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死生15
阿敏是侄子又是舒尔哈齐的一脉所以除非他谋逆夺位否则努尔哈赤绝不可能把汗位传给他!四贝勒中当可先把阿敏剔除在外——蒙古人考虑得可真是精明。
那接下来呢还是要看子嗣吧?与蒙古人有血缘关系的子嗣具有满蒙血统的后代这个应该是关键吧?
我在矛盾的痛苦煎熬中度过了三个月到得春末病情大为好转刘军诊脉后告知如若再服用一个月药物后无加重反弹则可停药以后多注意保养即可。皇太极得悉后喜出望外然而接下来刘军一句含蓄隐晦的话语却将我俩刚刚燃起的那点喜悦之心冻结。
“福晋癸水至今未至恐为阴气早衰之症……”
皇太极尚未反应过来我却已听得个明明白白刘军的意思说白了就是指我内分泌紊乱导致长期闭经而此种现象导致的最终结果是我有可能长期不孕!
我嘴角抽*动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之前每日还担心着皇太极的子嗣问题无着落这回倒好病才好些却又无情地改判成了无期徒刑!
皇太极失落的神情一闪而过却没能逃过我的眼睛。
他是想要孩子的!想要自己的子嗣!这个时代的男人没有一个不想延续香火开枝散叶的!即便皇太极现在很爱我可是以后呢?在漫长的岁月里他追逐帝皇宝座的心只会越来越大……
不敢问不敢……
江山美人孰轻孰重?这个我曾经面对努尔哈赤冷言讥讽过的问题此刻却不敢对皇太极轻易问出口。
不敢听那未知的答案!
“别老是闷在屋里呆!来!有东西送你!”恍恍惚惚间被皇太极兴致高昂地拖出房门。我心情有些沉闷但在看到他喜滋滋的表情后终是将自己的不快压到心底。
“是什么东西也值得你大惊小怪?”
他脚不停歇地一口气将我拉到马厩“明安贝勒从科尔沁带来百匹上好的马驹我用父汗赏我的五匹骏马换了阿敏手里的这一对白马你瞧瞧可好?”
我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去只见府里原先那三四匹色泽不同的马儿此刻正瑟瑟地缩在马厩角落里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而霸占住整条食槽、正大嚼粮草的是两匹眼生的高头白马。
我骑术一般对马匹的挑选更是毫无研究不过看到这副情景却不禁感到有趣起来。
“就是这两匹?”看上去骨骼健壮体形彪悍高大可是与一般的蒙古马也没什么区别。弄不懂为何皇太极偏偏就看中了它们竟是愿意用五匹的份额去特意换了来。
他轻轻一笑搂着我的肩指着左边一头高些的“这是公的!”手指略偏“那一头是母的!”
“你要这一对来配种?”难道是想以后自己繁殖纯种的蒙古马?
“不是。”他走过去拍了拍两匹马的马脖子抚着柔顺的鬃毛看向我“听明安说这母马性子温顺脚力却绝不输于寻常公马我当时便想它当你的坐骑正合适。只不过这母马很认这头公马两匹马竟是人力无法分开没办法只得一并要了来……阿敏那老小子见我要得心急竟是趁机大大地刮了我一顿以五换二这笔买卖乐了他好些天!”
我细细打量那一对白马见它们举止亲热耳鬓厮磨吃食时竟是频频回望互有维护之意不觉大为心喜笑道:“真的挺有意思!”
“那你给取个名字吧?”
“我?”我大大地一愣“我不会取名字。”
“我的名字你取的不是极好?”他望着我颇有深意地勾起嘴角。
我脸上微微一烫心想这不过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我可没把握能再想出一个既响亮又好听的女真名来但我又不甘心白白让他看笑话于是盯着那两匹马眼珠微微一转笑说:“很简单啊!”指着那头公的“这个叫大白!”又指向那头母的“这个叫小白!”转头看向皇太极咧大了嘴笑“是不是再没比这贴切的好名字了?”
他愣了愣显然没想到我竟会如此偷懒取巧找了这么简单直白的两个名字。他撇了撇嘴一脸无奈地说:“我能说不好么?”
“以后大白归你小白归我!我骑小白的时候你自然也得骑大白……大白……哈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怎么听起来有种很白痴的味道呢?一代名人天之骄子骑个“大白”马厮杀战场……
“很好笑么?”他咬牙作势扑过来咯吱我。
我笑趴瘫软地倒进他的怀里。他双臂圈住我在我额头低啄一吻“以后我们也要像大白小白一样永不分离……”
永不分离!我心里轻微一颤。谈何容易?现实是如此的残酷大白有小白小白有大白它们彼此之间的关系是唯一而我和皇太极却不是!我们之间存在了许多难以横跨的隔阂我永远都不可能是他的唯一!
第十一章 出走1
夏秋交替时节赫图阿拉沸沸扬扬地办了一场送亲礼仅是嫁妆便抬了一里多路围观看热闹的百姓挤满长街。
望着这喧嚣热闹的场景我似乎又回到两年前布扬古将我送去扎鲁特那会儿当时的叶赫城因为饱受建州、蒙古的双重打击送亲礼并没有这般的隆重。
“是哪个出嫁?嫁去哪里?”隐在人群之后的我随口问向身边的歌玲泽。
她也同样一脸茫然“好像是宫里的哪位格格送嫁蒙古喀尔喀……奴婢也不是很清楚。”顿了顿忽道“奴婢去找人问问。”没等我吱声她已灵巧地闪入人群。
我将斗篷拢了拢下意识地往人烟稀少处躲。已经半年了我仍是无法在赫图阿拉城内放松心情自由活动。在这个明明很熟悉的地方我竟会觉得分外压抑就好像在暗处时刻有双眼睛在盯视着我似的。虽然皇太极让我不必担心说“布喜娅玛拉”已经香销玉殒于喀尔喀草原她已成为一段过去我却始终不能完全放开。
“主子!”歌玲泽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小脸红扑扑的兴奋地说“奴婢打听到了是四格格成亲……远嫁喀尔喀巴约特部贝勒恩格德尔!”
“四格格?”四格格……穆库什?
“是二贝勒的妹妹一直养在深宫里的那个老四格格!听说她已经二十八岁了……”
我先听得一头雾水过后猛地一懔脑子里竟清晰地浮现出一道熟悉的背影来——孙带格格!那个原本是舒尔哈齐的四女却被努尔哈赤领作义女圈养在内城深宫里的可怜女子!我原以为……努尔哈赤会关她一辈子没想到居然还是把她嫁了!
二十八岁的老姑娘啊!
我顿觉一阵悲凉和失落!努尔哈赤寄托在孙带格格身上的情感我不是完全不知在他心里恐怕那就是东哥的一个影子。如今缘何要把影子都从身边抹去呢?是因为东哥的消失还是……他已放下?!
放下了吗?
我抬头望天鸟儿展开翅膀在空中滑翔转眼而逝天空仍是瓦蓝一片丝毫没有一点改变。似乎那鸟……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放下了……终是放下了!
他是一代枭雄创世之祖心怀雄心豪气干云如何当真能为我这样一个渺小的女子牵绊住不断向前迈进的脚步?
我呵呵一笑心神激荡。他都放下了为何我还不能真正放下?为何我还不能真正摆脱隐藏在我心底的那个“东哥”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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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开雪白的宣纸我反复思量手中紧握的笔管重若千斤。犹豫不决地耗了半个多时辰后我终于草草落笔寥寥数字竟像是耗尽我全部的心力:“金蒙关系重大你当比我更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切勿因小失大望善待正妻!勿念悠然留字!”
手一松毛笔滑落桌面骨碌碌地滚落至地面。我呆呆地望着这一行白底黑字只觉得眼睛酸疼得厉害使劲一咬牙我最终把心一横毅然地离开书房。
萨尔玛回家去了歌玲泽也被我找了个借口支走此刻别苑内只有十几人老妈子和小丫鬟她们不是近身服侍我的人我的来去她们也都不会留心。于是我卷着装有细软银两的包袱悄没声息地去了马厩。
大白早起被皇太极骑了出去马厩里小白正悠闲地饮着水见我来了高兴得直踢腾。养了半年多我与它之间早有感情于是轻轻拍了拍它的脖子问道:“小白我要走了你可愿意跟了我去?”
它哧哧地喷了个响鼻我涩然苦笑:“你舍不得大白是不是?算了……跟了我去你也只是受苦!”于是绕过它去牵其他马匹的缰绳可是没等我牵了走两步忽听小白一声长嘶竟是尥起蹶子在那马的肚子上重重地踢了一脚一脚将它蹬翻。
我惊讶不已素来知道这个小白的脾气有些暴烈却没想它竟神勇如斯这样的骏马其实更应该驰骋征战于烽火战场上吧?作为我的专属坐骑实在是大材小用屈就了它!
就如同皇太极……他若一生困守在我身边恐怕也将无法施展他的理想抱负!他的宏图大志也终将成为泡影!
于是去意更坚。可是小白却不允许我靠近其他马没奈何我只得拉了小白出门“这是你自找的可怨不得我……”我碎碎地唠叨着出了大门翻身上马。
一番肆意纵缰奔驰我根本没心思辨明方向只是放任小白疯跑沿着山水一路踏上这毫无止尽的陌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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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密村位于五岭关下这里离抚顺很近属于大金国边境可住在村里并非只限于女真族人。五岭关风景不错当时我之所以决定留居此地大半原因是因为这个还有就是……小秋。
小秋姓黎父亲是个汉人母亲却是个地道的女真人她家就住在苏密村东头。一家四口除了五岁的小秋外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小妹妹。
说起碰到小秋的经过真是让我又要汗颜一把那日本打算去抚顺关的经过五岭关时就见小秋摔破了膝盖坐在路边草丛里哭得伤心欲绝。我下马探视她张口就先问我是不是大夫?
我回答说:“不是!”结果她号啕大哭我问了老半天才从她断断续续的话语里听出她爹爹被人打伤了妈妈一急结果肚子痛要生孩子了她没了主张只知道要出门找大夫可是在外头转了老半天连个人影也没看到。
于是底下的事顺理成章地生了我被小秋带回了家。当时的情景别说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就是我见了都怵得慌。家里一团乱小秋的父亲被人打得满身是血靠坐在大门口昏迷不醒人事不知。屋里婴儿的哭啼声哇哇响小秋母亲产后虚脱已然昏死过去婴儿脐带还绕在脖子上小脸涨得紫……
第十一章 出走2
如今小婴儿已经五个月大粉嘟嘟的小脸圆圆胖胖的养得甚是喜人可每每回想起当日情景来仍是叫人手脚软。
小秋母亲扎曦妲本着女真人的习俗非让我这个采生人替婴儿取名字——采生人一词我记得以前曾听幼时的皇太极提起但却不是甚为了解其中的含义之后我含糊其意揣测所谓的采生人该是指接生之人吧?
