁军。
朱三七有信心守住冀州城,并且坚信,只要能击退裴战,那么,他将正式的堂堂正正的登上历史舞台,成为一名在青史上留下名字的大将!只要击败了裴战,那笼罩在他心里的赵铁拐的阴影,也将彻底消散。定安军退兵的那一天,成德军将改姓朱!
每天,朱三七都会亲自登上城墙视察防御,他同士兵们睡在一起,吃在一起,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他是一名合格的统帅,他的亲和力是赵铁拐望尘莫及的。同时,他并不是只会一味的施恩,处理起那些不听号令的人,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兵,他的手段都是冷酷无情的。他公正,所以赢得了军心。
虽然冀州被围,但是朱三七的心里并没有什么沮丧,相反,他还很兴奋。因为正是因为这一次的围困,帮他完成了角色上的转变。和朱三七正相反,裴战的心情很糟糕。特别糟糕,相当糟糕,糟糕透顶。
围城两个多月,四十万大军就是攻不破冀州,他如何能高兴的起来?后方的战报一天一封的往大营里送过来,那个该死的,该千刀万剐的汉王刘凌率领十万大军,把他的后方搅乱的风声鹤唳。开封和郑州唇齿相依,有十几万大军,可就是不敢随意出城。所以汉军攻打其他州府的时候肆无忌惮,先克怀州,再克卫州,兵锋直指滑州,若是滑州再丢了的话,定安军南返开封的归途,就要多走几百里,而后果,绝对不仅仅是多走几百里路那么简单。
幸好,滑州有他留下的五万士兵。五万人防守,面对两倍的敌人,只要坚守不出,汉军应该也没有什么办法取胜。但裴战头疼的是,汉军现在并不是只有滑州这一个选择可以攻击,可以说,摆在汉军面前的,是一大片才被定安军占领的根基不稳的州府。汉军可以任意挑任意选,就好像进了青楼花了钱就可以随意挑选漂亮姑娘似的,唯一不同的是,汉军并不打算付账。
裴战的视线在舆图上离开,揉了揉发酸的额头。
希望滑州可以坚守住吧,他在心里叹息:“来人,用八百里加急传我的命令到开封给李天芳,告诉他,如果汉军进攻滑州的话,让他带兵北出,伺机与滑州守军南北夹击汉军,必须保证滑州不失!”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面有人一边跑一边喊道:“战报!加急战报!”
裴战眉头一皱,呵斥道:“什么事如此惊慌,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那送战报的信使一身尘土,满身血污,他扑倒在地,气喘吁吁的说道:“报周王,滑州……失守!”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一时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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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说一遍!”
裴战咆哮了一声,一把抓住那信使的胸前衣襟。那信使已经疲倦不堪,却恐惧于裴战的眼神,颤抖着说道:“六月十九,汉军派奸细扮作卫州的求援信使到了滑州,向滑州将军李宏求援。李宏将军恐卫州有失,派兵一万救援卫州。半路却中了汉军的埋伏,全军覆没。汉军趁势攻击滑州大营,李宏将军坚守不出,却被汉军水军攻破了水寨,从水寨攻入滑州,李宏将军战死,滑州……丢了!”
“李宏该死!”
裴战怒骂道:“孤北上之日,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紧守城门不许出战,水寨乃是重中之重更是不可有失!到最后还是被刘凌那个卑鄙小人先攻破了水寨,他该死!”
裴战一掌将那信使推倒在地,大声的咆哮着。
定安军大将曲胜劝解道:“殿下息怒,滑州已然是丢了,殿下再气坏了身子就更加的不好了。末将认为,为今之计,不如放弃冀州早日返回开封,携我大军四十万雄兵,一举将刘凌的汉军歼灭!若是天长日久,末将怕……开封有失。”
裴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他信使冷冷的说道:“你先下去吧!”
那信使唯唯诺诺的却不肯推出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跪在那里,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恐惧和无措,裴战皱眉问道:“还有什么不好的消息,统统说来!”
那信使身子抖了一下,从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摸出另一封信道:“小人……小人这里,还有一封信。”
“信?”
裴战挥了挥手,示意亲兵将那封信拿过来:“是何人的信件?”
那信使不敢回答,只是叩首道:“殿下一看便知。”
裴战心里烦躁道:“让你说便说,怎么如此的婆婆妈妈。我定安军麾下,怎么会有你这样胆小如鼠之辈。怪不得是你来送信,难不成滑州的士兵全都战死了,只有你一个人贪生怕死逃出来不成!”
那信使使劲叩首道:“殿下冤枉卑职了,卑职并非贪生怕死,而是力战之后被汉军俘虏了,那一日,卑职也至少斩杀了四五名汉军,他们不杀我,只是想让卑职给将军送这一封信来。卑职也想过自尽以表忠心,但又恐殿下不知汉军已经占了滑州被汉军断了大军的后路,所以才会忍辱偷生,只为了将滑州的军情禀报给殿下!那信……那信是汉王刘凌写给殿下的亲笔书信!卑职言尽于此,请殿下相信,卑职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说完,那信使昂起头看了裴战一眼,忽然从腰间抽出匕首,猛地刺入了自己的心脏!这一下极为的突兀,突兀到大帐里的周军将领们和裴战的那些亲兵,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信使为了表达对裴战侮辱自己的不满,选择了用死来抗争。他只是想告诉所有人,他不是一个贪生怕死苟且偷生之辈!
“我……不是懦夫!”
那信使嘴角流着血,死死得盯着裴战的脸喃喃的说道。他身子一歪,往一边倒了下去。裴战的亲兵们见那人拔出匕首的时候,出于下意识的反应,是抽出横刀护在裴战的身前。只是他们才抽出刀子来,那信使已经一刀刺穿了他自己的心脏。这人死的果决,用他的死化作一个耳光,狠狠的抽在裴战的嘴巴上。他不是懦夫,他只是一个想尽忠,只是报效的对象却选错了人。
裴战张了张嘴,最终无力的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半响说不出话来。定安军军事庞准看了看裴战的脸色,叹了口气吩咐道:“抬下去厚葬了吧,此人……勇气可嘉,却鲁莽不智,若是留得有用之身战场杀敌证明自己岂非更好?为何偏偏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呢?最重要的是,他一死,就再也没有人知道汉军的虚实了。”
裴战看向庞准,冷哼了一声。
亲兵们过来,将那信使的尸体抬着出了大帐。军中人都敬佩不怕死的真汉子,真爷们,所以,大家都对这个还不知道名字的信使充满了尊敬。他不怕死,他之所以不死,是因为他还要将汉军的情报报告给周王殿下。可惜的是,他没有来得及说出一点关于汉军的情况就不得不为明志而自杀。裴战被庞准提醒了一下,才想起这信使乃是唯一一个了解汉军虚实的人,此时他死了,也就失去了一份关于汉军的直观的资料。
“厚葬?“
裴战冷哼道:“他有什么资格享受那份殊荣!来人,将他大卸八块喂狗!”
庞准一愣,没有想到裴战今日怎么会如此反常。他原本就是极有智慧之人,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裴战的意思。他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在战场对敌的策略上,自己比周王要更胜一筹。但是对于阴谋诡计和政治手腕来说,十个自己,也比不上一个裴战。他低下头,自言自语道:“只是冤枉了一条好汉,于心何忍?”
似乎是在印证他的猜测,裴战冷声下令道:“枭其首级挂于辕门处,贴告示,就说刘凌派来的刺客假扮信使谎报军情,试图刺杀孤,罪不可恕!”
裴战想了想又说道:“告诉火头营,今晚的伙食做得好一些,要有肉!告诉士兵们,咱们的补给已经到了。粮食多到再围困冀州半年也吃不完!散步消息出去,就说卫州将军楚飞虎,滑州将军李宏联手击败了汉军,汉王刘凌身负重伤狼狈而逃!”
