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同人小说遗珠记TXT下载遗珠记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遗珠记全文阅读

作者:清歌一片     遗珠记txt下载     遗珠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1、第 31 章

    结衣盯了一眼还坐在地上捧住下腹□不停的王庆,微微皱眉,厌恶地道:“明知禁令,却还去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样的人,留着有什么用。”声音明明娇脆,却阴恻恻地叫人听了极不舒服。

    她话音刚落,门外便进来一个穿着深蓝忍者服的忍者,朝着王庆而去。

    王庆连痛也忘记了,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眼见那忍者已经到了跟前要拔太倭刀,结衣仍在一边冷冷看着,丝毫没阻拦的意思,这才知道对方是真要置自己于死地了,又惊又怒:“岛主是我表哥!你这个倭女,给你根棒槌就当针!你敢真的动我一根头发试试?”

    结衣阴沉着脸,道:“我既有令在先,你便是他的爹,犯了令,也休想好过!”

    王庆魂飞魄散,扒着铁窗朝外拼命叫嚷求助,眼见那忍者的太倭刀已出鞘,门外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有人抢门闯入,转头一看,如同见到救星,嚎叫一声,扑过去噗通跪下,一把抓住来人的衣角,嚷道:“哥,你可来了!再迟一步,你弟可就要死在这倭女的手上了。”

    来人正是沉香岛岛主张雀,只是他自从十几年前在一场海战中失了只眼,被起绰号独眼龙后,真名反倒没多少人知道了。

    温兰被关这么久,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大海盗。看了过去,见他四十来岁,身材壮硕,皮肤黝黑,左眼处罩了个油光发亮的黑色眼罩,右边一只眼睁着,发黄的瞳仁在火把光的映照下,森森而亮,比先前在官府通缉布告里看到过的样子还要触目几分。

    张雀阴沉着脸,当胸一脚踢开王庆。王庆满腹委屈,捂住胸口嚷道:“哥,你不帮我还踢我?我跟了你几十年,这倭女才来多久……”

    “你再多说一句,我便亲自一刀劈了你!”

    张雀大喝一声,见王庆闭了嘴,这才转向结衣,面上挤出丝笑,道:“误会误会。都是自己人。我这表弟若是冲撞了上忍大人,还请多多包涵。”

    结衣微微眯了下眼,半晌,鼻子里才发出一声哼,道:“岛主,你们国家有句话,叫做令行禁止,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既然已经决意与我家主合作,我说的话在这岛上便是命令。这个人质对我们至关重要,若有闪失,连你也别想好过。你的手下明知故犯,难道不该死?”

    张雀在海上横行多年,唯我独尊。这两年却不敌横海岛,船只从原来的四五百锐减至百艘,手下帮众也从最鼎盛的过万减损到如今的不及千众,对横海岛自然恨之欲狂,做梦都想灭了对方,只是奈何不了而已。如今与倭人牵上了线,虽然明白对方不过是在利用自己,但自己也正可利用对方的扶植壮大声势,以图东山再起。故而心中虽对这倭女结衣高高在上的态度很是不满,面上却不敢得罪。方才睡梦中被人叫醒,说是王庆出了事,那女倭人要拿他杀鸡儆猴,惊出一身冷汗,急匆匆便赶了过来。此刻听她这样丝毫不留情面地教训自己,面皮阵阵发热,强压住心头愤恨,打着哈哈道:“上忍大人说的是……只是岛上的,都是自己的弟兄,动刀未免有伤和气。看在我的面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作为甲贺家族最优秀的女上忍,结衣也曾研究过一海相隔所谓“天朝”国之人的心理,知道这种时候,自己给他个所谓的“面子”,非但不会损及威信,反倒能收拢人心。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自己再强,也孤掌难鸣,现在真翻了脸,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便淡淡道:“我亦不过是家主的一名奴仆而已,受差遣到此。岛主既这样开口了,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她一双秀目环顾一周,面上突地罩上一层寒霜,冷冷道:“下次若再有人胆敢犯禁,绝不能饶!”

    “都听见了?给我记着点!散了散了,守夜的把招子放亮点,要是出了差池,老子饶不了你们!”

    张雀铁青着脸,驱散了围观的一干人,狠狠盯了眼温兰,哼了一声,大步而去。

    屋子里人一下散了,最后只剩结衣。温兰见她还不走,皱眉道:“我要睡了。你不放心要在这里盯着的话,随意便是。”说完抬腿便要上床,却见结衣朝自己露出丝微笑,道:“你受惊了,好好休息吧,我保证接下来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她说这话的时候,温声细语、神情娴雅,丝毫看不出方才的半点狠厉。温兰看着她,忽然露出丝笑,道:“你很厉害,也很聪明,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女人。别说女人,就连大部分的男人都不如你,我很佩服你。但是老实说,我认为你这一次必定会失算。”

    结衣微微挑了下眉,似乎被勾出了兴趣。顺手将手中火把□墙上的铁环内,双手抱胸端详了下温兰,慢慢道:“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会失算?”

    “你绑架我,必定是要以我为筹码和卫自行进行交换或要挟,还应和玛瑙岛的沉船有关。我没猜错的话,你必定失算。如果你真的了解卫自行,你该清楚,他这种人,一旦确定了自己的目标,便绝不会轻易被人左右。这个人,包括你,也包括我。”

    结衣朝温兰慢慢走了过来,道:“看来你知道得不少。这样也好,我告诉你也无妨。你说得没错,我之所以费尽心机把你弄到手,为的就是要和他做交易。我的同伴在你的国家潜伏多年,虽然没有得到那本更路簿,但却知道那簿子最后落到了卫自行的手中。你是他就要娶的妻子,就算他不顾你的安危,至少……”

    她望着温兰,目光微微闪动,“你被人称为三龙女,这天下怕再难有与你水性匹敌的人。只要你在我的手中,我便奇货可居。他有更路簿又如何?没有足够本事下水的人,短期内,他休想事成!”

    “看来我真该放心睡大觉了,”温兰冷笑,“我能替你们下水,这就是我的护身符,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会送命。只是你既然是个中国通,难道没听说过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话?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和他只是合作关系。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找到另个与我一样,甚至水性更好的人来取代我?”

    结衣端详温兰片刻,神情费解。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一般人落到你这样的境地,不是会拼命和我谈条件证明你的价值好为保住自己的性命吗?你却告诉我卫自行不会受我威胁。你难道不怕死?又或者,这便是你们中国人所谓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温兰淡淡道:“我自然不想死。我说这些,就是让你知道,没人会来和你谈条件,更没人会来这里救我,我也没长翅膀能飞走。所以你完全没必要把我整天关在这破屋子里,还看得这么严实。给我换个每天能洗澡的地方,边上没那么多臭男人盯着。等我心情好了,说不定还能考虑和你们合作,当然,前提是你有本事弄到那本更路簿。”

    结衣脸色有些难看,道:“我生平最恨那些臭男人。你知道那个胡千总的下场吗?我告诉你,在你上船往这里来的第二天,他便被我斩去手脚削成人棍插在了地里。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乖乖听我的,我会考虑你的要求。若敢动什么心思……”她哼了一声,“这岛上多的是男人,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今晚我派我的手下在这屋子外面,你放心便是。”说罢转身,走了一步,忽然又回头,道,“卫自行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对我的要求置之不理,他也休想独吞更路簿……”

    “我知道你们的朝廷一直在追查这件事,他却隐瞒着不报,到时候,自然有人让他难看。所以,他若不想把那笔财宝拱手让给你们的皇帝的话,就必须考虑我的建议。”

    她目光闪烁,美丽的一张脸上蒙了层淡淡戾气,说完这句,霍然转身而去。

    ~~

    结衣带了火把而去,随了外头锁门的声音响起,屋子里又陷入了黑暗。

    温兰一个人在床铺边怔怔坐着,过了不知道多久,忽然觉到一侧脸颊火辣地疼,抬手摸了下,才发现自己在流泪。咸咸的泪滴滚过肿胀破皮的嘴角,这才觉到了疼。

    软弱既然开了头,便如决堤水那样一发而不可收拾。干脆趴下去哭。哭了一会儿,等眼睛肿胀实在没泪可流了,睡又睡不着,便只能靠想白龙城里那个姓谢的男人来打发难熬的光阴了。现在想来,这个人仿佛也没那么无趣。至少这一刻,她愿意想他。

    他现在,自然不会知道她此刻的倒霉样儿。他会以为她早到了广州府嫁给了卫自行,现在舒舒坦坦地过着官夫人的日子吧?

    温兰紧紧抱住枕头,把它尽量想象成那天他背自己出去时的那副肩背。

    他的肩背宽厚,被他负着走路时,稳稳当当。她喜欢那种感觉。当时的某一个瞬间,她甚至有过路太短,还没尽兴就已经到头的遗憾。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她会对一个到现在为止连他到底长什么样还不清楚的男人产生那种奇怪的感觉?

    温兰微微闭上眼睛,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天隐龙滩的海面上,他湿漉漉趴在船板上大口喘息,听到自己问他为什么下水时的一幕。她记得很清楚,当时他猛地抬头,眨了下眼睛,看着自己说他只是想凉快才下的水,然后像她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刚洗过澡的金毛一样,飞快甩去一头一脸的水珠,爬起来便走,只留给她一个沉默的大后背。

    那一刻,他若是认真地告诉她,他是不放心她才下水去找她,她听了一定会很感动,但未必就会有这种感觉。但是就是因为那样一句拙劣的谎话和那样一个似曾相识的动作,她忍不住笑了,心也就忽然收不回线了……

    未及谈情,情已生。未及言爱,爱或在。这或许就是她和他的心绪?

    现在她觉得有点后悔了。当时为什么就放不下矜持非要走呢?碰到这种家伙,尤其像他这样仿佛还苦大仇深的,既然看对了眼,若不在他屁股后狠狠踹一脚的话,他大概永远也不会自己迈开那一步。

    温兰眼睛一酸,忍不住又想哭。急忙吸了下鼻子,翻身朝里把自己缩成一团。脸上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大海是海盗赖以生存的天地,但他们也需要一个基地。沉香岛便是最适合的一个地方。岛屿面积不大不小,山势险峻,可以修城建寨构筑防御。离大陆不远不近,既能和官府保持安全距离,又能随时登陆去袭扰一番。且东西北三面环围暗礁,就像一道天然的屏障,敌人若要进攻,大规模船队只能从南面靠近,可谓占尽天时地利,易守难攻。

    凌晨寅时初。此刻的沉香岛,除了负责瞭望的守卫还在用各种法子撑着要黏一块儿的上下眼皮外,所有人都已进入了最沉的梦想。天上云层厚积,月色黯淡,海面黑得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四下只有波浪发出一阵阵的轻悄拍岸声。

    ∞累了才朦胧睡去的温兰又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身畔仿佛有人在靠近,一只手再次搭到了她的腰身上。她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赫然又见一个黑影。

    一夜之间,遭遇两次这样的经历,称之梦魇也不为过。全身血液瞬间冲顶,张嘴正要大声尖叫,嘴巴已经被一只带着咸腥味的手猛地捂住。

    她毛骨悚然,手脚并用正要挣扎,耳边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人道:“嘘,别叫。是我!”

32、第 32 章

    温兰怔了。

    这是谢原的声音,她绝不会听错。

    难道还在做梦?否则怎么可能?这个时候,他怎的会出现在这里?

    她张了下嘴,想再确认下,觉到他已伸手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后背,似在安抚她。身子再一轻,已被他抱坐了起来。

    脸碰到他胸膛的那一刻,她知道真的是他来了。鼻子一酸,忍不住正又要掉眼泪,觉到手上已经被他赛了团像是衣服的东西,随即听见他压低声道:“换衣服!”

    温兰嗄了一声,一呆。

    “下山的路只有一条。外边的两个倭人已经被我杀死,咱们扮作他们下山。”他在她耳边解释道。

    温兰立刻明白了过来。急忙站起身,摸黑穿上了整套的忍者服。

    谢原将两个忍者的尸体搬进屋里,取了他们身上的太倭刀,递给她一把,示意拿住,轻声道:“别怕。等下你不用开口,跟我走就行。有我在。”

    温兰接过刀,极力压下从醒来后便一直在狂跳的心脏,呼出一口气,轻轻道:“我不怕。”

    守在第一个岗哨处的两个独眼龙手下此刻正昏昏欲睡,忽然听到上头山路上有脚步声传来,立刻惊醒,借了昏暗的月光看去,见树丛里现出两个穿了忍者服的倭人,手上的弯刀反射月光,有些刺目,却极好辨认,正是他们惯用的太倭刀。

    结衣和她的手下到了岛上后,这些武士平日也和结衣一样,惯常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势,所以两个看守并未理睬,只是冷眼看着倭人从自己身畔经过后,其中一人欺他们听不懂自己的话,嘀咕了一句:“摆什么架子!一群弹丸之地的东夷!”

    边上另个人见前头个子高大些的那个武士身形微微一顿,慌忙扯了下同伴,示意噤声,等那两人身影都消失在下面的树丛里,这才道:“倭人狡猾得紧。小心他听懂找麻烦!”

    开始说话的那人又骂了声娘,道:“航道被横海帮占住,我已经半年没回去看我老娘了,她不会以为我在外头做生意死了回不去了吧?”

    另个人也被勾出了心事,叹道:“说的也是,这憋气的鸟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

    上头那两个守卫的说话声渐渐低了下去。

    温兰见这样竟便闯过了第一关,方才一直紧着的神经这才真正地放松了些。忍不住看了□畔的谢原,伸手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

    谢原一怔,但并未作声,只是赞许般地重重反握了下她的手,朝她点了下头,随即松开了,继续领着她往山下去。一路便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了剩余岗哨下到山脚。谢原四顾看了下,带着温兰朝自己先前潜来的那片树林迅速奔去。

    ~~

    黑暗中,结衣蓦然睁开眼,额头停了一层冷汗。

    她刚刚又从那个困扰了自己无数次的梦境中醒来,一如既往,心怦怦地跳,心绪恶劣无比。

    梦境中,她再次回到了十几年前的甲贺山谷里。

    为了和同样培养忍者的竞争对手伊贺竞赛,以便在太阁大人面前得到信任,甲贺高田家的上忍无所不用其极。冰雪覆盖的荒凉野地中,她衣衫单薄,饿着肚子和一群高田家族的堂兄弟们争相往山顶而去。只有拿到山顶旗子的人回来才有饭吃。她咬着牙,第一次,终于靠近了剩下的最后一面旗子。但是就在她伸出手时,被身后的一个堂兄重重推开,摔在了雪地里。那一天,最后入腹的是半个米团,她的亲弟弟高田一夫分给她的。而最后,一夫却是她用自己刚刚得到的忍者刀掘坑埋葬掉的——家族子弟为争夺忍者资格进行的决死赛中,她遇到了一夫,杀死了他。

    现在的自己,是太阁大人面前最受信任的女上忍了。如果现在,让她再次面对高田一夫的尸体,她会觉得连给他挖坑埋葬都是多余的事情了。对于一个忍者来说,任何的亲情和感情都是累赘——但是她却控制不了黑夜降临时的梦境。

    她最不愿想起的回忆,此刻再一次把她从睡梦中惊醒。

    结衣心烦意乱地起身,点灯到桌前喝了几口冷水,心情却始终难以平复。并且,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仿佛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这绝不是无端的妄想。就如狐狸往往能感知藏在身后暗处的弓箭一般,这种感觉关键时刻往往会被证明是真。

    她再次想起了山顶上那个自己费尽心机弄到手的人质。虽然今夜已经改派两个自己的人去看守,但此刻忽然不放心了。

    她立刻疾步出了自己的住地。到山脚的第一个岗哨口,听到守卫说片刻前她的那两个忍者从上头下来了,整个人便跳了起来,几步并作一步地往山顶飞奔而去。

    她的手下,绝不会不尊她命擅自离岗。

    她奔到山顶,一脚踹开那扇已经被断了锁的门,看到自己的两个手下躺在地上,惊怒得连眼睛都发红了,飞快摸出一个暗哨,尖锐的声音立刻撕裂空气,传遍这岛上的每一个角落。

    温兰被谢原拉着还在林子里,忽然便听到了尖锐的哨音,心猛地一跳,飞快看向谢原,颤声道:“他们发现了!”

    谢原一语不发,拦腰抱起温兰便往前飞奔,很快出了林子。

    大海就在前方数百米之外,在静静地等待他们,身后林子里和两边的沙滩上却已经开始有人影火把闪动了。

    谢原抱着温兰发足狂奔,脚步忽然慢了下来,终于停住。

    他们站定的地方,到海边不过十来丈,但是前后左右,已经被蜂拥而来的沉香岛岛众围住,越来越多的人举着火把拿了刀剑赶来,把他们围在中间,便如一个铁桶。

    结衣阴沉着脸,盯着停在自己面前十来步外的这个已经无路可去的闯入者,目光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着奇异的光。

    她到这一刻,还没想明白,这个蒙了脸的人到底是如何避过自己设的七八道岗哨到了山顶救走人质的。但这无关紧要,等下拿住这两人,一切就都明白了。

    “闪开,闪开!他娘的,老子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吃了豹子胆,敢闯到这里来闹事!”

    她听到身边起了一阵骚动,怒骂声随即响起,便知道是张雀。

    对这个与自己一样,手上沾了无数人血的莽汉,结衣内心是鄙视的。所以连眼角也没瞟去,仍是冷冷盯着被围在了中间的两个人——不,确切地说,是一个人。那个女人,完全不会武功,对那个闯入者来说,这样的情况下,反而是一种致命的累赘。

    敢独闯海盗巢穴,这个蒙面人自然非泛泛之辈。但是,她想象着片刻之后,他面对围攻还要保护身边人时左支右绌的情景,唇角掠过一丝冷笑。

    “兄弟们,都给我上!抓住了,上忍大人有赏!”

    张雀已经挥动手中的刀,大声吆喝。海盗们喝喝作响,操了手中兵器开始围拢。

    谢原缓缓放下了臂上的温兰。

    他能感觉到她此刻的惊恐,方才身子都在微微发颤。但是现在,当他被他放下,并且看向她时,她却站得挺直。

    “你别管我,自己想办法冲出去。我对他们有用,他们不敢伤我的!”

    温兰压低声,飞快地道。

    谢原回头看了眼身后数十步外的大海,低头附到她耳边,轻声道:“我送你下水,你往南去,便有我的船停着。”

    温兰一怔。

    她若能下水,以她的水性,逃脱追逐自然轻而易举。只是这里到海边还有段路,四面又有重围。他武功再好,也不可能杀开一条血路送她下海啊……

    海盗们越逼越近,几个性急想领功的已经冲到了温兰面前,伸手便抓。谢原将她护到身后,她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只听一阵乒乒乓乓地金铁交错声中,那几个海盗手上的兵器便已脱手,被卷成一团,噗一声齐齐插入沙地,瞬间没至刀柄。海盗空手而立,这才看清竟是被对方用一根抽自腰间的乌鞭所卷,顿时面面相觑,动弹不得。

    谢原收回乌鞭缠绕于臂,锵一声拔出了所佩之刀,看向周围海盗,厉声喝道:“挡我者死!”话音虽短,却随了海风,阵阵冲击众人耳膜。

    众海盗见他雄伟而立,威仪逼人,一时竟被镇住,停住了脚步。

    正此刻,独眼龙张雀脸上那只剩下的眼睛却猛地圆睁,死死盯着场中发话的这蒙面人,忽然目露凶光,大叫起来:“是你!横海岛的横海王!就是你这声音,便是烧成灰我也认得!都给我上!上!谁抓住他,我赏黄金千两!”

    众海盗听到此人竟就是宿敌横海王,又有千两黄金的重赏,哪个不动心,呐喊声中,操起刀枪再次围攻而上。

    谢原一手护住温兰,另手刀背如银龙翻卷,不绝于耳啪啪声中,最先逼近的四五个海盗惨叫连连,纷纷倒地,头脸血流不止。

    “世道不平,都是走投无路之人才做的这一营生。我方才手下留情,刀背不伤人命。此刻再说一遍,你们听好,再挡我者,死!”

    他凌厉话音刚落,蓦地翻转刀背,刀锋过处,寒光闪烁,来不及闪避的海盗接连倒地,痛苦□声此起彼伏。

    众海盗被他所震,不敢再逼近,纷纷倒退闪避。温兰被他带了往海边方向疾奔,还有七八步时,结衣一挥手,七八个倭人武士立刻发力追了上来,转眼便至。

    谢原猛地止住脚步,对温兰急促道:“我送你下水!”

    温兰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已经被他塞了一把匕首,身子一轻,竟被他高高托起。

    “记住我刚才的话!”

    他暴喝一声,猛地发力,温兰整个人立刻离了他手,被他高高投掷而出。

    耳边呜呜风起,温兰眼睁睁看着自己越过原本还拦在前头的十来个海盗,如炮弹出膛般地往海面飞去,知道他是拼尽全力要送自己出包围圈。来不及回头,只能尽量控制好空中身体,等下落接近海面,双手向前摆出姿势,在岸上所有人呆若木鸡般的注视中,哗啦一声入水,人已到了距离海滩七八丈外深达五六米的海水里了。

    入水稳住身子的那一刻,她明白了他的用心。只有这样远的距离,她才能逃开那些随后下水者的追捕。

    结衣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质竟被横海王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法送入了大海,做梦也没想到,眼睛瞪的几乎要爆裂。看到她入水的一刹那,猛地回过神来,见边上的人都还在发呆,一边厉声喊着“下水追人!”一边自己已经朝着海边发足狂奔而去。

    这个女子对她来说太重要了,决不能这样叫她逃脱。

    谢原自然不会容她下水。

    这个倭女,武功心计不但一等,而且手段刁诡。他虽然对温兰的水性有信心,但不敢保证这倭女还会不会有别的手段。方才还要为保护温兰分心,此刻送走了她,自然不再束手束脚,挥刀拨开挡住去路的人便朝她追去,拦住了她的去路。

    结衣看见自己的手下已经下去了海里。心里却也明白,以那女子的水性,又有那样一段距离相隔,自己的手下想要抓住她,已经是不可能了。因了愤恨,她连牙关都在微微颤抖。

    “你便是横海王?先前家主曾有意向你示好,你不接纳便罢,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为何此时又来横插一脚?这女子是你什么人,竟叫你不惜得罪我家主?莫非大名鼎鼎的横海王也成了卫自行的走狗,替他卖命不成?”

    谢原横刀在前,冷冷道:“蕞尔小国,跳梁海曲,也敢自不量力妄图染指我锦绣之地。我救我当救之人。你的家主若敢在此海域图谋不轨,第一关便要问我放不放行!”

    结衣怒叱一声,袖中两道暗箭已朝对面之人飞射而去,谢原闪身避过,暗箭钉入他身后一名忍者的胸口,忍者当即倒地。

    “独眼龙,你的仇人就在这里,还不快来杀了他!”

