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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枫聆心     御宅txt下载     御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21章 地摇

    京秋看着兰生,自进茶馆起就时刻留意那边的反应,见原本围桌欢闹的人们神情渐渐不好看,她的一双冷眼里反而有了笑意,面上难得出现一种真心痛快的表情。

    是了,她等看兰生倒霉很久了,自从兰生回帝都之后。明明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庶女,一出生就被批了活不过二十的命,凭什么可以比她过得滋润?

    当常豪一跟京秋征询增加浴汤服务的构设,她就有了天浴的想法。南月兰生给贱民造浴场而已,却能让大家津津乐道,因为公众浴场是大荣从未有过的东西。既然如此,她也借浴场的构想一用,不过南月兰生造了一座神仙楼,她则要在自己的楼里放上天上神仙池,这样就不单压过药汤浴场的风头,也盖过了神仙楼。于是,她请教了她娘,想出了这个用泉水泡名药和找飘香苑的姑娘们来陪浴的主意。至于按穴,洁面,修发和捶肩么——她方雅一笑。

    “夫人只有打理嫁妆的时候容颜最真。”俊朗的丈夫疏冷看她一眼,随即望向那栋楼,“有这么高兴吗?对银子那种俗不可耐之物如此着紧,但你好歹是侯府少夫人,京氏大小姐,要小心他人轻视。”

    京秋顿时沉了脸,垂眸半晌抬起头,目光十分锐利,“婆婆问我要俗物,夫君的小妾们问我要俗物,我都毫不犹豫拿出来贴了,今后会顺夫君的意,免得他人轻视。再不拿这些俗物搏俗名了。”

    可笑,他以为银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当初嫁他,是先闻其美名,再相其俊貌,芳心暗许,恨不能快一日嫁过去。不料嫁过去才知,这副皮囊中看不中用,既没有大志,也没有大才,自认清高。却又专惹少寡这等廉价的品味。让她厌恶。

    她已经不能生了,但至少给了他一个漂亮的女儿,而他连慰问都没有,直接找他娘说项娶妾的事。接二连三抬了小寡妇进门。她对他心灰意冷。不过。这辈子既然要跟他耗在一起,她绝不会让他好过,她的女儿会是朵羲函唯一的后代。就算他毁了她的代价吧。

    “你!”朵羲函想不到她居然对自己冷嘲热讽,不禁恼火。他从未对母亲挑选的媳妇有期待,婚后果然不出他的意料,京大小姐无趣之极,但她至少不会似无知泼妇,京氏女的骄傲令她从不抱怨他的冷待,这一点让他很满意,也愿意在外面配合她装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谁知,今日京秋不肯再配合了,还向兰生那边努努嘴,“那不是你从前心心念念想要娶的冯寡妇嘛,原来不是跟男人跑了,而是到人家家里当厨娘去了。夫君要是有心,我帮你跟兰生说说,万一签了卖身契,也就是花点俗物的事。”

    俗物?哼!俗物才让她能当着侯府的家,俗物才让婆婆答应小妾们生了儿子就立刻把人卖掉,俗物才让自己就算没有丈夫的疼爱,还能自己疼爱自己。

    朵羲函想了好一会儿,又看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冯娘子是谁,但见她风韵更甚从前,穿一身素雅衣裙,却似贵妇高洁。好几年过去,容颜竟越发美丽,如明柔的珍珠。他心里一动,目光贪看起来。

    京秋冷冷调回视线,已习惯丈夫不同一般的喜好,“如何?到底要不要我开口?”

    “你和六皇子妃是儿时好友吧?”朵羲函问道。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和南月兰生是儿时伙伴,京秋从不否认,“是啊,所以她说不定能卖一个奴婢给我。”不提俗物了啊。

    朵羲函没察觉京秋对冯娘子的现状廖若指掌,“若真是这么简单,能救冯娘子于贱籍,我就多谢夫人了。”

    “我是愿意帮你的,就怕婆婆那里难办,毕竟两年里抬进府的都是寡妇,已经有人窃窃私语,说夫君行为不捡,有辱斯文。”京秋心里冷笑连连,“除非你肯将府里的放出去一两名。”

    “都听你的,只要你能把冯娘子弄进府里。”朵羲函爱寡妇,同时还贪新鲜的寡妇,但要说多长情,可就是笑话了。

    京秋站了起来,“你回去吧,别让人瞧出来你在乎,跟我漫天开价。”

    朵羲函这下乖得不得了,马上走了。

    京秋这才往兰生那桌走去,越离得近,越能感受凝冷的气氛,心里越笑得狂。她压根不会提买冯娘子的事,冯娘子是官婢,没有皇帝的批文,就算主家也不能随意买卖,很好打发她的丈夫。她就想看南月兰生的表情,那种气愤到不顾颜面来骂人的表情。

    这时,兰生这桌几乎每个人的想法都差不多,觉得长风造了带汤池的包间就真是跟居安造叫板了。一个是灵泉灵水提供名贵名流,一个是江水简屋接济贫苦民众,两造的层次似乎立见高下。尤其兰生凝重的脸色,冷然的目光,完全紧盯着那座五角三层的漂亮露面,谁都不好先开口。

    神情大为异样的,是士林,与别人的想法显然完全不同。

    “参见六殿下。”京秋的到来打破了沉寂。

    兰生慢慢回过头来,凤眸刹那灿火,又刹那熄暗,却在人们担心乍起时,笑容明媚而来,“朵少夫人,天水楼真是杰作,惹得本妃都想进去看看了呢。可惜今日人太多,不好意思麻烦你这个东家,改日一定要带本妃参观。”

    年纪小,又有点知道情势的南月凌瞪起眼,心想明明是故意挑衅,大姐还跟对方假客套?

    京秋盈盈一礼,“多谢子妃娘娘夸奖,我一定转达给豪爷,想来他也会高兴的。娘娘既然想参观,何必改日呢?今日就可以。”

    跟她假客套?她“诚心”啊!南月兰生不是居安造的造主吗?今日如果进了她的天水楼,人们会怎么说?居安造甘于下风。俯首称臣!

    “真的?”兰生眉一挑,刁眸明亮,连道两声好,当下起身绕出了桌子,“烦请朵少夫人带引。”

    同时又对面面相觑的同桌们道,“你们等着就好,木林跟我一道吧。”

    木林不待兰生说完,早就站了起来,对京秋嘿笑,“请少夫人头前走。”

    京秋的心里突冒疙瘩。原先以为要三请四请。但兰生主动提及,又爽快顺应,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失误了。因为这样的感觉,她稍稍迟疑。

    “我差点忘了。子妃娘娘的药汤浴场也是今日开张。怎能不去坐镇?而我还想请娘娘吃饭。总不能带娘娘看完楼就把您送走。如此想来,还是改日得好。”出尔反尔,相信自己的直觉。

    谁知。兰生拉了京秋的手,笑挽住,暗用力,推着人向前,“少夫人,我俩小时候要好,别因为本妃嫁进天家就跟本妃生分。药汤浴场造好了自有工造司去检,何时开张也是汤丞官儿说了算,与本妃已经没什么干系了,本妃这会儿就好奇天水楼。”

    京秋倒没让兰生几句说飘然,因她一句一个本妃,分明彰显身份。

    木林往火上添柴,“没错,天水楼的汤如何煮如何运,跟咱们造的浴场是否异曲同工,必须要见识见识。”

    京秋对这些一窍不通,但自尊心不让自己显示无知的一面,又觉得这问题不难回答,也算不得秘密,就道,“长风大匠心思巧,自三楼往下,与二楼锅炉房直通,造了一条甬道,可摇热水上楼,又造木轮车,能一次放足五担水,省了不少伙计们担水的力。”

    木林差点笑出来,暗道半吊子的机关术,本来郁闷要命的心情好得多。

    兰生神情不动,什么也不说,但同京秋往对面走去。

    “爱妃——”一声带笑得,哀怨得,长唤,令茶馆肃静,“本殿下饿了,朵少夫人若请你吃饭——”

    兰生回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声音似乎从牙缝里挤出,“殿下放心,我速去速回,不消片刻工夫。”

    京秋一怔,不知不觉开始被这对恶劣夫妻牵着鼻子走,忘了她该奇怪一件事,而兰生应该不这么悠哉,还傻气道,“不如大家一同——”

    兰生却没待京秋说完,再次拉动她,“少夫人不要客气,我看客人蜂拥而入你的天水楼,我们怎能仗着身份给你添麻烦呢?吃饭倒可以改日的。”

    说话间三人走入对面去了,本来拥挤的茶馆迎来结帐高峰,人们对六皇子又跪又畏,行了大礼就赶紧腾出地方,很快走得一干二净,只剩六皇子府一桌了。

    南月凌曾是贪吃的球,嘟囔道,“大姐既然都想到里面去瞧了,为何不干脆带我们进去吃饭?”

    流光陪玉蕊来的,自然知道其中缘故,切笑一声,“因为大小姐怕我们直着进去横着出来。”随即将当年万和楼坑褐老四那帮兄弟,害他们食物中毒的事说了。

    连金薇都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叹道,“朵氏京氏家大业大,不至于如此做买卖吧。”

    “所以买卖也快做不下去了。”泫瑾枫没有惊讶,似乎早听过风声,“那位京大小姐若能诚实经营天水楼,倒是东山再起的好机会,如同以前一样小气搞鬼,什么天水天池也避不开与万和楼相同的命运。”

    忽然他看到兰生和木林从楼前出来,“难得,我以为她要看上一个半个时辰,谁知真是片刻,看来这天水楼里没她感兴趣的东西了。”笑着就往外走,“这里的好戏看完了,换个地方看第二场吧。”

    茶馆里换上了一批挤不进天水楼,只能边喝茶边等位的新客,但六皇子府的车队却毫不费力分开正在散去的主流人群。毕竟能吃得起二两银子包桌的人实属少数,一年能赚十几两银子对大多数百姓已算很不错了,怎么能花两三个月的生活费去吃一顿饭。

    天水楼虽惊奇又精美,比起神仙楼,少了一份激动人心,一份虔诚膜礼,万众归一的大圆满,也没有口齿生津,回味无穷的后劲。

    而突然被天水楼压到泥潭里的东城浴场,在天池之水的明亮过后,会悄然发出柔光。风中一丝窃窃私语,混入人们对天水楼和长风造的盛赞中,是关于药汤浴场一文钱洗净浴,两文钱泡药汤,三文钱蒸浴吃茶,五文钱可以有一份饭的优惠好消息。浴场外还有集市,吃喝玩乐一条龙,又经济又实惠,奉行“所有货物单价不超十文”的汤丞令,后来以“十文市”在百姓中闻名。

    车儿颠,马儿欢,泫瑾枫看同车的妻趴窗不往外瞧热闹,却似思索。

    “想什么?”这种时候,她最不设防,能让他很靠近。

    “那个……”兰生皱眉,撑起了头,凤眼尾里颇无奈,“不是我说晦气话,那个天水楼啊……”

    哦——她的六字真言要再现了!泫瑾枫目光大感兴趣,“天水楼怎么?”

    “好像不太稳。”兰生看泫瑾枫动着手指好似数数,不禁失笑,“你干吗?”

    “你曾赠太子六个字,结果助他脱险。如今只说五个字,不知道灵不灵。”泫瑾枫完全没在意“天水楼好像不太牢”的字里意义。

    兰生白他一眼,“你以为我在说着玩吗?天水楼的外观头重脚轻,虽然新颖奇特,但对支撑力的要求很高。二楼和三楼地板,长风采用五丈长木条嵌拓铺成,内两丈固定于横架上,外三丈的固板技艺却十分粗糙,还要承载十个池子的重量,让走在上面的我心里发慌。”

    泫瑾枫炫眸里笑意深,“我们可不用慌,谁造来扬名的,谁用来赚钱的,谁去贪便宜的,谁慌。”

    “单是如此也还好,无论如何地板不会马上踩烂,但长风造为了省成本不遗余力,外传他们耗费两千银子,我没看到哪部分值钱,经不起细细琢磨,什么造材便宜用什么。这么大的三层楼连根铁钉也找不到,而一昧图奇特新鲜,重材轻质混合滥造。”兰生并不以为大荣造匠无知到这种地步,不过老板哈哈豪不懂装懂,非要指手画脚的话,绝对可能导致长风大匠发挥失常。

    “可惜了那么好的构想。”泫瑾枫道。

    “嗯,可惜了。”兰生说完,看泫瑾枫的眼神淡然悄变。

    六皇子对工造懂得挺多啊——(未完待续。。)

第322章 塌荣

    六皇子府的士楼近来开始人来人往。喜字的布局让士楼,尔日庭,珍园这些看起来连成一片,却又很容易独立管理,而士楼作为六皇子会客养谋的地方,楼里就有数十名侍卫交接巡护,各出入口无死角的暗点监视,哪怕一只野猫从楼外经过,都逃不过众人的眼睛。

    六皇子搬到尔日庭的这两个月,以“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为核心,亲自整理内外务的仆从分工,将士楼定为外务区,内务区的人员没有提前领牌,不能随意进入外务区。而珍园是美人们居住的,如同其他人家的女眷内宅,不得任意让陌生男子看到,从此珍园通往尔日庭的门落锁,若要出园子,可由守园门的仆从递交书面说明,再经六皇子妃许可。

    经过这么一整理,士楼就空了,原本负责清扫,从宫里出来的小公公们和宫女们全部调入尔日庭或珍园,因为他们属于内务。六皇子另招一位先生和两名尉官,管理士楼大小事务。先生年纪颇大,知识丰富,人人尊称一声宇老。先生手下一干管事账房和随从,都是生面孔,而两位尉官的其中一位是柳夏,另一位还未报到。

    士楼忙碌的几乎同时,仕楼也对外开放。

    金薇自四象馆辞了女先生之职,在仕女楼开了说易班,以为没人来,不料以泫悠然和朵蜜带头,头批就有六七位千金。一个月后,积极响应兰生的建议。由五公主和东平西平两位王妃等人出资,又开了琴棋书画的才艺班,玉蕊带的药理班,以及理财班和女红班,全部请女先生来教,并定期请名门望族的夫人们来当客座教授人生经验,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帝都千金,想进都名额有限。

    正因为双喜水廊分开阴阳的设计理念,仕楼成功建立了女校,车马直进直出。让长辈们不必担心出门频繁扰乱女儿们的心思。

    自天水楼和东城药汤浴场开张。转眼过了十来日。泫瑾枫这日在议厅里与众士会面,外头大夏日,里头习凉荫,一起饮冰爽快。心情通畅。思路也清晰。即便百里加急的快报带来震惊的消息,仍冷静自持。

    什么消息?

    皇帝病重,才是归期一延再延的真正原因。不但如此。因皇帝好女色,不注重养身,内里早空,这回一病不起,恐怕是没有治愈的希望了。

    不少人纷纷进言,请泫瑾枫秘密赶往皇帝暂时歇养的行宫,加之奇妃娘娘近伴帝侧,或许能来得及让皇上重立遗诏,改六皇子登帝。

    然而,泫瑾枫不积极,反问他的第一谋士,“宇老如何看?”

    泫瑾枫在北关的两年,宇老入帝都为他布下消息网,就算太子晚上跟哪个女子共度良宵,他们如今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撒了网候着,这些能进士楼的人,之前看似毫无交集,却全部是六皇子心腹死忠,终于能汇聚一堂,代表了可以向外界彰显的势力。

    宇老看着这厅堂里的每个人,心头欣慰,内有大批忠士,外有北关猛军,但夺帝位的时机还不到,因此吐出一字。

    “等。”

    泫瑾枫尚未与任何人谈论到帝位之事,宇老之言亦没能令他开口。

    有人就问宇老为何。

    宇老道,“太子这两年坏事做得不少,但几乎都压下去了,好事做了没几件,但都夸大传扬,帝都里民意向他的虽不多,帝都外的百姓却难断是非,多归咎于皇上所主的朝廷。若我们现在动手,恐怕要背千古骂名。”父子相残,手足相残,这些错会由先挑起的叛者背负。

    立刻有大半人随应。

    一士道,“百姓将希望放在太子身上,但我们皆知太子本性,他若登上帝位,新朝廷必比旧朝廷更变本加厉。希望破灭,已经面临生死关头的百姓就无法再等下一帝,到时烽烟四起,叛乱暴频,才是我们动手之时。”

    也有士者道,“怕只怕太子登基装明君,发布几项利民举措,我们岂非有得等?”

