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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枫聆心     御宅txt下载     御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5章 入瓮

    南月兰生,大国师庶出的长女儿,因送三皇子的六个字,已经为不少人所知。虽大国师说是南月金薇之功,但对她的好奇心已起。如今被女贼迷了魂进玲珑水榭,这样出场真算得上别树一帜。

    柏湖舟一双看尽千帆的眼暗中细瞧了她一会儿,但想这长女儿倒有不输金薇玉蕊的贵傲气,更比南月萍南月莎不知出挑了多少,单这份挑起东平王世子的慧智就令他刮目相看。不愧是南月和东海结合出来的血脉,即便是平凡无能的,仍因体内天生的强血而具有难掩的光华。

    他问,“你娘也回来了么?”那支梅,是否仍美得让人怦然心动?

    南月兰生眉一跳,立刻低眸不显多事,“我同我娘一道回来的。”

    泫冉无恐天下不乱,“咦,柏老板问起兰生姑娘的娘亲,难道——嗯——有什么往事缅怀?”

    柏湖舟笑,“十多年前回帝都时,有幸见过两面。你们这群小子只迷婀姬之美,却不知当年帝都第一美是南月涯的第二如夫人。她在梅中立,万花皆羞惭。我能有何往事?不过几杯黄汤下肚,羡煞南月涯的艳福,就跟这会儿你们羡三皇子得了绝色一般。”

    想不到她娘离开这么多年,除了她爹,还有人记挂?三皇子得绝色,却是指贞宛?兰生浮想联翩,却听泫冉笑。

    “我可不羡慕,其实也只有五哥是真羡慕的。天下漂亮的女子不计其数,只要上了心,眼前就有绝色。何必贪看他人妻妾?”

    柏湖舟立看兰生。

    兰生立看香儿,煞重其事。“我那丫头的岁数还小了点,不过。女大十八变也是有可能的,借冉殿下吉言。”

    泫冉失去君子风度,举拳捶胸装心疼,“柏老板,让你家遥空大师来看看这姑娘的八字,是否跟我犯冲,我以后见了她绕道走。”

    他要是从今后绕道走,该高兴的是她,兰生沉声笑。

    柏湖舟真是喜欢兰生的幽默。“南月有四位小姐了,我叫你一声兰侄女如何?”

    兰生点头,“有柏老板这样的叔叔,是兰生的荣幸。”

    柏湖舟又对泫冉道,“遥空访友去了。他要在,说不定就出不了这事。只要一卦,我便会加倍小心。”

    “花王会还没出过岔子,至今就混进两个女贼,是柏老板的厉害之处。就当博彩的前戏吧。不过,遥空大师挑得好时候,花王会外出访友,连他的师侄都不见了?”泫冉看兰生要走神。对她道,“遥空大师是天玄道掌门的小师弟,与柏老板亲兄弟的交情。也在玲珑水榭住着。帝都之中,你爹。钦天监京大人,玄清观方道长。再加上遥空大师,最厉害的铁口直断。”

    “那还好遥空大师不在,否则看我的八字命数,也算出活不过二十的短夭,我该如何是好呢?”老天啊,让她亲眼见证一次铁口直断吧。

    泫冉和柏湖舟同时一怔。

    “二位不知么?”兰生以为自己短命不是秘密。

    泫冉先摇头,“谁算你活不过二十?大国师?”

    柏湖舟怔过之后对兰生微笑,“自己不算自家命,你四位妹妹和唯一的弟弟都是方道长看得面相占得出生卦,你大概也是。”

    兰生记得老夫人提过方道士,“是。”

    “这就是了,卦算最准也不过十中准八,还有二分难定。哪怕像方道长有窥探天机的能力,却讲究阴阳五行配合,有偏差自然合情合理。听说你少时体弱才出城养身?”柏湖舟对待算命的态度和大荣多数人一样,不准不怪。

    兰生顺他的话接了,“确实如此,我半年前还得了一场大病,可谓死里逃生。”

    泫冉便道,“原来还是准的,险险避过而已。应该再让方道长看一次,也许转成否极泰来福运连连的命了。”

    “祖母也有这个意思,不过近来都在准备国秋大典,也不能为了我让那么忙的方道长特意来一回。”她和她娘意见统一,能不看就不看。她娘担心那张乌鸦嘴又说什么不好听的,她担心自己算命当场“任性撒泼”。

    “秋典之后又是年节,这么等要到何时?干脆让遥空大师看。”泫冉还挺操心。

    柏湖舟脸上又流露出一种好笑的兴味,“是得抓紧。侄女不知,世子殿下十八岁就该成亲的,钦天监京大人算他十八成亲无子命,要等满二十一岁的第二个月。这不,他腊月生的,过了年就二十一。如今东平王妃手里攥着全城名门望族待嫁千金的八字,就等选个最合适的,二月成婚。”

    “还得选个好生养的。”兰生抿嘴笑,假装听不懂柏湖舟的调侃意。

    泫冉眼睛一瞪,“听听,这姑娘要么不说,要么开口吓死人。哪有千金小姐说好生养这种话的?”但他心里不反感,只觉跟她说话有趣。

    “我乡下来的姑娘嘛,平日没事,看大猪生小猪。”兰生越发百无禁忌,打着不良对不良的意图。

    柏湖舟哈哈大笑,笑到最后拍栏跺脚,“兰侄女,今后常来,叔叔免费招待你茶水点心,只求你几句笑话。”以为大家闺秀就那么几种,万变不离其中的娇和傲,这位独创一类。

    兰生看他笑得差不多了,才说她心里翻来覆去想的事,“叔叔,我想去你那座湖上高阁一观。”隔着帽纱看时,缥缈奇美;亭下望出去,描木雕石。她一门心思要上湖心阁台。

    柏湖舟对兰生倒不是客套的热情,他性格爱憎分明,三观不正,一旦遇到同类就倾心相交,再看还有些日光浮西,便答应了,命人在水边摆舟驾渡,只道花王会就在眼前,必须快去快回。

    兰生带上南月凌和香儿一起坐了舟,泫冉想跟,却被柏湖舟拉住说话。

    看舟夫摇橹飞快,柏湖舟正色,“你别只顾讨美欢欣,忘了大事。”

    泫冉还留了一抹灿笑,“她算什么美人,只觉好玩得很,逗着有趣罢了。小舅还不是被逗得开怀大笑?”

    柏湖舟是太后娘家的侄子。柏姓血脉不继,他是独苗独根,太后不愿他再侍皇族,放在外围求他平安,能为柏家开枝散叶。别看他没娶正经老婆,儿子女儿也有几个了。

    他听泫冉这般说兰生,再正经不了,同意道,“的确,讨我喜欢的真性子。刻薄就刻薄,奉承就奉承,不藏不遮,坦荡荡活得自我,合我脾气。不过,咱们今夜有正事要办,不要顾此失彼。”

    “安心,我何时做事不分主次。只是小舅可知老六也来了?”泫冉稍皱了眉。

    “他说要来凑热闹,我能阻止么?如今皇上有心要立储,太后老人家面前能讨喜,他自然不放过。不但他来了,老五也来了。不过,老五无知,真心来给老三助阵赢花王的。”柏湖舟道。

    “小舅以为老六知道我们的计划吗?”泫冉上心的是这个。

    “不会吧?若然知道,他还敢来?”柏湖舟摇头,叹息,“他虽爱同老三较劲,却贪生怕死得很。说实在的,老三度量狭隘嫉贤妒能,老五平庸耳根子软,老六好色荒唐手段残暴,至于老九,太小,还对母妃言听计从,四位皇子没一个能让人心服口服拥戴。”

    泫冉双手拱拳表示佩服,“这话只有小舅敢说。”

    “这儿只有你一人,若传出去也肯定是你,”而且他又不在官场混,怕什么,“再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这个别人正是他姑母,也就是当今太后。

    “皇上偏宠奇妃,也偏宠老六,要不是三皇子实为嫡长,太子人选其实并无争议。我倒不在乎谁当太子,就怕要在三哥和瑾枫之间先选定,一错怕祸及满门。前些日子围猎,三哥已明求支持。小舅既当半个逍遥仙,也给我指点一条正路。”说着生死阴谋,泫冉笑得欢。

    “指点个鸟!”小半生逛荡江湖的柏湖舟出口成“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英明的父王们已一起表明态度,坚决拥护皇上最终旨意,在那之前,对几位皇子均忠心耿耿。不然,何必借我的地方讨好老三?”

    “小舅不要那么说,我泫氏建朝三百年,迄今未给阴谋者可趁之机,仍屹立不倒繁荣昌盛,全靠兄弟齐心协力,彼此不忘血脉最亲,绝不自断手足。皇上待三位弟弟一直全心信任,他们自然全心忠他。现在只是太子之位悬空,几位皇哥哥皇弟弟各放手一搏,但凡手段磊落,我等也乐见其成。而无论是哪位皇兄弟有难,我们也不会袖手旁观。”泫氏皇子不杀兄弟,权力交替时多平和,尤其是本朝,皇上和三位王爷一母所生,兄弟感情十分好,连带堂兄弟之间也少了拘谨,一律为皇族殿下,彼此直接照年龄哥弟相称。

    “不是我浇冷水,就怕老三知道真相不领情,事后清算。”柏湖舟远眺湖上那叶扁舟,“羡慕有人还能纯心一颗赏美阁。”

    “水榭里全是小舅的人,三哥要不带那些谋士护卫,从何处得知真相?”泫冉并不担心,视线直落舟上俏丽人影,“小舅神通广大,帝都没什么事打听不着,帮我要来南月兰生的八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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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青风

    柏湖舟眯了一只眼,“别想了,你母妃能看得上她?手里一卷尺长的名单,全部嫡长女。况且,刚才她在,我不好说。当年大国师夫人如此上奏皇太后,此女短命,且命格克母薄父。她恐怕难讨娘家喜欢,又怎讨婆家喜欢?”

    泫冉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觉得她命数已变,所以还请遥空过过眼。”

    “命数可变命格难改,挺好一小朋友,你别图新鲜就把人推上风刀浪尖,全城女人的口水会淹死她。”柏湖舟将这种事看得太穿。

    泫冉不语,但敛目,他是图新鲜么?要分出是不是,只有继续和那姑娘打交道下去了。

    小舟梭行,至水中阁。阁台四方,花冈基台却圆。荷叶纹绿砖铺成的阶梯就是一张铺展圆叶,碧波在底阶上轻刷,水声静了心。注意到荷叶的砖,进而发现阁台棂栏雕得全是莲花。千姿百态,无一朵莲重复。

    划舟的是个哑女,朝阁顶上一指。

    兰生看到上方一块红木匾,贴五个金字——流金落飞仙。比鹤舞泉好,没有飞仙,却有金珠垒尖顶,还有金字牌匾。这水阁处处精美,一块砖都有让她刨地的艺术价值。她眸中收藏璀璨亮点,脱了鞋袜提了裙边,踩上半沉湖水的台阶。

    南月凌见状又哼哼,“姑娘家怎能在人前赤足露踝?宁可穿湿鞋,裙长绊脚。快把鞋穿回去!”

    “这里哪有人?”花王会以此为舞台,这会儿是空阁。

    他不是人啊?南月凌心里想,却没说出口。知道说出来也不过让兰生耍坏心眼嘲弄自己一顿罢了。而且,她脸皮城墙厚。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干不出来?让香儿提了兰生的鞋,他有样学样。脱鞋上阶。

    兰生自顾自,踏上阁台,脚下冰沁,竟比秋湖还凉。但她不冷,血渐热。延展入眼的白石,几乎看不出接缝,如平滑一片玉面。白石下的墨纹似山流水,就好像踩着大地天空,好一幅壮丽河山图。

    四柱。水上看是木,台上看是石,每柱浮刻两面飞天,踏云踩舞。流金落飞仙,由此得名?她抬头望顶,无横梁,而是正斗拱支斜凹脊木,八八六十四根撑起的珍宝顶,再以平厚板铁身钉封实凹头。加强支撑力。平厚板并不枯燥,彩绘拼接成众仙欢宴,再悦了她一双眼。

    “空空如也,有什么好看?”南月凌出生金都。习惯金都,再奢侈也不过一湖央高台。

    兰生不将自己的兴趣强加给别人,半字不推广这座水阁的妙趣。独乐乐也足矣。

    叮——叮叮——飞挑的檐角有青铜铃铛在晃。

    这天下了大半日的小雨,吹到此刻的西冷风。铃铛却是南北动。兰生眯起眼,突然抬起双臂。手拢进袖里。也许水阁上吹乱流的风,以为是异象前她先测风向。

    袍袖只往一个方向荡,不需要风向仪,也能轻易断定了的西风。

    看在南月凌眼里,兰生抛袖似翩翩起舞的样子,他不禁抱脑袋哀嚎,“喂,这水阁四面八方很多人都看得到,你别跳舞啊!好不好看是其次,南月家女儿珍贵,大姐二姐更是能比公主,怎能当起舞姬来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兰生就故意摆姿势,不美,作怪用的。她心想,歌也唱了,跳舞又怎么?说南月家女儿珍贵的,她听南月萍说过,又听南月凌说了,简直老王卖瓜,在几位殿下眼里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金薇似乎是皇妃人选,而玉蕊要归六皇子,倒像是被瓜分。依她看,当谁家的女儿都比当南月家的好。

    兰生转停还没站稳,就见一道青气从铜铃那儿直射她面。她正惊得举双手挡,青气却柔旋裙摆几周,忽又化劲箭一束往东去。

    她看到了风色!

    兰生这时不再怀疑自己的眼睛,只是迅速跳上棂栏,抱了柱子张手放眼,望那风的去处。

    南月凌看她裙摆让风吹得稀里哗啦,一个大家闺秀爬栏抱柱,成何体统?他着急抓住她的裙边就拽,直道快下来。

    兰生这会儿遇佛杀佛得没啥耐心,小腿一弯一蹬,吓得南月凌连忙放手,肩膀还是印上半只秀气脚印。

    “你!你!你!”他不敢相信她竟蹬他,“你打我!我回去告诉爹!”才稍微对她有那么一点点好感而已,别人说她是他姐姐,他还默认了,真是!

    兰生两耳不闻其外,定了眼珠子看那道青风箭速,贴水面飞出约摸十米,直直扎入湖中。那片湖面荷叶残漂着,稀疏立些莲蓬,她又等半晌,再瞧不见半点异样,才皱起眉来。

    什么意思呢?她只能猜多半不会是好兆头。想梨冷庵见到的是红风,风疾带森煞,随后就被人堵在门口,带去狼群“娱乐”了,最终结果还是全身而退的,可谓有惊无险。如今是青色风,能看出风形如箭,森煞没有,却凌厉有——杀。但这回,她没有自己要倒霉的预感。

    “南月兰生!”有人因为不获理睬而跳成了皮球,“东平王世子和柏老板都看过——”

    兰生跳了下来,作势抬脚,“闭嘴!你是皮球,不是乌鸦,要努力做到让人拍了才会响。”一天到晚看别人眼色而活,累不累?

    南月玉蕊会看病气,哪天问问她,是不是病气也有颜色,说不定可供参考。

    南月凌不闭嘴,“你要是像大家闺秀,我也不至于响。”能急出一脑门汗,但觉正和她一起让嘲笑的目光蒸烤,白石光洁的地面找不到地缝。

    “皮球,听到铃响没有?”兰生问。

    “呃——”脑中念轻而易举让她转换频道,南月凌看看檐角,“有风当然会响。”

    “南北摇?”兰生又问。

    南月凌看天边晚霞,回答,“吹得是西风,怎会南北摇?你们女子多分不清方向,笨!”

    也就是说,铃在动,却只有她看得到异风。兰生暗忖。

    这时,听得掌声两下,是哑女提醒时候不早。还想多待一会儿的她知轻重,日暮薄下,星斗缀空,不能耽误了花王好戏。回到舟上,听水声,望阁远。对她而言,今日最精彩的部分已欣赏过,可以回家吃饭了。

    岸亭才升华灯,盏如人高,牡丹纱笼转富贵,暖光温了秋夜秋水。

    从舟上下来,南月凌在兰生身后嘀咕,“肯定会问你为什么像猴子一样。”

    兰生才想笑,就见泫胜那高个子殿下在亭边立。这两人常凑作堆,比起沉默寡言,酒量强大的泫赛来,更像亲兄弟。

    泫胜显然也看见兰生爬栏,他又是爱开口的那个,果然问道,“你刚才爬栏做什么?”

    亭上已摆起了桌案,但柏湖舟是个知冷暖的悉心主人,几张桌案用一个两三丈高的大木架台垫起,即便坐着,湖上景色也能一览无遗,客人之间照样走动。

    兰生习惯评估。心是细,不过这个法子不太聪明。搬来搬去,麻烦。缩小了活动空间,还有喝醉摔落的危险。要是她的话——

    就这么把某人当成柱子,走过去了。登上亭阶,登木架台,今日爬了不止一座山的感觉,得坐下喝杯水。

    泫胜喊喂。

    “好了,五哥和老六都到了,别让他们等。”泫冉莞尔,上来拉泫胜走。这位南月姑娘喜欢看木车木架,自己不也被晾过一次?那天以为她着迷三哥的金贵马车,他还当成了浮浅。

    兰生就问,“冉殿下不在这儿看花王?”

    泫胜大叫,“你理冉哥不理我,是何道理?”