庞准看了看那些手足无措的亲兵,他们抬着那信使的尸体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们都亲眼看见了刚才那令人心酸的一幕,打死他们也不会相信这个热血的汉子,这个一死来表明自己志气的汉子是汉军的奸细。但是周王殿下的命令,他们又不敢不从。几个亲兵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庞准叹了口气道:“还是我去安排吧。”
裴战点了点头道:“古芳去,不可妇人之仁。”
庞准字古芳,博陵人士,年三十七岁,博览群书,通古识今,智谋过人,妙计百出,乃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谋臣。此人深的裴战的推崇,但裴战却并不如何信任他。或许,是庞准太聪明而又不知道避讳,让裴战对他颇为顾忌吧。
当初大军围困冀州的时候,庞准就曾断言,冀州必然难以攻破,定安军四十万大军,最后难免落得个无功而返。当时庞准的策略是,留下二十万军继续围困冀州,然后遣一员大将领兵五万继续北上,占领冀州以北的地区。而裴战,则需亲帅十五万大军立刻南下,以挡刘凌。因为这句话,这个策略,裴战对其更为的不喜。只是因为此人在战术上的造诣确实惊人,裴战虽然善妒,却也知道此人的用处。
庞准点了点头道:“殿下放心,微臣知道该如何做。”
庞准出了大帐之后,裴战摆手说道:“你们且先散去吧,明日一早全力进攻冀州,你们各自下去准备,不得有误。古芳去散步消息,士兵们士气必然大振,趁此机会,务必在短日内攻克冀州!冀州不破,孤王如何能安心返回开封决战刘凌?”
他手下的将领们应了一声,躬身而退。
等众人都走了,裴战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等他的心态平和下来一些,才拿起桌案上那封刘凌的亲笔书信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书信上苍劲有力,锋利而不失浑厚的字迹。裴战暗赞了一声,这汉王倒是写得一笔好字。从这字形上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裴战推测,这刘凌必然是一个自信且心智坚定之人。那字体大气磅礴,自成一派,也可以说明,刘凌这个人绝对不是墨守成规之辈。
“惜之,料来,那信使已经背负骂名而死于周王之手吧?孤观其也是一个血性汉子,力战而不降,到头来还是落得如此下场,可怜,可悲,可叹。”
第一句话,不是什么周王亲启啊,什么问候之类的话,开篇第一句,就猜测到了那信使的结局。这样一个开头不伦不类,却让裴战心里猛的一震。
“杀之,由此可见周王乃是当时枭雄,孤深恐不安。孤早久仰周王威名,奈何一直不曾相见,深以为憾,但孤深知,日后必然有与周王相见的一天。只是日后相见却难免刀剑相向,无把酒言欢之时。周之天下将倾,周王靠一己之力苦撑危局,孤倍感敬佩。”
下面的话,是刘凌将这一段时间汉军的攻势详细的写了出来,包括攻破怀州,卫州,滑州,下一步准备进军魏州等等等等,其言语之详细,无异于将汉军接下来的动作全都告诉了裴战。甚至连准备攻打什么地方,大概多少时日能够攻克,都列举的十分详细,这简直就是在给裴战看汉军的作战计划书。只是,看着这份明明白白的计划书,知道了汉军的下一步动作是什么,裴战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反而脸色越来越铁青,那样子好像要吃人一般的恐怖。
当看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裴战终于狂怒爆发了。他猛地一脚将桌案踹翻了出去,将那封信狠狠的撕了个粉碎!
“刘凌小儿,你欺人太甚!孤王若不杀你,誓不为人!”
信上最后一句话是:“周王挥军在前征战,孤在后方助你稳定局势,你占一城,孤稳一城,携手合作,当为一时美谈。”
第三百八十四章 不同寻常的味道
刘凌一封信,三言两语,几乎气炸了裴战的肺。
按理说,刘凌此时在滑州,距离冀州不下千里,定安军围困冀州正是打的热闹,刘凌没有必要写一封信去招惹裴战才对。若是惹急了裴战,裴战放弃冀州不顾而是挥四十万大军南返的话,刘凌或许也要暂避其风吧?实则不然,虽然刘凌与裴战未曾谋面,但关于裴战这个人的详细资料刘凌已经看过不下三遍了。
虽然从字面上来分析一个人的性格难免会有偏差,不过裴战这个人的心理刘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把握能猜到的。裴战已经围困冀州将近三个月,且不说耗费了多少钱粮,就说已经战死了数万士兵,这一个大亏裴战若是不找回来的话他是誓不罢休的。再者,冀州平,则北方平,成德军灭,则北方定,裴战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他又如何舍得放弃即将到手的大胜利而率军南返呢?
当然,这是建立在后方稳定的基础上。如今汉军在定安军的后方搅乱的天翻地覆,定安军的后方不稳,裴战是一个出色的统帅,从汉军的攻击路线上不难看出,汉军就是要将开封孤立出来。大河以北的卫州,滑州已经被汉军占据,开封以南出不去二百里就是汉军的控制区域,若是等汉军从大清河北兜一个圈子再杀回来的时候,开封就是四面楚歌了。裴战既然能确定汉军的意图,他又怎么还能在北面安心呆下去?
开封,冀州,两者相比较来说,前者无疑要重要的多。作为大周的都城,开封的重要地位毋庸置疑。谁占据了开封,便是得到了大周的正统。左右领军卫的岳乐和糜荒就在一侧虎视眈眈,时刻准备着取裴战的地位而代之。只要这两个人占据了开封,那裴战就没有了那个最大的依仗。
当然,刘凌的汉军若是占据开封的话,在舆论上就可以宣布大周被灭国了。
这是裴战所不允许的,刘凌断定,虽然裴战想要冀州,但更想保住开封。他写这封信,其实不是刺激裴战让他早日南返,而是刺激裴战,让他猛攻冀州!
被刘凌这一封信一激,裴战是必须要拿下冀州的。这是一个军人的骄傲和骨气,若是被刘凌一封信就吓得赶紧跑回去,那裴战的脸面还往什么地方搁?裴战此时气愤难平,他一面下令大军猛攻冀州,一面分兵十万,由大将曲胜率领回援开封。他自己则亲自上阵督战,力求尽快攻克冀州。
分兵,这才是刘凌想要的结局。
四十万人,一口吞下去会噎着的。
裴战亲自站在阵前督战,派大将姜永生率领五万人马轮番进攻冀州城。抛石车,攻城锤,甚至高达十几米的箭塔,能用上的工程器械几乎都用上了。值得一提的是,这箭塔就是庞准想出的办法。所谓的箭塔,是一种可以移动的,高十几米的箭楼。箭塔上可以站上去几十名弓箭手,这样,站在箭塔上的弓箭手就能和守城的成德军弓箭手对射而不落下风,十几个箭塔,可以对守城的士兵起到一定的压制作用。
同时,箭塔上还备有梯子,一旦箭塔推动着靠近城墙的话,就可以将梯子搭在城墙上,箭塔上的士兵就能踩着梯子攻上城头。这种攻城器械虽然庞大笨重,但比之于云梯来说作用要大得多。云梯即便搭上城头也很容易被守城士兵推翻,而攻城的士兵若是先上箭塔在登城头的话,伤亡会小很多。
这箭塔不是庞准的发明,也有一定的局限性。没有庞大的人力支援,是无法建造也无法推动这样巨大的攻城器械的。而这个局限性在定安军却没有,因为定安军有的是人!四十万大军,何其雄厚。
天色微明,定安军就对冀州展开了疯狂的攻势,十几个箭塔,每一个箭塔都需要七八百名士兵才能推动。而随着箭塔的逐渐接近,城墙上的弩车也开始发威了。重弩发射出来的巨大的弩箭,长达三米,粗有十几厘米,其冲击威力几乎相当于一颗炮弹,当然,是一颗不会炸响的炮弹。即便如此,这样巨大的攻击力摧毁箭塔虽然不是一箭两箭就能解决的,但集中力量打击的话,还是能将箭塔击毁。要知道,厚重坚固的城门都能被重弩击穿。
只是城门是死的不会移动,但箭塔是活的。且箭塔的是圆木构造,受力面积远比城门要小。重弩虽然威力惊人,却大部分都从箭塔的空隙中钻了过去。看到瞄准箭塔攻击的效果微乎其微,守城的成德军士兵还是改变策略,他们将重弩瞄准了箭塔上的那些弓箭手,力求将上面的人大量的射杀。一支重弩箭可以轻松的将五六名士兵穿成糖葫芦,箭塔上面地形狭小,几十名弓箭手已经挤得很满了,重弩箭只要射过去就能将几名士兵穿死撞到箭塔下面去。