    泫瑾枫这才出声,“若太子成为明君,我一辈子当个逍遥王爷,又有何妨?”他的仇,只向罪有应得的人报,太子要是突然转性变成好皇帝,于他也是一件好事。

    他现在顾虑的是他那位母妃,最想让他当皇帝的人。了不起得很,她隐忍这些年培育起来的力量,才能在皇帝病危之时立刻封锁消息,派人向儿子报信,让他赶紧去见皇帝最后一面。

    “众位,你们觉得我要如何向太子报信,才能令他相信我的诚意,绝不会有暗箭伤人之心。”他还不能跟母妃撕破脸,就得找别人去跟她作对,这个人选非太子莫属。

    众人热议了起来。

    厅外,兰生转身就走,柳夏送她。

    “你们都想他当皇帝?”老实说,她一直因泫瑾枫受龙袍事件连累,从太子候选人中落败而庆幸,以为等太子当了皇帝,泫瑾枫会渐渐远离最高权力中心,两人将来去那片鸟粪很厚的南方荒滩看海。

    柳夏沉默。

    “别人也还罢了,他们身为谋士,人生理想与效命的主子同步,自然希望主子走得越高越好,可你是侠。”但兰生心中没有气恼,没有失望,似乎心底深处早知晓。

    “一个大侠救不了天下百姓,一个好皇帝却能做到。”跟着泫瑾枫的这几年,柳夏收起了那份天真。他的率性害死了擎天寨的兄弟,以为一个侠寨就能替天行道,却反而成为当权者邀功的登梯。

    兰生驻足回望,雪白的纸格映亮整条长廊,令她几乎睁不开眼,仿佛那头就是未知的将来,突然迷茫。

    “国家不该由一人来独治,而一个好皇帝若性子软弱,对百姓更是灾难。”好皇帝无用。

    “总比放弃百姓要好。”柳夏眼中淡赏这个聪慧女子,“而你我都清楚,他绝不软弱。”

    兰生叹息,“可我只想过些简单的日子。”不止一次,向往封王出帝都的时刻。

    “你心里清楚,那是天真。”柳夏为兰生拉开门,站到下面等她。

    “是。”泫瑾枫一直对太子当皇帝的事十分支持,但她能体会其中大有黄雀在后的深意,“别说我小气,其实别的还真没什么,就想到后宫那两个字,让我毛骨悚然,不知道自己身处其中会变成怎样的毒妇。

    柳夏一愣,他是大男人,当然跟女人的想法完全不一个方向,料不到她只为这个原因。

    “……”话没过脑子,他脱口而出,“他若像他父亲和兄弟那样沉迷女色,你可以不要他,我则一定帮你。”

    兰生眼睛一亮,拍拍柳夏的肩,“这才是二当家该说的匪类话呢。你提议的,你要负责,到时救我于水火,千万别让我变成恶妇。”

    柳夏惊觉她就等着自己许诺,无奈苦笑,倒也算是默许。然而他有一种感觉,自己不会有机会帮她这个忙。

    兰生走下了廊道,不往尔月庭去,却往士楼的大门方向走。

    “要出门?”不知不觉,担负起尉官职责。

    “是啊,工造司要找我麻烦,本想让他给我撑腰的,但看他处理的都是要变天的大事,我这点民生小事就不好意思说了。”工造司那帮打官腔的,她忍到今日,实在忍不下去了。

    柳夏皱眉,“万和楼塌毁与你无关,工造司为何找你麻烦?”

    “呃?”兰生反应不过来,连问,“万和楼塌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柳夏的脸上出现一种说漏嘴的懊恼神情,想要亡羊补牢,“工造司找你什么麻烦?”

    兰生这时却不含糊,“柳少侠要是不想哪天背上再多刻几个字,最好赶紧说实话。”

    这是柳夏的心理阴影,明知不可能再让兰生得逞,脖颈寒毛竖起,也有点气自己,冲口而出,“你家相公找了一大票人轮流去万和楼泡汤踩楼,说好如果能半个月内塌掉,有赏金千两。”

    啊?!这个妖孽!她只不过说那个万和楼可能不太稳,他就找人扔炸弹去了。她还说短期内大概不会出现问题,所以他想出这招?真是——

    走着走着,兰生就笑起来,如果柳夏不说,那人大概也不会邀功,于是就道,“你帮我跟他说,事情做得虽然小人了一些,不过京大小姐的表现实在令我生厌,既然迟早要塌的,慢点不如快点,省得反让她大赚一票,我可就很不平衡了。这么吧,万和楼要能在今日内倒掉,我给他一套水廊的钥匙,他从此可以自由出入。”

    柳夏送走兰生后,向泫瑾枫转达原话。泫瑾枫一听兰生要奖他水廊钥匙,还管什么太子什么奇妃,立刻让宇老多安排几百人去踩场子,势必今日把万和楼弄垮。

    那张阴恻恻自得其乐的脸,与那双飞野的眸线配合在一起,让柳夏觉得厉害的南月大小姐就是一只无辜小白兔,怎么也逃不脱大灰狼的爪子。

    然后,兰生带着居安造六兄弟,和工造司那几个自以为是的大人将要谈僵的时候——

    天水楼塌了的消息热腾腾出炉。(未完待续。。)

第323章 闹官

    基本上,兰生是个不太愿意发脾气的人。她重生前的经历让她生存力很强,抗压力也超乎常人,有一种天塌下来当被盖,或者打不死的小强精神。在她看来,只要还知道肚子饿,明天就一定会到来。所以,那些发生在她身上不平等的,不合理的种种遭遇,她一向以忍耐去消化,生气难过之后,重新再来过。

    因为这种性格,经营居安造也是谨慎小心,小事没所谓,大事不计较,相信蛋糕很大,东家不做,做西家。按部就班地通过白羊祭,不同长风争,防着有今天没明天,将居安造规模维持在不惹人嫌的范围内,夹着尾巴干工造。不用皇家媳妇的凤冠去吓唬官场中人,以友好合作的态度,作为一个工造司管辖之下的造主,除了泫瑾枫帮她作弊,她自己还没强横过。

    不过,兰生发现自己这般“替人着想”,在那些当官的眼里,成了白傻的行为。让她彻底醒悟的,是昨日工造司发来的文书。

    文书上说,考虑到东城药汤浴场对百姓健康的重要性,工造司慎重考量之后,决定将本属于居安造的五年维护权交给长风造,而在不影响浴场运行的基础上,居安造的操作师要与长风造的匠工办好交接。

    文书还说,这个决定权的改变不算违背工造司和居安造所签的契约,契约说明工造司验收通过之后,维护权才能正式交由居安造,但验收那日。水室处于完全不能操作的状态。虽说不排除盗贼作为,可是居安造也有疏忽。这种疏忽,如果是长风之类的大工造,就能避免。

    文书最后说,尽管居安有失误,但工造司仍肯定居安对朝廷的贡献,以五千两作为收回维护权的补偿,并支付居安传授操作技术的酬劳一千两。而且,工造司的下一个工程,会优先考虑居安为合作民造。

    然而。文书哪怕说得再冠冕堂皇。居安人个个义愤填膺,兰生心里轰轰烧起大火,连同之前在工造司受得那些气,烧了一天一夜都没减熄之后。决意要跟工造司讨个说法。

    “什么叫居安疏忽失误?”她开得是建筑公司。又不是保安公司。“水室被砸,居安造负责修复,也没问工造司多要银子。疏忽失误在哪儿?”

    “而且,工造司凭什么认为长风造就不会出现同样的问题?别忘了,长风造用劣质砖造城墙,才塌了一大片,已经不能用疏忽失误来论,是造行能否有资格继续开下去的质疑。”兰生这回咄咄逼人,分寸不让。

    “这个嘛——”司正大人心里暗中道苦。先有齐天造想从他这儿打听消息,甚至派人混进劳役里上工地,后有长风造想接管,以一万两银子倒贴,他也很奇怪,一个给老百姓洗澡的场子到底为何让两大造那么惦记。

    话说开张那日,绝对是天浴天池万和楼的风头无两。东城药汤浴场只试营了两个时辰,一文钱的澡,那些穷鬼还犹犹豫豫,看热闹的远比进去的人多。工造司以为一万五千两银子是白砸了,但浴场正式开放后,虽然价格翻了一番,生意却越来越红火,到打烊还有人等着不让关门。

    验收的时候,司正没去。他不懂工,但将作大监回来时,一脸难看的表情,怒斥居安小造不把他放在眼里,因为他想到后面去看究竟如何操作,对方却不让进。司正倒是想过,连大荣造匠之首的将作都对居安的工造好奇,可见居安是确有本事的。

    就说一点,天水楼的热水是一桶桶倒进池子里的,药汤浴场却分冷水管和热水管,开关之间就能出来,而且人力远比天水楼少。所以,引得造匠们拼命想窥探其中的秘密。

    “劣砖一事是当年长风帝都分造的常沫所为,人都死了,也惩罚过了,至少长风造还认错知罚,没有到工造司来吵闹。”将作大监哼了哼,暗示居安造不知错。

    兰生怎能听不出来,冷冷看向将作大监,“本就是长风的错,证据确凿,而且他们自己认了,但水室遭人破坏,官府还在查案,这么快归咎为居安的疏忽,无凭无据就要罚,本妃怎能心服?本妃还觉得居安是受害人呢,请都府大人尽早破案,让本妃瞧瞧是谁那么大的胆子。结果可好,受害双倍,工造司不分青红皂白要毁契。”

    司正大人听着那一声声本妃,顿感肩上压力大起来,不由自主道声子妃娘娘,“并非归咎居安造,而是担心居安规模太小,东城浴场关责重大,开了个好头,万一收了个烂尾,岂不是有损居安的名声嘛。”

    “司正大人可真会说话,怕我们不能善始善终,还成了为居安着想。”木林是兰生的帮声筒,“万和楼里提供按穴修发洁面这些服务,明明是我们居安最早向工造司提议的,因你们说预算不够而否决了,转头就把我们的主意告诉长风造。这么做难道又是为了我们居安的名声?”

    司正大人眼神发虚,佯怒,“不要胡说八道,这些主意就只能你们想得出来吗?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各位大人,不如让我们先维护一年,若真做得不好,再交还给工造司就是。”管宏是唱白脸的,不跟对方正面冲突。

    怎能等一年呢?无论是齐天还是长风,为了尽快了解浴场里的那些操作,愿意付给他们大笔银两,而且将作大监也有相当的兴趣。于是,司正大人面露为难,表情堪比变色龙,一套套地换。

    “不瞒各位,这件事由不得工造司做主,是阁部下达的意思。再说,子妃娘娘当初提出药汤浴场这个构想,就是为了造福于民。现在朝廷已经完全意识到了药汤浴场的重要性,要求工造司务必为百姓办好此事,长风毕竟要比居安规模大,实力雄厚,我们也是出于公正的考量……”

    兰生轻笑了一声,“看来我们反对也没用了。”

    将作大监鼻孔朝天,“本来就没用,子妃娘娘虽身份尊贵,也不能以此干涉朝政,若从造主的身份来说。工造司就是居安的顶头上司。哪里由得你们反对?再说,补偿你们六千两银子,已是给子妃娘娘的面子。”

    “既然如此,我就提一个要求。不管工造司同不同意。这是行规。”兰生不可能轻易妥协。“各造都有自己的秘技,我要求移走水室和两间备室里的机关匣子,保护属于居安的技术。当然。这个技术我本来只想藏五年,五年维护到期后,工造司也好,下一家负责维护的民造也好,都可以学用,向整个工造业推广就更好了。”

    “难道你的水室不是用朝廷的银子造的?属于官家的财物,怎能任你搬走?”将作大监心想,不惜违背约契都要将浴场的维护拿过来,就是为了水室这些核心机关,她移走的话,还有何用?

    “不能这么说,水室是机关操作,我向工造司提交的构图却是人力操作,因为和工造司谈妥五年维护,居安自己出资建立的水室和备室,并未向工造司提报这部分开支,属我居安所有。大人们要是不信,可以查账。而我保证,提供一百人力左右就能维持浴场的正常供应,完全不会有影响。”兰生起身,六兄弟齐站。

    百……百人?!司正大人记得兰生当初说明时好像还真有这么一条,不过他们都认为一百个人力算不了什么,劳役营里养着一大群光吃不干活的,故而通过了。

    泊老三递上厚厚一叠账册,笑道,“这是所有收支的副本,工造司应该也有副本,以防万一大人们找不到,这本就送给工造司了。”

    “那么——”兰生凤眸刁笑,“司正大人,交接期限为何时?”

    司正有点转不过弯,“三……三……”

    “三日足够了。”兰生这就转身要走。

    将作大监拍桌而起,“站住!”娘娘怎么了?小小一个皇子妃而已,可工造司后面有阁部和太子撑腰呢!

    “怎么?将作大人。兰生真想再用品阶压他们跪地,但相同的招,她还不屑重复使呢。

    “无论你报没报账,浴场属于朝廷所有,里面所有设备都属官造司,你不能随便移走!”这件事要说理的话,全朝廷都会站在工造司这边,包括皇上。

    “放屁!”木林嗤笑。

    兰生接应,“照将作大人这么说,你住在朝廷配发的官邸之中,官邸属于朝廷所有,你家里的金银珠宝,古董宝饰也属朝廷?大人贪我居安的独特造艺,不妨直说还能获一分敬重。你也别小看了我这个皇子妃,你再刁难本妃,本妃会向皇上直谏,同时将你们工造司强抢秘技的行为告上阁部,并发动士者联名上书,让天下人来论谁是谁非。除非,你们能让齐天造和长风造公开所有的秘技,连带工造司里每个大匠都将绝活亮出来,否则单让居安造乖乖听话,想都别想!”

    众官习惯了那个以造主身份自居的南月兰生,虽曾对六皇子妃下过跪,但她今日大有展示真正皇权的坚决,不禁个个胆寒。什么直谏皇帝,什么上告阁部,还要发动联名上书,虽然工造司也是官署,不过真要闹得这么大,未必保证赢。毕竟,他们现在确有私心,而六皇子妃句句在理,震得他们贪财的热眼顿时清凉下来。

    将作大监也是一凛,但他是皇上和各位娘娘最喜欢的制宝大匠,心中理亏,却有恃无恐,嘴上仍强硬,“娘娘别太逞强,小心赔了嫁妆。”

    兰生拢了眉,“将作大人这是跟本妃宣战?”

    那双冷冷的凤目看得将作大监心头突然发慌,语气就没狠足,“……是娘娘不讲理。”

    “很好。”兰生不想再啰嗦,对司正道,“司正大人,本妃要告你们工造司仗势欺人,准备如何申辩吧。”

    司正张大了嘴,看居安造的人与外面跑进来的小吏擦身而过,这当口,偏偏小吏还没头没脑大喊急报——

    “天水楼塌了!天水楼塌了!”

    一阵大风吹上堂,众官抓官帽的,抓官衣的,狼狈不堪。等风过去,只见六皇子妃等人衣袖不起,脸上皆带着一丝好笑。

    司正猛然醒悟过来,急忙高喊,“娘娘留步!”

    天水楼的倒掉只意味一件事:长风造完了!而工造司要将东城浴场的头号功臣换掉,让造塌了新楼的长风去维护,这样的事情一旦传出去,就是他们这群人有眼无珠,再加上六皇子妃这么一告,恐怕要起底,到时候吃得那些好处全得吐出来,官帽都别想戴了!

    兰生不留,笑过就走。

    木林在她旁边拍心肝,嘿嘿直笑,“娘的,我就差请卦师占算怎么回事了,早该塌的危楼居然能立那么久。”

    到底多久?

    整十日。

    但兰生没告诉木林,要是没有某妖六的催化加快破坏,早该塌的危楼还能再立久一点。

    “娘娘留步!”司正一人的喊声变成了多人喊,脚步一双双凌乱。

    铁哥开口,“兰大姑娘,见好就收,得罪工造司后患无穷。”

    管宏点头,他和铁哥都知世道人情,“兰大姑娘,天助我们居安造,把工造司这伙人的舌头截短了,今后不敢再欺。”

    “那倒未必。”说归说,兰生停下脚步,慢慢转回身,不看别人,就看将作大监。

    将作大监落在一干人后,满目发红,凶恶瞪望着她,全然不知悔悟。

    司正却松了口气,赶上前忙说一切按照之前签发的公文契约来,五年维护权归居安,不,百年归居安,居安的密造居安拥有,水室备室都归居安,想什么时候搬走都行。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办理官方凭证,确认所有权,只请子妃娘娘千万别上告。

    兰生对司正淡然说两句话,最后看将作大监一眼,这才走了。(未完待续。。)

第324章 秋了

    明亮的午后,看不出半点阴霾,却忽然狂风大作,恶云铺天盖地,雷电交加,大雨如跳蛙,落得一池子的荷叶乱动,打碎了碧绿。

    听着娘的数落,想起婆家和丈夫的脸色,半身湿得滴水,京秋却坐在亭边一动不动。她完全搞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一栋崭新的楼,一栋才起十日的楼,怎么可能塌了呢?漆味都还没散啊!

    如果楼塌得全盖住还好,白花八百两银子而已,又不是她弄塌的,说起来长风造偷工减料,以次充好,她是无辜受害者,过一阵再重造,横竖天池的生意赚得了大钱。

    可是万万想不到,塌得东一块西一块。好死不死,竟把厨房整个曝露人前,让大家看到里面剩菜换新碟,烂菜死鱼死虾一筐筐;又好死不死,装水的屋子也被人发现,不是山泉,是混浊的河水加入明矾沉淀,药也不名贵,一捆捆低价购入,还有杂草烂枝混在其中。

    跟着这些愈演愈烈的见闻,又有新的经验谈加入,好些人突然明白自己为何吃完万和楼的东西常拉肚子,混在香味当中的怪味是这么来的。现在全帝都大街小巷飞着,京家大小姐做买卖“好手段”,省钱“好本领”,骗人“好大胆”,因为万和楼赚得多是富家官家的银子,这都敢坑,不愧是名门京氏和侯门媳妇。

    同时,她经营的其它几间铺子生意一落千丈,虽然她对应得及时。将次劣货物全部拿下了柜,但万和楼无良东家的恶名已经传得不可收拾,人人好像找到了泄气口,每一天都捅得出京大小姐新的“坑人事迹”,连霉米施粥行善也被人发现了。

    此事竟能闹得和长风造树倒猢狲散的乱象一样大,不但丈夫怒斥她连累他,婆婆也十分严厉得训了她一番,甚至还被公公找去,让她在官府介入调查前,赶紧把那些铺子买卖收了。只能留田庄地产。

    半肩落冷雨。她心很寒。嫁过去的时候,公婆说得多好听,要当她亲女儿看,而向她伸手要家用也不见他们脸红。这会儿她倒霉了。他们反而雪上加霜。亲女儿?真要是亲女儿。就不是跟她脸红脖子粗,一昧怨她害他们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也不想想,她并没请他们在她那里招待朋友。是他们自己贪小便宜,想不给钱罢了。赊了一大笔账,还好意思怪她。

    再说,她可不笨,剩菜烂菜给谁也是要分门别类的,剩菜多给小气的堂客,烂菜和掺水的酒多给那些没见过世面的远客,还有难得下趟馆子的穷客。如常豪这样的常客大客,她可不敢这样对付,顶多他们喝高了,添酒加菜也是浪费,就用些次等食材,酒里掺入根本尝不出来的水量。但谣言可不管,把她说得坑蒙拐骗,奸商没天亮,得罪了寻常百姓没关系,还得罪了大大小小的富客豪客官客,如今出一步门都尴尬,今后也没想到该怎么办。

    想到那个常豪,京秋就恼火。就他不是东西,她冲着常客给他长风造活做,本来只想修缮,他非要重建。八百两她出得都心疼,但想到他出其余的银子,自己就能得一座新楼,傻子才不肯。谁知,长风混得一年不如一年还真是有道理的,造出来的楼十日就塌,简直闻所未闻。不知道什么垃圾堆出来的玩意儿,塌楼那日她没在楼里,要烧高香了。

    这时,听到她娘说了一句话,她呆呆抬头,“娘说什么?”