    结衣一击不中,愤而欲狂,回头呼唤张雀。张雀哪里还用她说,呼啸声中领了无数的手下蜂拥而至到了她身侧。

    谢原以刀击退靠近的海盗,心里亦明白这样下去必定不利。向来擒贼擒王。杀了这不死便后患无穷的倭女,再捉住独眼龙以他为要挟,自己才有可能全身而退。心念闪过间,劈手夺了近旁一个海盗手中的长矛,左右挑劈拨开挡在自己与结衣之间的人,猛地拗下矛尖,发力朝结衣胸口直直掷去。

    他臂力过人,又是倾注全力的猝然一掷。结衣发觉时,已是来不及闪避,猛地伸手扯过近旁一人挡在了身前,只听噗一声,脸上溅了一簇温热的血,那生铁所打的矛尖已经从那人咽喉透入,当场气绝。等那人倒下,才看清竟是张雀,咽喉一个黑洞,一只独眼圆睁,满脸的怨毒与不甘。

    边上海盗见独眼龙竟这样死了,顿时没了主心骨,纷纷停了动作,立在原地不动。

    “哥,哥,你别死啊!”王庆从人群后钻进来,扑到了独眼龙的身边,嚎啕了几声,转头对着谢原恨恨嚷道,“你们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杀了他?”

    结衣没想到自己顺手一扯,竟会如此凑巧便送了张雀的命,压下心中沮丧,大声道:“你们都听着,横海王杀了你们的岛主。谁捉了他,我便上报家主,让他当新的沉香岛岛主!”

    她话音落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往前,有人后退。

    正此时,南向的沙滩上忽然响起一片打杀声,众人回头望去,见火光一片,有人飞奔而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好了,横海岛的人来夜袭了!”

    众人纷纷变了脸色,有人大声喝道:“横海王,你的人竟来偷袭!莫不是存心要灭了我们?”

    谢原纵身跃上一块岩礁站于顶,朗声道:“你们当中,谁自忖能杀得了我,尽量过来便是。只是你们也都看到方才独眼龙到底是如何死的。这倭女是什么人,不消我说你们也清楚。岛上的,谁人不是父母所生?哪家没有妻子儿女?都是被逼无奈才上了船的。谁的手上没几条人命?只是我告诉你们,以前你们跟着独眼龙杀人和如今听从这倭女之命杀人完全不同。此刻若是悔过,我以我横海岛之名向你们保证,你们还有生路,还能回去与父母妻子相见。倘若被这倭女之言所惑执迷不悟,独眼龙就是你们的下场!”

    他话音落下,聚了成百上千人的海滩之上一片静悄,唯有海风和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在耳边呜呜而过。

    “别信他的花言巧语!听我的,家主大人能给你们黄金美人,有你们想要的一切!”

    结衣一边往海边退,一边尖声叫道。

    不远处,一个身影如飞燕般而来,穿过层层人群,拦在了结衣的面前。

    结衣猛地抬头,发现来人竟是一个多月前在驿馆里曾打过照面的那个七政门年轻军官,微微眯了下眼,唇边浮出一丝冷笑,道:“又是你!”

    徐霄拔出长刀,刀尖向着对面女子,盯着她沉声道:“妖女,这一回看你再往哪里逃!”

    就在这时,“呜”一声,一道四尺长的羽箭从附近的一道山坡上飞射而来。徐霄反应敏捷,闪身避过,结衣却是猛地伸手出去,一把接住。

    借了边上火把的光,谢原已经看见那杆箭末连了一根细绳,心念一动,立刻喝道:“快动手!”

    他话音未落,便听一声砰地炸响,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烟雾。徐霄忍住刺目的气体,朝着烟萎处猛地射了一排铁蒺藜。等烟雾浅去,见对面那女子赫然又已消失,只是在她站过的地上留有一个沙坑,附近还滴了几滴殷红的血,应该已经受了伤。

    同样的人用同样的手段,竟然第二次在自己面前这样逃遁而去。徐霄脸色倏地转为铁青,目光中闪过一丝狞色,咬牙对着朝自己走来的谢原道:“终有一日,我必定要这妖女死在我的手上!”

    谢原常年行走南洋与东海,对倭寇浪人自然不陌生,早听说过倭人忍术诡异。现在亲眼所见,也是心惊。虽则有些遗憾未能趁此机会将结衣除去,日后不定还有后患,只这样的忍术,却是也是防不胜防。正要开口,忽听身后一阵异动,回头看去,见一群人正拎住想要逃跑的王庆,当头的一刀捅入王庆胸腹,转头拍着胸脯对谢原大声道:“横海王,我们从前都是良民,不过为求口饭吃才上了道!跟着独眼龙劫杀商船,也是身不由己。弟兄们敬你是条汉子。今日事情既成这样,独眼龙也已死,我们愿意归向听你号令!”

    谢原将手中刀唰地归鞘,道:“四海江湖,盗亦有道!你们既然有这样的意愿,我自然不会推拒。有谁想要上岸的,我也绝不勉强,拿了钱便可走人!只是话先说在前头,归我横海号令之后,不得妄杀无辜,否则严惩不贷!”

    众人轰然叫好,纷纷道:“只要有饭吃,谁要做那断子绝孙的事!”

    谢原抬头,见远处东方海平面的天际也已微微泛白,黎明要到,心中一直牵挂先前被自己投掷下海的温兰,此刻局面既定,在人群里看见鸿源,急忙朝他大步而去,问道:“可接到我表妹了?”

    鸿源摇头道:“没有啊!我便是久等不见她来,这才领了弟兄们过来的,你不知道她……”

    谢原没等他说完,转身奔至方才她的入海处前站定,极目远眺,只见水光澹澹,哪里还有她的踪影?

    方才他独自横刀面对重重敌手之时,心跳也未曾有过半分紊乱,此刻却竟完全失了分寸,便如无头的苍蝇,一颗心怦怦乱跳,后背冷汗已是唰地冒了出来。

    难道是她被自己投掷入海时出了意外?但是他先前潜游上岸时,便已经摸过附近水深,以他当时投她入海的距离,水深应该足以承接她的下冲之力……

    谢原一阵焦躁,来不及再多想,抬脚便往浪花里踏,想要自己下水看个究竟。刚涉水奔出几步路,忽然听见边上有人嚷道:“快看,那边好像有人!”

    谢原望去,果然瞧见右手前方五六十丈开外的一块小礁岩上立了一个娇小的身影,正朝自己这里挥手不停,定睛一看,不是她还是谁?这才一颗心如石头落地,压下心中随后漫卷而起的欢喜,四顾看了下,疾步到了一艘被停在沙滩上的小船前,奋力推下海去,自己也跟着一跃而上,操了桨便朝那礁石划了过去。

33、第 33 章

    谢原离那礁岩越来越近。微露的晨曦中,看见她已停止朝自己挥手,只是赤脚静静立于潮湿的灰黑礁岩之顶,向着自己微笑。连小船都未停稳,便一跃上了露在海水之上的岩石,仰头朝她张开了双臂。

    温兰如鸟般轻巧跃下,不偏不倚被他接住。因了礁石多生棱角,怕她赤脚踩了会疼,并未放下,抱她上了船坐下,这才放开了手。

    “不是叫你朝南上船的吗?怎的会在这里?”

    他望着对面的她,压下心中此刻澎湃般的激潮,轻声问道。

    温兰睨了他一眼,道:“我要是走了,还怎么看钟馗老爷八面威风地捉拿大鬼小鬼的好戏?”

    谢原知道她嘲笑自己满面胡髯,不自觉地抬手摸了下脸,却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应声,心里只觉着她这娇俏的样子极是可爱。

    只要她高兴,别说把他比作钟馗,怎么样都行。

    小礁岩离沙滩有一两百米的距离,先前天又黑,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温兰自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在打斗。后来看到岛南起了火光,又有嘈杂杀声呼啸而近,再隐隐看到谢原跃上岩顶,最后骚动仿似平息了下来,知道应该是援兵到了,他也已压服岛上的海盗。再等片刻,等天光渐明,看清确实没事了,这才从藏身的礁石后爬了上去挥手吸引岸上的注意力。此刻见他亲自划船来接自己,却还是闷葫芦一只,拿针戳他都没反应,暗叹口气,只好直接说道:“我其实是担心你,游出后又回来了。上岸却怕拖累你,这才藏在这里的。”

    谢原听了,心里极是感动,认真地道:“小兰,你真好,谢谢你。”

    温兰听他第一次这样叫自己的名,叫得不但顺溜,仿佛还充满了感激之情,忍不住便捂嘴吃吃笑了起来,道:“好啦,我有什么可谢的,不过就是远远看几眼罢了。倒是我要谢你,要是没你过来救我,我现在还被关在山上呢……”说着看了眼自己身上还套着的那件肥大的忍者服,顺手便剥了下来卷成一团丢在船板上,顺便还拿脚使劲踩了几下,一脸嫌恶。

    谢原忍俊不禁,呵呵笑了起来。

    温兰见他笑得很是开心的样子,心里也有点甜蜜感。忽然想起件事,便问道:“对了表哥,你怎么知道我被关在了这里?”

    谢原听她终于不再生疏地叫自己为“谢大人”,换成了听起来亲密许多的“表哥”,心里一暖,正要开口,抬眼却看见对面海滩上徐霄立着的身影,知道他在等她上岸。

    一想到片刻之后,她便会跟着徐霄离去嫁给卫自行,方才的好心情立刻便化成了沉重,只她既问了,便低声道:“是卫大人传的信。”

    温兰见他神色忽然转为沉重,说完这一句便不吭声了。顺他视线扭头,看到不远处徐霄正立于海滩,立刻便猜到了他的心思。心中微微得意,面上却装作不知,反而故意跟他胡扯,看着他道:“表哥,我先前改口叫你谢大人,现在觉着这称呼太别扭了。我以后还叫你表哥好不好?有个哥哥多好,他可以疼我宠我。”

    谢原打起精神,应了声“好”。

    温兰笑眯眯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谢原凝视着她的笑靥,心里盘旋着“我会疼你宠你一辈子,你别嫁给别人”的话,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掐住,数次张嘴,竟就是说不出来。

    离岸越来越近了。

    说,她是个已有婚约的女子了,那姓卫的男子比他更当得起她的良配。不说,他就只能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表哥,你怎么了?”

    偏这时候,她还睁大眼,很是无辜地这样问他。

    “我……”

    他猛地握拳,船忽然一顿,已是撞到了浅滩,停了下来。他看见徐霄已经疾步而来,后面的话顿时又说不出口了。

    温兰暗暗翻了个白眼,忍住把他一脚踹进海里的冲动,哼了声,丢下他转身便下了船,涉水朝着徐霄而去。

    “温娘子,”徐霄迎了上来,眉宇间略有喜色,道,“我奉卫大人命来接你。”

    温兰哦了一声,回头看了眼还望着自己的谢原,道:“咱们找个人少的地方说话。”

    徐霄随她到了林子边,解释道:“温娘子,卫大人确实是有要务缠身,这才赶赴不来,以六百里加急传信命我托横海王出手相助。”

    温兰略微惊讶,这才知道谢原竟就是那个在官府通缉布告上与独眼龙并排的盗首横海王。

    既然他是横海王,先前的一些疑惑也就迎刃而解了。比如他为什么迟迟不成家,又比如这次。确实,在南洋这一片海域上,除了横海岛,想来也没旁人能有这能力对她施以援救了。

    温兰压下心中的惊讶,想了下,道:“徐大人,麻烦你帮我传达我对卫大人的谢意。但是我此刻改了主意另有别事,所以不跟你去广州府了。”

    徐霄惊讶地看着她,迟疑了下,道:“你不是和卫大人……”

    温兰略微一笑,“你把我的话传给他就是了。他会明白的。”

    徐霄见她不似玩笑,自己也不好强行将她绑去,只好点头应下。

    温兰道了声谢,转身便往海滩边的人群去。远远看见谢原立在原先上岸的地方,边上围了一干的人,似在议着什么事,也未过去相扰,只站在边上望着。

    谢原虽在与鸿源等人议事,心却早随了温兰而去。说几句,便不自觉地往她方才去了的方向看一眼。此刻正听鸿源说着接手沉香岛岛众的一些具体事宜,心不在焉地再次侧目,看见她已经回来,正站在不远处外的海滩上望着自己,立刻对着宏源含糊道:“你们先议着,我还有事……”说完便推开众人朝她而去。等靠得近了些,见她神色似有些绷着,心咯噔一跳,脚步便缓了下来,问道:“你和徐大人说完话了?”

    温兰嗯了一声,抬眼盯着他道:“什么是真人不露相,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横海王,一直瞒着我呢!”

    谢原见她态度冷淡,心便凉了大半截。自己做这被官府通缉的黑道事,想来她是看不起了,苦笑了下,道:“不过是道上朋友随口而称的玩笑而已……”

    “我不跟徐大人去广州府了,”温兰打断了他的话。见他猛地抬眼望过来,一脸又惊又喜又不解的样子,忍住想笑的感觉,继续绷着脸道,“我现在没别的地方去了,你帮我想个法子安顿下来。”

    谢原立刻道:“好。我送你暂时去横海岛可好?那里虽荒僻了些,在旁人想来虽是海盗窝,实则和村庄没什么两样,景色也不错……”

    温兰又嗯了一声。

    谢原看一眼不远处正过来的徐霄,实在忍不住,试探着问道:“你怎的又忽然改了主意?”

    温兰干脆地道:“不用你管!”说完扭身便走。

    谢原目送她背影。

    方才虽被她抢白了一顿,她更没给个好脸色,只他心情却是好得不得了,便如泥地飞升到了云端,简直和做梦没什么两样了。等徐霄到了跟前要辞行,极力压抑住才没露出笑容,只是点了下头,道:“徐大人放心去便是,转告声卫大人,我会照管好我表妹的。”

    徐霄有些费解地再次望了眼此刻正独自在不远处海滩边拣贝壳玩的温兰,点头应了下来。

    ~~

    沉香岛与横海岛相距将近一百海里,若是顺风顺水,也就不到一昼夜的船程。谢原留鸿源和一部分手下人在沉香岛处理各种琐碎事宜后,当天中午过后,便领一艘船启程先回去。

    这一次的行动,原本只是想救人,并无大规模进攻计划,所以横海岛的大船并未出航,只来了两艘各能容数十人的中型战船。

    温兰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传说中的古代海盗战船,上船后自然参观了一番。见船体修长,底尖上阔,首尾高昂,最高的风帆竖起高达十数丈,甲板中有一重柁楼,配有弓箭盔甲各种武器。参观完了,又让谢原带她到舵手位置过了一下当掌舵人的瘾,好奇心得到满足之后,便有些无聊了。见谢原又有事在和旁人说话,便自己晃荡到了船头甲板上,和边上几个正在收拾缆绳的水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只是他们态度拘谨,也不大应话。只有一个十五六岁大的少年赏脸,陪她说了几句。说自己名叫马如龙,因为得罪官府,一家人如今都到了岛上。岛上有耕地,平日不出海时便种田。

    “神鱼,快看,神鱼现身!”

    温兰忽然听到船尾处有人这样大声叫嚷,立刻来劲了,急忙和几个水手一道跑到船尾,扒着栏杆看下去。见不远处的海面上,果然出现了一只海豚,不时跃出水面,追逐着帆船过去后留下的浪花。那只海豚越来越近,她看得清清楚楚,脑门长了一圈白色雪花样的纹路,原本应该光滑的背鳍上有道高低不平的结皱,仿佛是伤口痊愈后的疤痕。

    “是它!小白,小白……”

    温兰蓦然兴奋起来,顺口给它安了个名字,弯腰出去便忘情地朝着它挥手大叫。

    她已经认出了,这就是那只她从前在隐龙滩下遇到过的小海豚。这么些时日过去,有时候也会想起它,不知道它的伤到底有没有好起来。现在竟然会在这里再次偶遇,真是奇妙无比的感觉。

    小白似乎也有所感应,加快追逐浪花的速度,转眼便到了船尾,跳跃着发出啾啾之声。

    温兰兴奋得全身毛孔都要竖起来了,想也没想,甩掉脚上鞋子,便在边上众人惊诧的注目之下跃下了海。

    船尾挤着在看的水手目瞪口呆,见她转眼便和那只海豚一道消失在水面,回过了神,慌忙跑去报告谢原。等谢原到了船尾俯身下去看,哪里还有她的身影?急忙命人降帆下锚,等着她上来。

    谢原等了一会儿,始终没见她露头,那只海豚更是不见踪影。虽然知道她水性过人,只关心则乱,等了一会儿,便沉不住气了,脱了上衣和鞋,在一干手下人的注视之下,也是噗通一声跳下了海。

    谢原下坠数米后睁开眼,见海水蓝汪汪一片,附近并没有她和海豚的身影,心中更是不安,竟生出了一种她会被海豚带走的荒唐念头,往下又潜了几米,仍不见踪影,估计她应该不会下得这么深,只好绕着船体往船头方向去找。刚潜至一半,忽然看见前头水下数丈之处有一团模糊的影子,急忙游去,等靠得近了,终于看清,果然是她和那只海豚一道,正绕着停锚的铁链在追逐嬉戏。她应该已经看到了他,因为回头朝他比了个手势,然后便继续抱住海豚的脖颈,面上带了欢快的笑容,任由它带着翻身、旋转。

    谢原握住铁链停于水下,看着这犹如梦中才能见到的一幕景象,忘了自己是在水下。直到胸口渐渐紧迫,知道自己必须要上去了,这才不舍地朝她伸出了臂,握拳拇指向上,告诉她他要先上去了。正要松手上浮,却见她忽然放开了海豚,朝着自己踩水而来。

    ~~

    温兰朝着谢原游去,等到了他的近前,伸臂过去搂住他的脖颈,唇便已经送了过去,正正对上了他的嘴。

    谢原猛地睁大了眼。他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觉到两片柔软的唇贴上了自己的嘴,那具同样柔软宛若无骨的身子也已经紧紧依到了他的身前。他整个人从头到脚,瞬间便被这种陌生而奇异的触感所俘虏,原本握住锚链的那只手不觉一松,整个人便带了她往下缓缓沉坠。

    温兰伸舌要撬他的嘴,几乎没遇什么抵抗,刚碰触到他的唇,他便顺服地张开了嘴。她朝他吹了一口自己自己肺里还剩的空气,然后用自己的唇,紧紧堵住了他的嘴。她觉到自己被他带着一直下坠,下坠,他却丝毫没有反应,仿佛就要这样带了她沉到海底深处,忍住想笑的冲动,伸手便抓住他让她感觉不太舒服的胡髯,毫不客气地重重扯了一下。

    谢原被脸上突如其来的一阵痛感惊醒,这才觉察到自己正带着她在下坠,而那只海豚正在触手可及的身旁跟着他们的下坠之势缓缓下沉,仿佛好奇地观看。这才如梦初醒,压住狂跳的心脏,伸手轻轻环抱住她的腰肢,带着怀中的人往上而去。等上浮到距离海面不过一人深时,觉到身体一轻,她猝然松开了一直贴着他的唇,朝他笑着摆了摆手,转身便如美人鱼般地朝着船头游去。

    谢原想都没想,立刻追她而去,追到船头水下之时,却终于到了闭气的极限,只能放弃,往上钻出了水面,右臂抓住一个安在船身下方用来系缆以固定船体的铁环,靠在船侧大口地喘息,心脏如擂不停的战鼓一般跳得飞快。终于心跳稍定,他左右四顾,仍不见她冒头,深吸一口气,正要再潜下去,忽然觉到自己的腿被一双柔软的手攀住了。

    他知道那是她的手。

    那双手如爬梯般顺着他的腿往上,延至腰间,再至胸膛。他整个人如遭电掣,虽早已浮上水面,呼吸却再次□,面红耳赤,更不敢乱动半分。正窘迫着,面前数寸之外的水面上忽然现出了她的头脸,她甩去面上的晶莹水珠,朝他灿烂一笑。

    出水芙蓉,亦当不过如此了。

    他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望着。忽见她靠向自己,双臂竟伸了过来,再次搂住了他的脖颈,湿漉漉的面庞朝他渐渐压来,就如片刻之前他们在水下时的情景再次出现。

    阳光白得炫目,海面碧波悠荡,他能清晰地听到聚拢在距离自己头顶不过数尺的甲板之上众多水手的说话之声。他们正在或惊奇或不安地议论他和她的去向。而他现在却就藏在凹进去的船底,被她用一双玉臂搂住脖颈,看着她朝自己慢慢靠近,近得甚至能感受到来自于她的阵阵气息了。

    仿佛堕入了一个叫人心慌气短却又不愿醒来的悠长午后梦境。若不是一只手还抓着铁环,他怕是又要沉下水去了。眼见她湿润的红唇越逼越近,他觉得他应该避开,脖颈却像是被定住了,挪动不了半分,直到感觉她的额头与自己相抵,微凉的鼻尖轻轻拂过他滚烫的面颊,他才终于如梦初醒,颤声道:“他们……在上面……”

    他刚说完,便听到她低低地笑了一声,随即耳边一痒,她柔软的唇已经靠了过来,贴着他耳廓柔声地道:“别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别大声叫就行了……只要你不叫,他们便看不到这里……”

34、第 34 章

    这真是一件荒唐的事。他竟然会这样藏身于船底,被一个女子的戏谑之语给弄得丝毫没有招架之力,而头顶几尺之外的甲板上,此刻却正聚集了一大群平日里唯他马首是瞻的属下。如果被他们看到了这种情景……

    也不知是这个念头刺激了他,还是身前贴来的女性身体和随她说话时拂过他耳畔的温热气息唤醒了感官,他全身再次起了微微的战栗,整个人被一种带了些心酸的快感给牢牢地给攫住了。

    这一刻他想狠狠抱住她,不但用他的臂膀向她证明他的力量,更渴望她的红唇能像片刻前在水底里做过的那样,对他再来一次。但是心底里,却总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不停提醒他,这样是不对的——刚刚早上,他还一本正经地对徐霄说,让他的上官放心,他会替他好好照顾他的未婚妻的。

    他的头往后靠,最后抵在了坚硬的船壁上,再也无路可退了,眼睁睁看着她的脸庞再次慢慢朝自己凑了过来,就在他快喘不过气时,微微嘟起唇,终于印在他的唇上轻轻啵了一下,却又如蜻蜓点水般地离开了。

    他松了口气,又蓦然失望之余,却发现这原来不过是个开始。她像刚才一样,再次轻轻碰擦他的唇,然后再次离开,就像个调皮的孩子在戏弄一件新发现的玩具,不停用她柔软的唇撩拨他,诱惑他,轻易却绝不肯给他真正的满足。

    当她的唇第三次轻轻印上他,又离开时,他呼吸急促,面红耳赤,原本一直垂着的那只手终于抬了起来,猛地箍住她后腰,把她紧紧搂住。

    “别嫁给他,好吗?”

    他借着她带给他的热血沸腾和神魂颠倒,在她耳畔低低地恳求,声音颤得像琴弦扫过后的余音,分明是底气不足。

    ~~

    温兰心里的得意小泡泡终于空前地冒个不停。她停止了对他的戏弄,把脸埋在他的肩上,咬唇笑了片刻之后,又耳语问道:“喜欢我这样亲你吗?”

    到处都是汪汪的水,谢原却只觉口渴得要命,被她十指碰触的一张脸热得简直要烧起来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喘着粗气望着她。

    “喜欢吗,快说!”

