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富贵菜园 076 李不,说说你到底是谁
076李不,说说你到底是谁
杨春儿刚刚才在李不面前碰了个钉子,这会儿正恼恨着呢,见阿潇质问,立即跺地委屈地说:“我又没有想害死你们!我就是想教训教训她嘛!”她指着韩冰冰说。阿潇跟韩冰冰年纪差不多,出身背景也差不多,这几个月下来反正好事儿一块干,祸事儿也一块干,早已经结下了坚不可摧的**同志情谊,这下子一听这话也就更气了,操起旁边扫把就说:“你这个祸害精!赶紧给我出去!”
杨春儿一生气,跟他对骂起来。李不把药凑近鼻尖前闻了闻,递给段小邪:“你调碗开水让慕九喂给冰冰。”然后趋到阿潇旁边抢下他的扫把,把争吵中的两人给拉开了:“我看她的确没想害我们,不然的话她就不会回来了!”又定定望向杨春儿:“杨姑娘也适可而止吧!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到黄石镇上来有什么目的,总之我不想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阿潇不服气,气呼呼回到慕九身边。慕九瞥了他一眼,让他出去端碗热水给韩冰冰服药,也恨恨地瞪了瞪杨春儿。杨春儿把下巴一抬,冲着她哼了一声,倔强地望着李不说:“一帮子人里,总算有你这个明事理的!”她不说自己任性,倒还说起人家不明事理来。
韩冰冰还在不停冒着冷汗,段小邪慌忙把那小红丹的蜡皮剥开,就要将药仁送到她嘴边,却突然惊疑地“咦”了一声,拿着药又站直了身子。“这药怎么只有半颗?!”
大伙闻声一看,只见那剥去了一半蜡皮的药丸果然只有齐崭崭的半颗!段小邪问李不:“难道这药本来就只有半颗?”李不蹙着眉头接过,瞧了瞧然后说:“不可能!你看这截面很明显是被利器刮过,而且上面的蜡也像是新封的!——杨姑娘!”他掉转头瞪着呆立在当场的杨春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春儿瞪大眼睛,好像也被吓到了似的,脸色也有些微微发白,“我——我也不知道!”
一道魅影闪过,段小邪已经立定在她面前,一双本来明亮的眼睛布满了让人不安的戾气:“我再问你一句,还有半颗药去了哪里!”
“我——”她后退了一步,脸色更加发白,惶恐地望望李不又望望他,好半晌后猛地跺地说:“别问我,我不知——啊——”
她话还没有说完,脖子就已经落在一只温软的右掌之中!她以为向她动手的一定会是离他最近的段小邪,所以右手已经暗地里运劲散开,可是没想到等她定睛看时,却是本来离她最远的李不!她根本就还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动步的,甚至可以说连一点风动都没有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是在他到达了她身前之后才开始在流动,好像是专门为了让道给面前这索命的鬼魅一样的人!
——她本以为“他”的武功是天底下最强的,可没想到面前这个人的武功竟然比“他”还要强!
她惊恐地张大眼睛,望着他在背光下轮廓完美的脸,本来运上内力的右手像被剔了骨一样缓缓放下。
“梅英谷的化骨神功,在七星**面前也只有乖乖受死的份,”他盯着她的双眼缓缓地开口,他的语调绝不低沉,但是那声音绝对可以让你联想到冬天里的冰窖和西门吹雪手上的剑——那是一种足人致命的阴冷:“我并不介意杀人,你要是不想死,就立刻把解药拿出来。”
她脸色更白了一点,睁大眼喃喃地说:“你——你怎么知道我是梅英谷的人?——你会七星**?难道你是——唔——”她突然一皱眉,接下来的话却说不下去了,因为脖子上那只看上去无比修长温润的手已经加重了两分力道,令她的呼吸都几乎有些钝滞。
她咬着下唇,委屈地望着他,眼眶一酸,眼帘下立刻蒙上一层水雾:“我是真的不知道……这颗药是一个月前我从天鹰堡拿回来的,拿回来是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我又没动过!你就杀了我好了!反正也没有人不要我了,我也不想回去了!”
她忽然嘤嘤地哭起来,伤心得就像个被人遗弃的孩子。
在场的人忽然有些不忍,因为她的样子看起来绝不像是说假话,面对一个顽皮任性的孩子,除了叹气你还能有什么办法?李不顿了一下,把手松开。“你说的都是真的?”他慢悠悠地开口。她抬起泪眼,跺着脚恨恨地说:“我骗你干什么?我就是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要是不信就马上把我杀了好了!”