    白氏说,“我让你找常豪赔偿损失,至少把八百两要回来。”

    京秋怔望着她娘,“都这个时候了,您还担心银子?”不该担心她吗?她会被帝都名流排斥在外,会被婆家深拘府中,可能连主母的力量都会剥夺。

    白氏却比女儿的目光更冷,“除了讨银子,现在还有你能做的事?瞧你失魂落魄的模样,真是没出息。先不说做买卖就没几个光明磊落的,就算出了纰漏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就是更隐蔽些,找几个能干听话人打理,你别抛头露面,谁会知道东家还是你?最重要就是本钱多,绝不能损失,然后这边倒了,那边再起就是。”

    “可是,各家夫人小姐都不同我来往……”她亦没脸见人。

    “我刚才说的那些,你一句没听见?”白氏皱眉不满,“当务之急就是堵住掌柜的嘴,给他一笔钱,让他背了这黑锅。你死都不能承认是自己指使,只道不知就行。”

    说到这儿,白氏眸中一凛,“你不会跟你婆家都认了吧?”

    万和楼出事后,接二连三让婆家人问话,她一生气就跑回娘家来了,“没认,但就算我那么说,人们能相信吗?万和楼我一直都自己管着,每个月还要去好几趟, 进出厨房难道看不见那些——”

    “那不管,掌柜向你撒谎,你没有起疑而已。总之,死都不能认,我会立刻让人放话出去,你也要嘱咐万和楼里的人和你身边的人。谁敢多嘴,拔了舌头!”白氏又吩咐丫头去喊大夫,“你就是受冤气病的,伤心又伤身,无辜可怜没处投靠,只能回娘家。你丈夫不来接,绝不回婆家,知道吗?”

    白氏处理女儿的危机去了,严归严,这件事万一恶化,连京氏都会受到影响,所以要由她亲自领导。

    “娘让你装病,又不是真病,淋湿了难道你夫君会内疚不成?”

    闲凉的语气来自嫡亲的兄长,京秋咬唇,森然望向雨中撑伞的京暮,“别人的哥哥不知道多疼妹妹,我的哥哥只会落井下石。滚,不需要你再来嘲笑一番。”

    京暮没有笑,匹诺曹的可爱不给这个家里的人看,“我早说过你没有娘近虑,又没有爹远谋,学得不像就因小失大。你可曾听进去半个字?若是老实本分经营,也不会有今日的下场。”

    “不知你说什么!掌柜不老实,欺上瞒下私捞银子,与我何干?”手冰凉,心冰凉,京秋现学现卖。

    京暮摇头,“在我面前逞强,你也放聪明点,连白费唇舌都搞不清楚。怕你想不开,我本来是想安慰你的,不过看来大妹真坚强,无需笨嘴拙舌的兄长。”手中一转,油伞撞雨点,溅了花。

    “安慰我?”京秋陡然站了起来,全身散发寒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喜欢南月兰生那个小贱人,已经成了她的狗,她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京暮萌圆的脸顿然肃萧,沉喝一声,“你自己卑鄙,还敢出口伤人,简直无可救药!”

    “我怎么卑鄙了?”她忍这个没用的大哥够久,他却居然骂她!

    “东城浴场开张前那晚,水室被破坏完全,你难道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他后悔,没有多陪伴这个妹妹,让她跟着爹娘变成了可怕的人。

    京秋眼底酝酿起风暴,又惊又狠,突然笑声尖利,“哈哈,为了讨一个女人的欢心,竟不惜中伤自己的亲妹妹,男人真是难过美人关呢。”

    京暮始终冷颜,“中伤?话说回来,那个到娘庄子里去白吃白喝的随从给你报平安了么?”

    京秋笑声顿止。没有!天水楼开张后生意火爆,她没有工夫;天水楼倒掉后焦头烂额,她没有心情,要不是京暮这时候提起,她几乎不记得有这么回事。

    “要是你收到他的信,可能就不会惊讶了,因为他会告诉你,他在大公子家作客,天天好酒好菜,乐不思蜀。不过,你天水楼抢了我不少生意,银子短缺,就有点养不起他,今早考虑是送还给你呢,还是送给我喜欢的女子呢?照此时来看,大妹妹自身难保,无暇顾及他人,所以送给我喜欢的女子,讨她欢心,这事做得是不错了。”京暮哼笑,遗憾虽遗憾,但他已尽力,不选择同流合污。

    京秋骇然,“什么?!”南月兰生知道是她找人毁掉水室的事了!

    “你怕什么?”京暮想什么说什么,“真想拿面镜子来,让你看看自己变形的脸。你总恨丈夫不喜欢自己,怎不看看自己为何不讨人喜欢?”

    完了!她要坐牢了!南月兰生只要把人往官府一送,她必暴露无疑,再加上这时已经要毁掉她的欺诈和不良经商之名,爹娘虽然一定会想办法让她开罪,但哪怕只是上公堂,她也完了!她再没有京大小姐的好人缘,再没有侯府少夫人的大室骄傲,恐怕连小妾都约束不住,总有一个生出儿子来,将她挤下堂,成为凄惨的弃妇了。而她的娘家给不了她一点安慰,没有用的人,对爹而言就是废物,如同她大哥一样。但好歹大哥在外还有发展的天地,她却里外作不得人。

    想到这儿,支撑着京秋的大小姐脊梁骨终于折断,天旋地转,她跌坐在地,歇斯底里尖叫了好一阵,才喊,“大哥救我!”

    京暮看着这个骄傲无比的妹妹,面无表情。(未完待续。。)

第325章 狗链

    人人都知道六皇子殿下这几天很快乐。

    怎么知道得呢?

    听得到。

    任何人,将一大串钥匙挂在身上,走到哪里都会叮叮当当,不是聋子就能听得到。而六皇子府里只有不会说话的,没有耳朵不好的。当然,问题其实不在于耳朵好不好使,却在于丝毫不觉得自己吵,将叮当声当作美乐,见人人笑,见马马笑。谁再说那人不快乐,那就是眼睛瞎了。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在花厅忙里偷闲,喝着茶,六皇子妃最得力的一众姑娘们听到了,个个无动于衷。这日正逢十天一次的聚餐,大家可以一起吃个饭聊个天,不用轮休,不用服侍。子妃娘娘定的,如今挺习惯挺享受。

    香儿就道,“这位殿下不知道新鲜劲儿会过吗?我现在听到这声就替他觉得沉。”

    有花最近有点忌口,感觉自己胖,喊减肥,但盯着各色点心的眼神有点象饿了几天,连带说话都仇食,“奇了怪,那串钥匙只能打开水廊上的锁而已,要进那位的香闺,还得要主楼和寝楼两把钥匙,到底有什么可高兴?”

    叮当声哑了。

    “你们别这么说。”冯娘就要善良些,“以六殿下的能耐,水廊那么多把钥匙一回就拿到了,还有两把钥匙,应该难不倒他。”

    “不如说你家娘娘狡猾,拿葡萄喂大灰狼。大灰狼一尝到甜头,暂时就忘记自己是吃肉的了。”

    此乃流光。自从她义兄回来后,脸上明显轻松了不少,老毛病复发,更有变严重的趋势,黏乎的对象扩大到群,每十日一聚必到,大剌剌穿了侍卫服,像个男人一样混在其中。她当然还是玉蕊的护卫,但玉蕊现在仕楼开班。已有簿马的人严密守护。就用不到她跟紧了。

    流光总把自己当男人看,但不知众女就当她好姐妹,毕竟作为女子的天性之一,她具备极强的八卦精神。

    尤水也在。不爱八卦。就爱叼瓜子。她起初不肯来。不过每回聚会小姐就有事找大小姐,慢慢发现听大家说话也挺有意思的。听久了,终会突破自我。开腔——

    “我赌六殿下年前能拿到大小姐寝楼的钥匙,五两银子。”下注。

    流光要倒到香儿身上去的懒骨头顿然扶直,眼冒金光,徐徐挽袖。匪类出身,爱好不多,除了打劫就是有事没事赌一把,但自打跟了圣女,擎天寨又没了,她还以为只能跟这些爱好绝缘了呢。

    “我赌二两银子,六殿下明年才能拿全钥匙。”玉蕊的大丫头彩睛在一旁看厨房两丫头摇足球小木人的游戏桌,因为是看客,能一心两用。

    轰隆隆,电闪雷鸣,但夏天的雷雨实在惬意。花厅正对惜园,青葱郁香的近树远棚,大风车接满了雨,在石上流泉,美极。走来的三位男子气魄各不同,自撑一把伞,如三幅画。但这三幅画,引不起姑娘们多看一眼,正应了一句话,再好吃的山珍海外,天天吃就跟米饭一样了。

    啪!流光的手往桌上一拍,“十两银子!”指尖往三位俊男中的头一个点正,“哼哼!赌你——”

    每双眼睛都盯着,每双耳朵都听着,看这架势,铁定要到后年去了吧?

    “入秋前拿得到另两把钥匙。”扑哧扑哧泄了气。

    一边动针的有花嘲笑流光,“你个没骨气的,丢姐妹们的脸,去!”

    腰上别了一大串钥匙的男子上阶收伞,回身挑眉笑得欢,故意捉了钥匙叮叮当当,“入秋的话,那还有得盼,谁给个更近的日子,鼓励一下我。”

    香儿轻声道,“我不赌,到头来大小姐和六殿下两人是赢家,咱们都输。”

    有花虽然点头赞同,“话是如此,凑个兴而已,干脆香儿做庄。我赌一两银子,小姐不会给钥匙的。”

    “期限呢?”香儿觉得当庄家适合自己,有机会通杀。

    “无期。”有花吐吐舌头。

    泫瑾枫还真受不得如此看扁他,“我自己给自己下注,一千两,太子大婚前。”

    兰生的声音传来,听得出心情颇好,“六殿下近来哪里发财,花起银子来这么大手大脚?要不是账房由我管着,还以为你偷支银子了呢。”

    泫瑾枫叮叮当当走上去,正迎了兰生和金薇进来,但他只看得见一个,“爱妃不必担心,本殿下还有些贴己银子。”

    泫赛重咳两声。这人读过书没有?哪个男人会用贴己银子来形容自己的钱?他才住了几日啊,心里的后悔像潮水一样天天往上涨,因为他发现,这是一个男人没有地位的地方,但其主要原因并非女主人强势,而是男主人没出息,不但自己倒戈,还拽着其他人一起倒。

    果然,一众娇俏的笑声让泫赛无地自容,本以为柳夏会是难兄难弟,不过看他心神不宁的表情,似乎跟自己想得不是一码事。

    泫瑾枫不在乎其他人笑什么想什么,看到兰生身后数道走出主楼的人影,正好认出其中一个是京暮的得力人,就问,“京大公子又找你做什么?”

    “负荆请罪。”兰生轻描淡写。

    “又不是他本人来,没诚意。”泫瑾枫不遗余力黑他童年好兄弟,然后才关心缘由,“他自请何罪?要是承认对你有非分之想,我让簿马直接把他拉出去砍了,敢宵想本殿下的爱妃。”

    “他来送破坏水室的凶手给我。”有意思吧。

    泫赛一听,立刻大步追去。

    兰生却喊住他,“这案子又不归你们都护军管,你那么积极干什么?”

    泫瑾枫拉住泫赛,“这案子又不归你们都护军管,你那么积极干什么?”

    有花好笑,“哟,这厅堂造得原来太大,我耳朵都听出回音来了。”

    众姑娘们又跟着乐了一番。

    泫赛可笑不出来,对兰生道,“我看你的样子,不但都户军管不着,府衙捕快也管不着,大有放虎归山的架势,所以只能我管了。”

    “抓了他有什么用,到头来也就是只替罪的羊,不如送还给京大少,以人情换人情。”不知不觉,原来她可以信任的人已有这么多。

    泫瑾枫思忖片刻而已,得出正解,“那人与京氏有关。”

    “与京大小姐有关。”兰生走到摆放食物的长桌前,自己拿碟子,自己夹点心,自己倒茶,今日是自助餐,“那人是京大小姐的手下,挑唆了西城那群混混砸水室,就想让我在开张那日出丑而已。再加上万和楼要打出天浴的特色,东城如果开不了业,无形中就是京大小姐赢了南月大小姐,也就是我。”

    “无聊的心思。”泫赛哼道。

    “无聊却狠毒的心思。”泫瑾枫补充,又看得透彻,“不过,此事确实不值得多纠缠,因为无需多加一件罪,京大小姐如今已经身败名裂。而加上这罪,也只是她父母多花点银子打点,官场中谁敢问钦天监之女,安国侯儿媳妇的无良欺诈,最后肯定不了了之。一旦涉及到大家族的名声,他们不会任女儿或儿媳被追究的。”

    虽然可悲,但泫瑾枫说得句句在理。更可悲的是,她和他身为皇族,对于这样的“小事”如果太过顶真,反而会明竖敌人。尤其是安国侯。安国侯一直没有参与党争,属于忠君的重臣,谁当皇帝,他就忠谁。而他门下学生不少,分布于官场中的力量更不小。兰生固然掌握着很大的知识量,却没有自大到向整个大荣上层挑战的地步,恰恰因六皇子妃的身份,她无法对另一个贵族家的媳妇穷追猛打。

    官官相护?

    是的,处于这个阶层必要的妥协。

    不然怎么样呢?将京大小姐告上衙门,让对方吃牢饭,然后呢?她和泫瑾枫就算掀了天,也不可能让京秋被问重罪。流放?斩头?贬为庶民?天真!多一样少一样,京秋的处罚不会变,就是坏了名气,今后估计也不太能出现在人前,安份于内宅罢了。

    “换了什么人情?让我听听值不值,不值我再帮你加重。”泫瑾枫笑问。

    这人的坏,越来越深入她心,兰生轻笑,“京大小姐大概不知道,自己有个让人羡慕的好哥哥啊。把人送过来,跟我说明这坏事是他妹妹指使的,又说这人既然交给我,就由我处置了。”

    “阴险的家伙。”泫瑾枫露出那种绚烂华丽的神情。

    “要说阴险,你俩才是亲兄弟。”让她有时候对那两人的教书先生不免产生好奇,“他的做法跟你不是很像吗?好像很信任我,把重要的事情交给我,任我决定,但其实都打着自己的算盘。”

    泫瑾枫的眼顷刻黑白分明,“我什么时候对你如此做过?明明很诚心诚意,连命都交给你了。”

    耳中叮当叮当,那串钥匙如铃,心怦怦直跳,却那么快乐,但兰生不会捧着欢跳,只想珍惜,“我不记得水廊有多少把锁了,如今看来还真是夸张得多。”

    “要反省吗?”泫瑾枫阴恻恻的话风飘来。

    “是要改进,应该要像狗链子,拴在你脖子上,那种让我牵着走的长度,应该差不多。”

    哈哈哈!包办的婚姻,原来也乐趣多多嘛!(未完待续。。)

第326章 一心

    兰生是这么想的:工造司的司正是个滑头,当官圆融,只要自己不揪着不放,也不至于对她和居安过份,完全看上面的脸色办事,顾及对方的身份。但那个将作大监就不同了,叫嚣得厉害。她在东城药汤浴场的事上不肯轻易让步,还强硬要搬走核心“引擎”,他的样子像要吃人,根本不甩她的那套。而且不难想象,此事之后,将作大监一定记仇报复,居安未必靠官造吃饭,但工造司如果总是阻碍它,会很棘手。

    开始,兰生只不过是一时意气,对司正说得两句话是,她可以不追究他犯下的糊涂,不过对居安的羞辱必须要由看她最不顺眼的人来还,否则这事没完。司正当时心领神会,只是神情颇为难,在她转身要走时,悄言一声将作是京天监举荐的。她没放在心上,一如既往,不参与到那些官场斗争中去,打算忍了。

    然而,第二天受到司正一封明显拉拢的信,说长风造这回是肯定要完了,居安造若想趁机坐上北联造第一把交椅,工造司可以官方认证行首,同时赋予行首更大的权力,今后官造找民造合作,也都会通过居安造,如同以前长安造给小工造们派官造的活儿一样。总之,工造司会力捧居安。

    信上最后才说正题,司正虽想以长风的两次过失为借口,扣个监审不过关的失职罪名在将作大监头上,但将作大监竟比他动作快。早就暗中积极联络京派党羽,似乎要取他代之,坐上司正的位子。司正希望六皇子妃能鼎力相助,保住他的官位,以期未来的共同合作。

    这封信促使兰生最终下定决心,踢掉将作大监!