    她催促。

    “你……不是要嫁给他吗……”

    他终于无助地冒出了这样一句。

    那为什么还这样对我……

    温兰终于不再忍心看他再这样纠结了,往他耳边凑得更近些,小声道:“我原本只是要去广州府而已,可没答应他要嫁给他……”

    谢原猛地转头,一阵浪花正拍涌而来,呛进他的口鼻,极力忍住才没咳嗽出来,脸却已经憋得通红了。

    “真的?”

    他终于缓过了气儿。却不敢开口,怕控制不了自己的声音会惊动了头上的人,只用又惊又喜又不敢相信的眼神向她求证。

    温兰双手仍环在他的脖颈上,朝他微笑着点了下头,用唇形对他无声地吐出了两个字:“真的。”

    他定定望着她,眼睛睁得滚圆,一抹狂喜之色迅速从他眼底燃起。

    “现在能跟我说了吧?喜不喜欢我这样亲你?”

    她笑吟吟靠了过去,再次悄声问道。

    新一阵的血潮再次从心房处滚滚涌至他的头顶。他完全不敢对她此刻那双明亮火辣胜过日头的眼睛,只能盯着自己面前波浪起伏的海面,抑住心底里那种想要大声欢呼出来的强烈幸福感,颤声着道:“喜……欢。”

    他刚说出这两个字,忽然此刻,头顶清晰地传来焦急的议论声:“谢大爷还没上来,怎么办?他们刚才从船尾下去的,下水去找找……”随即是跑动的杂乱脚步声。

    谢原从先前那如饮琼浆的醉酒状态中霍然惊醒,慌忙抬眼看向她,用眼神恳求她先就这样放过他。可是她却视而不见,仍那样笑吟吟环住他的脖颈,就是不放开。

    他顿时被一种既苦恼又快乐的情绪给左右了,贴近她耳畔,这次是真的在哀求了:“小兰……他们要下来了……先放开我好不好?”话还没说完,觉到她的指竟慢慢插入了自己一侧脸颊的胡髯里,不由自主地,脸便被他拗了过去,两人四目相对。

    “可是我却不喜欢了,”她充耳不闻,指尖继续穿过他的髯,轻轻抚蹭他脸颊,用低得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声音抱怨道,“我想看看你到底长什么样。还有,现在亲你的时候,还要先找你的嘴……你要是还这样,以后我就不亲你了……”

    “哗啦”一声,他们身前数尺之外的海面上,忽然拱出了小白的背。

    它又跳了出来。

    “神鱼,神鱼在这里!谢大爷他们应也在这里,快下去看看!”

    还站在船头的人被下面的动静吸引,一边大叫,一边抓住栏杆俯身下来。

    谢原瞬间僵得成了块木头。

    他大小海战历过无数,也不算没见过大场面的人。现在他的手下就要探头下来,而她却还紧紧绕缠在他颈上,瞧着还不肯松手的意思。这样的场景,实在措手不及,脑子在这一刻甚至成了一片空白。堪堪就在船头那人快要探身下来时,忽见她促狭一笑,手飞快从他脖颈脸颊上缩了去,头顶一矮,人转瞬便没入水下,消失得无影无影。

    “谢大爷!你怎么会在这里?”

    探身下来的水手老杨一眼看见还靠在船壁上一动不动的谢原,怪声大叫,眼睛瞪得差点没掉出来。

    “弟兄们以为你出事了,都要下去找你了!”

    谢原终于回过神,压下怦怦的心跳,松开了先前一直抓住的铁环,游了出去,然后接住上头递下的竿,翻身上了船。见老杨还盯着自己一脸费解的样子,心里尴尬不已,面上却和平日没什么两样,摆摆手,道:“没什么。方才潜下去太深,有些疲了,便停在那歇口气。”

    老杨信以为真,又道:“大爷你是上来了,你表妹呢?”

    “出来了,出来了!还和神鱼一道呢!”

    正此时,谢原听到船尾处又传来杂乱喊叫声,知道必定是她露头了,撇下老杨跑了过去,挤进人堆,果然见她浮出了水面,边上跟着那只海豚。两人一个船上,一个水里,目光相遇。

    谢原脑海顿时又浮现出片刻前船头下与她一起的那一幕。想起她柔软的唇,勾人的眼,仿佛能一丝丝钻进他皮肤毛孔里的娇软音调,还有叫他根本无法忽略的因了海流推涌而不时贴靠在他胸膛的那两团丰盈,浑身立刻又如针刺般地燥热起来,却不敢叫边上的人看出端倪,只是俯身下去朝她大声叫道:“快上来吧!水里泡久了不好。”

    温兰拍拍小白的额头,抓住谢原递下来的长桨被他接了上来,接过他递来的他的衣服披在外头,回头见小白还不走,便趴在栏杆上挥手示意它离去。不消说,边上众人自然看得惊奇万分,啧啧不已。

    船起锚升帆继续往前,小白又跟了段路,终于沉了下去。温兰舒了口气,回头见边上只剩谢原,众水手都已被他遣去各归各位了,便笑了下,解开因吸饱了水沉沉压着头的长发,一边拧着,一边往自己舱房里去。知道他就在后跟着,只装作不知道,推开门要进时,一只手从后伸了过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小兰……”他看到她扭头望了过来。

    从他这角度俯看下去,正能瞥见露在披肩外衣外的被水打湿而显出的小半鼓囊胸型,心顿时又咚咚地跳,忍住那种想搂抱她身体的冲动,慌忙挪开视线,只盯着她还沾水的面颊,低声问道:“你先前在水里跟我说的话,都是真的吗?真的没有哄我?”

    “先前说了好多话呢,你问哪句?”

    温兰应道。

    谢原一怔。见她虽这样反问,眼里却是带笑,因了她这回答而提了下的心终于又放下,迟疑了下,说道:“就是……你说你没准备嫁给他的事……”

    温兰哦了一声,靠在门框上,点头:“是啊,是真的。”见他微微吁出一口气,似终于彻底放心了的样子,忍住心头的笑意,又认真地道:“除了这个,我先前还说了你留胡子的事,你没忘记吧?那也是真的!”

    她这么一提,谢原又想起了她那个绵绵密密的啄吻,耳朵根再次烫得发烧,心里却是一阵阵甜蜜,一边留意她脸色,一边小心地问道:“小兰,我习惯了。能不能……”

    “那你就留着好了,我又没逼你……”温兰笑眯眯应了一句,顺手推开门进去,砰一声便把他关在了外面。

    谢原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呆立在她门前,再一次陷入了甜蜜的苦恼中。

35、第 35 章

    海的夜幕降临了。

    因为风向正顺,这一带的海域状况也熟悉,所以船还在行驶,只是降了半帆,放慢速度而已。温兰先前听一个水手说,只要顺利,黎明时分就能到横海岛了。

    船上淡水有限,仅供饮用做饭用,加上男人不大讲究,下海上来后根本不会想到用淡水再冲身,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一趟长途航海下来后,他们身上便带了股让婆娘嫌弃的咸腥味的原因。当然,温兰的待遇就不一样了。分给她的舱室不仅在船楼上,有一扇窗,看出去就是大海星空,现在她还用谢原叫人送来的淡水舒舒服服从头到脚洗了个澡,头发已经干了,编成条长辫挂在胸前,身上换的也是他的一套干净衣服。只是过于肥大,只能把袖子裤管都卷起,再往腰间扎一根衣带固定,弄好后,自己低头看了下,倒觉得别有味道——仿佛穿男朋友衬衫的那种感觉,只是可惜没有镜子,看不到什么效果。

    温兰还毫无睡意,独自趴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布满繁星的深蓝夜空,忍不住便端了桌上的茶壶开门出去,往楼下的主舱室而去。她知道先前他和几个手下在那里有事,现在不知道忙完了没有。

    温兰到了门口,看见门缝里透出一丝灯光,侧耳听了下,里头没有说话声了,想必人已经散了,便伸手轻轻推开门,探进了头,正见谢原侧对着自己坐在一张大桌前,若有所思的样子。大约是听见了响动,扭过头来,发现是她,面上立刻露出笑,起身似要过来相迎。

    温兰已经推门而入,顺手关了门后,径直到了他身边,把手上的茶壶一放,伸手按他坐回了椅子上,笑盈盈地道:“不敢劳船长表哥亲自相迎,您老坐着就是,我怕你口渴,给送茶水来了。”说着倒了一杯,送到了他嘴边。

    谢原自己生性沉闷,所以最爱她的这种俏皮样,光看着便觉得怡神。此时莫说正有些渴,便是不渴,她亲手倒的,十壶也喝得下去,便微微笑着接了过来。

    温兰撇下他,绕着这个大舱室走了一圈,歪着头研究挂墙上的针路图(古代使用罗盘导航、在不同航行地点指南针针位的连线图,叫做“针路”),拨弄了下铜制的罗盘司南,看他一眼,便走回到他面前,扯扯自己身上的衣服,半是天真半是故意地问道:“表哥,我穿你的衣服是不是很好看?要不然你老盯着我干什么?”

    她一进来,谢原便很难不去注意她的全身上下。蓬松乌黑的发辫垂在鼓包的胸前,腰肢细窄,和着阔大的袖摆裤管,自己的衣服穿她身上竟也别有一番风情。趁她背对自己时,忍不住便多看了几眼。不想被她发觉,还这样开口问自己,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便呛住了,啪一声放下茶杯,俯身下去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道:“黄昏时……咳咳……见你样子有些倦乏了,你还……咳咳……不去睡?”

    温兰见他样子实在是窘迫,心想暂时放过你吧,便到了他身边帮着拍了几下后背,摇头道:“现在天黑下来,反倒没了睡意。对了,我刚才进来时,见你样子严肃,在想什么事?”

    谢原终于止住了咳,直起身看她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

    温兰见他神情又有些严肃起来,装作被吓到,轻轻拍了下胸口,“表哥你怎么了?你别这么凶,我会怕的。”

    谢原心中方才确实是在想着有关她的一件事。现在见她这样子,禁不住又笑了起来,随即止住,仿佛无奈地摇了下头,这才柔声道:“小兰你坐下,我问你件事。”

    温兰心中疑惑,不知道他摆出这严肃样子想问什么,口中却应了声,朝他过去,很自然地便坐到了他大腿上,舒舒服服地缩靠在他怀里,微微仰脸道:“好啦,你问吧。”

    谢原一怔。

    她竟直接便坐到了自己腿上,靠在了他怀里……偏偏此时她的神情,不但没有丝毫矫揉,反最自然不过,仿佛他的大腿只是一处在她看来最舒服的座椅而已。

    他很快便压下开始荡漾的心神,微微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好让她感觉更舒适些。

    两人一时谁都没开口说话,舱室里只有烛火随了船体微微晃动而摇曳,空气里流淌着一种安宁而亲昵的沉默。

    这么靠坐在他怀里真是舒服,又安全感十足。温兰半阖着眼等他开口,等了片刻还没声音,自己反倒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睛问道:“你不是说有事吗,问啊,我等着呢。”

    谢原哦了一声,终于抬手握住她两侧肩膀,将她轻轻扳到自己面前,望着她道:“小兰,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温兰心想有些事我还就是不能让你知道。比如我的来历,要不然说出来了,你还不把我当妖怪?便顺手轻轻扯了下他的胡子,含含糊糊地道:“你说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啊?”

    谢原慢慢道:“小兰,白天你跟我说你先前去广州府并不是要嫁给卫自行,我听了,一开始真的极是高兴。但是后来一想,便觉得不对。我知道你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先前被我知道了你不是我表妹便决定离开,我那样挽留都留不住你,你和卫自行也非亲非故,如果去广州府是为了嫁他,那自然没什么可说,可如果不是为了嫁他,无缘无故我想你也一定不会找上他的。我说的对不对?”

    温兰一怔,眼睛睁开了些,正对上了他的双眼。见他一眨不眨地凝望着自己,一对墨黑宛如深潭的瞳仁映了两点微微跳跃的红色烛火,看不出有半点笑意。

    老实说,他竟然这么快就想到这一点,温兰确实有点意外。还在踌躇要不要把卫自行的秘密说出来,却听谢原又道:“本来,有些事我也不会管。只这事极是特殊,又牵涉到你,我不放心才要向你求证。卫自行此人,深不可测。他如今是七政门的军官,只即便有朝一日做到京师七政门指挥使的位置,也不过区区四品的武官,在我看来,此绝非他的志向。他日一有机会,难保不会翻云覆雨。小兰,你被他接去广州府,是不是和玛瑙岛沉船有关?”

    温兰这下是彻底睁开了眼,惊讶地盯着他。

    他不过稍稍停顿,又接着道:“我知道玛瑙岛海域有百年前的裴延鲁沉船。据说若得船中密图,便能得足以擎天的宝藏。这早不是什么秘密。小兰,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他是不是想让你下水找沉船?”

    温兰吐出口气,道:“好吧……你既然猜中了,我承认便是,”她微微蹙眉,“我确实已经答应他下水找沉船了……”

    谢原的眉宇间迅速掠过一丝霾意,只很快便压了下去,微微摇了下头,道:“我方才说了,裴延鲁沉船早不是秘密。多年来,朝廷、倭人,从前被卫自行弑了的云南叛将杨显,甚至连北方的蒙古国都在图谋,各方势力暗中较量,情状之复杂,不是你能想象的。就像此次,你被那个倭女劫持,其实这不过只是个开始而已,”他顿了下,加重语气,“我不愿你被卷进这件事里。而且,就算卫自行手眼通天,最后能压下各方势力保证你的安全,你独自下深海寻沉船,这也太危险了,随时会有各种意外发生。就算你真的是龙女再世,我也不会放心。”

    “小兰,你只是个女子,不该卷入这事。我希望你平安无事。听我的话,不要做这件事。”

    最后,他望着她,这样说道。

    温兰怔怔望着他的眼睛。

    半晌过去,他没再说话,仍用那种沉默的平静目光与她对视。但她却感觉出来了,这种沉默和平静的表面之下,隐藏了一种叫人不能反抗的决心和力量。他虽然口中在说“他不愿”“他希望”,但温兰知道,如果她说不,他一定不会同意。

    她踌躇了下,道:“我……答应他了……”

    谢原道:“无妨。只要你点头,我会代你向他传话。”

    温兰咬唇看他一眼,终于点了下头,心里一松,忽然像是卸下了块石头。

    谢原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伸手轻轻抚了下她的辫子,低声道:“那就这样说定了。”

    他现在的声音非常柔和。

    以前还在白龙城刚认识他不久,他还一本正经当她表哥的时候,她就喜欢听他用这样的音调和自己说话。现在也是一样,心里顿时暖洋洋的,忍不住又靠了过去,把脸贴在他胸口。

    谢原原本还有些担心她会不听己劝,没想到这么快她便点头,顿时松了口气。见她此刻又靠贴在自己怀里,微微眯着眼睛,柔顺乖巧得像一只猫咪,鼻端还不断飘来散自于她的刚洗完澡的馨香。毕竟是个正常的大男人,很快便心跳加快,下腹处也悄悄硬了起来,唯恐被她发觉了难堪,偏她自己不起来,他又不好推开她,只能弓着腰,尽量往里缩。正难受着,忽然见她抬起了脸,道:“哎呀不行!”

    谢原吓了一跳,以为被她发觉了,脸腾地一下热了,吃吃地道:“我……不是有意的……”

    温兰奇怪地望了他一眼:“什么有意无意?我是忽然想起了件事。我和卫大人本来说好,我替他找到宝藏图,他给我报酬。有了钱我才好过日子。要不然以后没钱,又没人养,我怎么办?”

    谢原松了口气,立刻道:“我给你钱,我能养你。”

    “不行啊,”温兰笑眯眯摇头,“你又不是我亲表哥。就算是亲表哥,也不能让你养一辈子。除非你娶了我。可是我记得你先前又看不上我,姨母为这个还骂了你,弄得我怪不好意思,好像是我贴着非要嫁你一样……”

    “不是这样的,”谢原听她提旧事,鼻尖上的汗都冒了出来,“我看得上你。你现在要是肯嫁给我,我一定会娶你的。”

    “真的?”

    温兰夸张地睁大了眼。

    谢原一张脸通红,望着她,郑重点了下头。

    “表哥你真好。那我就嫁给你吧!”

    温兰改成双膝跪在他腿上,张开双臂便搂住了他脖颈,把脸靠了过去。

    谢原看出来了,她这是高兴得要亲吻自己了。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屏住呼吸眼看她的唇越来越近,两人鼻尖都快相抵了,却见她忽然停了下来。

    “算了,你胡子还没刮,等下次吧……”

    温兰像是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又爬下了他的膝盖,像先前那样那样坐了回去。只不过这次,把双臂抱在了他的腰间,姿态比方才更要亲昵几分。

    谢原先前那口气还憋在胸口没出来,见她忽然止住了,顿时哭笑不得,身下又硬得发疼,只能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靠在椅背上长长透出一口气。

36、第 36 章

    温兰大小姐可不管他现在的情绪,只是舒舒服服地靠在他怀里,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他的胡,问道:“你为什么一直都不娶亲?”

    她只是顺口问了一句,谢原却被这话提醒,先前的安详和旖旎渐渐消退了下去。

    温兰立刻感觉到了他的变化,放下手坐直身,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了?”

    谢原踌躇不语。

    温兰看出他情绪一下低落了。想了下,觉得自己猜到了他的心思,便柔声安慰道:“是不是你觉得你做这事被官府通缉,怕连累了将来的妻子,才一直不娶的?你放心,我不怕这些。”

    谢原沉吟片刻,忽然将温兰抱起,脚勾来一张椅,将她放坐了上去,自己也转向了他,这才道:“我有件事,你还不知道。知道了,恐怕你就不会想着嫁给我了。”

    温兰随口笑道:“什么事?是不是你在哪里还有个相好来着?”话说完,见他神情愈发严肃,眼神里似乎还透出点沉重,这才觉得他不对劲。终于收了笑,看着他道:“什么事,你说。”

    谢原凝视着她,终于道:“小兰,你知道前朝兆姓天下时,朝廷有一谢姓将门吗?”

    温兰自然不知,摇了摇头。

    谢原向他解释了一遍,最后道:“我便是谢家后人。”

    温兰惊讶万分。

    “你是说,现在那个兆姓后人找到了你,你必须听命于他?”

    谢原望着她,默默不语。

    温兰的脸色渐渐有些难看起来,猛地站起起来。

    “你不会真的要听从祖宗留下的话替他卖命,陪他去做那种或许根本就不可能成真的复国大梦?”

    对面的男人还是默默无语,神情间的那种无奈和萧瑟愈发浓重。

    温兰望他片刻,心渐渐又软了下来。想了下,重新坐到了他对面,伸手握住他的手,道:“那个什么兆姓皇朝化成土堆都一百多年了,凭什么现在还要你替他们卖命?做皇帝的都爱听臣子恭贺他的皇朝千秋万代,可是就连他们自己也清楚,这天下根本就没有能够千秋万代的皇朝。水能载舟,水亦能覆舟,它以前为什么覆灭?必定是朝廷无能皇帝昏庸百姓没好日子过。这样的皇朝,哪一点值得你去复辟,甚至还要付出你一生所有这样的代价?”

    谢原踌躇了下,道:“你说得都有道理。可是先祖遗训犹在,我小时,便跪于先祖灵前发过誓……”

    温兰瞪着他,道:“我知道忠孝为大,我也敬重那些信守承诺的人。可是你的情况却不同。你现在是愚忠愚孝!那些东西都毫无意义,在我看来就是狗屁!你却仅仅因为一句先祖遗训就要赔上自己一辈子,这太荒唐了!那个忠我就不说了,也轮不到我说。我就说孝。你该做的是扔掉什么复国大梦,过你自己想要的人生,这才是真正的孝道!要我说,你祖先根本就是糊涂透顶!”

    “小兰!”

    谢原出声阻止。

    温兰见他眉头紧蹙,叫自己名时,语气也和先前柔情蜜意时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心中火气一下便上来了,猛地甩开他手站了起来,道:“我说话就这样难听!你谢家祖宗就是糊涂虫!还有你,你也糊涂透顶!他们要真有灵,听了不高兴,晚上自己来找我骂我好了!我倒正要和他们辩一辩!怪不得你一直不娶妻,你自己都愿意替毫不相干的人卖命,你还拿什么娶老婆!”说完转身便走。

    ~~

    温兰回到自己的舱房,越想,心里的火气愈大,连手都开始微微颤抖。最后到了窗口,对着外面长长呼吸了五六次,这才终于有些冷静下来,回来趴在了床上,开始发呆。

    自己看中的这个男人,他是个海盗头子。这就算了,凑合凑合无视就是。但他居然还是天龙八部里的慕容复,哦不对,是慕容复身边的跟班!或者抬举下他,鹿鼎记里的陈近南。可是这些人,哪个有好下场!

    翻开古代中国的历史,最不缺乏的,就是愚忠愚孝反而被大肆颂扬的例子。她也敬重那些人的坚贞不屈、孤忠赴难。但现在事情降到了与自己有关的男人身上,这些所谓的忠孝便真的成了狗屁。

    她没见过那个兆文焕,却已经可以断定他生出来就是个悲剧。但现在,谢原眼睁睁也要成为一个更大的悲剧了。至少人家是主动愿意、梦想当皇帝的,可他呢,就是因为姓谢,因为祖宗留下的一句话而已!

    这时代的人,对所谓忠孝义的重视几乎到了极端的程度。对于谢原来说,想来也是如此。以他方正的性格加上自小就被灌输进去的观念,现在想靠她把他拉回,这……可能吗?

    温兰在心里老实不客气地又把谢家的祖宗骂了一遍后,很快便下了决心。无论如何,她也要帮他们老谢家一把,把他们的后代从杯具边缘给弄回来。谢原,多好的一个娃啊,就这么被坑掉,她都看不过眼去。

    她闭着眼睛,脑子里已经迅速想出了对付的招数:先收拢收拢自己的脾气,苦口婆心地劝。不行的话,一哭二闹再上吊,一个女人不够,就搬出他娘,两个女人一道上。这些都不行的话,那就和他生米煮成饭,肚子里最好再有个饭团出来。都这样了,她就不信他还不回头!