    泫冉笑得没正形,“没道理,你哥哥我天生讨女子喜欢。”

    兰生两眼翻白,甩袖要继续往上走,不料袖子竟被下阶的泫冉捉了个正着。她冷眸,对上他促狭的双目,一动不动看他低首嗅香。她着急上火,她就输了。

    南月凌凸出眼珠子,却没能说一个字。

    柏湖舟和泫胜不惊不扰,个个里外染花了,要成就风流作古,不,千古的美名。

    “兰生小姐记得花簪要投给我。我与你缘起最早,你若投了他人,我会失望。”抬首,云面再现日华,墨瞳绽亮,泫冉有一张让多数女子着迷的贵雅亲切面庞。

    兰生不着迷,她看人看事都注重本质,而自身价值观又是批判性的,这些绅士风度做得再完美,也很难进到她心里。她的心围在钢筋水泥墙里,保护好自己是高于一切的。但她只是不动,没有抽袖。她一不美,二不贵,要摆什么自由平等的架子,那叫天真。

    “冉殿下的话我听不明白。”倒是簪字让她心头一跳,不知怎么有点发虚。

    “你俩快去,我来跟她解释。”柏湖舟催道。

    泫冉对兰生一眨眼,和泫胜大步离去。

    眼前飞得又是煞桃花?兰生笑摇着头。

    柏湖舟看在眼里,不吝赞她沉着,“兰侄女人如其名,蕙质兰心。你心里清楚就好,他虽是东平王世子,对女子一向亲和,让人以为他好攀附,其实不然。”

    兰生明白,东平王世子这样的显贵身份,他的正妃,庶女是压根不会被考虑的,除非帝都的嫡贵女都嫁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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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第一更,第二更大约晚上十点左右。

    感谢大家。

    这几天聆子拉筋扭了,不能久坐,但是还要上班,还要挤公车,码字很慢,请亲们可怜包养。呜呜——(未完待续。。)

第67章 惜美

    兰生落座,桌案与柏湖舟的相邻,看来对方并非随便认侄女,给足了她面子,于是态度尊敬,答道,“叔叔夸奖,兰生虽清楚得很,但也颇为享受冉殿下一番君子意。”就是知道不可能,反而让她安心。

    柏湖舟一怔,恍然大悟,“所以侄女没抽他一巴掌。”

    “君子好逑的都是窈窕淑女,冉殿下欣赏兰生,兰生怎能粗鲁?”接过香儿递来的杯子,兰生慢慢喝水,“再者,能引冉殿下这样的人物折腰,有哪个女子会不高兴?真有不高兴的,那也是装出来的。兰生不装。君子与我礼,我与礼君子。”不就捏个袖子嗅个香嘛,还没林子里他抱她暧昧。巴掌,得留到关键时候。

    柏湖舟上前亲自倒兰生一杯酒,又举自己的杯子,敬她,“兰侄女说得真合我心意,我就见不得疙疙瘩瘩自命不凡,嘴上百般不肯心里百般在乎的清高女子,到头来和嬉笑怒骂爱嫉妒吃醋的女子一样,要我一颗全心,却非要我猜她百转千回的心思。起初还有些兴致,时间久了,就生分了。”

    兰生神情小骇,袖掩嘴,其实在笑,“叔叔不用跟侄女掏心挖肺,侄女虽不作清高人,但毕竟是女子,小毛小病小心思,自私自利自辗转,这些疙瘩性子一个不落我全有。”

    疙瘩,可丑陋惹嫌,可妆点如花,就在一个字——度。过度,丑妇。适度。娇美。不疙不瘩,全能型强女子,那就只有跟自己过日子了。不让男人有用武之地,怎么行?

    柏湖舟越发觉得她与众不同,只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指了湖面道声,“侄女,看,花王会开场了。”

    兰生看去,真是望不尽大荣名流对美的穷奢极侈追求。

    玲珑水榭的每根桥桩都挂起了灯。盏盏琉璃制。风过火不灭。几十名清一色衣装的童子分守各桥,身旁有烛箱,专门负责补烛添火。包围着中央水阁的八座水亭也亮起了大灯,各有武汉子搭梯往顶上爬。

    她稀奇问道。“那些汉子上亭顶做什么?”

    柏湖舟坐回他的主人案。“兰侄女稍安勿躁。等会儿就知道了。你看,我的娇客们来了。”

    兰生的心念先在娇客上打了转,但见围湖廊道下一串串晃近的各色灯渗入琉璃金。但听娇笑细语随纷沓的碎脚步激荡了水面,但闻粉香衣香人香如百花齐放。

    “你以为我这花王会选的是美女?”如预料看到兰生诧异的表情,柏湖舟哈哈一笑。

    “竟都是女客?”兰生完全没想到。

    “花王会一年一度,是我为帝都美人们精心准备的一台热闹,不然我一个大男人难道还为男人们的寻欢作乐煞费苦心?”柏湖舟二十年情场不是白混的,爱美人惜美人,出名的温柔体贴。

    中年贾宝玉就像这样子的?兰生又问,“若花王会不选美女,就是选真花了?”她对植物所知可怜,想到秋花,第一个,也差不多唯一的一个,菊。

    看柏湖舟又露出那种眯眼得意的笑,兰生自己接自己的话,“叔叔又要卖关子。”

    柏湖舟摸摸风流美胡,点头称不错,“也没多少噱头,都说出来怕你看起来没意思。”

    兰生理解,换个问题,“叔叔替我们女子办热闹,那这些娇客都是帝都最贵的千金少妇?”

    湖小,却因夜色,看不真切灯下人面,只见妙丽的身影进入一间间内湖凸厢,那里早摆桌设筵。

    “惭愧,官贵中论家世难有越过南月的,且多为巨商富贾的家眷,家中长辈比较开明,或出于对我柏某人品的信任。不过,这两年官阶上去一些,到今日大国师长女前来,那就最高,正一品了。”拿兰生说事,柏湖舟双眼含笑。

    “我今日开了先例,明年天女圣女也可能成为叔叔的客人。”随便说,不过配合欢闹场合罢了,正经没意思。

    柏湖舟果然大悦,“你一言极准,我可等着了。”

    兰生却立刻否认,“我言不准,讨个吉利而已,叔叔别当真。”传到她那位凶巴巴的爹耳里,估计又要训一顿。

    柏湖舟似笑非笑,“我信我的,你才别当真。你越当真,我越当真。”

    突然,不知哪来的罄钟声,低沉高浅,起伏缓柔,如平静的水面流动了一般,也敲宁刚热闹的气氛。一只小船,悠悠摇来,船娘划桨,一个蒙了眼的男子

    男乐师,面上蒙眼。一身翠袍书墨衣衬得那双手雪白,动作刚中有柔,柔中有刚,美得非常。

    兰生以为自己要神魂出窍,却听柏湖舟说一声来了啊。她侧脸望去,走进来五六位女子。

    为首的,华发盘云,簪一支宝扇吹香,团花缎暗金绣无袖夹衣,暖秋绒小袖口锦红连身百褶裙,裙里还有衬丝层层,面态雍容富态的老夫人。身旁搀她一只手的妇人中年,也是简单穿戴透富贵,微福身段,五官相当秀丽。再后面,就是几个大丫头,面容清秀,目光稳沉。

    柏湖舟起身去迎,兰生也不好独坐,起身站到自己桌前。

    “老奶奶,月前您着人送信给我说不来了,害我伤心好一阵。要说这花王会就是为了您办的,主客不到,这出热闹唱给谁看?”

    听柏湖舟那么说,兰生心想,果然像贾宝玉,一张蜜嘴一张俊面,就能老少通吃。她以为他说得不过好听话,毕竟刚才他还说办花王会是为了一群女客。

    老夫人斜柏湖舟一眼,“年年办年年看,头一回是新鲜,如今真没什么意思了。我是不想来的,但——”顿了一下,拍拍身旁中年妇人的手,“子玉她娘说从没瞧过花王会,非央了我带她来。前些日子她陪我吃斋抄书,就当慰劳她辛苦。”

    柏湖舟对中年妇人作揖,“果然还是 ——”也顿,还回头看了看兰生,“朵夫人的面子大,请动了最贵客。”

    “是老奶奶自己闷了,不是你拜托对了人。”朵夫人开声,轻柔和美。

    “原来舟子找你当说客?”老妇人笑,“我就奇怪,你安静的性子怎会对花王会好奇。要是真选花中之王也还罢了,你本来就爱花花草草的。偏办了几年,选什么就是不选花。”

    朵夫人掩嘴笑,却看住了兰生,“这位姑娘是—— ”

    柏湖舟大剌剌道,“我侄女。年轻少阅历,没见过大世面,我让她给你们行个礼,然后当她不在场就是。”

    老夫人去一声,“你侄女?这些小厢里叽叽喳喳等看热闹的丫头们哪个不是你侄女,但能进这亭的我只瞧见一位。哪家的女儿,你不敢慢待?”

    柏湖舟冲兰生招手,示意她过来,一边说,“老奶奶面前我什么事也藏不住。我侄女兰生,南月兰生。瞧她投缘,就让她唤我一声叔。”

    两双目光立刻变成了审视。

    兰生以为都是送三皇子六字箴言的关系,人人一听南月兰生就恨不得用x光透视她。好在对方是见过世面的长辈,这次被透视得不久。

    老夫人只道,“国师家的女儿成了你侄女,你要让人说带坏名门闺秀,可别跟我诉苦。”

    柏湖舟捉胡子笑“这话说得我好像是采花大盗。”

    “对,你不盗,花儿白给你采的,但都是一个意思。四十多的人了,连一房像样的正经妻室也没有,凡是珍惜自家好女儿的,谁敢让她们靠近你。”老夫人说着,坐进柏湖舟左手边的席面。

    嗯?这是说她不是个好女儿?好吧,也许是她把人性想得太坏,因为自己的性格就是刻薄挑剔。兰生等那两位贵妇落座,到底乖乖带了南月凌和香儿上前施礼。惯蹦的小皮球这会儿存在感弱到无,吃软怕硬。

    老夫人没什么表情,倒是朵夫人浅笑吟吟让兰生免礼,两人对南月凌没多上心。

    “你那么点儿大的时候,我还抱过你。”朵夫人比出一尺半,“如今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你还记得我么?”

    老夫人听到这儿才露出一丝笑意,“刚满月的奶娃娃能记得你么?要记也该记得我,她在我身上撒了一通尿。”

    兰生啊了一声,都抱过她?她不知柏湖舟的身份,就不知这位老夫人的身份。

    老夫人却道,“坐回去吧,想你也不愿听老太婆啰嗦,而且你这身白衣看得我眼晕。花王会花王会,穿得就该像朵花一样。”

    话听起来不客气,兰生但觉有拉近距离之感。真正的祖母不就该像这样子吗?见不惯孙女的穿着就说,不搞虚头巴脑的假面孔。

    柏湖舟连忙将兰生穿白衣的缘故说了一遍。

    朵夫人惊讶,“两个女贼居然能混进来?听说玲珑水榭柏老板的地盘是没人敢放肆的。”

    柏湖舟讪笑,“今日有些琐事让我操心,一时不察。”

    老夫人道,“悠儿她娘,你听人混说呢。舟子这儿就是个吃喝玩乐的地方,有钱就能进来。好在这回不过是偷儿,跑就跑了吧,只要人没事。好了,乐师一曲奏完,头回来的可得瞪大眼瞧好。”

    兰生也是头回来的,赶紧看向湖面。小船已停在水阁,一缕倔傲的身影融入暗夜翠色。

    掌声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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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加更是粉135时,还差40票。

    谢谢大家!(未完待续。。)

第68章 扑丧

    陡然,夜空中亮起耀眼的火焰球,照出八位身着灿片舞衣的女子。她们那般自在玩转火球,丝毫不在意人们眼中所见的危险,自各个水亭的亭尖飞向中央水阁。白纱飘飘,霓裳惊艳,恍若飞天仙女。飞过之处,星星点点流动起金线。

    八人齐落水阁珍宝顶,朝檐上一甩火球,砰砰砰,上方爆出烟花,谢下也壮丽。女子们动作曼妙,飞身落在白玉石上。丝乐起,罄钟再悠荡,众女一曲舞飞天。

    兰生叹,玲珑水榭第三景——流金落飞仙,实至名归。

    朵夫人也大赞好,“这些舞姬如何飞在空中,又如何跳下高顶,还能舞火球,真是妙不可言,美不可喻,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柏湖舟得意挑眉,“天机不可泄漏。”

    老夫人啐他,“别听他故弄玄虚,看了这么多场,我大致弄得明白。这九个水屋顶上肯定有机关,能升降铁丝,吊着舞娘们飞过水去。至于这回多出来的耍火球,多半是他那些狐朋狗友中有杂耍的教。看着吓人,其实安全得很。还有,他那座大水阁花样多着呢,石板一掀有暗室,可以藏三四十人。舞娘们跳下时自有办法接应。”

    兰生暗暗同意,但听到暗室时,心中一怔,凤眸眯细了。

    柏湖舟则在老人家面前卖乖,“哪有您说得如此轻巧,里头道道多着呢,不知花了我多大功夫请了多少大匠。才有这出精彩绝伦。”

    “再精彩绝伦,看多了也会腻。明年我生辰要是还办这一出,谁求我我都不来。”

    原来是庆生。

    柏湖舟清咳,“哪年我不翻花样,您瞧不上眼罢了。可您瞧不上,别人要瞧没得瞧。太后——”再清嗓,“太后老人家说了,这两年天灾不少,百姓苦难,要一切从俭。明年您不来。省我银子了。”

    “悠儿她娘。瞧见没?说什么养儿防老都是天真话,这小子我抱大的,一年庆我一次生辰还嫌贵,你家儿子女儿的婚事也别多操心。横竖好的不感激。坏的还要怨。到头来自己黯然神伤。”老夫人拿过大丫头递来的菜碟,吃一口就接一口,“只有这菜合我心意。”

    柏湖舟连喊冤枉。朵夫人来不及笑。在家没感受到的温暖。在这陌生的地方感受到了。兰生淡笑,看看也好,免得她的血持续变冷,最后成“孤独怪人”。

    一管事急吼吼在亭外喊声老板。

    柏湖舟要出去听,老夫人却也要听,只好把人叫进来说话。

    “本来有六队上船,可其中有一队突然闹退出,所以来问问老板,是这么进行呢,还是临时再凑一队?”管事紧紧低着脑袋,不往上看女眷一眼。

    “早三个月就说好的事,哪队闹不干了?”柏湖舟有意见。

    管事答,“天玄道和清心阁合作的那队,因天雪仙子受了惊,无论如何不肯上船了。清心阁说好出两人,仙子不上,她师弟也不肯上了,天玄道一人肯定不行。”

    柏湖舟皱眉,“这个天雪仙子倒是娇气,少一队就少一队,临时上哪儿凑人?不过东线少一船,坏了吉利六数。”

    管事才要退走。

    “且慢。”老夫人却持不同想法,“你这儿今日闯进了贼,再坏吉利岂不是大不好?随便凑就是了。”

    “老奶奶不知道,今日花王不同以往,是队胜制。一队三人,每人展一才,分别为画,舞,歌或乐,一人失误就影响最后胜负。而且,胜者奖赏丰厚。因为报选的人多,之前淘汰好一批人,要是随便凑,怕传出去有人不服。”柏湖舟为难有理。

    “什么奖赏?”朵夫人问。

    “可获黄金千两,天玄道掌门亲传弟子名额一个,云海剑宗高手保护一年——”

    “我——”从入席就开始闷头吃的南月凌猛抬头,嘴里尚叼一口肉,却拼命拽着兰生的袖子,呜哩哇啦喊,“豁她扑丧!”

    啥?兰生没听明白,但觉头上黑压压翻滚乌云,不祥!

    老夫人满眼闪精明,笑道,“就这么办。”

    柏湖舟懂女人不懂小孩,和兰生一样稀里糊涂着,自然要问,“就怎么办?”

    叼狗的肉,呸呸,叼肉的南月凌把东西吞下去,说清楚了,“我和她补上。”“她”指着兰生。

    兰生真想给皮球一脚,补上?拿什么补?她有才没艺。比油画,她没问题。比僵尸跳,她没问题;比荒腔走板,她没问题。

    冲主人和贵客咧嘴笑,冲南月凌咬牙挤字,“我——不——会。”

    “是女子都能歌善舞,画我来。”他唯一拿得出手的艺就是书画。

    柏湖舟看出姐姐要掐死弟弟的凶恶脸,还算体贴,“老奶奶,兰侄女似乎为难,最好不要勉强她,怎么说也是名门闺秀。”今日能上船的女子,要么就是吃才艺这口饭的,要么就是江湖人,最后就是少妇了。

    “看客多是女儿家,忌讳什么?这回选花王又难得正经有意义,我说行就行。”老夫人起大兴趣了,“三人并花王,画为花魂,舞为花形,歌乐为花韵,有意思!兰生丫头。”

    被点名,兰生应是。

    “你这队代表玲珑水榭,赢了,柏老板另加一份赏,去吧。”简直不容分说。

    柏湖舟苦笑,吩咐管事领人去,让他交待清楚规则,然后对兰生有些歉然,“兰侄女,就当哄老人家高兴,凑个热闹就是。”

    兰生虽让南月凌这一手吓了吓,但镇定之后生出别念。那管事说东线,而她看到的青风箭飞得也是东线,两者或有关联。她能上船的话,可以一探究竟。而柏湖舟也说了,就当哄人开心,不会有狼嚎夜那天危险。至于输赢,发扬奥运精神,重在参与。

    心思起,嘴里也说好听,“侄女不能白认了一个好叔叔,养大您的老奶奶,也是侄女的老祖母,愿上去献丑。”

    朵夫人道,“这丫头是个孝孩子。”

    南月凌双手抓脖子,噎到。孝孩子?

    兰生无声笑着,恶狠狠拍皮球几下,拉他跟管事走了。

    柏湖舟瞧瞧老夫人。

    老夫人瞪他,“瞧我干什么?”