    正巧,京暮将破坏水室的人送来,让她随便处置。她顺水推舟作了人情,以此换得京暮鼎力相助,让京天监必须在女儿和将作大监之间作抉择。要么女儿要和居安对簿公堂。要么将作大监滚蛋。

    雷雨收净,半边彩虹横贯澄蓝的天空。

    泫瑾枫听兰生说了前因后果,点头道声做得好。两人此时已不在花厅,而在惜园里散步。园子里人不少。但都很知趣。留夫妻二人独处的空间。看得到,听不到。

    “不认为我软弱吗?”叮叮当当的声音渐渐悦耳,她还挺欣赏他这种拿钥匙当腰带的品味。“真厉害的话,应该捉了京秋再捉将作大监。”

    “不是厉害,而是傻了。说实在的,即便你是六皇子妃,要罢免一个朝廷命官,也绝不容易,弄不好还让官场那些人反感,说你出于私利干预朝政,联合起来对付你。其次,京秋那样的人,你要真对她穷追猛打,不送官府不甘心的话,显得你果然是女人小心眼,反而让大家同情京大小姐,你再得恶妇之名,无意中还解了京家的大难题。”兰生和那位京大小姐可不是一个级别的,一个天上飞,一个地下窜,泫瑾枫很可观来判断,“如今就不同了,京大小姐自己作孽,焦头烂额要正名,经不起再来一出。将作大监这个职位说大不大,权衡之下,女儿之名累及京氏之名,影响就大多了。将作大监没有京氏支持,司正等人弹劾起来容易,而京大小姐估计几年内难以踏出侯府大门,不良经营的恶名要背负一辈子,你不必出面就能达到目的,真正的大赢家。”

    这人倒是和她的想法一同,兰生但笑,“只怕京大公子头疼了,要他出面当忤逆子坏兄长。”

    泫瑾枫不以为意,“我说过,京暮那小子绝不可小觑。看他不入仕不为官,但他交游广阔,又存了歪念,耳目恐怕比小舅还灵。”

    兰生奇道,“什么歪念?”

    “你真当他不想入仕?他儿时就有雄心壮志。”曾说要效命于他,但两人翻了脸,“只不过与他父亲理念不同,不喜欢集权谋位,真心想要为国家做事而已。一旦遇到明主,他比任何人都效忠的。”那小子为兰生做事如此积极,莫非是真动了心?男女之情太小气,那么——

    泫瑾枫眸光敛金,望着眼前女子,忽然笑得明灿,“兰生,那小子一向刁滑,你派了他的用场,今后恐怕很难甩得掉他了。既然如此,干脆用他彻底,成为你最强的左手吧。”

    兰生不明白,“我就算想用京大公子,撇开他爹他娘他妹不说,他不懂工造,实在不知道怎么派他用处。这回对工造司用了相当的手段,但仅此一回了吧。”

    “那也说不准。”一切未知,一切将来,他无惧,也希望她准备好,“父皇可能看不到秋天的红叶了。”

    兰生想起,“你还没有告知太子这个消息么?”

    “不能由我说。”发生在这个家里的事,她都知道,而他不惊讶。她或许尚未自我感觉到,她具有一种力量,就像她的工造,综观全局,细部精巧,一切掌握在她手中。时而,她将这种力量展现在另一处,就可傲视天下。

    “太子疑心极重,不论我表示多大的诚意,他只会认为我演戏,不如从我母妃那里突破。”若有一天,他必须要登上那层天,只有她可以和他并肩,“只要我坚持不去见父皇,母妃便没有别的法子,她会想办法让父皇活着回都的。”

    兰生点头,“确实我也觉得你如果去说给太子听,不管明暗,都会别扭。别怪我没提醒你,京氏暂时搞得定,还有安氏呢。安鹄不会那么好对付的,你老爹的事如果处理不好,等太子登基,会拿你——还有我,开刀!”

    空气中有雨土的味道,烦热的夏息一扫而清,泫瑾枫天生墨彩的眼线飞扬,“真高兴,你把自己跟我放在一起。兰生,是时候了啊。”

    凤眼狭细,无畏无惧,从他醒来后两年多,她也一步步准备好了,自己却完全不知不觉,直到今天。

    “既然是时候了——”大风吹起两人的衣片,她的长发也不听话,乱旋起来,但就是这样,心情特别好的时候,风比她更兴奋,“殿下最好也要坦率点,不然我拖你后腿!”

    拖她后腿的力量,已经成为推力。

    大荣的风早就变了,现在,将要确定新方向。

    莫名激动!

    “爱妃这般善解人意,我还怎能爱在心头口难开?一定要拽紧你才行了!”

    一声妖笑,一只大手逆风而来,亲热挽住兰生的腰间,瞬间吻下——

    风,焰色,炽燃,谁还能阻挡他的爱情!(未完待续。。)

第327章 咆哮

    几日前的大雷雨仿佛已从人们的记忆消除,知了不知在何处疯鸣,太阳早落山的夜,还热得令人心闷,吸口气都烦燥到要喘。

    拿到钥匙的人,却很安份,一盏灯,一本书,亭下读,无风但静,似乎天地间独他一人。可他的影子不孤独,在石路上铺得长长的,似能随时飞过涓涓的水廊,与那片舒爽的灯光融合,分享那里的快乐。看不到,听不到,心里但满,这才是家的感觉吧。

    一杯浮着碎冰的绿茶,四面防蚊虫的蓝纱,新换的凉石夏桌,还有旁边一只叫做冰柜的东西,打开就能提供降温的饮品和冰块。如照在他前方明亮的旭光,却不刺眼;又如一道流入胸口的清泉,却不寒凉,但她的存在感总是在,渐渐就离不开了。

    探子报,父皇的车队离都城还有三日路程。到明天,太子就会收到这个消息,当然不是他派人传递的,而是太子自己的探子。安鹄!自以为是的家伙!大概还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根本不知在同什么样的对手交战,会惨输啊。

    红色的影子无风飘落,“殿下,她来了。”

    随着各司其职的规矩发布,各方人马以为,影响最大的也就是珍园里的各色美人而已,耳目聪敏的人该看得都能看到,该听得都听到。却不知,那只限于白昼下的尔日庭,只限于六皇子想让耳目们看到和听到的范围。而这时,看似宁静的尔日庭。防卫就如夜幕一般笼罩严密。

    反观兰生的水廊,是懒人的办法,却绝不是聪明人的办法。聪明如他,眼睛们已被他制造的宁静表象弄疲累,以为今日好睡大觉了,谁知,夜才刚刚开始。为了迎贵客,六皇子可是喝了几杯冰水下肚,保持最好的清醒状态呢。

    两盏金灯,自远而近。飘浮着。泫瑾枫的妖仁眯起。露一丝冷笑,对红影道声去。红影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蓝纱微微动着,在无风的时候。成为唯一的破绽。不过。若没有被敌人看见。也算不得什么破绽就是了。

    金灯来到亭前,忽然熄暗,落在地上。与此同时。书旁的灯盏也熄灭了,亭子顿然陷入一片漆黑。但泫瑾枫坐着,书在手,双眼垂,还翻页,好似读得津津有味。

    “枫儿,你为何不听我的话?”

    比夜还黑的两道影子,即便近到咫尺也未必能被人发现,现在和泫瑾枫在同一个亭子里。不过,他们并不是鬼魅,而是人,还是他等了一晚的客人。能叫他枫儿,而且以这般口气说话,当世大概只有一人。

    “哦——母妃为这点事特地跑一趟?”没有光照,泫瑾枫的声音听着无比阴冷,哪怕带着笑的语气,“还当我是小孩子。”呵呵地,沉笑。

    “为这点事?这点事关系到我们母子的将来。枫儿,你怎么了?当初不是跟母妃约定好了吗?你只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就行了,其他的事听母妃安排。你父皇已决意改立你登基……”奇妃来找儿子了。

    “既然如此,直接改遗诏就是,何必要我亲自去?太子三哥派了众多眼线,我动一动就逃不过他的掌握,更何况出城。母妃不知这里的实情,我也不能盲从。您说是不是?”被夜包围了视线的泫瑾枫却能看得很清楚,“母妃让这位姑娘出去吧,我们母子之间说话,不太想叫外人听去。”

    “她是可以信任的人。”奇妃却没有这个打算,而且,“你准备好,我会让你娶她的。”

    夜闷得要出火花,但泫瑾枫的笑声清凉,“母妃,儿子实在不得不佩服你,这么多年还天真得令人发笑啊。”笑声却又嘎然而止,音沉如雷,“都什么时候了,仍以为儿子还是听娘话的乖宝宝,让我娶谁就娶谁?”

    斗篷下的神情惊讶非常,冷静起来却也不过瞬间,奇妃哼了一声,“枫儿,你不听我的,无妨,会没命而已。你如今难道不怕死么?”

    “怕啊!怎么可能不怕?”这么说,声音但无一丝惧,“只是我很好奇,我如果死了,娘这回还能从哪里找出一个我来?”

    “思碧,到外面等着。”奇妃声音陡厉。

    泫瑾枫看那道纤细的影子飘出去,语气轻松,“我就奇怪于家为何找了如此有野心的庶女来陪嫁亲女,原来还有这层深意。”

    于思碧,于丹的庶姐,送妹妹来嫁人,一路上,甚至在六皇子府,对他相当用心。

    “母妃何时看中她的?一个太守的庶出女儿要当我侧妃,太抬举她了吧。”泫瑾枫明知故问。

    “谁说她要当你侧妃?”奇妃说话的语速放缓,“我要她当你的皇后,至于南月兰生,我知你近来与她相处不错,她对你也颇有助力。等你当了皇帝,怎么宠她都好,只要不是皇后,可以随你心愿,而你一定要让皇后生子,太子也只能是思碧的儿子。”

    “这番对话真是越听越可笑了。母妃还未回答我的问题,若我不肯,娘要到哪里再找一个我出来?”他很认真在问啊。

    “你何必多问?不是和我一样清楚吗?你虽最合适,不过也并非一定是你不可,过了这么多年不见天日的惩罚,再倔的脾气也会学乖的。”奇妃咬字而出。

    泫瑾枫开始笑,从闷笑到大笑,简直听了了不得的大笑话一样,然后大手捂嘴,仍不可自抑,呵呵不止,“母妃将我也看得太蠢了,凭什么以为我会乖乖听话?明知有一个天大的威胁存在,让我寝食难安,一般人都会知道怎么做吧,尤其你派给我的景胖子很识时务。”

    奇妃猛撑目,“你……你把他……”

    “我没把他怎么样。他自己命短。”声音冷到冰点,陷入黑暗中的面容看不出神色,“怕母妃伤心,所以没告诉你。”

    奇妃退了几步,跌坐在亭栏座上,不可置信得语气,“你杀了他?!”

    “母妃怎么回事?听不明白我的话么?我没把他怎么样,都说了是他自己命短。”冷冷地,望着那张华丽虚伪的容颜,“再说。真要论起来。杀了他的凶手是母妃吧。毫不犹豫换掉他,就像换你一件衣服,而且我折磨他的时候,你为了讨好我。也装作不知道。那时他只剩一口气了。那么拽着母妃的衣裙,喷得母妃鞋上都是血,小可怜样——”

    “闭嘴!”奇妃声音骇然。“你给我闭嘴!就是因为你不知轻重,我才将他送走了。”

    “那又如何?”不仅声音骇然,神情也骇然,泫瑾枫看得清清楚楚,但他知道奇妃看不清他,“母妃自己不也说了吗?这么多年不见天日。你怕他见光,我也怕他见光,他活得怎能像个人?死了,才是解脱。”

    奇妃双唇抖得厉害,一时竟说不了话。

    “母妃,你只有我了,虽然遗憾。”

    冷笑声,清晰传进奇妃的耳里,令她头一回对这个孩子心生寒意。怎么回事?她选了他,因为他和那人截然相反,是扶不起的阿斗啊。她相信自己完全可以控制住他,哪怕将来他成了万人之上,他也会是她的傀儡。可是,现在为什么,她会感到害怕?错觉吗?

    “说错了,应该是母妃你还有我。反正我才是你理想的儿子,母妃不过少养一个废物,不是么?”他的恨如天高,但他的语气里完全听不出来那种恨意,只有残酷,“母妃相信我,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想有些小事上让我自己做主,但他在一天,就会让母妃对我有恃无恐,所以——我再上不了大雅之堂,总也要为自己打算一下。景胖子已让我灭了口,母妃不相信,一查就知。”笑声浮起,好似与奇妃对着干,真是心血来潮。

    奇妃冷然望着前面那道高大的影子,心中的疑虑却如烟淡薄,他还是他,因为景胖子和她一样,不可能弃他助另一个,皆知那人绝非受控制的性子,“他怎么死的?”

    “天火烧死的。”泫瑾枫不再看奇妃,“母妃此来,若还是要劝我去看父皇——”

    “离帝都不过三日路程,赶去也没用。我只是想不通你为何突然不听话,忍不住来看看你而已,顺便告诉你,你父皇回来后会立刻改立太子,还有思碧的事。”通知他,而已。

    “多谢母妃费心。”

    废话,一耳进,一耳出,这盘棋可不是她一人在下。表面看来,太子是她的对手,但他会是太子的手,她无法称心如意。

    第二日,太子接到皇上病重的消息,连两个弟弟都不及通知,立刻率安鹄和安相赶去接驾。而这个消息马上传遍帝都,老百姓都觉得惶惶,更别说各大家名族了。他们所担心的,也都千篇一律,怕这节骨眼上,太子的位子坐不稳。而且,皇帝就算改立太子,肯定不会有意外,就是六皇子上。这么一来,到底讨好三皇子,还是六皇子,成了十分棘手的问题。

    当然,还有一种六皇子篡位的可能。不过,太子能出城去接驾,显然对这一点不担心,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加上兵权有限,六皇子要是篡位,太子反而能大义灭亲。所以,出城其实也是给六皇子设下的陷阱。

    六皇子的表现好得不能再好了。上午被五皇子叫上,去阁部协理政务,没做像几样事,但很安分守己,叫了两个美婢,静静喝足一壶茶。太子回都后,再三从五皇子和各位官员那里问证,得到的答案始终如一,对这个曾经要当皇帝的大热门弟弟才又放心了三分。尽管安鹄一直心存戒备,但兄弟反目这种大事,没有明显的证据也不能乱扣谋逆的帽子。况且,造假都难。

    为何?

    六皇子贪美好色,生活荒唐,对帝位从未表现过热衷,顶多就是仗着皇帝的期望耀武扬威而已。而他去北关的这两年,尽管也传进了他玩女人的消息,但比起太子的新闻,他已失去越来越多的星光,人们对不是太子的六皇子渐渐淡然,就像对待五皇子一样。

    然而,安鹄不知道的是,六皇子在太子病重期间守护在侧的事迹传扬较广,太子出城后他又老实得一动不动,帝都百姓都知道。都说六皇子长大了,这种悄起的民意正在改变旧潮流,可惜,上面的人不屑得听。

    下午的时候,六皇子就溜出了阁部。

    当然,暗中盯梢的人丝毫不敢放松,他去哪儿就跟到哪儿,只不过到了目的地也引不起他们任何警惕。

    报告给太子的第一条是:六皇子和六皇子妃在会仙缘的三元尊像那里上了香,为皇上和太子祈福。因为六皇子妃造了神仙楼后曾领万人拜三尊,为六皇子祈福,结果六皇子就醒了,所以那里的三元尊像就被民间传为聚了灵气,无数人膜拜。

    第二条:上过香的六皇子夫妇去了城郊一处叫思默庐的草堂,斋素。莺飞草长,草屋数间,一片长河滩,很安静的地方。两人吃了饭就上车,沿途没停留,进六皇子府后,府门也没关,套门房的话,据说要等皇上回城的消息。

    探子们没有听到这对夫妇的对话。一来思默庐实在太小,周围土地空旷,无处藏身。二来觉得没必要,两人的神情太寻常,且就说了片刻的话,多数时候很安静吃着饭,让人再次验证夫妻感情一般的传闻。

    “……怎么办?要不要避一避?万一皇上不行了……”有花唠叨了一大堆,却发现唯一的听众压根在出神,不禁叉腰大叫一声,“小姐!”

    兰生没听见,她的震惊还在思默庐那时。怎能忘,她大婚前的那日,景荻邀她吃饭,就在那方原美的草庐。谁知,她再去,换了泫瑾枫引领。

    他说,有太子的人在暗中盯梢,让她自然些,却也不要太亲近。他说,拜个三尊,吃个素斋,有助于他和她将来的生活,无论皇帝谁当。他说——

    让他的说见鬼去吧!兰生突然往外走,完全没听到有花的喊声,出了门快跑起来。

    风越来越大,乌云聚得如水在流,雷云滚动,起伏之间似乎随时会打落强光。但第一滴雨才碰到她的面颊,她看到了他。

    她在桥这边,他在桥那边,雨开始大,风声嘶鸣。

    “从开始到现在,我遇到的,是哥哥,还是弟弟?”

    她不用喊,他听得到。

    她也喊不出,双手捂眼,仍止不住泪流满面。她希望他说她胡说八道,因为如果他承认,她无法想象他经历了什么,才会是那具无法直立,瘦骨嶙峋的身躯。

    雨打湿了他的脸庞,一道电光灿在他眼底,他的笑华丽,他的面容妖俊,却又不可思议得清澈。他不用答,因为她已知道真正的答案。天咆哮,她的风为他愤怒,她的泪落成水灾,她知他的冤枉,那么,他还有何委屈?

    随六皇子出生,最蹩脚的星象师都看得出东星灿烂如双,可谁也没看出来,那其实是——

    双子星!