现在看来这个理解却是大错特错!女真人其实是把第一个见到新生婴儿的外姓人称为采生人采生人对于婴儿意义重大女真人认为婴儿将来的性格会跟采生人相似所以采生人将影响婴儿一生。
这种似乎迷信的信仰和习俗让我实在汗颜皇太极的性格若是像我这般将来多半是做不成皇帝的。
“姑姑!姑姑今天还能教小秋认字吗?”小秋背着一篓猪草经过墙角时忍不住蹭了过来略显菜黄的小脸高仰目光期许地看着我。
我抱着婴儿晒太阳怜惜地摸了摸小秋的头“干完活儿了么?”
她舔舔干涸的唇小声:“一会儿还要去喂猪……”
我叹口气左手将孩子抱在膝盖上坐好右手捡了地上的一根细长的枯枝在沙泥地上写了两字。“昨天教你写了自己的名字可还记得?”
“记得!”小秋兴奋不已“就是那个黎字难写了些不过我爹爹说我写得没错他说祖谱上‘黎’姓儿就是长这个样的!爹爹还夸姑姑是个有学问的人以前一定也是大户人家是见过世面的人!所以妈妈让我跟着姑姑好好学!”
我随即一笑枯枝指着地上的两个字说:“今儿个教你认妹妹的名字——安生!平安生下之意另外也希望她能一生平安!”
小秋低头默看着这两个字怀里的安生却突然咯咯笑了起来小手伸出去够姐姐背后的竹篓。我将她的小手轻轻放下对小秋说:“你先去帮妈妈干活儿吧一会儿回来我再教你如何写!”
小秋恋恋不舍地去了我原以为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来找我可没想到直到天黑不只她没来扎曦妲也没来把安生抱回去。我觉得奇怪于是草草吃罢晚饭将早已熟睡的小安生裹进羊毛皮褥里摸黑去了相隔二十米远的小秋家。
刚到门口便听小秋哽咽的哭泣声传出我惊讶地推门而入只见简陋的堂屋内黎艮精神委顿地坐在长凳上满头是血扎曦妲颤抖着手正替他擦洗伤口。
“怎么了?”
黎艮看了我一眼带着愤怒和委屈说道:“还不就为了那偷采之事!”
这些年明朝境内时有边民越境采参、开矿、窃取果木等行径大大扰害了大金女真边民的利益。是以双方冲突时有生汉人瞧不起女真人女真人不耻汉人两国矛盾展到后来演变成民族矛盾。黎艮虽然常年生活在大金可是女真人同样视他为仇敌外出渔猎谋生之际时常对他诸多刁难。其实不只是黎艮在苏密村共有汉人二十余户每一家都过得甚是艰难。居于大金国的汉人就好比风箱中的老鼠两头受气。
“他们……下手忒狠了!”扎曦妲眼眶含泪语音颤抖。
“行了!那还不是你的族人?今天带头打我的人里头还有你的一个同宗堂弟呢!”黎艮突然暴怒扎曦妲气得双手颤脸上阵青阵白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爹爹!爹爹!你不要骂妈妈!妈妈没有错……”小秋大叫着扑进父亲怀里。
夫妻之间的家务事我原不该管更何况这个家庭背景确实复杂牵扯了太多的国家民族的恩怨。然而当看到黎艮愤恨地将怒气撒到年幼稚嫩的小秋身上竟将她一脚踹到地上时我再也忍耐不住怒了。
从桌上端起那盆为清洁擦洗伤口而准备的冰水我哗的一下泼到了他的头上“我看你心理失衡需要好好冷静一下头脑!”黎艮气得暴跳而起我随手抓住靠门的门闩握在心里准备着他如果还冲过来我就照他脑袋上的破口子再来那么一下!
“爷!”扎曦妲突然冲到他背后一把勒住他的腰“你要打打我吧!别吓着孩子!”
黎艮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目光往下落到我怀里的孩子身上。
我冷冷一笑“出门受人气回家拿老婆孩子撒气你可真是大老爷们好有男人气概!”
“你……”
“不是的不是的……”扎曦妲连连大叫“阿步爷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心里憋得慌他并不是真的要打骂我们!爷平时待我们母女极好……”
真是傻女人呵!这个社会乱得太不像话地位高的男人三妻四妾把老婆多寡看成一种财富的象征;地位不怎么样男人却还是如此虽是贫贱夫妻互相扶持但那种男尊女卑的思想却已是根深蒂固地扎在他甚至她的心里。
算了人家老婆都不在意了!我还瞎掺和个什么劲?气闷地将门闩松开手把熟睡无知的小安生塞到了黎艮的手里也不管他现在吹胡子瞪眼只是说道:“要生存就难免会受气这是没法逃避的问题但是想想和你同甘共苦的亲人你求存的动力不是要为她们谋求幸福安定么?何苦让自己痛苦又让妻儿遭罪?”
黎艮错愕地呆住我不去管他到底能够听明白几分我说的话只是突然觉得这种简朴的生活已被打乱令我开始滋生厌烦之心。这世道哪都不太平且让我在有限的生命里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吧!
因为这件事我在居住了半年多后第一次萌生了离开苏密村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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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出走3
原本打算过完年便动身去抚顺我却突然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小白长期缺乏运动膘肉已被我养得太厚!这个时候靠它代步恐怕走不出十里便被它拖累死。可是我又不可能丢下它不管不顾于是只得计划用一个月的时间对小白进行强化体能训练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让它瘦下去恢复以前的彪悍体形!
小白的性子其实一点都不像明安所说的那样温顺这我打从开始养它时就现了。它心情不爽时甚至会咬伤大白。倒是大白那个看上去凶猛无比的大块头面对小白的无理挑衅却常常是毫无反抗默默忍受脾气好得无法想象。
小白懒惰了半年之久再让它奔跑跳跃它或许会贪一时新鲜可时间长了它就宁可缩回简陋的草棚里呆着任由打骂都不肯再出来。
于是一个月的训练计划被拖延成了三个月……
四月十五我终于准备动身在得知我要走的前一天小秋哭得跟个泪人似的使劲拉着我的袖子不说话只是看着我哭。扎曦妲给我准备了一斤鸡蛋都是煮熟的让我带着路上吃。黎艮没任何表示神情淡淡的可是我知道其实他早把我当成自家人心里有不舍却偏死鸭子嘴硬。
这一晚我睡得并不踏实一半是兴奋一半是半睡半醒间似乎老觉得听见安生在耳边哭。
三更天方过忽然门上嘭嘭有声如若响雷我被吓得从床上猛然惊慌跳起双眼直地呆愣半晌后才省悟过来忙不迭地穿衣套鞋。
可敲门声甚急似乎天要塌下来一般我连声应道:“来了!来了……”不知为何心上莫名紧。
“阿步!阿步……”
隔着一扇木门我听出是黎艮的声音忙拔闩开门。门外黎艮满头大汗地提着灯笼他身后还跟了十来个男人“阿步你是读过书、肚里有文墨有学问见识的人你给我们拿个主意吧!”
我莫名其妙“什么?”
黎艮抹汗沉重地吐气“出事了!抚顺被金兵鞑子拿下了!”
我骇然无语扶着门框的手微微一颤。抚顺……失守?难道努尔哈赤正式与大明撕破脸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目光一扫微弱的火光下那十几张脸焦急彷徨神情复杂。
“范秀才你来说!”黎艮推了推身后一人我一看原来是村西替人书写家书信件的范秀才。此人虽然才二十出头可是据说三年前曾中过秀才满腹经纶学识一流颇受村里汉人们的尊敬。
我冲他微微颔“需要进屋说话么?”范秀才犹豫了下摇了摇头。我知道他避讳什么男女不同室于是也不勉强自己先在门槛上坐了招呼众人“那就散开说吧围在一起堵得慌!”
众人怔住齐刷刷地看向范秀才见他点头示意后才散开找了石墩之类的或蹲或坐或站各自不一。范秀才对我拱供手年轻的面庞上透着斯文儒雅然而神情却是淡淡的我知道他骨子里酸儒之气甚重心里瞧不大起我这类女子这无关于我究竟有没有学问有没有见地。
“步……姑娘是个识文断字之人我等有事想请教深夜叨扰……”
“长话短说!”我抬起头没好气地打断他半夜被人吵醒已是不爽再加上他们说的那档子烦人事是我现在最不想听的东西所以我的耐心已到极致。
“咳!”范秀才被我一句话噎得够呛脸上闪过一丝恼色好歹最后忍住了闷闷地说道“前儿个十三大金汗召集八旗誓师以‘七大恨’告天与明反目。”说着悄悄瞄了我一眼“十四那日就带了两万兵马兵压抚顺……”
“不应该啊抚顺不是有李永芳守着么?再如何不济也不至于短短两日便破城失守啊!”想着李永芳此人在叶赫和建州生矛盾时时常以明廷官派身份出现听起来像是个十分有气派的人物。
“呸!”人群里有个年轻人愤恨地啐了一口气愤道“休再提那奸贼李永芳他见鞑子兵临城下吓破了狗胆竟是未打先降就这么打开城门将鞑子兵迎了进去!”
我见他们双目喷火一个个表情痛恨得似要杀人心里不由得一凉一股寒气直透脑门。果然范秀才沙哑着声叹道:“军民死伤两万余人掳掠一万余人……屠城之后抚顺被鞑子兵尽数焚毁……其状惨不忍睹。”他哽咽着扭过头黯然“辽东巡抚派总兵张承胤支援抚顺却不料半道遭伏张总兵身亡……”
果然是……屠城啊!
我绷紧全身。努尔哈赤素来不喜汉人虽然往时屈于臣下不得不阿谀敷衍每每奉朝进贡但这些忍辱负重之事只会让他憎恨汉人之心日益加剧。如今正是他那股报复的火焰熊熊燃烧一股脑地向明朝彻底汹涌蔓延的时刻!
“你们……找我到底想要问什么呢?我一个妇人能帮得了你们什么?”我拍了拍面颊迫使自己头脑恢复冷静。
“步姑娘远见我们只是想知道这鞑子兵此次攻击抚顺可会扩大灾祸这……”
看来这群人真的是病急乱投医完全没了主张了。既担心鞑子兵一路进逼大明边境又担心明军反击时将战火烧到自家这块小地方来。想逃命可是又舍不得背井离乡……果然是个很头疼棘手的问题。
我无法做出预测无法给予他们或肯定或否定的答复其实我所谓的见地是最好趁早大伙儿一块儿躲到赫图阿拉去在大金国的庇护下那里绝对是安全无忧之所。可是……目光扫了一眼他们黝黑的脸庞——无论是明朝越境过来的汉人还是在大金地面上土生土长的汉人在女真人眼里都不过是些没入贱籍的奴才而已。他们若想活命需当放弃自尊苟且为奴不知道这话能不能在此时此地跟他们挑明了说?
我撑着酸软的膝盖站了起来摇头我不可能理解得了他们的想法国仇家恨外加排外的民族性注定我无法和他们挑开讲这个敏感话题。我总不能告诉他们说大明国会亡大金国才是真命所归想要日后吃得香混得开还是趁早归降勿作抵抗的好?
再次无奈地摇头我自嘲地转身。
“姑娘……”范秀才喊住我。
“我无法作答只能说……天将大乱无处可为家。”我见他神情一震竟是木然地定住了。待要叹息着回屋忽然心中一动停住脚步问道“范公子可知大金国的‘七大恨’所指为何么?”