    “人够委屈的了,明明是长女,一出生就让您一道懿旨弄没了大小姐的名衔,因大人之间争强离家多年。好不容易回来,却少不得要受嫌气。都待南月女儿仙女一般,让她干看着怎么好过,所以我才认她侄女的。”柏湖舟叹气。

    老夫人不回应,但和朵夫人说闲话。

    领着兰生和南月凌的管事说花王会的比法,“三人一队,分东船西船,行到水阁边为终点,先东后西的展才顺序,你们是第五队。面要朝南,因为客人们坐朝北。画是必须的,主题为花。歌,舞,乐三者择二。画会送到客人们那儿评选,然后船行岸廊边,客人们会对喜爱的队掷花簪,以花簪数最多为胜出。”

    怪不得泫冉问她要花簪。她如今成了参与者,可以光明正大找到不投他的理由了。这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在岸廊边走,见那些小小凸出的廊室里香衣丽影。湖面明亮,廊室昏暗,里面看得清外面,外面看不清里面。兰生一边赞叹柏湖舟的别出匠心,一边想这些大胆受邀的女子们之中也许有几个可交往的朋友。

    湖小,到上船的桥头用不了几步路,管事指着一棵柳树边说就是那儿。然而,本该有个天玄道的弟子在,此刻却无人。

    管事再急出一脑门汗,想他负责的这队怎么竟是麻烦。正擦汗,眼尖看到一道推完船才直起的影子,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笑得有些奸,立把人喊上来。

    影矮人高,柳树上的灯笼把他照亮,冰山的表情冷石五官,穿得苦力短衫扎腰,脚上一双草鞋。这座销金的水榭难道对苦力有外貌要求?

    “柴鬼,老板说了,这队由我们玲珑水榭自组。你不是深更半夜爱摆弄那只破鼓铃?本管事给你个表现的机会,输了揍死你!”管事一转头对着兰生却摆大笑脸,“小姐别看这小子粗手笨脚,还是挺能干的。人定下来,我得赶紧回了大管事去,您觉得呢?”

    “管事心里拿定主意的事,何必再问我?跟你老板交待得过去就行了。”兰生冷笑。

    管事听在耳里不对,可那边起锣了,也不能好好咀嚼其意,快步走开。

    “找个干杂活的给我们,欺负谁呢!”南月凌贪奖赏,那个天玄道掌门亲传弟子名额的奖赏,所以打心底是想赢的,可他往另外两堆人群一看,哎呀缩到兰生身后。

    兰生虽没有输赢计较,奇问,“干什么?”

    “我不比了。”他的脑袋让兰生带傻了吧?怎么会想到画技压人?

    兰生拎起他耳朵,这小子欠揍,“刚才是谁说豁扑丧?现在后怕,晚了。”

    “我看到伯炎大师了。”看兰生一脸不知大画家的白痴表情,南月凌急着朝前方努嘴,“他的画一幅百金都有人抢着要。眼睛长脑袋上的小孩是他儿子伯喜,帝都神童,和我同岁,琴棋书画无所不能。”没法比。

    兰生看过去,什么伯炎伯喜她不认识,但小胡子三皇子太有名,不能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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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时感谢众亲,永不停感谢!(未完待续。。)

第69章 花王

    船为舞台,仿佛在湖上行走的明月,桥光盏盏熄了。

    绢卷如放倒的方帆,船有多长,绢有多长。一个小人儿站在一列长凳上泼墨潇洒,没多久就出来牡丹的艳丽初型。小胡子拨一架琴,本来就是自命不凡,加上此时心神都在舞者身上,叮叮咚咚混凑。那舞者全身配戴着精致的金铃铛,舞姿妖娆似水,玉面贴璀璨珠花,旋起来舞衣就开出二乔牡丹,让人叹独一无二的美感。

    画毕,乐停,舞止,但掌声寥寥,因那份独特与乐舞的技艺无关。舞者显然有些不开心,低头走上水阁。小胡子体贴,牵住她的手耳语几句,那女子才抬面笑起。

    即便隔开十米远的湖,兰生也能感觉舞者的妩媚。

    贞宛!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虽不知贞宛的出身,既然能想到装假姑子钓男人,估计贫穷。一个这样的女子,若单凭绝色,没有相当的智力和天资,也踏不上这条船。不是跳舞好不好,而是三皇子带她出场的这份看重。

    第四队是泫冉,兰生没在意。她那队之后就是六皇子,六皇子走西面,和东线相反。然后听到掌声雷动,也许女客还是喜好大帅哥,对美到天上去的女子兴趣不大。想到这儿,她瞥眼看一边正练习节奏的柴鬼。他五官跟美一点沾不上边,但打短衫的胸膛紧梆梆,肩臂把袖子都撑破了,身材高大。是纯爷们男人。千年后的俗话说得好,迷死人的男人,不在脸帅,必须高肌。一群娇滴滴的女客当评委——嗯——

    管事来喊上船,笑呵呵凑到兰生跟前,“小姐,照您的吩咐把东西都放上船了。”他被她一句话堵得难受,后来明白过来,这是老板的队啊,怎么随便凑数?可他回来再和兰生说换人。兰生却道不用。吩咐他找些漆料刷子。

    兰生谢过,叫南月凌和柴鬼走了。

    南月凌将手里的纸卷起,闷闷道,“真只要我照着念就行了?”

    “照着他打的铃鼓。像我那样念。”不是念经。但兰生其实随便他。皮球不肯画了。只有她来。小子不会唱不会跳,乐器也一样不会,逼急了她就想起一招。应了没压力不行这话。

    南月凌郁闷,一个时辰前兰生提出这主意,他就抗议。但想当然,他的抗议在这位面前从来没用。而且她说,这是花王会评选没有规则,好看,好玩,好听,好笑都行。他竟觉得有道理。不过她念起来好笑,他念就不好笑了,是耻辱。结果,她又说,他觉得自己丢脸就是别人觉得好笑的兆头。简直歪理!可他没办法,毕竟是他要来“扑桑”的。

    “我照你那样念,我看他——”南月凌瞄一眼柴鬼,“有气无力,半死不活。”

    这就要上船了,兰生突然伸手捉住前头柴鬼的两只袖子,撕啦给拽下来了,胳膊肩膀果然有她想象的漂亮肌理。弯身双手舀水,劈头盖脸给他洒上。

    柴鬼顿时回头惊瞪。

    兰生没有表情,“等会儿打你的铃鼓时手臂动作大一点,要是没有汗流浃背,我就告诉你老板,扣你工钱。”她干坏事是很高调的,因为横竖没人说她好。而皮球和冰块越能吸引人的注目,她就越能做好自己的事。

    管事挥摇起出发的旗子,船往水阁开去。船上除了兰生三个,还有一个撑篙人,背对着他们,撑一下停一会儿,有两刻的时间规定,还要让人表演,所以慢得几乎感觉不出行水。

    兰生能看到中亭里柏湖舟和两位贵妇正朝自己这边瞧,离她也就十米远。她只看了一眼,就转身倒漆调色。说实在的,她这是胡搞。油漆和油画颜料根本不同,可她只会油画。与其用水墨和水彩来画油画,那不如用油漆。

    一笔刷上去……身后静……五六笔刷上去……岸上笑声起伏……她身后还是静。

    她也不回头,“你俩不干就游上岸吧,一个明天会滚蛋,一个一年别想出门,我要报复的。”

    铃——铃——要挟终于其作用,咚——咚咚——铃——咚咚!

    南月凌展开纸,童声出乎意料挺清爽,凄惨试两遍之后,让兰生小声带着自己,而且勤劳练习的效果显现,声音明亮起来,这般念——

    轮到我要唱歌我不知什么歌

    舌头冻成石头像只呆头鹅

    我不停退啊退,肚子突然饿

    面前一大堆人怎么有酒喝

    逃啦逃,每天都这么过

    不想被娘禁足,我只好抱头躲

    我从来不说人半个屁坏话

    为什么老是被人骂到臭头

    她叫我“球”

    她叫我“肥”

    她叫我“笨”

    她叫我“胖”

    我明明一朵花

    我明明一朵花

    我明明是朵花

    我明明是朵花

    她叫我“闭嘴”

    我偏就张嘴

    呜啦-巴-嘿哈

    统统去见鬼

    我要减肥

    我要减肥

    我要减肥

    我要减肥

    我要不唱,坏人丢我下水

    只有一个机会为自己站起反对

    向前,向前,坚决不后退

    经过盛装打扮,两腿拍起来喂

    这么难受当不当花王

    把自己锁了

    听我唱啊哪

    虽然盛装打扮吧

    我知道你们只要帅哥哥不要皮球

    唉,唉,唉

    你在叫我啥啊?

    你在叫我傻瓜?

    你在叫我啥啊?

    你在叫我傻瓜?

    这最后一段本来她要唱的,是很慢很长的拖音节。走调也能唱。可她实在不想再在人前唱歌,而皮球一个小子唱也不突兀。

    这样的歌词现代人一看就懂,说唱!她兼职在健身房打工时,为了让减肥班的客人们积极,就改编了“that’s notname”这首简单易掌握的。歌词忘得差不多了,节奏还记得,所以急凑得起来。她也不指望这年头的人一听说唱就喜欢不得了,只希望能让这些女客犯傻。

    南月凌念几遍之后,兰生却注意到铃鼓完全不同了,不但配合上南月凌的声音。且引领南月凌自然得抑扬顿挫。她趁空看上柴鬼一眼。只见他闭着眼皱紧眉,光着膀子,水灿灿,真是硕美。筛盘大的铃鼓在那双大手里跳舞。在她当初说的节奏上演绎出更活泼。难道这个干苦力的汉子是音乐天才?!

    但她没时间想这些。风箭落入的水面已在身前。岸上已鸦雀无声。那些摇曳的影子一个不动,应该如她所愿被震傻了。她一躬腰,就来到绢幅后面。伏上船板仔细看湖水,并拿了根棍子往水里戳,怀疑有人在下面。

    兰生以为自己已在所有人的视线和心思之外,却不知有人这会儿超级惦记她。

    “继两只老虎之后,她又弄出新花样了吗?”妖月幽华的阴冷面,眯了眼,目光直落那只小船,六皇子一直盯着某人的每个动作,“让一只皮球自贬求好,让一个男人裸臂拍铃,就能得了花王?”

    说是这么说,他情不自禁抿嘴,实在忍不住好笑时,手卷了筒放在嘴边干咳。要命!那小胖子念得词好笑,摇头摆脑的动作好笑,而那鼓铃声声打进人心里一样,他面前的小太监都摇起来了。这是什么咒语吗?

    “殿下想笑就笑吧,谁敢说你向敌?”女声清脆,一串琵琶音,大珠小珠落玉盘。

    女子披一头如绸亮滑的青丝,黑发覆红衣,红衣似火,火有不同深浅,随她的身段起伏似明动,不像绝色贞宛今夜华丽登场,她身上没佩戴一件饰物,但裙袖有层层轻白的羽毛,令她看起来十分灵动。她面上虽罩火纱,一双桃目深邃,眼眉天然飞挑,额皙白巧高,可以肯定也是绝色美人。

    “若是别人说这话,本殿下会恼,帝都最美的婀姬这么说,罢了。”泫瑾枫往停船去,“走吧,本殿下不喜欢被人抢了风头。”不知为何,他有一切将要不顺的感觉。

    “殿下别哄婀姬,谁不知如今帝都最美是三殿下猎回来的宛姬。”婀姬抱琵琶走在后头,亦步亦趋,不敢并行。六皇子尊贵,不容女子与之并行。

    泫瑾枫上了船,突闻岸廊一片笑语欢声,心想晚了,对婀姬的话答得不在意,“你自十四岁起登台献艺,五年来享受帝都第一美人带来的无上恩宠,还有何伤怀?贞宛十七,又无才情,不过让人新鲜一阵,比你远不及,很快就有人取代她。”

    婀姬更黯然,却只能苦笑道,“殿下说的是,婀姬虽美不胜前,至少最美时受人赞颂,应当知足。人总会老的,女子老得更快。”

    “说谁老?”泫瑾枫突然眺望兰生那边,勾嘴角笑得暗魅,“有人比你还大一岁,本殿下敢说没男人要她,但她活泼跳跃,一点老姑娘的自觉也没有。”

    “我以为殿下近来想要的是南月玉蕊。”一出口,婀姬就后悔了。

    泫瑾枫的目光冷了,“你跟本殿下两年了吧?还以为你稍微有点脑子,知道自己该要什么不该要什么,却居然说这么蠢的话。婀姬是在提醒本殿下到打发你的时候了?”

    婀姬一个冷颤,慌忙跪下,“婀姬不敢妄想,只是——只是难得看殿下说起女子这般欢喜,才好奇那女子是谁。”

    “不用好奇别人,多担心些自己的好。听你妈妈说到岁数可以赎身了,正帮你物色,她还问本殿下有没有买你的意思。”笑声不断,但念声和铃鼓停了,泫瑾枫收敛了神情,让婀姬上来,并吩咐开船。

    “其实看你自己而已。”船上都是泫瑾枫的人,说话不忌惮,“暖床的侍女一直需备,你要不要给我买呢?”

    婀姬眸中起光,一瞬却无比黯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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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们,上传晚了,重新编词花了点时间,词和曲是配得上的哦。聆子一上劲就非要编对了,自己唱过好几遍,相当有意思!觉得好,要让我知道哈。

    正值复活节假期,更新时间不定,因为会出门。

    祝大家节日快乐,读书幸福。

    爱你们!(未完待续。。)

第70章 大凶

    就捞上来几根水草,连块硬东西都没打着,但水阁的顶啊——

    听到岸上传来的笑,兰生丢了棍子,重新站到绢布前。

    “你画得什么呀?”分不出喜笑和耻笑,南月凌也干脆背对,却看兰生钻出来,来不及问她怎么在画布后,但被绢上斑斑点点惊呆了。

    “还没画完呢,你们接着唱。”她重生的时候,可能视觉出问题了。不得不再度归为幻象,兰生担心“身体健康”,手里不闲着,挥洒自如。印象派这种画风,近看没名堂,远看美如真。

    “这哪里是唱!”但笑声之中居然有一片清晰掌声,南月凌回过头看向岸边,禁不住道,“这是给我们拍手叫好?”

    “不论你念得如何,这铃鼓打得真是好。”说唱这东西,估计叫好的少,觉得好玩有趣的多,她自己都花了很长时间接受,更别说古人了。

    三人不知,柏湖舟那边已经笑倒了一个。

    “我明明一朵花——”老夫人呛了,但笑不停,直抹笑泪,“我要减肥——小子是那么念得吧?那词太好玩了!舟子,你记得叫人抄一份!哈哈!哎哟,我的天,今晚还好来了,多少年我没笑出过眼泪。”

    朵夫人也笑道,“还有那个敲铃鼓的,一出来就光着膀子流着汗,您却听听,旁边有人叫好看的哥哥呢。”

    “是好看!每年中规中矩的唱戏听曲,多没意思。年轻人打铃鼓十分出色。这鼓点也与众不同。”老夫人到此时心情愉快。

    柏湖舟连忙邀功,“打鼓的是我家奴,平时老闷的一人。老奶奶,我这玲珑水榭向来与众不同,今日以为您不来,让小姑娘小媳妇们吃个痛快酒。”

    老夫人呸他,“我老太婆不来你就给小丫头们找得好乐子。老婆子怎么了?老婆子就看不得这些好玩有趣的?我年轻那会儿女扮男装逛妓院,你小子还在吃奶呢。去,我也肚子突然饿,面前一大堆人怎么有酒喝!”

    柏湖舟哈笑。摸摸鼻子。“早知如此,我让一群汉子光膀子扎猛子。”

    老夫人道声大好,“明年记得了,不过南月兰生似乎才疏学浅。一幅画乱七八糟。我看。要输就输在她这画上。”

    因兰生三人组引起了好一阵沸沸扬扬。看客群情激奋。

    船到达水阁,有丫头上来取了画,岸边笑闹仍在持续。而南月凌听着水阁里其他队的嘻嘻哈哈。头皮发麻,自觉上去会被嘲笑,就赖在船上不肯下。横竖也是东线最后一队,不等船用,水阁管事同意他们三人待在船上。

    兰生交待熄了船灯,让船夫将船撑到西阶,她那时只想看看西线最后一队的表现而已。

    水阁上不少目光随她的船转,她一眼不望,沉静似水。凡事做到自己认为的十分,结果她并不看重,始终心平。无论如何,自己不管愿不愿意,生活还要继续。然而越是在意现在失去的,今后就会连着失去,沉在不幸的怪圈里。所以,每件事心平气和的全新开始,胜负输赢还有一半一半的机会。

    悠扬清寞,笛声起。晚红灯一盏,照在船头,虚了船中红影。琵琶弦上拨断水铮铮,凄美哀愁。笛声却是主宰,时而婉转,时而直击,吹静一座水榭。

    风都轻了,兰生视线模糊,不知琵琶已停,不知一抹火影跳起夺人心魂之舞,眼里风吹进了白莲,金灿盛放。那么阴狠乖戾的性子,怎能吹奏出这么纯净的笛音?

    看不清那个人,她却肯定是他。

    七岁的她有一支心爱的玉笛,只不过她学起来很慢,五岁的他笑她笨,她一生气就把玉笛砸了,发誓再也不学。很奇怪,这事突然犹如亲历,记得他说过这样的话。

    “不学就不学了吧,你喜欢听笛子,将来我吹给你听。”

    音犹在耳,吹笛的,听笛的,却隔世陌生。

    兰生回神,突觉劲风砍脖后,急忙转身,带船摇了摇。

    南月凌差点没站稳,没好气道,“瞧瞧那舞那笛声,才是真才艺呢。你又怎么了?”她惊乍肯定没好事。

    “有风!”兰生抚过脖子,心里突突跳狂。

    “当然有风啊,秋夜风冷,我还哆嗦呢。”废话!南月凌翻着白眼,顺便往水阁上看,却顿时张大了嘴。

    几十个全身湿漉的汉子手持大刀窜上水阁,并声声大喝,“天无道,我灭天!泫皇昏庸,绝子绝孙!杀!杀!杀!”

    就听三皇子杀猪的叫唤,“刺客!刺客!快来人保护本殿下!”

    女人们的连声尖叫,惊动了岸边。立刻,灯影憧憧,人影乱晃,桥上脚步跺动,不少灯撞落水中,湖面都慌荡起来。

    南月凌不由捉了兰生的衣袖,却站在她前面。

    兰生笑,“想不到你还是小君子。”人人慌,她反而不慌了。

    南月凌哼了哼,发觉船正离开,“船夫倒是机灵。”这么一来至少不用担心被牵连。

    兰生张望一下,“不是船夫,是柴鬼机灵。”船夫已不知去向,撑船的是柴鬼。

    忽然有人跑下石阶,踏水就往船上跳。南月凌以为是刺客,定睛一看却是个女子,乌发披面,手上有血,大眼睛惊慌乱转。

    “你是谁?”小胖子也机灵。

    大眼睛透过乱发找到兰生,女子忙跑两步上前喊道,“这位小姐可还记得贞宛?”