    (卷三完。)(未完待续。。)

第328章 源罪

    泫瑾枫最初的记忆中,母妃待他是很好的,像任何娘亲一样,关心他的衣食起居,疼爱他照顾他,与他同笑同哭。他比同龄人早熟,比同龄人聪明,性子却傲慢骄纵,他自己也无意识,反正他一出生就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谁敢管他性子好不好。

    然而,五岁那年突如其来一场大病,母妃对他的态度陡转直下,似乎让寒霜打了身,直到方道长提议他去大国师府养病。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哪怕是娘亲和孩子的关系,也并非能想当然,以为对方一定要对自己好。他刚到国师府时,大概是他出生以后初尝苦涩和惴惴不安的心情,因此对待周围的人变本加厉得坏,人人敬而远之,唯独南月兰生。一个不怕他的怒,不怕他的坏,那双凤眸里充满着对一切的好奇,仿佛新生在这个世上,突然找到了另一个孤独的同类一样。

    她好像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比他大两岁,当了自己姐姐,又当他不爱说话,一个人时而坐在他病榻前絮絮叨叨的,比现在爱说话。不知道是儿时记忆太远,还是她故意挑选他病沉的时候,总感觉她的童言童语有些令自己听不懂,以至于他引以为傲的记忆力派不上用场,回想不起她絮叨的是什么。

    然而,他身体好多了之后,她反而不叨叨了,只是一起玩一起闹,记忆也清晰。那时候,她就很喜欢玩木头。有一天找来一根长木条,拿小刀磨啊磨。他问她干什么,她说要造一种玩具,可以堆搭各种形状的东西。而她最喜欢搭房子了,虽然在他看来,几块木简单搭高,她却说她将来的家就要造成那样,让他着实嘲笑了一番。

    不过,和兰生的初逢只是很短很微的一段,后来那段漫长到无止尽的痛苦岁月中,他虽紧抓着小小兰生不放。但心底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只是将和她的快乐时光放大了而已。因为,如果不那么做,他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撑下去。他要和她重逢,看看那个小女孩长大后的模样。无关感情。只是为自己的借口。

    养好病之后。再回到宫中面对母妃,尽管母妃待他又如从前那般,但他难忘她冷漠的表情。从此对她也留了心思。虽然仍事事报备,却又不尽报,请求母妃让他管理月华宫和自己的钱财,培养效忠于自己的势力,这么一路小心,希望有朝一日能向母妃证明,他是孝顺的,有用的。

    他以为自己已经想得够仔细,对母妃也陪着小心,面面俱到,但怎么也料不到母妃忌惮得正是他的聪明和不可掌控的傲性,更料不到他重用的景胖子居然被母妃收买,背叛了自己。

    不过,这些都不足以和另一个秘密相提并论。

    就在他十二岁生辰那天,他在宫中遭遇绑架,醒来后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地牢里。铁笼的外面,他母妃的身边,竟有一个和他长相一模一样的男孩,口口声声喊着娘亲,他才知自己还有孪生兄弟。当时,他简直惊呆了,问母妃为何要藏起兄弟,却没有得到回答。而从那一刻起,这个兄弟代替他成了泫瑾枫,成了六皇子,自己就一直被关在地牢中。

    他很快察觉地牢就在镜月殿的花园下面,每日听着孪生兄弟嬉哈打闹,人人喊着六皇子六殿下。他真不知该愤怒,还是该可怜。明明是亲兄弟,为何只能一个出现于人前?他的那位母妃究竟想什么,要隐藏双生子的事实?

    随着孪生兄弟对他的虐打从有节制到疯狂,随着景胖子看他的眼神从可悲到无情,但母妃没有再来,让他一直还抱有期望。他以为母妃若能将另一个儿子保护得那么好,至少不会任由自己被打死。然而,他不知的是,正因为对另一个儿子的亏欠,他又是被她决意牺牲的儿子,他不会受到他兄弟的待遇——不见天日,但还养尊处优的待遇。

    他遍体鳞伤,唯独脸上没伤;他昏死了一次又一次,却也用着最好的伤药,疤痕都不留;他恐惧伤口愈合的痒感,因为他知道他兄弟很快又要开始新一轮的折磨。日复一日,他吃不饱穿不暖,神志不清,寻死不能,无法逃走,只知那个六皇子还在乎他这身一模一样的皮囊,所以宁可断他的骨,折他的手足,就对他的皮少折腾。

    如此过了一年?或是两年?他已记不清,但他终于等到了他的母妃。那日,他的手脚被拴着链子,第无数次让那个恶魔兄弟打到吐血,然后母妃来了。

    她蹙着眉,容颜却焕发,一身雪白的狐裘新装包裹着尊贵身段,道声,枫儿别在胡闹了。

    于是,拴他的链子解开,他用仅剩的力气爬到她的脚下,张口想说,却直喷了一口血。那双漂亮的冬靴上绣着朵朵红梅,因那口血,忙不迭地退开,冷然道声脏了。他记得她在梅花开的时节,抱着他看梅。那年,他多大?还以为他有世上最温柔的母亲。

    第二日深夜,他被带出了地牢,离开出生的宫殿,行了将近一个月的路,在一座道观里安顿下来。他仍住在地下不见天日,隔绝人世,但远离了他的兄弟,他以为从此能保住性命。那时,他的活愿还很强,总觉得活着就有希望,终有一日会出牢笼。他想办法和送饭的道人攀谈,告诉道人如何获取他隐藏的部分财物,以此换取干净的食物和水。甚至,他还成功换到了地上的屋子幽禁,没有自由,但能看到日出日落。

    谁料他的兄弟终是容不下他,让每半年来探的景胖子给他下了一种奇毒。这种毒不会立刻要他的命,只要定期服药,大概还能活个二三十年。而在这二三十年里,除了日日噬骨剥魂的痛楚,他的体质也会渐渐弱下去,哪怕吹阵微凉的风,可能也要大病一场,躺上两三个月。如果他不听话,没有缓解的药物,他的寿命会短至一年,痛不欲生,看自己变成干骨人尸,让牛鬼蛇神追赶,却苟延残喘半死不活的鬼样子。

    每夜疼痛失眠,每根骨头都仿佛要碎上一遍,他瞪大眼睛看日出,再昏死过去。魂魄归为,睁开眼恍如隔世,却发现才过去一两个时辰,这样的日子他硬生生忍了三年。住在地上又如何,能看到光又如何,他的心里漆暗无边,他活着还不如一只小小蝼蚁。

    几近崩溃之时,景胖子挟六皇子的密令而来,他悄然旁听,听见景胖子对王麟说,待这笔生意做好,离开之前,就要取他的性命。他想,死在恶鬼手里,好过他自尽,到了阎王殿上,还能喊一声冤,下辈子投胎到好人家里。

    然而,事事皆天算。一个女子恰巧站在景胖子下密令的屋门外,又恰巧被景胖子发现,让王麟灭口。王麟那小子当然追出,女子惊慌失措摔进湖里,眼看必死无疑。他积死前的功德,而且身子骨虽弱于常人,好歹还能撑二十来年,等王麟重新进屋后,立刻潜水把人救了上来。

    那时,他不知她是谁,哪怕她有一双似曾相识的凤眼,但这些年的折磨几乎耗尽了心里所有的美好,他将她放在了湖畔,看着一对少男少女将她背走,尚未意识到黑暗将尽,曙光一线跃出。

    第二日,一个不速之客进了他的囚屋,就是邬梅。她原本已有些察觉王家在道观里藏了人,这回女儿落水被救,更觉蹊跷,因此才来查探。

    他当时已全无所谓,将一切当故事说与她听,也没想她当真。谁会当真呢?奇妃生了双胞胎,两个儿子换着当六皇子!但邬梅本不是一般人,她是大巫之后,强血能脉,又见过六皇子,对他所说居然听得十分认真。最后,不仅相信他,还跟他交换条件,他方知东海巫族的凄惨下场,而邬梅也背负着血海深仇。

    接下来,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邬梅提出,他的身体已经太弱,经年被喂剧毒,即便找到解药,也未必可能恢复,而他和帝都里的六皇子既然是孪生兄弟,根骨应该极其相像,应该适用东海秘传的魂术将两人调换。或者,与其说是换魂,不如说是封了他那位兄弟的魂,由他一人操纵两具身躯。

    他出身皇族,当然知道天能,但同时他也很清楚,天能者所剩无几,完全走向了没落。所以,像邬梅这样强大的能者,他从未想过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魂术很复杂,而他只需做一件事——躺着。

    再睁眼,已回到以为今生不会再来的镜月殿,在另一具身体里。尽管不舒适,动似针扎,却感觉到强壮的肢体和力量。在铜镜前,久久站立,他头一次认真看镜子。自小被人赞俊秀的五官,原来长大了是这个模样。小时候的长手长脚,原来是高大的模胚。

    孪生双胞,十二岁时分不出彼此,十八岁时,一人如月神,一人如病鬼。

    那瞬间,他想拿把刀,扎进跳动有力的心脏,对这具身体厌恶到了极点。也是那瞬间,他决定了自己的新名字。

    瑾荻。

    泫瑾荻。(未完待续。。)

第329章 无罪

    因为对自己兄弟身体的厌恶,加之身体康健的魂体也会强大,起初兄弟的反抗十分剧烈。他要不是这些年的折磨淬炼出他人无可比拟的精神力,早就被反噬了。

    邬梅说,最好的方法就是将那个六皇子的魂魄彻底灭掉,他就能同那具健康的身躯真正合二为一,成就新生。当然,如此一来,他的本体也会因魂不归位而自然死去。在邬梅第一次施展魂术之前,他几乎完全没考虑,直接点头答应。

    他觉得恨了对方这么多年,如今终于能报仇,无声无息灭掉魔鬼兄弟,同时获得强壮的身体,又不引起他母妃的怀疑,实在是完美的计划。

    然而,一上身之后,他对兄弟身体的憎恶出乎自己意料。只喜欢吃喝玩乐,尤其好女色,荒淫无度的那些记忆被他接收,还发现他的兄弟对他毫无内疚之情,而对于虽然供着好吃好喝,却剥夺了十二年自由的母妃,也没有他想像中的半点不满,反而为了讨好母妃,心安理得甘当一个废物,得过且过。

    他是个爱干净的人,无法用这具肮脏的身体和愚蠢的脑袋代替本体。所以,他决意同归于尽!

    这个想法,他并没有告诉邬梅。说实话,关了近六年,他本来的性子就不算好,遭到至亲和得力帮手的背叛,让他无法对人打开心扉。

    当回六皇子,借口落水生病要静养,清理镜月殿的人事。同时换新的宫人进来适应他,期间想了很多。尽管无法揣测到母妃隐藏双生子的目的,然而母妃舍弃他,将兄弟养成了废物,除了统治大荣的野心,他认为不会有别的原因。而他的父皇,即便不知他的遭遇,但身为天子,身为一家之主,却也是贪色误国。昏庸无用。眼皮底下是非不分。他另外两位同父异母的皇兄,个个没用,空有争权的心,想当皇帝也不过为贪图更多的享乐。他要复仇。杀之后快已过于肤浅。既然要用他这条命来换。干脆将这个肮脏**的大荣一起带到地狱里去好了。

    因此,在邬梅助他杀了景胖子之后,他说要化名景胖子的侄子景荻。将锦绣山庄骗回手里,所以还需要自己的身体在外走动。

    邬梅十分聪慧,看出他不想抛弃自己的本体,倒也同意了,并致力帮他找解药。不过,也没抱多少希望就是了。景胖子已死,缓解剂都没有的情况下,又不可能将耗命力封昏沉的另一个六皇子弄清醒来问。她提醒他,同时保住两具身体的时限也就大半年,如果找不到解药的话,他必须做出取舍。

    也是巧,或者,照邬梅的说法,冥冥之中有天意。邬蘅的离世让大国师终于能将邬梅母女接回帝都,与他前后脚离开了瑶镇,合另一天能强者可达之力,将魂术施展到最佳,并能时常看顾他本体的状况。

    封魂,使他兄弟处于一种幻境,如果他离开,本尊要么昏睡不起,要么意识浑噩,尤其对女色的爱好到了闻香就冲动的本能发情,根本没脑子联想到自身的异状。再用筮术控制,虚实之间,那位反应不过来,意外地好控制。

    他不在的这六年,经由景胖子大换血,几乎已没有可用之人。但几乎,并不代表全部。原本照顾他的老太监之义子小坡子代父尽忠,和红影里应外合,近身控制着他兄弟的本魂,不露半丝破绽。红影虽是邬梅找来的,但红影之母是他的乳娘,当年装傻分不出双胞胎而侥幸逃过一命,出宫后将独生女送去学艺,是唯一对六皇子的大变样产生怀疑的人。正因乳娘让女儿四处寻查真相,才遇到了邬梅。这让他愿意相信,也许天道真存,天理仍明。

    他抱着这样同归于尽的决心,对兄弟的党羽出手狠辣,没少见血杀命,迅速培植起自己的暗势力,悄声无息把锦绣山庄拿了回来,锦绣山庄下的新骨干都效命于“荻主印信”,而非泫瑾枫,如今蛰伏在各地,等他一声号令,东山再起。

    要说意外之意外,大概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南月兰生会从他的记忆里长大跳出,再一次,以前所未有的近距离,出现在他面前。他以为,她只是童年的梦。他以为,他命不久矣,无需重逢。

    要是她傻乎乎的就好了,那么,他不会想活下去,不会在要不要换身体的问题上更加迟疑。但她偏偏是那么吸引他的明光,狼群中无畏,蹭桌友活泼,玲珑水榭装白傻的可爱和倔强,湖上飞奔向他时,带给他心底的震颤,让他每见她一回,想活下去的心愿就强一回。

    泛起的温柔成为他的弱点,惊醒了沉睡的兄弟,封魂之术受到冲击震裂,连邬梅和可达都以为无力支撑下去的时刻,兰生的桃木簪出现一缕神奇的紫气,增强他的心魂。

    邬梅曾说过,她和可达的能力不足以支撑魂术太久,而他自身的活愿太弱,一旦离本体,而他兄弟的魂力正好强过他,他极可能迷失。如果能有任何令他心喜的东西,一件足够,带着不离身,或者可以一挡。所以,他那日看兰生攀桌友,突生一念,一顿饭钱换她一根旧簪子,结果成了他的护命符。

    邬梅知道后,制作了护魂符给兰生,不是真为了让女儿避有妇之夫的烂桃花,而是借女儿的风之能,护他的魂。但凡兰生出现的地方,他用六皇子的身体就要轻松得多。相反地,兰生若有个病啊疼的,他也会感受得到。

    同时,邬梅三番两次催他早作决定,因为魂术的能量越来越弱,她的天能越来越弱。尽管他那么厌恶用兄弟的身体,但他的身体一日弱似一日,令他没有选择。

    然而,转机又出现!

    雪日,贞宛来黏他,他好不容易推拒,却让玉蕊看了个正好,也正好让他找到理由摆脱贞宛,追了出去。不料连蚂蚁都不忍踩死的玉蕊竟能砸他脑袋,他刹那离魂,身体滑撞了山石,令暴躁兄弟陡然醒转,恶行恶状问赶来的兰生是谁。

    那之后,他从自己的身体里醒来,邬梅对他说得第一句话就是,太迟了。

    谁知六皇子摔得不轻,伤及大脑,尽管魂体归位,身体却作废,再让可达封睡。而与此同时,他身体的状况忽然好转不少。据邬梅推测,极可能是他兄弟在毒里用了某种孪生补命的咒力,也就是说,孪生兄弟中,一人的命数越强,另一人的命数越弱。如今他兄弟的身体废了,就解开了这种无形的恶咒,毒虽霸道,却说不定能找到根治的方法。

    邬梅请动了遥空找解药,但有关双生子的事却一点没有透露。

    就在等待着消息的时候,他用最后几张魂符占据了已是活死人的兄弟身上,听兰生装着给六皇子读书,结果她却在那儿跳来跳去,絮絮叨叨自己说自己的,像足小时候的模样。还有她的紫风,居然对他的魂体极有帮助,连带胃口也好了起来,吃得下正常的两餐,甚至还会觉得肚子饿。然后,他想到了一个法子——

    他不需要兄弟的身体,但需要六皇子的身份,才能和她名正言顺当夫妻。活死人的身体会日渐消瘦,他的身体日渐恢复,身形容貌差不多接近时,就可以安排景荻死亡,自然而然,与兄弟调包,重回六皇子泫瑾枫的生活,兰生是六皇子妃的生活。

    法子想好了,接下来就是实施。

    搬空锦绣山庄,遣散掌事伙计,派人唆使奎雷,献龙袍计嫁祸六皇子。借三哥之手,杀尽六皇子最后一批亲信;借龙袍案,让六皇子淡出人们不满的视线和各方势力的紧迫盯人;借奎雷拉他落水,溺毙叛徒,换成活死人,自己躲在镜月潭下的密室,等人走光了才游上来,回到新门里,躺着装活死人,直到三哥当上太子,一切落定才“醒来”。

    即便醒了,也不能久留,三皇子刚成太子,父皇可能心软,他必须离开。因此,早联络好北平王叔和惠公主,惠公主陪演了六皇子失宠记,再“押”他去北关“受罚”。

    从兰生在听涛观落水,到他前往北关,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帮他的人越来越多。然而,他能摆脱同归于尽的绝望,皆因兰生;他最终以自己身体活下来的毅力,源于兰生。

    雨声响,水声响,风声响,坐在水亭里的他说话声不大,她却听得一字不漏。

    “故事如果要往细里说,三天三夜都讲不完。”路走宽了,有奇遇,有幸运,但阵雨还没下完,他已经收尾。

    她眼里尚敷一层淡淡的水雾,张口半晌,挣不出自己的声音。

    “你不用安慰我,但引红豆一句话,我遇到了你,今后就只有好事了。已经过去的事,既然不会令任何人愉快,不提也罢。若不是你知道了双生子的秘密,我本来想着能瞒你多久是多久,被自己的母亲和兄弟害到这么惨,真应了那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他的神情很平静,没有痛楚,没有哀伤。

    从雨帘里望出去,一片明夏的绿意,她轻轻靠上他的肩头。是,过去的,已经过去,他强大,她亦不柔弱。

    “我遇到的,一直是你。”最最庆幸的,就在于此。

    “你遇到的,一直是我。”最最庆幸的,就在于此。(未完待续。。)

第330章 赶喜

    皇帝回城,已是重病不起,一向歌舞升平的帝都因此肃静,就连嬉斗馆都没人借了,皇子们一直守在宫里。越高层,越收敛,也越不安。太子的人马,保皇的党,权倾朝野的京氏安氏以及众学生,泫氏的王爷世子王子,还有太后公主众妃,在一片压抑的氛围中,有人静观,有人谋变。