    温兰一番思量过后,情绪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揉了下自己有些发疼的脑袋,打算先好好睡一觉,等明天开始就奋战。正揉着,忽然听见门外有轻微的敲门声,听起来有点迟疑。立刻便猜到是他。心里的火气一下又有点冒出来了,哼了一声,扭头过去不理。

    敲门声又断断续续了几下,终于停了。温兰侧耳听去,再也没有声音了。终于忍不住,下了床蹑手蹑脚地探到门边,贴着门板听了一会儿,外面悄无声息。再打开一看,已经没人了。

    温兰犹豫了下,眼前浮现他先前那种无奈萧索的眼色,没奈何,出去了。

    他的舱室就在隔壁。她推了下门,门应声而开,里头虽黑糊糊地,只也觉得出来没人。又到先前待过的楼下那间大舱,灯也已经灭了。

    船尾还有灯光,那里的瞭望台上还有水手在掌舵和守望前方。她探头出去看了一眼,没见到他。想了下,再绕到船头。

    那里昏暗一片,但借了星光,看见他就坐在那儿,背影一动不动。

    四下静寂,耳边只有海浪擦过船底的哗哗声。他似乎心思重重,并未注意到身后多了她这个人。

    她叹了口气,终于走到他背后,在他蓦然惊觉回头的时候,从后轻轻地抱住了他,把脸埋在他的后颈上。

    他一僵,随即低声道:“我方才见你没应,以为你睡了……”

    温兰唔了一声,松开他坐到了他身边,低低地叹了口气,道:“方才我不该发脾气。可是我真的很生气。如果这是一件福祉天下的事,你想做的话,我虽然不愿你冒险,却也不会阻拦你,因为这是你的夙愿。又如果,是你自己想做皇帝,我也不会拦着你。不但不拦,我还会尽我所能去帮你。可是都不是。你是你自己,不是你们谢家那一代祖先用来延续自己未竟梦想的工具。所以我不高兴。更不想你为他人做嫁衣裳,到头来还不得善终……”

    她的手被边上伸过来的一只厚大的掌心轻轻握住了。沉默了片刻,终于听见他道:“小兰,你说的话,我知道都是为我好。你先前说得也没错。天下人需要的不是某个姓氏的皇朝,而是一个能造福天下的皇帝。我也早就明白这些道理,只是一时难以决断。你容我些时日,等我想妥了解决的法子,我再给你答复,好吗?”

    温兰一听,心里顿时又起了希望。看起来,他好像也没下那种坚决自挂东南枝的决心。只要他不是一意孤行,那就是好事。等自己日后再慢慢吹他耳边风,不信他不回头。急忙点头,抱住他胳膊道:“好的,我不逼你。你慢慢想就是。不管你做什么决定,你都要想一想我。我要是不够,还有姨母。她你总要考虑的吧?”

    谢原觉到自己的臂膀被她抱得紧紧,宛如自己便是她的整个依靠,心里顿时充满了柔情。觉到迎面海风吹来毫无遮挡,怕她受凉,起身拉起她道:“不早了,你去睡吧。”

    温兰被他送回楼上的舱室门口。要进去的时候,见他欲言又止,便问道:“怎么了?”

    谢原踌躇了半晌,终于小声道:“小兰,以后你不要再这么说我先祖,好不好?”

    温兰一怔,这才顿悟过来。自己先前生气的时候,好像确实骂他们是糊涂虫什么的,后来在心里也又骂了一遍。她是早忘了,人家却还牢牢记着呢,急忙忍住笑,很是严肃地道:“表哥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等哪天有机会,我还要亲自向他们焚香道歉。他们大人大量,不会和我这小女子计较的。”

    谢原听她又在胡扯,无奈摇头,叹了口气,替她推开门道:“你去睡吧。睡一觉,醒来就到了。”

    温兰吐了下舌,又道:“我头疼。刚才被你气的。”

    谢原忙道:“那你刚才不早说,还吹了那么久的夜风。快进去躺下,我给你揉揉。”

    温兰乖巧地嗯了一声,进去躺了下去。果然他蹲在了她床前,伸手过来两个拇指替她在太阳穴附近揉压穴位。他手法不轻不重,穴位拿捏又准,温兰觉得很是舒服,闭了眼睛,很快便睡了过去。等睁开眼睛,发现窗口已经射进金色的朝阳之光,耳畔还有甲板上水手们操作卷扬轴和升降索发出的声音,急忙下床跑到窗口向外看去,视线的正前方不远处,赫然有一道起伏绵延的海岛轮廓,知道横海岛终于要到了。

37、第 37 章

    横海岛面积比沉香岛要大,地势半山半原,树木蓊郁,处处鲜花。温兰下船一路往里去的时候,看见屋舍耕地,迎面不时还有黄发垂髫的小孩欢呼着赤脚跑向自己刚刚下船的父亲。若不是处处能见修筑在高地上的一些防御工事和扛枪持刀的守卫,这里确实就像谢原起先对她说过的那样,俨然是个大村庄。

    主寨建在海岛南向的山腰中。房屋依山而修,后靠濒临大海的绝壁,站在平台眺望,整个岛屿一目了然,视线极好。温兰住在一个修在山脚下的院里,与谢原的住处相邻。屋子外有个竹木搭成的走廊,后头不远处是道小溪瀑,风景很好。她对这住处很是满意。等安顿好,谢原过来找她,说自己要离岛几天,去白龙城把母亲马氏接过来。

    温兰立刻明白了过来。沉香岛上,虽然大部分人愿意归附,但也有离开的。人多眼杂,他那天为救自己,难保不会被人认出,恐怕那个巡检也做不成了。这样的情况下,还把马氏独自留在白龙城,确实不安全。

    可是马氏过来的话,肯定会知道她也到了这里,怎么向她解释?

    “要不,暂时就说卫大人出了趟远门,所以婚期暂时押后?等他回来,你再送我过去?”

    温兰捧住脑袋,最后只想出这样一个借口。现在她终于亲身感受到了谎话的恶果。确实,需要无数的谎才能圆撒下的第一个谎。

    谢原点头道:“也好。我不在的时候,你无聊的话可以到处走走。就是那边,”他指了下不远处一处独立的小楼,“那边不要过去。”

    温兰知道那里住着那个兆公子和他的随从,瞥一眼,轻轻哼了声,道:“我才不稀罕去呢。”

    谢原微微一笑,又道:“有些粗活你自己不用做了。我叮嘱过海燕,她会过来替你做。”

    海燕是那个少年马如龙的孪生妹妹。温兰早上过来时,就是她帮着一道收拾屋子的。十五岁,长得挺标致的,和老杨的儿子订了亲,等她明年满十六就成婚。

    温兰摇头笑道:“我听她说,那个兆公子过来后,就是她伺候他饮食起居的。我一个人,不过就是洗衣扫地这些事而已,自己做就行了,不用麻烦别人。”

    谢原点头,正要走,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你一个人,不要随意下海……”

    温兰急忙打断他话,把他往外推,嘴里道:“我都晓得。一个人要注意安全。你快去。早些把姨母接过来才放心。”

    谢原知道她嫌自己啰嗦,只好道:“我很快就会回……”

    温兰站在门口朝他挥手再见,笑盈盈道:“那我等你回。我会想你的。”

    谢原心里顿时甜滋滋的,嗯了一声,转身而去。

    ~~

    谢原走后,温兰很快便和附近的人认识了。众人知道她是谢原表妹,又传开了她在海里和神鱼嬉戏的事,对她很是敬重。海燕更是经常往她这里跑,抢着要帮她做事。温兰和她有些熟了后,便打听了几句住那小楼里的人。

    海燕道:“兆公子刚来时受了伤,脾气不大好。现在好点了。可是他身边那个姓杜的老头子就讨厌了,整天阴着张脸,管东管西,嫌我事情做不好。有一次被我撞见他还教训兆公子呢。”

    海燕口中的杜老头子名叫杜万山。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前朝覆灭至今不过一百多年,像兆文焕这样的人,身边有几个类似叔伯的人跟随,也算正常。

    “还有丁二爷。我遇到好几次他到兆公子这里来,对兆公子很是敬重。”

    海燕又随口道了一句。

    丁二爷是横海岛前岛主的弟弟。温兰那天随谢原上岛时,他正带人过来迎接,所以打过个照面。年纪三十左右,看起来很精明的样子。

    “谢大爷知道丁二爷和兆公子往来吗?”

    温兰想了下,问了一句。

    海燕摇头:“这我就不知道啦。”

    温兰哦了一声,心想等谢原回来,不管他知道不知道,这事要提醒下他才好。

    ~~

    刚开始几天的新鲜劲过去后,温兰便有点想念谢原了。至少有他在身边,自己就不会那么无聊了。只也知道他回来没那么快。再过几天,终于找到了乐趣,就是海岛靠南的那爿浅海。那是珊瑚海,海底长满各种珊瑚,不是很深,鱼虾众多,徜徉其中,十分有趣。每天午后睡一觉后,温兰便带了自己的面镜,独自持叉下海,摸几个海螺,捉两只螃蟹,上岸带回去烧了吃,自得其乐。

    这天午后,她照例又下海,在鱼群中玩了片刻后,等腰间挂着的篓子里装了几只蚝和大虾,浮上了海面,正打算游回岸去,忽然听见一阵叫救命的声音,仿佛有人落水。急忙循声望去,看见距离自己百米左右的海面上漂了只小木船,边上的水里有两只手在使劲扑腾,落水那人瞧着不像会游泳。

    温兰急忙奋力朝那方向游过去,等到了近前,那人已经沉了下去。暗道一声不好,急忙丢掉鱼叉和篓子,潜水下去将那人的头给托出了海面,带着往小船去。

    溺水的是个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被温兰托出水后,一口气缓了过来,一边剧烈咳嗽着,一边仍拼命挣扎,带得温兰也几度下沉跟着喝了两口海水,忍不住怒骂一声道:“不想死的话就别动!”那男子一抖,这才不动了,被温兰推着靠近小船,伸手抓住船舷,两人终于爬了上去。

    温兰摘掉面镜,见那溺水男子上了船后便趴在船底一动不动,脸色苍白,眼睛紧闭,生怕他又闭过了气,正想将他翻过来看看是不是需要人工呼吸,忽见他自己张开嘴,嘴里汩汩地流出海水,片刻后哇一声吐出一大口,眼睛猛地睁开,知道是没事了,这才松了口气。见他自己又慢慢坐了起来,神情呆滞,忍不住皱眉道:“你不会游泳,还自己一人跑到这里干什么?”

    那男子这才像是注意到了温兰的存在,抬眼望着她,抖着声道:“我……我来钓鱼……,方才一不小心栽了下去,你……你是谁?”

    温兰实在忍不住,噗一声笑了起来,道:“钓鱼?要不是遇到我,你自己现在不定就被鱼钓走了。赶紧上岸,老老实实在地上待着吧!”

    温兰说完,见那男子只是怔怔望着自己,以为他被吓得还没回魂,也不管了他了,回头看了眼岸,正见两个人影朝这里急匆匆跑来,前头的那个老者似看到了船上的人,挥手用力嘶吼,隐隐听他在叫“公子,公子……”

    温兰面上的笑骤然而消,扭脸看了眼那人,冷冷问道:“你姓兆?”

    这被救的,正是兆文焕。他在这里养伤,早就觉得无聊。如今伤好了,便想出了钓鱼打发时辰的法子。一开始只在海边岩丛里钓,后来觉得往海里去,应能钓到更大的。试了几次后,胆子便大了许多。见今日风和日丽,便又自己驾船到浅海附近,没想到竟落了水。惊魂未定间,发现救自己的这女子十分美丽,谈吐姿态也是自己未见过的利落漂亮,加上心中又感激,便怔怔望着,一时挪不开眼了。忽见她骤然变了脸,一怔,道:“我是姓兆。你是谁?”

    温兰心里顿时后悔不已。早知道会这样,今天就不来这里了。往阴暗里说,他要是淹死了,自己的烦恼不就没了?虽然也晓得这想法不厚道,心里却忍不准虑到自己的身份,他原本并未打算带春芳过来。只是她自己苦苦哀求,说老太太去哪,她也一定要去。她娘知道后,也特意找了过来,说无论去哪都比留在寨里强,谢原这才将她带了过来。

    春芳忙道:“这里好。我喜欢这里。只可惜我爹娘不能来。如果他们也能来,那就更好了。”

    春芳应完,见他不再发话,便慢慢挪了一步,道:“那谢大人,我先回去了……”

    春芳刚走了两步,忽然听见他叫道:“等等!”忙停住,转身道:“还有事吗?”

    谢原踌躇了片刻,终于问道:“春芳,你觉着我多少岁了?”

    春芳吁了口气。原来问这个。虽然觉着他和平日不大一样,有些怪,却也老老实实应道:“谢大人你应该三十五六吧。”

    谢原怔住,不自觉伸手摸了下脸。

    春芳等了片刻,见他不吭声了,忍不住问道:“谢大人你问这个干什么?”

    谢原这才如梦初醒,摆摆手道:“没什么,你去吧。”

    春芳哦了声,摸摸头,转身离去。

    ~~

    温兰和马氏分别后又这样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马氏虽觉着那个外甥女婿这样办事不靠谱,只人家确实有皇命在身,抱怨了几句后,也就过去了。温兰陪着她到了约莫戌时末,服侍她睡了下去,这才替她关门出来。方才在屋里时,她听春芳在门口打过招呼,知道她也回屋去睡了。正也要回自己的屋,脚步迟疑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谢原这时候会在等着自己。没什么理由,就是一种感觉而已。想起傍晚时两人见面的情景,扭头看了眼院子门口的方向,决定去看下。

    她踏着月光往院子门口去,透过门的缝隙,隐隐约约竟真的看到门外有个人影,贴近了看,果然是他,正立在墙边的月光暗影里,忍不住暗笑起来,伸手轻轻拔去方才被春芳闩上的门闩,打开了门,探出个头,轻声道:“表哥,你在这里等谁?”

    她还在往这里走时,谢原隔墙便听到了她的脚步声,紧张得几乎想要掉头而去。现在见她露出了头,还问这样一句,伴了怦怦的心跳,慢慢从墙影里出去,朝她转过了身,道:“小兰,我刮脸了……”

38、第 38 章

    温兰惊讶地咦了一声,定睛看去,果真看见他一张脸干干净净,露出了清晰的下颌轮廓。

    海上的那轮明月,此刻仿佛就停在他的头顶,所以她此刻看得清清楚楚。

    她曾想象过他刮胡后的样子,觉得他应该长了一副四方脸膛,现在才知道自己错了。皎洁的月光里,他新露出的脸庞线条清晰而隽瘦,显得这张男人的脸出人意料得年轻,不但年轻,而且英俊得让人简直无法挪开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温兰甚至觉得连他头顶的月光都要被这张男人的脸给模糊掉了。

    仍是那双熟悉的眉眼,转眼却像换了个人。温兰一下被这种奇异的感觉给抓住,只顾定定看着,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原越发不安了。

    下定决心刮去随了他多年的男人胡子,这真的不是件轻松的事。现在他的感觉就像被扒光了衣服般地毫无遮掩。而她的这种反应更叫他心里一阵阵紧张。终于忍不住,下意识抬手抚了下那张让他很不习惯的光秃秃的脸颊,讪讪地道:“是不是很……难看?要不,我再留回来?”

    温兰被他的话惊醒,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

    “不要!”

    她脱口而出,见他呆呆望着自己仿佛不知所措,强压住心底里仿佛拣了个宝的那种感觉,轻盈闪身出来带上门,看了下四周,牵住他手便往墙头边的一丛树影下去,将他强行按在了墙边,然后靠到了他身前,仰脸望着斑驳树影里他朦朦胧胧的脸庞,忍不住抬手轻轻抚摸了下。

    看得出来,他很用心,脸刮得很是干净。但是男人的这种干净,和温兰触摸自己脸颊时的那种平滑柔软感完全不同。手指在他面庞移动的时候,还能清晰地感觉到残留下的些许刺感。但这种刺感一点儿都不讨厌,反倒像是经由她的手扎到了她的心里,一阵痒痒。很喜欢。

    “小兰,你……你要做什么……”

    谢原觉她一只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抚过,鼻息里飘来一股若有似无的兰香,舔了下自己已经开始发干的唇,颤声喃喃了一句。

    温兰停下了手,再端详他片刻,忽然低声笑了出来。

    “表哥,姨母以前对我说,你小时候就是个漂亮孩子,我那时候还不信。现在知道了,姨母没说错。你真的好漂亮。”

    一阵欢喜立刻从谢原的心里涌流而出,甚至压下了他听到她用“漂亮”来形容自己时生出的那种不适感。这一刻忽然觉得,刮了胡子也没什么,只要她喜欢。

    “真的?”

    “嗯,”她点了下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蹙眉,“可是要是有别的女人也看上了你,要跟我抢你的话,怎么办?”

    谢原的脸一阵阵发热。小声地道:“表妹你放心。我一生一世,只对你一个人好。”

    “真的?”

    现在轮到她不确定了。

    “我说过的话,一定当真。”

    他斩钉截铁地给她保证。

    温兰立刻笑了,柔声柔气地道:“表哥,你真好,我好喜欢你。我可不可以亲一下你?”

    她真的要亲他了!

    谢原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的方寸之地,灵台最后仅存的一丝清明却还在提醒他。他挣扎着,微弱地道:“这里是……外面……”

    “你闭上眼睛。”

    她命令般地发话了。他一怔,颤抖着吸了口气,终于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到一双手轻轻攀上了他的肩,然后环住后颈,将他的头往下按。温热柔软的身体也随之靠了过来,呼吸一窒间,嘴已经被她的唇瓣贴上了。

    她的吻起先很轻灵,就像那天在船底时差不多。与其说在吻他,倒不如说在唤醒他的感官。四唇相贴之时,他甚至感觉到她灵巧的舌尖不时还会轻扫他的唇。他被撩拨得全身战栗心痒难耐,想接住更多的时候,她却又俏皮地离开了他的唇。他顿时陷入失落,刚要睁开眼,忽然唇上一热,她仿佛知道了他的心意,再次亲了上来。

    这是一个长长而热烈的深吻。他第一次品尝到了女子唇舌的香滑柔弹,发现竟是如此美妙。因这是一种不亲身经历便永远无法想象其中美好的滋味,他无法用言语来形,只觉得自己犹如堕入一汪无底的秾艳香泽中,在她渡哺给他的气息津泽里蚀骨化魂,任她揉捏,她若不放,他必将窒息而死。

    “我要你吻我……”

    恍恍惚惚间,他忽然得了救命的空气,原来是她终于放开了他的唇,与他额头相抵,呢喃了一声。

    颤栗再一次袭来。他意犹未尽地舔了下自己还残留着她味道的唇,血管里那未得餍足的男人血液瞬间充盈了全身上下——此刻就算没有她的命令,他也会继续追逐她的小嘴。

    他将她转了个向,换成他把她抵在墙边,抬手用他的一双大掌牢牢固定了她的头,让她再次微微后仰,然后喘息着,低头下去,一口便含住了她的小嘴。

    ~~

    温兰闭着眼睛,感觉到他灼热的气息一阵阵扑洒向自己的脸庞。不过是转眼间的功夫,这个原本还任由她攻城略地的男人便反客为主攻入了她的阵地,用他浑厚的舌追逐缠绕她的,甚至因为力道过大,绞得她舌根微微发疼。但是她却沉醉于他带给她的这种感觉和他包围住她的男人气味——那是一种淡淡的混合了海风和松香的味道。海风是属于他的气息,松香却一定是他方才蘸水刮胡时留下的,性感而诱人。

    当他再一次与她的舌缠绵,叫她无路可退时,她整个人的力气仿佛也已经被他抽光,只能软软贴在他的怀里,籍着他有力的双臂环抱,整个人才没有软倒在地。

    “嗯……”

    她开始无意识地轻轻呻-吟出声,以此来表达她此刻得到的享受和欢愉。

    忽然,她感觉到他慢慢放松了自己,终于离开了她的唇。

    她长长喘过口气后,仍闭着眼睛,把滚烫的脸颊贴在他的脖颈之侧,感受着他大动脉里正奔涌的血潮,轻轻吻了下他此刻正上下滚动的喉结,这才柔声问道:“怎么了……”声音便如刚刚晨起时的那般娇慵而低哑。

    他没有说话,身体一动不动,呼吸却越来越热,直到她也感觉到他的异样,试着将自己身子轻轻再往他身上靠了下,明白了过来。

    他早已坚硬,那里敏感得一触即发,觉到她身子的轻柔触探,整个人微微一颤,急忙往后退了一小步。

    温兰终于睁开眼睛,仰脸看向他,伸手再次轻轻抚摸了下他的脸,踮脚到他耳边道:“表哥,你是不是想要我了?”

    谢原脸唰得血红,结结巴巴道:“没,没……”

    温兰把自己额头抵着他的下巴,轻轻蹭了下,柔声道:“你要是忍不住,我……”

    “我忍得住……”

    谢原慌慌张张地道,声音都微微颤抖。

    温兰轻笑一声。终于稍稍离开了他的胸膛,握住他的一只手,悄声道:“表哥,反正我迟早是你的女人,你要是真想要……”

    没有了她那样贴靠在怀里,谢原终于觉得自己能透出口气了,稍稍定了下心神,觉得自己终于能够直视她那双在昏暗树影里也如宝石般微微闪亮的眼睛后,轻轻反握住她的手,把它包在自己掌心间,这才低声道:“我现在能亲你就心满意足啦。你还没嫁给我,我不能对你那样。”

    温兰在心里轻叹口气。好吧……虽然她不会介意现在就把他给办了。但是他不愿意,那就尊重他的意思吧。

    “好的,表哥,我都听你的。那你以后想亲我的话,就来找我。”

    她乖巧地轻轻晃了下他的手。

    谢原心里顿时被满满的兴奋和满足感所包围。困难地吞了口口水,忍住那种还想楼她入怀的念头,抬头看了眼已经升到树顶的月亮,轻声道:“不早了,你去睡吧。”

    温兰懒洋洋哦了一声,踮起脚尖再次轻轻啄了下他的下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这才在他的目送之下,一步三回头地入了边上的门。

    ~~~

    第二天一早,温兰还因昨晚的睡眠不足在起床和懒觉中挣扎的时候,门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啪啪声,一个激灵之下睁开眼睛,急忙穿衣开门,一看,春芳端着个洗衣服的盆站在门口,眼睛睁得像铜铃大。

    “怎……怎么了?”

    温兰一吓。

    “三娘子——我的娘哎!”春芳激动万分,空着的那只手朝外戳个不停,“你快去看!我刚要去洗衣服,迎头撞见谢大人,他他他……”

    温兰立刻明白了过来,靠在门上笑道:“他怎么了?他变老虎了?”

    “不是!”春芳吞了口唾沫,终于道,“他竟然没了胡子!我差点没认出他!还是他朝我笑了下,我才敢认!他怎么成这样了!”

    温兰忍住笑:“是吗,有胡子好看还是没胡子好看?”

    “当然是没胡子……”

    “你们说什么呢——”

    春芳正处于骤然发现一枚大帅哥的鸡血激动中,忽然听见那边马氏的声音传来,知道吵醒她了,急忙过去,哇啦哇啦地把自己的新发现又说了一遍。

    老太太不过起先咦了一声,很快便淡定了下来,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个。他像他爹,自小就长得俊,有什么奇怪的……”话虽如此,言语中却仍能辨出一丝得意之色。

    温兰忍不住插道:“姨母,您别笑话春芳少见多怪了。连我乍见表哥这样,也差点没认出来呢。”

    老太太看向她,笑道:“不过说起来,倒也奇怪了。你表哥好好的怎的突然想到修面?早几年我眼睛还能晃见影儿的时候,便嫌他这样老气,说了不知道多少话,他都当耳旁风。这怎的一夜之间就忽然变了?”

    “啊,我知道了!”春芳叫道,“昨晚我回来碰到了谢大人,便觉着他和平日不一样,问的话都很怪,还问我他看起来多少岁。我说三十五六,他不吭声就让我走了。莫非是我说错了话,他生气了,这才修了脸?”

