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出走15
这日皇太极直到日暮时分才回府看他那疲惫不堪的模样似乎恨不能倒头就睡吃饭的时候亦是心不在焉。然而到了夜里侍寝他躺卧床榻却忽然显得精神亢奋起来。
“见到兰豁尔了?”他的手枕在我的头下我舒服地调整角度找了个最惬意的姿势窝在他怀里。
“中午便见着了……听她们说你收了兰豁尔为义女?”
“你不喜欢么?”
“不我很喜欢……兰豁尔是个很乖巧机灵的孩子。”
“那你就做她的额娘吧好好教养她让她会变得像你这般慧质兰心……”
“嗯?”我略略抬头下巴顶在他的肩窝上他的肌肉硬邦邦的却又极富弹性。我乜眼扬睫“你不是经常嚷着说我笨么为何现在又这般好心夸我?慧质兰心这四个字我可担不起……”莫名地我突然就想起哲哲来那样一个宁静而又高贵的女子她倒是与这四个字极为相衬。
“你是笨……”皇太极轻笑胸腔为之震颤将我的下巴震得麻麻的“可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简单真实却很温暖……”
心里迅流淌过一道温热的暖流将我今天遭遇的所有不快统统一扫而尽。
“悠然……”
“嗯。”
“那个叫安生的孩子已由萨满作法火葬骨灰派人送回了苏密村……你可以安心了!”他的手揉着我的顶“以后让兰豁尔多陪陪你解闷儿你也就不会觉得太无聊了。”
我心里一颤。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我偶尔会在睡梦中大喊大叫哭泣着醒来我对小秋母女的无奈对安生的自责甚至于我对孩子的渴望原来……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从没正面问过我却细心地将我的点滴情绪一一收纳在心。
这样一个爱我疼我的男人呵!
“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他忽然翻侧身左手撑着头似笑非笑地凝视着我“这样就满足了?我的礼物还没拿出来呢现在谢我未免太早了些吧。”
我又惊又喜眨着眼睛看向他原来他的礼物竟然另有所指我还以为兰豁尔就已经是了呢!
皇太极右手忽然在我眼前一晃我先是听见玉石叮咚撞击的声响而后有件冰凉的东西从我左手套了进去一径滑至腕骨。
“啊!”在看清何物的同时我出一声惊喜的赞叹。
那是一串翡翠手珠由十八颗相同大小的翡翠玉珠穿成颗颗莹润剔透翠珠底下连了一颗白色的碧玺佛头底下挂了镶钻的结牌、四颗米粒大的小东珠最后穗子上缀了两颗白色碧玺佛珠。
“不是你要的那串不过也已仿造得极为相似你且将就着戴来玩吧!”
“你……”我颤声激动得险些眼泪冲出“你还……记得?”
努尔哈赤送给乌拉那拉氏阿巴亥的那串碧玺翠玉手串——天哪那是哪一年的事情了?若非他今日送我这条手串我早已将当年自己信口开河任性地向他讨要手串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那么久远的事情他居然还记得?
“怎么了?你是想笑还是想哭?若是不喜欢便扔了吧!”
“哪个……哪个说我不喜欢了?”眼泪到底还是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我喜极而泣激动得不能自已。
他的右手摸上我的脸颊指腹轻柔地替我擦去泪水我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相依相偎我渐渐放开心扉絮絮地将我这两年在外的酸甜苦乐一一与他倾诉皇太极一直未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我述说。
当我说到小秋母女惨死时忍不住再次伤心落泪长久以来憋在心里的那份伤感一经打开竟是再也难以压抑我泣不成声。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替我顺气而后淡淡地说:“说到张铨此人我倒是有些印象……他是明西路军的监军吉林崖战后被俘父汗顾惜他是个人才有意招降他……”
我神情一黯像张铨那般的人物虽然带着股书生意气但骨子里却对女真人极其痛恨只怕宁为玉碎也难为瓦全!
果然他停下话语沉默片刻说道:“算了……不提这些了。”顿了顿他思忖良久将视线调转向别处“悠然父汗已决定要攻打喀尔喀扎鲁特部……”
我猛地一颤竟是控制不住内心激动从床上挺身坐起惊愕地望着他。他仍是支着头脸上挂着模糊的微笑笑容在微弱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明暗不清。
努尔哈赤要攻打扎鲁特部!那……吉赛他岂不是……
怎么会突然无缘无故想到要去攻打蒙古喀尔喀的呢?难不成会是因为……东哥的缘故?
“父汗意欲御驾亲征今日殿前点兵二哥主动请缨愿领兵打头阵……”皇太极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似乎别有深意虽未挑明却已足以令我心惊胆寒。“悠然又要放任你一个人留在家里了说实话我还真有些不放心。”
“那我跟了你去!”意识仿佛被人操控住般我不由自主地脱口叫道“我随你出征扎鲁特那里的地形我比较熟我可以……”
“胡闹!”皇太极面色微变但转瞬即复原状只是蹙紧了眉头“打仗非是儿戏你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我不要!”我一口回绝不容置疑地看着他“以后无论你去哪儿我都会跟了你去!你休想把我撇在家里!我不愿像你的那些妻妾一般模样整日里除了等你回来便什么企盼都没有我不希望下半辈子就活在这样无趣的牢笼里这就好比是用一种很残忍的手法在慢慢扼杀我的生命……皇太极你若是不能满足我这个要求便求你还是还我自由吧!”
这番话憋在我心里已有数日本想找个机会心平气和地把我对现状的一些想法解释给他听然而却没想最后竟会在这种情况之下把话毫无遮拦地讲了出来。
原有的祥和温馨气氛顷刻间被破坏殆尽皇太极微微震颤突然欺身逼近我右手一把握紧我左手手腕。五指收拢他使力之大远远过我的想象。翡翠手串被他勒得硌住了腕骨疼痛难以形容。我咬牙强忍却在看清他眼底闪过的受伤神情后心也跟着如同针扎般疼痛起来。
“好!我答应你!”他哑然出声伸手用力一拽我被他拖进怀里“无论你要怎样都好只是不许你再离开我……不许……”他俯下头炙热的吻如暴风骤雨一般。
上卷完
第十二章 随征1
四月大金汗命人修筑界藩城。
五月因萨尔浒一役大金国放回朝鲜俘虏是以朝鲜遣使臣至赫图阿拉报谢。
六月努尔哈赤先是派穆哈连收抚虎尔哈部遗民得了上千户其后率兵攻克开原斩杀马林等明将歼没其军还兵驻扎界藩城。
这三个月我除了每日啃读《三国演义》外一得空闲便让萨尔玛的丈夫巴尔教我练刀——这是我唯一能想出来在战场上应急防身的法子——拉弓射箭以我现在这样的烂水平在短期内是根本不可能学会的而矛枪盾戟之类的又显得太长太累赘我不可能将这些冷兵器舞得萧洒自如。想来想去防身之用唯有用刀。
皇太极见我练刀先是不以为然后来见我当真铆足了劲努力认真练刀法虽不是虎虎生风练了两月却也是学得像模像样比起之前连拿刀的架势都滑稽可笑的情形来真是进步神于是一日回家后他竟带了柄腰刀送我。
那把刀刀身连柄长约七十厘米比寻常惯用的要短了些许刀形朴拙无华外鞘乃鲨鱼皮硝制比起寻常的木质刀鞘分量轻许多。刀身狭长略带弯弧为精钢所制同样比普通腰刀薄而轻巧刀刃锋利铸有双峰线刀柄用皮带缠绕手握的抓感甚好即使手心蒙汗也不会因此滑手柄乃是铜质雕镂出凤形花纹。
皇太极把刀交到我手上时迟迟不肯松手凝望我许久才沉声关照了句:“不到万不得已切勿用它刀乃凶物既可杀人亦能伤己!”
我用力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将刀接过不知为何原本还略带沉重的心情竟出奇地感到轻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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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上最外面那件量身定制的石青缂丝一字襟坎肩歌玲泽替我扣上前胸的几粒扣子我抬高胳膊她正待伸手探至腋下忽听边上有个声音喊了声:“等等!”
歌玲泽双手一顿停下动作我亦诧异地转过头去。墙角站着葛戴正神情激动地看着我。
“你先下去!”她挥手示意歌玲泽退下歌玲泽愣了下抬头瞄了我一眼见我点头这才行礼退出房间。
“姐姐……”葛戴走近我颤声说:“让我再伺候姐姐一回!”我些微愣住她却已伸手过来颤巍巍地替我将剩下的扣子系了然后取了帽子替我戴上。
退开两步她痴痴地凝望我含泪笑了起来“姐姐穿男装也显得格外俊俏神气也只有姐姐这般的人物才配得起爷……”
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回身将桌上的腰刀取了佩在腰间“嗯我走了兰豁尔就麻烦你多照应了。”
“姐姐只管放心……”顿了顿她忽然在我身后拔高声音激动地说道:“姐姐其实……当年你离开赫图阿拉回叶赫我偷偷给爷报讯爷得知后心急如焚地冲出门没想半道却被侍卫给挡了回来——额亦都大人奉了大汗之命将府内上下围得跟铁桶似的拘了三日才撤去禁锢令可是爷……可是爷却整整一个月没再迈出书房半步……”
我猛然一震手扶住门框只觉得心潮澎湃眼眶慢慢地湿了哽声道:“我……没怪过他……”话虽如此但回想当年只身离城那般凄凉无奈心里对皇太极毕竟仍是存了一丝期待一丝怨念。
“……我原以为……你该明白我……”
“……我原以为……即便这世上所有人都误会我你总是最了解我的那一个……”
热泪盈眶。我深吸口气加快脚步匆匆走出厅堂不顾歌玲泽和萨尔玛她们诧异的惊呼绕过门廊喘息着飞奔起来。
心怦怦狂跳我冲出大门宽绰的街道上站满了正白旗士兵皇太极立在门口身姿挺拔晨曦的阳光点点洒在他梢上大白和小白并排站在他身侧……
我呼呼地喘气他慢慢转过身来肃然冷峻的面上渐渐有了笑意“准备好了?”