范秀才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不过是借口而已——其文曰:我之祖、父未尝损明边一草寸也明无端起衅边陲害我祖、父恨一也。明虽起衅我尚欲修好设碑勒誓:‘凡满、汉人等毋越疆圉敢有越者见即诛之见而故纵殃及纵者。’讵明复渝誓言逞兵越界卫助叶赫恨二也。明人于清河以南、江岸以北每岁窃窬疆场肆其攘村我遵誓行诛;明负前盟责我擅杀拘我广宁使臣纲古里、方吉纳挟取十人杀之边境恨三也。明越境以兵助叶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适蒙古恨四也。柴河、三岔、抚安三路我累世分守疆土之众耕田艺谷明不容刈获遣兵驱逐恨五也。边外叶赫获罪于天明乃偏信其言特遣使臣遗书诟詈肆行凌侮恨六也。昔哈达助叶赫二次来侵我自报之天既授我哈达之人矣明又党之挟我以还其国。已而哈达之人数被叶赫侵掠。夫列国这相征伐也顺天心者胜而存逆天意者败而亡。何能使死于兵者更生得其人者更还乎?天建大国之君即为天下共主何独构怨于我国也。初扈伦诸国合兵侵我故天厌扈伦启衅惟我是眷。今明助天谴之叶赫抗天意倒置是非妄为剖断恨七也。”
难为他记性如此之好竟是全部默背出来只是表情冷淡似乎还沉陷在我方才那句“天将大乱”的谶语中费心思量。
第十一章 出走4
——明越境以兵助叶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适蒙古恨四也!
我呵呵一笑看来东哥能够挥的作用远远乎我的想象!也罢!这些前尘往事已与我步悠然再无瓜葛努尔哈赤即便是打着“布喜娅玛拉”的借口一口气打到紫禁城去也已碍不着我什么事!
“步姑娘容我最后问一句姑娘你是汉人还是金人?如果两国开战你会站在哪一边?”
我身子一僵跨出去的脚步竟是再也挪移不动。
我算是汉人还是金人?这个问题……委实难以回答清楚。我在现代的籍贯一栏里填写的是汉族可是我现在这个身体却是女真人……我缓缓转过身来扶着门扉轻轻掩上门低语:“我但愿……不是这里的人!不曾来过这里……”语音细若蚊蝇范秀才显然未曾听清我只是抿嘴一笑缓缓将门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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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三年四月十五大金汗努尔哈赤在亲率正黄、正红、镶红、镶蓝四旗拿下抚顺的同时又命镶黄、正白、镶白、正蓝四旗攻占东州、马跟单等地大明辽东巡抚李维翰急遣总兵张承胤率兵一万赶赴支援遭金兵伏击全军覆没。
五月再度攻克明国抚安堡、花包冲堡、三岔儿堡等大小堡十一个。
七月大金八旗铁骑踏入雅鹘关围攻清河城明将邹储贤固守顽抗最终城破被杀。在这之后大金旗兵又占据一堵墙、碱场二城。至此明抚顺以东诸堡大都为大金所占。
我被迫继续滞留于苏密村然而五岭关毕竟离战火点太近如今是大金一面倒的节节胜战所以作为金国势力范围的五岭关还不至陷入危机。然而大明并非是那种只挨打不反击的傻瓜等到反击之时当其冲遭殃的只怕就是这五岭关。
我开始思措下一步该往哪里去可眼下兵荒马乱的一走出去说不准就会碰到流窜官匪。这世道动荡不安处处危机四伏当务之急已非是解决温饱冷暖而是要如何做才能使自己幸免于难。
天命四年明万历四十七年这一年的新春最为惨淡苏密村内无论女真人还是汉人皆是喜忧参半。大明已在加大力度筹聚兵力不日内便可动一场大规模的围剿之战进军辽东一口气消灭大金。
如此提心吊胆地挨到正月初十傍晚村里有人外出射猎而归传递回又一惊人消息:“大金汗王兵攻打海西叶赫了!”
叶赫部海西女真最后所剩的一个部落努尔哈赤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不会让它独存于身畔。长久以来叶赫与大明的关系最为紧密叶赫仰赖着大明以大明做靠山所以这骨头向来是海西四部中最难啃的一块。
今日看来努尔哈赤真的是再无任何顾忌了。偌大个大明都敢打了如何会在乎一个小小的叶赫呢?
“姑姑……吃饭饭……”小安生快两岁了生活的困顿使得她比我见过富贵人家的那些小孩要瘦小许多。“姑姑吃吃……”她蹒跚着脚步小手拉着我的衣袖脸上露出馋色“安生饿饿……肚肚饿饿!”
我摸了摸她头顶稀疏枯黄的头将她抱上膝盖腾出右手从桌上倒扣的一只青瓷碗里取了一块红皮番薯正要递给她忽见小秋咬着嘴唇怯生生地倚着门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了我手里的番薯。
我回头看了眼碗里已空只得叹口气将手中的番薯一掰为二将一半塞安生手里一半递给小秋。
安生接过后狼吞虎咽小嘴吧唧吧唧直响可是小秋却并没有走过来只是一个劲地咽着唾沫羞涩地笑说:“姑姑我不饿我才在家吃过饭……”
这孩子在撒谎黎艮前天出去挖人参为了一支老山参的归属和女真人起了冲突。他女真话说得不是很熟练结果才结结巴巴地争辩了几句后脑勺就挨了一砖头左膝盖也被他们用棍子打折了。
黎家就靠黎艮一个壮劳力讨生活扎曦妲缝补换来的那些粮食根本就不够他们一家四口嚼用。
若不是怕招人眼红我早把那些饰拿出去换粮食了。只可惜死物毕竟是死物不能直接拿来填铇肚子。
“拿去!”我佯装生气“你不吃姑姑可要生气了!”
小秋这才接了腼腆地冲我一笑。这时候安生忽然噎得连连咳嗽我赶紧又是拍背又给她喝水“慢点吃慢点……”安生小脸涨得通红我将她嘴角的残渣掸干净心里微微酸。
安生啊安生……如何才能在此乱世安然度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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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四年正月初二努尔哈赤命大贝勒代善率领十六员大将兵马五千人驻守扎喀关防止明军偷袭大金。正月初七努尔哈赤亲率倾国之师深入叶赫地界。大金铁骑攻克亦特城、粘罕寨一路烧杀劫掠直至叶赫城东十里。叶赫城十里外之大小屯寨二十余处被尽数焚毁俘获大量部民、畜产、粮食和财物。叶赫被迫向明廷提出救援明朝驻开原总兵马林率兵驰救。
我原以为这一次叶赫难逃噩运势必要被努尔哈赤一口吞没可谁知马林援兵未至努尔哈赤已然退兵这个变故多少让我有些错愕得摸不着头脑。
为何会将一块到嘴的肥肉又给吐了出来?难道是生了什么大事逼得他不得不放弃么?会是什么事竟能如此紧迫……
我的心开始惴惴不安起来思忖再三决定卷包袱走人。五岭关已然不再是个良好的栖身之所我有种风雨欲来前的恐慌。我试图说服黎艮一家与我同行可是黎艮腿伤不便行走扎曦妲不愿离开祖辈生活的土地任我嘴皮子磨破把情况说得如何危急生死一线他们也只是望着我无奈地苦笑。
第十一章 出走5
二月初一声惊雷炸响于辽边我所料果然不差明兵纠结各路兵马相继抵达边关浩瀚之师兵力竟达四十七万之多。
我被震撼得心惊肉跳大金八旗精兵倾力而出只怕连这个零头都没有如此悬殊的差距难怪努尔哈赤顾不得再打叶赫!
我再次去找黎艮黎艮思虑再三最后了句话:“我走不了路阿步你若当真不嫌累赘便请你带上安生吧!你是这孩子的采生人把她交给你我们放心!而且……家里日子太难熬了说句不中听的我们实在已养不起她……”
二月十一就在我打算带着安生上路之际明军在辽阳誓师一时间风云突变天地为之色变。
苏密村的村民终于开始感到恐慌了有一半以上的人开始举家迁移最后决定留下的只剩下十余户汉人。黎艮原本不想走可是顾忌到扎曦妲是女真人怕明军打来时会迁怒女真人于是他请求我带上扎曦妲母女三人一同上路。
扎曦妲哭哭啼啼百般不舍我对她的婆婆妈妈、拖拖拉拉终于丧失耐性对着她破口大骂。她被我吓得噤若寒蝉再不敢啰唆于是收拾停当又将行动不便的黎艮拜托留村的汉人同伴照料如此这般竟然又已拖去了七八日。
十六那日天上开始飘鹅毛大雪一夜之间山峦银妆披拂寒风凛冽北风呼啸。山道变得愈难行我却大大松了口气。拖着扎曦妲母女本来就走得不快所以也不差耽搁个把时辰倒是这天气恶劣了反倒可以拖延住明军出师兵的日期。
我心下稍定算计着如果要避开这场战乱唯有往蒙古去。只是道路崎岖不知道小秋和安生能不能撑得住。由于没有马匹只能靠步行我让小秋扶着安生乘坐在小白背上自己和扎曦妲步行。扎曦妲从未出过远门这次逃难出来真乃人生里破天荒第一次遭罪。这一路最开心的恐怕只有两个天真无知的孩童了。
山路绕弯大雪覆盖下我竟开始犯起了迷糊完全失去方向感。在山里转了十天左右才终于走了出去踉踉跄跄地来到一处山寨。找了人略一打听才知道其实我们根本就没有走出多远这里乃是萨尔浒山谷。
听到“萨尔浒”三个字我眼皮直跳心脏痉挛地抽了一下。
萨尔浒!萨尔浒……好熟悉的名字!我在哪里听过?萨尔浒……为什么我会有一种强烈的不祥感?
是夜在山寨的一户人家借宿我如芒在背寝食难安真想连夜出山可是看着身畔睡得正香、已被多日劳顿之苦累得够戗的两个孩子心里又着实不忍。
子末丑初我瞪大了眼毫无半点睡意明明身子疲倦得要命可偏偏神志却是异常清醒。不多会儿忽听房外一阵细碎的隆隆之声屋外小白咴嘶踢腾我一个挺身从床上爬了起来大叫道:“扎曦妲!扎曦妲——小秋!快起来——”一边喊一边将身侧的安生抱起跳下床。
才穿好鞋感觉地皮微微颤隆隆声响越逼越近转眼马鸣人斥喧哗声传遍整个山谷。
扎曦妲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慌失措地抱住了小秋“什么事?生了什么事?”她一个劲地尖叫声音大得惊人!
我扬手劈面给了她一巴掌止住她的厉声鬼叫“闭嘴!若想活命!你最好一句女真话也别说!”顿了顿我强压下内心的狂跳战栗“你索性就装哑巴……”
一句话未完忽听门砰地被人砸开我眼前一花十来名穿着明朝服饰的兵丁端着长矛冲了进来惊喜万分地大声嚷嚷:“这里还有!这里——还有鞑子……”
“我们不是鞑子!”我霍地站前一步抱着安生拦在扎曦妲身前强烈抑制下惊惧勉强保持镇定地说“我们是汉人!我们不是鞑子!”