定安军有充足的兵力,所以箭塔上的弓箭手虽然伤亡惨重,但他们有足够的后备部队登上箭塔补充兵力。当箭塔接近到城墙一百五十步左右的时候,城墙上操作重弩的成德军士兵就成了箭塔上弓箭手的重点打击对象。对于定安军来说,远程武器中,重弩对他们的伤害最大。因为笨重而效率低下且在城墙上安装艰难,守城的一方往往很少使用抛石车。
抛石车这种东西,其有点是威力巨大,看起来十分的震撼,在心理上可以给敌人很大的打击。但是也有一个最大的缺点,就是体积庞大,笨重,运输不便。周军现在使用的抛石车,还是人力操作的,射程短,命中率也低。这一点和刘凌的汉军所用的改良型抛石车就无法比拟了,汉军的抛石车是中重力抛射而非人力,射程可以达到五百米以上。而且,汉军抛射的是威力巨大的火药包,其对士兵的杀伤力远不是那些大石块可以比拟的。
中国象棋黑棋中的炮就写作砲,其实就是抛石车。是古代攻城的利器,算得上当时的核武器了。宋代的兵书《武经总要》上说,“凡炮,军中利器也,攻守师行皆用之”早在我国的周代,抛石车就已经应用在战场上了。首次大规模应用是在战国末年,秦将李信率20万秦军攻楚,楚国名将项燕秘密集结抛石车,在秦军渡河时突然发起攻击,秦军顿时溃败。到了三国时期,曹操在官渡之战中,也应用所谓的霹雳车对付袁绍的弓箭部队(因其发射时声音似霹雳,故而得名),起到了推动战局的作用。北宋末年,金军南下攻汴京,一夜之间在城下集结数千座投石车,采遍东京城周围的石材和石头,然后发起攻击,摧毁了守城军队的部署。到了南宋末年,蒙古攻宋,在四川合州受阻后,忽必烈集中兵力攻打襄阳,由于襄阳城坚,护城河宽,蒙古从阿拉伯那边搞到了所谓的回回砲,该装置无需人力操作,安全性好,能发射两三百斤的石头,且射程远,可达500米,当时第一炮就把襄阳城内的一个箭楼楼角摧毁,襄阳守军士气大落,后被迫开城投降。
刘凌所改良的抛石车,其实就是参考了阿拉伯所谓的回回炮。
定安军装备的,还是需要大量人力来操作的抛石车,虽然准确程度上和射程上都要低一些,但胜在多。定安军围攻冀州,打造了不下五百架抛石车,进攻起来犹如漫天的石雨,对冀州城墙上的守军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幸好,守军将重弩都安装在了垛口中,抛石车对于重弩的打击并不是很大。
当箭塔逐渐靠近城墙的时候,定安军的抛石车也就停止了轰击。被压得透不过来气的成德军弓箭手开始发威,配合着重弩,对攻城的士兵和箭塔上的弓箭手展开了全面打击。密集的羽箭在半空中来来往往,甚至有很多羽箭在半空中撞击在一起,根本就飞不到它应到的位置就落了下来。
羽箭密集到遮天蔽日,士兵们抬起头,甚至都不会感觉到阳光刺眼。
一百步之内,攻城的定安军付出了极其惨烈的代价,在伤亡了数千人之后,队伍终于靠近了城墙。一架一架的攻城云梯树立起来,嘴里叼着横刀的定安军士兵开始奋不顾身的往城墙上爬。而城墙上的守军,则用挠钩将云梯推倒,之所以用这种东西推云梯,是因为云梯太高,如果用手推的话是无法让云梯倒下去的。
同时,威力巨大的狼牙拍一次一次的放下去,每一次都将几个人甚至十几个人砸成肉泥。那些烧沸了的粪汁也一锅一锅的倒下去,将城墙下的定安军士兵烫的鬼哭狼嚎。有人去扶跌倒的袍泽,用力的一拉,却拉下来一层肉皮。
战争就是如此惨烈,每一步,都在流血死人。
冀州的百姓青壮也登上了城头协助守城,他们没有武器,没有弓箭,但是他们能搬得动石头。百姓们将石头高高的举起来,然后狠狠的朝着城墙下的士兵砸下去。几十斤沉重的石头从十几米的高处落下,可以将人的头颅好像西瓜一样砸的粉碎。而没有衣甲防护的百姓,往往才举起石头就被羽箭射程了刺猬。双方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只是定安军虽然冲到了城前,却依然很难登上城头。冀州的城门已经被堵死,任凭攻城锤如何去撞,也撞不开城门。
一时间,再次陷入僵局。
朱三七就站在城门楼里目光镇定的看着惨烈的场面,他的心里已经再也没有战争之初的那种激动。周军这样猛烈的进攻,这两个多月来他经历了何止一次?但是很敏感的,他从这一次进攻中嗅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以往,如果伤亡实在巨大的话,定安军就会撤下去,可是这次,那些嗷嗷叫着的士兵,仿佛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一样,根本就无惧死亡。朱三七皱紧了眉头,在心里不断的推测着定安军这不同寻常的表现。
忽然,他想到一件事,一件对于成德军来说有利的事,随即,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一定是定安军的后方出问题了,不然裴战不会如此拼命!
第三百八十五章 钓鱼
六月末的风并不怎么清凉,即便是早晨和晚上,风也带着一丝燥热。知了似乎不知道人们很烦躁它的歌声,还在卖力的唱着,不知疲倦。黄河以北的战争还在如火如荼的打着,而刚刚被汉军攻占的滑州却显得格外的安宁。滑州的百姓没有被汉军士兵屠杀,也没有士兵去骚扰他们,当然一大批滑州城内的顽抗分子不出意外的在城门口被砍了头,其中还包括数百名趁乱打劫百姓,侮辱妇女的破皮无赖。
滑州紧邻大清河,甚至有一座城门就开在大清河边上,从水路可以直接进入滑州城内,这里又被称之为水寨。当日,汉军就是率先冲破了水门进入滑州城的。裴战离开滑州的时候曾经交代滑州守军李宏,告诉他水寨乃是防御的重中之重,一定要严防紧守,切不可大意。李宏也确实按照裴战的命令去做了,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汉军的水军竟然那么厉害。虽然此时的汉军并没有庞大的战舰,但是他们拥有最优秀的水手。那些鱼儿一样灵活的汉军水手,在水底推着船一直冲到水寨门前,船上装着几十个威力巨大的火药包。
水寨水门被炸的支离破碎,汉军划着小艇蜂拥而入。这种威力巨大的火器,让防守的周军震撼无比。他们从来没有见识过如此威力惊人的东西,那升腾的火焰和巨大的爆炸声把他们吓得呆若木鸡。
拿下滑州之后,北上的周军退路就相当于被封死了一半。裴战率领的定安军北伐军要是想再回到开封,就要多走几百里路。而这几百里路上,汉军有的是机会设伏。
大清河的水被一条叫做福缘渠的人公河引进滑州城内,福缘渠在滑州城东分开一条岔口,灌注了一个人工湖,叫做春风湖。这个湖是当初周世宗柴荣北上的时候,滑州的郡守特意召集民工挖出来的。春风湖之前是一座死湖,湖水看起来混黄脏污,倒是有一池子莲花在这脏水湖里生长的十分蓬勃旺盛。这座湖边兴建了一座行宫,虽然规模并不是很大,但建筑风格很讨人喜欢。清理了湖水之后,春风湖的景色变得很秀美,两岸垂柳迎风轻摆,青青草地上野花而开得分外妖娆。
六月末,正是荷花盛开的好时节。人们赞美莲花的时候总是会说上一句出淤泥而不染,其实反过来想想,若是没有这淤泥,荷花未必就能开得如此烂漫。
湖畔的垂柳树下,有一个带着大草帽的人,在树荫下,靠在一张躺椅上休息。躺椅旁边架着一根鱼竿,还在那里一下一下的抖动着,显然,早就有鱼儿咬了钩,而那人却似乎根本没有看到一般,靠在椅子里假寐。
清晨的风虽然没有带走几分暑热,但好歹是能让人感受到难得的一丝凉爽。夏日的天总是亮的特别早,太阳也总是不困倦的忠于职守。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汉军就在滑州休整,近期内不会有大的军事行动,所以某凌在凌晨四点左右起来练功之后,就找了一根鱼竿,叫人在柳树下放了一张躺椅,很自在的开始钓鱼。
只是,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怎么在乎是否钓得到鱼。
刘凌就住在春风湖畔的皇帝行宫里,这个地方,似乎也是滑州中最适合他居住的地方了。柴荣是一个马背上的皇帝,在位六年,四处征战倒是占去了一半的时间。伐汉,伐辽,伐唐,伐蜀,忙的不亦乐乎。而且可以肯定的是,他几乎每一次亲征都给大周带来了辽阔的土地和大量的财富,当然,除了伐汉之外。他生前最后一次亲征是伐辽,他可以说连战连捷,当然,也为他的病重而埋下了祸根。伐唐,一举多得南唐十四州土地,硬生生的将南唐的国土面积打的缩水了三分之一。伐蜀,抢了蜀国四个富庶的州。可以说,如果柴荣多活几年的话,凭着他的才能和大周武力之强盛,刘凌未见得有什么机会施展抱负。