    贞宛一跳上来,兰生就认出了她,此时却装诧异,“梨冷庵中的道姑么?怎么穿成舞姬的模样?”

    贞宛拨开头发,神情有丝尴尬,“此事说来话长,还请小姐捎贞宛上岸。”

    “这是当然,水阁里有刺客,我不会对道姑你见死不救。”其实是贞宛自己跑得快,兰生压根不存救人之心。

    “多谢小姐,此恩此德——”贞宛终于松了口气。那群汉子见人就砍,自己差点让三皇子拿来挡刀,好在她也不傻,直接装昏倒地,然后偷跑出来。

    兰生不等贞宛说完,只道,“举手之劳,道姑不必放在心上。”突然,双眼一睁,直望水阁珍宝顶。

    贞宛绞着袖边,“贞宛已还俗,小姐叫贞宛的名字即可。”

    兰生却没听见,对柴鬼轻喝,“咱们快去六皇子的船那儿,他有危险!”

    贞宛一怔,垂了头不知想什么。

    南月凌则道,“南月兰生,这时候谁没危险?而且,咱们去六皇子那儿也帮不上忙,先上岸,告诉柏老板。他是主人,他会想办法。”

    “来不及的。”可以说她解开了青风箭的谜吗?刚才乱拍胡打没揪出一丝可疑,却观察到水阁珍宝顶的高度不寻常,现在想来,分明藏了暗阁。“水阁顶上可能也藏了杀手,人人护着三皇子的驾,那人大概只要一箭就能被穿了心。”

    到头来,风色第六感什么的都不可靠,最可靠还是技术。

    南月凌吓一跳,“真的假的?”

    “不知道真的假的,但——”她不能置之不理!妈妈的,她不是那么好心的,就当和泫瑾枫清帐!“柴鬼,快!”

    柴鬼力气大得惊人,一撑船就前进一丈多,眼看六皇子的船离兰生不过三撑两撑,已能看清对方的脸。

    “南月兰生,滚上岸去。”六皇子黯眸冷凝。

    “水阁有刺客,六殿下为何还朝那儿去?”兰生也没好脸色,心里纠结得要死,既希望是自己视力不好,又希望自己接下来的话不是危言耸听。

    贞宛往船头慢慢移动,没人在意她。

    “本殿下的两个兄弟遭遇刺客,本殿下自然要去救人。”他们兄弟友爱啊!他吐字如冰,“让开你的船。”

    兰生冷冷看着他,“刺客要杀皇子,殿下船上只有两三人,有脑子的都知道这么去不是救人,而是送死。”

    金莲花在他的白袍上轻摇,妖面异样华丽,毫不掩饰的残酷眼神,“你这是担心本殿下么?可怎么办?我一点不喜欢你自以为是。滚!

    “水阁——”兰生张口。

    “六殿下,水阁顶上藏有杀手,会用箭射殿下于死地!请殿下速速离开!”贞宛大喊,同时跳上了六皇子的船。

    被当成跳板了!兰生心中大怒。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咻——咻咻——

    风已吹乱兰生的发,她回头瞪着夜空,见杀气厉魄而来,再去看泫瑾枫,只见贞宛英勇无畏双臂张开挡在他前面。

    泫瑾枫和兰生目光相对,视而不见夺命的飞箭,双手握住贞宛的肩,真拿来挡着,却对兰生一笑。

    兰生趴下了,让柴鬼拉趴的。

    箭风从兰生刚刚站立的地方穿过,射进贞宛的肩膀,引她发出凄厉的惨叫声。而第二箭从泫瑾枫手臂擦过,第三箭让红影女以剑挥开。

    红影女又对水阁高声道,“阁顶上还有刺客!”

    水阁立刻飞起数道影子,上屋顶捉人。

    兰生瞧见,叹息,原来就是一场有准备的仗,让她当了回小丑。

    她站起来,看站得好好的那人,“六殿下早就知道有刺客。”不然问什么今日大凶位,又让她赠言。

    六皇子竖起食指嘘一声,“兰生啊兰生,你这样容易让我误会。”

    兰生本想扭头就走,但又停住,反身跳到他船上。

    有件事必须要做,不然会气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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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到家,不好意思。(未完待续。。)

第71章 捉鳖

    泫瑾枫很好奇,张手要抱她的轻佻,“你这会儿来挡箭,晚了别人一步,本殿下可感激不了。”

    “放屁!谁给你挡箭!”口不择言,兰生弯腰避过他的双臂,一把揪起晕厥的贞宛,噼噼啪啪给了她十几个巴掌,重重扔下,要回自己船上去。

    他,挡在前。

    “这个假姑子十有**是装晕,我就当她听不见,所以烦请六皇子转告。她要勾引谁都不关我的事,但别把我当跳板。敢背地算计了我?本姑娘最讨厌这种冒名顶替的手段。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该各凭自己的本事。把别人的本事说成自己的本事,别那么不要脸!”当她好出身不计较?她是孤军奋战,可不是吃素的!

    人,还挡着。

    兰生抬头瞪他,“干嘛?六殿下还要替救命恩人出气不成?”

    他抱臂,侧身让开,声音阴恻恻,“不敢,兰生小姐小心上船,我一定为你转达,一字不敢漏。”

    兰生哼声,跨回自己船时,摇了一摇。

    他的冰手伸来,扶她一把。

    她谢也不谢,还甩甩手,衣服上抹两下,听着他的轻笑,自顾让柴鬼行船上岸。

    “兰生。”他叫她。

    为什么一个个唤她的名总似乎暧昧?她改名叫珠生,是不是就能灭掉这种令人误会的“浓情蜜意”?因为还没改,所以她回头。

    他的手还向她伸着,笑得那般诱人。“我若坠十八层地狱,你——”

    玩弄女性就下十八层地狱的话,世上的好男人就会多得多。兰生看一眼岸边,见已放下不少小船往这儿划来,却等不到那人后面的话,于是她接过去。

    “我什么?”

    那人眸底才清澈,面色忽如蜡,竟然闭眼向后仰倒过去。

    兰生惊睁双目,立刻伸手想拉他。

    一支银寒的剑鞘隔开了她的手,红影女面无表情。疤痕分外可怖。“小姐最好还是离开。”

    兰生的目光越过红影女,见泫瑾枫躬身蜷曲在船板上,却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那位身穿火衣的舞姬跪坐他身边。焦急喊着殿下。然后。他的手将那舞姬的脖子勾下。一翻身压她在下,低伏着吻她。舞姬回抱住他。两人就此旁若无人缠绵起来。

    兰生看着那两具缠住的身体,不禁失笑。她怎能以为他中的箭伤有毒?而且。她到底为什么绕过来救他?这样荒唐的男人死不足惜!

    转过身,等船快靠岸了,兰生才注意到南月凌。小皮球矮身缩在船舷下,袖子罩头,露出两只眼睛瞅着她。

    看了这滑稽样,她心情转平和,笑问,“这么看我做什么?”

    “你打人的样子很凶恶。”不过那个女的也是活该,明明是兰生看出有刺客,她居然恬不知耻抢过去说,还扑过去给六皇子挡箭,瞎子都看得出居心不良。“你现在的样子很生气。其实你不必气,六皇子好色,连我都知道。”

    这小胖子就不如无果贴心,刚熄的火又被挑旺,兰生跳上岸,回头叉腰,“六皇子好色与我生气有何干系?”

    南月凌抽肉面,“你不是因他抱那舞姬才火大么?”

    兰生嘴角两翘,两颗小尖牙闪光,“不是,我火大,是觉得给六殿下报信这件事很愚蠢,就该听你的才对。”

    南月凌得意起来,跟兰生岸上走,“我就说咱管不了,这种危急时候,不给人添麻烦才是正经道理。”

    兰生不想多说,只想回家了。但出于礼貌,最好跟主人道别,不然还有主谋串通之类的嫌疑。只是进了柏湖舟所在的岸亭,倒酒的倒酒,上菜的上菜,说话的说话,除了亭外多一圈挂刀穿甲的威武汉,一切如常。

    “兰侄女回来了?快喝杯酒压惊。”柏湖舟吩咐婢女倒酒。

    兰生望着这些自在自得的尊贵人,没有回自己桌,只淡淡屈膝,福了一礼,“兰生今日出来久了,怕家里人惦记,老奶奶,柏叔叔,朵夫人,容兰生告退。”

    柏湖舟一怔,“这么就走了?花王还没选出结果来。”

    兰生垂首沉默,坚持要走的姿态。

    老夫人道,“恐怕让那些流民匪类吓到了,以为是杀人不眨眼的真刺客。算了,别勉强她,你派些人好好送回南月府。”语气一转,“不过兰生啊——”

    兰生再福,“今夜我三人在玲珑水榭所见所闻,决不会传给第四人知道。”

    看兰生走了,朵夫人道,“这丫头倒是胆大心细,我也才知道这是瓮中捉鳖,里外都布置妥当了的,却还是心惊胆颤,就怕有什么闪失。”

    柏湖舟盯着兰生的背影,沉吟不语。看客们不知今日这场布局,所以吵吵嚷嚷了好一阵,湖上发生的事,他看得清听不清。兰生的船不靠岸,反而驶向老六的船,他不知道为什么,但听到老六的红影女卫大喝,才知水阁顶上居然还有刺客。这完全出乎他预料。装糊涂把人放进来的时候,他们的行踪是全在掌握的,然而阁顶上能藏人?!是兰生发现的?却又怎么发现的?心里太多疑问。

    “瑾枫是怎么回事?受伤了?”虽然也看见六皇子抱婀姬,但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放开了,老夫人比转身而去的兰生看得分明。

    “太后前些日子还骂他荒唐度日,担不得天下,可这会儿就心疼了。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儿,血浓于水。”亭上都是自己人,柏湖舟这才喊声太后。

    “他年轻气盛,喜欢美人并无大错,可我还能当他的面说这话不成?他小时候聪明懂事,越大越不显,我心里其实有些失望,自然要对他严厉。”太后叹口气,“泫氏江山要交给谁,虽说是皇上决定的,但我们也得从旁协助。总要交给正对的那个,才有脸下去见列祖列宗。

    朵夫人安慰,“太后放宽心,皇上身体康健,立太子也是应天下之请。”

    大的小的都贪美色,尤其皇帝,哪里康健,当年亲征西北的健硕身体早已掏空。但太后这话不好说,只是点了点头,让柏湖舟赶紧请几位皇子来见。

    约摸等了两刻,三皇子首当其冲上亭来,见到太后就磕头,三十多岁的人还有哭腔,吓得不轻。

    “太后老祖宗,这些流民贱民一律当斩,且诛杀九族。天灾又不是孙儿引来的,他们吃不饱关孙儿什么事,为何屡屡寻我晦气?若不严惩,怎能绝了后患?”他不知自己今日负责当诱饵,知情的无一人吭声,包括他的太后老祖宗。

    “先交给刑司查个水落石出得好。”六皇子进来,一手捉臂。

    “枫儿受了伤?”太后忙招他上前,“快来,让哀家看看。”

    六皇子跪了,放下手,袖上果然一片暗红,“只是擦破了点皮,血气劲煞,不要冲撞了太后祖母。”

    三皇子立刻表示关心,“六弟莫要逞强,万一箭上有毒,还是早点传御医来看。”

    太后直道有理,要宣御医。

    但御医得等,柏湖舟就先叫进大夫来,说是水榭中常备的。

    三皇子不疑有它。

    六皇子但笑不必,“我的侍卫懂些医术,确定无毒。不过此番能侥幸脱难,要多谢三哥的人。她如今身受重伤,才是急需医治的那一个。”

    三皇子咦道,“是谁?”

    六皇子一招手,侍卫将昏迷不醒的贞宛抬上。

    太后问,“这女子何人?”

    六皇子答,“此女名叫贞宛,是三哥的人。”

    “六弟这话对一半错一半,此女不过我皇妃所养舞娘,今日为花王会而来。”三皇子面色难看之极,他的宠姬救了他的弟弟,这么明晃晃昭示私情,他要是承认贞宛是自己的女人,岂非变成笑话?“她既然救了六弟,也是天赐你二人的缘份,三哥把人送给你了,你三嫂也会高兴的。”

    六皇子笑了笑,看向太后。

    太后则冷眼看看贞宛,“不过一舞姬,说什么缘份,给就给,收就收,能当上皇妃还怎么?”老六虽荒唐,倒不会对同一个女子痴迷,这点比老三老五要强些。

    一间巴掌大的亭子里,因绝色佳人,刹那风起云涌。

    六皇子就道,“太后祖母虽然这么说,我却不能随意待了,好歹是救了我命的。等她伤好,还她自由身,重金谢了放出去。”

    这一答,太后最满意。

    发生这样的事,皇族自然要走了,太后和三位皇子分别坐车回内皇城去。马车们的目的地虽相同,但车里的人却各有心思。

    朵夫人陪着太后,替自己的大儿子担心,“三殿下要是知道冉儿瞒他办这事,不知会不会恼?”

    朵夫人其实是东平王妃朵氏。泫冉是她亲儿,朵蜜是她亲侄女。

    “连皇上都不知道的事,老三上哪儿知道去,难道你怕哀家老糊涂?舟子和冉儿联手办这事,一开始就是瞒着老三他们的,要是没有哀家点头,他俩可不敢。”养了四个儿子的太后不参政,却不代表不管事,尤其还是家事。

    朵夫人安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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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的心是不会变的。

    粉108票,还差27票双更。(未完待续。。)

第72章 满弦

    三皇子和五皇子同车,也在说话。

    五皇子道,“六弟这是处心积虑要拿回美人?一边装大方将她送人,一边又设计从三哥这儿抢过去,而且还是在太后老人家面前,全然不给三哥面子,嚣张之极!”

    三皇子眯眼,“这事我跟他没完。”

    五皇子又道,“不过,总算能放心。今夜刺客也要杀六弟,想来不是他耍得阴谋诡计,找那些流民袭击三哥。”

    “今晚说明他没那个脑子和胆子敢背地暗算我,的确让我松口气。”三皇子同意,一锤拳,“至于贞宛,我一定会得回来。”

    五皇子笑嘻嘻,“老六越如此行为,三哥入主东宫的机会就越大。到时候区区一个美人还怕要不回来?就算是从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的老六也不得不服软。这叫——大势已去。”

    三皇子想象六弟服软的颓败模样,心中不由暗爽,但他比五皇子稳当,“父王一日不立太子,这话我们便不好说。但我们不好说,别人好说。花王会成了夺美会,六皇子荒诞不经。这事往大街小巷一传,老六名声又臭一笔。再煽动那些自以为忠心的老臣,联名上书反对老六为太子,就又是一回重击。”

    五皇子是个应声虫,“宫里人人捧老六聪明,却不料老六长成了酒囊饭袋。父王也清楚,不然早立他太子了。三哥,这回上书的事再交给我,我一定办得妥当。”

    三皇子点点头。拍肩显兄弟爱,“尔弟,他日我登帝位,你就是我左膀右臂,天下你我共享。”

    五皇子眼睛发亮。

    月华殿,是皇宫之中赏月最美的地方。十八年前,皇帝将它拨给了自己最喜欢的儿子住。它高于其他皇子的殿宇,坐落内皇城清静一隅,却傍山面水。小山有泉,小泉流瀑。小瀑落潭。都名镜月。镜月潭边造华丽阙台,也是六皇子的寝殿。

    此刻,两个掌灯女侍接到小公公的通报,正慌忙将灯点亮。因六皇子不喜欢暗。不论多晚。不论他是醒着还是睡着。他在月华殿的任何一处,就必须灯火通明。倒不是这二女趁主子不在时偷懒,而是太后倡导宫中减灯油蜡烛的开支。最后辛苦她们少睡。

    两人倒也无怨,边点灯边偷瞧瀑亭下的俊美主子。帝都日月双辉,东平王世子是好花名,六皇子是恶花名,但都是迷人心醉的美男子。无论如何,远处看看总难伤。

    夜亭闻泉香,明灯照若白昼,仍穿逍遥白莲袍,泫瑾枫眼神有些倦,毫不遮掩打了呵欠。人困了,什么阴险狠毒荒唐气都会退散,呈现猫样。白猫样,黑猫样,狸猫样,熊猫样,根据外貌和气质,各种猫样。六殿下这会儿,眼圈有点黑,熊猫走向。

    但有人不让六皇子睡觉去,为了一点擦伤说得惊天动地,就差鼻涕眼泪一把表忠心。这人叫奎雷,一直以来作为六皇子最器重的谋臣发光发热,年约五十。

    “御医走半天了,不妨说正事,本殿下今天很累。”身累脑累心也累。

    “会不会箭上抹了什么毒物?御医没用,瞧不出——”让六皇子似乎轻悄的一眼看断了句,奎雷终于说正事,“今日真是好险!好险啊!想不到居然是请君入瓮的圈套。要不是那群蠢民临时起意也对殿下不利,恐怕就会怀疑到我们头上。不过老臣已觉事情进展太顺利了,玲珑水榭花王会守备向来森严,怎会轻易放了那么多来历不明的人进去。”

    “哦?”六皇子双目撑起些精神,“奎老既已起疑,此事后续就无需本殿下关心了吧?”