我吐字清晰喊出的时候又是拼尽了全部力气是以才说完便听门外有个人“咦”了一声分开人群走进门来。
“张大人!”门内的小兵纷纷行礼。
我抬头望去见进来的是个年轻男子气宇轩昂虽然身着军装甲胄眉宇间却淡淡地透出一层儒雅之气不大像是武人。
他目光在我身前转了一圈又扫了眼我身后问道:“你是汉人?”
我听他说话和气脸上也全无那些兵丁的暴戾之气心里略略放宽怀里抱着安生依着汉礼略略福了福“奴家夫家姓黎祖籍苏州……”我吸了口气脑中飞快转动前一秒还心神不定下一刻已是谎言连篇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年前随夫君至关外谋生暂居五岭关下适逢兵荒灾乱奴家与夫君走散流落至此……”
“五岭关?”他蹙了眉头“我军日前方从五岭关经过……”声音渐渐放低底下的话我没能听清楚。他略略停了下目光有些古怪地看了我两眼“听你方才言谈举止也像是个知书达理之人如何就能为了避祸竟而穿戴成鞑虏模样?”
我连声称是态度谦恭得恨不得给他磕头。只因方才无意间朝门外瞄了一眼竟是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我原还以为来的不过是伙结集出来打秋风的小股散兵现在看来明显判断失误这里头透着诡异很不对劲。
“看着她们不许放人乱跑!”
“是!”小兵齐声应了然后留下两名看守其余人重新退出。
我大大松了口气这时才大感腿脚软回身望去却见扎曦妲面色惨白死死搂住小秋母女两个抖若筛糠。只有我怀里的小安生仍是瞪大了一双迷糊困涩的眼睛懵懂无知地看着我们几个不知恐惧为何物。
“他娘的这次出来都没什么油水可捞……”
第十一章 出走6
“可不是!杜将军忒认死理其实上头交代咱们做什么咱们便做什么好了。何苦……”
两小兵闲着没事干开始靠着门唠嗑我从他们的话语中断章取义模糊地听出了一些讯息。比如说这支队伍好像是明朝剿金大军之一领兵的是个姓杜的老将军是个能征善战的主儿只是好像和这次的总兵官不大合拍。又比如我还听出方才那个年轻人姓张是个文人出身原为分巡兵备副使现出任监军一职。
我弄不大懂这监军是多大的一个官职也无心去弄懂现在我最想知道的是他们会如何处置我们可是偏又不能问只得硬生生地憋着。那两小兵越聊越起劲慢慢的话题从从军打仗偏离到赌钱吃花酒我越听越来气暗自摇头这些人哪里像是当兵的?全无半分组织纪律性与那些赋闲在家时还得耕作渔猎、自力更生的八旗子弟相比这些大明士兵简直就是一群垃圾!
“张大人说让一位黎夫人去军帐!”门口突然探进一个人来脸朝屋内张了张“喂你俩哪一个是黎氏?”
扎曦妲神情慌张我一把摁住她的肩膀站了起来“我是。”
那人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冷漠地说:“那好吧!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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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亲兵把我领到一顶军帐外嘱咐了句:“候着!”便自行离去弄得我更加一头雾水。
青灰色的大帐子直接扎在冰天雪地里四周有零散小兵来回巡逻穿梭不息。出门的时候我没披麾衣这时冻得手脚麻忍不住呵着暖气在原地只跺脚试图抖落一身的寒气。
“滚——”帐内暴出一声厉喝在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哎唷”一声有团毛茸茸的身影直接从营帐内跌了出来撞到了我的身上。
“咝……”我疼得猛吸凉气腰被扭了一下。
“黎夫人?”略微惊讶的口吻我扬睑回眸看见撞我的人正低着头满面愧色地溜走而那个才碰见的监军张大人正站在军帐口脸色温和地看着我“夫人受惊了!”
我吸了吸鼻子摇头“没事!怪我站的不是地方!”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此刻我就算非常之希望能够破口大骂也是有那心没那胆啊。
“黎夫人居于关外可否会说鞑子的蛮语?”
我大大地一怔难道他找我来问话目的是想让我当翻译?这倒是个不坏的消息起码……我对他们有用处他们就不至于会杀我。
他见我迟疑着不应声以为我不会于是露出失望之色又不死心地再问:“那你可听得懂?”
我舔了舔干裂翘皮的嘴唇笑了笑“我能和他们沟通这个……语言上没问题。”
他露出欣喜的表情“那就好。你随我来!”说着掀帘入帐我缩了缩头鼓足勇气紧跟在他后面。
帐内甚为宽绰中间燃着木炭篝火火上烧着雪水一位大将模样的老者正端坐在火堆旁对着一张羊皮卷左右翻看。听到脚步声他也不抬头只是用一种沉若钟鼓的嗓音说道:“张铨我打算留两万人驻守萨尔浒带一万兵力趁夜渡河奇袭界藩城打他个措手不及!”
“杜将军将士们连续昼夜行军已是极为疲劳困顿能否就地驻营稍作休养?等到明日清晨再渡河东进……”
杜将军抬起头来我见他虽然须眉半百却是目光如电浑身透着英武之气不容小觑。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只是看着张铨似笑非笑颇有深意。
张铨跨前一步“师旗之日未到将军又何必争在一时?况且夜半渡河倘若敌人来袭将尾难顾……”
“无需多言!”杜将军忽然一摆手掷地有声地道“天兵义旗东指谁敢抗颜?当今之计唯有乘胜前进有何师期可谈!”一句话就把张铨弹了回来这老头当真相当具有霸气。
张铨皱着眉头没再吱声气氛尴尬。紧接着杜将军唤来传令兵下达军令营帐内进进出出公务甚是繁忙竟是将我和张铨两人完全给当成空气忽视掉了。
我倒是没觉得怎么样就不知道张铨这位年轻监军会如何想。过会子见他神情低落闷闷地走出营帐我不愿一个人被留在这鬼地方忙加紧脚步跟上他。
营帐外火炬通明人声鼎沸士兵们来往川流不息。
“黎夫人!”他背对着我突然喊了一声。
我吃了一惊还以为他魂游天外不知道我在他身后跟着呢。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夫人可否陪我去河边走走?”这是他跟我讲话以来最客气的一回。之前虽然不失有礼语气却是肯定而又不容反抗的只有这次才真切地听出他内心的彷徨。
我无声地跟在他身后浑河水面显得平静无波淡薄昏暗的星光下第一批准备渡向南岸的士兵已经准备完毕熙熙攘攘地你推我挤热闹得像是在逛菜市场。我见识过大金国八旗兵的军纪严明却从没见过还有这样当兵的乱哄哄的像是小学生从学校放学虽然有排队然而约束力和自制力却是奇差无比。
我暗暗摇头四十七万天兵又如何就靠这些酒囊饭袋保家卫国大明国不亡才怪!
“监军大人!”有士兵见了张铨跑过来拜见“水流不是很急而且河水甚浅即使不乘船骑马也可过河!”
“知道了。”张铨点头表情沉凝待士兵去后他忽然怅然叹气“朝廷耗时一年招兵买马甚至拉上海西女真叶赫部以及属国朝鲜的兵力其实也不过十万之数啊!”
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将我说得完全愣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做什么呢?憋了一肚子的怨气想找个无关紧要的人泄一下?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呢?
“兵分四路!好好的十万兵马却被拆成了四路军杨镐身为辽东经略自视甚高把鞑子兵比作草木他……未免太过轻敌了我不认为那个叫努尔哈赤的蛮夷领会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只可惜无人信我所言。即便是杜松老将军……唉他为了争得头功竟而冒雪突进试图抢在师期之前剿灭敌匪攻占赫图阿拉这谈何容易?”
他就站在岸边迎风絮絮嗫嚅我尴尬得进也不是退也不能。这些话无论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向我倾倒苦水这行为本身便是极为不智的。对他倒没什么我就怕他等把牢骚完了爽快了末了回头一刀杀了我灭口。
我心生惧意手脚开始哆嗦。
“且看着吧这一仗到底会鹿死谁手还很难断言!唉真不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是这种各自为战的打法实在不够明智!”
第十一章 出走7
我实在不敢再听下去了正想撒腿逃跑忽听前面隔了三四丈远的浑河水流哗啦出一声巨响滔天巨浪从上游奔腾而至顷刻间河水暴涨正在涉水渡河的士兵转瞬被淹冲没得不见人影。
军营内乱作一团张铨暴跳而起高喊:“不可慌——”
我被混乱的人群挤得跌跌撞撞险些摔到地上沦为众人踩踏正无计可施忽然臂上一紧旋身回望竟是张铨拉住了我叫道:“跟我来!”边上有亲兵牵马过来张铨将我托上马对那亲兵喝道“传令下去整军备战!”
我焦急万分第一个念头想到的是如若当真是金兵打来了得设法回去找到扎曦妲母女!那三个人手无缚鸡之力扎曦妲一紧张更是张嘴就会满口的女真话简直就像是一枚定时炸弹。
正乱着忽然杜松将军拍马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厉喝一声:“乱个什么?哪个再乱老子一枪搠了他!”他手里舞了一杆长枪红缨微颤一名慌张倒退的小兵背上顿时吃了他一棍吓得往地上一跪连呼饶命。
场面终于慢慢被控制下来事后查知并无金兵来犯只是敌人在浑河上游处事先筑好堤坝抬高水位后配合时机在明军过河之际毁坝放水不用一兵一卒便攻得明军乱了阵脚。
杜松气得哇哇直叫倒是张铨为人冷静待到风波过后恨声道:“定是此人!去岁也是他使计诱逼李永芳出城投降不动声色地拿下了抚顺关……此人不除必是我大明之祸!”
“凭他一人能做什么不过是雕虫小技!”杜松不屑地冷哼。
“杜将军此人乃是蛮酋之子号称四贝勒允文允武他……”
“区区蛮夷能兴起多大的风浪!”杜松根本不把张铨的话当回事大喝着约束众将士重整三军继续开拔渡河。
张铨脸色青双肩微颤。我忍不住欷歔他能慧眼识得未来清太宗之能可见目光独到只可惜跟错了上司。
正感慨间忽听西北角上又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张铨正在气头上勃然作道:“这是做什么?咋咋呼呼的成何体统……”
“禀监军!”一名小兵气喘吁吁满脸兴奋地跑了来“适才逮着一鞑子大伙抢功就闹起来了!”
话没说完我就听见一个凄厉的声音放声尖叫:“放开我——你们这帮杀千刀的……放开我的孩子——”
我浑身一震身子软软的从马背上滑了下去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待到狼狈地爬起站直就见扎曦妲披头散衣衫不整地被人反拧住双手推搡过来。小秋紧贴在她身旁害怕地直嚷:“妈妈——妈妈——”
我只觉得浑身力气从顶到脚趾全被剥离得一干二净万念俱灰间我感到一道凌厉的目光穿过人群直射在我面上。我打了个激灵背脊挺得笔直。
“黎夫人!”张铨走近我眼神复杂冷冷地问“这该做何解释?”