不可否认的是,因为北汉的国力太过于弱小,而刘凌之前也有所顾忌,所以相对来说,能一统中原的反而是柴荣的机会大得多。当然,这只是一个假设。
春风湖的风景不错,刘凌的心情也不错。
监察院的密谍已经从北方发来消息,裴战分兵两路,派遣大将曲胜领兵十万南返,准备回援开封。这对于汉军来说,绝对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消息了。裴战将四十万人马分兵两路,他自己亲帅大军继续围攻冀州,曲胜回开封,看似两面都顾着了,其实却是,两面都顾不好。
监察院的护卫就分布在春风湖的四周,虽然刘凌身边看不到一个人,但是春风湖已经被控制了起来。行宫一侧,驻扎的就是刘凌的修罗营,而行宫三里之外的另一座兵营,则是狂屠重甲。
最近这几天,监察院的护卫们已经杀了不下百名刺客。由此可见,北面那个周王殿下的怒火有多大。前后有不下三批刺客潜入春风湖行宫,但却是被监察院的护卫们故意放进来的。狗,总是关起门来打效果好一些。对于裴战这种疯狂但近乎于开玩笑的做法,刘凌只是付之一笑。他那封信,可是会把周王裴战的肺气炸了的。裴战派刺客来暗杀他,也是实在想不到对付刘凌的办法才做出来的无奈选择。
如果说这个时代还有一个组织,或者是一个势力能派人避过监察院的防守,那么毫无疑问,原来的永兴军节度使谢俊麾下的虎卫是唯一的。虎卫的战力,刘凌是亲眼目睹过的。幸好,虎卫的人数并不多。幸好,耀州一战,虎卫全军覆没。虎卫是谢俊亲自训练出来的千锤百炼的精兵,真正能称得上以一敌百的精兵。
而裴战手里,显然是没有一支这样战力惊人的队伍的。
那些刺客之所以能进入行宫范围之内,完全是因为刘凌的命令。他觉得,总要给人家一点希望,若是连春风湖行宫都不能接近,人家下一批刺客还怎么来?要让裴战的刺客感觉有机会,那样才能来一批杀一批,这就叫勾引,勾引到死。
监察院四处的刺客不去找裴战的麻烦,裴战反而来找刘凌的麻烦,其实这是一件挺幼稚的事,不过,裴战可不知道,大汉监察院的实力会如此恐怖。刘凌的身边,有两名监察院十二金衣中实力最强的人,聂氏兄弟。有他们两个在,那些裴战派来的刺客总是会很无奈的吧。
四处的档头周云冰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赵大走到刘凌身边,一同来的还有三处的档头陈子鱼。
三个人对正在假寐的刘凌行礼之后,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刘凌将盖在脸上的草帽拿开,然后对陈子鱼努了努嘴。陈子鱼脸上一红,随即走到刘凌的身后,弯下腰肢,用柔软而白皙的手给他按摩着肩膀。
“到哪儿了?”
舒服的哼了一声,刘凌闭着眼睛问道。
他问的是到哪儿了,并没有问是谁到哪儿了,但赵大他们三个是知道王爷问的是谁的,而他们监察院的职责之一,就是打探情报。这个世界上,这个时代里,绝对没有一个机构能与监察院相提并论。刘凌对于情报的重视,远超这个时代的人们。
“定安军大将曲胜在十几天之前率军南下,现在已经到了洺州。”
刘凌点了点头道:“还远着呢,没有个把月,定安军到不了黄河北岸。正好让士兵们歇歇,连着几个月一直在行军打仗,士兵也疲乏了。那件事,查的怎么样?”
陈子鱼接着说道:“监察院三处的密谍,在周国黄河以北这些州府的人并不多,而且大部分还在冀州。冀州被围,三处的密谍也出不来。这次派出去的密谍已经开始接触定安军南返的队伍,只是时日尚短,还不能打探到确切的消息。我已经给密谍下了死命令,十天之内,必须将周军的虚实打探清楚!”
刘凌嗯了一声随口问道:“派谁去的?”
陈子鱼顿了一下,偷偷看了看刘凌的脸色后小心翼翼的说道:“是祀泉儿。”
刘凌的表情窒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道:“她做事很稳妥。”
周云冰道:“属下安排了十名优秀的刺客在她身边保护着,这次不会再出现什么危险了。”
刘凌问道:“为什么不用四处的护卫?”
周云冰回答道:“四处的护卫这次带来的只有六十名,这些天……周军的刺客太猖狂了,属下不敢抽调护卫离开。春风湖行宫虽然不大,却也有上百亩,六十名护卫已经很单薄了。”
他如实回答。
刘凌笑道:“就算那些刺客出现在我面前,还能伤的到我?”
他能这么说,但赵大和周云冰绝对不敢这么做。
“行宫的安全是你负责的,人员怎么安排也是你的事,但有一条,如果祀泉儿在北边出了什么事,我要问你的罪。”
刘凌坐直了身子,看着那咬钩的鱼儿还在奋力的挣扎着,带动着鱼竿一下一下的上下移动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鱼钩。钩子已经钩住了嘴巴,除非死,否则它是无法解脱的。
“你们说,这小小的一根弯钩儿,是钓到了一条大鱼,还是一条小鱼?”
第三百八十六章 要报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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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凌坐直了身子,看着那咬钩的鱼儿还在奋力的挣扎着,带动着鱼竿一下一下的上下移动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鱼钩。钩子已经钩住了嘴巴,除非死,否则它是无法解脱的。
“你们说,这小小的一根弯钩儿,是钓到了一条大鱼,还是一条小鱼?”
赵大舒展了一下身子,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如今,整个大汉能在刘凌面前保持很自然的状态的人,不超过两个。一个是周延公,另一个就是赵大。他似乎很迷恋那张椅子的舒适,即便现在已经能正常走路了,他依然还是坐在上面,不肯离开。这个轮椅,绝不仅仅是一个代步工具那么简单。它最起码代表着两个非常重要的含义,这两个,都是让赵大迷恋的。
一,是王爷的信任和关怀,这椅子,是王爷亲自设计的。
二,这椅子现在代表着的,还是监察院指挥使的身份。
这两个含义,才是赵大不愿意离开这轮椅的根本原因。作为监察院的指挥使,有抓捕审讯三品一下官员无需向王爷请旨的权利,甚至可以先斩后奏。这权利太大,大到令文武百官都感觉到恐惧。而坐在监察院指挥使位置上的赵大,也因此而变成了一个孤臣。满朝文武,就连周延公都看他不顺眼,可以说,他一个人站在所有官员的对立面上。如果他死了的话,相信满朝文武没有人会感觉到悲伤。不在门口点一串爆竹,不吃一顿饺子庆贺一下,那才是不可思议的事。
作为一个孤臣,一个与满朝文武,尤其是所有文官作对的角色,赵大深深的知道,他必须展现给那些官员们绝对的实力。而汉王殿下的信任,也是监察院实力的一种,而且是最重要的一种。没有王爷的信任,监察院寸步难行。而这个轮椅,在那些官员们的眼里,恰恰就代表着刘凌的信任。赵大喜欢这轮椅不愿意下来自己走路,是因为他故意要这样做来告诉那些大人们,他赵大,是王爷最信任的人。
这是一种态度。
至于监察院指挥使的权利,赵大反倒没有太大的迷恋。因为他十分清楚,这权利是王爷给的,如果王爷想要收回去,易如反掌。
刘凌问,这小小的钩儿能钓到一条大鱼还是小鱼,赵大其实心里明白,若是王爷猜测正确的话,那钓上来的绝对是大周目前最大的那条鱼了。祀泉儿带着人去北方查南返周军的虚实,其实只是却确认一下刘凌的猜测是否正确。至于为什么是祀泉儿去而不是别人,是因为陈子鱼知道祀泉儿想报仇。卫州一战,潜伏在卫州的一组密谍除了她这个组率之外全军覆没,祀泉儿乞求陈子鱼派她去北方的时候,陈子鱼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第一,祀泉儿必须要报仇,而最大的那个仇人就是裴战。第二,祀泉儿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那么刘凌的推测是什么呢?