大家都沉默了下来,李不背着手问:“那你究竟来这里做什么?”
她好像很忌惮他,抿着嘴说:“上个月我到了开封,听好多人提到了黄石镇,都说有什么绝世宝贝在镇子上,我一时好奇就找到了这里,给了些银子给山坳后边的张家,让他们帮着撒谎说是亲戚,就这么住下来了!”
“宝贝?”李不跟段小邪同时皱眉,想到了什么似的对视了一眼
“先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冰冰都快撑不住了,你们快点想办法救人吧!”慕九在旁边焦急地说。几个人顿时中止了话头,回到了藤椅旁边。杨春儿一看,忙说:“还是先把那半颗药给喂下去吧!虽然只保得三个月,总比眼下就瘫了要强!”旁边段小邪和阿潇立即瞪了她一眼。
慕九调了温水给韩冰冰服了药,虽然只有半颗,但没一会儿就见效起来,李不又立即给她运功调了调脉息,没到半个时辰,她就能下地活动了。看到杨春儿还站在人堆里,明白前因后果的她自然不可能就这么罢休,当即拿起旁边的段小邪的长剑就要刺过去,被李不一把抢了下来。
“先回屋好好歇着吧,——杨姑娘,我们送你出去。”
李不向段小邪招了招手,脱离了危险的杨春儿回头冲着韩冰冰做了个鬼脸,大摇大摆跟着他们出了门槛。
三个人站在月色里。李不问:“杨姑娘,解药当真没有了吗?”瞧他一脸正色,吃过亏的杨春儿也不敢任性了,扬起辫梢说:“真的没有了!除非等一年之后天鹰堡的新一批解药做出来。”她看了看旁边紧皱眉头的段小邪,咬了咬牙,忽然又扬高了声音说:“不过我这里倒是还有一小包解药的原料,——本来是要给‘他’的,不过现在先让给你们,这样的话她的毒最少也可以拖上半年才发!”
段小邪双眼立即一亮:“当真?”
她傲娇地斜他一眼,蓦地又沉下脸说:“我又不是给你,你激动什么?”她从腰上的小口袋里摸出个小纸包,抬头瞧了李不一会儿,抿嘴放进他手心里:“——我给你!”
杨春儿走了之后,李不跟段小邪还在夜色里站了一会儿。
李不背着手望着院里花丛,“接下来只怕又要不平静了!”
段小邪顿了顿,抱着胳膊问:“你是说梅英谷?她们势力并不怎样,这应该不会引起什么乱子。”
李不偏头:“可是这半颗药却消失得奇怪。——我可以相信杨春儿是因为好奇到了这里,但我不相信失掉了的这半颗药也是偶然。是谁把这颗药切了一半去?杨春儿听到的那些人所说的‘宝贝’,极有可能就是紫珠丹,而这个人也多半是在打它的主意,所以他利用杨春儿在菜里下毒的机会,暗中把解药留下一半,为了冰冰,我们就不得不在这三个月之内找到紫珠丹!有了咱们替他主动干活,比起他自己漫无目的地寻找不是容易很多吗?”
“你的意思是,这是有人在趁机以冰冰的性命要挟咱们去找紫珠丹?”
“难道不是吗?”他回头反问。
段小邪不说话了,李不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而这突然发生的变故让他也变得不那么洒脱起来。
两个人一齐沉默了片刻,他突然微笑望着李不:“你今天又让我意外了,——除了少林的般若神功,你竟然连武当的七星**都会。”他转过身子面对着他,“世间像你这样的人可不多,——说说吧,你到底是谁?”
“……”
站在廊下的李不听到这句话,忽然变得像座清冷石室里的雕塑一样,刚毅的侧脸上线条一如既往的硬朗,但除此之外却又多了几分罕见的落寞气息,看起来竟像有些失意。
“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他略带苦涩地说。他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刚才对付杨春儿时的冷冽狠绝,而只有一份难言的寂寞。一个武功高强深不可测的绝顶高手,拥有常人不及的冷静和智慧的剑客,他绝对有资格得到他可以得到的一切——换言之,他绝没有理由跟平常人一样去“失意”。
可是就在这一刻,段小邪的的确确从他眼中发现了一种叫做茫然的东西。
“我不相信。”他摇摇头说。
“可是你不得不信。”他抬头望着天空,“如果有一天,当你发现你的世界里也只有‘剑’和‘剑客’两个词,而怎么也找不到其他东西的时候,你一定也会像我一样,会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可有可无。”
段小邪蹙了蹙眉,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他似乎不能理解他的想法,当一个人可以在一个领域里傲视天下的时候,不是应该为自己的成就而感到满足和骄傲么?为什么反而会觉得自己可有可无呢?