“解释……”我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憋在胸腔里的一股气噎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来。目光一扫在看到不远处被人踢翻在地。哇哇大哭的安生后我猛然间涌起一股壮士断腕的勇气。
“我不认得她们!”话说出口时镇定得连一丝颤音也没有我冲过去将地上号啕的安生抱起紧紧地搂在怀里“她们两个——是我白天才在半路上遇见的我并不认得她们!一直以为她们也是逃难的汉人。这个女的跟我讲话时一直用的是汉语虽然吐字不清词不达意我也只当她是因为方言之故哪里会晓得竟是蛮夷鞑虏……”
小秋仍是攥着母亲的衣角泪流满面。
张铨哦了一声似乎不太相信我的编词冷冷地看了扎曦妲一眼。扎曦妲感激的目光飞快地向我投来一瞥转瞬梗起脖子瞪向张铨用生涩的汉语激昂地叫道:“我不认得她——你们汉人……统统都是恶人!”
张铨不再说话只是微微一扬手那些围观的士兵顿时出一声哄笑争抢着扑向扎曦妲她惨嗥着被他们摁倒在地。刀光霍霍扎曦妲活生生被斫下级。我捂住安生的眼睛转过头去心神剧颤。
轰乱声中众人争抢级叫嚷着:
“是我的……你如何要跟我抢军功?”
“我的……这人头是我砍下来的……”
“是我第一个现的……”
我闭上眼搂紧安生。
“妈妈——妈妈——我要妈妈——”小秋凄厉地惨叫。
“那……只是个孩子……”我哽声开口。
张铨叹口气转过脸“那是鞑子的孩子……想我抚顺城破那些蛮夷鞑子可曾饶过我们汉人的孩子?”
一句话未完就听小秋一声尖叫:“我爹爹是汉人呀我——”稚嫩的嗓音戛然而止。张铨的脸色突变但也只是瞬间而已随着众人开始继续争抢小秋的级他紧绷的神情迅放松开来。
我颓然跌倒心口揪痛脑袋嗡嗡直响胃里抽搐着一阵阵恶心伴随着眩晕感如潮水般涌来。
“你根本就不是这孩子的母亲吧?”待人群散去张铨面无表情地望着我我坐在地上心头突突直跳“为了保护一个蛮夷的孩子弄个不好就会搭上自己一条性命你认为值得吗?”
第十一章 出走8
我倏然抬头看他神情平和不像是要揭我的样子。他若是有心要安生的小命大可方才在人群激奋时揭穿我的谎言可是他并没有那么做……
我的信心又一点点地聚了起来抱着啼哭不止的安生从地上踉跄爬起“可她的父亲确实是汉人……而且金人也好汉人也好在我眼中都是一个人都是一条性命!再冒死说句大不敬的话恕我无法理解你们所谓的民族仇恨……”
他定定地看了我许久冷冽的目光渐渐放柔了忽而嘴角勾起露出一抹深沉的笑意“你真是个很奇特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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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太多的时间容我去伤感去哭泣黎明破晓杜松将军便带领一万兵马强行渡过浑河疾往东逼近。
我被张铨指派的两名小兵押着一路跟随队伍东进。为了方便赶路我只得把安生用包布裹了背在身后骑着小白紧缀于部队后尾。大军行进度相当快看样子杜松当真是想趁夜黑之前出其不意地夺下界藩城。
傍晚时分方赶到吉林崖下。长途跋涉我被颠得上身骨架都快散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前方先头部队忽然出震天厮杀和惨叫声。
兵卒如潮水般向后方退来我惊慌无措忙伏低身子趴在马上抓紧缰绳可背后的安生小手紧紧搂着我的脖子吓得哇哇大哭。我主张全无只得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惶然四顾。幸而小白脚力甚好又极具灵性不用我勒缰便早早随了退缩的队伍往后方疾退奔腾行走在山涧碎石上跳跃自如。
一时间杀声震天我只觉得左边是人右边是人……处处都有人影在眼前不停地晃动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箭矢如蝗耳边不时传来火铳炮击轰轰有声。
“金兵在东边……”
“不是啊……西边也有——”
惨叫声喝骂声哭爹喊娘……什么声音都有!身旁不断有人倒下去我失声尖叫这样的可怕场景只会在噩梦里出现。
小白兴奋莫名在硝烟四起的血腥战场上左冲右突有好几次它甚至带着我直接冲向最猛烈的炮火中心去吓得我双手使劲勒绳掌心因此破皮出血。
“轰——”泥屑翻飞明军的火炮威力甚猛。记忆中从没见过八旗兵用过火炮大多还是使用冷兵器面对面力地较量在武器方面明军显然占了很大的便宜。于是在隆隆炮火声中纷乱失控的场面渐渐稳定下来明军开始原地调整队伍摆开阵势。
身处战场我已茫然不知哪里才是安全的只得咬牙凭感觉没头没脑地胡乱冲撞没给乱箭射死串成刺猬当真已是鸿运高照。其实有好多次那些冷飕飕的箭羽已经贴着我的面颊擦过剐得我皮肤火烧般疼。
眼前一晃我隐约看到了杜松的影子这就像是人漂在茫茫大海上陡然见到了一根浮木。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催马靠了过去只见杜松正骑马站在一株松树后脸色铁青地哇哇大叫:“给老子冲!冲出去——”
“将军——”有士兵喘着大气满脸血污狼狈地冲向他“杜将军!不好了!萨尔浒大营遭到金兵突袭咱们西路军留守的两万人全部……”
“什么?!”他急红了眼一把揪住小兵衣领“你再说一遍!”
“咱……们……西路军……萨尔浒遭袭……”
“混账!”杜松气得浑身颤一把推开那名报讯的士兵嚷道“张铨!张铨——”
连叫数声没人应忽然边上有传令兵过来跪地颤声禀道:“将军属下已探明东面乃是从界藩城涌出的伏兵蛮夷打着红、白旗幡……西面是……从萨尔浒方向绕回的敌人打了黄色旗幡……将军!咱们……已被夹击腹背受敌……”
“滚!”杜松气急败坏地一脚踹上那人心口将他踢翻个跟斗夹马踱步“我不信……那个鞑子会有此等本事!我不信——”他神情焦躁暴怒叱骂我远远地离他五米开外站定勒马踌躇不前他忽然顿住锐利噬人的目光直直地停在了我的脸上。
“你……”
此时的我按照张铨的吩咐外头套上了一身普通兵卒的军服暂做男儿打扮。杜松目光如电刺得我心头慌乱口干舌燥间他已驾马冲了过来。啪地一甩马鞭我头顶的军帽被打飞脸颊被辫梢带到火辣辣地疼。
“女人——你竟然是女人!哪个允许女人随军的?真***晦气——”他哇哇大叫满面狰狞之色。我心惊胆寒正欲驾马回逃他一鞭子又挥了过来啪的一下打在我肩上安生的小手无可幸免地也遭了殃。她哇哇大哭声嘶力竭杜松火气更盛“还有孩子……***把老子的军队当成什么了……”
我纵马逃窜背后不断传来杜松的厉吼。
“鞑子攻上来啦——”突然不知打哪儿吼出一声长嘶。远距离对峙终于变成短兵相接八旗金兵蜂拥逼近阵地大明的火药炮弹完全挥不出所长顷刻间厮杀惨呼不绝于耳。
我心神俱裂那一刻只愿自己倒地昏死再不用去直颜面对这种惨烈情景。有金兵冲向我刀斧盾剑反射着地上的雪光明晃晃地刺痛眼球。
我提着手里紧握的长枪却不知该如何应对胡乱地挡了两下手指被震得麻枪杆落地。小白长声咴嘶立起前蹄踹人在它彪悍凶猛的踢腾下围攻我的金兵一时三刻居然拿我没辙。混战中又有其他明兵随即涌至……
我趁机脱身大叫:“小白!快跑!快跑——”叫到最后声音抖得完全听不出是自己的。小白骤然力冲撞突围刀光剑影中我只隐约听得身侧有人大叫:“兀那鞑子!有种跟老子决一生死……”
匆匆一瞥那喊话之人果然便是杜松。只见他帽盔失落鬓凌乱地贴在脸上杀得正是兴起那些寻常八旗小兵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三两下便被他挑落马背。
“铮——”三支颤巍巍的羽箭从我脑后擦肩而过我瞠目结舌吓出一身冷汗。那三支箭两前一后成品字形疾射向杜松。杜松冷哼一声随手架起枪杆一挡一挥满以为能将三支箭都击落可谁曾想落在最后的那支羽箭突然加竟擦着枪杆直逼其面门。
我啊的一声呼叫声音尚哽在喉咙里未来得及喊出那支羽箭的铁镞已生硬地钉入杜松眉心穿颅而过。杜松翻身落马尸被马蹄肆意踩踏。
三箭……齐……
我浑身震颤急遽旋身回头只见十多米开外一名身着红衣甲胄披身的大将正昂然跨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一手持弓一手搭箭……虽然瞧不大清他的脸我却再也难以克制此时内心的激动和紧张——是他!是他!代善……
第十一章 出走9
求生的本能促使我加紧催马奔向他正张口欲呼喊声未出之际背上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冷飕飕地透过厚重的棉袄直钻入我的肉里撕裂般绞痛……呼喊声最后化做一记闷哼低吟湮没在群起厮杀声中。
我伏倒在马背上全身肌肉抽搐冷汗涔涔落下“小白……”嘴唇被牙齿狠狠咬出血来我强迫自己不能陷入昏迷必须要保持清醒然而意识却渐渐不再受我控制开始断断续续地陷入失听状态。
四周的打杀声时近时远我无力再作丝毫挣扎懵然中我身子一侧缓缓滑下马背……在我落地前腰上一紧一股力道重新将我提了起来腾云驾雾般的眩晕感我的头无力地靠在了一个结实胸膛上……眼前先是暗而后再度恢复亮光我已经无力再撑下去交替于黑与白的朦胧之中……
唏——身前的白马长嘶一声。
是小白吗?小白……拼尽最后一分力气我勉强撑开眼睑在看清那马的一刹那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下。
不是小白!居然是……大白啊!
心头一松我顿时彻底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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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
略微一动背上就火辣辣的如同被火在烧。
“别动……”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灼热的呼吸细细吹拂我的鬓我呻吟着睁开眼。
苍白的脸深刻的棱角清晰的五官……他的唇紧抿着瞳眸黝黑如墨有痛有怨同时也有无尽的悲怜。我不明白一个人的眼睛里怎么可能包含那么多复杂的情愫……但他眉心攒出的皱痕却着实令我的心脏狠狠地痉挛。
“爷您终于可以放心去了……”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场景我眨了眨眼有些吃惊却并不算太意外地看到一道窈窕的身影。
“歌玲泽!”
“奴婢在!”
“好生照看着……”简简单单五个字底下却隐含了千斤重的分量。
歌玲泽不经意地抖了一下小脸低垂僵硬地蹲了蹲身“是。”
我嗓子干涩嘴刚张了张身披甲胄的皇太极已然旋身离去头也不回地径直出了房门。我的一颗心猛地往下跌落呆呆地望着门口眼睛酸涩得胀。
“主子!医官说箭镞入肉不深未及要害只需按时敷药……”
“安生!”我猛地一懔不觉打了个哆嗦牵动背上的肌肉一阵阵紧缩抽搐“安生呢?安生呢?”