    奎雷弯腰低头,“殿下放心,明天一早刑司只能审鬼了。”

    “奎老心狠手辣这点最合本殿下心意,退吧。”六皇子又眯起眼,累得坐不住的模样。

    奎雷欲言又止,“殿下虽暂可安心,但三位王爷此次明显偏帮三皇子,还有人暗中盯着我们的行动,老臣担心皇上立储的心意有变。如今正值用人之际,殿下前些日子罚走的众人虽犯了大过,最好还是能调回来。一来老臣可派他们用处,二来视其对殿下一片忠心哪。”

    “知道了。”挥挥手,动作不耐,还是赶人。

    奎雷心想,这是答应还是没答应啊?但这位主子喜怒无常,还是先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再说,且退。

    奎雷走后,红影取代,双手捧一只木盒。盒子本红,旧褪了,还嵌着泥,

    六皇子拿过去,轻抚,指尖磨过,沙沙有声,“小时候的情谊才最可怕。就刚才她莫名其妙凑上来,坏了我全盘大计,是该死的。却偏偏,想起她在我病榻前端坐着的细巧模样……”便是无情——便是无情——

    他笑,却是淡朗,“罢了,你明日把盒子送去,就说……算了,什么也不必说,她如今聪明翻倍,该知道这回真是两清了。”

    红影接回木盒,“那女骗子如何处置?”

    “杀了。”眼皮一跳,主意立改,“狠揍一顿,扔到城外,除脑袋之外都埋了,顺便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南月兰生。”

    红影又问,“假姑子又如何安置?”

    六皇子皱眉好笑,“你学人说什么假姑子?绝色佳人,又是为本殿下受伤的恩人,自然要好好安置。月华殿最好的养伤之所莫过于镜月,把她抬进本殿下寝殿。”

    红影忙着办这几道吩咐去了。

    两个掌灯司女眼见主子一直立在亭中,四下却再也无人,不由互相对看一眼,就说起悄悄话来。一个道,殿下跟前不能没人服侍。一个道,两人一起去伺候。于是,平时品级最卑微的宫女壮胆上前,争取可能一步登天的难得时机。

    果然毫无阻碍进了亭子,但见六皇子面向那线瀑布而立。水飞溅,细密如雨,收入了亭上明亮灯光,星星点点如金尘飘浮着。风簌簌,衣上白莲仿佛在他脚下盛放,似要踏云飞去。

    他回过头来,面色白得透明,淡金的眸子刹那幽暗无底。

    那俩宫女暗道真奇怪,六皇子平日分明是个十足绚彩的美男子,此刻竟有脱俗之清绝。这份清绝,让她们突生畏怯,不敢多走一步。

    他再笑,恢复妖异得俊,唇色那般瑰美,刺两人的眼。

    “想亲近本殿下,没胆子怎么行?”语气不能再轻浮,却也只有他才生得出华丽之感。

    他开始宽衣解带,精壮的胸膛,有力的臂膀,每一处都令宫女们屏息红脸,但挪不开眼。

    “本殿下现在要游水,你们若有粉身碎骨的勇气,可与本殿下一同欢享这潭夏热秋水。”他吐字,如吐——毒,然后从亭上跃入潭中。

    那道身影不是月光,是弓弦,拉满的状态,谁进入射程,瞬间无命。

    兰生打了个很大的喷嚏,大概是钻进洞时扑到脸上的那排野花。她揉揉鼻子,累得张嘴呼吸。

    一旁拍草的南月凌,眉毛又到挑剔高度,“淑女,淑——啊!”脑袋被兰生一手削过,叫疼却不屈服,“怕你嫁不出去,点点你而已。先说好,我可不想养嫁不出去的老姐姐。”

    死了,死了,他怎么喊她姐姐了?南月凌捂住嘴,偷瞄兰生,却发现她看着前方,压根没注意到自己说什么。虽说松口气,心底里有点小郁闷。他听书童和小厮们闲聊起,并不把回来的梅姨母女当主子。而萍姐姐和他亲姐姐说话,他躲在窗下偷听,也尽是南月兰生如何任性如何讨厌。他跟她出去转了两回,确实不好打交道,今夜更经历惊涛骇浪,但一声姐姐脱口而出。

    跟着她,关键时刻特别能安心。

    别看他十二岁了,可因为资质平庸读书不通,还是庶子,祖母跟前嘴巴笨,父母跟前吓得抖,亲娘跟前成呆瓜,再同四个聪明漂亮的仙女姐姐一比较,家里没人把他当回事。四象馆他从童班开始读,年年考试不过,也年年看了爹的面子被特殊照顾。然而,先生瞧不起,又遭同学孤立,导致他厌恶去学馆。没人带他出去见识,父母姐姐们常来往的人家,他只有听说的份。帝都,大荣,几乎人人都知道南月氏,却没几个人知道南月凌。

    直到南月兰生出现。她笑他打他骂他,但她看得见他,听得见他,不把他当成没用的人。

    “凌儿,你娘为找你,把整个家里翻了遍,这会儿正跟你爹哭得伤心。”

    南月凌让这声音一震,和兰生朝同方向看。

    长草丛那头的廊上,一张方桌一张椅,一位明艳的夫人。茶杯倒扣,空了。装点心的碟子,只剩下一块。她身后站着一对少男少女,旁边一位老者。

    “你娘?”南月凌悄问。

    兰生本来专心盯着,闻言就笑,“皮球,你这么下去可不行。”她娘和她回到这个家也有些日子了,南月凌竟还没见过她娘,连她这么没心肝的人都觉他可怜娃。

    南月凌拿眼睛斜兰生,拔腿要跑,却被她拎住衣领。

    “好好打招呼,这是我娘,你得喊她梅姨或者梅夫人。”

    走,有时候并非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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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期即将结束,明天起恢复正常上网,一般为中午12点左右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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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取来

    南月凌没辙,耷脑垂耳,乖乖喊声梅姨。

    邬梅对兰生黛眉轻挑,却对南月凌答应一声,十分亲切,“凌儿,你回去只需跟你娘说一直在兰生姐姐这儿,别提出过门的事。你娘要问你做了什么吃了什么,你照心意答,然后写下来,派个可靠的人送到北院就好。”

    兰生暗笑,她娘英明。

    南月凌难得看到待自己亲切的长辈,还谆谆教导,倒和兰生对他有几分相似,心里存了好感,恭谨起来,“凌儿会照梅姨说得做,只是身边没什么可靠的人。”

    兰生指给南月凌看无果,“我让他来取。”

    无果的苦相好记,南月凌点头,这才走了。

    兰生坐到邬梅对面,拿起最后一块点心吃,不问她娘为什么来,也不担心狗洞曝光的事。其实,只要这地方一开始整修,老鼠洞都藏不住。

    邬梅又好气又好笑看着女儿。要不是钟氏找儿子闹得全家鸡飞狗跳,派人找这儿翻那儿,却唯独漏了北院,她也想不到来这儿瞧瞧。院子的破损比她以为得严重,只有一间大屋可以勉强住人。不过,更严重的却是她女儿深夜归家,还一头顶着乱草钻出来的。兰生这些日子还算乖,虽出门,也不像之前病好后天天往外跑。她还以为终于回家来安生了,原来不是不出门,而是用不着大门。

    “你不但自己乱跑,还带坏弟弟?他娘视你娘为眼中钉肉中刺。你们姐弟感情倒似不错。”紧盯她嘴上的伤口,邬梅问,“怎么弄伤的?这么晚才回来?”

    “能等明天我去您那儿交待么?”一下午一晚上发生了那么多事,没有余力玩智力,她可是大病初愈体啊。

    邬梅看兰生真疲累,“你不跟我埋怨,多半没大事,而且我问香儿大概才能得到实情,所以你不说就不说罢。”等了大半个时辰,茶喝完了。点心吃得差不多。既然人安然无恙,她也想回去歇着,“吴三说修缮的事要先问你,我就说不必了。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懂盖房子?要精细有匠师。要架梁有工人。吴三自己会看着办。事事问你。也显得我们用他却不信他。”

    兰生这几日没看见吴三,便有预感,所以不觉得很失望。

    “还有。”邬梅从袖中递了一只锦囊。

    “娘今天有些唠叨。”连灯笼都让兰生看着刺眼。她真得困。

    邬梅点点兰生的脑门,不宠溺,是提神,“这是保安康的护身符,记得每日随身带,绝不能打开,打开就不灵了,这几日也别再往外乱跑。”

    不打开也不灵,且今日不小心再踩“狼区”,她认为不出门是上上策。兰生想着,目送邬梅出去,转身进屋。香儿跟去了,虽然一半时候出于迷傻的状态,回答却应该能让她娘满意,她也满意。

    “这道符是夫人亲自做的。”有花回来了。伤只好七分,但她自己要求回来。螃蟹腿,黄头针,一桩桩让她没法继续养伤。

    “我也想念你。”兰生脱了外衣,爬上床盖好被子,睡觉。

    “……”有花愣住,静静熄灯阖门。

    外面无果一直在,有花只好跟他抱怨,“做贼去了,倒头就能睡昏。而且出去竟没带你,带了香儿,你居然由着她?”

    “今日在帮夫人办事。”办掉一个目中无人的老刁奴,回来却只见一座空院。

    有花便不好再说,“你说,她到底上哪儿玩去了?”

    无果自然一个字也答不上,但道,“别眼红。”已经偏心。

    有花气结,不知她趴在床上哀哀长肉皮的时候,无果归兰生罩了。

    第二日兰生睡饱起来,发现自己成了忙人,一堆事等她处理。

    首先,无果拿了南月凌的串供来,流水帐两页纸,她看到第二行就犯困,扔一边。

    其次,真忙的慈恩圣女让丫头彩睛来给她布置功课,说老爷过两天要考她,她让彩睛转告圣女,请看众生面上,帮她猜题并一定要附上答案,要是不给,后果自负。

    然后,玲珑水榭柏湖舟派人送给她一封信,内容十分出乎意料之外,所以她看得仔细,回信也仔细。

    最后,泫冉的请帖到,说给她压惊。不管他要压得哪回惊,她实话实说家里不让出门,拒绝得相当诚恳。

    一早上,写着字就过去了。不求龙飞凤舞,只求看得明白,练习了一筐纸,终于发送出去,酸得她的手腕子颤茶抖水。

    下午,兰生去钟氏那儿学礼。

    这位蝶夫人以往只是暗中搞小动作折腾她,说话不多,态度冷冰冰,可今天因为儿子的关系,也有点话唠。搞笑的是,可能出身礼乐世家,不对她直接唠,而采用迂回战术,一边让她学宫里的“跪姿”,一边对身边的媳妇子唠闺蜜那点事。事情不新鲜,就是闺蜜有嫡子,妾喂了相冲的食物,嫡子上吐下泻,后来证实系不小心,闺蜜还是把妾卖了。

    蝶夫人在那儿大说特说,而且自认为才说了个开头时,见兰生站起来。心道正好,可以惩治一下。

    她冷斥,“学一样象一样,我可没说你跪好了。”

    兰生对谁的冷脸都不怕,“要怎么跪才算好,请蝶夫人亲自示范一下,兰生愚钝。”

    蝶夫人圆溜了眼,“我刚才不是让人示范给你看了吗?”

    兰生道,“父亲让我跟蝶夫人学,因蝶夫人待人接物的礼仪举止出类拔萃。我跟仆妇学,蝶夫人不在意将来我在皇上太后面前仆妇相,父亲可能会很在意的。”

    蝶夫人恼道,“你!”

    “不如这样,蝶夫人跪,兰生也跪。您跪多久,兰生也跪多久。如此一教一学,立竿见影,想来父亲会十分高兴。”听长舌妇嚼舌根,宁可听茶亭客胡说八道,“这么一来,兰生便是折了一双腿,谁能卖了同样折腿的蝶夫人呢?”

    钟氏倒抽一口气,本是说给兰生听的,想不到让兰生套用回来了。她怀着叵测的心思答应老爷的,却罚不得骂不得,稍稍拧一把,出汗气闷的都是自己。

    “蝶夫人脸色又不好了,等玉蕊妹妹回来,一定请她看看。今日就到这儿?”蝶夫人会不会宅斗啊?百分之百的力全在舌头上使,几句暗藏的话想让人失眠?可她脑袋结构简单,还没心肝,这位唾沫横飞拿真人真事警告她,她不接招岂不是白搭!

    “南月兰生!”有人急了。

    兰生欸应,麻溜地走,“蝶夫人好生休养,兰生明日再听教诲。”

    真当她等人点头?这是家里,不是宫里;钟氏是如夫人,不是皇妃皇上皇太后。告大了天,不过再挂一道“顽劣”,还能因此拉出去砍了?她不争,或者这么说,家里没有需要她去争的东西,所以枪林弹雨只沾些硝烟味而已。

    兰生回北院,进门就觉凌厉之气。

    无果眼尖,看到曾经制服自己的那抹红影正对平躺在地的有花,立刻腾跃。三两个纵身之间抽出剑来,一言不发就要动手。他很少一出即剑,敌我不明前先用竹板,这回自觉对手强劲。

    “兰生小姐。”红影单手托一只木盒,另一手搭在腰间剑把之上。

    “无果,今日她是客。”兰生想,六皇子不是敌人的话,红影女也算不上。

    无果反手背剑,收势之快令红影女多看他一样,而他连忙俯身看有花为何不动。

    “她中了自己的针。”红影给兰生看手中盒,“奉殿下之命送来,小姐接罢。”

    “你放在石桌上就好。”兰生不接,怎能随便拿陌生人的东西?她还想问什么东西,突然记起“来取”二字。是两人埋下又约定十年后一起取出来的东西。

    红影女面无表情放下盒子,又道,“那女贼埋在西门五里外的芙水河边。”

    “什么意思?”兰生问。

    红影踩上墙,“殿下说你聪明翻倍,应该知道。”纵下,不见。

    这跟聪明没关系,是把烫手山芋丢给她,他懒得动脑筋!呃——等一下,红影刚刚说“埋在”?人已经死了?!嫁祸她杀人?!要不要这么狠啊?她当他是色胚,却没想他是敌人。

    “无果,你去西门五里芙水河边看看——”兰生急匆匆出口,在这儿却慢想了一会儿,改口告诉无果柳氏师姐妹带她换衣服的破庙,让他送张字条过去。如此,柳浅浅是死是活都不用她负责,仁至义尽。

    无果走后,服下解药的有花悠悠醒来,躺在地上侧着头,盯笑眯眯的兰生半晌,不禁叹口长气,“我又让人弄晕了?”

    “习惯就好。”遇到兰生,安慰就别想了。

    她是有点习惯了,来到帝都之后没一件事顺利,连栽几个痛跟头。有花呆呆爬起来,眼泪吧嗒掉下两颗,豆大。突然很想念瑶镇,地方虽小,还有恶霸,但日子还是相当自在的。不像这里,夫人变了,无果变了,反而是变得最早的兰生还是我行我素。

    但她眼睛再一眨,面前多了只手,手心里一小卷纸。

    兰生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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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双更还有18票粉。(未完待续。。)

第74章 走马

    “拿着。”兰生抬抬掌心,“南月萍的生辰八字和她的头发。”

    “不是南月玉蕊的?”有花怔问。

    “我问过了,玉蕊泼水是李氏母女撺掇的。李氏让我泼回去了,南月萍比她娘还嚣张,欺我也不止一两回,我表面跟她笑,心里熊熊火。你扎她!”有花回来好,帮她骂人,帮她扎人。打人手疼,还显得她暴力。

    “血呢?”有花想起来。

    兰生感觉自己有点像坏巫婆,“这个家里知道筮术的人不少,一个弄不好就会让他们疑心,而且南月萍毕竟是同家姐妹,随便扎个小毛小病就好。你好歹成功一次,我才能大胆把前线交给你。”斗什么家里人呢?外面那么多大灰狼!

    有花已经哭不出来,“你这是安慰吗?”前线?

    “我这是让你别光吃饭不干活。”兰生站起身,夹了盒子往屋里走,“看我,都不好意思哭鼻子,因为人人当我吃白饭,我得很努力表示自己不白吃。”想想有花也不过一个高一女生的年龄,最近所遇挫折确实有些大。

    “谁敢当你吃白饭?”有花来气,心思挺简单的丫头,抓了小纸卷过去,“我就先让她倒霉,你等着。”

    兰生但笑不语,关上门。有花要让南月萍倒霉,她要看看自己能不能从六皇子这样的狼爪里躲霉。说实在的,她不是太细心的性格,事到临头才会想法子解决。所以遇到这么多事还吃得香睡得香。

    和六皇子的童年“孽缘”已经清掉,大概那位也是这个意思,不然不会把盒子轻易送来。能同他再无瓜葛,她高兴还来不及,甚至对盒子里的东西也有销毁的暗念,免得留条尾巴让人捉。

    想得挺好,看过东西后,念头没了。

    那东西是本书,七八页薄,没有书名。每页都写得密密麻麻。字迹难以辨认,但打消兰生念头的只有第一页第一行最后的三个字——风水诀

    全句有点长:走马观花就道万物吉凶易经皆屁不如双眼识乾坤运风用水天能之最者方使风水诀。因为没有标点符号,兰生念了好几遍才照自己的理解整出如下:走马观花,就道万物吉凶。易经皆屁。不如双眼识乾坤。运风用水,天能之最者,方使风水诀。

    在她爹说风水是迷信之后。兰生从旁了解了一下。原来大荣虽崇尚易经,对风水却分为两种态度,普通百姓家的懵懂不知,和专业易术者的排斥或不以为然。具体原因尚不清楚,但风水之说是无稽之说,自大荣开国已定论数百年。她还问过圣女妹妹。玉蕊的态度虽不似她们的爹那么恶劣,却显得轻蔑,说风水一支纯属欺世愚民,迄今只有极少数人还在鼓吹,但在正道普扬之下根本不成气候,而且也没有统一派系,都是零星个别骗子的到处撺掇。玉蕊还说,易经各派都具强大天能者和代代传下的真事迹,鼓吹风水的那些人却和普通人一样,依据只有一个数百年前的传说,十分可笑。

    兰生想知道是什么传说,但玉蕊表示不清楚。风水为迷信,难得无极宫和钦天监合力,定为禁说,问任何有关的事都会遭师辈斥责。所以她也明白了,风水是这个时空难以触及的领域。

    谁知,难以触及的东西突然以文字的方式跳到眼前,且第一句话就颠覆易经,把运风用水说成天能之最,让她大感好笑。这不就像两个抢糖的孩子?各说各得好,各逞各得强,将对方恶狠狠踩在脚下。言语多半激烈,贬低多半夸大。

    极端的文字,读它们的兰生却不会极端,心态平和,但读了小半页就放下了。一来字密草太难读,二来写得有些乱。很快,字句跳来跳去,看得她眼前直发黑,赶紧合了书关了盖。唉,她不是不爱读书,而是古字体太伤眼,万一变成近视,上哪儿弄眼镜去呢?