    而民造行却活跃。

    常豪被本家直命下台,不管这时是谁在掌管,作出的决策在兰生看来颇为明智。长风造迅速解散各地,包括帝都在内的几十家分造,只保留了本家所在省郡的总造,打算踏实从本地重新做起。

    而工造司趁着朝廷没头没脑之时,加上京氏为避免女儿吃官司,同时也要找人当长风造塌万和楼的替罪羊,不再为将作大监撑腰,这位蛮横了不起的将作被摘了官帽,灰溜溜回老家去了。而工造司发布公文,承认北联造为官造在北方唯一认可的民造机构,承认居安造为北联造行首,承认新四造为北联造四强,今后会优先考虑同他们合作,其他民造行可经由行首或新四造推荐,也有机会承担官造工程。

    南月兰生的名字虽未在公文中被提及,但同行之中皆知兰大姑娘就是实质的行首,而她管理行会的卓越能力被人公认,建筑设计的本事亦掩藏不住,很多匠工奔她的名投居安,只希望能在她手底下干活。

    因为接了王氏大宅的工程,在外郡建立居安第一家分造。以便利用当地资源。锦绣山庄那本名册开始发挥作用,所用掌事正是“荻主”的人,可靠可信能干。

    喜事,此其一。

    喜事二,居安造成就第一对好姻缘良人配。

    长风溃成一盘散沙的教训令常氏后悔不迭,想要找回常海,常海今涛却不知在哪里逍遥,只时而同伊婷通信。伊婷代养父婉拒时,令本家注意到在居安发展相当出色的她,而伊婷的父亲本就是长风子弟。本家就希望她能回长风担当重任。

    伊婷十分两难。一方面。她想要代父报常氏知遇之恩,以及常海待她的养育之恩;另一方面,居安造才真正给于她一展长才的机会,兰大姑娘将她领进工造的大门。若没有居安。身为女子。根本不可能成就自己。不过。让伊婷惊觉的是,各种各样的理由之外,让她最不想离开的理由只有一个——倪土。

    她以为他只是一个温柔的好哥哥。一个支持她的好伙伴,一个相处着很舒服,却不会让她心跳加快的好朋友。可是,自从她面临抉择开始,回常氏本家的想法只要一出现,不舍他的难受也会伴随而来。就像兰大姑娘曾跟她说过的那样,顺其自然,时间会告诉心答案。她的心,在几封来自远方未婚夫的信件和一直在身边相扶相持的倪土之间,严重得偏向了后者。

    伊婷也不是一般的小女子,而且有南月兰生为榜样,一旦思想清晰就付诸行动,先一封长信解除婚约,再请兰生出面为她保媒,要嫁倪小哥。也因此,她有了拒绝回本家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她的夫君是居安人,她就是居安人,夫唱妇随,天经地义。

    且不说倪土被突然来访的媒婆吓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也不说他醒来后欣喜若狂,眼泪鼻涕一起流,让木林说没出息,兰生但说怕有国丧,既然双方你情我愿,早点成亲就是。于是,下聘送婚书,跳过定亲,择五天后的大吉出嫁送嫁入嫁,全居安为之欢庆,伊婷就成了倪土媳妇。

    两人作为首对居安夫妻,福利一大堆,兰生送地涨工钱,铁哥木林送宅子包红包,今后小日子甜美得羡煞人,自不用提。不过,正因为伊婷的长风出身,兰生觉得她是最合适的外交人选,就给小夫妻俩一段半年的长假,让倪土陪伊婷回常氏本家一趟,看看长风造遭遇这次毁灭性的打击之后,是否根除了旧弊病根,有没有并回北联造的价值。齐天太盛,兰生可不想让它一统南北,成为独大。

    正所谓家和万事兴,泫瑾枫和景荻的秘密归一,光影重合的明亮,令兰生再无后顾之忧,延伸到工造上的,是更为大胆大气的风格。以泫瑾枫的话来说,她终于迈出了大造领袖的第一步,天地更广。

    这日,为伊婷和倪土送行,兰生不喜欢惜惜话别,敬酒饮尽,祝了一路顺风,就催两人赶紧出发。虽不喜欢送行,既然出来了,就目送到不见人影为止,然后一转身,遇到了熟人。

    熟人,熟人,待了好几年的帝都,转个身就能遇见,她自认还没有广交朋友到这个程度。所以,不是巧遇,而是刻意。好比,跟踪她?

    “车非小道长,我家有花都快不记得你的长相了。”遥空带他和柳今今来帝都也有两个月,但她一直忙于浴场的事,没时间拜访。拿有花来说笑,因为这两人有点冤家的意思。

    除了车非微,还来了柴鬼。他的目光看得很远,和伊婷他们去的方向居然一致。兰生奇怪,难道柴鬼和倪土是旧识?

    车非微一语惊人,“兰生,你拆散人家好姻缘。”他不是道人,但她也不是娘娘。

    “呃?”兰生慢半拍,“我既不是媒婆,又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怎么拆散得了姻缘?”

    “师兄。”柴鬼调回视线,墨眉皱起。

    车非微耸耸肩,“都是自己人,何必瞒得辛苦?再说你的目的已达到,未婚妻终于跟了别的男子……”

    兰生愕然瞪着柴鬼,“你是伊婷的未婚夫?”

    车非微嘴快,“没错啊,两人通信有两年多了,眼看就要瓜熟蒂落,他让小伊姑娘感动了,决定履行长辈定下的婚约,你倒好——”

    “兰大姑娘不要听我师兄胡说,伊姑娘如今能找到志同道合之人为伴,我也算放下心中大石。”与其说是他的未婚妻,不如说是他的妹妹,没有男女之情,亲情更甚,“大约一年前,我在信里就对她说明了,打算出尘专心修道。”父母早亡,被卖为奴,遇到了入天玄道的机缘,他不留恋小情小爱。

    “天玄道还封山么?”三大能族已无存,五大宗派唯天玄道最神秘,让兰生有这样的印象——天玄道最接近修真,最接近传说,最接近玄幻。

    车非微笑容温煦,“想不到你还挺关心我们,到底是风者大能……”见兰生惊瞠凤眸,笑得更无忌惮,“你总不会以为能瞒得过我们吧?那么强大的风能,梅夫人走时又托师叔照顾你,什么都说啦。”

    今日来送人的,只有兰生和无果,所以该说的就要说。

    “我娘什么都说的话,你该知道我对能族能者并没太多关心。”兰生的想法迄今不变。

    “明明不是普通人,却非要在普通人中混,师父说你一双慧眼一颗慧心,无意中已窥探天机,知道能族无可逃脱的命运。”车非微难得正色,“不过,除了当普通人,还有一途。”

    兰生的心突然一跳,但说,“我就想当个普通人。”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风族之能近天,但始终不能入天,因为他们爱恨分明,感情太强烈了,舍不得这个俗世。”车非微越说越玄妙,“我天玄道将永远封山,这样的消息大概你也不关心。可是,兰生,让有花跟我走吧。”

    “……”兰生脱口而出,半开玩笑之意,“我竟不知你对她有意思。想娶她也行,找媒婆来,看她自己肯不肯跟你走。我记得你说过,她将来会离开我,和她的夫君看不一样的山川河流。原来,她的夫君是你?”

    “她命中注定会为你而死。”车非微虽然避开夫君不夫君的问题,但这句话轻易起到转换话题的作用,“就算你的天能再强,天命不可抗。你想她活命,只有放她同我进山。”

    兰生问柴鬼,“你师兄何时成了算命的?我以为他比谁都清楚,易经并不能告知未来。”

    柴鬼沉默,但眼神坚定,仿佛为车非微证言。

    兰生摇头好笑,“不如我为你补一卦,你只算得出前面,算不准后面,就像你师叔一样。他劝我某日不要进宫,但其实却非我的劫数,而是六皇子的劫数,虽然我后来当了冲喜新娘,如今看来吉凶未知。”

    车非微侧着头,表情疑惑,“兰生,那日师叔并未错看,他就是看出了东星移位,六皇子将失去太子位……”

    兰生打断他,“都说自己算不了自己的命,你要我信你,不如帮你师叔算一算。”

    “算什么?”车非微觉得他天分有限,与风者不能比,连想法都猜不透。他以为她听说有花有劫难,一定会慌了神。

    “算你师叔有没有当爹的命数。”人人都喜欢跟她说秘密,她娘也一样,临走前非要告诉她一件大的,还让她找机会捅给遥空。

    所以,长女不好当啊。

    “欸?”车非微惊住,“我师叔没成亲,怎么当爹?”

    就这样还敢装神算?逻辑思维都没有的家伙。兰生笑道,“成亲和当爹没关系,你回去问问你师叔,我言尽于此,他应该心里有数,除非他年轻时风流账欠太多,想不起是哪个当了孩儿他娘。”

    车非微拉着柴鬼,上马飞奔而去,着急要传话。

    兰生这才收起无所谓的笑容,“无果。”

    无果道,“小姐就算赶有花走,她也不会走。不单是她,我们每一个都会为小姐拼命的。”

    他们是兰生的分身,所以,命,早就注定,为她生,为她死。(未完待续。。)

第331章 忙夜

    没有嬉斗馆的明火,没有尔日庭的长灯,酷热的夏夜似乎漫长。车非微的话,兰生和无果都没对有花说,但不约而同,心里从此就有了一份警惕,防范着有花身边的人和事。

    有花扎小人没学出息,通感还是优越于常人,感觉兰生一直偷瞧她,转身叉腰凶巴巴,“看我干什么?”

    兰生一手抓了桌沿,将转椅转回制图板,“让金薇给你占一卦吧,看看你什么时候能出嫁,都过十八了,我替你着急。你也怕自己当老姑娘不是?”

    有花撇撇嘴,收拾了东西往寝楼外走,“总不会比你老。你二十才嫁人,我着什么急——”话音未落,撞上跳进来的豌豆,吓她一跳,捏住豌豆的脸颊,“都入夜了,你怎么过来的?”

    水廊上锁的规矩还在。

    豌豆哇哩哇哩挣扎着,“六殿下又没回来,我就不用过去住了啊。”尔日庭是个没意思的地方,清静得找不到人说笑打闹。

    “你以后都不用住过去了。”兰生笑道。

    豌豆突然停止挣扎,表情傻了一会儿,然后睁大眼,“是吧?是……吧?”

    有花走了出去。十八岁要不要嫁人,她觉得无所谓,但这个年龄,应该掌握何时玩笑何时懂事的分寸。兰生让豌豆住到尔日庭,显然不是真要管六皇子花心。回身关门的时候,她看到兰生明媚的笑,心头微怔。

    那日她没来得及拦。眼睁睁看人冲出去,想追却被小扫拉住。但等兰生回来,尽管从头到脚湿透了,身上却披着六殿下的皇子袍,而脸上就是这种雨后天晴明亮的模样。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可她想不出来。本来打算好好观察一下,可六皇子奉了太后旨意入宫,而皇上病重,所有皇子都守在宫里了,家里根本见不到那位。

    “小扫这家伙。都是一个家里的人。他什么都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对无果弟弟唠叨。

    无果没说话,看了有花好一会儿,冒出一句。“你要不要学剑?”

    有花白眼。“十**的人了。还学什么剑?再说,夫人当初说了,姑娘家拿针好。秀气,还让人防不胜防。”她不知被人说有大难,令无果提议加强自卫能力。

    “让金薇小姐给你占一卦吧。”无果也道。

    有花拍无果的脑袋,无果不闪,当然就拍中了,“鹦鹉学舌,炫耀你听力好啊?我改主意了,弟弟先娶媳妇,我这个当姐姐的再嫁。想我嫁人,你赶紧娶妻吧。”

    无果揉一揉被有花打疼的地方,苦瓜脸咧开嘴,居然还不好意思起来了。

    两人将主楼里的灯一盏盏熄去,只留了几串萤火,然后上楼各自歇息去。据小坡子说,皇帝随时会驾崩,大家最好住得近些,以及时应变。感觉皇帝完蛋,六皇子也要完蛋似得,吓煞人。不过,太子那种杀人不眨眼的性子,会做出什么事也难预料,所以就算歇息,还得留三分醒。

    寝楼里,豌豆正抓着兰生的袖子,两眼闪光,“是吧?是我家公子吧?”

    “豌豆,你家公子已经不在了。”景荻的任务圆满完成,帮泫瑾荻顺利度过回归的第一阶段,不需要“复活”。现在,处于第二阶段,泫瑾枫的阶段。

    他说,终有一天,他会用属于自己的名字,泫瑾荻。他母妃给两个儿子取了一个名字,仿佛二子是为填这名字的空缺存在的。

    豌豆欣喜的表情冻住,喃喃道,“不会啊,他明明和公子很像呢。吃粥的动作又慢又钝,写字也用左手,字迹像小孩子一样端正。还有,公子大夏天也盖厚被子,手无论怎么烘,都是冰冷的。他也是,这么热的天,还盖棉被哦。洗浴的水能烫红普通人一层皮,公子却总嫌不够热,洗完之后就成凉水。我探过他洗浴的水温,还以为手要起水泡了。还有——”

    兰生挑眉促狭道,“他洗澡时,你在一旁伺候?”

    豌豆骇红了脸,“没有!怎么会!公子连穿衣服这些近身的事都不让我和红豆做的,更别说洗浴这等事。我偷偷探的。反正,两人真得很——”

    “豌豆。”兰生的笑容浅了些,“有时候,隐藏真相会保护你珍视的人。”

    豌豆性子活泼,走路蹦跳,但她是景荻手把手教出来的,与可爱的外表截然不同,心思敏捷聪慧,几乎立刻懂了兰生的意思。小脸一垮,嘴抿下弯,紧耸双肩,死死握住两只手,眼里眨出两粒豆大的泪珠子,往下蹲身抱膝,将哭声尽数压在膝上,呜呜不止,喜极而泣。

    哭完,袖子擦过脸蛋,眼神恳切,“兰姐姐,他受了很多苦,请你一定要对他好。”

    她不知前因,但知后果,公子身上的病痛非同寻常,折磨得他生不如死,所有人都安慰他会好的,只有他自己笑得云淡风轻,仿佛死了才好。有一回悄听到红豆同林叔说话,就算找到药,公子也得到地狱里走一遭,承受非人的痛楚,一般人十之**没命熬。如今,他好了,但不知经受了多少苦难,她曾觉得自己的孤儿身世和穷苦困境很凄惨,同他一比,简直是幸运儿。

    兰生拉一下豌豆的辫子,“他虽不是那么弱的人,不过我今后尽量不揍他,只要他别惹毛我。”

    豌豆嘟起腮帮子,不满意这个回答,但被兰生推了出去。

    “你别小看他,他不是需要任何人同情的人。”被母亲和兄弟联手虐待了六年,竟还能恢复到完好,妖彩毫不逊色于吃好喝好的兄弟,光华更盛更炽,还清澈。这样的强魂巨魄,是她娘看中他为东海复仇的原因吧。毕竟到哪儿还能找出如此摧不垮的人来?

    豌豆神色振起,没错,她的公子不但是天下第一聪明人,还是非凡的人。

    但她有最后一问,“红豆姐姐知情吧?”

    不但知情,还是易容高手,才能让身体逐渐恢复,面容与兄弟越来越相近的景荻保持着病鬼的模样。泫瑾枫和泫瑾荻是双生子,而红豆和红影却是同一人。

    “你不是和她通着信?自己问她就是。”兰生说完,锁了门,却没回书房去。

    王氏大宅的设计稿已定,模子都让王巨富买了。药汤浴场竣工,运营顺当。五公主的蜂橘屋外部建成,但伊婷把内部装修都画好了才去度“蜜月”,不需要她插手,只需要她监工。西城的工造街本来要开工,但要换皇帝的节骨眼,众人觉得暂搁置为妙,也不知道新帝有何新策。至于其他的工造,铁哥管大认为无需她出手。一下子,晚上的时间就空闲出来了,坐在制图板前也是随便涂鸦。

    她扑到豆包袋上,叹口气,“这人,既然不想当皇帝,待在宫里做什么呢?大夏天盖厚被子,又不是在自己家里,让有些人起疑可要倒霉了。”

    “你也会想男人啊?”一声冷笑。

    兰生没有僵住,慢吞吞翻了身,换个舒服的半躺姿势,豆包袋随着她身体的重心变出不同的形状,看得冷笑的人很稀奇。

    “柳大小姐,你这么做很危险。”要不是她听出谁的声音,这位已惨。

    “怎么危险?你还能向我投暗器不成?”柳今今一边撇嘴,一边坐进另一张豆包椅。整个人往下陷,却又忽然稳固,明明没有靠背,可鼓起来的豆子在身后堆高,支撑脊椎尾,挺轻松的感觉。

    兰生不多啰嗦,“你来辞行?”

    柳今今一愣,“我要去哪儿?”

    兰生失笑,也是个强撑着能干外壳的大小姐,“天玄道要永远封山,你不跟着走?”

    柳今今眼神变了变,“我又不是天玄道的人,自然不跟着。”她喜欢的人不喜欢她,那么最好还是保持距离,“不过这种事我不需跟你交代。”

    “你本来就可以不答。”这种事,你情我愿的,“那你来干吗?”