赵大每当想起王爷这个推测,都会感慨于王爷的智慧。草原民族的人总是用湖水的深度来形容一个人的智慧,比如,赞美某人时会说某某,你的智慧就好像月牙湖的湖水一样深。如果这句赞美用在王爷身上的话,赵大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湖会那么深。深到,看不到,触不到,感觉不到湖底。
刘凌推测,率军南返的人并不是周军大将曲胜,而是裴战自己!
刘凌做出这样的推测是有很强的依据的,第一,开封的对于裴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裴战可以不要冀州,但绝对不能丢了开封。虽然汉军并没有陈兵在开封城外,但裴战应该能看得出来,汉军之所以不打开封,是因为汉军的后续兵力还没有到位。如果汉军有足够的兵力的话,一面应对左右领军卫的十万大军,一面强攻开封,那打开封必然是汉军的第一选择,毕竟开封被占领,也就意味着大周的覆灭。
第二,裴战这个人很自负,即便分兵,冀州依然被三十万大军围困着,即使冀州城内的成德军残兵反抗再强烈,冀州早早晚晚都有被攻破的那天。这是已经定下的胜局,打这样的仗,没有挑战性。或许,正面和汉军抗衡,挑战百战不败的汉王刘凌,对于裴战来说更刺激。
第三,裴战肯定会认为,自己藏身在南返大军中,没有人能想到吧。
第四,他亲自回来,不管是对于汉军来说,还是对于左右领军卫对开封虎视眈眈的岳乐和糜荒两个人,都有一定的震慑作用。尤其是对岳乐糜荒,只要他裴战回来了,那两个人绝对不敢打开封的主意。
基于这几点,刘凌相信自己的猜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现在要做的,就是确定这个猜测是不是就是事实。如果是的话,刘凌想,若是将这个消息想办法告诉冀州城内苦苦支撑着的朱三七,他会不会很兴奋?不管留下谁指挥那三十万定安军,都绝对不会如裴战亲自指挥那般的自如。这是成德军反败为胜的机会,刘凌可是乐于看到弱者战胜强者的。这样的话,才会乱下去。只有乱下去,这大周的天下才更好取。
当然,如果真的是裴战亲自领兵南下的话,那么刘凌不介意设宴款待他。这宴会,绝对很丰盛很隆重。
赵大道:“属下觉得,会是一条大鱼。”
刘凌笑了笑说道:“我爱吃鱼,但可以肯定的是,有几个人,一定比我更喜欢吃鱼。”
赵大道:“比如,岳乐,糜荒。属下已经派人将裴战亲自率军南下的消息想办法透露给那两个爱吃鱼的人了,不管王爷的猜测会不会证实,这条鱼的香味总是会吸引一些人前赴后继的想去品尝。哪怕,这鱼是河豚,带着毒。”
刘凌赞赏的看了赵大一眼道:“有时候我在想,如果不把你按在监察院里不能动弹,而是给你十万大军的话,这大周的天下就不必我亲自来打了,只是需要准备好庆功的美酒就可以了呢?”
赵大摇了摇头道:“属下只会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阴谋,兵法战阵的事,我连二郎都不如,王爷高看属下了。如果……如果王爷真的认为属下统兵打仗的能力更强一些,也不会让我守在院子里整日愁眉苦脸的。”
刘凌哈哈笑了笑道:“人最贵有的品质,你有,很好。”
赵大躬身谢了,总是一副古井不波的脸上竟然有了些许的兴奋。陈子鱼和周云冰都不是很明白王爷所说的,人最贵有的品质是什么。离开春风湖行宫的半路上,周云冰终于按耐不住好奇,小心翼翼的问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睛休息的指挥使大人:“大人,是什么?”
他没有挑明了问,但他知道,指挥使大人知道自己的问的是什么。
赵大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睁开眼睛看向窗外的风景:“人啊,最难得的,就是要走自知之明。”
周云冰愣了一下,随即释然。
陈子鱼并没有随着赵大离开,她是监察院三处的档头,也是刘凌的女人。在履行完了三处档头的职责之后,她总是还要履行一下妻子的职责的。幸好,这大白天的,这光天化日之下,刘凌也只是把她抱在怀里好好的狠狠的亲吻爱抚了一番,并没有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情来。虽然,刘凌有个野战无敌的称号,但在不知道多少四处的护卫,六处的刺客,再加上他的亲兵营的众目睽睽之下,他可不会与人分享陈子鱼的美好。
陈子鱼从刘凌的膝盖上下来,就跪坐在刘凌身边的草地上,下颌枕着刘凌的大腿,一双美目看着刘凌问道:“王爷……我把祀泉儿派去洺州,王爷是不是生气了?”
刘凌一边将那鱼竿收线,一边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只是也没有想到,经历一番惨痛事,她还能有勇气执行任务。我让你把她调在你身边做事,也是不想让她就此废了。看来是我小看了她。”
陈子鱼想了想说道:“世人都说女子软弱可欺,其实,或许女子发了狠的话,比男人更可怕吧。只要心中有了执念,那么这样的女子,是可怕的可敬的也是可怜的。”
“可怜?”
刘凌顿了顿,摇了摇头道:“女子同男人一样,无需别人的可怜。一个人心里有了执念是好的,有所执,方有所成,她想报仇就让她去,总得有个信念支撑着她活下去。等她仇报了,你再找个机会劝劝她,活着,总归是好的。”
刘凌在看到祀泉儿第一眼的时候,从祀泉儿的眼神里,他就看出了一股死志。祀泉儿现在还活着,只是她觉得就这么死了是没脸在下面跟她手下的那些密谍见面的。
“其实你把她派出去做事也很好,让她时刻都感觉到自己正在努力的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这样她活着还会充实一些。我当初把这件事交待给你的时候,我就知道,祀泉儿肯定会求你让她去北方,而你,也一定会答应。其实,无论裴战是不是真的就在那支南返的周军中,这一仗都是要打的。而消息已经传递给岳乐和糜荒,即便消息是假的,这两个人也会按耐不住。唯一需要确定裴战在不在那里的理由,其实只是为了给冀州的朱三七一个机会。”
他伸手在陈子鱼的脸上轻轻的摩挲着:“下一战打南返的周军,大胜之后,她会觉得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正在给她的兄弟们报仇。”
陈子鱼问:“如果裴战死了,定安军灭亡了,祀泉儿觉得自己已经报了仇,她还会活下去吗?”
刘凌点了点头道:“我会给她一个更大的目标,为天下所有无辜死难的百姓们报仇。”
陈子鱼默然,依偎刘凌的怀里,心中却多了一分莫名的感动。
第三百八十七章 细节
从冀州撤下来的十万大军,其实并不只十万。古时候征战,往往都是夸大其词。比如曹操击败袁绍之后率军欲夺取江东,大军号称一百万,宣扬出去,多大的气势!比如隋炀帝杨广伐高丽的时候,一百二十万大军,号称两百万,可谓士气如虹。但是举这两个例子很不吉利,曹操在赤壁被一把大火烧了几乎是只身逃走的,隋炀帝在高丽扔下了几十万具尸体狼狈而回。
但定安军不同,这次南下的其实是十五万大军,号称十万。为的就是掩人耳目,大军开拔,远远的看过去十五万和十万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看旗帜?少打一些不就成了?这样做的目的有两个,一,是不能让冀州城内的朱三七知道,虽然二十五万大军围困冀州依然占据优势,但兵力抽调过多的话,这样会让城里的守军反抗的更加激烈。二,不能让汉军知道,这样就可以打汉军一个措手不及。
还有一个不能说的理由,裴战真的就在南返的大军中。他的帅旗还插在冀州城外,人却已经在两百里之外了。此时的周军南返大军已经过了洺州,距离魏州还有不足二百里的路程。连续赶路一天之后,裴战下令大军就地休整。十五万大军,在一座无名小山的一侧安营扎寨。
裴战就在大帐里休息,知道他在南返大军中的人并不多。除了大将曲胜之外,就只有几个心腹将领了。为了掩人耳目,裴战甚至把自己的亲兵营都留在了冀州城外。留在冀州继续指挥攻城的,是军事庞准。虽然裴战很不喜欢这个人,但是却也知道,这个人是极会用兵的。虽然缺少了一些锐气,不过却十分的谨慎稳妥。即便攻不下来冀州,也不会把二十万大军赔光。
庞准当日极力劝阻裴战不要亲自南下,因为庞准明白,汉军正等着定安军南返呢。汉王刘凌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埋伏和野战。正面对敌,至今还没有人胜过刘凌。即便汉军不埋伏,以刘凌之善战,远路返回长途跋涉的周军也肯定不是以逸待劳的汉军的对手。虽然他不知道刘凌给裴战写的那封信是什么内容,但是也隐隐猜到,正是因为刘凌的那封信,裴战才下决心亲自率军南返。
裴战这个人很自负,在他看来,刘凌再厉害,也不过是他的磨刀石而已。庞准就怕裴战会意气用事过早的与汉军决战,而且还不是集中所有兵力以泰山压顶之势攻击汉军。但是裴战没有听从庞准的劝阻,以四十万大军击败刘凌的十万汉军,就算胜利了又有什么可吹嘘的呢?