    将木盒收在床底下,兰生觉得妥贴了,然后脑袋里冒出一个问题——这书哪儿来的?

    肯定不是六皇子的。两人好像是约定藏宝,各自拿东西出来用盒子装了,埋在地里。六皇子让红影送来,其实就是物归原主。那么七岁的南月兰生又是从哪儿弄来这本书的?她知道什么而因此当宝埋了?还是因为风水邪说?当成邪说放在宝盒里约十年后取出来?这不神经有毛病了嘛!

    兰生想到后面又弃了,就像她弃了去想小霸王为什么推她落水,弃了听涛观放火的蒙面人是谁,弃了六皇子和她有什么童年交情,弃了玲珑水榭种种奇异处。不到眼前的谜团不费劲解,她安之若素。

    而这时候的兰生也压根没想到,她昨晚遇到的老奶奶是大荣太后,朵夫人是东平王妃,整个花王会也不同往年,不但是柏湖舟和泫冉瓮中捉鳖,也是三位皇子为太子位在太后面前争表现,还是一场不动声色的将计就计。她更没想到,她把将计就计毁了一半,有人就差掐死她了。

    在桌上铺平了纸,兰生拿出炭笔和木尺,开始画图。她是建筑师,她能做的就是专业所长又轻松能拿起的事——设计。不用猜不用疑,看准一个方向,走出直线。

    日子也直线过去,转眼看得到腊月了。

    这天,兰生陪她娘去老夫人那儿伺候,哦,不,是吃晚膳。早先横挑眼竖挑鼻的老夫人,因她这些日子安分守己的表现,居然说她一句近来学礼有用了。

    兰生听起来也不算夸,但同桌吃饭的蝶夫人表情尴尬,心里是闹腾的,面上得端庄。毕竟,她懂了礼数,蝶夫人劳苦功高。

    而一人夸,一双夸。南月涯也说兰生读易进展不错,考较的题答得有条理,照那样努力,进明月殿学习也是可能的。

    这下子,雎夫人也起脸色了,但她转得快,随即问南月涯什么时候给萍儿开天眼,要将话题扯开去。

    老夫人却说反正都要准备这个繁复的仪式,干脆也让兰生试试。

    兰生今晚陪吃了一个时辰,终于能专心啃自己的碗了,所以脑袋感觉转得有点慢,还没反应过来老夫人想让她试啥,就听邬梅婉拒。

    回北院的路上,她娘如何婉拒的,她已记不太清,就知道老夫人神情有一瞬不高兴。

    要不是雎夫人为她女儿甘愿得罪老夫人,说仪式得配合南月萍的命格八字,而且开天眼需要三位能者合力,如果兰生也一道,萍儿可能会失败告终。

    南月涯说不好,并非帮李氏,却是一邬梅。这一对,搁在现代都属真心相许的爱人,用一夫一妻的法律也无法否认。彼此之间只要眼神,就知道对方的心意,真灵犀。

    兰生觉得自己就是被这样的眼神搞得记不清别人说什么,毕竟鸡皮疙瘩冒了一层又一层,光让它们退下去就很耗脑波。

    开天眼?她也会!拿刀在脑门上拉一道,雕个眼珠子就成。还天眼?她看南月萍心眼挺多,再开天眼,全身都是窟窿了。不知道将来嫁给谁,可怜那位丈夫要用一辈子堵那些窟窿眼。

    秋日国典顺利祭完,皇上褒奖了邬梅。而皇太后还特意召见她,请教东海祈雨的方式。邬梅答应帮忙祈雨的第二日开始下雨,连下三日。为此,明月殿以南月萍为代表上疏皇帝,说这是祈雨符的作用,与筮术无关。邬梅不争,在皇太后面前表赞明月殿司女们的功绩,反而获得了太后赏赐。

    南月萍输得看见兰生就哼。明明是季节变换冷热气流相争的结果,兰生不好说,只能把哼拱回去。

    至于有花那手扎小人,施法的几日没见南月萍哪里不舒服,不施法后的几日南月萍却病了。小感冒,发了烧,吃了七八日苦药就恢复嚣张。事实证明,扎木头扎布偶都不如直接扎人身上管用。

    兰生最近就这么扮成功了一只猪,到今天让老虎们夸乖,可头回失了眠。因为突然觉得,如果自己继续待着不动,就不是扮猪吃老虎,而是养肥待宰了。腊月有太后寿诞,又快过年,花王会的事应该已平静,狼群们出没范围会缩小在皇城里,且冬天蛇虫鼠蚁也少见,是花样女子出门找欢乐的好时候。这么决定后,干脆起床。

    有花立刻醒了,盯住黑暗里偷偷开门的兰生,“大冬夜你不睡觉,到外面去干吗?”

    “跳大神。” 花不少日子家里蹲,也不光吃喝睡,刚造好一件小玩意儿,睡不着觉就试验一下好了。

    前些日子,吴三找工人把北院修了一半,主厢五间屋从里到外装得簇新。家具没用红木,而是黄梨木,不沉贵,但雅致,适合兰生这个年轻的主子。工程这时暂停,人人要过年,工人们也不例外,而且要进入雪天恶劣的气候了。吴三有经验又能干。确实她娘说得不错,如果吴三事事要跟她报备,显得不被主子信任,反而会影响做事的全心全意度。

    兰生要找活儿做,不能和自家的管事们抢饭碗,所以半点没插手。虽没插手,牛刀小试,请石匠木匠帮忙造部件,她自己组装了一样“趁手兵器”。

    外面有无果,因此有花背身过去睡觉,听见叮铃铃的声音,意识模糊得想,还真跳大神啊。(未完待续。。)

第75章 风神

    手一推,院门如所料,开着。天乌暗,黎明未至,以为该是清静无人,却有叮铃铃的清脆之声。只想送了骂她的信就走,谁知天不亮这里就有人忙起来了。

    小小影子揉鼻子,以为来了个能跟他作伴的,但她的身份水涨船高。梅姨受到皇上皇太后的召见赏赐,祖母对梅姨也越发看重,家里那些仆人现在已经不敢明面上轻慢这对母女,明面上敢冒犯的人都悄声无息离开了。随着北角修缮如火如荼进行,据说会成为南月府最美的一处。而母亲生前一直想要造,却遭祖母坚决反对的巫庙也建成了,都是梅姨的本事。如今她要重算命相,还要开天眼,已然越过萍姐姐,隐有长姐的份量。

    他并不眼红,就是觉得唯一的伙伴没有了。不过,今天来是为了别的事。

    廊下只点了三四盏风灯,可他摸黑来的,眼睛很快适应,就见院墙那儿堆着高高的木料砖材,院中杂草已清理干净,砌了袖珍庭园,花圃假山,还有一座带门窗的冬暖夏凉亭。主厢那一排新修好,红棂新柱雕窗青门,看着处处精致。狗洞肯定被堵上,从今以后只能家里学馆两地来回,连喘口气也不可能了。

    叮铃铃——叮铃铃——

    细碎好听的声音却不容他自觉悲催下去,想起冒险摸黑跑来的原因,蹑手蹑脚贴廊壁走,边走边往声音来处看。绕过挡住视线的山石,在那座新亭边上的一片空地。看到的画面让他目瞪口呆,随即单手拍面。他高看她了,她的水涨船高一定全仗着她有个能干厉害的娘,就她这样还能开天眼出天能?

    只见她手里竖着一根齐身高的长仗,天太黑看不清仗头,但叮铃之声就从仗头来的,可能挂了铃铛。不过他目瞪口呆不是因为铜仗,而是因为她围着那根仗又蹦又跳,一会儿蹲上立起,一会儿高抬腿跑。一会儿抓仗扛肩再举过头顶。要不是她头发扎得像游侠儿一束。整一疯子。

    她在干吗?他不知自己的眉头扭成毛毛虫,突然想起他娘说梅姨会巫术,保不齐她也会。他娘说巫术不用天能,她会就不稀奇了。

    他该怕的。但他双脚不听话走过去。嘴巴不受他控制张道。“你撞邪了啊!”

    兰生在跳操,纯粹一时兴起,没想到有观众。吓了一跳,看清是他之后哈哈笑,“皮球,好久不见——咦——瘦了。”真聪明,正是人进入深层睡眠的时候,偷跑出来不容易被发现。

    不是正常人。正常人会问他这时候跑来有什么企图。可南月凌听兰生爽朗的笑声,心里竟平了一些,她好像还是她。

    “你没撞邪。”但他想保持气鼓鼓,免得不好找她算账。

    “像不像跳大神?”“兵器”一试成功,心情大好之余,做跳操运动强身健体。

    “像发疯。”南月凌掏出一封信,“拿去!”

    兰生接过,走到灯下去看。

    南月凌就凑到竖直的那根仗前。铜仗不稀奇,稀奇得是仗头。形状如一盏八角走马灯,但八面是镂空铜雕,每一面皆不同雕案,日出日落,月圆星夜,海潮泉涌,山花谷树。镂刻铜面里面他前所未见,样子有点象斗,石质的。斗面上立一个剑指平前的铜人像。最奇妙之处,斗能转,铜像跟着转,剑抖着,始终不离日落那面。

    “这是什么?”他好奇得要命。

    “风仗。”也就是风向标,兰生把信看完,走回来还给南月凌,“今后你我装起算命的,拿着这个充宝器,所向披靡。”比拂尘铜板龟壳这些看起来靠谱,多神秘。

    南月凌眉毛跳,“你还想装啊?”呃,她说你我,这个你是指自己么?“狗洞都没了,你弄出这古怪东西来还有什么用?”

    “狗洞是没了。”兰生走到原来狗洞的地方,现在从墙头吊了些冬藤。

    “稀稀拉拉也没有叶子,藤那么细也不能——”南月凌张着嘴,看兰生拽一根藤,墙面发出咔一声,竟然露出门形来。

    狗洞已经功成身退,从此多一道暗门,可直身进出。

    “如何?”兰生眨眨眼。

    “这……你偷偷做暗门,你娘肯定会知道的。”最后还是会被堵死。

    “她不但知道,还是她关照的。”她娘不是充满母爱型,也不是死脑筋的人。堵了狗洞,并不能阻止她出门。而她如果不能出门,在家里会生很多很多祸,说不定把她娘的事也搅黄了。

    她娘这么说的:“与其钻洞丑相,不如体面出入。”

    于是,暗门由吴三找机关高手设计,另选手巧匠人悄做工,除了兰生和她贴身的几人,再没有谁知道。

    “你娘让你出门?”南月凌羡慕。

    “不必羡慕。我娘是这样想的,与其在家捣乱,不如放出去为祸人间。”其实也是兰生一直摆着“不让出门不罢休”的姿态。

    说到这儿,她摇头叹,“可惜你要跟我绝交,否则我欢迎你使用。”

    对了,他送绝交信来骂她的,差点忘得一干二净,南月凌重新充足气,“要不是我今天听同学说起,你打算把我蒙在鼓里,对吧?你太过份了!虽然那可笑的词是你教我念的,可如果我不念就没有笑果,也是你说的吧?我有功劳,为什么就没奖赏?别的我不要,只要天玄道掌门亲传弟子的那个名额。”

    你道怎么着?

    花王会的胜出者是兰生这队,虽然其中侥幸的成分居多。本来得花簪数最多的是六皇子一队,但他们只有乐和舞,少了画,连选花王的基本规则都不符,自然不好选为胜出。三皇子那队就输在贞宛身上了。要说女子评选女子,可能嫉妒,但婀姬是有真才艺的真绝色,反观贞宛光凭姿色和珠光宝气,让评客们讨厌。泫冉和另外两队是护卫假扮的,主要为了混上水阁抓刺客,他一手筝绝妙,却被压根不会画不会唱的队友拉少了簪数。结果,兰生一队直升第一,成了花王。

    花王会第二日,柏湖舟写信给她就是告知此事,说因为她两位队友的出色表现而获胜。令她好笑的是,柏湖舟说她那幅油漆涂鸦虽完全是嬉戏,但有位客人掷五十金买了,既然这支队是代表玲珑水榭,金子就入水榭的账,让她别惦记了。

    “你说,我能不跟你绝交吗?”南月凌朝空中挥拳头。

    “我也是柏老板写信告诉才知道的,那日说的三个奖赏只能选一个,而且只有一人能得。”兰生道。

    南月凌欸愣了,“三选一?”

    “柏老板信中提到柴鬼是奴身,我想他比我俩更需要奖赏,还对我二人有恩,就把奖赏让给他去决定了。你要绝交,随你。”得之惜之,不得淡然。

    南月凌沉默好一会儿,“柴鬼已入天玄道,听说他是罪人之子,出身曾十分富贵,如今能得回自由身,是老天爷给他机缘。其实我也知道自己就算高人相授也无用,父亲之能比天玄道掌门还大呢,就是总想再试试。你都可以开天眼了。”

    兰生嗤笑,“我不开,无端端脑门多个窟窿,你要开你去开。”

    南月凌让她说笑,“怎么会多个窟窿?无非是激出体内所有潜力,看能否拥有大能。像金薇和玉蕊姐姐,天生的能力,不用激发。萍姐姐读易聪颖,但迄今没有显现是否承继我南月氏的天赋之能,若开不出天眼,比普通人其实好不了多少。”

    “那就希望她开不出。”兰生凤眼刁笑,也知道是多没营养的对话,就把风仗收好,打开暗门,“我要去吃粥饼,你来不来?”冬天,冬天,小猪走,没狼跟。

    南月凌紧跟,因为急需透气。到外面长巷,发现身后还有一个人,是兰生的剑卫少年无果。他偷听到娘说无果的功夫比父亲那些剑卫不差,有闲话还说梅姨和兰生母女感情淡薄,他因此觉得不然。如果感情不好,为何让一个天才剑客随侍女儿左右,梅姨应该自己留用才对。

    再来冯娘子粥饼铺,兰生却吃了惊。草席木板搭起的铺子只剩小半间,厨房连带后面的小屋也坍塌,灯笼照出到处的焦黑色,显然着过大火。闻着味就会肚子叫的酒糟肉豆饼,也许从此只能回味了。

    “我也太惨了吧。花王会丢人丢脸,什么好处没得。近来没胃口,想粥饼能有多美味,结果你一路念酒糟肉豆天下一绝,好不容易吊起胃口来,这铺子竟被烧了。怎么回事?”南月凌比兰生更不敢相信。

    焦味还新,兰生却一步也不再往铺子里去,无意探究这是天火还是人为。冯娘子美貌,在帝都贵族喜爱争美的风尚下,还能平静开着铺子,兰生头回来时就想过她运气不错,或者背后是有人帮衬的。秋天那么旺的小生意,冬天就烧了,似有缘故,但又如何呢?

    淡淡看了一会儿,她转身,对南月凌和无果道声走。自己的命运,自己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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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饼无

    “走了?”南月凌没有兰生的阅历,自然还存好奇,“不如问问店家,没准过些日子能重开,就免得我们一趟趟白跑。”

    “住家都烧光了,找谁问?”她不会再来了,是非之地。

    南月凌是一只有良心的皮球,“找邻居问呗。”

    “黑灯瞎火——”兰生好笑得看南月凌去敲邻人的门,这小子是问路练出来的胆量。

    开门露缝,一双谨慎的眼,“找谁?”

    南月凌照问不误,“请问冯娘子粥饼铺怎么着了火?什么时候能再开门做生意?”

    那双眼打量着南月凌,又看看不远处站的兰生,“人都被抓走了,你说还能开门么?”

    “抓走的?被谁?为什么?”小孩子越来越好奇。

    “说她以美色骗人家财,前两天被官差带走的,当晚铺子就起了火。冯娘子的儿子三宝去衙门击鼓告状,说告他娘的人放火烧他家,还冤枉他娘,结果也给关起来了。”邻人不似现代住对门的,还有热心肠,“我早劝冯娘子收了摊做点绣活儿就算,开什么铺子招麻烦上门。因为她长得好,成天抛头露面,惹了不少不三不四的人,街坊邻里有时也跟着不安生。”说着说着,就冲向兰生这个大人了。

    兰生禁不住开口,“如何骗人家财?”

    “有一家境不错的公子求她为妾,聘金二百两,她收了。谁知临了她说没答应亲事。也没收过聘金。这媒人两名进出她家,大家都看见的,还有媒人作证说给了银子,不是骗人钱财,又是什么呢?你们走吧,这罪判下来不是流放,就是贬奴了,反正粥饼铺是重开不了的。”说罢,把门关了。

    南月凌跑回兰生面前,“既开了铺子。想来是个能吃苦的。会图聘金吗?”