    “我随遥空大师而来,他让我在你这儿等他。也不想想是谁让车非微传了那么串话,当然也应该料得到不速之客,你笨得要死。”柳今今来还有一事,“抓你猴子的那丫头不见了,如果对方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本事,你的天能可能会被他们知晓。以后出门小心点,注意可疑的陌生人。”

    兰生半张着嘴,“你故意把人放走的吧?”明里帮,暗里害,她和柳氏姐妹的梁子其实结得不大,但彼此都不想解开的傲气。

    “我要是想故意把人放走,不会等上两个多月。”柳今今说着说着,也成了半躺的姿势,果然更舒服。

    “滚起来。”兰生毫不客气地说,“不让你躺。”

    柳今今偏要躺,还越发自在得调整着,一定要看起来比兰生躺得舒服,“我只是说可能而已。那丫头被我封了记忆,还以为自己是我们的人,假装被救,其实要查探底细。很快,我们就会知道那些人藏在何处。”

    “对方藏了上百年,我不认为一个小丫头就能让他们上当,况且你的心术实在不怎么样,连我都迷不了。”还好意思提呢,无论是药控,还是心控,她就没见柳今今成功过。(未完待续。。)

第332章 家宁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兰侄女就算不信她,也该信我吧。”窗上跃下一人,道袍乘风,一双温煦的眼,但这时遥空的面上有一份难以言喻的激动。

    “遥空叔叔不会只是远远瞧了我大妹一眼?”和柳今今也没说上几句话,遥空就过来了,兰生由此得出这结论。

    遥空有些无奈,“不然当如何?二十年来我不知她是我的女儿,二十年后难道能直接上前相认?我还没那么厚的脸皮。”蘅儿对他太狠了,竟将这个秘密随她一起埋土,如今就算他知道了,也要考虑金薇那孩子的心情,不是自己可以想当然就能给的父情了。

    “我娘的意思是,你知道就好了,倒未必要让金薇知道你是她亲爹。”她娘坏啊,这一走也不知能否再见面,又怕女儿女婿两人难撑住,干脆将真相捅给遥空,多一份保护南月氏的力量。至于金薇,不知道真相或者更好些。

    柳大小姐惯常性的冷笑哼出,“让别人帮忙拼命,什么好处却都是你南月氏得,想得太美。”

    兰生也会冷笑,“我又没求着你们拼命,原本不说也无妨,但天玄道要封山,和遥空叔叔说不定就是永别了,叔叔待我的好可不能不记得。若是完全不知自己还有亲骨肉在外,我都替叔叔惋惜。说实在的,又不是我自己的亲爹,关我什么事呢?有些人就别心里不是滋味乱嫉妒了吧。”

    “谁嫉妒!”柳今今窜火。

    “谁上火,谁嫉妒。”兰生斜睨柳今今,“说起来,你那位好师妹上哪儿去了?虽然你俩拆伙是早晚的事,不过好像拆得早了点,银子骗够了么?”

    柳今今面色一沉,头一撇,忽然不说话了。

    “浅浅另有任务在身。”还是遥空出面解释,“而且,天玄道虽要封山,我回不回去仍在考虑中,如今看来冥冥中都有定数。”

    “听这意思,叔叔是为了金薇要留下来?”她不知道山要怎么个封法,但估计是小山一座,山下一圈让人守着,闲杂人等不能入内。所谓永久封山也是夸大其词,山里资源有限,吃喝总要竭尽,到时候自然会派人下山采购粮食。总之,说得夸张而已,大致就是进出比较麻烦的意思。

    “我也是人情味太重,不然不会在帝都逗留不去。”回师门总待不久,似有牵念,现在水落石出,因为他有自身的血脉在外。

    也是?兰生说句真心话,“叔叔若走了,金薇可怜,侄女也会难过。”

    柳今今又来杠,“是啊,少个人给你差遣嘛。”

    “为何我可怜?”金薇突然从遥空跳进的窗口出现。

    兰生心想,今晚她这寝楼的防卫是怎么回事?不但有两人登堂入室,还隔墙有耳。

    遥空先是惊望了金薇一会儿,然后以求助的目光看向兰生,神情似让她暂守秘密。但就算兰生愿意继续对妹妹撒谎,今晚却还有一个捣乱份子。

    “突然多了个亲爹,你哪里可怜?”柳今今想,她才可怜,这两位大小姐好歹还有爹娘中的一个。

    遥空去偷瞧女儿的时候,忘了金薇身边有个本领高强的尤水。金薇听说遥空来了又走了,大有不让她知道的神秘感,因此尾随他而来。在窗外听得迷迷糊糊,不料让柳今今点明的,竟是如此惊人的事实——遥空是她亲爹!

    金薇震骇,第一反应当然否认,怒斥道,“胡说八道!谁人会有两个亲爹!大姐,你说!”

    有些事瞒不了一辈子,尤其到了瞒不下去的时刻,兰生叹口气,“柳氏姐妹说话,十句有九句听不得,但这是能听的仅有一句。”

    金薇眼里顿聚雾气,不自觉死死咬住了唇,往后退开一步。

    “金薇,不管你亲爹是谁,你是我大妹妹这个事实不会改变。”上一代的恩怨,如兰生,是尽量不背负,所以也教妹妹别背负,“震惊在所难免,伤心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不要过于沉浸就是。有人相爱至深,未必能在一起,有人情浅缘深,却要纠缠一辈子。看到底,其实是别人的事而已。”

    柳今今心中微怔,南月兰生这话倒是很有出尘的意境。她又想到兰生的风者继承,突然明白天玄道掌教的想法。这么看来,能保护当世存留不多的能者的人,确实只有兰生了。风族人的骨子里就被印上了标记,为保护这片土地上的族人,会不惜留到最后一刻。

    金薇的眼泪没有落下,但她性子本就孤高,身世大白之后的迷茫让她无法面对众人,转身快步离去了。

    遥空这个爹亲还是新上任,从单身汉突然跳到爹的身份,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做,本能就想去追女儿。

    “遥空叔叔,这个时候金薇虽然需要安慰,但肯定不是需要你的安慰。”兰生的情商以前算是糟糕的,但她学习力强,经过这几年成长飞速,不但和邬梅这另类亲妈相处愉快,也融入了南月家,更担当起了一家之主的责任。

    遥空就问,“我该怎么做?”

    “回吧,等金薇找你,不要急着父女相认,也不要在意称呼这样的事,先给父爱。”

    真心相待,总有一天会感动女儿的。她和邬梅就是如此,点点滴滴,浸出真情,从意气用事到真心体会,才明白母爱伟大。背负的血仇对女儿只字不言,即便豁出性命在拼,仍将女儿护得滴水不漏。疏远,封能,与泫瑾荻的交换条件,全部都将女儿放在首位。只有漫漫成长的岁月,才能证实这段母女情的确切存在,甚至不比任何一对母女情浅。

    兰生说完,提灯出门追上了金薇,但也不安慰,只是默默跟着她。

    金薇一直走到湖畔,猛然停下回瞪兰生,“别跟着我!”她算什么呢?早先还在兰生面前摆大小姐的架子,其实根本就不是南月家的女儿!

    “你要是想什么自己不是南月嫡大小姐,悔不当初之类的,还是免了。”兰生不会心术,不过看金薇懊恼的模样,能猜出七八分,“为早就过去的事后悔,无疑是愚蠢的行为。有那个闲工夫,不如想想今后怎么利用这个新爹。”

    金薇没好气,“利用?他算我什么人?既没养育过我,也不曾关心过我。”

    “这不好太冤枉他,你娘藏得太好,他更是你娘想要瞒住的最后一人。”听娘说,蘅姨临终前再三嘱咐过这件事。“若不是南月家如今自身难保,我娘也不会想要告诉遥空。毕竟,天玄道如果能鼎力相助,你的安危自然无忧。”

    邬氏姐妹感情无比深,当年邬梅离开固然是为了查找族人被害的真相,邬蘅也希望具有风能的小兰生能在安全的地方长大。如今调换过来,邬梅希望保住姐姐最心疼的两个女儿,不惜将秘密说出来,让金薇的亲爹分担重责。同时也是减轻兰生肩上的重担。

    “我不需要他或者天玄道帮,爹……”看吧,麻烦已经来了,说到爹,一下子就想到两个,金薇清冷美丽的容颜中一分痛,“爹已经不是大国师,国师府也已还给朝廷,南月家没落了,再也不会是别人的眼中钉,今后安安静静生活就好。”

    “金薇,很多事你不知道。”能族遭受灭顶之灾的事,还有数百年的那本风族老账,那股影子般的势力正张牙舞爪朝她们扑来,爹娘诈死也是为了让南月氏从这股势力里侥幸逃脱出去。但,南月还有天女圣女,是为世人所知的能者。

    “如果你是说有一群专杀能者的猎人,我知道。大姐总把所有事揽在自己身上,虽为了保护我们,可是否将我们看得太弱了?”

    金薇天能的属性不明显,预知未来凶吉之兆的通感很强,看面相知一生长短平顺,与明月流和天玄道的能力相似,属于悟性,具有很大的潜修力。兰生和玉蕊的天能就有通性,能看到他人肉眼看不到的气源,并运用自身的能力改变它。

    兰生一撇嘴,“桐真吾说的?还是火童那张大嘴巴?”知道就好。

    “朝廷中有人看爹不顺眼,因为爹为人正直,不与他们同流合污,故而要弄得他丢爵罢官。暗地又有猎能者虎视眈眈,若非祖父能力用竭为先例,爹病重在后,多半他们也会对爹下毒手。至于我娘和梅姨,东海巫族的能力非易经可解释,宫里既用之又谤之,和明月流联姻才得以保全。”金薇不但知道,还想得一点不少,“现在他们都过世了,明月流就剩我和玉蕊,桐师父担心我们也迟早被对方暗害,这才告知我要小心。大姐,我虽能力有限,但猎能者冲着我和玉蕊而来,最好由我来对付。”

    “桐真吾说话说一半,又想让我欠他,好对他两个徒弟好一点。可惜,我不稀罕。”兰生笑了笑,“金薇,你知我这个大姐一向当得随心所欲,十分任性,所以这件事瞒着你和家里其他人,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内疚,毕竟自己管自己的事,连我娘面前都不曾主动展示过。今日,此时,就给你看吧,证明你多个爹少个爹都不会影响咱们的姐妹情。”

    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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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第一更。

    耳朵发炎流水,因为自身结构特殊的关系?一不小心忽视,所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希望亲们都健康哦。

第333章 戏台

    金薇回到自己的住所。

    那是离玉蕊最近的一处小楼,因她说喜欢住得高,兰生特意帮她造得三层小楼。那时,南月府还在,看到这栋漂亮舒适的三层小楼专属自己,她还有些懊恼,觉得自己不该说那样的话,给大姐添了麻烦,却想不到六皇子府如今成为自己日常居住的家了。

    祖母近来最常放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没有兰生,一家子孤儿寡母要往何处安身。虽然金钱上不缺,但没有了父辈庇护,这豺狼虎豹横行的世道,不知有多少觊觎着她和玉蕊天能的人蠢蠢欲动,大概很快就会招来灾难。

    是的,没有兰生,她也会害怕未来,不知失去天女权能的自己要如何保护家里老人和弟弟妹妹。大姐是普通人,大姐是无能者,大姐短命克母,命中带煞,尽管从小她听着这些评语,内心深处却一直保留对兰生的一种依赖情结。原来,都有出处。

    尤水上前,身藏暗处的她分享了今夜的两个秘密,但神情稳妥,一丝不惊。她是邬梅挑选,邬蘅亲自选师教养的人,与无果和小扫一样,拥有武技的超强天赋,性格也强韧。她的命,属于金薇。

    “小姐不要想太多。”尤水平时寡言,安慰主人却很尽力。

    金薇展开自己的手心,双眼出神,“大姐果然拥有天能,而且远在我和玉蕊之上,是如大巫祖奶奶一般的,风者啊。”

    被老皇帝盯上的那些年。金薇无限崇敬东海大巫,希望自己有象大巫一样的能力,呼风唤雨,可以为自己争取自由,不受皇族或皇权的约束,所以她偷偷看了很多关于东海筮术和大巫的书籍。其中,大巫和风族的传说只字片语,却不知为何,令她一直深信不疑。不过,邬蘅本身天能有限。而金薇继承遥空的能力更多。学不成东海筮术,反而差点遭反噬。若不是邬蘅用自己全部的天能化去反噬之力,金薇就不止是嫁不了人的孤苦了,小命都难保。

    “小姐无需妄自菲薄。你们虽然能力不同。一直都在帮助别人。没有谁比谁更强一说。”尤水当然偏心金薇。

    金薇回神,却是莞尔一笑,眼中怅惘已淡。“你以为我自卑?都是自家姐妹,大姐强,就是我强。我其实是松了口气,自己帮不上家里的忙,凡事依靠大姐在前,本来觉得挺内疚的。如今大姐既然比我哪方面都厉害,我这个当妹妹的就可以放心依赖她了。说起来,我从小到大也没跟她撒过娇,现在还不晚吧?玉蕊仗着比我小,就常跟我耍性子,我得跟玉蕊学学,也尝尝被姐姐宠的滋味。”

    尤水听得张大眼,脱口问道,“那个遥空大师……”

    金薇皱起眉,“听大姐说,他也是刚知情,而且他与我娘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隔着生死,还有谁能说得清楚。他虽是我生父,可让我这么轻易就认他的话,又对不起养育我的爹,尽管爹也不在人世了。”

    秘密永远不会少。

    金薇又道,“顺其自然吧,大姐给我看她的天能,正是要让我知道姐妹还是姐妹,家人还是家人,那么想我安下心来,我不好叫她失望。”

    尤水垂眼,“小姐还说要跟大小姐耍性子撒娇?”

    “这种事似乎不适合我。”只是说说而已,金薇敛眸,“一大家子都傍着她,我要能给她一臂之力,才会真安心。”

    姐妹之间的羁绊,从违心到顺心,才牢不可分。

    不速之客走了,灯熄了,低处高处,近处远处,六皇子府复归宁静。然而,皇宫的夜深不可测,表面如死水一般,水底下却正沸腾升温。

    宫灯一盏,想要避人耳目的遮遮掩掩,一个身影引着另一个身影往皇帝的养心殿走去。

    “六殿下,找您出来可真不容易,不是太子跟您说话,就是五殿下拉着您理事,这些日子身边都围着人。而且,奴才听说您没能好好睡过一觉?”引者是皇帝重用的燕公公,被引的是泫瑾枫。

    几日未合眼,泫瑾枫面色略带疲惫,神采却不减,“只希望父皇的身体能重新康健起来,本殿下辛苦些又有何妨?但欣慰的是,同三哥也好,五哥也好,兄弟之间感情更好了。不知燕公公找本殿下何事?”

    燕公公呵呵干笑,“可不是嘛,这些天殿下们拧成了一股绳。皇上一醒来,老奴就跟皇上夸了六殿下,所以皇上急着要见您哪。”

    见他之后是确定要改遗诏吗?光影下,泫瑾枫冷眼盯着燕公公,心里很清楚,这位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其实也不过是他母妃的忠狗。

    “光夸本殿下?”他不能急,不能继承皇位,因为还不到时候,“本殿下不敢当,要论功劳,太子属第一位,五哥第二,连小九都很用心请了长寿符。”

    燕公公再次呵呵,“六殿下太过谦虚了。”突然压低声,“可是殿下,事关真龙宝位,您太谦虚,万一错失了,天子和臣子却是天地之差呢。”

    泫瑾枫不语,冷眼渐转深幽,同燕公公进了殿中。

    金绫龙纹的云帛那么鲜亮,云帛下的天子却那么灰黯,声色犬马耗干了他的身子骨,不到五十,却似六十的老人了。

    泫瑾枫恨过这个不称职的父亲,沉溺于美色,对后宫的明争暗斗简直如同睁眼瞎。而他最不能原谅的是,有一回夜里,兄弟将他拖到花园里淹镜月潭时,父皇明明看到了他俩,却因为母妃将父皇一直想要的贴身大宫女推入怀,竟抱着美人就走了,头也不回,问都没问一声。

    后来他回宫之后,曾旁敲侧击试探过父皇,问是否还记得一个和自己长得有些相似的小太监。这位父亲的脑海里却连一丝影像都没有,只拍他的肩,让他以后处理不听话的奴才要懂得掩藏,如此就哈哈笑过了。

    口口声声疼爱,实在可笑。要不是厉害的奇妃娘娘帮皇帝批奏折理国事,皇帝哪来的时间玩女人?要不是温柔的奇妃娘娘掌握着调理皇帝身体的秘方,皇帝为何将她捧若珍宝?而为了他最重要的贤内助,将六儿子也当成了最疼爱的儿子,且因奇妃一次次叮咛,将六子的聪明说在口上,让人以为他是重才智的公正皇帝。

    做戏的一对父母,当儿子的,也只能陪着做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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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第二更,只有两千字,明天继续补。(未完待续。。)

第334章 送帝

    “枫儿,你来了。”一只手颤巍巍伸出,皮皱得一层覆一层,双眼混沌。

    泫瑾枫止住脚步,离皇帝病榻距离三尺,不躬身不近前,但对身后竖着耳朵的燕公公道,“公公退下吧,我想陪父皇单独说会儿话。”

    “先把大事办好。”皇帝招手,燕公公连忙上前将他扶坐起来,“我父子俩再好好聊。”

    泫瑾枫其实已看到一旁磨墨蘸笔的拟旨官,本想打发燕公公之后打发他,心道皇帝到底是要改遗诏了,只不知他母妃的能耐这么大,要面子的父皇终于决意废太子。但他也不急,意料之外的事可能应付起来麻烦些,可意料之内的事还在掌握的。

    “父皇需要儿臣办什么大事?儿臣不才,怕有负父皇所托,不如叫了太子和五哥来,大家一起……”

    “枫儿,你果然如你母妃所说,长大了,懂事了。如此一来,朕也不会后悔今日之举。为了大荣社稷,为了泫氏江山,朕必须将帝位交给有能力之子。你胜你的几个兄弟太多,朕当初立盛儿为太子,却也是迫于无奈。如今你从北关归来,练成堂堂男子汉,朝中原本对你的偏见也淡去大半。朕这回病得不轻,正好趁此机会立下新诏,直接让位于你,朕当太上皇,太子自然废除,也不用找他的错处。”以这位不动脑子的皇帝而言,此法当然不是他想的,而是他的爱妃教授。