“你真是个怪人。”
他偏头望着李不,白了他一眼说。虽然他的身份仍然莫测不明,但是他此刻还是把他当成平时那个同榻睡同桌吃的甩手“庄主”,——是谁是什么身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是兄弟,是朋友。
两人又默站了片刻,李不蓦地低下头,看着手上杨春儿留下来的小纸包说:“看来不管咱们有没有把谢天骄的威胁放在心上,现在都必须认真去寻找紫珠丹了!”他把纸包丢过去:“——这个你先拿去给慕九,让她给冰冰吃了。”
段小邪接过看了看,用两只手指夹起它来扬了扬,叹了口气说:“这女人变起心来就是快,才一眨眼的工夫她就把心思从我这里转到你身上去了!”他把纸包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你就不怕这是假的吗?”
李不没好气:“是假的我会收下吗?”
第二卷 富贵菜园 077 门前路过两个人
077门前路过两个人
吃了解药之后,韩冰冰基本恢复了常态。但是担心半年后自己还是得半身不遂,丫头在屋里哭闹了****,谁劝也不行,给什么好吃的也不吃,弄得好脾气的阿潇都束手无策了。慕九被闹得发了毛,便拿着鸡毛掸子拍起了桌面:“哭什么哭?平时打架杀人什么都干了,瘫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不是还有半年吗?半年后要是真瘫了我陪你一起哭!”
韩冰冰吓了一跳,睁大双眼委屈地说:“可以后要是连路都走不了了,我可怎么见人呀?”
慕九真是一个头有两个大。“谁说你会走不了路?有咱们几个在,还有谁敢让你走不了路!”想是被她的“yin威”给震慑住了,韩冰冰听后这才乖乖收住了声。
“快点睡下,天都亮了!”
没好气地把她推到床上,又扯过了薄被给她盖好。干了一整天活,又折腾了这么****,慕九真是感到说不出的疲惫,摇晃着这把老胳膊老腿儿出了门,扫了对面李不房间一眼,门窗虚掩着,估计还没醒。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他在对付杨春儿时的那股情景,又不禁想到当初在小巷子里替她打跑了王老2那一幕来,心里顿觉暖暖地,——男人就应该这样吧?该出手时就出手。
阿潇说:“慕九,你去睡会儿吧,我来准备早饭。”她摇了摇头,叹着气走下台阶:“反正都这样了,你去睡,我来做,回头咱们还得把剩下的菜给种了呢!”
虽然猛不丁地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但该做的事情还是得继续不是?年轻人嘛,熬两下子没什么要紧。菜苗可不等人,天又热,迟一天都可能沤坏了。
可是吃完早饭正准备动身的时候,李不居然自动自发扛起了锄头水桶,把正在卷袖子的她按着坐下,拽得跟个农民领袖似的说:“晚上我想吃酸菜鱼,记住,是要放上新鲜紫苏叶的那种。”说完很自然地出去了。
她一愣,看着他走过门槛的背影,才要开口跟上去,端着一大筐菜苗的段小邪笑嘻嘻把她拖回来:“我就点个爆炒小河虾!要放酸辣椒末一起炒。那个送烧酒很好!”说完也大摇大摆地走了。
她叉着腰指着他们:“你们把我当——”
“慕九,”阿潇拿着瓜瓢经过她身边,这小子看着她,很厚道地想了想说:“我就不跟他们那么麻烦了,来个清淡点的算了吧,木耳肉丝。不过那木耳一定要是山上新采的那种,捡大的来,跟精肉一样切成丝。”慕九张大嘴巴连口出气都忘了,可他走了两步,还要回过头冲着目瞪口呆的她说:“对了,冰冰说她吃粟米羹,玉米粒都摆在厨房桌子上了,磨一下就行。她还说上回吃了那个后感觉整个人皮肤都变好了!”
“……”
宫慕九赶在被噎死之前狠狠吞吐了一口气,跳起脚来指着他们说:“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一个个大老爷似的开口就要这个要那个,我还怎么种菜啊我!”
“谁让你种菜了?”三只男的同时回头,伸出胳膊指着她的房门:“你睡觉去!太阳下山前不准出来!”
“……”
——瞧瞧,几个家伙就这副德行!不想让她干活就直说嘛,偏要装得跟什么一样!