    兰生嘴上道二百两不是小数目,心里有些同意南月凌。而且她见过冯娘子一次,若冯氏贪富贵,早嫁人去了。何必起早贪黑做饼做粥。只是三宝当时说他娘要找知书达理的男子。似乎冯娘子的眼界很高。眼界高。干脆边开铺子边挑好的,也不是不可能。看看那个贞宛,厉害无比豁得出去。如今好命更上一层楼。

    兰生在家安分守己的时候,内皇城里出了两件事,还都跟六皇子有关。

    其一,花王会那夜,六皇子回宫游水时不小心溺了,差点丢掉小命,迄今足不出户在月华宫里休养。皇帝下旨,任何人不得打扰。几日后,一些人联名上书说六皇子荒唐,反遭担心爱子身体的皇帝斥责,还干脆让几个老臣退休了。兰生却感觉六皇子有点像她,突然乖下来绝不是转了性子。

    其二,皇帝前去探视六皇子,偶然见到正养伤的贞宛,立刻惊为天人。贞宛伤愈后,不顾皇太后和众臣的反对,接入后宫之中宠幸了,已经封为宛婕妤。对于贞宛的过去,一笔勾消,皇帝丝毫没在意她已是两个儿子用过的女人。

    还有玲珑水榭那些刺客,逃了几个,但已证实是遭遇天灾无家可归的流民,因落入官兵手中,怕牵连家人族人,当夜全数撞墙自尽。皇帝震怒,一面命继续追查逃走的那几人,一面将自尽那些人的头颅砍下挂在西市口,并描了画像散布天下,颁令若再发生这样的事,定会株连九族。如此,帝都似乎恢复平静。

    往回走的兰生听着南月凌不甘愿回家的唠叨,薄雾中出现了几道影子。街道灰青,布衣淡来,抬轿椅的,坐轿椅的,走轿椅边上的,都素灰仆仆,好似赶了远路而归。

    无果道声小姐。

    兰生嗯了一声,便扭过头去看路边没开门的店招牌,风景多好。

    “欸,你们要是也去冯娘子粥饼铺,那就白跑一趟了。”

    兰生眼睛朝天一翻,真想拍皮球。她也是欠,带这小子干嘛呢?说起来,他每次出门都有无比的热情,花王会柳今今柳浅浅也是他招来的。

    穿书童袍黑布鞋,面色却桃花粉嫩的小丫头眼尖看到兰生,大声道,“怎么又是你!”

    兰生瞄过,触到一道像白眼的目光,碰到了只能打招呼,装刚看到,两眼笑弯弯,不理丫头,理竹椅上那位,“这不是那日桌友公子么?真巧,你家住附近啊?”

    天灰,街灰,衣灰,那张脸的苍白令所有的灰景全虚化淡出,是兰生眼里唯一的颜色了。他连嘴唇都云冷的,和脸色一般惨寒,双颊凹现了孤高颧骨,眼帘一掀就落。

    他扯扯嘴角,在瘦得皮包骨的脸架子上堆出一叠皱纹,分不清是笑还是伤脑筋,“桌友姑娘也来喝粥吃饼?”

    没有咳咳咳?兰生道,“正是。公子身体似乎有些起色,真为你高兴。”她兴许不滥施同情,也不是坏心眼,没事也不希望人倒霉。

    “回光返照罢了。”但对方似乎判决了自己死刑,好话不进。

    豌豆急喊一声公子,然后对兰生道,“我家公子试新方子呢。少咳了,气色也好得多,你说是不是?”

    要多绝望,才会向陌生人求一份心安?兰生点头,“就是听公子不咳嗽,我才说有起色。公子不必一昧看死,既然还惦念着好吃的,就是存一丝生恋,抓着别放,奇迹就来。”

    “奇迹?”公子将眼睛眯出一条狭缝,里面沉漆夜,“会来么?”

    “信则有。”兰生最强的就是心念,“虽然冯娘子粥饼铺没了,帝都吃早饭的地方肯定不少,公子奉着寻找美食的信念,一转眼白发苍苍儿孙满堂。”

    豌豆大眼对着兰生发光,“我决定喜欢你。”

    兰生想笑,几句话骗人好感。可惜她无意多喜欢别人,“公子保重,你我后会有期。”这就要走过去了。

    “桌友姑娘。”重病的人气促声弱。

    仿佛从千丝万缕的病息中挣扎出来的沉音,将兰生的脚踝手腕绊住一般,她侧过头来抬面望他。

    他那双低眸中漆夜星溪,“何必后会?你我今日再搭桌用饭如何?听说东城也有家不错的饼铺。”

    “再搭桌啊——”兰生想起她那根桃花簪,本要说跟他搭桌的价钱太贵,却又觉得最好别旧事重提。

    “桌友莫非不是友?”他神情苍淡得有些远。

    兰生笑开来,“公子不咳嗽的时候,说话实在犀利。我要不说好。倒显得小气。毕竟桌友的说法可是我先开始的。也罢,我硬拉公子一回,公子硬拉我一回,很公平。请公子带路。”

    他笑了笑。病容让那笑好看不到哪儿去。却微微有光。

    豌豆往回吆喝。晨雾中跑出来一驾大马车。等桌友公子被大汉背进车厢。大汉跳下来再给兰生搬了车凳,兰生正要上车,却让南月凌拉到一旁。

    “他谁啊?”皮球完全没听明白两人的关系。

    “桌友。”兰生仍简答。

    “什么桌友?他是男子。你是女子,又不是兄妹堂亲,怎能同车而坐?”不行,不行。

    兰生看豌豆跳上车去,“又不是两人独处,他丫头在,你也在。一个就剩半丝活气的病人,一个麻雀大小的丫头,你随便弹两下,就能压死一个压昏一个。”

    说完,她让无果坐车夫旁,推着很不痛快的南月凌上车去。

    然而,南月凌没有不痛快太久,死人面色的公子和麻雀小样的丫头没再说上一句话。马车的主人不开口,搭车的兰生闭目养神,他也不好开口。当他无聊盯着长长深深的车厢,觉得有点像棺材而开始发糁时,他们到地方了。

    兰生瞧南月凌急匆匆跳下车晒太阳,就跟在后面笑他,“一会儿怕人有歹意,一会儿怕人闷葫芦,你难伺候。”

    南月凌切声道,“不知你想什么,和一只脚踏进棺材板的人来往,小心短了自己的寿——”啪——头又被拍。

    兰生难得板脸,“无稽之谈,你要是怕短寿,就回家去。”

    南月凌也知道自己说过分了,摸摸脑袋不多言语。

    一群人进了饼铺子,分两桌落座,桌友公子和桌友姑娘一桌,南月凌自发和无果豌豆一桌。两个抬椅的汉子放下人就走了出去。

    点了些吃的,味道不错,却没有冯娘子调制出来的各种芳香。兰生还好,饿就不挑,咬着饼就着粥吃了个七分饱,抬头却见对面的粥碗仍有大半碗,饼只吃一小口就放回了碟里。

    “公子挑食?”显而易见,但她还是问道。

    “不挑,只是不饿。”他看她吃就饱了,“姑娘胃口似乎挺好。”

    “有的吃就好。”兰生想都不想便答,却发现他眉头皱起有疑惑,又低声道,“远不及冯娘子的手艺,不过既来之则安之。”隔壁桌南月凌正跟豌豆说冯娘子粥饼铺的事,正好不用她多说。

    “桌友姑娘的想法独树一帜,倒让我觉得自己苛刻挑剔。”舌上的浓苦感只有冯娘子的一碗粥香能盖过。其他的,吃什么苦什么,宁可饿着。

    “桌友公子刚说自己不挑,我没好意思反驳。”承认就好。

    “桌友姑娘只管实话实说。”他无力睁眼,但心情愉悦非常,今日遇到她,大吉。

    “挑食也没什么,你是病人,有这个权利。不过,我生病的时候,会逼自己好好吃东西。”日出,晨风带露水吹开东市,街道渐渐繁忙起来,兰生目光晶亮。

    “为何逼自己吃?”谁敢逼他?

    “不吃好,就没有体力。没有体力,就不能抵抗病魔。自己不照顾好自己,又指望谁照顾你呢?”后面的话多余了,兰生哈哈道,“我不似公子——”

    呸!这算哪壶不开提哪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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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要晚,十点半左右哦。

    感谢大家投粉和各种支持。(未完待续。。)

第77章 友来

    “不似我,病入膏肓,吃什么好的也无用。”愿意同她一桌吃饭,因听得到几句实话。不像他人,在他面前避讳说死,心里却比他更无望。

    兰生晶亮的目光缓缓从外面调回来,看了他良久,“公子听人把话说完。我不似公子,有豌豆啊红豆啊这些听着就心细的丫头们照顾你。秋风时,公子说自己不久于人世。这会儿冬风了,公子还能出门觅美食。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公子明明心里想要赖活着,就别嘴上老说要死了。心口不一,看穿了,我就会烦。烦了,这桌友便作不下去了。”

    细眼泄丝丝光,病公子在看她,“姑娘说的是。姑娘曾说我心如海,我说我久病狭隘,那是真话。生老病死虽自然,又有多少人能淡然。我今年未满二十,死对我来说,太早了。”

    兰生应,“是太早了,所以公子放弃死念,努力吃药治吧。我还是那话,公子重病残根,不久会痊愈的。”善意的谎言若成真,没什么不好。

    “借姑娘吉言。”坦然了。

    兰生凤眸儿揉刁钻,笑也刁乖,“公子收了我的吉言,这饭钱——”

    病公子闻她笑声而跟笑,“桌友姑娘的吉言值二十九文,我记得的,剩下的却得由姑娘自己付。”

    “公子这么精明,肯定吉言能借好了你的病。”兰生挑起青眉,他可真是好记性,比她强多了。

    “为何?”病公子问。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兰生腹诽,但笑不语,只是叫了伙计来,指过南月凌无果和自己,问道,“算算我们三人这会儿吃了多少钱的东西?”

    公子一怔,随即低头,慢慢喝起了粥,削瘦的双肩有点上下颤。

    伙计答曰十八文。

    兰生嬉笑道,“小二哥再给我们三人上统共十一文的吃食来。一文不能多。一文不能少。”

    南月凌叫十一文能吃什么,让兰生连着几声皮球就不吱了。也是,他才瘦下一圈而已。

    豌豆不知道怎么回事,见公子抽肩。却看不到他的面色。赶忙问。“公子是否不舒服?”

    兰生却道,“你家公子没事,笑得开心呢。”她坐得离他最近。他藏不住。

    病公子就哈哈笑出声来,吓得豌豆跳过来帮他顺气,却让他推开了。他病重体弱,不能笑得剧烈,不一会儿就敛收了笑脸,只是苍白中融入一抹寻常温色。

    “桌友姑娘,今日多谢你,喝空一碗好粥。”要有胃口,原来还在于好桌友。

    豌豆一看,真的,粥碗空了。她立刻露出甜甜的笑,也对兰生屈膝作福说谢。只是,她家公子下一个动作再让她傻眼。她天下第一聪明的公子掏出一条洁白的帕子,将那只咬了一口的饼包了。虽然这回不是收进怀里,而是袖子里,不过每回当着这位桌友姑娘的面,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像宝贝一样收起来,她简直怀疑公子病糊涂了。要知道,公子爱干净,非常爱干净。

    兰生没多想,对傻呆呆看着的南月凌有点小得意。那意思就是,也不是就她会打包。

    五人吃完了,四十文。豌豆拎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数了四十文出来,也是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看来,公子真得很喜欢冯娘子的手艺。”那时给了一两元宝。

    “还好。”病公子却道。

    一两银子,当饵,实在便宜。那日在冯娘子粥饼铺里,听她和三宝闲说时就觉有意思,然后她忘了带钱时的冷静让他临时起意,交待豌豆放了一两元宝。他故意的,他居心的,但她竟来攀交,远超出他的预料。他本以为,她顶多让老板娘看在别人多付的份上免了她的饭钱,只要皮够厚。谁知,她好不志气,反是他卑鄙。

    又不好意思承认?兰生哪里知道自己咬了人的饵,只当他肯花钱买心头好。

    出了铺子,病公子要送兰生回西城。

    兰生谢过却拒了,“我想逛逛东市,公子有事自管去。”

    “我无事,可陪姑娘逛逛。”

    病公子这话让豌豆两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啥?她家公子要陪一女子逛街?还——还无事?火烧眉毛,热锅蚂蚁,还无事?!可她什么话也说不了,没见过公子这般有精神的模样,不忍打断。

    兰生也觉得很别扭,不为别的,怕逛一半这位挂了,“我也不知要逛多久。”言下之意,身体不好就免了。

    “拿自己腿逛的人不抱怨,坐椅轿的人就更不会抱怨。”言下之意,他不会坐着坐着挂掉的。

    这位不咳嗽之后,兰生觉得以她的口才有点难对付,只好随他,但趁着他上轿椅,和无果说悄悄话。

    “无果,你说他这么古怪,跟我给他那枝桃花簪有没有直接关系?”她都没敢说一个桃字,怕给对方提了醒。

    说她皮厚也好,说她没情商也好,她一般不太在意他人的想法,但不知怎么,这位桌友公子收簪子入怀安心拍的动作一直在脑海中盘旋不去。很古怪,太古怪。

    “什么?”南月凌滚圆脸,声音窸窣,也知道注意影响,“你跟他私定终生?”

    兰生眼皮一跳,瞪南月凌。

    无果及时,“小姐卖他簪子,银货两讫。”

    南月凌不买账,“好端端卖他簪子干什么?”

    轿椅上前来,谁也不好再说。街上人声嘈杂,兰生就地走,竹椅高大上,却仍静得无聊。她觉得仰头说话累,病公子大概是没气力自上而下喊。于是,看起来不像一道逛街的,只像偶尔并行的路人。

    后来还是豌豆,吃惊归吃惊,女孩子终归爱逛爱聊,又看兰生对胭脂水粉首饰这些摊子铺子一眼不瞄,就问了,“你平时爱逛哪些店铺小摊?我在东城长大的,这一片都熟。”

    兰生其实真想找个路人问,听豌豆丫头这么说,正好,“我听人说东市有匠人接活做的地方,你可知道在哪儿?”

    豌豆愣住,“匠……匠人接活?”

    轿上病颜枯苍的男子微微睁眼,望向兰生。他对人世已厌恶到极点,死反而是解脱了,但她还能令自己生出好奇心,算什么呢?

    豌豆问,“知道是知道,你不是想去吧?”

    兰生但点头,“是想去瞧瞧,烦请豌豆姑娘带个路。”

    豌豆皱皱小鼻子,不太愿意的表情,“那里又乱又脏,也不单只有手艺人,还有等活儿干的苦力工,来往都是男子,姑娘家最好别去。”

    “那儿有明文规定女子不能入?”得学豌豆女扮男装?

    “没有,那些工人也不尽是正经汉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容易遭贼惦记。”豌豆从来不靠近那块儿,“你要找人做活,让家中男子出面得好。”

    她不找人做活,她想给人做活,兰生心意不变,“咱们这么多人,小贼不敢惦记。”

    蚊子的声音在兰生和豌豆耳边飞过,却是病公子让人领路。兰生笑着抱拳拱手。病公子好似闭着眼没瞧见,却让南月凌连摇脑袋暗叹气,表示兰生又在丢人现眼了。

    穿过晨光洁净的东大街,七拐八弯后,豌豆指着一道旧冷的乌墙说后面就是。墙很脏,斑驳陈旧之外,还有刻意损坏。墙南角已少了一大块,仍有个穿着破落的老妇放篮子挖砖。北角坐了一老一少,衣衫褴褛,头靠头在睡觉,也不在乎缺口的瓷碗里一个铜板没有。

    南月凌捂住鼻子,眼神嫌脏,拉拉兰生的衣袖,“里面还不知有多少乞丐,走了。”

    兰生仔细瞧过那对老少,笑道,“那不是乞丐,旁边倒着相术士的旗子呢。你要不要上前请教一下?说不准是高人。”

    南月凌自然明白兰生是在嘲笑自己,没好气道,“说高人隐市我还信,隐成乞丐就是无稽之谈了。”他虽盼望有奇遇,还没迫切到向要饭人请教的地步。

    兰生正要绕到墙后去,忽听马蹄声。她对这类急搅存不良印象,连忙回头看,还好只是一匹青骢马。马上人中年,戴小帽,布衣卷白袖,却直落轿椅前,对病公子单膝跪地。

    “公子让小的好找。”

    豌豆松了口气,暗道来得好,“林叔,可是家里有急事要公子回去?”

    “正是,来了一批隆山客,上好的古香木,货量又大,小的不敢做主,还请公子回去定夺。”林叔瞥一眼兰生,心想这刁俏的美姑娘是谁。

    豌豆呼啦扇手招不远处慢跟的马车,“那可耽误不起,快大年关了,隆山客赶回家过年,转头卖了别家如何是好。公子,走吧。”

    抬竹椅的汉子一动不动。

    兰生再望上去,对椅上死气浮面的人淡笑,“公子既有要事,就赶紧去吧。”

    “我与姑娘当了两回桌友,也许今后再不会相见,但劝一句——”这日才是清晨,他的体力已透支,竭力放亮了嘶哑声音,“此墙之内,切莫逞强。”

    但兰生眼里的光太亮,这话一只耳进一只耳出,只是客气应一声,转身绕到墙里头。

    迷蒙的视野中那道纤丽缤纷的身影已不见。够了,他对自己说,继而沉冷病面,吩咐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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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第二更。

    下一次双更是粉180了。(未完待续。。)

第78章 同行

    奇怪的桌友走了,兰生反而心安。虽是她自己攀上的,但当时情况特殊,也没有深交下去的意思。她已经孤独习惯了,却不必再找一个孤独的人作伴。孤独加孤独,不是热闹,是更凄凉。热闹得起来的,都是伪孤。

    这么想着,墙后的景象却让兰生将那位桌友瞬间抛开了。

    破墙之内,不是破象。挺宽,却不大的一条巷子,两排屋子相当老旧,但店铺挤得满当。铁匠铺,木匠铺,石匠铺,砖瓦店,石材店,木材店,各种匠铺各种材店,造屋造林造器造具,应有尽有。

    兰生感觉就像掉进兔子洞的兔子,找到自己的世界了。而且这里并非如豌豆所说,还是有女子走动的,不乏年轻媳妇,只不过普遍穿衣贫窘,看得出生活所迫。

    南月凌一边揉鼻子,一边抱怨,“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老喜欢和工匠打交道?”上回闯到别人家里还不算,这回找到老窝来,“到处都是怪味,臭死了。”

    兰生照样不理他说什么,单逛左边的铺子就花了一个时辰,最后来到巷尾。这是死巷,一墙封尾,墙下三面或站或坐着一些穷哈哈的汉子,个个身材却很结实,是等活干的工人。

    他们先对兰生瞧直了眼,个别表情不老实的显出嬉皮笑脸,哟哟唤大妹子小娘子。但无果把竹板里的剑锋一露,这些人连眼神都不敢和兰生接触了,只问南月凌要不要雇人。

    南月凌当然说不要。却见兰生站墙下和人聊天呢,顿时翻白眼。

    兰生瞅准一个面相老实的,问道,“你能干什么活?造不造房?”