“主子别乱动伤口会迸裂的!”
“安生……孩子!那个孩子呢?”我着急地大喊。
“主子!您冷静些奴婢不知道您说的什么孩子……”
安生……安生……我伏在枕上眼泪汹涌流出。安生……小安生!牙齿狠狠地咬上自己的手背我悲痛欲绝。
那一箭力达我背小安生……只怕不能幸免!
“啊——”我哑然失声号啕大哭。我最终还是没能保住她!最终还是……我如何对得起黎艮如何对得起扎曦妲临终的托付如何……
“主子出血了……天哪!”
一通忙乱医官们进进出出好容易消停了我渐渐止住了哭泣脑袋昏沉沉地闷。歌玲泽表情怯怯地站在一边小声说:“主子福晋来了!”
我刚开始没听明白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她低声再次重复:“是四贝勒爷的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她来看您……”
一口气呛在了肺里我险些没缓上来“这里……究竟是哪里?”
歌玲泽愣了下“这里是四贝勒府啊。”
眩晕感越来越重。皇太极把我从吉林崖救了回来居然明目张胆地将我带到了赫图阿拉的家里!他这是……想做什么?!
“皇太极呢?”
“爷出征了!”
出征?!啊是了现在是大金国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大明十万兵马正在进逼赫图阿拉!
我轻轻嘘了口气有点理解为何皇太极会来去匆匆先前还因为他的冷漠而生出的那点感伤现在已然释怀。
“今儿初几了?我……受伤昏迷了几天?”
“回主子话今儿初三。主子您是爷昨儿个晚上从城外带回来的……那时主子身上满是鲜血吓得奴婢……”
初三!原来已经初三了!我记得吉林崖杜松军队遇袭是在初一想不到自己居然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
“主子!大福晋她……还在门外等。”
我皱紧眉头心里极不痛快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着:“你回说我还没醒……”
歌玲泽甚是机灵我话还没说完她已然明白小声说:“是奴婢知道了。主子您先歇着!”说着一溜小跑出门。
我趴在床上只觉得背上脊梁骨那里又痛又麻于是转动着僵硬的脖子慢慢借此整理混乱的思路。
第十一章 出走10
皇太极出征不知道这仗会打多久虽然他把我丢在家里可以避开城外纷乱的战祸但是这个家何尝又能让我得到平静?
事情怎么就会展成这样了呢?我刻意地逃避在兜兜转转了两年后命运竟然再次将我逼入两难的难堪境地!
对于我这个陌生的“入侵者”哲哲这位皇太极的正妻她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前来探望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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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四年明万历四十七年大明为镇压大金势力从各地征调兵马连同叶赫部、朝鲜李氏王朝士兵在内共计十一万余人。为扩大声势对外宣称统兵四十七万于春二月十一在辽阳誓师兵分四路企图合击大金都城赫图阿拉。
西路为主力由山海关总兵杜松率兵三万人由浑河两岸入苏子河谷从西面进攻赫图阿拉;东路由辽东总兵李如柏率兵两万五人由清河出鸦鹘关从南面进攻赫图阿拉;北路由开原总兵马林率兵一万五千人自开原出三岔口从北面进攻赫图阿拉;南路由辽阳总兵刘铤率兵两万五千人,自宽奠从东面进攻赫图阿拉。辽东经略杨镐坐镇沈阳指挥。
三月初一明西路军突然冒进通过萨尔浒山谷时杜松分兵为二留两万人在萨尔浒扎营自率一万人突袭界藩城。傍晚金国大贝勒代善、四贝勒皇太极等率两旗兵至界藩城阻击杜松大金汗努尔哈赤则亲率六旗兵力猛攻萨尔浒明军大营将其歼灭。得胜后努尔哈赤挥师转向吉林崖与代善、皇太极等合击明军杜松被射杀明西路军覆没。
当晚明北路军到达尚间崖和飞芬山闻杜松败惧怕之余乃就地扎营。初二清晨金军未加休整由吉林崖直扑尚间崖北路军惨败副将麻岩战死总兵马林只身逃回开原。
夜晚八旗军退守赫图阿拉皇太极正是趁此短暂时机将受伤昏迷的我匆忙送回家中。
初三明南路军抵达阿布达里冈北距赫图阿拉约五十里努尔哈赤率四千人留守都城命众贝勒率主力日夜兼程奔赴南线迎战刘铤部。
初四代善命士兵乔装明军接近南路兵营突然动猛攻同时皇太极自山上驰下奋击。最终刘铤战死部众被歼。
初五朝鲜兵在富察战败投降金军。杨镐惊悉三路丧师后急令东路李如柏部火撤退。该部在逃回途中自相践踏死伤千余人。
城外战捷的谍报先是源源不断地送回城内皇宫然后再由各贝勒府的管事奴才将平安的喜报带回府中。
虽然我每日故作镇定毫不惊慌专等着歌玲泽将打探回的最新动向转告于我但是内心深处却仍是暗自为皇太极担忧着。
背上的伤口未曾伤筋动骨养了两日我便已能从床上坐起下床略略走动也因此才弄明白为何那日哲哲前来探我居然还要人通禀——只因此刻在我的房门之外竟是一溜排开站了十多名正白旗侍卫。
托腮望着窗外来回晃动的人影我大为气闷无论我把伤养得多快、多好都不可能赶在皇太极回来之前跑出四贝勒府去我已被他禁足!这间屋子哲哲固然是进不来我也同样休想出得去!
初六战事终结大金国大获全胜八旗将士班师回朝。想着不多会儿就可再见着他了我不禁忐忑难安一整日都过得心神恍惚。到得傍晚仍不见有任何动静我突然觉得心绪不定眼皮突突直跳。
“主子!主子——”歌玲泽叠声惊呼从走廊外一路飞奔而至我原本就紧张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贝勒爷回来了——他负了伤……”
脑子里嗡的一声轰鸣我从椅子上弹跳而起扯得背上伤口一阵剧痛“他……在哪里?他现在在哪里?!”
“才……才回府奴婢不是很清楚……”
我顾不得了脑子就只一个声音在叫嚣——见他!去见他!马上……
闯出门去门口的侍卫拦住了我我怒火中烧“我不跑!你们不放心尽管跟了来!我现在要去见爷哪个敢挡我仔细先掂量你们脖子上扛的脑袋有多重!”
众侍卫被我喝呵得均是一愣歌玲泽从旁叱道:“依主子的话做就是!”他们这才恍然急忙躬身行礼。
歌玲泽扶着我一路跌跌撞撞地顺着回廊往前走侍卫们不敢玩忽职守呼啦啦地全跟了来。我们这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在偌大的贝勒府里横冲直撞直把沿途的丫鬟奴才吓得连连闪避。
这个府邸比之十多年前已不知扩大了几倍若非歌玲泽在前边带路我多半会像个没头苍蝇般乱撞乱转。我心里一急更是完全忘了该有的顾忌和收敛在走到离主屋没多远时冷不丁远处竟传来一个清丽的声音高声叱道:“这难道是要造反不成?还有一点半点的规矩没有?”我一愣不由收住脚步胸口上下起伏扶着歌玲泽的胳膊略略地喘气。
拱门口慢悠悠走出来三个人——一个主子模样的女人身后跟了两小丫鬟。女主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脸盘略圆面上打着薄薄的胭脂一双细眉飞云入鬓眉黛画痕很浓显得与她的那张脸不大协调。
“主子!”歌玲泽面色大变压低声在我耳边提醒“这是爷的侧福晋钮祜禄氏……”
“我知道。”我冷冷一笑当年皇太极娶她过门时我曾见过这个额亦都的女儿一面只是她当时不曾见到我罢了。这十多年下来她样子变化不大只是身材有些略略福福晋的架子端得也比当年更加像样。
“你是何人?”钮祜禄氏蹙着眉尖面上带着警惕“居然敢带着侍卫在府里乱闯你还有点规矩没有?你眼里还有没有主子?”
我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做到心平气和现在我整个心思都记挂着皇太极的伤势没有闲情逸致来跟她扯淡。“歌玲泽!爷可在这屋?你去问问……”一路狂奔牵动背上伤口咝咝地疼我屁股一挪往边上的石墩子上一坐自顾自地平复紊乱气息。
“你——”钮祜禄氏气得脸孔扭曲五官拧在一块儿若非顾忌着我身后一票侍卫绝非是摆来当花瓶看的她多半会仗着女主子的身份给我一巴掌。
“侧福晋息怒这是我们扎鲁特博尔济吉特主子平素只住在别苑前几日因战乱才搬进府里来住……所以还不太适应府里的规矩您……”
“啪!”歌玲泽的话未讲完钮祜禄氏蓄势已久的一巴掌终于落下。我心头一跳怒火终于还是被她的盛气凌人给勾了出来。
第十一章 出走11
“不懂规矩的野丫鬟!”她冷言一扫倨傲地看向我“我这也算是替你管教下人了!你进门也有三年怎么还是半点长幼尊卑都分不清?你在别苑住着可以另当别论如今进了园子就该懂得这些礼数。爷是当今四贝勒满朝官员的典范如何……”
“你什么身份?”我不冷不热地开口歌玲泽垂着脑袋咬着唇角满脸委屈我扫了她一眼重新将目光转回钮祜禄氏的脸上。她被我打断训话憋得满脸通红我冷眼打量她轻笑“请问你什么身份?”
“什……什么意思?”
“你是贝勒爷大福晋?”我呵呵一笑“好像不是吧?”
她哑口无言怔怔地望着我。
我缓缓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歌玲泽的肩膀“行了别杵在这儿去问问爷可在主屋?我和侧福晋还有些贴己话要讲……”
歌玲泽惊异地看了我一眼我冲她微微一笑她这才迟疑着走开。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钮祜禄氏咬牙。
“是我在这儿侧福晋还有何指教?”
“你莫猖狂得意!”钮祜禄氏压低声音嘴角勾起一弯冷笑“你早些年进门时爷的确是专宠了你一阵可这两年谁不知你早已失宠爷甚至连你的别苑都未曾再踏足一步你如今就和那个博尔济吉特氏的大福晋无甚区别同样是遭爷嫌弃的女人!我若是你啊便会收敛己身好好待在屋里反省而不是那么张扬地跑出来给自己丢脸!”
我微微一愣她的话里蕴藏了太多令我惊叹的信息。
面对钮祜禄氏洋洋得意的笑容我忍不住想出言相讥恰在这时对面屋里迈出来了人细声细气地说:“爷问方才是谁打了歌玲泽呢?”这熟悉的声音触动了我记忆深处的某根丝弦我猛然一震。
钮祜禄氏笑颜迎了上去“姐姐原来你也来了我就说么爷那么宠你回来如何能不召姐姐来伺候呢?”