“是。”我使劲点了下头冲他粲然一笑。
此生有他足矣!
“好——传令下去整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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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四年七月二十五大金汗亲率兵卒攻打铁岭城。城中守兵连放枪炮射箭投石坚守不出。努尔哈赤遂命兵力聚集专攻城北竖云梯拆城垛最终登城突入拿下铁岭。
我留守在正白旗后营皇太极特意留了巴尔随身保护我的安全。饶是如此亲眼目睹皇太极冲锋陷阵在漫天炮灰和箭矢中突围攻城我竟有种生死悬于一线的眩惑感这当真比自己身陷战场那会儿更让我紧张得手足冰冷。
是夜各旗将士入铁岭城分部扎营皇太极回营时一脸尘仆我强拉着他将他从头到脚地摸了个遍直到确信他当真是毫无伤后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他却被我弄得啼笑皆非“要不然我把盔甲脱了你再仔细摸摸?”
“嘁!”挥手在他光溜溜的脑门上拍了一记我嗔道“你想得美就你那一身臭汗……”
“很臭么?”他故意搞怪地往我身上贴了过来“你再仔细闻闻不觉得这是很男人味的么?”
我大叫一声笑着躲开。
翌日早晨三军开拔我明白这才是往此行的最终目的地奔去了。因皇太极需与大汗随扈同行我不便跟在他左右只能和巴尔一起混在小兵里缀在队伍之后前进。
远远地见前头队伍正经过一片高粱地秋风吹送景色独美。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我才心情放松。蓦地四周杀声震天竟是从高粱地里出其不意地蹿出大批蒙古士兵来。
巴尔护着我连连后退蒙古兵虽众却不是金兵的对手。须臾竟被金兵杀得丢盔卸甲狼狈不堪地撤退。
蒙古兵退去金兵重整我正心有余悸地和巴尔讲着话忽然马蹄阵响竟是皇太极骑着大白从前头绕了回来。
第十二章 随征2
他一脸焦灼之色等看清我后明显松了口气略一颔嘴里大声嗬了一下仍是驾马飞快驰开。
“爷这是不放心福晋您呢!”巴尔憨笑着说。
望着皇太极远去的背影我愣忡了许久不禁幽幽叹息:“我要随征是否错了?我并不是想……成为他的包袱。”
大军重整后继续率兵进击一路追杀蒙古兵至辽河。其后攻打喀尔喀扎鲁特部生擒扎鲁特贝勒吉赛其子色特奇尔、柯希克图二人以及吉赛亲信大臣岱噶尔塔布襄以及大臣十余人共计一百五十余人。
金兵大获全胜努尔哈赤擒获吉赛后竟未杀他而是将他囚禁于木笼之内。大军在扎鲁特停驻三日五千兵卒散遍方圆百里。
“可是逃了什么要紧的敌人?”瞧这兴师动众的样子竟大有不把扎鲁特掘地三尺誓不罢休之势。
“不是。”皇太极眼神深邃眸瞳如墨般黝黑唇边勾起一丝讥讽的冷笑。
刹那间我如遭电击恍然顿悟。
“吉赛讲不清将布喜娅玛拉到底埋骨何处父汗……犯了倔脾气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黯然垂下头。
三年了!我若是在那时当真死了只怕遗骸也早被鸟兽噬尽尸骨无存他即便是掘地三尺又有何用?
“悠然!”皇太极紧紧拥住我从他身上缓缓传来温暖的气息“都忘了吧……”
我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早忘了!”
他定定地看了我眼神复杂难懂但随即便笑着拍了拍我的肩“那就好。一会儿我还要出去!虽然明知搜寻无果不过……总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一时皇太极离开了营帐我闷坐着呆心绪杂乱。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帐外起了一阵喧哗正不明所以巴尔掀帘进来焦急地叫道:“不好了!贝勒爷把吉赛打了个半死!”
“啊?!”我又惊又急怔怔地从椅墩上跳了起来。
“爷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就把那个蒙古贝勒吉赛从木笼里拖出来一顿暴打额亦都和安费扬古两位大人上前劝解好容易把爷拖开了谁晓得一旁一言不的大贝勒竟突然难将吉赛一拳揍歪了鼻梁按在地上往死里打……若非旁人拖得快吉赛那厮的狗命只怕早丢了!唉也不知道这两位爷今儿是怎么了跟个囚虏什么脾气。大贝勒在军中素以宽厚仁慈著称可刚才打人时那气势竟是前所未见地叫人心寒……”
我身子轻轻一晃颓然无力地跌坐回椅墩上。
“福晋现在可怎生是好吉赛虽是败寇可是大汗下令将他囚禁若无谕旨旁人是不得随意处置他的。贝勒爷这回只怕少不得要……”
手蒙住脸混沌的意识渐渐恢复清晰我长长地嘘了口气:“没事!不会有事的……爷他自有分寸!”
做样子而已!该掌握何种火候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只是……代善!代善……
这是何苦?何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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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努尔哈赤带着吉赛等人从扎鲁特先行退兵只留下皇太极正白旗一个牛录的兵力。
“东哥……”
我忍不住一颤。皇太极已有许久未再用这个名字喊过我了这个称呼听起来陌生而又幽远。
“父汗罚我留在此处替布喜娅玛拉造一座衣冠冢!”他徐徐地开口眼望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忽然扬手一指“东哥!这一次是真的要彻底埋葬掉你的过去了!我要给你一个全新的人生!”
夕阳斜下在地平线上拉出一缕橘色的神秘光辉我眯起眼将心里淡淡的悲哀扫开大笑道:“衣冠冢吗?很好——很好!”心思一转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座神秘的古墓来心脏的跳动竟是猛地漏跳了一拍我呀地低呼一声叫道“天哪!难道……”扭头望去并肩骑在大白背上的皇太极正困惑地朝我望来。
我咯咯一笑抓着小白的鬃毛笑趴在它背上眼角湿润我笑得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悠然!”
“啊没事……没事。”我连忙止住笑意“皇太极布喜娅玛拉的衣冠冢能否由我说了算?”
他眉头一挑。
“我要给自己造一个与众不同的墓穴!”张开双臂迎着沁凉的微风我淡淡地笑起“皇太极!无论这墓穴造得如何稀奇古怪不伦不类你都不要问一个字等以后有机会的话我自然会一五一十地解释给你听……你可否依我?”
他又宠又怜地望着我“一切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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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冢造了十多天因我画的图纸实在古怪特别是仿制埃及人形金棺的棺椁工匠们做了好几次都不太合我心意结果使得墓穴的竣工时间越拖越久。
八月中工期终于接近尾声我原打算和皇太极二人在茫茫大草原上好好享受一个与众不同的中秋节可谁曾想早起皇太极接到一纸密令神色倏变继而仰天大笑三声。
我惊疑不定他将写了满文的羊皮纸一揉冷笑道:“终于等到这一日了!”那张我惯常看熟的俊逸脸孔竟一点点凝聚起森寒阴冷让我不禁感到一阵害怕与不安。
“怎么了?”
“这一次我定要他们血债血偿!”他目光炯炯地低头看着我眼底有股幽暗的火焰在燃烧“父汗准备攻打叶赫急召我回去。悠然我不想你为难这次你且留下不要和我出征了!”
我张口欲言他眼神放柔轻声道:“布扬古待你再如何不好总是你的亲哥哥……你心地太软若是跟了我去见了这些杀戮不免又要伤心还是不去为好!”
我顿时哑口无言要待解释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好唯有苦笑。
八月十七据闻金国汗努尔哈赤率八旗精锐兵海西女真叶赫部。
我在喀尔喀待了三天墓穴内整体构造已然完工这几日是由画匠在内室墓志铭碑后画布喜娅玛拉的画像。望着那熟悉的脸孔渐渐地被一笔一画地勾勒出来我心脏骤缩没来由地感到一阵不安和烦躁。
第十二章 随征3
自从金兵出赫图阿拉巴尔便再也探听不到任何消息现下战况到底如何竟是一点消息也无法得知。随着时间一点点地往后推移我的情绪越来越浮躁终于挨到那幅画像完工之日我瞪着那张嬉水盈笑的绝世容颜毅然作出一个决定。
“巴尔我要去叶赫!”
“可是福晋……”
“无需多言贝勒爷若是怪罪我一人承担……”
小白脚程奇快虽然我的骑术不是很好但是有它在与巴尔这些打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勇士相较我也不至于成为拖累。这一路快马加鞭地连赶了三日我累得全身骨骼都快散架了然而一颗心却始终高高地提着难以放下。
抵达叶赫境内已近傍晚隔河相望的东西两座城池硝烟滚滚满目疮痍战死的士兵尸漂浮在叶赫河面上血水浸染。
“巴尔!派两个人去打探一下爷如今在何处?”
巴尔随即应了指派跟随的亲兵到前头打探战况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天已擦黑那两人才回来。
“回主子话!我八旗军同叶赫交战已有两日大贝勒负责攻打西城四贝勒此刻正带兵攻打东城……”
我猛然一凛东城……金台石!
金台石可是皇太极的亲舅啊!当年孟古姐姐抱憾至死皇太极对那林布禄深怀恨意十六年的怨恨累积只怕是啖其肉噬其骨方能解恨。只可惜那林布禄早死如今继承东城贝勒的已换成金台石!只怕……只怕皇太极迁怒之下未必肯轻饶了他!