庞准无奈,也只好接受了裴战的任命。但是,庞准虽然身为军师,在定安军中的地位却并不尊崇。那些定安军的将军们,一向只听从裴战一个人的命令。一个文人,能不能指挥得动那些眼高过顶的将军,犹未可知。虽然裴战将自己的佩刀留给了庞准,也将自己的亲兵营留给了他,但庞准心里还是一点底气都没有。想要确立威信,必须带着队伍打几个胜仗,只有自己的能力被人认可,才会获得那些粗狂汉子的支持。可是成德军被围困在冀州城内,除了攻占冀州,还有什么仗可打?
裴战不理会庞准这些苦衷,只是冷冷的对庞准说了一句话:“二十五万大军交给你,至于仗怎么打就是你的事了。胜,我就封你为大周宰相,败,我就诛你九族。”
无名小山并不高大险峻,周军安营的地方也没有什么险要之处可以凭守。但裴战心里没有一点担心,冀州以南的州府早就都被他收复了。定安军北上,好像犁地一样犁了一遍。反抗定安军的队伍都被他清理的干干净净,至于那些占山为王的草寇,谁敢打十几万大军的主意?
汉军还远在滑州,尚且距离六七百里,就算汉军插翅也飞不到这里来。所以裴战很安心安稳的在大帐里休息,一想到自己这次骗过这么多人,甚至骗了朱三七,骗了刘凌,他的心里就有些小得意。裴战有一个和在幽州的大辽南面宫大王耶律极一样的爱好,那就是喝酒,喝产自西域的葡萄酒。
他喜欢葡萄酒的醇香甘甜,喜欢回味的时候那种带着点苦涩的余味。那个时候葡萄酒的制作技术有限,并不能将酒中的涩味完全消除,但即便如此,在中原除了权贵之外,极少有人能喝道这种葡萄酒。西夏的党项人控制了黑水城,贸易路线被党项人控制在手里,西域诸国与中原的来往几乎被隔断,这种葡萄酒,可是前襟也难求的。
他喝酒,用的是玉杯。很讲究,很有品位。毕竟他是高高在上的周王,是如今大周的时机掌权者。
葡萄酒透过玉杯,呈现出一种妖异绚丽的琥珀色,很美,很漂亮。尤其是轻轻转动玉杯的时候,那汁液在玉杯壁上浮动的样子,确实令人迷恋。
只是,即便身为大周富贵第一人,这葡萄酒他也要省着喝了。党项人对大周历来就没有什么好感,来自西域的货物很难进入大周境内。若不是有一些为了谋求暴利不计生死的商人,别说喝,想见到这种酒都很难。自从大辽与大夏开战以来,党项人对丝绸之路的封锁更严密了。如今裴战的存货已经不多,再想喝到这样的美酒也很难,除非,他发兵西进,打通丝绸之路。
“曲胜,你要是刘凌,会在什么地方设伏?”
斜靠在椅子上,裴战眯着眼睛问曲胜道。
这次南下,曲胜是名义上的三军统帅。可以说这是第一次他能指挥如此多的军队,只是这第一次,让曲胜满嘴的苦涩。就因为名义上这三个字,他这统帅不但是假的,还要担负着保护裴战安全的重责。一旦周王殿下有什么闪失,他就是掉十次脑袋也不够赔的。
听裴战问话,曲胜仔细看了看舆图之后说道:“末将以为,沿路南下皆无太过于险要之处,刘凌那厮若是设伏,还是会选在大清河畔。待我军渡河之时,半渡而击,这样的成算最大。”
裴战点了点头又问其他几个心腹将领,这些人都觉得曲胜所说有理。裴战哈哈笑道:“你们这些人啊,都是守城之将,缺乏锐意!半渡而击确实稳妥,但我军背水一战,已经置于死地,只要士兵用命汉军未见得就能取胜。而且,若是我军小心防范,徐徐渡河,汉军也不一定就能找到机会。”
他放下那精致的玉杯,站起来走到舆图边上说道:“这南下路上,看似没有什么险要的地方,汉军不便设伏。但你们想一想,我军千里回师,士兵疲惫,粮草也不会太充足,汉军又何须据险而伏?只需在沿途等候,以逸待劳,待我军一到趁远来疲乏之际迎头冲击,我军还是要败的。”
曲胜等人躬身道:“还是殿下思虑的周全。”
裴战骂道:“屁!就会阿谀奉承,那你们说说,若汉军真如此迎头而击,我将何以处置?”
众人默然,一时间都想不到好的办法。
裴战冷哼一声道:“都是废物!”
他不耐烦的摆摆手说道:“都滚出去,谁想好了应对之策就来见我!若是有人的策略与我不谋而合,我就封他一个万户侯!”
众将讪讪的退了出去,心中都开始仔细的琢磨起来。
在周军大营的远处,那座小山上,树木掩映中忽然出现了几个人影。他们小心翼翼的到了山顶,伏倒在草丛中,仔细的观察着周军的情况。领头的是一个年纪也就十**岁的少女,只是她眼神中的沧桑,却显示出她绝对不是一个青涩的女人。
“副档头,周军大营中没有裴战的帅旗!”
一个密谍轻声说道。
那少女正是祀泉儿,已经升为监察院三处的副档头,在三处,地位仅次于陈子鱼。她轻声说道:“裴战若是想掩人耳目,自然不会大张旗鼓。院子里培训你们的时候,是什么教你们的!”
她顿了一下说道:“观察事情,不要太重于看其表面。那些表面上的东西都是敌人有意做出来给你的看的,要看的,是细节!就算再稳妥的计划,再小心的掩护,总是会有破绽的。就看你的眼看的够不够细,你的心够不够玲珑!”
那密谍脸一红,呐呐的不再说话。
祀泉儿恨铁不成钢的瞪了那密谍一眼道:“来之前,我让你们详细查裴战此人的嗜好,你们都忘了?”
那密谍回答道:“回副档头,没有忘记啊。裴战这个人自负刚愎,但嗜好却很少,他是个武痴,身手不再永兴军节度使谢俊之下。他喜欢喝酒,而且只喜欢喝产自西域的葡萄美酒。他不好女色,只有一个正妻连一方小妾都没有。他好狩猎,所以养了一只獒犬,一只白头大雕!”
祀泉儿白了他一眼说道:“这不就结了?你们就在这里给我死死的盯着。我就不信了,人能藏得住,那狗,那雕,也能藏得住?只要看见那只雕飞起来,就证明裴战就在这支周军中!”
她咬了咬嘴唇:“只要他在军中,汉王殿下,就一定能杀了他!”