“唉!瞧你说的……”她浅浅地笑了一下视线不经意地往我这边投来。我心里一颤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可是两条腿却像灌了铅般怎么也挪不开步。
笑容乍收她不敢置信地瞪着我:“你……”
“姐姐那是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
避无可避我无奈地笑了笑从树荫底下走了出来直接迎向她狐疑惊讶的目光。
“你……”
“爷在屋吧?”这么些年不见葛戴成熟了许多气度雍容比之当年的那个咋咋呼呼的小丫鬟此刻的她多了几分妩媚动人。
她懵然地点点头不自觉地抬手替我打帘子“是爷在屋。”
“谢谢!”我昂跨步进去完全不理会钮祜禄氏那副眼珠都要掉下来的惊愕表情。
厅内四角静静地站了七八名小丫鬟眼波不自觉地往内屋掠去里面沉寂得似乎连声呼吸都听不到。我正犹豫不决歌玲泽已轻巧地跨了门槛出来“主子爷让您进去!”
房间内光线不是很好窗户都闭上没有通风一进屋我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鼻子抽了一下四下环顾却见床榻上皇太极恹恹地平躺着……
一颗心顿时如雷鸣般怦跳起来我惴惴不安地靠近他脸色苍白地闭着眼那副憔悴疲惫的样子让我的心揪痛起来。
“喂……”我轻轻喊他鼻子涩涩的眼眶微湿“我来了……你伤哪儿了?”手指微抖地抚上他瘦削的脸颊触感冰冷“伤得重不重?你……”
那双紧闭的眼倏地一睁直直地盯住了我我只觉头皮一阵麻突然臂上一紧竟被他伸手抓了个正着。
“啊——”他揽臂一收我稳稳地趴在他怀里头枕在他的肩窝。他的左手有力地托在我的后腰上很小心地避开我的伤口我涨红了脸低呼“你……”
沉重的呼吸压下冰凉的唇瓣封住我的双唇我心魂俱醉再也无力挣扎手足微微颤不自觉地搂紧他的脖子。
“悠然……”他忘情地喊我。
我一凛忙推开他“是不是碰到你伤口了?你到底……伤在哪儿了?”他含笑不语眼眸晶亮绽放睿芒。
一种被设计了的古怪感突然冒了出来我转念一琢磨已是恍然指着他叫道:“你……你骗我!你没有受伤!”
这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他和歌玲泽串通好来欺蒙我的!
他嗤地一笑“变聪明了呵!跑了两年果然在外头长见识了!”目光幽寒左手抚上我的脸颊粗糙的手感让我浑身酥颤“似乎我对你的警告都没起到好的作用让你不许再离开我你偏一次次地离开我……”
淡漠阴冷的表情让我莫名地生出一股寒意这……真是我认识的皇太极吗?他真是那个我爱着的皇太极吗?为什么恍惚间有种陌生感?
“我该拿你怎么办好?”他忽然放柔了声音低低地无奈地却又无比怜惜地叹了口气“威胁你无用哀求你也无用你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舍弃我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留住你?是我对你的付出不够令你感动还是……你根本就不爱我?”
身子微微一颤我眼眶热。
“不要再跑了……不要再离开我了!我们还有多少日子可以一起携手度过?你难道当真那么排斥我不愿和我在一起吗?”他喃喃低语柔情无限我心里的那点执著在慢慢被他融化“你明明知道我心里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你如何还能一次次无情地伤我?我把整颗心都给了你你如何还能狠心把它丢了……”
“我没丢……”眼泪啪地滴在他胸口我搂紧他鼻音浓重地说“我没丢……即使丢了性命也不会丢……我是爱你的皇太极!只是求你不要把我当成你的妻妾之一我自私我小气我固执……我就是无法忍受和别人一起分享你……”
“傻瓜……傻女人!”他动情地吻我唇印不停地落在我的额头、鼻尖、双靥“自私的人是我不是你!是我自私地想把你留在身边……我想要你陪着我悠然……你可否成全我的自私把你的心给我完完整整地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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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出走12
前几日偶然在书房翻到一册《三国演义》虽然是竖排繁体版本却仍是让我欣喜若狂。皇太极这几年对汉文化的研究嗜好越来越广书房内搁了好多汉文古典著作但多半是涉及行军打仗的兵法书籍我对这些缺乏兴趣便只拣了自己看得下去的一股脑搜刮了回来。
“主子!爷今儿进宫议事方才让巴尔回来传口讯说晌午怕是回不来了让主子不用等他进膳……”
我正忙着埋头啃书于是含糊地应了声:“知道了知道了。”
“主子……”歌玲泽踱步不走。
“还有事?”
“是……那个乌拉那拉侧福晋来了!您见是不见?”
我一怔把神志从书页上硬生生地拉回。这几日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哲哲每日都派人来问候还不时地命人炖了补品送过来说是给我养伤之用。哲哲的用意一时三刻我不是很能弄懂她好像是在巴结我又好像只是在传达一种以上对下的关怀这种含糊不清的做法让我捉摸不透她的真实意图只得拖着迟迟不见她将她的“好意”拒之门外。
但是葛戴……我见还是不见呢?
早知道她最终还是会按捺不住好奇之心来找我无论如何我与她毕竟主仆一场看在她以前服侍我的情分上我也不该对她如此绝情。况且有些事不给一个答案是更加容易让人胡乱产生遐想的。
“你让她进来吧一会儿没我的吩咐你和萨尔玛都不许进来也不用守在门外伺候去园子里给我摘些花来插花瓶吧!”
“是。”
合上书我略略定了定神从椅子上站起直接走到门口。葛戴进门时是低垂着头的待到下颌缓缓扬起看清近在咫尺却无声无息的我时她果然被出其不意地吓了一大跳。
我不动声色地望着她她呆呆地盯着我看了好几分钟忽然双肩颤扑通一声跪到我面前抱住我的膝盖放声大哭。
“侧福晋这是做什么呢?你这不是要折煞我么?”
她抽抽噎噎泪流满面死死地抱住了我“格格!格格……你毋须瞒我如果连格格都认不出来那我还不如瞎了双眼呢!”
我微微动容心底涌起柔柔感动之情“你起来!堂堂大金国四贝勒福晋如何跪地哭泣失了应有的仪态气度?”
“在格格面前我哪里是什么贝勒福晋?我不过是格格的丫鬟……我这辈子都是格格的丫鬟……”
“好了……你也老大不小的年纪了儿子都已十岁怎么还能哭得跟个小孩子似的?快起来吧!”
“格格……”她放开我抽抽噎噎地从地上爬起。
我指了指一旁的绣墩“坐着说话!”语气尽量保持淡定从容不让太多的情感轻易外露。她略显局促地坐下用帕子拭着眼泪。“以后‘格格’‘主子’之类的称呼不必再提我如今是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
她明显一震忙收了眼泪肃容道:“是我明白。”
我仍回椅子上坐了将《三国演义》的书册重新打开入目皆是团团墨点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满脑子乱哄哄地整理不出一句完整词语。余光偷偷瞥去现葛戴亦是如此神情紧张透着尴尬与不适未施脂粉的脸上挂满泪痕。
“那……那……”她嗫嚅两声脸憋得通红“我该如何称呼你……”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生疏感渐渐淡去我似乎又重拾当初与那个天真烂漫的小丫鬟打趣的轻松感觉于是轻笑“你莫忘了你早已认我为姐。”
“姐……姐姐!”她细声细气地喊了我一声不好意思地笑了但紧接着眼圈红起又是一串泪珠滚下“为何你的脸……”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左侧脸颊“很早之前烫伤的疤痕很丑陋么?”
“不不是……”她连连摆手“那粉色的印子扑了粉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我只是……只是觉得奇怪姐……姐姐这些年竟似一点都没有改变仍是跟我记忆中一模一样。前几日乍见一下我竟是不大敢认还以为……是我认错了。”
“你这是在安慰我呢。”我呵呵轻笑“岁月最是无情红颜如何不老?”
“不!我不是在安慰姐姐!”她见我不信着急起来站起身四处张望随后从梳妆案几上抓过一面铜镜“不信姐姐可以自己看啊!”
我下意识地将头往后仰。自从毁容以来我对镜子避如蛇蝎很忌讳再看到自己脸上疤痕累累的模样。
鎏金镜面在眼前闪亮地耀了一下我不禁愣住镜中的那张脸似是而非恍惚间瞧着像是东哥又非是东哥然而面色红润神采飞扬竟完全不像是一个三十多岁女人该有的神韵。
怎么会这样?这个人是谁?镜中的人难道是我么?
我不敢置信地一把抓过铜镜震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姐姐是如何保养的?平时都吃些什么滋补养颜……”
我茫然地看着镜子里的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孔啼笑皆非百感交集。自打进入这身体以来生过太多怪事却没有一样像现在这般诡异的。
我噌地弹跳站起悚然地把镜子翻转合在桌面上呵呵干笑两声。葛戴见我神情古怪不解地看着我。我嘴角抽*动两下最终咽下满腹惊悸惶惶地撇了撇嘴胡乱地找话题岔开:“啊那个……你最近过得好么?你儿子好么?”
第十一章 出走13
她面上忽然一黯眼泪竟然再次潸然坠落。
“又怎么了?我可不记得你以前是这般爱哭的!”
“姐姐原来还不知道……”她哽咽着捂着眼睛“钮祜禄氏妹妹所出的三阿哥洛博会年底殁了紧接着我的洛格也……唉爷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才添了两儿子却接二连三都夭折了却全怪我没能照看护好二阿哥……”
心里咯噔了一下虽然明知道皇太极会再有其他子嗣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我也早有心理准备可等到真切地听说此事却仍是像吃饭嚼了沙子般满嘴不是滋味。
“那个……大福晋有儿子没?”
“大福晋她……嫁入贝勒府五年来爷对她置若罔闻恩幸全无。这两年更甚竟是将她迁到西厢冷落得连下人都不怎么待见她!大福晋若非出身蒙古血统高贵只怕爷早起了休妻之心……也不知怎么了大福晋其实长得贤淑端庄秀外慧中爷却像是特别讨厌她刻意要冷落她似的!”
“啊?”我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皇太极在搞什么鬼?我明明让他善待正妻他居然……将她打入冷宫?!若是科尔沁得知消息这还得了?难怪上次钮祜禄氏敢如此嚣张跋扈哲哲这个大福晋在府里享有的地位只怕连个庶福晋都不如。
“我瞧着大福晋也怪可怜的她小小年纪孤身一人从蒙古嫁过来在这里无亲无故爷原该多怜惜她才是可偏还……唉前年因我和钮祜禄氏都有孕在身我怕爷寂寞便好心劝爷去大福晋那里结果爷当场翻脸一怒之下竟把我从房里给轰了出来!”葛戴皱着眉头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我打小看爷的性情虽然不是面热善于言笑之人却也从没见他过这么大的脾气!唉难道我好心还做错事了不成?”
我苦笑心里隐约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皇太极……他这是在跟我赌气呢!那日临走前给他留言要他善待正妻只怕反而惹恼了他。我让他待哲哲好他就偏将哲哲打入冷宫宠幸其他两名侧室令其得孕……他这是在气我、恼我、报复我进而迁怒于人!