“去东城!”
催马疾驰接近东城时却见外墙已倒尸横遍野有八旗将士在四处游窜。我让巴尔打起正白旗的旗幡带着这十几名小兵堂而皇之地踏入城内。
虽然夜色深沉我却驾轻就熟。随着马蹄得得地踩在青石板上似乎一声声砸在我的心上。瞧方才那光景东城外围已破叶赫已然亡了一半只不知布扬古那里又当如何?代善骁勇岂是布扬古之辈能挡?
思念间已至八角明楼。只见楼下围满八旗兵卒火把点点簇簇竟将黑夜照得恍若白昼。
极目所视八角明楼上金台石扶栏而立仗剑怒指“我乃大丈夫!非明兵可比岂会束手就降?我叶赫即便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屈服于你努尔哈赤!”
四周风声簌簌吹过除了众人压抑的喘息声只有火烛时而噼啪作响。我背上感到一阵凉意打了个哆嗦忽听一个浑厚而熟悉的声音冷笑道:“战至一兵一卒?哈金台石难道你想要妻幼子一起跟你陪葬么?”
我目光一凝顺着那声音迅在人群里找到了努尔哈赤的身影。他骑在马上一身黄胄战袍气度雍容。
这是我自乌拉河一役后第一次见他这位赫赫威名的大金汗此时已是两鬓微白但那身英武霸气却是一丝一毫未见折损。我下意识地将身子一矮滑下马来。
“福晋……”巴尔小声喊我。
我朝他摆摆手悄无声息地混入诸多兵卒之中。
八角明楼上的金台石已是狼狈不堪他身后尚有一男一女女子在掩面低啜男的虽还是个未成*人的孩子却是一副凛然慷慨之气小脸上没有半分惊慌惧意。
金台石恋恋不舍地瞥了眼妻儿漏*点明显受挫努尔哈赤简单一句话便击中了他的软肋。
“叫皇太极来!”蓦地金台石拍了下栏杆厉吼一声“努尔哈赤我不信你的话!皇太极是我外甥我只听他一句。降与不降待我见了他再说!”
努尔哈赤眉心攒紧沉默片刻倏地沉声喝道:“老八!”
“儿臣在!”随着一声清朗的回答皇太极白胄白袍英姿飒爽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我不禁心潮澎湃。
“你去!”努尔哈赤抬手一指。
皇太极行完礼转身走向八角明楼我瞧他脸色阴沉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笑意竟是与我平日所见的那个柔情调笑的四贝勒有着天渊之别。
我捂住心口强压下心头的怦怦乱撞。
为什么明明是同一个人感觉会差那么多?
此刻的皇太极浑身透出冰冷死寂那种沉默寡言的气势让我感觉就像是被人卡住了喉咙。
未言一语他寒若冰山的眼神已足可叫人心颤。
“站住!”金台石面色大变怒道“休要诓我!我从未见过皇太极怎知此人是真是假?”
皇太极原地停住脚步面无表情地抬头睨了金台石一眼我在人群里瞧得分明那一眼看似无心却充满了无尽的恨意。
皇太极未置可否努尔哈赤边上却跳出一个人来指着金台石叫道:“你见常人之中有四贝勒这等然气质的么?你没见过你儿子德尔格勒却是见过的把他叫来你一问便知!”
我踮脚一看那说话之人却是费英东。
“不用那逆子来!那个不争气的东西……”金台石怒容满面神情暴躁至极指着楼下的皇太极斥道“我管你真假瞧你方才神色分明就是心怀不轨!你们不过是想诱我下楼百般羞辱后再杀了我!我叶赫石城铁门既然已被你们攻破纵再战亦不能胜!我祖辈的坟墓皆葬于此我生于斯长于斯死亦要死于斯!”说罢横剑便要自刎。边上妻儿大叫一声他妻子牢牢将他的胳膊抱住失声痛哭。
皇太极冷冷地一笑“何出此言?你我既是至亲如何会害你性命?你莫曲解了甥儿的一番好意才是!”一番话说出时语音温柔低迷竟是充满诚挚亲情。
他背对努尔哈赤等人而立他们不知皇太极此刻脸上挂着的是何等森冷阴鸷的表情我却瞧得分明相信与他相距最近的金台石更是瞧得一清二楚。
果然金台石怪叫一声竟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般大笑起来。对面努尔哈赤已然露出不耐的神情。其实此时敌寡我众金台石已成困兽只消努尔哈赤一声令下八旗兵卒朝明楼内齐射火箭顷刻间便可取了金台石一家三口的性命。
我心绪惶惶呼吸不畅。
“叫德尔格勒来见我!叫他来见我——”金台石扯着沙哑的嗓子嘶喊。
皇太极仍是站在原地动也未动不多时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子被人押着踉踉跄跄走了出来。一见金台石便跪在地上哭道:“阿玛!儿子不孝!城内百姓何辜儿子不忍见百姓枉死故而投诚阿玛若要怪罪儿子……儿子以死谢罪便是!”
第十二章 随征4
“德尔格勒!”金台石厉喝“抬起头来!”
德尔格勒泪流满面地抬起头金台石气势稍顿颓然叹气:“也罢!你弟弟年幼望你以后善待!”回头指着妻幼子“你们下去!”
妻儿齐哭执意不肯金台石摸着小儿子的头吁叹:“你带你额娘先下去阿玛一会儿就来。”
小儿子似乎极是懂事擦干眼泪点了点头。
见母子二人相携下楼努尔哈赤扬声道:“金台石你若降我我必厚待之绝不让人辱你半分!”
金台石在楼上犹豫不决微胖的身材在栏杆边上晃来晃去。
“金台石!你到底降是不降?如此磨磨蹭蹭难道是想卖弄你的气节英烈么?”恰在这时谁也料想不到的一幕生了。皇太极突然暴怒伸手将跪伏一侧的德尔格勒一把按倒在地膝盖强硬地顶在他背上拔出腰刀架上其后颈“你若再不下来我一刀砍了他!”
众人惊呼我捂着嘴不敢出声响浑身战栗。
“哈哈哈哈……”金台石出一声凄厉的长笑。
德尔格勒高声叫道:“要杀便杀!我既已降你何故又辱我?”
“我早知如此!我早知如此……”金台石疯似的仰天大笑忽然从明楼墙角抓过一柄火把三两下便将八角明楼各处点着。
明楼全是木质结构一经点燃火势借风大长楼上那些叶赫士兵见状大惊失色尖叫着从楼上逃窜下来。
“哈哈哈哈……”火势越烧越旺金台石的身影在火光中已模糊一片再难辨清但他那凄厉的惨呼和痛斥声却随着夜风四处扩散生生地撞入人心“我生不能存于叶赫死后有知定不使叶赫绝种!后世子孙哪怕仅剩一女也必向你爱新觉罗子孙讨还这笔血债——”
我只觉得脑袋涨眼前重重叠叠似有一团火向我直烧了过来。
热浪扑面八角明楼顷刻间化做一团冲天烈焰。金台石的妻儿一片号啕德尔格勒伏在地上泪水纵横悲愤莫名。皇太极仍是压在他身上只是架在对方脖子上的刀刃已悄然拿开他俊朗的面上冷若冰霜唇角带着一抹残酷的冷笑。
“老八!放开!”努尔哈赤忽然朗声呵斥“德尔格勒再怎么说也算是你的兄长他既已降我大金你理当善待于他!”
皇太极不动声色松开德尔格勒转身恭顺地说:“是。儿臣谨遵汗谕!”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手足软。不知为何我一看到皇太极那般绝情绝义似的阴冷表情心底便直冒冷气。我好怕他一时情绪失控真会把德尔格勒一刀斩毙。
“报——”一名传讯小兵飞奔而至在努尔哈赤面前跪下朗声说道“上禀大汗叶赫西城贝勒布扬古听闻东城击破率同其弟布尔杭古打开城门已向大贝勒乞降!”
我大大愣住女真人善战性烈如火往往宁可战死沙场也绝不轻易投降。我一生所遇之人就连卑劣如同孟格布禄、拜音达礼、布占泰之流都是战至最后一刻宁可亡国也绝无屈辱投敌之理。
没想到布扬古竟然……
努尔哈赤哈哈大笑“代善干得不赖!去传令大贝勒叫他带了布扬古兄弟来见我!”
传令兵磕头迅领命离去。
我混在人群里手心直冒冷汗。
没过多久马蹄阵阵却是一行打着正红旗旗幡的金兵簇拥着他们的旗主士气高扬地奔近。
“父汗!”还未到努尔哈赤跟前代善已从飞奔的马上腾身跳下“儿臣跪请父汗金安!”
“好好好……你起来!”
“谢父汗!”代善慢腾腾地站起身。
那一身红色甲胄披在他身上却仍掩盖不住他的温文儒雅举手投足间脉脉流露出那股我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我不由得呼吸一窒。
努尔哈赤满脸兴色这时左边走过来两个人他目光瞥处忽然笑颜一收骤然冷下。
“布扬古!”一字一顿努尔哈赤慢慢走近布扬古。
布扬古平静地抬起头来目光中并无半分惧意。却听身后扑通一声布尔杭古竟然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努尔哈赤鄙夷地冷哼。
布扬古连头也不回只是直颜面对努尔哈赤无喜亦无悲。
“啪!”努尔哈赤忽然一扬手劈面给了他一巴掌。
全场震惊。
“这是……替你妹子打的!”这一声虽低却似一道响雷般平地炸起。
“啐!”布扬古淡淡地吐了口唾沫他嘴角挂着血丝脸色惨白毫无生气“努尔哈赤你没资格替她打我这一巴掌!”