    “父皇万万不可。”尽管有所准备。不过说实话,泫瑾枫心里为他母妃的高明手段暗喝彩。若是改立太子,势必遭到太子党羽的全力反弹,但直接让位给他,他就立刻成了皇帝,太子自然下台。太子党羽再闹腾,那就是反叛,他这个新帝可调兵遣将直接诛灭。

    不知奇妃灌输了皇帝什么,皇帝说出一番道理,“枫儿。朕知你对兄弟友爱。尽管他人看你为眼中钉,其实你对太子或是帝位都淡然得很,和你母妃一样,是实心实意的人。你三哥遭咒害之时。你能以命相护。但你三哥若登了帝位。可会对你和你母妃好呢?这些年,朕对你们母子一直偏宠,宫里嫉妒你母妃的人不止一两个。朕不怕。因朕想着你母妃会成为皇太后,根本没有人能伤害她,只要她的儿子是皇帝。”

    爱屋及乌,这个皇帝特别“及乌”得厉害,为了让他“心爱”的女人当上皇太后,才让这个女人的儿子当皇帝,让儿子当妈的护身符。可惜,他不知道的是,这对母子的关系已经实质性终结了,由儿子单方面的。所以,老妈指东,儿子一定往西,誓死不从。

    “父皇多虑了,三哥重视兄弟之情,且他既比我年长,又是沉稳的性子,比起我来,更适合继承皇位。儿臣相信他对待我母妃也会十分尊重,更别说贤妃娘娘与我母妃情同姐妹了。儿臣最佩服父皇之处就在于后宫平宁,众妃齐心。正因这家和万事兴,父皇才能维持大荣繁盛。”唱戏不难,说谎不眨眼,可他耐心有限,“儿臣年纪尚轻,性子未定,请父皇慎重。”

    不管泫瑾枫怎么说,皇帝不听,气吁吁道,“不必六儿谦让,朕的决心不会再改。”对旁边提起笔的官员道声拟旨,大致意思是,他这回的病颇沉重,需要长时间静养,无力继续治理大荣,而六皇子泫瑾枫才能出众,年轻有为,还拿到军功,是万民可信赖可依靠的明主,因此传位给六皇子,他为太上皇。

    泫瑾枫看那张传位诏被盖玉玺,被卷起,被高举,然后送进燕公公手中,但神情不动,“父皇……”

    皇帝却再也坐不住了,慢慢滑躺回龙床,无力挥手,“去宣……”

    燕公公转身要走,但被泫瑾枫一把拉住,“燕公公别急,我来是探望父皇的病情,怎能拿了一份旨意就走?”向外传进御医。

    御医小步快入,察言观色,望闻问切,对泫瑾枫点了点头。

    泫瑾枫这才放开燕公公,随着御医来到殿外。

    燕公公紧跟其后,听御医对泫瑾枫说着皇帝的病情。那些话,他都已经听厌了。不外是皇上的病无药可医,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但他听到最后一句,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御医说,皇上熬不过今晚了。

    燕公公虽是奇妃派在皇帝身边的,这些年下来,也不是一点感情没有。眼看主子活不过今晚,尽管已经安排好了六皇子继位,奇妃娘娘又一向重用他,他仍担心自己的明天。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燕公公心事很重啊。”泫瑾枫停在殿前台阶,阶下的长廊幽深,如张大嘴的怪兽。

    燕公公吓一跳,随即讪笑,“六殿下眼利,奴才听御医说皇上……实在有些唏嘘,奴才跟皇上可不少年头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燕公公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泫瑾枫接住的,是燕公公心里想的,而非他嘴上说的。

    燕公公又是一惊,暗道怪不得皇帝老赞六皇子聪明,撇开前些年的荒唐,如今看来确实能干不少,“奴才……”

    “燕公公待会儿宣读圣旨时,可要将这七个字记牢,不然小命难保。”泫瑾枫背手,风吹过,心念一人。牵念,经过他无数次的验证,确定可以化为巨大的力量,支撑独自在黑暗里寻光。

    “欸?殿下的意思是——”燕公公揪住金黄帛卷的手紧了紧,突然生出打开看一眼的想法。

    “燕公公既然是宫里的老人了,应该明白,想要长命百岁,眼光是很重要的。本殿下知道,你奉我母妃之命一心想要助本殿下登上皇位,也知我母妃是你真正的主子,不过你更应该知道一点,本殿下可不喜欢一心两用之人,哪怕你效忠我母妃。燕公公若不识时务,不管本殿下登基与否——”泫瑾枫不但打断对方的话,自己也不说完整句。

    燕公公却明白得很,双膝跪地,“殿下想奴才怎么做,奴才都听您的。”他重新作了抉择。

    “也没什么难的,燕公公暂且不动声色,别宣读这份圣旨,若我母妃问起,但说皇上突然不省人事,没能跟我说上话。”识时务者为俊杰,泫瑾枫不介意转头就改主意向自己效命的人。

    “只怕拖延不了多久,殿下该知,这宫中不止奴才一人为奇妃娘娘办事。”燕公公道。

    “不用拖延太久。”太子还是低估了他母妃的力量,说真的,这位老兄要是顺利当上皇帝,他当之无愧是第一功臣,“虽然当儿子的不该说父亲,不过生死由命,父皇殡天之后,你再宣旨。”

    燕公公已经完全领会,一字不反驳,脑袋捣蒜,直应是。但他心里七上八下,暗暗叫苦,就怕自己封不久消息,在奇妃那里露了破绽,又坏了六皇子的事。

    然而,燕公公不知泫瑾枫不做没把握的事,仅仅两刻时之后,皇帝就没了呼吸。如释重负之余,他匆匆到正殿宣旨。旨意宣完,望着强自作出跪哭姿势却难掩喜色的太子,他的脚也差点软了。明明皇上将皇位传给了六皇子,但圣旨上写得却是皇位由太子继任,压根没有提到太上皇之类的话。拟旨官是奇妃娘娘派来的人,所以拟完旨后没人想到多看一眼,现在看来,那写圣旨的家伙也是六皇子的人了。

    燕公公一边脚软一边松口气,为自己的选择而庆幸。只是,六皇子让太子当皇帝的举动实在匪夷所思,看不透那位殿下到底打什么主意。

    接着,太子换上龙袍,披麻戴孝,以新帝的身份处理国事,忙于决定先帝出殡和新年号等等。当即提拔他的一干谋士,安鹄破格进入阁部,成为大荣最年轻的右相。又奉皇太后为太皇太后,他母妃贤妃为皇太后。不忘封安纹佩为皇后,入主空置多年的凤宁宫。

    太子事情太多,顾不上兄弟,只让公公传话,说弟弟们守这些天辛苦了,除了小九之外,五皇子和六皇子请回府休息,明日一早再入宫。

    五皇子好似没想到自己也成了被撵出宫的对象之一,同泫瑾枫一路埋怨,说当上皇帝兄弟情就浅了。但是,等五皇子上了自己的马车,觉得更憋气的是,老六那副只想回家睡觉的模样。

    泫瑾枫将自己扔进床铺里,洁白的木窗格缝中出现了东方一丝灰亮,他毫不在意,眯眼背身过去,抱住里侧的人儿,她的体温正好舒心。

    “皇上……”人儿浅眠,明知是谁,今日却不追究他来蹭床。

    “薨了。”眼睛不睁,闻着她的衣香,越发安心。

    “太子……”背后传来的凉意迅速让她的体温传暖,她又想睡去。

    “登基了。”千钧一发,若自己听母妃的话,此时已被太子布置在宫门外的三千兵马围攻。

    当然,他母妃也肯定有准备,但他没看到同三千兵马相当的力量分布何处。无论如何,不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战斗,他没有想发动的念头。

    “我们……”是不是要收拾细软?

    “等着封王。”他舍弃了皇位,还是要捞个王爷当当的。没办法,养尊处优惯了,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平民百姓的头衔。

    “你母妃……唔……”

    闭眼寻香,一吻合心,暖玉温怀,终不需分离两边再魂牵梦萦。(未完待续。。)

第335章 影师

    尽管刚死了丈夫,贤妃可顾不上伤心,高兴得睡不着觉。多少年的苦熬,对那份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从伤心到漠然,从失望到绝望,从紧抓不放到彻底放弃,就盼儿子争口气,今夜终于熬出了头。

    事实证明,只凭美色侍人的年轻女人是不足为惧的。随同先帝出游,享尽万千宠爱,眼看就要升上妃位的贞婕妤,一下子从峰顶跌落深渊,成为后宫最可悲的女人之一了。这么年轻,也没坏上一子半女,到头来,只能和那些受先帝恩宠过却很快被遗忘的女人们一样,住进犹如冷宫的太妃园,等长灯燃尽,美貌凋零,再无出头之日。

    但让贤妃心情好的主因却不是贞婕妤即将开始的可悲命运,而是她赢了最大的对手奇妃。这个盛宠不衰,一进宫就贵比皇后,掌管后宫这些年,甚至人们毫不怀疑会成为至尊皇太后的女人,她很想看看这时对方的模样,也期盼听奇妃伏在脚下尊一声太后娘娘。

    当然,这时候的贤妃是可以想什么就做什么的身份了,一声令下摆驾奇妃宫殿,谁会多言。而且这些贤妃的心腹奴才们连开道的架势都无比傲慢,好似正式旨意已颁下,伺候的就是皇太后。

    奇妃宫殿的大门敞着,泛白的东方勾勒冷寂的殿宇飞檐和屋顶,平时人来人往的极盛处竟出奇得安静,丧白的灯色映了青灰,在风里晃飘。

    贤妃手下的大公公尖细着嗓子。有些幸灾乐祸,“哟,这是怎么了?就算树倒猢狲散,那些奴才的腿脚也溜得太快了。”

    贤妃心里那个爽快啊,面上却得端出宽仁的架子,“不会的,多半是知道主子悲痛,躲起来跟着一起伤心,也不敢让主子更心烦。你让人往里传个讯,告诉奇妃。本宫来探望她了。越是伤心的时候。越要依靠彼此才是,不然怎能撑得过天崩地裂。”

    公公赶紧奉承了两句,夸娘娘圣德仁心啥的,就让小太监往里传报。可过半晌。小太监才和一个小宫女跑出来。

    小宫女跪着回话。“参见贤妃娘娘。奇妃娘娘不在殿里,已去拜见新帝。”

    贤妃一听,就有些纳闷。不知奇妃这么积极去见她儿子做什么?

    公公在贤妃耳旁低语,“八成是着急了,想趁着自己在宫中的势力尚没散尽,求殿下给她安排好去处,封一体面的太妃号。她却不知,求殿下也没用,如今后宫里您才是最大的主子,太皇太后都干涉不得。”

    贤妃让这记马屁拍得心里痛快,“所以说养儿防老也不恰当,得养个孝顺儿子才行。盛儿极孝顺,才是最令本宫欣慰之处。”刚说完,就听到了她最讨厌的女人声音。

    “也是贤妃姐姐教得好。”幽冷的寂宫忽然明亮,一大片光自门外涌入,奇妃被宫女太监们簇拥而来,容颜丝毫不倦,神情淡哀却华丽,眸中有些红丝。

    贤妃觉得顿然刺眼,应该要更沮丧更惨淡才是,眼前人为何不显憔悴,甚至光辉胜过以往。是她错觉吗?还是奇妃太会掩饰?

    “妹妹去见了盛儿么?”喉头如梗鱼刺,贤妃的笑面僵硬。

    奇妃不说是,只道,“皇上这么去了,如五雷轰顶,多亏新帝一旁开解,振作不少。姐姐真是好福气,有个孝顺稳重的好儿子。新帝说,皇上虽然升龙上天,但他会好好照顾兄弟们的母妃,将她们也当娘亲一般孝顺。这话感动得我差点又要哭了呢。”

    贤妃笑容却没了。她的儿子要将奇妃当亲娘一样孝顺?这话感动了奇妃,却让她觉得无比别扭,猜不着儿子如此说的用意。但不好扯儿子的后腿,只好也捡好听的说。

    “说得是啊,先帝所留血脉不多,只有四位皇子。而盛儿算是老大,照顾弟弟们天经地义,所以弟弟们的母妃自然也如我这个亲娘一样,应当孝顺。”怎么想,儿子是稍后再整治的意思,毕竟太后老人家还康健。

    “姐姐一向善解人意,妹妹自叹不如。”奇妃真叹了口气,“其实我并不在乎虚名封号,原本也打算将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事交给姐姐来掌,说到底,姐姐是新帝的生母,我怎么好意思当皇太后,让新帝称我母后呢。”

    贤妃瞪圆了眼珠子,厉声道,“什么?”

    奇妃不慌不忙,不扬不显,“姐姐一定要帮我劝劝新帝,虽说是先皇遗诏,礼司也已记载入了宗谱,封我为圣慈皇太后,但新帝实不用称我母后。当得母后之称的,只有姐姐才对。”

    圣慈皇太后?!先皇遗诏?!贤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儿子登基,她难道不就是皇太后了吗?如果先皇遗诏封了奇妃为太后,宫里哪有两个皇太后的道理!

    “不过皇后说得也不错,我们侍奉了先皇的母妃们,是时候享些儿孙的福,烦心的事就交给下一代去打理。瞧瞧咱们的太后,如今成了太皇太后,却比咱们看着还健康,就是修身养性,清心不躁,生活规律才好。姐姐——”奇妃看着贤妃从身边快步擦过,一丝冷笑浮现,语气微愕,“姐姐再坐会儿吧,好歹让我招待一杯茶。”

    贤妃却是头也不回,鞋子狠狠拧着地面,恨不得踩出一路碎砖。什么?享儿孙福?她忍气吞声到今日,可不是为了当清闲祖母的。别说奇妃,就是嫁给太子没几日的太子妃,东宫都未管过,何德何能掌管后宫,掌管她?绝不允许!她花了一个女子最美的年华“守活寡”,如今要享用“高高在上”的国母之利益。她生的儿子成了皇帝,她还需要看谁的脸色,听谁的指手画脚?

    “贤妃娘娘要着火了。”奇妃心腹黎公公笑道。

    奇妃一摆手,身后人全部散去,只留了两名大宫女同黎公公,走入里殿,坐下喝口茶才道,“就算烧成灰也没用。本宫真不明白,这贤妃生了儿子后虽不再受宠,但地位仅次于本宫,皇帝对她算得尊重,可她怎么一点儿眼力都不长,还以为本宫长宠不衰是因为美色。”

    黎公公接过宫女手中的点心盘,毕恭毕敬送上前,“以为她儿子当了皇帝,她就能耀武扬威了,还特意跑来显摆,不知您早为这场仗备齐了全部,万无一失。老奴只是惋惜,若是六殿下能听您的安排——”

    “别说了。”奇妃声音骤冷,“本宫想不到他竟让一件龙袍吓破了胆,居然还怀疑起本宫的本事来,怕我这个母妃不够仔细,连累他不但坐不上皇位,丢了兄弟情谊,保不住荣华富贵。是本宫不好,自小宠坏他了,没指望他给本宫争气,却太过没出息。”

    黎公公低头道,“娘娘不要心急,无论如何总是您亲生的孩子,比当今新登基的那位好把握,还有一份牢不可破的母子情。看贤妃母子就知道了,再怎么样,都是自己的娘自己的儿。我瞧着新帝心里很不乐意叫您母后,短期内还能勉强装一装,日子久了怕他生出歹毒的心念。”

    “本宫明白得很,遗诏只哄得住一时。你去把贞婕妤找来,是时候施展她的美人计了。本宫等不及看贤妃的脸色,先帝宠爱的女人,她儿子继续宠,说不定还给她生个大胖孙子——”奇妃仰天大笑,半晌后才止住,“本宫要教教脑袋瓜不派用场的贤妃,她太天真了。”

    但等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奇妃走进寝殿,唤声丹碧。

    于丹碧从内室走出,回道,“师叔。”

    “你师父说找到你依师妹了,你回去看看。”奇妃吩咐。

    丹碧说声是,同时又问,“师父有没有说在哪儿找到依师妹的?依师妹这两个月到哪里去了,为何没有向师父报过一次信?”

    “我不清楚,所以才让你回去。你师父最偏心施依,我怕他让小丫头糊弄过去,所以你要看清楚些。若有半点可疑,不必手下留情。”奇妃能有恃无恐,并非单凭一份遗诏。

    于丹碧的身份也不止是武洲郡守的庶出女儿那么简单,故而奇妃根本不在乎她是否嫁过人,只求联姻,就像奇妃自己和皇帝的夫妻关系一样,都是履诺。

    数百年前,泫元帝答应那个挑拨能族诛杀风族的影子谋士,只要能助他得到天下,日后每一个泫帝都会娶一名影子谋士的女徒女徒孙,并保证其后代地位崇高,可与皇族平起平坐,密诏为影师,负责为皇帝处理密事。虽然,元帝还不至于傻到连后代的皇后之位都一并许诺,但谋士连风族都能算计,一代代奉他为祖师爷的这个猎能族,培养出一个算计泫帝的奇妃,也没什么稀奇了。

    有关影师,是一段很长的话,以后慢慢说。

    “师叔,虽然还不好说,但我认为依师妹和芬师妹她们三个可能遭遇了同样的人。两个月没有音讯,突然让师父找到,实在蹊跷,我有不祥的预感。”于丹碧目中一抹狠戾。

    奇妃看在眼里,竟颇欣赏的意思,“施依也遇到了风者?”(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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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成大国师长千金,可以压霸的身份,不赖不赖。然后发现娘不亲爹不疼,一家子当她死人,没事没事。又说她克母薄命,又说她吃白饭,哼,小火小火。大荣朝崇尚易经,一本治天下,卦师术者满街开花,大家争相请教出入平安。分明是歪掉的跑道,怎能有她的用武之地,连嫁人都被嫌大龄。眼看一路大下坡,她突然听到——“二百两银子,谁与我造华屋?”这就叫,是金子总不会发霉的。还会发光,大大得发光!御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御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御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