收拾完了之后,她回屋倒在床上,美美地闭上了眼睛。她宫慕九可不是什么任劳任怨的老黄牛,有得歇还不歇那她是傻子!既然他们那么自觉,要卖力就让他们卖去吧,反正那身力气留着不用白不用。
听着窗户外小猫“喵喵”叫唤了两声,她翻了个身就抱着枕头睡着了,这一觉直睡到太阳西斜才醒来,醒了还不舍得下床,趴在枕头上懒洋洋地将起未起。阿潇回来倒茶的工夫见到了,立刻机灵地端了茶点来给她吃喝:“你中午都没吃东西,快吃,吃完我再给你拿。”说着连擦手的湿毛巾都拿来了,伺候得那叫一个周到!
“阿潇啊,”她酒足饭饱拍着她的肩膀说:“将来我一定给你娶个好媳妇儿!”
阿潇红着脸瞟了她一眼,蹬蹬蹬跑出去了。
她嘿嘿贼笑着下了地,正要往后院看看去,却听见阿潇跟外头韩冰冰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伸了个懒腰招呼了一句:“说啥呢你们?”韩冰冰正在卷着袖子干活,靠后院的小水池旁边正有两个夜壶。她拿着个毛刷子迎上来说:“慕九,刚刚有两个外地人从这里路过,跟我打听镇子上的事。”
“外地人?”慕九来了点兴趣,逗了正经过的瘸腿猫过来搂在怀里,“都问些啥呀?”
“也没说什么,就说这镇子上哪有客栈?我就指给他们了。”
慕九听完就一愣,“这里既不靠大路又不近村镇,他们怎么会跑来这里问客栈?”韩冰冰马上点头说:“就是啊,而且他们转身下山后,我看到他们背上长包袱里鼓鼓囊囊地,看起来像是包着武器的样子,按理说走江湖的人不会这样糊涂才是,所以觉得疑惑,才跟阿潇说这事呢。”
旁边阿潇直点头。慕九想了想,挥挥手说:“先回去干活吧,你们这些江湖中人哪个不是怪里怪气地?再说这镇上一年到头路过的江湖人也不少,没什么好稀奇的。”又指着小水池说:“洗完快把那壶搁后廊上去。”
阿潇去了后院,慕九一看做饭时间差不多,就半路折回来,捋着袖子打算上后山采木耳去。山后阴沟里有几段沤烂了的老木头,上面长满了野木耳,阿潇还是从她这里知道这东西居然可以拿来吃的呢!看在小伙子刚才侍候得她挺舒坦的份上,她就劳动一回吧!
她拿了个篮子在手上,跟个刚刚猥琐完小姬妾的老yin棍似的眯着两眼慢悠悠出了门槛。
没想到一出门就碰见了要进门来的金八两,金八两摇着蒲扇笑眯眯地说:“阿九,这两天怎么没上镇上来走走啊?该不是发了财就忘了我们这些穷街坊了吧?”
慕九差点被她的尖嗓子刺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忙正色说:“这是哪里话?您看我能像个发财的人嘛!”说起这个她心里就又想起个事儿来,立即拉下脸说:“我说婶子,你可说话不算数!那天我不是明明交代过你不要把挖了钱的事儿说出去吗?你怎么就是没把住这张嘴呀?”
“哎哟!”金八两急忙摆手:“这事儿你可冤枉我了!天地良心,我可真没往外说一个字儿!”
“那外头是怎么传开的?”慕九抱着胳膊哼了一声,“昨天还有跟你同村的邻居专门跑来提亲,要不是你传出去说咱们挖了钱,冲着这破宅子谁还会巴巴地把闺女往这儿送?——还连刘四都知道了!”
金八两愣了一下,脸上怪不自在地,看了看左右才压低了声音说:“这事……我的确不小心透露过那么一点点儿——不过我发誓只告诉过一个人!绝对没有到处去说!”
慕九板着脸瞪她:“我可是把你当个可靠人才说的,婶子啊婶子,你可太让我失望了!”她边说边往屋里走,也不看人也不瞅人,弄得金八两扭着水桶腰赶紧跟了上去。“我说阿九啊,你可别误会!今儿我来可不就是为了这事找你么……”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基本没怎么派上过用场的侧院小花厅,慕九倒了两杯茶进来。
金八两两只眼睛亮得跟刚刚擦过的铜饭勺似的,不失时机地环扫了一圈屋里。这小厅足有一般人家两个卧房那么大,一张小圆桌摆在正中,桌子下方是几张圆凳,全都是老式的花梨木家具,规规矩矩顺着桌子放着。迎面靠墙有些基本家具,靠墙的小博古架上虽然没有什么瓶瓶器器地,只有两个绿花瓶里插着些野花,虽然朴素,但是摆在那里就是显得很干净。那侧门出去像是一道回廊,半截的竹帘下只看得见一小段栏杆,有些青苔浅浅覆在上面,但是栏杆脚下又放着几把干净的白瓷坛子,虽然细看有些裂纹,总的来说还算完好。看模样应该正是前不久从地底下挖出来的,因为那坛子底边儿上还蒙着一层淡淡的黄锈呢!