努尔哈赤目光一寒我瞧他面色不豫似乎起了杀心布扬古今日恐怕难逃噩运。
“我没资格?!”他勃然大怒伸手揪住布扬古的衣襟将他抓到自己跟前“你说我没资格?东哥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不是我你如何能知我心中的恨?你如何能懂我心中的恨?你如何能那么轻描淡写地说我没资格替她打你?”
他猛地将布扬古推开右手一抽腰刀铿锵出鞘“布扬古你可知错?”
“我何错之有?东哥在你建州十余年你聘而未娶难道还是我的错了?更何况……努尔哈赤她为你带来多大的好处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无须旁人再多言!哼!人都说这贱人生来不凡‘可兴天下可亡天下’可笑我海西扈伦四部源出那拉氏一脉竟是生生地被这贱人给祸害了去!果然一语成谶亡了……哈哈哈哈……”
“你——该死!”咬牙逼出这三个字只见明晃晃的寒光在黑夜里一闪布扬古大笑声猝然中断停顿了三秒钟他瞪大了眼笑容犹自僵在唇边高大的身躯轰然向后倒下。
“啊——大汗饶命!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布尔杭古吓得抱头失声惊叫颤若秋叶。
努尔哈赤手握长刀慢慢地侧过头来我分明看到那张布满沧桑的脸上满是哀痛之色。但转瞬这颜色已从他脸上褪得一干二净他将染血的钢刀奋然振臂高举大吼一声:“兴我天下!一统女真!”
“——”底下一片欢呼在场千余士兵伏地跪下齐声欢呼“兴我天下——一统女真——兴我天下——一统女真——”
我双腿颤不由自主地跟着众人跪拜下去身子慢慢伏地眼泪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夺眶冲出。
短短一月之内吉赛被掳金台石自尽布扬古被杀……叶赫消亡的这一刻仿佛也正向世人在宣告着东哥的彻底消亡!
布喜娅玛拉……布喜娅玛拉……与这个名字息息相关的人和物都在一个个地消亡!等到将来的某一天是否终将再无一人会记得在这个混沌乱世的时代夹缝之中曾经有个顶着“女真第一美人”头衔的渺小女子苦苦忍受煎熬挣扎地活过。用她三十四年的短暂生命成全了一个未来大清帝国的梦想。
叶赫那拉……布喜娅玛拉……东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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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随征5
天命五年三月左翼都统总兵官、一等大臣费英东卒于任上终年五十八岁。大金汗扶灵痛哭举国哀悼。
尚未除丧沉寂久已的内城深宫突然传出消息汗妃富察氏因私窃宫中财物触怒天颜努尔哈赤盛怒之下将其逐出内宫。
这件事好生蹊跷我素知衮代也算是个心高气傲之人怎么会为了那点财物而做出如此愚笨之事?
这话一日闲聊时提起葛戴听后却苦笑答道:“我的好姐姐早年富察氏还是大福晋衣食自然无忧。可大汗当初立乌拉那拉氏为大妃后便打富察福晋回三贝勒府邸居住三贝勒脾气不好福晋与他老是为了一点琐事而起争执……当时十阿哥年幼尚未分置私宅仍是住在宫里于是富察福晋便恳请大汗容她回宫和十阿哥同住等十阿哥成*人后再一同迁出……唉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姐姐平日对这些后宫福晋们的闲碎琐事是最不上心的所以才不清楚其实她们各人都有各人的苦……哪里又都能像大妃那般风光无限呢?”
我细细琢磨心里不禁浮起一缕浅浅的苦涩。
“在这之后十阿哥虽然搬了出去可是大汗却没再提让富察福晋随子奉养之事这事啊自然也就搁下了……这么些年富察福晋年老色衰遭人不待见、冷眼挤兑那是不用多讲只怕日子过得紧巴拿些宫里的东西出去变卖也是有的……”葛戴越讲越低声到最后轻轻叹了口气哀婉地低喃“不说那深宫内院就是咱们这小小的四贝勒府……”
我背脊下意识地挺直葛戴面色微变已然住口呆呆地看了我一眼彼此缄默无语。
气氛正静谧得尴尬忽然二门外跨进一道颀长的身影来我尚未有何动作葛戴已是战战兢兢地起身“给贝勒爷请安!”
“罢了!”皇太极随手一挥目不斜视见我仍是盘腿坐在炕上便也挨了过来坐下随手将帽子摘了扔在案几上。
拿眼偷偷觑他他眉宇间洋溢着难掩的得意之色我不禁好奇地笑问:“什么事那么高兴?”
他眼睛冲我一眨贼贼地吐了两个字:“秘密!”
我白了他一眼“稀奇个什么不说拉倒我还不稀罕听呢。”一瞥眼见葛戴缩在门口正低垂着头一副进退两难的表情。
我张嘴欲喊可话到嘴边却又打住。我伸手推了推皇太极努嘴示意。皇太极先是一愣而后眼底渐渐浮起笑意回头说道:“葛戴豪格今儿个会回来你下去打点一下……”
葛戴惊喜地抬起头来嘴唇微微哆嗦喜上眉梢“是。”行了跪安礼激动地出去了。
“你让豪格常年待在军中虽然磨炼他本是出于好意但是弄得他们母子分离……”我淡笑着摇头“皇太极你未免心狠了些。”
他忽然攥住了我的手搁在他唇上细细摩挲“我不觉得……我从未有过一分为人父该有的感觉只怕终其一生也不会有此体会了。”
我心里一颤鼻子酸涩得险些湿了眼。
终其一生!何等苛刻的字眼!
他说的话虽含蓄我却听得明白。
只怕终我一生空得他无限眷恋却无法替他生下一男半女!我注定无法体会身为人母的那份感受!
葛戴对儿子的那份牵挂之情我能体谅却无法更深刻地感悟到那一份与众不同的心情。
“悠然不许胡思乱想!”额头上一痛竟是被他弹了一指。
感伤的情绪没等酝酿成形便被他搅和得烟消云散我龇牙咧嘴作势扑过去“敢打我看我不掐死你!”
正嬉笑间忽听门上砰的一声响扭头看去只见葛戴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我忙从皇太极身上跳开窘得满脸通红皇太极脸色沉了下来呵斥道:“你又回来做什么?”
“爷……”葛戴哆嗦着神情有些木然“富察汗妃歿了宫里派人来传话让您去!”
我大吃一惊。
衮代死了?怎么可能?难道她被逐出内宫羞愤难当而选择了自尽?
“悠然!”皇太极喊我。
我回过神忙取了帽子替皇太极戴上“路上小心些。”他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整理好衣装急匆匆地抬脚走了。
等皇太极一走我忙抓住葛戴追问:“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就死了呢?”
她呆呆地看了我一眼忽然打了个寒噤颤声道:“她……被三贝勒杀了!”
我瞪大了眼倒吸一口冷气。
“他怎能下得去手……”葛戴哇地哭了出来紧紧地抱住了我“那是他的额娘啊!十月怀胎生养他的亲生母亲!做儿子的怎能如此心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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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随征6
富察氏衮代因获罪贬出内宫其子五阿哥莽古尔泰怒其不争埋怨亲母做下丑事连累了他的声名弄得他在众贝勒面前抬不起头来甚至给正蓝旗抹了黑……莽古尔泰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暴戾母子二人当场起了争执结果三贝勒恼羞成怒竟失手将衮代杀了!
这件事闹得满城沸沸扬扬努尔哈赤气得怒不可遏。
三月二十五衮代的葬礼未曾办妥更加意想不到事情生了。平时服侍衮代的两个小丫鬟阿济根和德因泽竟然告大妃言道:“大妃乌拉那拉氏曾先后两次备办饭食送与大贝勒大贝勒受而食之。又一次送饭食与四贝勒四贝勒受而未食。且大妃一日三次差人至大贝勒家如此来往谅有同谋!大妃自己深夜出院亦已两三次……”
如此种种言语震惊朝野也亏得努尔哈赤这种时候还能保持冷静不曾偏听偏信而是指派扈尔汉、额尔德尼、雅荪、蒙噶图四人彻查此事。
那日午后我躲在书房内室听得扈尔汉等人询问皇太极事情的真伪皇太极沉默许久最后回答说:“送膳之事确然属实。大妃赐膳做儿臣的不敢不受只是无功不受禄这顿饭食我想不出一个能够享用它的理由故而不敢食……”
他们在书房嘀嘀咕咕地又交谈了好一会儿四人这才告辞离开。
我从内室出来只觉得手足冰冷心里莫名的悲哀。少时皇太极送客回转我扶着书案痴傻地望着他他身子一僵跨进门槛后站在背光处无言地回望我。
四目相对无声无息。
我心里一酸眼泪竟黯然滴下忙伸手抹去。
“悠然……”
“没事我没事!”我吸着鼻子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我真的没事!我把前几日拿的书籍依样放回了原处……我我……没事就先回去了你忙你的吧!”
“悠然——”他伸手欲拦我我胳膊一缩条件反射般躲开。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我逃也似的奔出了书房。
上午还是晴空万里此刻却已是乌云蔽日耳边隐隐能听到从远处传来的沉闷雷鸣。我加快脚步完全不理会歌玲泽在身后焦急的呼唤只是埋头往前冲。
“姐姐?!唉哟……”
一个没留神我竟然一头撞到迎面过来的葛戴险些将她撞翻。
“姐姐!”她惊魂未定地瞅着我“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不是哪里不舒服吧?”