    老太太笑道:“就你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他会跟你一句话置气?在我看啊,莫不是想要讨好什么人,这才开了心窍?”

    许是心虚。老太太说这一句话时,温兰总觉得她是在对自己说,忽然想起她耳朵灵,晚上睡得也不深,莫非是昨晚自己和他在墙外弄出动静被她察觉?脸禁不住微微发热。

    “好啦,这岛上的风都比白龙城要好,”老太太挥了下手,“昨晚一睡下去就天亮了,早知道该早些来。三娘,等下扶我去海边走走。”

    温兰这才松了口气,忙应了一声,抬眼望向外,见第一线朝阳刚从海平面射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

    岛上人口近万,相当于一个小城的规模了。除了航道防御的对外之事,日常吃穿住行等等杂事也不少。所以每月逢五会有帮中一干长老管事的例会,这已经是个老规矩了。

    今天正逢五。谢原沐浴在朝阳中走向半山腰的大寨时,迎面遇到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是同一种反应:先是茫然——此人是谁?随即睁大眼——认了出来,再是盯着他发呆——这不科学!

    老实说,遇到的第一个、第二个人这样,谢原还有些窘,等一路过去,遇到的第十个,第二十个人也这样时,他便已经能够视旁人眼光如无物了——只要她喜欢,旁人怎么看,他无需在意。所以当他第一个坐在了那张主位上,看到每一个人鱼贯而入各自落座,最后却没人开口,几十只眼睛只是齐刷刷地盯着他的脸时,终于抬手摸了下其实连他自己也还有点不习惯的平滑下巴,冷峻说出了今日例会的开场白:“都来了?那就开始吧。”

    众人有挪屁股的,有咳嗽的,一阵椅子的咯吱咯吱声后,纷纷按回了刚才就要脱出眼眶的眼珠子。

    “谢大爷,这般是不是凉快许多?奶奶的瞧得我都心发痒了,要不也去刮了?”

    第一个开口的是负责本岛安全事宜的黄凤林,也是胡子君一枚。当然他不会告诉旁人,他之所以这么快也心动,并不是因为温度,而是他最近看上了个新到岛上的寡妇,但人家好像对他不理不睬。现在见谢老大一夜之间从和自己不相上下变成了这般的俊郎君,立刻动了效仿的念头,心想等老子修了面,横海岛第一美男轮不到我,第二第三还是能争一争的。

    谢原岿然不动,只是微微点了下头,言简意赅地道:“比原先确实凉快些。”

    黄凤林哈哈大笑:“快些议事,完了老子好去刮脸!热死了个人!早怎么没想到!”

    众人侧目,神色间皆是鄙夷。谁不知道他的那点心思?

    “咳咳……”鸿源看不下去了,赶紧出来纠正风向,“我先说下前些日沉香岛岛众的归置事宜……”

39、第 39 章

    温兰搀着马氏到近旁的海滩边转了一圈,老太太脚有些乏了,便送她回,正与马氏说说笑笑,一抬眼,看见兆文焕正立在对面道上,一身宝蓝华服在阳光下格外显眼。稍近了些,见他一双眼睛一直怔怔落在自己身上,心里顿时又厌恶起来。

    那日她叫海燕退回那个蝴蝶簪,说的话也不客气,只这样了,好像也并未打消此人的热络,隔三差五便会在她面前出现。现在见又偶遇,实在不想和他再打照面,便停了脚步,对着马氏笑道:“姨母,咱们从边上另条路走,近些。”

    马氏应了。温兰扶着她拐道回了住的地方,安顿好她后,拿了自己昨晚换下的贴身衣物去屋后近旁的溪流里洗涤。刚蹲下没多久,听见身后有人踩着细碎石子窸窸窣窣靠近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居然又是兆文焕。

    温兰略微皱眉,站起身,直接对着他道:“你找我有事?”

    她背阳而立,从兆文焕这个角度看去,阳光在她发间正晕出一圈淡淡光色,愈衬得眉目如晕。兆文焕一时看得发怔,也不在意她的口气,定了下心神,这才笑道:“三娘子勿要惊怕。承你前次救我于海中,此恩此德,没齿难忘。那日我托人传了支金簪,以为馈谢,不想被你退回。我心中难安,这才想着要亲自找你道谢才好。”

    温兰淡淡道:“心领了。救你不过是随手之便,不必挂怀。”说完弯腰拣起自己的衣物,绕过他便走。

    兆文焕自那日被她救上船后,回来忆及当时情景,竟无法忘怀,连做梦都梦到了她。他并非没见识过美女,只像她这样鲜活**的美女,却真是第一次遇到,真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见她对自己态度冷淡,不以为杵,反更痴醉。他到这里养伤,如今伤愈,海岛生活枯燥,本早就不耐烦再留于此地,如今却不想走了,每日里屡屡四处兜逛,就是想碰到她。只是每次不是她身边有人,就是她避走而去,心里更是像被吊得在走钢丝,晃晃悠悠个没完。今天好容易教他单独兜到了,哪里肯这么轻易让机会溜过?怔怔看着她行走在卵石间的背影,纤细后腰处,一根乌黑辫子随她行路甩晃,袅娜动人,脑子一热,三两步赶了上去,从后便一把抱住了她。

    温兰冷不洞到全过程的人指手画脚地描述当时的情景。

    “公子!公子!快醒醒!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终于赶到的杜万山见状,惊得魂飞魄散,扑到了兆文焕的跟前便不停摇晃他身子。

    谢原略微皱眉,看了下四周,见温兰在人群后靠栈桥边,披了件外套,头发还淋淋地往下滴水,却笑眯眯地歪着头朝自己笑,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耳畔听见杜万山又在嚎啕大叫,暂时顾不得她了,急忙蹲□去以两指将兆文焕嘴巴捏开,伸掌用力按压他胸脯,过了一会儿,听他喉咙咯地一响,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被人扶着坐了起来后,茫然四顾。

    “公子!你可醒了!”杜万山腿一软,也是跌坐在地,随即厉声训斥,“你怎么搞的!跟你说多少回了,不要靠近水边,你却屡屡把老夫的话当耳旁风!你又跑这里做什么?万一要是出了事,你叫老夫百年之后如何去见恩主的面?大昭江山又该何去何从?”

    兆文焕抖抖索索地道:“我……我方才走那栈桥,木板瞧着明明是好的,一脚踏上去,另头却松了,便……便掉了下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摸自己腰间,随即脸色惨白,失声大叫道:“我的玉玺,我的玉玺掉下水了!”

    “什么!”杜万山如被针刺,猛地跳了起来,“玉玺怎么会在你身上!明明在我屋里收着!”

    兆文焕知道是瞒不过去了,面红耳赤,低声道:“她……她说想看下玉玺,我便拿了到这里给她看,不想……”

    兆文焕醉心于谢原的表妹,杜万山自然清楚,以红颜祸水之由苦苦劝过不知道多少回,每每都被兆文焕推脱过去,心里对温兰早就怀了不满,听到方才之事又是因了她起,恨之欲狂,在人堆里看到了温兰,指着她便骂:“你个妖女!定是你花言巧语哄骗公子。你这种粗野乡间女子,难道也妄想做那飞上高枝成凤的大梦?”

    温兰冷冷道:“前次要不是我救了他,他现在早喂了鱼,哪里还轮得到你现在对我如此无礼?还有今日之事,我明明自己站桥头观景,是他自己过来,运气不好才掉下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什么我要看玉玺!你家的那个破印,求我看我都不稀罕!说起来,方才也是我好心,不忍看他淹死,从这么高的桥上跳下去救他上来的,你不跟我道声谢,还骂我是妖女?再说了,论做梦,我怎么着也比不上你们啊,千秋帝王梦呢,真真是做得如痴如醉一发不可收拾了,要不要我此刻我下跪山呼万岁谢过不杀之恩啊?”

    “妖女!小妖女!给……给我抓住她……”

    杜万山气得差点仰倒,随行之人正要朝温兰去,耳边听到一声“都给我站住”,回头看去,见谢原双眉紧皱地看了过来,不怒自威,脚步顿时便停住了。

    “公子无恙便好。玉玺若确是方才随公子掉下水的,叫人下去捞便是。”

    谢原回头叫了声人,立刻有水性的好的纷纷跳了下去,岸上人屏住呼吸看着水下的十几人沉沉浮浮,良久,马如龙钻出水面,大声嚷道:“谢大爷,这埠头下面水深,还有淤泥。咱们找了这许久还没找到,弟兄们也吃不消长久潜在水里,要不先上来,再拿网捞捞看?”

    谢原应允了。

    杜万山看着众人从水里纷纷上来,急得眼睛发红,顿脚道:“一定要给我找回啊!命可以丢,这玉玺万万不能有闪失!”

    黄凤林笑嘻嘻插嘴道:“咱们弟兄是没这本事了。本来呢,三龙女还可以下去替你们找找,只你方才又骂了她,恐怕也是请不动她了。要不,你老人家自己跳下去捞?”

    埠头处顿时响起笑声,夹杂了杜万山的怒骂声,乱哄哄一片。

    ~~

    谢原目光穿过人群,见温兰正抿嘴望着黄凤林在笑,眼睛眯得成了月牙儿,略一想,推开人到了她跟前,低声道:“你跟我来。”

    温兰跟他去了,一前一后直到住的地方,才见他停下脚步,开口道:“你先去换衣服,把头发擦擦干,等下到大寨议事厅找我,我有话问你。”说罢转身背手而去。

    温兰见他很是严肃,冲他背影皱了下鼻,进屋去换了身干的衣服,理了下头发,便往大寨而去。到了地方推门进去,见里头很大,此刻就他一人,正坐在中间的一张桌案前在看面前的一堆本子,走得近了,溜一眼那些本,见页面上黑字密密麻麻,瞧着像是账簿,便没了兴趣,站到他身边,笑道:“表哥,什么事在家里说不是很方便吗?干嘛还叫我到这里?弄得这么严肃,我有些怕呢。”

    谢原啪一声合了手上的账簿,抬头看她一眼,道:“小兰,你老实跟我说,兆公子落水,是不是你做了手脚?”

    温兰惊讶地睁大了眼,委屈地道:“表哥,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方才不是说了吗,我自己在桥头看风景,他要跟过来,结果踏空掉了下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谢原道:“这埠头如今不大用,时常有孩童过去玩耍,我怕栈桥木板不牢,刚上个月叫人去修过,怎么可能还会有松动的横木?且你无缘无故又怎会跑到那里去看风景?”

    温兰嘟嘴:“表哥,你不相信我!”

    谢原揉了下有点头疼的额,无奈道:“小兰,我知道你一向调皮,别闹了。玉玺事大,若真是被你藏了,还是拿出来还给他们吧!”

    温兰哼了一声,扭身过去背向他道:“什么玉玺,我不知道!你再冤枉我,我真的生气了!”

    谢原目瞪口呆。

    他已经能断定,自己猜测肯定没错。可是她这样不配合,他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了。愣了片刻,只好走到她跟前,低头下去小声哄道:“小兰,你要是知道玉玺在哪里,跟我说一声好不好?只要你跟我说,要我怎样都行。”

    温兰见他终于没再用那样公事公办的口气跟自己说话,这才露出了丝笑,咬唇道:“我要亲你。现在。”

    谢原吓了一跳,急忙回头看了眼外头,见门大开,隐约能听到几十步外旁人说话的声音,极力稳住随了她这一句话立刻变得怦怦直跳的心脏,轻声央求道:“不要在这里好不好?”

    温兰哼了一声,道:“谁叫你要把我叫到这里来的?不行。”

    谢原顿时后悔不已。

    他先前就是怕她胡搅蛮缠拒不承认,这才想着把问话地点弄到这里,好给自己增加点威慑力,没想到她却如此反将他一军,一时没了主意。

    亲她,自然是他所愿,问题是这地方……

    “算了,我走了,以后我也不稀罕了。”

    她刚一动身子,他已经抢在前头到了门边飞快关了门上闩,回来到了温兰跟前,脸微微发热,不自然地道:“好了……”

    温兰踮起脚尖,啵一声轻轻亲了下他的唇,随即离开,笑道:“好了。”

    “就这样?”

    谢原睁眼望着她,脱口而出。也不知道自己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一颗心反正是砰砰跳得更快了。

    “是啊,不这样,你还想着哪样?”温兰白他一眼,坐到了他方才坐过的桌前,随手拿起账本翻了翻,“这是什么?”

    谢原摸了摸自己的嘴,吁出那口吊在胸间的气,苦笑了下,望着她柔声道:“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

40、第 40 章

    温兰见抵赖不了了,丢下手中账本,道:“那个兆公子极讨厌,总纠缠着我。”

    谢原一怔,随即眉头微皱,道:“怎么一直不跟我说?”

    温兰嘟嘴:“你把我送来这里就走了,昨天刚回,我哪里有机会跟你说?本来我也懒得理睬他,都是他自找的。今天早上我去溪边洗衣服,他跟了过来,我不理他,他竟从后抱住我,被我狠狠扇了一巴掌才放开了,接着却又胡言乱语一通,说什么我要是跟了他以后他就封我做贵妃……”

    温兰说到这里,停下朝他笑眯眯道:“表哥,你要是还打算听你祖宗的话,帮他做事的话,万一有一天一不小心真让他当了皇帝,我做贵妃娘娘好像也不错,说不定还可以提携提携你,哦?”见他盯着自己一语不发,下颚处绷得紧紧,眉宇瞬间似掠过一丝煞气,一吓,忙摆手道,“我开玩笑的,才不稀罕当什么贵妃娘娘呢,我只想嫁给表哥你一人,做你的妻子。”

    谢原微微吁出口气。这一刻的心情,五味杂陈。愤怒、惊异、感动、欣慰,连他自己也难以辨别。

    温兰没再留意他的神色,接着道:“我就骗他说我想看他的玉玺,让他到栈桥来找我,他自然应了。我便先去栈桥,用匕首撬坏中间几块横木,他自然不知道,过来的时候一脚踏上,横木一头翘起,他猝不及防站立不稳就掉了下去……”

    温兰想起当时情景,越想越好笑,哎哟哎哟地抱住肚子笑得趴在了桌上,等笑够了,抬眼见谢原只是望着自己,面上却并不带丝毫笑意,一怔,慢慢收了笑,从椅子上站起来到他面前站定,小声地道:“表哥,我知道他在你心里的地位。你是不是怪我做错了在生我的气?你放心,我只是太生气了才这样捉弄下他的,不会真让他淹死。后来我看他真要沉下去了,我就不顾一切跳下去把他捞了上来……”

    谢原暗叹口气。

    如果让他早知道,他自然不会应允她这么做。但是事都出了,他又怎么可能会责怪她做错?见她此刻站在自己面前,一双小手紧张不安地扭在一起,用那样一种怯怯的柔顺目光仰望自己,心里顿时充满了混杂着愧疚的柔情,轻轻包握住她此刻还在扭着指头的双手,低声道:“小兰,我没有怪你。我只是觉得自己无能,没有保护好你,才让你受这样的委屈,都是我的错。”

    温兰腹中暗笑不停,面上却现出更是柔顺的神色,小鸟般轻轻贴靠到他怀里,拿脸轻轻蹭了下他脖颈,喃喃道:“表哥,你不要责怪自己啦,你这样我心里更不好受,我知道你也有苦衷,毕竟祖宗为大。只是我有些怕……他都跟我说了,说你必须要听命于他的,万一以后他再这样逼迫我,那该怎么办?我想我大概不敢告诉你的,怕你知道了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谢原胸中再次涌上了浓重的怒气,对此刻依在自己怀里的这个身子微微发颤的人儿,却是愈发怜爱了。怕吓到她,强压下就要勃发的怒意,握住她肩膀,望着她低声道:“小兰你放心,我晓得该如何了。”

    温兰楚楚可怜地望着他道:“表哥,你……”

    “他对你如此无礼,我若再拘泥于祖训束手束脚,往后有何颜面再去见你?一直以来,我本就有个计较,只是没决定而已。这样也好,我晓得该如何了。明日我会召集众人,把此事解决掉。”见她仍睁着眼不解地望着自己,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道:“往后我和他们,再无任何干系了!”

    温兰大喜过望,轻轻啊了一声,忘形地一把抱住他腰身,踮起脚尖便亲了下他下巴,眉开眼笑地赞道:“表哥,前次你在沉香岛救了我的时候,我就认定你是这世上最了不起的大英雄。我果然没看错你!我好喜欢你!”

    谢原被她慷慨至极的溢美之辞虽弄得有些害羞,只心里更多的却是一阵阵的喜悦之情。只是见她还是紧紧抱住自己腰身不肯松手,耳边又不时有外头传来的阵阵响动声,又紧张起来,压低声道:“小兰,先放开我好不好?”

    温兰见自己目的达到,也就不为难他了,嗯了一声,松开了他。

    谢原终于呼出口气,等心神定了下来,便问她道:“还有一事。玉玺在哪里?”

    温兰笑嘻嘻地道:“大概还在埠头的水下吧,我也不清楚。”

    谢原看出她又在胡扯了,只好耐心劝道:“小兰,我既已答应你往后和他们撇清关系,便不是玩笑。玉玺在你看来没什么,在他们眼中却比性命还重。要是找不回这东西,他们一定不肯走的。听我的话,把玉玺还给他们。”

    温兰认真地道:“玉玺是还在水下,但到底在哪里,我真的想不起来了。”见他似要开口,急忙伸指封住他嘴,“现在我真的想不起来,表哥你就算打死我我也想不起来。只有等他们真的要走了,我一高兴,脑子好使了,说不定就记起来了……”

    谢原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看她半天,见她只是一眨不眨地和自己对望,神情愈发显得无辜,终于还是败下阵来,摇头苦笑低声道:“真是个……”

    “是个什么?”

    温兰耳尖,立刻追问。

    小妖精……

    谢原把这三个字吞回了肚里,只是伸手过去捏了下她的脸颊,闷声闷气道:“没什么。”说完转身开了门便跨了出去。

    温兰望着他大步而去的背影,捂住自己被他捏得生疼的一侧脸颊,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等反应过来是被他给欺负了,提了口气追出去时,看到他已经一脸严肃地和对面过来的几个人在说话了,连眼角风都没瞥向自己,倒是另几个人,不住拿眼好奇地觑她,只好压下满腹的不忿,朝他们露出个淑女的笑,很是得体地走了过去。

    谢原看了眼她的背影,唇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微微的笑意。

    ~~

    平日冷冷清清的栈桥埠头,今天却热闹了起来,从中午一直到黄昏,不知道多少人在水里上上下下、用网捕,用笊篱捞,就差把周围一带的水底弄个底朝天了,最后甚至弄出一只惊慌失措的大海龟,只那玉玺却是踪影全无。日头开始落下海平面,众人也三三两两散去,最后只剩杜万山一人立在桥头面对夕阳,脸色灰败。

    夜幕再次降临。

    从在大寨议事厅门口和谢原分开后,到现在为止,温兰就一直没再碰见他了。问了个熟人,说他下午起便一直和鸿源在一起议事。猜想应该是和答应过自己的那件事有关,便也安下了心。当晚照常睡了下去,正睡得香甜,忽然被一阵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嘈杂声惊醒,急忙起来打开院门看了出去,见半山腰大寨处灯火点点,不远处还有人正往那赶,随风隐隐似还有呼喝打斗声传来,一惊,急忙去边上找谢原,却见不着他人,想来也过去了。

    “怎么了?怎么了?”

    马氏也醒了过来,被春芳扶着出来。

    温兰忙安慰道:“好像是有人打了起来,不过表哥已经去了,想必很快会没事。”

    马氏哎呀了一声,温兰将她又送回了屋,再安抚一番,□芳陪着她,自己出来了,想过去看下究竟怎么回事,又怕自己过去添乱,正急着,忽见马如龙来了,忙迎上去问道:“怎么了这是?”

    马如龙道:“没事,没事。谢大爷就是怕吓到了你和老太太,特意叫我过来跟你们说一声,让你们自管去睡便是。”

    温兰听到谢原无事,松了口气。既有个知情的人到了跟前,哪里肯这么放过去,立刻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好像还打了起来?”

    马如龙被追问得紧,只好道:“兆公子喝醉了酒,半夜要上去大寨顶楼的瞭望台吹风,被守夜的拦下,起了冲突,然后丁二爷带人赶到,再然后黄大哥也来了,两边人就打了起来。不过已经被谢大爷制止了。”

    温兰再看一眼半山处,见灯火依旧透亮,只先前的那阵打斗和嘈杂声却静止了下来,想必确实已经停了,这才吁了口气,目送马如龙离去后,自己毫无睡意,干脆便坐到门口的一个大石臼上托着下巴远远看着半山处的动静。

    ~~

    半山大寨里,灯火通明,到处挤满了人,冲突的中心,一边是丁二爷的几十号人,一边是黄凤林的手下,不少人身上已经挂彩,却还与对方的人打斗个不停。兆文焕正满面酒气地被人扶着在一边,模样却没平日那么潇洒,头发散乱,衣袍也裂了个口,大约是方才冲突时被撕破的。

    丁二爷额头破了个角,抹一把,见一手心的血,朝黄凤林骂了声娘便提刀又冲去,黄凤林哪甘示弱,瞪着眼睛迎了上去,两人又对干起来,正兵兵乓乓着,砰地一声巨响,大门被人踹开,众人循声看去,见是谢原和鸿源进来了。

    谢原眉头紧皱,朝还在打斗的丁黄二人大步而去,边上众人纷纷停下手上的动作,让出了条路。

    谢原径直到了丁黄二人面前,抬脚踢飞黄凤林手中正要砍向丁二爷的刀,刀带了风声,回旋着飞向顶上横梁,一声闷响钉了上去,刀身嗡嗡震颤不停。

    丁二爷呲牙咧嘴,大吼一声继续攻向失了兵器的黄凤林,被谢原一把抓住手腕,道:“打了这许久,好歇歇了,二爷!”

    丁二爷只觉臂膀一阵麻木,不由自由便松了手,钢刀叮一声掉落在地。

    谢原一脚踢开刀,这才放开他手腕,立在场中望向众人,目光里掠过一丝刀锋般的寒意,冷冷道:“都是自家兄弟,大半夜的竟会为了这点小事打成这样,是不是接下来要比着自卸胳膊下油锅了?”

    帮会的规矩,若争场子不分胜负,则各自派出人比狠勇。你掏自己肠子,我卸一条胳膊,你砍大腿,我就捞油锅里的铜钱,总之稍一示弱,往后就别想继续混下去了。

    众人听他这样说,面上渐渐浮上羞惭之色,纷纷低下了头去。

    黄凤林已剃去胡须,脸是光了些,只那豪猛之气却丝毫未减,大声道:“谢大爷你来了正好,你给放句话。我的人轮守大寨,那兆公子喝得醉醺醺要闯上瞭望台,被阻拦了便出手伤人,我闻讯赶来制止,这姓丁的竟还与我作对,三言两语不合拔刀便砍了过来,你说我能忍吗?”