第三百八十八章 无聊的人
开封,虽然还没有改变什么样子,但却早已经不是那座象征着柴荣至高无上权利的都城了。随着柴荣的死,这个大周的权力中心变成了权利漩涡。太多的人想入主开封,太多人死于这个**之中。
毫无疑问,目前来看定安军节度使裴战目前是最大的赢家。显元小皇帝是他拥立的,小皇帝投桃报李,封裴战为周王。周王,谁知道什么时候这个王字改成帝?在历史上立皇帝玩的都是实力变态的枭雄,比如董卓,且不论其下场如何,最起码他曾经不可一世过。比如项羽,楚怀王还不是他摆着玩的傀儡。举这两个例子很不吉利,因为这两个人最后的下场都不是和他们自己当初设计的一样。
裴战拥立显元小皇帝即位,但是,小皇帝丢了。
裴战一直派人才查,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竟然敢把小皇帝偷出宫去。裴战是想做皇帝的,拥立柴宗让为显元帝不过是他自己登基的第一步而已。柴荣是有后人的,他若是杀了柴宗训兄弟而自己登基,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如果说虎贲大将军罗旭拥立柴宗训为帝,是出于对周世宗柴荣的忠心,那么,裴战则完全是出于私心。
显元小皇帝丢了,这让裴战火冒三丈。他很气愤……也很兴奋。
气愤的是,自己的那些手下简直都是废物,竟然在护卫重重的皇宫内院都看不住一个小孩子。兴奋的是,他嗅到一个机会。如果,显元小皇帝死了,然后再除去罗旭用了的柴宗训,那他自己登基为帝岂不是水到渠成?不管是谁偷走了显元小皇帝,这对于裴战来说都不是一个坏消息。只要找到他,杀了他,这个黑锅随便指给一个人来背,然后他裴战再悲愤的为小皇帝报仇,顺理成章的登基大宝,这简直就是偷走小皇帝的那个人白白送给他的机会啊。如果不抓住,简直就对不起人家送上的这份大礼!
查!
必须要追查出显元小皇帝的下落!然后杀了他,必须杀了他!
这件事,裴战交给李天芳去做。李天芳是裴战最信任的一个心腹大将,不然裴战也不会将开封交给他,还给了他十万大军。占据开封手里控制着小皇帝,还有十万大将,李天芳已经有了自立的资本。但是他还是对裴战忠心耿耿,从来没有想过取而代之。以他现在的实力,只需要逼着小皇帝下一份诏书,将皇位传给他李天芳,岂不是很简单的事?这样做看起来很简单,很划算,但李天芳不是一个傻子。连裴战都不敢坐的事,他敢做?
如果他真的逼着显元小皇帝让位给他的话,那他李天芳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别说在一侧虎视眈眈的左右领军卫,就说裴战也会放下冀州不打,立刻就率领大军返回开封。裴战手里有四十万大军,李天芳可不认为自己比赵铁拐还要强。
李天芳悠闲的品着茶,看他的样子很自在,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在北方遇到了大问题的裴战。裴战可是他的主子,主子若是除了什么问题,他这个手下人难道会落得好?毫无疑问,答案是肯定的,裴战死了,他才是最大的受益者。作为定安军的二号人物,裴战若是死了,定安军是谁的?开封是谁的?大周的天下是谁的?
是他李天芳的!
忠心吗?
那是因为背叛的筹码还不够!
“已经过了几个月了,咱们那位小主子,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真不知道雨小楼是怎么做事的!”
李天芳貌似生气的说了一句。
李天芳的军师曹钦玉皱着眉头说道:“侯爷,我总觉得雨小楼这个人考不住。他是忠于柴家的,侯爷让他负责去找陛下,只怕他真的就给找到了。陛下若是一回宫,侯爷的计划只怕就要延迟了。”
李天芳爵封勇武侯,曹钦玉一直喜欢用爵位来称呼他,而不是军衔。
李天芳道:“元谋,你觉得雨小楼会尽心尽力的去找咱们的小主子?”
曹钦玉点头道:“先帝在位的时候,雨小楼就极为得宠,他对皇室的忠心可以说就连虎贲大都护罗旭都比不上。若不是当初因为某些事惹恼了先帝被杖责之后关押在天牢里,有他皇宫的话,裴炎和徐中和那连个奸佞小人也不会能瞒天过海那么久。我一直在想,周王殿下当初将雨小楼从天牢里放出来,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李天芳摆了摆手道:“元谋,不要在背后议论周王殿下是非。殿下智慧如海,深谋远虑,又岂是你我这些俗人能猜得透的?”
曹钦玉笑道:“我的侯爷,此时只有咱们主从二人,怕得什么。”
李天芳笑骂道:“你这人就是如此的胆大包天,信不信我去周王殿下那里告你的状?”
曹钦玉躬身道:“侯爷舍不得。”
李天芳用手指了指曹钦玉道:“你呀,总是这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你说雨小楼这个人靠不住,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后来知道周王许了他一件事,我方才明白那句话果然是至理名言。”
“什么话?”
“忠诚,是因为背叛的利益还不够!”
曹钦玉心里一震,心里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裴战许了雨小楼什么事,而是想到,自己忠于李天芳,李天芳今天说出这句话来,是不是怀疑自己什么?
见他的表情有异,李天芳随即就明白了他心里在想什么。李天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道:“元谋,你不必介怀什么,我是相信你的。虽然我不相信什么忠诚,但是我相信,我能给你的利益是最大的。你能在我这里得到的也是最多的,所以,我不会怀疑你对我的忠诚。”
曹钦玉听着这话,心里一寒,但随即释然。
“不知道,周王许了雨小楼什么条件?”
“封侯!而且周王让雨小楼从其家乡族中子弟中选一个人过继到他的门下,爵位世袭。也就是说,雨小楼可以建立一个自己的家族。建立起一个世家,这是一件多么荣光的事?”
他笑了笑,有些轻蔑的说道:“对于一个太监来说,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还是又香又甜的大馅饼。雨小楼,他是不会拒绝这种诱惑的。想想吧,太监都能封侯建立家族了,他这辈子还有什么奢求?”
曹钦玉愣住,实在想不到周王竟然开出了这么大的筹码。关键是,雨小楼,他值这个价格吗?
“别小看雨小楼!”
李天芳悠然道:“如果谁小看了这个阉人,会吃亏的。他……可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辣角色。当初先帝不舍得杀他,还不是惜其才?当初先帝不肯用他,还不是因为他野心太大?一个太监,野心太大,总是不好的。”
曹钦玉有句话想说,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他想问,一个太监,就算封侯,就算过继给他一个儿子,他还是太监。那些爵位啊财富啊家族啊什么的,和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雨小楼这样的人,真的会被收买吗?答案其实只有两个,会,不会,曹钦玉宁愿相信是后者,因为他虽然效忠于李天芳,但还是不忍心看着柴氏皇族走向覆灭。毕竟,他也是大周的百姓,毕竟,他的父亲曾经也在大周朝廷里为官。
开封秀月楼,听名字让人人很容易就判断这里是一家青楼。显然这是错误的,秀月楼,是一家酒楼,而且是在开封城里名气排得进前三的大酒楼。这家酒楼是三年前开张的,据说东主是一个南唐商人,因为被南唐朝廷压迫,带着妻子儿女潜逃到了大周。辗转来到了开封府,然后开了这家秀月楼。去过南唐都城金陵的人都知道,在金陵确实有一座秀月楼。秀月楼的老板姓姬,因为不愿意再提起自己原来的名字,所以他给自己改名为姬无名。
姬无名今年三十多岁,看起来是个很和和气气的胖子。对人和善,无论进秀月楼的人是普通百姓还是达官贵人,他一律笑脸相迎,从不以貌取人。他很会做生意,短短三年,秀月楼的名号已经在开分叫的响当当。
秀月楼的厨子,据说是姬无名花大价钱从南唐皇宫里挖来的御厨。至于他用什么手段将那御厨偷出来的,这就无法猜测了。他得罪了南唐的皇室,既然能把自己从南唐偷出来,再偷出一个人来相信也不是什么难事。
姬无名偷人很专业,尤其是从皇宫里往外偷人。
显元小皇帝柴宗让就是他从大周戒备森严的皇宫里偷出来的,毫无疑问,他是大汉监察院的人,至于什么南唐的富商,不过是一个并不怎么高明的谎言。去过南唐金陵的人都知道金陵有秀月楼,但是谁会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为了求证这么一件无聊的事千里迢迢跑去金陵看看?