心里隐隐作痛我望着她凄然一笑“变天了……终于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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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尔汉等人的调查结果落实了阿巴亥与代善之间不寻常的“暧昧”往来努尔哈赤盛怒之下痛斥大妃进而将之休离对外却声称大妃窃藏绸缎、蟒缎、金银财物甚多。阿济根和德因泽二婢因举报有功被努尔哈赤收纳为庶妃并赐与汗同桌进膳的荣宠。
最终阿巴亥带着儿子含愤离开内宫。她自十一岁嫁与努尔哈赤至今生养三子当可谓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享二十年的富贵荣华末了却是落得如此下场不禁令人欷歔感叹。幸而十二阿哥阿济格已然成*人又是镶白旗旗主在宫外自有府邸私产可保母亲、弟弟不至于流离失所困顿无依。
大贝勒代善因此绯闻声名大为受累他原是四大贝勒之军功卓著众望所归。如此一闹眼看已然稳握在手的储位开始变得虚幻如梦。
四大贝勒之中三贝勒莽古尔泰因为弑杀亲母已为努尔哈赤不喜外界舆论也是对他颇多微词;二贝勒阿敏自打生父舒尔哈齐亡故后努尔哈赤便将其交由衮代代为抚养养母衮代私盗宫中财物阿敏难逃其咎;大贝勒代善与大妃往来过密虽无查实有过分行为然而却已在努尔哈赤心上扎了一根难以抚平的尖刺……
天气渐渐转热近两月来皇太极深居简出每日空闲下来只是陪我静静地读书偶尔兴致高昂还会和我就三国里面人物之间的权谋争斗拿出来调侃品评一番。
他面色平静无波只是在讲到如何布控如何撒线如何设局时深邃的眼眸中自有一股幽暗的漩涡在打转。一开始我还会和他争辩几句到得后来却多是他讲我听。
论起这种权谋之术自小便心机难测、城府高深的皇太极自然要比我强出百倍!
我唯有藏起满心淡淡的悲哀看着他在谈笑风生间貌似韬光养晦实则已悄然施展手腕轻易地将整个局面翻转……
入夏稍稍恢复平静的赫图阿拉城再次掀起轩然大波。
努尔哈赤的叔伯兄弟、贴身侍卫阿敦私底下秘告大贝勒说皇太极联合莽古尔泰、阿济格准备伺机暗害于他。代善得知消息后惶然无奈之下赶赴大汗处恳求努尔哈赤主持公道。
努尔哈赤连夜将皇太极召进宫去让这几个儿子当面与阿敦对质。
皇太极离开后我从床上爬了起来赤脚踩在地上呆呆地望着窗外凄凉黯淡的月色心里绞痛得已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丑时三刻院外脚步声窣窣响起我茫然回头只见皇太极一脸阴郁地走进门来烛火跳动投影在他脸上勾勒出强烈的明暗线条。我哑然失声抄起桌上那册《三国演义》愤怒地高高举起用尽全力掼向他。
“啪嗒”书册被他举臂挡落沉重地摔在地上在这寂静深夜出的声响大得吓人。
胳膊缓缓放下他脸色晦涩凝结的眉心透出一缕愤慨之气。
“为什么?为什么……你已经赢了为什么非要做得这样赶尽杀绝?”我尖叫浑身战栗。
他嘴角微微一撇“你也信这些无稽之谈?”
我怅然悲凉地笑了一下。
无稽之谈吗?他难道当真以为我傻傻的什么都不懂吗?
“此事父汗已有公论无须再提!”他扭过头径直走向床头坐下右手拍了拍床板“天亮尚早我乏了过来陪我躺会儿……”
第十二章 随征7
“不能放过他吗?真的不能放过他吗?”我痴痴地问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他已经失去嗣子之位你为什么还非要置他于死地?皇太极……你的心未免太狠了……”
“我狠?!”他噌地跳了起来激愤莫名地低吼“我本来不想杀他的杀了他对我不见得有多大的好处弄不好还会引火上身得不偿失……但是!”他突然大步向我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痛心地瞪着我“你看看你你的眼泪是为什么流的?你能说你心里没有他?那日在书房我见你落泪你知道我是什么滋味?悠然……是你对我残忍我说过要你把心完完整整交给我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你始终对他难以忘怀?他有什么好?他到底有什么好?难道我当真比不上他吗?”
我摇头泣不成声“不是……”
“你是我的!你只属于我!”他一把抱住我双臂环紧勒得我胸骨生疼“他存在一日你便永远不能忘了他!我和代善之间注定只能有一个胜利者!我要你完完整整地只属于我一个人!”
“够了!”我厉声尖叫挣扎着推开他“说什么完完整整独一无二……你总是拿这些来苛求我那么你呢?你自己还不是娶了一个又一个?我算什么?我在你心里又算得什么?够了——够了!我受够了——”
“你……”
我蹲下把脸埋在臂弯里放声痛哭。
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我任性地泄着自己心底的不满!
“咣!”黑暗中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砸碎了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泪眼蒙眬地抬起头晕黄昏暗的室内青溜溜的地砖上散落了满地的瓷片皇太极已杳然无踪。
大门洞开夜风呼呼地吹了进来满目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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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对质一事最终成了个大笑话皇太极、莽古尔泰、阿济格矢口否认阿敦百口莫辩最后只能背下这口黑锅。
努尔哈赤以恶意挑拨贝勒、阿哥之间关系的罪名将这位正黄旗的统领亲信缚以铁索囚禁牢中。
一场风波就此压下然而从那天起我和皇太极之间却开始陷入沉默的冷战。居然有一月之久他未再踏足我所居小院半步。
萨尔玛几次劝我服软认错我只是狠心咬牙不肯低头俯就。过得几日问歌玲泽四贝勒最近都在干些什么她先是面色尴尬的支吾后在我的再三追问下才道出实情。
“这月余爷独自睡书房只是常常喝闷酒有几次醉了便去了西屋……”
我一颤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西屋……那是葛戴的住处!
心痛得无法形容皇太极的报复手段比任何东西都更能伤我!
六月冷战持续萨尔玛已不敢再奢求我主动去找皇太极每次总会以怜悯的眼神偷觑我。她和歌玲泽揣摩不透我的喜怒只得在我身边战战兢兢地服侍格外用心。
七月初三这日早起我习惯性地望着身侧的床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正准备唤歌玲泽进来忽听门上轻叩“主子……起了么?”
“嗯。”我随口应了声翻身下床穿鞋。
门扉拉开一道缝歌玲泽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主子……大福晋来了!”
我才穿好鞋站起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怔。
哲哲……她来找我做什么?这一年多除了过年祭祀时见过她一面我和她之间再无交集。
茫然地穿戴妥当歌玲泽和萨尔玛进来伺候我漱洗完了又奉上早膳。
我早没了用餐的兴致整颗心好奇地挂在哲哲身上。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她突然来访肯定不会是单纯地来找我闲话家常。
才一见面哲哲与我四目相触已然恬静地笑起“正好经过进来瞧瞧你你最近气色似乎不太好……”我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在名分上她和我属于大妻对次妻按着尊卑礼数我原该向她行礼可是面对着这个年岁只有二十出头的娴静女子我这个家礼实在施不出来。她若是非要认为我倨傲无礼目无“尊长”那我也只得苦笑了。
“不知道福晋这是要上哪?还劳烦你恰好经过来瞧我真是不好意思。”我不着痕迹地开口试探我就不信她会当真无聊到恰好经过我的门口。
“嗯我去西屋……你要不要和我一同去给乌拉那拉氏贺喜呢?”
“贺喜?”
“是啊。”她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难道……你还不知道么?”搁下手里的茶盏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些尴尬“那算了我自己去吧!”
“等等!侧福晋她……”我调转视线猛地看向歌玲泽。
歌玲泽微微一颤低声道:“回主子西屋那边昨儿个连夜叫了大夫那个……侧福晋有喜……”随着最后两个字的音节嗫嚅地消失在她唇边我猛地一震犹如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刹那间从头冷到脚。
不知道哲哲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贝勒府的浑浑噩噩只觉得眼前看什么东西都是模糊不清的。等到意识渐渐地恢复清醒才现自己竟是走到了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我正站在热火朝天的铁匠铺街对面。
这里位于赫图阿拉东门是下等人居住的地方铁匠铺街鱼龙混杂多半住的是八旗的包衣奴才以打铁为生八旗精兵战时所需的铁器兵刃都是由此处造出。
环顾左右萨尔玛和巴尔在身后丈许开外紧跟不舍这夫妻俩满头大汗却连擦一下也不敢只是瞪大了眼睛盯住我生怕一个不留神被我跑掉似的。
我苦笑烈日当头七月的酷暑能把人给烤化了去。
汗浸得贴身的薄衫尽湿我吁吁地喘气儿。
“让开——让——嚯……嚯……前头的人看着些让一让……”
猛然回头却见一群马匹簇拥着挤向我我赶紧避开目送这百余匹马擦身而过——这些是养在内城马厩的官马看这情形是要出东门到城外去放牧。
第十二章 随征8
道路狭窄加上有些马儿惧火那些打铁声也极易刺激它们是以马群走得既慢且乱。
等我回过神再巡视左右竟是已找不到萨尔玛和巴尔的人影。留心寻了半天也没看见想必方才走散了。于是只得一路往西街寻去走走停停不时张望。
约莫在街上逛了一个多时辰我又累又饿头顶阳光褪去忽地风云变化。夏日里雷雨竟是说来就来半点也不由人。
豆大的雨点噼啪砸下时我狼狈地躲进一处角门下避雨。屋檐建得不是很大并不足以让我容身我正想着这下子可要遭罪了忽然后背贴着的木门一松我险些向后跌倒。
“咦?下雨天还来?爷不是嘱咐您了吗?说过往后不必再来……”
满脸是水额前刘海遮蔽住了眼睛碎黏在颊边有一绺竟然跑进了我嘴里。我随口吐出丝抹了把脸。
眼前的男人四十出头国字脸中等个头人长得倒算魁梧可是面生得很。我眯着眼连睨两眼还是没能想起他是谁可瞧他的样子分明是在和我说话。
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应答。
“唉您还是先请进来吧……”见我还在雨里淋着他忙将手里的油纸伞递过来。他弓着腰身眼睑低垂态度恭谨得似乎不敢多瞄我一眼。
我茫然地将伞接了过来捏住伞柄轻轻打了个转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慢慢地在前头领路。
打角门进去拐弯便是座小巧别致的园子左右两旁稀稀疏疏地种着一排排果树雨滴在枝叶上窸窣出声响空气里弥散着一股淡雅的香气。
“今儿个是爷的寿辰可爷不让下边奴才给大操大办大清早起来就把自己关在东阁里……”我一愣不由得停下脚步。
他似乎当真已把我错认成他人竟是絮絮地说个不停我原还想问他借个地方躲雨这下子反倒不好意思启口了。正窘为难他忽然诧异地回过头来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后又赶忙耷下脑袋眼睛直直地盯着脚下鹅卵石子铺就的路面瓮声瓮气地说:“那……奴才就不打扰了奴才告退!”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转身就一溜小跑地走了。暴雨滂沱我抬手欲喊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园子里早没了他的身影了。
尴尬地站在雨里我莫名其妙。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雨越下越大我不敢多待忙急匆匆地顺着原路返回。没走几步忽然一阵咻咻之声接连不断地从西北角传来我好奇地侧目望去透过稀疏的绿叶间隙一个穿着月白色马褂的颀长身影飞快闪入我的眼帘。
呼吸猝然一窒我踉跄地后退半步擎着的雨伞脱手滑落。
吧嗒……伞摔在地上滴溜溜地围着我脚边打了个转。
挽弓搭箭……每一个动作都是那般的熟练流畅宛若一幅完美的图画!