    丁二爷道:“兆公子身份贵重,这大寨里什么地方他不能去?你的人不长眼睛得罪他,还出言讽刺于我,我又岂能容忍?”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又吵了起来,被谢原一声“都给我住口”给喝住了。

    谢原看了眼兆文焕,见他满面通红,微微耷拉着头,显见是没醒酒的样子,略微皱眉,转向已经赶了过来的杜万山,淡淡道:“杜先生,今夜之事,你可有什么话说?”

    杜万山脸色阴沉,哼了声道:“此地有人连兆公子都不放在眼里,哪还有老夫说话的份。谢大爷你想说什么,老夫洗耳恭听便是。”

    谢原缓缓点头,道:“如此也好,我便直说了。我先前将公子送到此处,是为他养伤考虑。如今公子伤已痊愈,再留下恐有不便,明日我便派人送公子离岛,先生以为如何?”

    杜万山大吃一惊,做梦也没想到他竟会直接下驱客令,圆睁双眼,见他站在那里神色肃穆,惊怒道:“谢原,你竟敢对公子如此不恭!莫非你拿先祖……”

    “杜先生,先祖遗训,我自然时刻不忘,”谢原打断了他话,道,“公子血承龙脉,上天蒙宠,他日举大事时,天下人必定惊动,能人贤士,更会如潮涌来,谢原愚钝,难堪大用,不敢耽误公子大事。且如我先前所言,这横海岛非我谢原之岛,我能决定我之意愿,却无法代岛上之人定夺将来。思前想后,只能如此,请公子与先生见谅。”

    兆文焕似终于酒醒,呆呆望着谢原,一脸的不可置信。杜万山更是明白他这番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说往后要和他们划清界限了,一阵急怒交加,指着谢原颤声道:“好啊,好个谢家的后代子孙,口口声声说恪守先祖遗命,原来竟是如此恪守之法!你就不怕玷辱了信义二字?”

    谢原淡淡道:“何为信义,人人心中都有一番衡量。我既接过这横海岛,便要为岛上万众权衡利弊。今日做出这样决断,自也不会叫公子空手而归。先生应也听说过宏利宝号,船队行走南洋诸国,远至大食拂菻。我愿把我在宏利的三成股份全部让予兆公子,以此代替我谢家先祖对兆姓人所做过的承诺,公子与先生意下如何?”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吃了一惊,杜万山心跳也微微加快。

    他苦心扶植兆文焕多年,身边也聚了些人,只始终不成大气候,后又千方百计找到了谢家的后人谢原,原本想着凭他声势,若能顺利归己所用,势力自然大涨。只是先前一番时日处下来,早看出谢原与自己并非一心,方才又听他下了逐客令,虽面上还声色俱厉,心中却早灰心丧气,不想现在凭空竟能得到宏利的三成股份。这是一笔什么样的钱财,他自然清楚,几乎立刻便要应下了,却极力忍住,低头沉吟半晌,才冷哼一声,道:“还有大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必定被你表妹藏了。你叫她归还,得回玉玺之后,你这地方,便是求我,公子也再不会留!”

    谢原道:“先生果然明理。如此便好。我保证大玺必定完璧归赵。”

    “等等!”丁二爷忽然大叫,“人各有志,我再不想窝在这地方当一辈子被官府通缉的盗匪!谢大爷你不愿辅佐公子,我和我手下这些弟兄却愿意!公子既要走,我也不欲留于此地,这就带了我的人归向公子,谢大爷你不会不应吧?”

    谢原望向他,沉声道:“我向来不会以己意愿施加于人。二爷若真有此意,谢原不敢阻拦你的富贵,有谁愿意随了你,我也一并会放,等明日叫鸿源理出账目,大家拿了各自所得,各奔前程便是!”

    丁二爷面上露出喜色,转向兆文焕和杜万山,抱拳道:“公子在上,我丁奎从今往后唯公子马首是瞻,誓死效命!”

    “好,好……”杜万山一阵激动,扶起犹自发怔的兆文焕,恨恨看了谢原一眼,头也不回地去了。

    黄凤林抚掌哈哈大笑道:“都散了散了!好,好啊!这一走一大窝,往后老子可算省心了!”

    大厅里众人终于渐渐散了,鸿源见谢原还静立不动,到了近前笑道:“恭喜大爷,往后再无牵绊。”

    谢原收回神,微微笑道:“承你吉言。”

    鸿源回头望了眼丁二爷等人离去的背影,微微压低声,道:“大爷,丁二爷竟会这般决定,委实出乎我的意料……”

    谢原目光微闪,道:“丁奎此人,虽气量偏狭,但颇有审时度势之能。兆公子恐怕难成大事。以他之能,应该不难看出。”

    “那他还要随他……”鸿源皱眉不解。

    谢原沉吟片刻,道:“如他所言,人各有志,终归兄弟一场,但愿往后人人得偿所愿便是。”

    ~~

    温兰一直抱膝坐在门前石臼上等待。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看到火把光从半山处渐渐散开,再等了片刻,听见有脚步声传来,猛地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这边过来,心中一阵欢喜,急忙跳下去迎接。

    谢原与鸿源分开下得大寨,天已近五更了,刚转过个拐角,远远便看见温兰竟坐在门口的那扇石臼上,仿似也见到了自己,正要下来,一怔过后,急忙大步过去,伸手出去便接住了她。

    海岛夜间风凉。他摸到她一双小手冰凉,身上也似沾了更深时的重露潮气,一阵心疼,道:“怎的不去睡觉,要在这里傻等?”

    温兰冲他笑,一双眼睛亮得胜过夜空里的星,轻声道:“我怕你出事,睡不着,索性在这里等。”

    谢原感动万分,握住她手轻轻揉搓,以自己的温度暖她的手,道:“没事了。他们明天就走,往后我和他们也再无干系了。”

    这一句话,温兰已经盼望已久,现在真的听到从他口中说出,一颗心竟兴奋得跳个不停,一下抱住他腰,问道:“真的?你没骗我?”

    谢原见她此刻模样,天真便如烂漫孩童,压下满满的喜悦和爱怜,双臂用力回箍住她,附到她耳边道:“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温兰这才定下心神,笑眯眯道:“我现在终于想起来了。他掉下水我去救他时,好像顺便还摸走了他腰间的那个破印,给塞到了岸边垒出来的石头缝里。他们只在下面找啊找的,找到明年也找不着。”

    谢原忍俊不禁,轻轻拧了下她脸,道:“你可真调皮!”

    温兰见他又拧自己的脸,立刻想起昨天被他欺负的一幕,不甘示弱,伸手便狠狠扭了下他的腰,谢原怕痒,低声笑了起来,两人正闹着,温兰忽然闭口,警惕地回头看了眼院子方向,这才轻声道:“表哥,我现在一点都不想睡。反正天快亮了。我还没看过海上日出,你带我去看日出好不好?”

    她都这样说了,谢原哪里能拒,牵住她手便领她而去。

    黎明前的黑暗里,两人穿过一片林子,往横海岛最高的主峰拾级而上,行到一半的时候,她理所当然就爬上了谢原的背,被他负着一直到了峰顶,找了块平整的石头,依偎着舒舒服服地靠坐到了他的怀里。

41、第 41 章

    离天明还稍须些时候。山顶此刻的夜风仍带些许幽凉。谢原怕她冷,脱了自己的外衣罩她身前,然后任她倚靠在自己怀里,侧耳倾听她的絮絮叨叨,在她需要他出声时,应上个一两声。

    看得出来,她现在很是快活。而对于他来说,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和一个女子一道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登上峰顶,为的就是看一眼那即将从海面上喷薄而出的日出。

    从前的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有如此的闲适心肠,更无法想象自己竟也能抛下那自他懂事起便如影随形于他的桎梏,以致于他一直以为这桎梏必将随他终身,直到他停止呼吸的那一刻。

    在遇见她之前,他也不是从来没想过去解脱这桎梏。但只是想一想,便也会觉得那是一种不敬和亵渎。而现在……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忽然发现,这一切原来并没自己原先想象的那样牢不可破。就像黎明前的这片黑暗,看起来是这样的浓重,仿佛永远不会到头,而一旦那个巨大火球跃出了海平面,天地便顿时染上一层异彩,黑暗也瞬间无影无踪。

    现在,他也轻而易举地就违背了世代传承下来的祖训。

    他此刻的心情,复杂而微妙。

    ~

    温兰终于觉到了他的走神,略微不满地拍了下他老老实实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

    “好像一直都是我在说话呢……”

    然后她扭过身来,借着淡淡的昏光,打量他的表情。

    谢原回过神儿来,略带歉意地笑了下。

    他感觉到了怀中的这团温香软玉,手是一直不敢乱动,却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头下去凑近她的鬓发,深深吸了一口属于她的馨香气息。

    “表哥,你好像不大高兴。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要你违背了祖训,你心里怪我?”

    她轻声问道。

    谢原哑然失笑。听她口气认真,干脆将她横抱坐到了自己腿上,这才安慰道:“我现在很高兴。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意愿。如果我不想的话,你便是拿刀逼我也没用的。”

    温兰轻笑出声,伸手轻抚他脸颊上经了一夜又新冒出的短短胡茬,低声道:“你别骗我啦,我知道你心里多少会觉得有些愧对祖先。但是没关系的,等我们成婚了,我陪你一起去跪你们谢家的祖先。他们要是生气,就让他们骂我好了。要是这样还不行,那我们就多生几个娃娃。他们看在娃娃的面上,也就不会生气啦!”

    谢原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微微收紧臂膀,将她更紧地搂住,忽然唇一热,原来她已经抬臂箍住他脖颈,送上香唇向他索吻了。一阵浓情蜜意的耳鬓厮磨后,温兰终于放开了他,整个人缩在他怀里,沉浸于他带给自己的温暖和包容,渐渐地,一夜未眠的困乏向她袭了过来,眼皮子也开始黏腻了起来。

    谢原却仍未从方才的那阵柔情蜜意中醒来,仍是面热耳赤,心旌止不住地阵阵荡漾。觉她此刻温顺无比地缩在了自己怀里,宛如任他求取怜爱,情难自禁间,那只原本只是规规矩矩搭在她腰间的手终于颤抖着,慢慢移到了她的胸前,只是指腹刚刚压上那□而弹绵的隆起之时,便如被火烫了般地一颤,飞快地挪开了。

    他用力捏了下自己那只刚刚碰触过她的手掌,仿佛这样,就可以驱掉方才短暂碰触留在他指上的那种奇异的酥麻感了。

    “小兰,”他等自己心跳平静了些,终于低声问道,“你看什么时候,我去把咱们的事跟我娘说下……”

    他问完,屏住呼吸等她回答,等了半晌,她却没有反应,低头看去,才见她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贴在自己胸前睡着了。

    谢原再次长呼口气,摇头苦笑了下,把她在自己怀里轻轻调整了下位置,好让她睡得更舒坦些,这才继续抱住她,等着东方大白。

    ~~

    温兰睡得正香,忽然觉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背,迷迷糊糊睁开眼,谢原的脸立刻跃入眼帘。

    “日出了,快醒醒。”

    他笑望着还睡眼惺忪的她。

    温兰哎了一声,揉揉眼睛,一骨碌从他怀里坐了起来,飞快看向他所指的东方。

    天空还是浅灰色的,但是东方天际与海平面的交界处,却已经露出了浅浅的橙黄,渐渐地,颜色越来越浓,水天相接处,甚至已经成了紫色。就在一眨眼间,太阳从海面露出了头,仿佛一块红彤的玛瑙盘,缓缓向上移动。红日的周围,霞光尽染。

    天越来越亮,仿佛受了红日的召唤,原本安静的树林里,此刻开始有鸟声啾啁。当那轮火球终于完全纵越出海平面时,刹那间,它发出了夺目的光亮,而整个世界,也在这一瞬间苏醒了过来,光明一片。

    温兰不是没看过日出,但是这样壮丽的日出,却真真是第一次见到。霞光万丈中,她情不自禁看向身边那个陪着的人,想和他分享自己此刻的感动。却见他正凝视着自己,一张面庞染满朝阳的金光,两点瞳仁中,仿佛有火焰在跳动。

    “看那边啊,看我做什么!”

    她有些惊诧。

    他微微一笑,果然听她的,立刻转了视线。

    可是在他眼中,再美的日出,恐怕也难及她此刻笑颜的万分之一。

    ~~

    两人下山的时候,就何时对马氏说他们的事,起了个小小的争执。

    谢原的意思,是让马氏知道一切,然后做主让他们成婚。

    “我想让别人都知道,我娶的是个叫温兰的女子……”

    他话还没说完,温兰的头立刻晃得像拨浪鼓,连连摆手:“我不在乎,真的!”

    “小兰,听我的话。不止这个,还有,谢家的家谱之上,我要我的近旁也填上你的姓氏,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谢原不肯松口。

    “不行不行。姨母要是知道了我是假冒的三娘,还不知道会怎么伤心生气,我不敢……”

    她以为谢原会顺了自己,没想到在这一点上,他却十分固执,仍是耐心地劝道:“我知道我母亲,她是个很明理的人。她知道三娘的消息会难过,但我们不是还有要成亲的好消息吗?你不用怕,她不会责备你,更不会不喜欢你的。”

    “表哥,我现在真的不敢……”温兰苦着张脸,“骗她的人不是你,你当然轻松了。要不,让我再考虑几天?等我做好准备了再让姨母知道,好不好?”

    谢原还在踌躇,温兰已经抱住他手臂,一边晃一边哀求,谢原被她晃得头晕,无奈只好应了下来:“那……好吧,再等等……”

    温兰听他终于松口,这才吁了口气,心里止不住一阵郁闷——马氏对她这么好,让她知道了自己是个大骗子,往后还有什么脸面再在她跟前晃?

    ~~

    随了日头升高,白昼渐渐喧嚣起来。有了温兰忽然恢复的“记忆”,找玉玺自然便简单了。一群人还在水里折腾的时候,马如龙很快冒出了头,手上举着个湿漉漉不住往下滴水的紫色锦囊,嚷道:“找到了,怎的被暗流冲到了边上的石缝里!怪道好找!”

    杜万山一直黑着的那张脸终于转喜,从马如龙手里接过,急忙解开绳子看了一眼,见果然是那枚玉玺,这才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次日,丁二爷等人的分伙儿事宜也都妥当,正是风清日丽,谢原派了两艘大船,载了兆文焕一行人离去。

    杜万山站在船头,见身边兆文焕还仿似还心神不定,一双眼睛不住往岸边的人堆里看,知道他在找那小妖女,忍住心底涌出的怒气,压低声道:“公子,你肩负光复先祖基业的重任,怎可被女色迷住心窍而不自知?昨日教训还未叫你清醒?红粉骷髅,祸水源头。你再如此执迷不悟,往后以何颜面去对列祖列宗?”

    兆文焕一凛,脸微微发热,低头支吾道:“是,老师教训的是,都是我无用。”

    杜万山叹了口气,转为悦色道:“你亦不必妄自菲薄。此次横海岛之行,虽叫咱们看清谢家后人的面目,只也不是白来一趟,有宏利宝号的三成股份,加上丁二爷的鼎力相助,往后蓄势待发,何愁大事不成!”

    兆文焕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眼岸,却哪里有那女子的身影?心中爱恨交加,一会儿想得肝肠轻颤,一会儿恨得咬牙切齿,在杜万山的目光注视下,终不敢再回头,再次应了声是,跟了往船舱而去。

    ~~

    送走了这一拨人后,横海岛着实安静了些时日。

    面对谢原的欲言又止,温兰装作没看见,答应他的“再考虑几天”一拖再拖,见拖不下去了,干脆玩起了避而不见的游戏。倒是从春芳那里听来了不少有滋有味的八卦,其中传得最广为人知的,就是黄凤林终于得偿所愿,这个月底时,就能迎娶那个名叫姓白的寡妇了。

    白寡妇就住温兰附近,二十五六岁,带个四五岁的小女娃阿珠。阿珠喜欢温兰,时常跑来找她和春芳玩。白寡妇人长得白白净净很是漂亮,身条儿丰满,话不多,一看就是个温柔贤淑的女人。据说她男人以前走条小商船,不幸遇到独眼龙的人被劫杀,当时那趟,她正也带着女儿在船上,正危险的时候,被黄凤林所救,然后就一直在此落地生活了。

    大胡子老黄中意这个女人,这在横海岛早人尽皆知。只不过白寡妇一直不点头,说要为丈夫守节,对黄凤林的各种殷勤也是十分冷淡,弄得老黄郁闷不已。好在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么长时间下来,不仅阿珠对黄凤林一口一个叔叔的,白寡妇自己终于也被他感动,前些日,终于点头应了下来。

    岛上长久没办喜事了,何况还是这样艰难成双的一对儿,不仅黄凤林自己红光满面,大家伙儿也都替他高兴。所以接下来的那些天,附近的女人们都在帮忙张罗新房,绣花做被。温兰不会这些,便自己下海摸蚌,最后竟也凑出了做一朵珠花的珍珠,拉着春芳一道反复设计,最后终于在婚礼前的一天做出了一朵漂亮的珠花,和马氏的一对手镯一道,送过去当贺礼,白寡妇又是高兴又是感动,亲自带了阿珠过来要给老太太磕头道谢,热闹不已。

    ~~

    转眼便是月底了,这一天正是黄凤林和白氏的大喜之日。夜幕降临,岛上处处张灯结彩,比过年还热闹。黄凤林住的地方,院里院外摆满喜桌,等吉时到了新人拜过堂,新郎官和新娘被送入新房,闹了一场洞房后,众人便拉出新郎官轮流灌酒,暗中议定非要把他灌趴下了才肯放过。

    温兰和另些妇人们在新房里陪了新娘片刻后,出来时找不到马氏,听人说她已经和春芳回去了,知道春芳年纪小,爱凑这样的热闹,想着早点回去自己陪马氏,让她回来和海燕她们继续一道玩耍,便也起身回了。一个人走在铺了白色卵石的小道上,迎面吹来带了微微海腥气的晚风,颇觉心旷神怡,又想起今晚新郎官那张红光满面高兴得连嘴巴都要歪到耳边的脸,忍不住就想笑。快到住的地方时,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吓了一跳,急忙转头,看见竟是谢原。

    “咦?我看见你不是在那里被人拉住喝喜酒么?怎么也这么早回来?还不声不响地吓我一跳!”

    温兰拍了拍胸口,呼出一口气。

    谢原看着她,闷闷地道:“新郎喝就行了,我又不是。”

    温兰忍不住又想笑。

    想来是自己这些时日忙着下海摸蚌,忽略了他,又一直推脱先前的那事,他这是在借此表达不满呢,便装作听不懂,道:“酒会伤身,少喝也好。”

    谢原见她说完这不痛不痒的一句话,转身似要走了,终于忍不住,伸手一下拖住她的手,低声道:“小兰,你答应过的那事,现在想好了没?都过去这么久了……”

    温兰忙道:“表哥,再给我几天考虑考虑,我答应你,再几天一定会做好准备,我亲自去跟姨母说。”

    谢原被她用这话不知道推脱了多少回了,压下心中的失望,默默不语。

    温兰心里也是有些发虚。话说完了,见他只是默默望着自己不说话,又觉不忍,四下看了下,见并无旁人,拉了他到近旁的一棵树后,抱住他脖颈亲他一下,道:“你生气啦?”

    这些时日以来,他莫说亲她,大约是她怕他逼问,还故意躲着的缘故,加上他自己也忙,他每天连她面都没见一两次。现在终于逮到了,她还主动亲吻,他哪里还忍得住,一语不发箍住她,低头便狠狠亲了下去。

    温兰被他吻得毫无招架之力,只能顺他力道,仰头贴在他怀里娇喘吁吁,二人都正陶醉其中浑然忘我之时,冷不丁近旁响起两声惊呼:“啊——,啊——”

    这两声惊呼,如魔音冲耳,吓得温兰一个激灵,所有旖旎顿消,手忙脚乱挣脱开了谢原的怀抱,扭头一看,顿时面红耳赤,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才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和谢原所立的树旁另侧,竟站了马氏和春芳二人。光线虽黯淡,却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春芳此刻正圆睁双眼,嘴巴张得可以塞进晚上分发的一个喜蛋了。

    马氏从喜宴处起身得早,□芳陪着在近旁走了两圈,这才经过这里要回去,忽然听到春芳如此惊慌失措尖声大叫,也是吓了一大跳,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春芳脸涨得通红,尖声道:“老太太——不得了了!谢大人和三娘子,他们,他们——”

    “他们怎么了?”

    马氏等得更是心焦,顿了下脚。

    春芳猛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们,他们在亲嘴!啊,羞死人了!”

42、第 42 章

    春芳嚷嚷完,温兰更是羞得无地自容,根本不敢去看马氏此刻的表情。一低头,发觉自己的一只手还被谢原握着,慌忙甩开他,又往后退了好几步,好像这样就能和他撇清关系了。

    出人意料之外的是,马氏对春芳的话居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起先一阵短暂惊诧过后,春芳还在她边上噗嗤噗嗤喘气,她便淡淡地道:“我还当是什么呢,一惊一乍的,吓得我不轻。”

    春芳放下了捂住眼睛的手,委屈地争辩:“老太太,你没看到,他们刚才真的在亲嘴!”

    马氏摇了摇头,“好了好了,别瞎嚷嚷,我晓得了……”

    相较于温兰,谢原此刻倒显得从容许多。刚开始的那阵尴尬过后,摸了摸鼻子,朝马氏走了几步,道:“娘……”

    他刚开口,不想马氏立刻沉下了脸,冷冷道:“你跟我来!”

    温兰还是第一次听到马氏用这种语调说话,吓了一跳,偷偷看她一眼,见她已经面罩寒霜,说完这一句,也不用春芳扶,自己拄着拐杖噔噔地便往前去。

    谢原到了温兰身边,俯到她耳畔低声安慰道:“没事,我向她解释下就好了。”又轻轻握了下她的手,这才追了马氏去,道:“娘,你走慢些,儿子扶着你。”

    温兰怔怔看着他母子背影消失在院子的门里。春芳也终于从先前的极度震惊中冷静了下来,觑见她神色不善,怕她怪自己,蹭着到了她身边,期期艾艾地道:“三娘子,你别怪我。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我也不会出去乱说的……”

    温兰看她一眼,见她苦着脸望自己,一双眼睛讨好般地眨巴个不停,苦笑了下,道:“算啦,你又没错,我怪你做什么。”说完也往住的地去。

    春芳听她不怪自己,吁了一口气,又实在忍不住心中好奇,追上她的脚步,小心翼翼地道:“三娘子,你不是等卫大人来接你去成亲吗,怎的又和谢大人那个那个了?”