这真是一笔糊涂账啊!
我的“好心”只怕比葛戴的“好心”要糟糕十倍竟连累得哲哲成了一个可怜又无辜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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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玲泽动作麻利地替皇太极脱去外褂他却不耐烦地挥挥手打她出去。
我歪靠在软榻上手里捧着《三国演义》假装没看到他向我使的眼色。
“哎!”他终于还是耐不住叫了起来“过来替我解扣子!”
“自己解你又不是没手!”我翻个身背向他继续假装看书。
他靠了过来左手环上我的腰下颌在我脸上细细地磨蹭胡楂子异常扎人。我回眸瞥去见他满眼红丝脸颊清瘦得愈厉害。
“怎么回事?居然累成这样又是熬了几宿未睡?”
“嗯。”他眯着眼唇角漫不经心地勾起懒懒地散着慵懒的气息。这个时候的皇太极是完全放松的不是八阿哥不是四贝勒他在我眼里只是一个令我心疼的男人。
“扣子……替我解扣子……”他低喃唇印逐渐往下吻在我的脖子上。
我怕痒地咯咯一笑伸手推他“叫小丫鬟服侍你我可不会伺候人……”
“那我不管!”他霸道地抱住我将我手里的书册抽走扔在地上忽然坏坏地一笑“要不然……换我伺候你吧!”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忽然腾空将我从软榻上抱了起来大步往内室走去。
面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我晕乎乎地忘却了一切。
床榻上铺着厚软的锦被衣衫不知什么时候尽数褪去温暖的肌肤透露在冰冷的空气里我打了个哆嗦。皇太极随即覆了上来用滚烫的身子包住了我。
“嗯!”忘情的亲昵换来背上伤口的一丝剧痛我咝咝地吸着冷气拧紧了眉头。
“我瞧瞧!让我瞧瞧……”他紧张地翻过我的身子略显冰冷的手指轻轻抚触上我的背疼痛感随即被一种酥麻瘙痒所取代令我全身战栗情难自禁地逸出一声暧昧的呻吟。
他吓了一跳手指迅离开皮肤“可是又弄疼了你?”
我羞涩难当把脸蒙在被子里吃吃地笑。随他怎么去想反正打死我也不会承认其实是他的触摸引起了我的生理反应。
“伤口结痂了……”他轻轻叹息我侧过头没见着他人却突然感到背上一凉濡湿柔软的唇片滑过我的背脊落在我的伤疤上。
“嗯……”我一颤全身血液如遭电击迅流转裸露在外的肌肤泛起一层细密的疙瘩凉凉的酥麻感从背心渗透进四肢百骸。他的唇沿着裸露的背肌一路往下右手从我腋下插入罩住我的胸口那种掌心生满长满老茧摩挲产生的粗糙感令我心跳加快心里涌出一股异样的快感。
“喜欢么?悠然……你可喜欢我这般亲你?”
我怪叫一声转身扑向他将他推倒在床铺上。他睁着熠熠生辉的双眸眼底蕴满笑意“怎么了?”
“那我也……问问你可喜欢我这样吻你?”我红着脸哑声低下头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探出舌尖沿着他的颈线一路往下舔滑到锁骨处时我清晰地听到他喉结一动咕咚咽了一声。我暗自好笑越得意起来舌尖轻挑从他胸口一路滑向小腹。
“悠然——”他猛地低吼一声“你这笨女人……”他突然翻身跃起将我反压于身下“原本顾念你有伤在身我还想再忍两天的……可现在你却反而来招惹我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我脸烫如火。
他咬牙吸气“你得负责到底……”
“嗯我负责……”我揽臂勾下他的脖子牙齿轻轻啃噬他的耳垂咯咯轻笑“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他闷哼一声终于被我挑逗得失去理智狂般吻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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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意方浓怀里原本充实的感觉却是骤然一空凉凉的空气钻了进来我迷迷糊糊地伸出胳膊在身侧摸索呢喃:“安生乖哦不哭……”
手摸了个空我心里随即跟着一空半睡半醒间顿觉悲痛难忍竟而失声哭了出来:“安生——安生——”
“悠然!悠然!醒醒……”有人推我迫使我睁开惺忪睡眼。泪水湿了眼角微弱的烛光摇曳映照出皇太极担忧的脸色。我瞪大了眼他已经穿戴整齐正倚坐床侧轻柔地拍着我“没事只是做噩梦!”
我拥着被子撑起上身“要进宫议事了么?”
他点头。
窗外青灰一片天尚未透亮他却已要出门。
“你睡得太少了……”我怜惜地望着他早知道昨晚上就不该缠他……转念回忆起昨夜的缠绵脸上又是一热。
第十一章 出走14
“你接着睡吧。”他轻轻地在我额上印了一吻宠溺地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回来给你带礼物。”
礼物?我心里一甜忍不住咧嘴笑了“那你要早些回来我等着收礼物!”
“好。”他放我重新躺好掖紧被子最后摸了摸我披散的长。
身子是疲倦而又沉重的看着他颀长的身影慢慢地飘出视线意识渐渐再次朦胧起来。
等到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一上午便坐在园子里呆消磨时间满脑子只想着皇太极所说的礼物竟是隐隐生出一股兴奋莫名的心情。
到了午间歌玲泽劝我回房歇歇我瞥了眼身后拖拖拉拉跟随的四名小丫鬟两名侍卫感觉有些想笑却又透了些许无奈。
皇太极至今还是没能对我放下戒心平常他会和歌玲泽两个轮流替班二十四小时贴身黏着我。除此之外只要踏出门槛一步大堆的丫鬟妈子、侍卫嬷嬷立刻会像跟屁虫一样紧迫盯人一刻也不让人清净。
我加快脚步故意拼命往旮旯里钻可怜那一票人只得跟着我在狭窄的过道内上蹿下跳歌玲泽急得额头冒汗低低地喊:“慢点……主子!您小心别崴了脚!”
我忍俊不禁放声大笑喘吁着扶墙站定面前豁然开朗原来竟是跑到了一处小院。院落收拾得甚为别致清雅不算太大的庭院内种满了盛放的白梅。
我深深吸了口气忽然爱煞了这片洁白无瑕的梅林正要跨步过去忽然袖管一紧竟是歌玲泽拉住了我“主子回吧……”
“我采一株白梅回去!”
“主子这白梅是……”
“你也喜欢这白梅么?”悠悠地梅丛间飘出一缕温婉轻柔的声音。我眼前一亮一道月牙白的窈窕身影从花间转了出来颀长个头容长脸儿脸上白白净净地未搽一点胭脂眉宇间透着温柔妩媚。她静静地站在梅花枝底目光平定安详地投向我。
她唇角微翘似乎在笑但眨眼间却又让我觉得这只是自己的一份错觉。那双眼清亮如水瞧着我的时候眼睫一眨不眨没有惊讶没有好奇没有半分情绪的波动。
然后她冲我盈盈一笑随即旋身左手纤长白皙的手指攀住一株白梅的枝干右手寒光一闪只听咔嚓一声竟是用手里的一柄银剪剪下一枝花蕊甚多的白梅。“喜欢便拿去吧只是这花香不浓怕不合你心意!”她回身将梅枝递给我举手投足自然流露出一股淡雅贵气。
这是一个从小受过良好教育的高贵女子!她……绝非普通人!
在歌玲泽不等我吩咐主动上前接下那枝白梅后我已然猜出这个白衣女子的身份。错愕只在瞬间我瞅了眼那枝白梅回眸冲她笑了笑“爷不爱闻太浓的香味这白梅……正合我意!”停顿了一下我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迎向她“多谢大福晋恕我叨扰告辞了!”
她朱唇微启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我只当未见赶在她开口之前扭头拔脚。歌玲泽尴尬地行了跪安礼这才匆匆忙忙地追上我。
这……就是哲哲了!博尔济吉特氏哲哲科尔沁的格格皇太极的嫡妻!
这个时候我心里郁悒得直想放声吼上两嗓子。
路上没再说话甚至连一丝笑意也没有。一行人见我脸色不佳半点声气都不敢吭默默地跟了我回到住处。
才进院子就听萨尔玛笑道:“侧福晋可回来了!”忙不迭地回身朝里头招呼“哎赶紧把大格格抱来让侧福晋瞧瞧!”
我正憋气忽听一串咯咯娇笑声一路洒了过来稚嫩的童音拨散了我的郁闷与不快。一身鲜亮崭新的大红棉袄裹着的一个粉嘟嘟的小女娃儿由乳母嬷嬷抱着飞快走向我。
孩子小脑袋两侧梳着小鬏脸蛋圆圆的皮肤白皙嫩滑似水蜜桃般粉粉的能掐出水来眉心上点了一颗朱玉红钿眉毛虽淡可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眸瞳乌黑透亮笑起时弯弯地眯成了一道缝。
只一眼我便打心底涌起无限欢喜这女孩儿长得实在太漂亮了精致得就如同芭比娃娃般我忍不住伸手去握她的小手。她也不怕生眼睛乌溜溜地盯着我看忽然咯咯笑了两下张开双臂脆生生地喊:“阿牟抱!阿牟抱抱……”
我又惊又喜没等我伸手去接她已从乳母嬷嬷的怀里向我直扑过来。嗳的一声我赶紧将她牢牢地搂定怀中。
“看来大格格和侧福晋真的有缘……”萨尔玛憨憨地笑着。
乳母嬷嬷恭恭敬敬地给我行了礼我瞧着她挺眼生竟不像是四贝勒府的奴才。“大格格不该叫阿牟你该叫太太才是。”
女娃儿转动眼珠撅着红红的小嘴撇头“不要!”她将我脖子搂紧“不是太太是阿牟!”
满语的“阿牟”是指伯母“太太”喊的则是祖母……我心里打了咯噔不禁迷惑起来问道:“这是谁家的女孩儿?”
不待旁人回答怀里的小人儿已乖巧地腻声喊:“兰豁尔是阿牟家的女孩儿!”
众人哈哈大笑我轻轻捏了下她的小脸笑问:“你叫兰豁尔?几岁啦?你阿玛是哪个啊?”
兰豁尔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奶声奶气地掰着手指头说:“四岁!兰豁尔今年四岁了……我阿玛是岳托……”
岳托!我呼吸一窒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滋味涌上心头倏然失神无语。
“回侧福晋话。”一旁的乳母嬷嬷赶紧替小主子接过话题谦恭地答道“我们大格格是大贝勒的长孙女……”
岳托长女大贝勒……代善的孙女!
强迫自己忽略掉隐隐泛起的酸楚我温柔地摸着兰豁尔的小脸。难怪方才第一眼觉得这孩子面善看着教人亲近她的眼眉可不就与代善有五六分的酷似么?
代善啊……神志不禁飘忽回到过去我至今还能清晰地记起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那温润如玉般的眼眸淡定从容的笑意以及深情不渝的话语……
眼睛有些干涩疼兰豁尔窝在我怀里小手拨弄着我的耳坠子一脸天真无邪娇俏可爱。她是他的孙女而我是皇太极的步悠然一切回忆都已化做过往云烟伴随着东哥的消逝种种记忆都将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