雨幕如帘哗哗的水声仿佛已经不存在我的耳际只能听到那连续的咻咻声声声清晰。三枝羽箭应声钉在对面的箭靶上持弓的胳膊垂下铁胎巨弓的一头支在地上他缄默无语大雨浇灌水滴滴答答顺着他的梢、衣摆往下落那个肩膀微耸的背影在凄凉的雨中显得孤独而又落寂。
我咬着唇水滴从我脸颊滑落我却已分不清这到底是雨还是泪……
蓦地他甩手一扬那柄巨弓嗖地被他扔出老远啪的一声砸在树干上竟被硬生生地撞断弓弦高高地弹起碎木飞扬。
然后……他突然扭头!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地缩起身子急急忙忙地将伞从地上捡了起来双手颤抖地将伞面朝前倾斜试图遮挡住他的视线。
无声无息我却分明从伞下看到一双鹿皮靴子停在我的面前。心儿狂颤这一刻我真想把伞一丢转身逃跑。
衣衫已被雨水淋湿我张大嘴用尽全力痛苦地吐纳呼吸。
“不是说……再不用来这里了么?”声音醇厚低沉略带沙哑我突突狂跳的心却因为这句话倏地停住了。
愕然。
“回去吧!以后都别再来了……你毕竟不是她不管你如何做你始终不是她。即便你穿了她的衣裳戴了她的饰装扮得再如何相似你毕竟不是她……”
我悠悠一颤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我之间不必再计较谁对谁错你的赐饭之恩我铭感于心多谢……你毕竟还是替她圆了我的一场梦。”他声音忽而放低柔柔地呢喃语音幽然充满无限柔情“你知道么?我曾亲口允诺过她终有一日要伴她一起同桌吃饭……只可惜……只可惜……”说到最后已化哽咽之声。
一道惊雷在我头顶劈响昏暗的天空猛地闪亮了一下。
我双手握紧伞柄捏得十指痛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的剜痛。
代善啊……为何这般痴傻执著为何……
“这个还你!”一件冰冷滑腻的东西塞进我的手里手指触到他略带冰冷的指尖我微微一颤。
他的声音已然拔高隐隐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仪:“以后你我再无瓜葛!我也不可能再把你当做她!你走吧!”
我低下头触目看到手里的那样东西掌心一麻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手指放松伞柄滑落的同时我的左手只来得及抓住那冰冷。
硌手的冷。
十八粒相同大小的碧玺翠珠底下一颗碧玺佛头相连三颗小东珠缀了个镶嵌红宝石的结牌……
指尖抚触如遭电击那熟悉的光泽在我眼底璀璨依旧。
嗒!手腕上轻轻一动戴在手腕上的翡翠手串滑至腕骨两串形似相仿的串珠交相辉映在雨水的冲刷下淡淡地散出柔润的珠玉之光。
一滴泪凝于眼睫悄然滑落泪滴溅在水洼里转瞬消失。
第十二章 随征9
我无语凝噎缓缓抬起头来却见代善背转了身子双手负在身后寂寥地望向远处。
我伸了伸手可是手上的两串手串却刺痛我的眼灼痛了我的心。我猝然收手咬牙抽身。
趔趄地走了两步眼泪汹涌而出我再也忍受不住足狂奔一口气冲出那扇角门。
雨连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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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渐小我从头湿到脚彻底被浇成落汤鸡。
门房奴才给我开门时脸上仿佛抽筋似的一阵痉挛瞪着我看了老半天愣没说出一句话来。直到我捋着湿漉漉的头哑声问:“我能进去么?”他这才恍然大悟哆嗦着倒退两步猛地转身飞奔。
“回回来了——侧福晋回来了——”兴奋得颤抖的呼声瞬间传遍整个府邸。
我叹了口气踩着灌满泥水的鞋子一脚才堪堪跨过门槛忽然迎面扑来一团黑影不由分说猛然将我带入怀里。
鼻梁撞在他的胸口我痛得鼻子酸抬头望去记忆中的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孔此刻苍白得犹如一张白纸。没等我再仔细看个清楚他忽然用力一搂我被他紧紧勒住差点喘不过气来。
他……在颤抖虽然强烈地克制然而薄衫下紧绷的肌肉依然在微微抽搐着。
我抽着鼻子涩然:“我并不是想离开……”
一句话没有说完他倏然低头冰冷颤抖的双唇缠绵地吻住我。我闭上眼泪水无声地自眼角滑落。
“歌玲泽!叫小丫鬟准备热水……动作快点!”呵斥声中我被皇太极腾身拦腰抱了起来。
疲乏困顿地缩在他的怀里他紧张地抱着我快步往小院跑。跑动带起的颠晃令我眩晕穿过他臂弯的缝隙看出去淅淅沥沥的雨里站着一排的人影。
极力保持镇定但表情已显得有些僵硬的大福晋哲哲;满脸妒意恨不能扑上来咬我一口的钮祜禄氏;以及……脸色苍白悲喜交集感怀拭泪的葛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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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换了身干净的真丝长袍我静静地坐在绣墩上任由歌玲泽用巾帕替我揉搓头。
皇太极进门的时候屋外的亮光将他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他站在门边不说话我低着头只是看着他的影子痴痴地怔。
歌玲泽乖觉地退出门外门扉被嘎吱一声带上时我心里一跳搁在膝盖上的十指慢慢收拢。
影子在动一步步地靠近我心揪紧。头顶响起细微的呼吸声然后肩上的长被轻柔地撩起他拿了梳子轻轻地替我梳理。
我身子瑟缩地偏向一边却被他伸手牢牢按住肩膀随即他屈膝蹲下四目陡然相望我突然现他的脸孔竟是如此憔悴瘦削眼圈淤黑眼底布满血丝。
“不要斗了好不好?”他无力地低语“我们……何苦非得这样彼此折磨对方?”
我眼眶一热无语。
他伸手细细地在我脸颊上摩挲贪恋痴迷地看着我目光迷蒙如雾“不要离开我!你知道我不能没有你……”
我深深吸气。
皇太极啊……内心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我原以为他不会再愿意向我低头——有些时候我觉得自己很了解他有些时候又觉得其实自己无法真正触摸到他的内心……他一步步地接近他的目标一步步地迈向他的理想这原是既定的事实却也同时让我无奈地陷入极度的彷徨和不安。
都道是无情莫过帝皇!
我怕……最后他真的会离我越来越远!
“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你说。”
我苦涩地笑了下即便是现在这般动情时刻他也绝不会胡乱应承那种“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的言词。
“能否……放过代善?”
他眸光一闪虽是转瞬即逝但那股冰冷彻骨的凌厉却仍是让我深深为之一寒。
沉默良久他神情复杂难测正当我的一颗心急遽沉下时他忽然哑声开口:“好!”