    温兰心里有点烦乱,没理睬她。春芳见她不应,只好讪讪地闭口。再跟了几步,脑海里不由自主又浮现出方才看见的一幕:男人用臂膀搂住女人的腰,两个人的身体贴得没有一丝缝隙,男的低头,女的仰头,连嘴巴都是紧紧粘在一起的,她甚至好像还听到了他们咂嘴时发出的那种羞死人的声音……

    春芳的小心肝扑腾腾跳得厉害,忍不住又要捂住脸时,忽然又想起小时听说过的一句话。说小孩子看见男人女人这样,要不去洗洗眼睛,必定会长针眼,哎呀了一声,急忙停住脚步,慌慌张张地去了。

    ~~

    马氏进屋坐下,听见儿子关门后点灯,然后到了自己跟前的脚步声后,没等他开口,手上的拐杖已经举了起来,啪一声,重重落在他身上,随即压低声愠道:“原儿,娘一直觉着你是个明理的人,怎的今日竟也会做出这样的事?你表妹还是你亲自送嫁出门的,如今不过在这里等那卫大人来接她而已!你竟然,竟然做出这样不顾廉耻的事……”

    她许是情绪过于激动,拐杖又噼噼啪啪落个不停。

    谢原并未躲避责打,只是顺势跪了下去,道:“娘息怒,你听我说。儿子并非不知廉耻之人。有件事,儿子一直瞒着你,正好趁此机会一并都说了……”

    ~~

    温兰跟了进来后,屏住呼吸立于院中,侧耳听着里头的动静。一开始便似听到了拐杖敲打皮肉发出的啪啪声,知道是马氏在揍儿子,一阵心惊肉跳,想进去阻拦,又有点心虚,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再侧耳听,那声总算停了,隐隐约约听着仿似谢原在说话了。知道他应该在向马氏交代事情原委,一阵紧张,有心想靠得近些听墙根,又怕被发现,想来想去,最后心一横,干脆把一切都交给他好了。

    温兰坐回到了门口的那个石臼上托腮等。

    春芳洗完眼睛回来,往里探了下头,大约也知道谢原母子正在屋里说话,并没进去,瞧见温兰心神不宁的样子,便尽量学了大人的样,安慰着劝道:“三娘子,事都出了,你也别怪自己了。谢大人没了胡子这么好看,他又是你表哥,也难保你一时把持不住行差踏错。今次的事过去就算,只要卫大人不知道,那就啥事没有……”

    温兰心情原本低落,听她这么絮絮叨叨,一下又觉好笑,刚叹了口气,忽然听见身后开门的响动,回头看见谢原已经出来了,急忙从石臼上蹦下来迎了过去,见他面上似带了微笑,心便先放下了一半。小声问道:“怎么样?姨母有没有怪我?”

    谢原压下自己此刻恨不得抱起她转几个圈的念头,低声道:“我娘都晓得了,并没怪你……”

    “三娘,你过来——”

    正这时,屋里也传来了马氏的呼唤声。

    温兰急忙哦了一声,再看一眼谢原,见他双眼闪闪,面上带笑似在鼓励自己,深吸一口气后,朝屋里走了进去。

    ~~

    谢原此刻心情极好,看见春芳还站跟前,鼓着脸看自己,便道:“新房那边那么热闹,你不去凑?”

    春芳自从温兰那次替她爹下海后,心中早拿她当家人看,现在见出了事,这个谢大人还这么浑不在乎的样子,心中不满,鼓着嘴道:“谢大人,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汉。现在才知道……”后面的话不敢直说,只嘟囔道:“幸好是被我撞到,要不然岂不是坏了三娘子的名节……”

    谢原扯了下她发辫。

    “谢大人,你扯我辫子做什么?”

    春芳大惊失色,一把拉回自己辫子,嚷嚷道。没想到这个向来不苟言笑的雇主,不但会做出毁人名节的事,现在居然还动起了自己的主意……

    谢原忍住笑,道:“蠢丫头!你家大人要娶三娘子了!等到了大喜之日,会给你封个大红包的!”

    春芳:啊??啊!!!

    ~~

    温兰怀了丝惴惴到了马氏跟前,借了灯光,看见她眼角依稀还能见到些泪痕,知道必定是因了知道三娘凶讯的缘故,心里一阵难过,垂首低声道:“姨母,都怪我不好,骗了你这么久……”

    马氏拿帕子擦了下眼睛,道:“原儿说的也对。三娘命苦,竟就那样在路上没了,幸好遇上了你,才不至于死后连个安僧所也没有。你过来虽骗了我,只想来当时应也是没了生计才这样的,都是可怜人。且这些时日里有你陪着,我这个老太太很是快活,怎么会怪你?”

    温兰听她果真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这才彻底放下了心。

    “原儿说你叫小兰,”马氏面上露出关切的神情,“那你是打哪儿来的?”

    温兰一怔。

    这个问题,谢原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的缘故,一直没问起过她,不想马氏倒问了。好在之前早想过应对,便道:“姨母,我来自西方的欧罗巴。祖上原本是元朝时迁到那里的商人。到我这一辈时,只剩我一人。因思念故土,我便随了传教士,历尽千辛万苦才回来了,后来与传教士走散后,发现无家可归,正好遇到了三娘。我没有身份,没有家人。无奈之下,才冒充她到了这里的。”

    马氏听得唏嘘不已,连连道:“本就该回的!往后这里就真是你的家了,你也该改口随原儿叫我娘了。”

    温兰大大方方地叫了一声娘。马氏笑着应了,又道:“说起来,先前还白龙城时,我便觉着原儿和你处得有些怪异,和他平日言行不合。那回在院里撞见了你俩,我明明听着像在吵架,原儿还低声下气儿地哄你,等我出声问,你却又说在叫他帮你收衣服,我当时便觉着怪。只是一想到他一开始不愿娶你,我便不敢往这好事里想,怕是自个儿想多了才生出的心。如今想来,原来都是真的。这可真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天下会有这样奇巧的事。正好如今无事,趁了今日这桩喜事的热闹头,挑个好日子,赶紧的把你们俩的婚事也办了,正也圆了我的心愿。”

    温兰脸微微发热,轻轻嗯了一声。

    ~~

    夜深,黄凤林那边的动静终于渐渐消了,月光如练,洒在宁静的横海岛上。此刻的海滩边,却仍有一双人面向大海并肩而坐,阵阵涛声中,喁喁细语不断。

    “表哥,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的来历?”

    温兰顺口问道。

    谢原看她一眼,道:“我瞧你似乎不大愿意提及这个,所以没问。且不管你从哪来,对我而言并不重要。我初认识你的时候,你是我表妹,现在,你就要成为我的妻了。”

    温兰感动不已,凑上去再次亲他一下。

    “但是小兰,说真的,我总觉得还在做梦一样……”

    他追随着她的唇,喃喃地道。

    “看来是姨母打你打得还不够疼,我再咬你一口,你就知道是不是在做梦啦!”

    温兰抓起他手臂,说咬就咬,听他呵呵地笑,自己也笑着顺势靠到了他怀里,这才柔声道:“我是真的要嫁你了,不是在做梦呢。”

    谢原嗯了一声,握住了她的手,凝望着她,问道:“小兰,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温兰不解地摇头。

    他微微一笑。

    “我喜欢看见你笑。从今往后,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让你一辈子都能像现在这样笑得这么好看。”

43、第 43 章

    过了几日,当岛上的人遇到春风得意的黄凤林还要拿他当新郎官来打趣时,又传开了一个新的消息:谢大爷也要成亲了,而且成亲对象居然还是他那个被封为三龙女的表妹!

    若说黄凤林和白寡妇的喜事是众人预料之中的话,谢原和他表妹的这个消息,便不啻于往水面投下一块巨石,一下把众人所有的八卦好奇之心都给空前地挑了起来。大家都知道,他的表妹在此是在等那姓卫的官来接了去成亲的,没想到该来的人没来,现在反倒被他凭空跳出来给捷足先登了。

    温兰不晓得谢原是怎么应付那一拨拨过来贺喜的男人们的,反正她这里,这几天都在和马氏一道,一遍遍地向过来道喜顺便打听八卦的女人们解释,她和卫大人的婚事先前便已经取消,只是一直没让大家知道而已。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和谢原年纪都不小了,便在老太太的主持下,决定结成夫妻。

    女人们信了。嘻嘻哈哈声中,有说怪不得谢大爷前些日忽然修了脸变成个俊后生,原来是有缘由的。又有说她和谢大爷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早该这样了。大家恭喜逗乐不停,那几天,院落里到处是笑声。

    ~~

    两人的婚期就定在数日后的初八。照马氏的意思,是趁着前次那场喜事的喜头还没过,速战速决。虽然日子紧了些,只温兰没摇头的话,谢原当然不会说不。

    岛上大部分所需虽都能自给自足,但毕竟物资有限,有些东西都是定期从陆上补给的,加上刚前次又办过黄凤林的婚宴,所以为了初八的这场谢大爷和三龙女的喜事,鸿源特意派了几艘大船出去,运来满船的美酒猪羊。用黄凤林的话说,就是“咱们要是没吃好喝好,你和三龙女也别想安生洞房”——估计这是他自个儿当新郎官的经验教训。

    转眼便初七了,明天是婚期。这会儿,温兰正在屋里试着女人们刚刚赶做好送过来的大红嫁衣,忽然听见有人敲门,随后传来谢原的声音,便过去开了门,见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怔,笑了下,伸手拉他进来关上了门,道:“你来得正好。帮我系后面的这根带子。”

    谢原伸手过来,略微笨拙地帮她系好带子。温兰在他面前笑眯眯转了个圈,问道:“我明天就穿这个嫁给你了。好看不?”

    谢原目不转睛,低声道:“好看。”

    温兰心满意足,朝他挥了挥手:“好啦,你出去吧,我要换衣服了。”

    谢原哦了一声,脚步却停着未动。温兰看他一眼,觉得有些奇怪。知道以他秉性,若两人没正式结成夫妻,他绝不会趁这样的机会揩油。便问道:“怎么啦,你有事?”

    谢原看她一眼,终于道:“卫大人来了。”

    温兰有些惊讶。

    “是这样的。方才我听人来报,说在北边拦下了一艘靠近的大船,船上的人自称卫自行,说过来要见你。先前我曾派人传信给他,说了你改主意的事。想来他此次过来便为此事。本来不想拿这事烦扰你,我过去见他便可。只是怕你日后知道了,会怪我自作主张,所以还是先跟你说一声。你若愿见,我送你去,若不愿,我代你便是。”

    温兰道:“表哥,你考虑得很周到,只是他既然是来找我的,你若不介意,还是我自己去见他比较好。”见他神情依旧凝重,便到了他身前,对着他脸“呼”一下吹了口气,这才笑道:“表哥你放心,我不会再替他去找那沉船的。只是毕竟,我先前曾和他说好过,后来忽然改口,他既然自己找了来,还是我自己当面跟他说一声比较好。”

    谢原摸摸自己被她吹得发痒的半边脸,颔首道:“也好,那我送你去。”

    温兰换了衣裳,跟着谢原上船朝外海而去。很快,视线里便出现了一艘大船,船头有人迎风而立,正是一身便服的卫自行。两船对接之后,谢原留下,温兰上了卫自行的船。

    有些时日没见了,他除了看起来黑瘦些,其余并无大变,目光仍锐利如昔,这一点,即便他现在面对她时带了满面的笑,也是无法叫人忽视的。

    “卫大人,多日不见,你瞧着很是不错!”

    温兰赞了一句。

    卫自行咧嘴一笑,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微微发亮。瞟了眼立于不远处粱船头上正望向这边的那个男人,忽然收了笑,叹道:“三娘,就是因为他,你才改了主意?”

    温兰拂了下被海风吹乱的鬓发,道:“是啊。我答应他了,往后不再涉险。卫大人,对不住你了,先前答应过你的事,恐怕无法做到,而且,”她回头看了眼谢原,笑道,“我和他明天就要成婚了。”

    卫自行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和失望,愣了下,终于点头道:“我明白了……,我晓得你前次在去广州府的路上被倭人劫持,当时心急如焚,无奈正出了点事,脱不开身,”说到这里,他仿佛忆及那事,眉宇间迅速掠过一丝阴狠之意,只很快又释然,看向温兰继续道,“想到他掌控这一带海域,只得传信让他出手相救。想来,也是那一番意外,叫你终于决定嫁给他了?”

    温兰笑而不语。

    卫自行沉吟半晌,叹了口气,终于苦笑了下,道:“我的事暂时解决后,我本来还想着快些见到你,说不定我还机会,这般看来,真的是错过了……”

    温兰望着他,诚挚地道:“卫大人,真的对不住,我食言了。只是……”

    卫自行摆摆手,道:“无妨。无人能预知往后之事。既成这样,想必也是天意了……”忽然转向谢原,迎风大声道:“好个横海王,竟从我卫自行手中夺了美娇娥!卫某虽不服,却也不好再横刀夺爱,索性成人之美,遥祝你二人万事顺意,白头偕老!”

    谢原哈哈大笑,抱拳道:“多谢卫大人的美意!若不嫌此处水酒味薄,留下待明日喝过喜酒再走如何?”

    卫自行道:“卫某心领了,只还有要事在身,不敢多加耽搁,这就起锚回程了!”

    谢原道:“那就恭送卫大人一路顺风!”说罢命水手将船靠近,接温兰回来。

    温兰立于船头等谢原靠近的时候,忽然听见卫自行低声道:“世上之人,多身不由己,如昨日之谢原,如我辈。卫某欣羡今日之谢原。往后若有得罪,还望贤伉俪勿怪。”

    温兰一怔,下意识回头望去,见他已经面上带笑,抬手示意自己小心前头。再回头,谢原的船已到了近前,见他手臂伸向了自己,搭出去被他握住,轻轻一提,人便跳了过去。

    卫自行再无多话,身影随了鼓满风帆的船渐渐远去。

    “小兰,在想什么?”

    谢原见她神色怔忪,忍不住问道。

    温兰回过了神,哦了一声。

    她方才其实在想卫自行最后对自己说的那句话的意思,起先有些不解。再一想,他是官,她的男人却是官府通缉的海匪,就算此刻不相干,日后难免也会有冲突的一刻。想来他的话中之意应是如此。心中一下便释然了,笑道:“没什么。我在想明日咱们成亲的事呢。”

    谢原被她提醒,一想到明天自己和她就能结为夫妻了,心中立刻涨满了欢喜柔情,恨不得明日早些到才好。

    “你傻笑什么?”

    温兰轻轻扭了下他的腰,心里忽然有点愁起明晚的洞房了。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一直以来,总是她主动和他抱抱,和他亲亲,会不会到了床上时,他这个大男人也羞羞答答放不开手脚,要她再次主动献身?

    要是这样的话,哼哼,他可要小心了!

    ~~

    第二天如期而至,夜幕降临。新郎与新娘拜堂、入新房,一番赘礼掠过不表,最后等闹洞房的人都散了出去吃喜酒,屋子里只剩她一人了,温兰这才长长舒了口气,站起身活动下四肢,环顾了一圈自己的新房。

    这是谢原原先住的那间屋子,只不过现在到处是醒目的红。大床上铺了红彤彤的喜被,挂着百年好合的喜帐,另头的桌案上点了大红喜烛,照得刷了新漆的斗柜箱笼闪闪发亮。

    并不华丽的一间新房,却叫她看了很安心,如同鸟儿终于归巢般的感觉。

    她对着镜子,左右照了下。见镜子里的人看起来很是漂亮。她冲她笑了下,便照了规矩,坐回了床沿边老老实实地去等新郎。

    从新郎被一干男人给拉出洞房后开始,外面就一直很吵。她在屋里头,都能听到他们起哄要灌新郎酒的阵阵声音。一开始还侧耳在听,渐渐便有些累了,挪到床头靠着床架继续等,等到有点犯困,还没见他回来,干脆自己躺了下去等。

    新房里的新娘等得昏昏欲睡,外头的新郎,现在的处境比她可好不了多少。黄凤林牢牢记住自己那个糟糕的洞房夜:被人灌趴下了,最后被送进洞房时,倒头便睡,一觉到了天亮,次日虽补了个大洞房,心中却一直深以为憾,一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现在终于有了后继者,还是自己这些人平日不敢拿他玩笑的老大,哪里肯放过这机会?喜宴开始前便与人串通好了,今夜必定也要让谢大爷步自己的后尘。

    谢原被人扯着轮番敬酒,简直寸步难行。酒是一杯杯下去,心却早飞到了洞房里的温兰那边,第一次开始觉得,横海岛男人过多,果然不是件好事。眼见一桌桌下去,终于快到头了,正松了口气,却见黄凤林笑嘻嘻拦住他去路,道:“前次兄弟我办喜事,谢大爷你不给面子,喝了几杯就走,弟兄们拉也拉不住。这一回可由不得你了,咱们这些弟兄们没喝够,谢大爷你也休想入洞房一步!弟兄们,你们说是不是?”

    “是——”

    众人齐声应和。

    谢原苦笑道:“诸位不知还要我如何喝法?说出来便是,谢原奉陪到底!”

    “好!谢大爷果然痛快人!”黄凤林喝彩一声,大声嚷道,“都给我出来!”

    他话音刚落,只见人群里出来一干人,在谢原与通往洞房的路上一字排开,数一数,连上黄凤林,不多不少,十八个。

    见谢原看直了眼,黄凤林得意洋洋道:“兄弟不才,算上我,这是咱们横海岛酒量最好的十八个人。兄弟我给起了雅号,称十八不倒!今夜你是新郎官,咱也不为难你,这十八个弟兄每人敬你一碗,只要你从第一个喝到第十八个,咱就不拦你,送你入洞房,如何?”

    他这话说完,鸿源已经出声阻拦道:“岂有此理!你们每人一碗,谢大爷下来就是十八碗,此法不公!”

    黄凤林瞪眼:“他是新郎,有何不公?照我说,这法子太公平了!以后咱们横海岛不管哪个人当新郎,都要过这么一个十八不倒关!”

    谢原踌躇了下。

    他今晚已经喝了不少酒了,再下去这么十八大碗,别说和温兰的洞房,恐怕能不能站住脚都成问题了。知道黄凤林不过是在故意刁难自己,便笑道:“除了这个,可有别的代替法子?”

    黄凤林哈哈笑道:“你若是怵了,咱也不为难你,省得真醉了耽误洞房,咱们这些弟兄明日要被三龙女埋怨。那就换个法子……”眼睛转了一圈,从边上一张桌上拿了个口子不过铜钱大小的小酒盅,将杯口朝向谢原,“兄弟我就胆大一回,拿住这杯子朝向谢大爷站在百步之外。只要谢大爷你能射箭穿这酒盏不伤我手,兄弟们真就服了,再不敢要你喝!怎么样?你是要喝酒,还是要射箭?”

    谢原沉吟片刻,终于道:“谢某不才,那就只能射箭了。”

    此话一出,其余人都是轰然喝彩,等不及要看谢大爷展露射箭神技,黄凤林却吓了一跳。本来还以为这样故意刁难下,谢原便乖乖等着被灌趴下步自己的后尘,没想到他竟然会选这个——这天黑,杯口只有铜钱大,还百步之外,他谢大爷不怕射偏了丢脸,他黄凤林这个活靶子还怕被射到了手啊!只说出去的话又不好收回,慌忙道:“谢大爷,你可想好了?”

    谢原一笑,道:“把我的弓箭拿来!”

    马如龙急忙跑去取,众人兴高采烈地议论纷纷,催促黄凤林赶紧去站位置。黄凤林见木已成舟,拉不下脸叫停,只得硬着头皮过去,怕谢原等下看不清影响准头,一路不停吆喝人,多点火把照亮路。

    俄而,谢原的弓箭到了,他与当靶子的黄凤林之间两边挤满了围观的人,火把蜿蜒下去,远远望去,犹如两条火龙。

    众人见谢原挽弓搭箭了,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看着。黄凤林以拇指食指拈住酒盏探臂出去,将酒盏口子对向百步之外的谢原,边上有人看出他紧张,笑着嚷了一句:“黄大胡子,稳住手别抖!等下谢大爷箭过来,你手要是抖了不中,那可就怪你了!”

    黄凤林呸了一声,伸直了手,直着脖子冲谢原大声嚷道:“谢大爷,你有本事尽管放马过来!我要是抖一抖手,我就改姓绿,绿帽子的绿!”

    众人哈哈大笑声中,谢原喝道:“手伸直了!”说罢满弓放箭。但见漫天火光之中,一支白色羽箭挟了破空之声,朝着黄凤林执杯的右手直直而去,不过是眨眼的功夫,羽箭已经到了近前。黄凤林只听耳边响起轻微“哔啵”一声,拿杯的右手顺了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往后一沉,睁眼看去,见箭杆已经完全插-入杯底,杯口处只剩一簇白色的箭羽。一怔之间,杯子这才四分五裂,碎片从他手中簌簌落地,而他的手却分毫未伤。

    横海岛从前还在丁大爷手下时,一些老人曾在一场海战中见识过谢原的箭技,后来的人便都不知道了。今日无意中竟见识到了这样的神技,短暂的沉寂过后,立刻爆发了此起彼伏的喝彩声。

    黄凤林偷偷抹去额头的冷汗,搓了搓手心,道:“我服了!不拦谢大爷的好事了。弟兄们,三龙女等得着急了啊,给谢大爷让条道出来,送他入洞房啊——”

    众人齐声附和,纷纷簇拥着谢原往新房去。

44、第 44 章

    谢原到了门口,稍稍停住脚步,等稳了稳心情,终于推门而入了,眼前一片喜烛红光中,看到她已经蜷缩着朝里躺在那张喜榻上,大约是热的缘故,外衣已经脱下,身上只着件薄薄中衣。从他这角度看去,只看到她乌溜溜的一蓬松发和一双小巧的纤足露在外。

    不知道是喝多了酒,还是屋子里太闷的缘故,只这么一眼,谢原便觉得脑子有些发晕。屏住呼吸等了片刻,见她身子微微一动,终于传来声懒洋洋的“你回啦?”的问询声,听着似乎有些不快,整个人仍那样背朝自己睡着,知道自己来得太晚,怕她已经等得生气了,急忙走到喜榻之侧,坐到了榻沿上,俯身下去对着她后背小心地解释道:“小兰……我是早就想过来的,只是被弟兄们拉扯住不放,这才迟迟不得脱身,费了番事才进来的。你生气啦?”话说完,忽然想到自己喝了不少酒,想来身上还有酒气,怕她更不喜欢,急忙抬起袖子要闻下酒气浓不浓,忽然听她低低笑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一双柔润的玉臂已经伸了过来箍住他脖颈,他头一沉,身不由己,一下便扑跌到了她身上,两人四目相对。

    “唔……一股酒味……”

    果然,她微微蹙眉,做出个嫌弃的表情。

    谢原已经感觉到她胸前那两团柔软紧紧顶压着自己,心跳得厉害,一阵口干舌燥,慌慌张张道:“那我去洗洗……”话还没说完,觉她已经伸腿缠在了自己腰间,双手往侧旁推他肩膀,他再次身不由己,全身软绵绵似被抽干力气,被她推着仰面躺了下去,她一个翻身,便已经坐到了他的腰间。

    谢原看着她俯身过来,朝自己的脸慢慢靠近,轻轻亲了下自己,随即喃喃道:“今晚就算啦。以后要是再有这么浓的酒味,我就罚你睡地上……”

    不过是很普通的一句话,这样从她的嘴里说出,不知道为什么,谢原竟仿似有了一种浓浓的受到诱惑的感觉,下腹处一阵燥热,慢慢抬了起来。

    她说完话,柔软的唇已经贴到了他的嘴上。

    初入这屋子时,他本还有些拘谨,此刻受到她这样热情的对待,哪里再还忍得住?还在接吻之时,谢原便觉全身热血激荡,原先抬头的那处,此刻早已经坚若赤铁,一阵阵胀痛,只想将她压在身下尽情占有。他的双手终于紧紧抱住她腰肢,正要挺身抱她将她压下去,化自己的被动为主动,忽然,她已经离了他的唇,直起腰仍坐他身上。烛火映照中,她长发松松垂着,一张脸庞染了□,如妖如魅,看得他愈发情动,喉结不住上下滚动。

    “小兰,你要做什么……”

    他看出她似有话说,又是期待,又略带紧张,颤声问道,话还没说完,看见她朝自己一笑,竟慢慢脱去了身上的那件中衣,先是露出了脖颈、香肩、玉臂,最后身上只剩件猩红的抹胸。他再也说不出话了,只能直着眼定定望着,期盼她能继续。她仿佛知道他的心思,冲他甜蜜一笑,便把最后那块遮掩住她身体曲线的布料也除去了,随意一甩,正好丢到了他的脸上。视线立刻被遮,一阵仿佛还沾了她隐秘气息的幽香却顿时渗入了他的肺腑,他呼吸一滞,等那块布料从他脸上滑落,视线里立刻弹出了一双形状美好的高耸粉团儿,顶上两颗粉红尖尖嫩果儿,此刻随了她的动作,就在他头上微微颤动着,玉美嫩滑,活色生香,仿佛哄着他去采摘爱抚。

    谢原只觉全身血液都冲到了脑子里,鼻血差点都没涌出来。

    “小兰……”

    他再次颤声着叫她名字,情不自禁抬手想去抚摸,手刚动,却被她眼疾手快地压了下去。见她摇了摇头,凝望着自己,问道:“表哥,你以前有过别的女人吗?”