无聊的人有,这个人在别人眼里总是那么无聊,冷酷的无聊。
他叫雨小楼。
第三百八十九章 你很蠢
一袭米白色的儒衫,一个温文尔雅,眉角看起来有些高,眼神清淡的男子走进了秀月楼的大门。这人很奇怪,儒雅,秀美,可是偏偏让人感觉很冷。或许这是一个错觉,阴和冷,往往会被人混淆。这人的奇怪还在于,很难从面容上看出他的年纪。
说他是二十几岁的青年,那秀美的面容就能证明,他的脸上几乎看不到皱纹,皮肤的光泽比之于少女还要好。可是看这个人的气质,又感觉他已经是过了不惑之年的中年男子。他的两边鬓角上的头发也已经是雪白的颜色,似乎是在说明着他的年纪确实已经不小了。这样一个俊美的有些阴柔的男子,这样一张看起来很年轻却带着一点岁月沧桑的脸,总是能吸引很多女人的暧昧目光,无论是少女,还是少妇。
他是孤身一人走进秀月楼的,感觉不到他有什么逼人的气势,可是他一走进秀月楼的大门,立刻就引起了所有人的主意。
开封是一个很奇怪的城市,或许是因为作为大周都城的缘故,或许是这里的达官贵人太多了,纸醉金迷的日子过的太舒服了,所以即便大周已经乱的好像一棵已经树根都腐烂了大树,那些树杈枝桠都已经枯萎腐朽,但是开封城内还是一片歌舞升平的太平景象。酒楼的生意依然很好,推杯换盏的人们脸上没有一点对前途的担心。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没心没肺,还是想借助酒精的麻醉让自己过的舒服些。
秀月楼的生意一直不错,从三年前开张到现在,几乎每一天都会坐满了人,无论是大堂还是雅间。
那个白衣儒衫的男子走进大门的时候,忙碌的算账的账房先生拨弄算盘的手忽然停了下来,抬起头,看向门口。正在端着托盘上菜的一个小伙计也猛地停住了步伐,看向那白衣男子的眼神有一丝不善一闪即逝。就连在二楼眯着眼睛假寐的掌柜姬无名,也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但是很快,算账的账房先生就继续低下头算账,将算盘珠子拨弄的啪啦啪啦的想。而送菜的伙计也对那白衣男子展现出一个笑容后继续送菜上桌。门口迎客的小二刚刚带着一桌子客人坐好,立刻就陪着笑脸到门前来打着招呼:“这位老客,今儿怎么一个人来的?坐雅间还是大堂?”倒是在二楼坐在躺椅上休息的姬无名,唤过一名伙计低低的吩咐了几句,那伙计随即冷冷的看了那白衣男子一样,随即匆匆的往后院去了。
那白衣男子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那个往后院匆匆而去的伙计,脸上依然一副清清淡淡的表情。
“就坐在大堂吧,一会儿就要离开。”
他对那迎客的伙计点了点头,随即找了一个无人的位置坐下来。
“老客,点些什么下酒菜?”
白衣男子很认真的想了想说道:“先来一壶茶,茶钱可以算的高些,就当我点了你们秀月楼所有的招牌菜。”
迎客的伙计愣了一下,心说今天怎么遇到这么一位奇怪的人。但是职业的素养还是让他微笑着说道:“这位老客说笑了,茶是免费的,当然,我们秀月楼的茶也是极好的,肯定不会拿茶土糊弄人。”
白衣男子似乎很不喜欢多说话,他掏出一块银饼子递给那小二,不在说话,惜字如金。那伙计怔住,不知道是不是该去接那块银子。秀月楼虽然开门迎客,但是有一个死规矩就是从不收铜钱,只收银子。这个规矩虽然有些苛刻但也容易理解,如今虽然开封还太平着,但是大周铸造的五铢钱已经不值钱了。显元元年,五铢钱的购买力比显德三年的时候差了整整两倍。
这块银饼子看起来最少有二十两,按照现在的兑换比例,这二十两银子可以换六十贯五铢钱。六十贯,就是六万枚铜钱,能装满一辆推车。银子是硬性货币,一两银子就能点上一桌子不错的菜肴,外加一壶好酒。即便是把秀月楼的招牌菜都上来,也用不了这么多。虽然秀月楼的茶叶确实不错,但如果用这二十两银子买秀月楼招待普通客人的茶叶的话,几乎快够秀月楼一个月茶叶的消耗了。
“既然这位爷赏了,你就收下,这钱不入账,你自己收着吧。”
正当那伙计犹豫不决的时候,秀月楼的掌柜姬无名从楼上缓步走了下来,很随意的对那伙计说道。那伙计再次怔住,不知道今天是不是犯了什么邪,怎么掌柜的也变得这么奇怪?二十两银子,那可是他五年的工钱。
他接过那银子,然后躬身说道:“谢这位客官赏,谢掌柜的赏。”
姬无名和大堂里的客人们打着招呼,脸上带着和善且真挚的笑容。走到那桌子边上的时候慢慢的收起笑意,语气平淡的说道:“咱们秀月楼的茶水本来就是免费的,这银子又是这位客官赏你的,你不用谢我。去捡几样茶点过来,要精致些。”
伙计连忙点头,转身走了。
姬无名在那白衣男子的对面坐下来,笑了笑问道:“这位客官,是第一次到我秀月楼来吧?”
白衣男子点了点头,反问道:“掌柜,你可以记住每一个来过秀月楼的客人?”
姬无名脸色不变,但眉角却不着痕迹的跳了一下:“这怎么可能呢,就算我的记性再好,秀月楼每天都有百多人来喝酒,一年下来那是多少人?秀月楼已经开了三年,是多少人?我肯定是记不住的。”
白衣男子似乎对姬无名稍微有些不客气的话并不在意,捏起茶杯品了一口,随即皱了皱眉,他的眉毛很秀气,比一般女子的眉毛还要秀气。
“客官对茶叶不满意?我去叫人换一壶送上来。”
姬无名微笑着说道。他虽然不算特别胖,但已经能装得下对面那白衣男子这样身材的人最少一个半。他坐下的时候必须往后仰着,因为这样才不会感觉有些憋气。而胖子,尤其是一个和和善善的胖子,一个总是笑得很惨烈的胖子,总是会引起大部分的好感。可是这白衣男子却连看都没看姬无名一眼,而是看着桌子上的茶杯有些出神。
姬无名神情窒了一下,眉宇间闪过一丝戾气。
“客官你坐着,我还有事,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随便说,毕竟……你是付过银子的。”
说完,姬无名站起来就要走。
白衣男子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原来,你也是会做赔本生意的。”
姬无名顿住脚步,笑意盎然的问道:“怎么说?”
白衣男子伸出秀气白皙的手指在姬无名眼前晃了晃:“我虽然付了银子,但你已经赏给了你的伙计。你说让我随便点,岂不是亏了你自己?一个千里迢迢从南唐金陵跑来开封府做生意的商人,难道三年的时间就变了性格?”
他悠然的叹了口气,如处子一般:“你在金陵秀月楼的时候,可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那些楼子里的伙计,几十人加在一起的工钱一年也花不了你二十两。而且,你还经常拖着……怎么到了开封府之后,性子变得这么慷慨?”
他的话骤然变得多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却很严肃:“最奇怪的是,在金陵的你还是老样子,依然那么抠门。在开封的你,却如此大方。”
这话说的让人很难理解,似乎也说不通。但就是这样一句很乱的话,让姬无名变了脸色。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盯着白衣男子的脸仔仔细细的看了看:“从金陵来?”
“从金陵回来。”
白衣男子叹了口气道:“我这个人活着总是很累,有些事,非得自己看了才会相信是真实的。所以跑去金陵,一个来回耗去了一个月的时间。真抱歉,我来晚了。”
姬无名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继续问道:“我只是不明白,你既然能偷出来,为什么不偷出去?开封,真的走不出去吗?我给了你一个月的时间让你走,奈何你偏偏不走。”
姬无名的脸色越来越差,开始一步一步的往后退。
“别急着去后院,你刚才派过去的伙计刚好给我的人带了路。还需要跟你说声谢谢,辛苦你了。照顾小主子一个月,你也有心了。”
白衣男子站起来,很悲伤的说道:“我本来是想放你们走的,所以才会跑去金陵一趟,拿了人家的好处若是不办事,说不过去。所以我躲了,躲到金陵去。也算我为小主子尽最后一份忠心,可惜…….你很蠢。”
白衣男子转过身子,缓缓的朝着秀月楼门外走去:“另外……金陵秀月楼的茶,比你这里的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