简简单单一个“好”字却让我如释重负仿若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我忍不住含泪笑起手指稍稍一动手心里捂得烫的硬物硌得指骨生疼。
我伸手将他的右手拉起让它伸直平摊然后慢慢将左手紧握的东西轻轻放落他的掌心。
他低头只是略一扫视猛然一震眼睑飞快抬起露出一抹惊异之色。我微微一笑双手十指扯住那串碧玺手串用尽全力向两边一扯只听哗的一声串珠的丝线绷断翠珠四溅丁丁东东滚落一地。
他定定地凝望住我目光深邃明亮煞是好看仿若漫天黑夜中的一点繁星落在了他的瞳孔之中眩惑得叫人迷醉。
轻轻地抱住他我靠上他肩头低声细语:“我是你的只是你的……”
最后一个字终在他俯身狂热的亲吻下化做一声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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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明万历帝驾崩其长子朱常洛登基二十九天后因服食红丸竟一命呜呼。两个月后十五岁的天启帝朱由校坐上紫禁城金銮宝殿上的那把龙椅。
十月大金国迁都界藩城。
从赫图阿拉城迁往新贝勒府的那几日尽管府里上下有近百名的奴才下人听候使唤却仍是折腾得合府人仰马翻。
我的行李是最多的除了我自己的皇太极日常穿用之物差不多都在我屋里所以搬家的时候等于是连他的家当一起搬。
我在家忙着可这位一家之主却早在搬家之前便跟随努尔哈赤及众贝勒先行去了界藩城不管不顾地撇下一屋子的女眷乱成一锅粥。
西屋的葛戴身怀六甲行动不便自顾不暇。东屋的钮祜禄氏是个除了会咋咋呼呼就只会吃干饭不干活的主儿整日就听见她在园子里扯着嗓门呵斥奴仆大呼小叫。我则是懒得管他人闲事只管打理好自己这片兔子窝……总之在毫无秩序的情况下四贝勒府内的主子们各自为战乱得底下奴才鸡飞狗跳做事混乱无章。
我抱着事不关己甚至有点幸灾乐祸的心态看好戏。花了一天的工夫将自个屋里该拿的、该搬的全都整装完毕余下的时间正打算好好练练已经有点生疏的刀法忽然哲哲跑了来三言两语便把我拖出了我的藏身小窝。
第十二章 随征10
她也并非是真要我帮什么忙只是让我闲散地坐在厅屋她却身体力行地以当家主母的姿态指挥起家奴仆妇。
我冷眼旁观忽然现哲哲其实极富领导才能而且头脑极好在现代绝对是个白领高层管理——她清楚在这个家里她空有正妻头衔单独由她出面只怕降不住那些刁钻的奴才于是便将我请出奉在堂上。虽然这颇有些狐假虎威的味道我却仍是不得不佩服她的睿智冷静吩咐交代下去的事情有条不紊一桩桩一件件都干得极是利落干脆绝不拖泥带水。
我连坐了两天的板凳亲眼目睹她打理混如乱麻的家事竟是滴水不漏条理清晰思维敏捷得叫人不得不刮目相看佩服至极。
冷眼旁观了两日后我开始重新审度她这个外表端庄娴静来自蒙古科尔沁的年轻格格到底还会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潜力可挖?有时我甚至冒出个古怪的念头如果哲哲不是皇太极的嫡妻我不会像现在这样对她心怀芥蒂也许……我和她能成为朋友。
搬家工程耗时颇长到得正式出那日整个赫图阿拉人潮涌动。皇亲贵眷的车队先行贩夫走卒缀在末尾。
排在最先的打着正黄旗的旗号华盖金辇旌旗飘扬仅看随行的仪仗便已叫人咋舌——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汗王后宫女眷出行果然创国之后排场和气势已与之前仍属建州部落时无法比拟。
我们这一行属于正白旗两黄旗后是大贝勒的两红旗再然后是二贝勒的镶蓝旗、三贝勒的正蓝旗……十二阿哥的镶白旗跟在我们队伍之后。
“阿牟我们搬去新家阿玛和额娘去不去呢?我以后还能见到他们吗?”兰豁尔双手扒住车窗窗框回头小声问我。
我摸了摸她的额头笑道:“一同去……你以后还会见到他们的。”
“那太好了!”她欢呼雀跃笑嘻嘻地挨过来搂住我的脖子“可我还是最喜欢和阿牟住在一起……”小丫头嘴儿特甜直把我哄得笑不拢嘴。
这一路上有她伴着倒也不寂寞。几日后抵达新居现新宅选址甚是不错竟是比赫图阿拉原先的那栋老宅院强出一倍这同时也从另一侧面可以看出皇太极如今在努尔哈赤心目中的地位愈拔高了。
等再次陪着哲哲打完那些琐碎的家务事后皇太极终于风尘仆仆地返回新家。
甫一见面他便兴冲冲地拉着我直奔书房。房间里的藏书还未完全摆上书架散乱地堆了一地。
“大明皇帝把熊廷弼罢职了……悠然你说得一点没错大明这个新帝昏庸无能。他居然罢了熊廷弼的辽东经略让袁应泰接替其职可见这个年轻皇帝实在没识人的眼光!”
啊天启皇帝……
我沉默无语。
明熹宗朱由校历史上有名的不爱江山却癖好干木匠活的文盲皇帝对于这样一个人用“昏庸无能”来形容他已属厚道其实说他“祸国殃民”亦不为过。这个小皇帝宠信阉人魏忠贤最终把一个大明朝搞得乌烟瘴气百姓怨声载道直接导致最后李自成的农民起义……
“在想什么?”
“哦……没。”我猛然清醒咬着下唇哂笑“没想什么……”
对于大清创业开国史我所知实在有限除了还记得几个人名之外基本等同于空白。倒是明末一些有名的历史事件中学课本上却是念过的我这个记性不是很好的脑袋里总算或多或少地记得一些。只是……记得归记得这些历史还是不方便在皇太极面前多加提及。
他太聪明也太机警我若是不小心多嘴漏了丁点不该透露的口风只怕他会将我从里到外盘问个彻底。
就好比上次一不小心提到了辽东经略熊廷弼——熊廷弼此人我只知道是个能打仗的人——可怜的我知道这个名字还要拜金庸老先生的大作《碧血剑》所赐小说后传中提到袁崇焕虽然现在不是记得太清楚了但是两个人的名字却因此挤进了我的脑海里。
一为熊廷弼一为袁崇焕。
倏地我想起一事急忙抬起头盯住了他。
“怎么了?”他随手抽出的一张羊皮地图一边摊开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咱们说好了的你得带了我一同去!”
“什么?”
“不许装蒜!”我右手往羊皮地图上轻轻一按睨着他意味深长地笑起“熊廷弼不在了你们如何会放弃这大好机会?你去哪我便也去哪哪怕是去沈阳也不能例外!”
他惊讶地望着我过了好一会儿眼里渐渐浮现笑意“果然瞒不了你!”说着揽臂将我搂在怀里。
第十二章 随征11
我靠在他怀里挣扎着反复思量终于还是把那个酝酿已久的念头说了出来:“皇太极你把这个家交给大福晋打理吧。”
皇太极微微一愣低下头神情古怪地看着我。
我苦笑“四贝勒府总要有个人站出来打理的……你常年在外征战家里必定得有个人替你坐镇!”
“你……”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轻声打断他:“我不愿做这些。你也该知道即使我愿意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她毕竟是你的嫡妻你得给她这份面子……嘘你别急我不是拿话激你我是说认真的……眼看着新家迁入各贝勒府女眷之间的走动会日趋频繁你总不能老把这个博尔济吉特氏的大福晋不当回事!”
他轻轻哼了一声半晌后冷道:“哲哲跟你说了什么?”
我哧地一笑“她能跟我说些什么?你无须多疑我再傻也不可能会把她视为盟友。我是女人而且是你的女人……你休想我会做出贤淑大方的举动来她做她的大福晋我做我的步悠然井水不犯河水我犯不着得罪她。我只是从全局考虑而已……”
“好个从全局考虑……”
皇太极忽然仰天笑了起来我反倒被他搞怪的样子吓了一跳嗔道:“笑什么?”
“笑你总算肯动脑子了。”
“你……”我气结抬起手肘撞他胸口“知道你脑子好使!就会使坏心眼……”
他随手托住我的胳膊笑道:“我是坏你打小就知道我坏……可你偏还喜欢……”俯下身灼热的呼吸喷上我脖颈我浑身一颤半边身子顿感无力如触电般酥麻。“悠然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独一无二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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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六年明天启元年二月十一大金数万大军分八路进攻奉集堡揭开了辽沈之战的序幕。
二月十四继续进犯虎皮驿;二月十八侵至奉集所属的王大人屯。
三月初十大金精锐铁骑在汗王努尔哈赤的亲自带领下由诸贝勒各率其部浩浩荡荡从东向西顺浑河而下向沈阳水6并进。星夜兼程于三月十二早晨抵至沈阳城外而后在城东七里处的浑河北岸安营扎寨就地驻守。
“悠然一旦两军交战我恐怕无法顾及你……”
“我知道!你已经说了不下百遍了!”从出门一直就在念叨其实早在我选择跟他出征就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你安心打你的仗不用担心我……你只要知道无论怎样我都会在你身边我会在最接近你的地方等你所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皇太极不由得动容定定地看着我在我额上亲了一下“你放心!我一定回来!”
我笑了下不让他看出我心底的担忧。除了挂念他的安危之外我还想着葛戴她的产期就在这几天了不知道……
猛地一凛我回过神来现在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我眼下只能顾着皇太极一个人。
“镇守沈阳的辽东总兵贺世贤据说勇猛善战你要小心切莫轻敌!”
皇太极微微侧过头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冷笑“贺世贤啊——打仗靠的不单单只勇猛便可此人勇猛有余谋略不足且贪杯好酒……悠然你等着看吧……”话才说到这里忽然帐外擂鼓齐鸣他面色一收忙道:“父汗点兵我去了!”说罢心急火燎地冲出营帐。
这一日大金只派出少数精兵锐卒掠夺浑河以南的地方在返回北岸时明军派兵出城双方未及交锋金军便撤回到了木寨这一夜双方在相安无事中平静度过。
第十二章 随征12
第二日仍是如此我渐渐看出门道来金军这是在故弄玄虚采用轻兵诱敌之计欲将贺世贤从城里引出来。
晌午过后我正担心那个贺世贤是否中计忽然听闻贺世贤出城了而且竟是只带了一千兵卒!