    他喉咙已经干得无法说话了,只是在她的身下,此刻却只能任她指挥,红着脸摇头。

    她仿佛很满意这个答案,露出笑容,俯身下去凑到了他脸庞之上,娇声娇气地道:“我也是,你也是我第一个男人呢。”

    她俯身下去的时候,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胸前两颗尖尖的肉芽儿轻轻滑擦过他的下巴,随即又飞快随她身体擦到了他的胸膛处。即便他此刻还衣衫整齐,隔了层布料,却也似能感觉到那种叫人酥软到骨子里的碰触,加上她那充满了暗示性的语言——反正,从他踏入这间屋子开始,她无论说什么,在他听来都是一种诱惑了。脑子再次轰然充血。

    “表哥,现在我就是你的女人啦,你高兴不高兴?”

    她说话的时候,注意到他的手又抬了起来,不满地再次按它们下去,这才干脆再用自己的两个膝盖压住他手腕。

    谢原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挣脱她的束缚,让她和自己的位置换个个儿,将她压在身下为所欲为。但是他却不愿拂逆她的意思。听见她又这样问,红了脸,由衷地点头:“高兴。”

    “嗯,”她立刻眉开眼笑,柔声道,“你知道吗,晚上我等了你好久。等啊等啊,等得我睡了一觉醒过来还没见到你,我都要生气了。好在我大人大量不和你计较,现在还要伺候你啦。但是只准我伺候你,没我的话,不许你乱动乱摸,一指头都不行。听到没?”

    谢原隐隐已经明白了,一向就调皮的她这是要惩罚自己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却随了她的话愈加兴奋起来,下-身已经倏然充血,直直而立,顶得几乎要冲破羁绊了,脑子却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她。

    “好啦,我开始了。记住我的话哦。”

    她笑吟吟地伸手过来,开始剥他身上的衣服,解开的衣物被她胡乱扒拉到他臂膀两边,很快便袒胸露腹了。

    “表哥,你身材真好……”她一边摸他,一边喃喃道。

    谢原现在很幸福,又很痛苦。

    幸福的是,心爱的女人就半裸得跨坐在他身上。他的眼睛能看到她诱人无比的身子,耳朵能听到她如珠如玉的赞美声,身体又能感觉到柔软小手在自己胸膛处的抚摸、指甲刮扫过早已坚硬如小石子的两颗乳首,视觉听觉感觉三管齐齐而下,天下最幸福的男人也莫过于他了。痛苦的,却是身下早已叫嚣着要爆发,她却不让他动她,连一指头都不行。

    摸够了他肌紧肉贲充满了男性力量的上半身,她开始俯身凑了下去,伸出舌尖轻轻舔他,下垂的长发乱又随她身体纷纷飘动,发梢拂过他胸膛,便似有无数小手在挠,挠得他浑身发痒。

    温兰听到他发出几声无法克制的呻-吟后,抬头道:“表哥,想不想也这样亲我?”

    谢原的眼睛现在根本离不开她胸口那牢牢吸引他视线的两个鼓鼓囊囊的粉团儿,困难地点了下头。

    “只准亲一下,一下!”

    她笑吟吟地往上靠了些,将自己送到了他的嘴边。柔软的肌肤擦过男人微微粗糙的下巴颏,立刻生出一种奇异的快感,整个人甚至为之轻轻战栗了下。

    他并未留意她的反应,立刻伸舌出来轻轻舔过她的一点粉红苞蕾,随即卷着想要更多,只是还没来得及品尝其中滋味,轻轻地啵一声,她已经离开了她。

    他懊恼,正要表达自己的不满,脸颊微微一凉,触到了她的柔弹肌肤,原是是另边也体贴地送了过来。

    这一次他有了经验,迫不及待张嘴,重重一口便含住了送到自己嘴边的珍馐美馔。

    他闭上眼睛,陶醉在这种新奇又充满了肉感的口舌体验之中。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她对自己的惩罚简直太美妙了,恨不得永远不要到头。

    粗糙的男人下巴不停摩擦着她细滑的肌肤,敏感幼嫩的那颗小樱桃经受不住来自于男人口舌有力的吸吮和牙齿的轻啮,温兰觉得有些痛,但更多的却是触电般的酥麻感,情不自禁趴在他身上,随了他的口舌动作轻轻扭动身子,忽然觉到小腹一暖,身下似涌出了一阵湿润,□一声,急忙伸手按住他脸,强行从他口中再次拔出。

    “小兰!”

    他气喘着,声音里满是恳求。

    她摇了摇头,爬着后退压在了他大腿上,开始歪着脑袋打量他的擎天之柱。

    “小兰,好了没?”

    谢原实在受不住了。腰身刚一挺,就听她低声斥道:“不准动!”只好又软了下去,然后看着她伸手过来开始解他的裤,滚烫如火的欲龙很快便得了释放,在微凉的空气中勃发怒张。

    温兰刚才在有意或无意的身体摩擦间,便已经隐隐感觉到他的尺寸。现在亲眼见到,吓了一跳,心想这要是进去了,自己还不活活疼死?脸色一变,慌忙又替他拉上裤子,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她翻身从自己身上滚了下去,人已经朝里躺下,闭着眼睛嚷道:“好困啊,不玩了,咱们睡觉吧。”

    谢原再也忍不住了,闷哼一声,飞快脱了自己身上的最后一丝羁绊,伸手便将她整个人翻了过来,不顾她的阻挠,一把扯下她的小裤,跟着朝她压了下去,两人立刻裸裎相贴。他的手也终于抓住了今晚已诱惑他多时的粉团儿肉,用力揉捏。掌指间的那种好得出乎他想象的陌生触感令他喉间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呻-吟,忍不住又低头下去,张嘴含住了另一边。

    温兰在他身下略微挣扎着扭动,反倒叫男人更是血脉贲张,动作愈发粗鲁,禁不住他这样的调弄,她有些难受,哼哼唧唧地低声抱怨起来:“讨厌,太粗鲁了……”

    谢原身下已是胀得发疼不能自己了。终究是男人,此刻便如面前被摆了块鲜肉的饿狼,哪里还能停住口。再也忍耐不住,屈膝微微一顶,便分开了她紧紧闭住的双腿,很快便探到了那处令他刚刚碰触便无法自己的神秘花地。

    ≮刚张开,就觉到他的唇寻了过来,只好伸出粉嫩香舌,和他厚实舌头缠在了一起。

    她那里早已春泉欲滴,所以他并未费多少力气,便已顺着花瓣凹闭之处侵入,不想刚挤进去一点,温兰便猛地一把掐住他后背,皱眉哎哟一声:“疼!”

    谢原急忙停住。

    温兰喘了口气,瞥见趴在自己上头的他辛苦了半天,现在神色紧结,额头已经憋出一层闪亮的薄汗,一时不忍,只好又道:“好了,继续吧……”

    谢原再次蓄势继续顶入,身下的温兰又紧紧抓住他肩膀,扭着身子嘤嘤细声道,“疼啊……讨厌,我不要了……”

    谢原见她额头满是晶莹细汗,眼角处也泪光点点,一脸痛苦委屈的表情,极是狼狈。

    他从前只隐约知道女子能从男人处得到欢愉,甚至有贪恋其中而死心塌地的,却从没听说过会疼痛,本也想着今晚使劲卖力好讨她欢心,此刻心愿却完全落空。自己虽感觉舒爽无比,心中更不舍就这样半途而废,却也实在不忍见她这样,一咬牙,低声道:“那我……出来了……”

    温兰猛地睁开眼,抬起双腿盘上了他的腰,死死夹住不放,撅起嘴嗔道:“你可真是个大坏蛋。是存心要让我再疼一次吗?”

    嚷痛的是她,他说出来,说不的却又是她。谢原无计,额头汗出如浆,忍住那种想要一贯到底来个痛快的念头,一时进退不得僵在了那里。

    温兰面上浮了浅浅红晕,哼哼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等下就会不疼了……”说完又抱住他脖颈,主动吻住他唇。

    谢原终于恍然,大喜过望,二人无间亲昵中,终于彻底撑开占有了她。

    他起先大约还怕她疼,很是轻柔,渐渐觉到她春潮再次泛滥,脸蛋潮红,随他顶撞紧闭双眼□声不断,自己进出间也顺滑无比,终于放开了手脚,顺了快意不断陷入翻出,燃烧的欲焰也越来越烈,从和她紧紧结合的那里燃至全身,阵阵冲顶。

    毕竟是久盼而至的第一次,身下又是这样一个宛勾人魂的心爱女子,谢原便是再勇也无法自持。等觉她那里咬住自己一阵紧绞,全身宛如沐浴于热潮中时,再也忍耐不住,倾泻而出,脑中便如飞星四溅,几欲登天成仙。待那一阵过去,终于从她身上翻身而下,仰于榻上喘息不止,心脏犹怦怦跳个不停,睁眼看向身边的女子,见她不知何时已经翻身趴在了他的肩侧,长发如瀑而散,一只手托住腮帮子,正歪头望着他,眉梢犹带□,神情却温婉如猫,心中顿时满足无比,情不自禁伸臂便再次抱住了,与她再次缠吻到了一处。

    温兰闭眼享受着身边丈夫的浓情蜜意,渐渐感觉到他呼吸又转急促,立刻醒悟了过来,急忙睁开眼推开他的脸,楚楚可怜地道:“表哥,你刚才那么粗鲁,我那里还疼,不要了。”

    谢原顿时醒悟过来。想来她初经人事,除了一开始逗弄了几下自己,后来待他翻身过来,便都只能由他碾压,怕是不能再承受一遍了,只好压下心中再次窜出的欲念,轻轻吻了下她额头,柔声道:“我晓得了,不会再碰你了,我帮你擦□子。”说罢翻身下榻,端了预先便备好的水盆过来,用新帕替她细细擦过身子。等擦到她腿间时,见她紧紧闭腿不愿打开,似有些害羞,想起自己刚入洞房时她压坐在自己身上时的样子,忍不住笑道:“起先你的那股子劲头呢?”

    温兰听他竟嘲笑自己,哼了一声,抬腿就要踢他,却被他一把握住了脚踝,望着她柔声道:“听话,我帮你擦擦。”温兰不由自己,便被顺势分开了腿。

    谢原靠近了些,见花心处略带血渍一片泥泞,两朵唇瓣红肿不堪,心中顿时又怜又爱,轻轻替她擦拭干净,忍住那种忽然生出的想要凑过去亲吻的念头,下榻整理了下自己,便躺回了她身侧,展臂再次搂住了她。见她躺在自己臂弯里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心里也是安宁无比,时而和她接吻,时而陪她悄声细语说着种种他从前打死也说不出口的各种羞人的话,终于倦极,两人并头渐渐睡了过去。

45、第 45 章

    温兰一觉醒来,眼睛还没睁开,手便下意识地往边上一打,不想却打了个空,睁开眼,见屋里虽能视物了,窗外天光却还是暗蓝一片,瞧着才五更多的样子,床上却只有她一人,昨晚的新郎不见了。拥着薄被坐在床上独自发呆了片刻,忽然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急忙扭头,见门被推开,进来了谢原,这才露出笑,朝他伸出双臂。

    谢原是习武之人,每日清早惯常早起练下拳脚。昨夜又初试**,本就未得餍足,一早才四更多便醒了。男人清晨自然有那反应,加上怀里还有个软玉般的女子,他哪里还做得到清心寡欲?有心想弄醒她,只见她睡得还沉,又怕她还未从昨夜的痛楚中缓过来,只好忍住了,轻手轻脚下床,出去到院里练番拳脚,出了一身大汗,又去冲了个凉,这才觉得欲念平息了下来,见天光还不过微亮,便想回去新房再陪她睡片刻,不想刚推门,便见她赤身坐在床上发怔,胸口大腿不过被一堆乱被胡乱遮掩,等瞧见了自己,立刻张臂索抱,被衾立刻从她胸口滑落,隐约天光中,诱人曲线再次在他眼前一览无余,急忙朝她大步而去,上榻便将她接入了怀中,顺势扯过被衾将她滑溜溜的身子遮掩住。

    他刚冲过凉,上身又是赤着的,温兰刚睡醒没多久,身子温热,投到他怀里,贴到他还泛着微微潮气的水凉皮肤,觉得甚是舒服,闭着眼睛含含糊糊嗯了两声,身子便无意识地跟他来回相蹭。她是舒服了,谢原一早的一番折腾却一下白费,血液再次升温,下腹处一下又硬得不行。被她再蹭几下,实在忍不住了,伸手将她按下,自己整个人便跟着压了下去。

    温兰睁开了眼,见他的脸正俯在自己脸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过来,呼吸略微粗重,又觉到自己平坦小腹上压了根硬物,自然明白怎么回事,却故意抬手用手背擦过他新冒出胡茬的脸颊,轻声道:“怎么啦?”

    谢原满含期待地低声问道:“小兰,你……那里还疼不疼?”

    温兰嗯了一声:“疼……”

    谢原忍住自己想要强行分开她腿的**,道:“那……我先出去下……”说罢双臂撑住上身,正要起身,腰间一沉,见她已经翘起双腿紧紧夹住他了,顿时面红耳赤,吭哧吭哧地道:“小兰,别调皮啦,你再这样,我,我……”

    温兰他朝面门噗地吹了口气,笑嘻嘻学他道:“我再这样,你,你想做什么……”

    谢原也并非愚笨到底的人,看出她是在和自己逗弄,便绷着脸不动。

    温兰见他蹙眉看着自己,倒第一次见到这般模样,又哪里会怕,挑衅地冲他皱了下鼻,哼道:“你想做什么?”

    “我……”

    他忽然抱起她,低头将脸擦过她的胸前,张嘴便含住一边的樱桃小颗,用力吸吮。娇嫩的肌肤立刻被他脸颊刮得又痛又痒,胸前又如有蚂蚁在咬噬。温兰没料到他会这样突然袭击,哎哟了一声,慌忙用力推他的头,他松了口,却又咬住她另一边,两人抱住在榻上来回滚了好几圈,他的手挤进她腿间,探到那里有了微微润意。知道越湿她越不会痛,哪里还舍得这样放手,和她又来回滚了好几圈,见她脸蛋也开始潮红,呼吸微微急促,这才俯到她耳畔低声求道:“小兰,我很难受……”

    温兰的推拒本就半真半假,此刻和他闹了这么一通,早已情动,又听到他这样恳求,心早就软得没了边,道:“嗯,那我就忍忍……”

    谢原大喜,低头含住她唇,恣意怜爱。有了昨夜的经验,此番自然如鱼得水,两人极得快乐,关在屋子里一直厮混到了东方大白,外头院门被春芳敲了不下十数遍,谢原只作没听到,温兰怕春芳告诉马氏会难为情,逼着他快些结束,谢原无奈从命,只得草草收兵,两人穿了衣服,开门牵手出去。

    春芳见他二人终于现身,谢原倒看不出什么,温兰却犹面带霞光,看起来极是漂亮,不禁啃着手指头,呆呆地挪不开眼去,暗中羡慕,心想除了亲嘴,一男一女的洞房到底是在做什么?竟会叫女子这样容光焕发?

    不说呆丫头在那里独自苦费思量,且说新婚夫妇牵手到了马氏跟前,双双跪下,温兰面含霞晕叫了声娘,敬上香茶。马氏笑呵呵接过喝了,送她早备好的吉祥礼物,又叮嘱谢原往后不准欺负她,两人同心同德早生娃娃白头偕老后,温兰便正式成了谢家新妇。

    ~~

    新婚燕尔,夫妻二人自然甜蜜非常。因横海岛近来也无甚大事,谢原索性放给鸿源等人,自己携了娇妻走遍全岛,又独自驾船带她出海,二人到了近旁一个无人居住的小岛,照温兰的意思在一棵参天大树上搭了小木屋,白天钓鱼下海,采摘野果,自己生火做饭,夜间便鸟宿于树上,温兰以他腿为枕,仰望天上繁星,和他调笑嬉闹,真正是世外桃源般的二人世界。

    这一天,掐指一算,两人在这里已经过了小半个月。虽然温兰快活无比,但也知道不可能永远都这样避世而居,且看出谢原也有些牵挂横海岛,和他约定等明年再来,便驾船回去。刚刚踏上横海岛,便见鸿源迎了上来,脸色凝重。

    温兰心里咯噔一跳,看着他二人在不远处说话。片刻后,谢原朝她而来,眉头紧锁,低声道:“小兰,兆公子前些时候出了广东往云南去时,官府觉察他行踪追索,困在一处山中时被捉,如今正在送往京中的路上。他的随从舍命护了杜万山逃脱,杜万山受伤,寻到此地向我求助……”

    温兰吓了一声,睁大眼道:“不要管!你以前不是和他们已经脱离干系了吗?”

    谢原安抚她道:“别急,我还没应。只他人既来了,也不好避而不见,我先去看下,你要么先回家?”

    温兰皱眉道:“我也去。看看他到底还有什么脸开口!”

    谢原见她坚持,握了下她的手,两人一道往大寨去。还没进去,便见门里忽然奔出来一个老头,对着谢原便叫:“谢大爷,你可回来了!老朽等得好苦!”

    温兰定睛一看,吓了一跳。

    这老头自然便是杜万山。只是两个月不见,他现在与先前相比,便如变了个人,双目赤红,两颧高耸,神情慌乱,头发也乱糟糟的,哪里还有先前的半分气度?

    谢原略微颔首,往里而去坐定,杜万山匆忙跟进,正要再开口,忽然看见温兰也进来,盯着自己神情不善,踌躇了下,似要开口时,谢原已经说道:“我的事从不瞒她。你有话说来便是。”

    杜万山心急火燎,也顾不得别的了,把经过又说了一遍,说到最后,道:“谢大爷,老朽知道再回这横海岛便是厚颜,只想来想去,如今也就只能向你求助了。当日出事时,丁二爷也受了伤,幸而一道逃脱,如今在养伤,连他也叫我来向你求援,说你向来大仁大义,定不会计较从前恩怨……”

    谢原看了眼一旁的温兰,见她仍绷着脸,沉吟了下,打断他话,道:“此事恐怕有些为难。先前我已经与公子两清……”

    杜万山万万没想到谢原竟会拒绝,急得浑身颤抖,再也顾不得别的,朝他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颤声道:“谢大爷,公子落入官府之手被送去京城,哪里还会有活路?老朽这一辈子,从记事起,便以扶持公子匡复大业为己任,半辈子下来,兢兢业业,夙夜不寐,丝毫不敢有懈怠。公子的喜便是老朽的喜,公子的忧便是老朽的忧。老朽何尝不知道公子心计软弱,性格优柔?也曾彷徨无计,却始终不敢推卸肩上责任,哪怕到死心愿成空,老朽也不后悔!如今公子身陷险境,若是可以,老朽甘愿代他赴死!谢大爷祖上亦曾是我同道之人,如今谢大爷脱身得了自由,老朽不敢强求,只愿谢大爷看在曾是同道人的份上,可怜我这一次,救救公子吧!”说着泪如雨下。

    谢原急忙起身,上前要扶,杜万山却是死死不起,反要磕头。被谢原一把托住,蹙眉道:“先生可暂留此地,此事容我再考虑。”

    杜万山活到这年岁,早看出若无温兰,以谢原的豪侠,必定不会推却,一把推开他,朝着温兰转过身,一个头便重重磕了下去,哀求道:“谢夫人大人大量!恳求谢夫人看在公子并非大恶的份上,救他这一回吧!过了这次,老朽对天发誓,永不会再踏足此地一步!”说罢又连续磕头不止。

    温兰心中雪亮。其实从听到兆文焕落难杜万山来求援的那一刻开始,她便知道谢原必定推却不了这事了。只不过心中还存了最后一点侥幸,这才坚持要跟了过来。谢原的为难,她早看在眼中。心里对兆文焕那个天生可怜的前朝遗果,的确是恨不起来,此刻见杜万山又这样狼狈不堪地向自己磕头求情,额头已经磕出了血,终究于心不忍,往边上避过,吸了口气,望着他慢慢道:“你应也知道,兆文焕既落入官府之手,想营救不啻难于上青山,我夫君诚如你所言,是个大仁大义的英雄,这才会答应出手相助。望你记住自己方才说过的话,过了这次,往后再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杜万山听她终于松口,激动万分,两眼一白,竟晕厥了过去。谢原忙叫人抬他下去救治,等一阵乱哄哄过去了,身边只剩温兰一人,望着她面带惭色,轻声道:“小兰……”

    温兰抬指堵住了他嘴,叹了口气,微微笑道:“其实依我自己的性格,别说一个兆文焕,便是死十个百个,我也不会去救。只是我晓得你和我不同。谁叫我嫁了你这么一个以救人于水火为己任的大英雄呢?我此刻若说不,你想来也不会去的,只是这样,兆文焕若死了,你往后想起来这事,想必便会自责,说不定还会暗中责怪我。我不想你违逆自己的心意,索性便放你去了。”

    谢原胸中一阵感动,道:“小兰,你放心,我晓得保护自己,我一定会回来的。”

    温兰笑道:“你自然要回来的。我刚嫁给你,咱们没生孩子,明年还要一起去那无人岛呢!”

    谢原握住她手,郑重点头。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9315/ 第一时间欣赏遗珠记最新章节! 作者:清歌一片所写的《遗珠记》为转载作品,遗珠记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遗珠记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遗珠记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遗珠记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遗珠记介绍:
他的爱就像她徜徉的那片深海,宽容而沉默。遗珠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遗珠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遗珠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