    汉子没跟这么好看的姑娘说过话,低着脑袋木讷答,“我砌砖,也能搭梁上瓦。”

    “一般怎么结算银子?”她先了解行情。

    “活干完就给,看活大活小,一个月的活儿三钱五钱,半年的活儿三五两银。包吃住就能更便宜些。”汉子偷瞧一眼四周。又忙低头,压着嗓音,“姑娘找人干活不?我一天吃一顿的,只要不下雨。一条被子就地能睡。工钱还可以再商量。”过年难找活做。只图吃顿饱饭。

    有花拿二两的月钱,自己吃顿醉蟹还要一两多。相比之下,工人干活辛苦。所赚却少得可怜。兰生来不及唏嘘,听到有人大着嗓门说话。

    “没活给咱们干,就别在这儿跟地鼠精似的,这儿可没油偷。”

    兰生一看,对面墙下本来三三两两站蹲的汉子,这会儿站成了一团,为首说话的汉子红麻子脸,叉腰叉腿,有些气魄。他刚骂完地鼠精,身后大汉们立刻大笑。

    “娘子哪来的?懂不懂规矩?你就算想找人干活,可不能随便抓人问东问西,要先报上主家名来,再说什么活儿,要多久完工,出得价只包人工,还是全包的。接不接,或谁能接,这可不是你挑,而是照我们这行的规矩来。”红麻子脸长一对凶恶三角眼,对兰生的态度十分瞧不起。

    骂过兰生,他又骂跟兰生说话的汉子,“娘的,就说南来的家雀只顾自己吃饱,老子忍你一回了,你要再敢给自己拉活儿,老子让你在帝都讨饭都讨不着。”

    汉子一哆嗦,慌不迭缩到角落里去了。

    兰生正想问什么规矩,红麻子脸的表情一变,对前方打起笑脸。她转头去看,只见一顶小轿停了,从上面走下一位瘦矮的老爷。

    “这位老爷看起来祥光照面,周身喜气,肯定是有大买卖照顾我们兄弟了?”红麻子脸凑上去。

    这时,所有等活的人都站了起来,且是一堆一群的,其中以红麻子脸一堆人最多。而和兰生说话的汉子不属于任何一群,孤伶伶一个。

    南月凌在兰生身后藏着头,悄露出两只眼睛来,嗤笑,“穿个红衣就是有祥光喜气?”

    兰生则将这些人分群的情形看在眼里。她个性大而化之,对自己关心的事却可细如发。对方在包团结力,是大鱼小鱼的生存适应法则。主顾一来,以红麻子脸当先,显然他这一帮力量最大,必须先尽他。她不语,静静看。

    老爷哈笑,“这好话我爱听,不错,老爷我开春要娶一房小妻,找人盖四合方院和花园。”

    小妻,也算妾,但多出身烟花,大妇不容,有钱男人就包养在外,现代的金丝雀。

    红麻子脸笑拱手,“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抱得美人归。不知您想盖在哪儿,多大的地方——”

    瘦老爷打断他,“不用你说,我知道规矩。本老爷姓鲁,是南城五十里外鲁家庄人氏,刚买下庆云坊一块空地,约六亩,要盖一座最少能容**口人的宅子,地方不大却得精细别致。即将进门的小妻通琴棋书画,是风雅的美人,住不了粗陋的屋子。庭园要有水有桥,亭子必不可少。什么时候开工,怎么构建,都由你们拿主意,只要四月能搬进去住。价钱包全人工材料,吃住算我的,家具不用你们做,园林自有师傅。”

    因年节而没活做的苦寒气一扫而空,让兰生开眼的是,每群人中有一两人蹲地,立刻拿石子划起图来。当然不是现代的平面设计图,却也有点毛边毛廓的意思了。方块里面画亭子小桥,一方四合厢院的格局,眨眼蹴就。

    红麻子脸那群,画图的是个老头,比别人画得好,手上相当稳。画完了直起身还看,摸着下巴胡子,然后对红麻子脸作了个奇怪的手势。

    红麻子脸嘴大咧,对鲁老爷说,“老爷请出价。”

    兰生看得兴起,心想,没白来。

    “白银二百两整。”鲁老爷伸出两根手指。

    他一说价钱,红麻子脸就笑不出来了,回头给老头一个征询的眼神。老头转身,似乎跟其他人商量,随即对红麻子脸摇摇头,仍作和之前相同的手势。

    红麻子脸看了一圈。

    兰生留意每堆都有一个类似工头的人,他们对红麻子脸均摇了头。

    红麻子脸这才又笑了,“鲁老爷,二百两银子造小桥流水美亭华屋,包人工还成,但连材料也算在内,那就肯定做不下来。”

    “怎么做不下来?”鲁老爷哼一声,“我庄上造农舍,二十间屋子才花了五十两银子。”

    群堆里传出笑声,不屑吝啬鬼。

    红麻子脸却谨微,“鲁老爷,城里城外价不同。庆云坊以书香棋战闻名,入住的都是才子才女,爱高雅品调,不少高门望族的子孙近年爱在那儿建别院,所以地价也涨得厉害。六亩地真不大,但少说也得千两银子吧。我一看,就知道您是财大气粗的主。”

    鲁老爷有些得意,“那是不会谈价的,老爷我才花了六百两。”

    红麻子脸翘个大拇指夸过,“六百两的地,造二百两的宅,可庆云坊六亩以上的宅子值到一千五百两,想老爷也打听过行情了。”

    鲁老爷干咳一声,“看过不少,没有喜欢的,与其住旧,不如造新。”

    “说的是啊,新人住新宅,多吉利。小妻顺心欢喜,还不给老爷多添聪明小小子?”红麻子脸一张嘴真是能翻,见鲁老爷心花怒放,忙顺藤而上,“这样吧,咱也应个节气价,五百两银子全包,吃住不用老爷操心,这就开工,四月保准交屋,不耽误老爷办喜事。”

    鲁老爷的心花立刻谢了,嗷叫一声,好像割了他的肉,“五百两?!”

    红麻子脸慢慢退了回去,他能看人,知道遇到有钱却吝啬的鬼,因此意兴阑珊,“五百两,最少。老爷不情愿,就请打道回府。”

    兰生瞅着两种态度迥然不同,暗自称奇。她以为这些人会把主顾捧成上帝招待,想不到拒客毫不犹豫,态度堪称倨傲,与寒碜衣装全然无干。

    鲁老爷有些下不来台,瘦脸羞恼,“你们抢钱啊?竖两根木头砌两块砖要五百两?老爷给二百两都觉得多,这要是我庄子上——”

    “这要是老爷庄子上,二百两可造一百个香猪圈了。不如老爷把美人也当了母猪养,照样多子多福,还省大笔银子!”群中有人喊。

    众汉狂笑。

    兰生却思忖。一个四合院,六亩地,桥,水,亭,七八人住……闭上眼,心中一片白纸,刷刷刷,就这么立起建筑形状来,然后绘彩添美。如果是她,应该可以做到简约也精巧。二百两银子,是不多,但对她的价值就远不止银钱重量,而是难能可贵的机会。

    鲁老爷气得胡子翘,“黑心穷鬼!怪不得只能在日头底下烤鸟蛋!老爷我好心,才给你们活儿干,居然还嫌钱少。这年头到处是吃不饱饭的人,还怕找不到人卖力气?命都能贱卖了。我最后问一声,真是不接?”

    兰生看着这些工人,他们却看红麻子脸。他是地头蛇?

    红麻子脸冷笑,“老爷走老爷的路,穷鬼晒穷鬼的蛋。穿得体面装有钱,还说懂规矩呢。就你抠门成这样,屁眼不开,只吃不拉,还娶啥小妻?小心家雀跟穷鬼飞了。别说这块儿,就是整个帝都,没我们长风造点头,谁敢接你的活儿?我说了——”突然放声,“鲁家庄鲁氏,庆云坊造宅,五百两以下,不接!”

    立刻,各堆闪出几个人,往四处散走。

    鲁老爷甩袖上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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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更新都会晚一点,亲们都愉快哦。(未完待续。。)

第79章 白羊

    鲁老爷在轿外横得很,在轿里长吁短叹。

    他家中一母大虫,称霸了他半辈子,如今遇到一个可心人儿能答应作二房,他可是下了血本。他家祖上就是鲁庄主人,他出生就是良田无数的大地主,但母大虫管着家里的钱,他仅有私房一千五百两。三百两帮人赎身,六百两买地,想着留多些银子为小妻添妆,不吝啬怎么行?不过造几间屋子的事,二百两都是咬牙拿出来的,竟让苦力汉耻笑。要不是不能让大房知道,他直接把人娶回家是最省钱了。

    若是美人儿知道事情没办成,那张楚楚迷人的小脸蛋儿会不会皱眉?没宅不成亲,这可是她家妈妈要他说定的。唉——

    “鲁老爷不必叹气,二百两,我跟你谈谈?”轿外突然有人说话,还是女子的声音。

    鲁老爷立马一掀帘,哦,侧面俏丽的人儿,但转正了脸对他笑,凤眼刁美,不太好对付。看完她,他又探出头看她前后。一小胖子,一苦瓜脸,都不像。

    “鲁老爷不用找别人,我能做主。”她看上去不够强势?

    “我不跟女子谈买卖。”在家里让女人管得喘不过气,在外面对强势的女子当然退避三舍。实在不行,他就随便找些农人,反正冬天也闲。

    兰生眸子一转,将南月凌拉到身前,“鲁老爷,这是我小东家。”懒得费唇舌去跟古人辩论男女平等。

    南月凌吓到。他下回出来,要从头到脚蒙起来。

    鲁老爷对南月凌也并不是太满意。小胖子的表情有点痴笨呆傻,怪不得让女子管事。

    “我们初来乍到,第一笔买卖只求保本。鲁老爷要知道,错过了这村没这店,你不肯,与我们是没什么损失的。”二百两大概勉强够买建材和支付工人工钱,她自己的设计管理统筹这些酬劳必须白送人,当然就更别想着大赚一笔了。红麻子脸五百两不算多要,一个建设项目,建筑公司如果赚不到大头。是不可思议的事。

    兰生要走。

    “等等。”鲁老爷不傻。知道兰生说的是实情,“前头有个茶铺,我们进去谈。”

    兰生却摇头,“鲁老爷。你小气。我也不大方。这么小的生意本来就没钱赚,彼此省省茶钱吧。不如你带我去看一下那六亩地,要是地不好。您多给我们银子,我们也不会接。”

    鲁老爷对兰生有了点敬意,是个实干人。

    一行人走远了,从拐角冒出一颗脑袋,正是兰生搭话的外地工。他转身跑回巷角,将兰生同鲁老爷接洽的事对红麻子脸说了。

    红麻子脸对他道声做得好,“小子总算开窍,今后可以跟着我混。”

    他目露狠色,又冲老头道,“不管是从哪儿来抢饭碗的家伙,咱们一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禀报上面,说有人破坏规矩,可以祭白羊啦!”

    老头笑得桀桀怪,举起枯槁树枝一般的手,“祭白羊——”

    顿时人人举高了手,同声沉咆,“祭白羊!祭白羊!祭白羊!”

    三声之后,死角的汉子们走得一个不剩,什么活儿也不接了。

    啊——啊——啊——

    “听见没有?”南月凌刚想伸长脖子,让一阵西北风吹得缩了回去。

    兰生热血沸腾,双手在袖里团握着,明日就能签契了,“你知道哪儿有裱画的?”

    “乌鸦白日叫,晦气当头罩。”正当午,他听到乌鸦突然叫得起劲,却连一根黑羽毛都看不见。诡异!

    “必须裱起来作纪念。”看过地,位置有些偏僻,但地面四平方稳,土质牢靠,没有邪风污水,建筑地造难度不大,于是就和鲁老爷口头定了。

    大荣城镇造宅,是有一套流程的。帝都繁华地段,像这样不大的空地,地主可以自行找人造宅,但合契要送司工署检查并加盖官印,一旦发生纠纷,官府主要凭借契约进行裁决。这套流程对所造建筑的构型和设计并没有太多讲究,对普通民居的建造者也没有资格规定,反正契上都写清楚了,交不出屋或欺诈对方,不是罚钱就是送官。官府几乎没责任,买卖双方承担更多信用风险。

    不知鲁老爷真着急还怎么,也不问她会不会造宅,手下有没有工人,听她说行,他就说明日带户本签契,先下五十两定金,开工之后会陆续到账。

    真正的战斗!打好这第一仗,“吃白饭”的头衔就从脑袋上歪去一半。

    南月凌见兰生压根听不进自己的话,只得说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也随你干什么,不过带户本签契就不可能做得到,户主是父亲。”父亲不会同意的。

    有人不再扯那些乌鸦晦气,兰生就不再玩鸡同鸭讲,“我有瑶镇户本,上面没爹。”

    南月凌张口结舌,“没……没爹?”

    瑶镇户本没有南月涯的名字,以宁伯的名义买宅落户,邬梅母女作为堂亲挂在他户下。兰生是早有打算的,所以户本已拿到手。

    南月凌望着兰生自信的神情,终于了解到她是认真的,但他问不下去,她所行所事已经完全颠覆他的认知。就他所知,像他们这样出自能族却平凡的人,男子也就出仕一途,女子也就嫁人一途,并无二选。可是,南月兰生要造宅子!

    回到北院,南月凌想了又想,还是说了,“家里要是知道这件事,必定不会让的。”

    “家里知道这事的时候,我大概分出去单过了。”她蜷着,是为了跳得更高。一旦展开,就万万没有停下的道理,任何人也别想挡住。

    南月凌惊瞪着,“不可能,除非你嫁人。”哪有未出嫁的女儿离家单过的?

    兰生张手帮他撑眼,“你瞧好了。”

    第二日南月凌差人送来名帖。当初答应的,他娘却死活不让他再和兰生来往,拖到今天。送帖来的小厮叫阿普,自称新进府的,在南月凌院外当跑腿的小子。

    帖子是硬蚕面的,几笔画了墨兰,翻开有南月兰生四个字,没有娇气,却是赏心悦目的洒脱。南月凌其实有天分,艺术上的。

    兰生十分喜欢,给阿普几文钱,包块点心,小子就高高兴兴跑了。

    她问无果,“阿普是我娘招进来的?”

    因兰生昨日再把自己撂一旁而生着闷气,有花终于明白某人绝不会内疚,自己调整了心态,打破沉默,“让管内宅的人以为是她们自己拿的主张才好,小姐只当不知道罢。有个机灵明白的人在凌公子旁边伺候,今后跟咱们走动就方便多了。”

    她一天到晚往外逛奇缘捡天饼,谁知尽踩狗屎,半年了才碰上一件美事,而她娘已在南月府里扎根展枝,撑起小半边的天了。兰生笑叹,自己也抓抓紧,吃过茶,带上户本,去司工署附近见鲁老爷。

    有花这回跟得牢,但见兰生和一位地主老爷要签什么造宅的契,不禁有些傻眼。她对这事一窍不通,所以一时半刻不能反应,呆看兰生签了章。契约送进官署盖过印出来,一人一份收好,鲁老爷上轿走得快没影了,她才懵懂发问。

    “你要帮那老爷干什么活儿?”她是没睡醒,梦到了古怪?

    “造宅子。”兰生四处望,想着裱起来呀裱起来。

    “什么?”有花觉得自己耳鸣。

    兰生那性子,不可能说第二遍,这就上车要走了。虽然南月凌和有花都看不上造房子,但她心里很清楚,这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她是刚毕业的建筑系学生,而这样的工程涉及到方方面面,最基本需要优秀的项目经理,专业高效的建筑团队和良好信誉的供材商。单靠自己画几张图纸,放奇巧心思,那叫空谈。她有很多很多事要去做,还要找很多很多人帮忙,因为过了年开了春就必须开工,现在只有一个月能进行筹备,可谓火烧火燎。

    “这不是兰侄女吗?”

    外皇城是大小官署办公处,遇到熟人不算稀奇,兰生给对方行礼,“柏叔叔。”

    柏湖舟让马车停下,亲自跳下来打招呼,“我连送三张帖子请你不动,想不到路上能碰见。”

    兰生笑无声。

    “侄女,叔叔这会儿请你吃饭,一定要赏脸。”有趣啊,南月家的萍莎两位庶出小姐出门都前呼后拥,这位头回见带俩,二回见还是带俩,穿得那个素,不知哪家碧玉。

    兰生要推,却见车帘后露出一张脸,也四十出头,头扎道士髻。

    “应了吧。”望半晌,他突然对她笑,那么亲切。

    兰生拢眉,不自觉答他,“好。”但,这人又是谁?

    “果然是遥空大师,亲口相邀则无人不从。”柏湖舟哈笑,对兰生道,“今日不请你去我家,去帝都千金们最爱聚的蜂橘屋。”

    遥空,那位天玄道掌门的师弟,帝都能者。兰生再看,只觉得他相貌平常,看不出神叨兮兮的样子。至少她爹银发淡瞳,一出场就像有特异功能的。但为何看到他就好像认识很久一样?

    “柏叔叔不介意去姑娘家爱橘的地方吃饭,侄女就更不介意了。”甩开心中的奇异感觉,兰生又贫起来。

    一顿饭而已,她还真不信,难道真能处处踩“狼区”?(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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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宅介绍:
重生成大国师长千金,可以压霸的身份,不赖不赖。然后发现娘不亲爹不疼,一家子当她死人,没事没事。又说她克母薄命,又说她吃白饭,哼,小火小火。大荣朝崇尚易经,一本治天下,卦师术者满街开花,大家争相请教出入平安。分明是歪掉的跑道,怎能有她的用武之地,连嫁人都被嫌大龄。眼看一路大下坡,她突然听到——“二百两银子,谁与我造华屋?”这就叫,是金子总不会发霉的。还会发光,大大得发光!御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御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御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