甫一照面金兵假装不敌贺世贤果然轻敌大意率兵追击到半道时被早已埋伏左右的金兵团团围住。贺世贤抵挡不住退到西门时被乱箭射死坠马身亡。
与此同时金兵大军全力出击迅逼至沈阳城下楯车攻城攀爬云梯……城上明兵连火炮隆隆声震得大地颤动。
我守在营帐外直看得目眩神驰顷刻间东门城破金兵蜂拥入城沈阳已成大金囊中之物。
当晚皇太极回营帐歇息我见他一贯冷峻的面上竟是带着喜滋滋的笑意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你让我等着看我果然看到了……”顿了顿又说“不只看到了还大长见识。”
他溺爱地捏了捏我的鼻子然后接了我递过去的湿巾随意地抹了把脸“还没完呢奉集堡、武靖营近在咫尺明兵不可能不赶来支援……这个时候可不宜掉以轻心!”
我深深地瞅了他一眼只觉得此时身披战甲的皇太极英武飒爽气宇轩昂和平日身着便服慵懒中透出几分俊逸闲散的他完全不同。我不禁怦然心动忍不住低叹:“你这个样子莫再让其他女子看见否则真会后患无穷!”
他愣了愣忽然哧声笑起“没有一个女子会像你这般不要命地跟我来战场!且不说上阵厮杀单单是这连日行军不眠不休的苦累除了你这个傻女人之外也不会再有人甘愿为我受这份罪!”
我脸上微微一烫正欲说话忽然帐帘一掀一个身穿黄色甲胄的身影闪了进来高声嚷道:“雅荪那个孬种我非揭了他的皮不可……”
皇太极笑容瞬间僵住我心里吃了一惊急切中身子一矮猝然单膝点地。
这会子工夫那身影已然靠近怒气冲冲地直喊:“老八你说得不错!奉集堡总兵李秉诚、武靖营总兵朱万良、姜弼果然带了三千兵马来援沈阳可是雅荪那小子竟然被明兵的那些鸟铳吓得逃了回来真真气死我……”
“父汗息怒!”皇太极躬身打千。
我跪在一侧瑟瑟抖额头逼出一层冷汗。
天知道努尔哈赤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闯了来?!
一颗心正怦怦乱跳忽听皇太极朗声说道:“儿臣愿领兵出战狙杀这些援军!”
“哦?”努尔哈赤拉长声音显得颇为高兴“你打算带多少人去?”
“不必太多百骑足矣!”皇太极的音量不高却毫不掩饰地透出自信。
努尔哈赤畅然大笑道:“不愧是我的儿子!好!我等你得胜的消息!”说罢扬长而去。
我脚下软待他出去后终于支撑不住一屁股歪坐到地上。
皇太极好气又好笑地望着我“你就这般惧怕他么?”边说边伸手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我嘘了口气拍着身上的灰尘正了正帽子“幸好穿的是盔甲……”眼波一横白了他一眼“你就一点儿都不怕么?”
他捏了下我的脸摇头“你……如果多照镜子会现其实……唉算了不说这些了。军令如山今晚我怕是回不来了。”
我担忧地问:“百骑兵力真的够了么?对方有那么多人啊!”
他哈哈一笑豪气干云:“人多又有何惧?你还信不过我么?没有十足的把握我能轻易夸下这海口么?”
我点点头。
这倒是他向来不打没把握的仗!以他的机智勇猛世间能敌得过他的人已是少之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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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随征13
当夜皇太极率百骑兵卒将追来的明兵杀得东逃西散一路击杀到白塔铺后才收兵回营。与此同时努尔哈赤命令诸贝勒领精兵驻扎于沈阳东门外的教场众将官率大军屯于城内。翌日雅荪被定罪革职。
八旗军在沈阳城内住了五天修整兵马器械准备进一步攻打辽阳城。我原已做好随军征战辽阳的准备谁知这时军中忽然收到书信信上只寥寥数字:“侧福晋病危!”
这信一经皇太极念出我第一个念头便想到葛戴所谓“病危”只怕是她难产也不知严重到什么地步。
皇太极见我心急如焚便让巴尔护送我回去。恰巧从沈阳掳获的人丁也需一同遣返都城于是我俩充当押解官打着正白旗的番号连夜马不停蹄地赶回界藩。
小白的脚力虽好却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到家那日已是三月十九清晨当我穿了一身戎装盔甲冲进门时园子里打扫的丫鬟、妈子见了我一个个吓得呆若木鸡。
我只当未见一路往葛戴的屋子飞奔才到房门口便听见里头传来抽泣之声。
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推门而入只见正堂对门的席位上坐了哲哲正低头抹泪满脸哀戚。满屋子的药味凝聚不散我茫然地跨进门。
哲哲闻声仰起头来惊讶地瞥了我一眼缓缓站起“你回来了?难道……爷也……”
“不我一个人回来的。”我僵硬地将目光调向内室珠帘垂挂之下未见缟素白幔。我心头一松还好看来情况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到底怎么回事?”
哲哲哀痛地说:“你们前脚刚走她就作了痛了两天两夜连宫里的医官都给请了来……十二那日总算把孩子生了下来可是大人却……”
我瞪大了眼感觉心里被抽空了“她……”
“医官说她心脉不好这一胎难产耗尽了她的元气。所以……撑不了几天了她心心念念地喊着爷喊得人心都要碎了……我瞧着不忍心这才拼着不敬之罪写了书信……”
我踉跄了下心脉啊……那是她十岁那年为了救我心口挨了孟格布禄一脚从而落下的病根。
没想到这次竟会因此生生要了她的性命!
泪再也忍耐不住地涌起“我……去看看……她……”
哲哲点头我脚步虚浮地走进内屋。
满室凄冷两个小丫鬟跪伏在榻前葛戴无声无息地平躺在床上脸白如纸紧闭双睑一把青丝绕在枕边……
她虚弱得好似一幽魂我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喘息重了她会突然在我眼前消失。
“葛戴……葛……”眼泪瑟地滴落我轻轻执起她柔若无骨的手掌哽咽“是我……你醒醒……”
眼睫微动她痛苦地呻吟一声缓缓睁开眼来眸光黯淡涣散“啊……格格……”她痴痴地望着我忽然眼眸睁大了欣喜地低喊“我的格格!你终于回来了……奴婢奴婢等得你……等得你好苦……”
“葛戴……”眼泪成串地落下我压抑不住悲伤失声啜泣。
“格格!格格……”她一声声地低唤颤抖的双手捧住我的脸颊慌乱地替我擦拭泛滥成灾的泪水“不要哭……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该抢了你的八阿哥。他……嗯——”她身子一阵痉挛手足抽搐嘴里痛楚地逸出一声呻吟。
第十二章 随征14
我吓得完全没了主张慌乱地喊:“你哪里痛?葛戴……你……”
“格格……你为什么要偷偷离开?爷他……要大婚了你可知道?你为什么不回来?你……是不是不要奴婢了?”
“葛戴……葛戴……”我失声痛哭。
她的神志根本没有清醒看她说话颠颠倒倒的似乎记忆还停留在十年前我毅然离开赫图阿拉的时候。
“格格啊……爷他过得好苦他又喝醉了怎么办?格格格格……奴婢好痛啊!格格……你为什么那么狠心?你为什么要伤爷的心?爷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为什么……”
喊声逐渐低了下去我捧着她的脸惶恐地大叫:“葛戴!你醒醒!你不能有事!”
“嗯——”呻吟一声她痛楚难当地重新睁开眼来定定地望着我眼神凄楚哀伤。
我心如刀割泣不成声。
“姐姐……最后求你一件事你千万要答应我!”
“好。”
“我的孩子……拜托你……”
不待她说完我已含泪拼命点头“我必当视如己出你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
她莞尔一笑苍白的脸庞漾出欣慰的笑容然后婉转低叹一口缓缓抬起胳膊伸手探向我身后。我茫然回头却见屋子里空空荡荡她所指之处并无一物。
“啊……爷你来看我了么?我好欢喜……好欢……”
蓦地那只手在我眼前猝然坠落腕上的玉镯敲击床沿玉碎镯裂吧嗒摔成两段落在地。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断弦的琴出最后凄厉的一声低吟。
“主子……”
“福晋……”
两个小丫鬟的哭声汇成一片哲哲闻声冲进门奔到床前时啊的一声低呼呆呆站住掩面落泪。
我颤巍巍地弯腰捡起那两截断玉紧紧地捏在掌心。
“你放心……你放心……”我低声呢喃。
床榻上的葛戴了无声息地合上了双目然而紧抿的唇角微微上扬竟是淡淡地勾起一缕安详而又满足的笑容。
我猛然一震再难克制悲痛之情伏倒床侧放声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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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无休无眠彻夜奔驰体力严重透支的我终于在葛戴去世的打击下累垮了。
贝勒府内挂起了白幡丧事冷冷清清地由哲哲全权操办着。因为前方战事未结葛戴的灵柩暂时停放在西屋吊唁出殡等事宜都还得等皇太极回来再议。
我在床上躺了三四天后勉强下地只觉眼晕目眩。歌玲泽和萨尔玛小心翼翼地在两侧扶着我如踩棉絮般飘飘荡荡地挪到了灵堂。未曾进门便听得里头有个尖锐的声音扯高了在喧闹我头皮猛地一阵麻抽紧一口气噎在胸口怎么也咽不下去。
推门而入只见灵堂前钮祜禄氏噙着冷笑正对着自己的丫鬟不停打骂怒叱小丫鬟跪伏在地上哭得凄凄惨惨。
哲哲面色铁青连日操劳累得她人已是瘦了一圈单薄的身子此刻站在彪悍的钮祜禄氏面前越显得轻微渺小。
钮祜禄氏一边打骂丫鬟一边冷眼乜着一旁的哲哲神情得意姿态极度嚣张骂得兴起一只左手甚至还时不时地在灵台供桌上猛拍。
我直气得身子狂颤怒火直冲脑门也不知打哪来的力气竟是挣开两丫鬟的扶持径直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