金八两禁不住冲着那坛子多看了几眼。
“这宅子虽然旧了点儿,但是俗话不是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嘛,从前那么大个架子,就算倒下了怎么着也比一般人家强!光凭这摆设,怎么着也得个员外家里才能有的排场吧?”使着劲儿称赞了几句之后,金八两端起茶杯凑近慕九:“不过阿九,你们该没得罪了什么人吧?”
慕九有点莫明其妙,“得罪谁呀?”金八两放下茶杯,说:“昨天有两个人上路过我们家门口,问起附近一座老旧的大宅子来,我猜着是问你们,可是看那两个人一脸凶样,不敢说,就答了不知道。怎么,不是找你们的?”
“两个人?”慕九也把杯子放下。金八两见她神色有异,慌忙说:“不是就算了,我也是怕耽误你们事儿,闲着就过来走走!”她摇了摇手上蒲扇,转眼又站起来,没事人儿似的踱到了侧门门口,一撩帘子,弯腰提了个白瓷坛子提起来。“天色不早,我得回家煮饭去,你也要准备了吧?”她回头问。
“哦,是啊!我还得上山摘木耳呢!”
慕九拍着脑门站起来。正要一道往外走,金八两却忽然把那个小白瓷坛子抱在怀里,堆着满脸笑说:“这坛子摆在这里不用真是太可惜了,反正你们现在大把钱,也不在乎这些个东西,倒不如给我吧!”说着就抱着坛子率先出了门槛,那速度可比进来的时候快多了!
慕九站在门口望着她消失在门外,好久好久连气都没顾得上出。
韩冰冰好奇地走过来问:“拿了个什么走了?瞧把她给乐的!”
她缓缓回头,吸了口冷气说:“……段小邪的夜壶!”
第二卷 富贵菜园 078 散步的真相
078散步的真相
剩下的菜到第二天傍晚果然就全部种好了,慕九啥都没操心,就是弄完后去例行检查了一下。她洗了根秋黄瓜拿在手里,边嚼着边下了菜棚,身后有所有人陪同,瞧着就跟个下基地视察的乡镇干部似的威风极了。
“任务完成得都非常好,啊,口头表扬一下!”她嚼了口黄瓜捏起下巴。段小邪立马上前提出建议:“是不是来点实际的?比如上莲香楼去搓一顿啥的?”慕九一回头,把黄瓜屁股敲在他脑门上:“你有钱?”
“……宫扒皮!”
段小邪弹开了两步咕哝了一句,呲牙咧嘴扯着李不说:“走!咱俩上山后散步去!”
……虽然不去莲香楼,但晚上当然还是免不了要大肆吃一顿庆祝一番,——山庄这处境也就这么个穷乐呵法,再说镇上一没k厅二没棋牌室,要不然还能咋办?人手一根红萝卜对着月亮唱卡拉ok?再不然全部人坐在池塘边上就着池水泡脚?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没钱。(ji院倒是有,可他们能去吗?)
杀鱼的时候吴大爷来了。看着满屋人忙活得不亦乐乎,山羊胡子又翘起来:“小子,菜都种完了?领着大爷我瞧瞧去!”慕九正愁没个人来观赏她的成果呢,心里很高兴,可手上的活又才干了一半,便只好喊了吴大爷先坐坐。阿潇走出来说:“慕九,你来炒菜,我来带吴大爷去吧。”
“那也成!”
吴大爷爽快起身,跟着阿潇一块上后院了。
慕九回头问韩冰冰:“李不他们出去怎么还没回来?”韩冰冰说:“他们不是散步去了吗?”慕九顿了一下,呸道:“没事尽出什么夭蛾子!什么东西不学,偏跟他学什么散步?”
……从山庄的后山翻过去就是一个小小的山谷,山谷两旁长着茂密的茅草,中间是个跟池塘并不多大小的碧水潭。溪水从山石上泄流下来,又从水潭的下方流向下游,很好地保持了水潭里的水碧幽澄清。
两个光着膀子的人正坐在池畔泡澡,那股得意劲儿就跟有钱人泡在自家温泉里似的,就差没几个漂亮丫环在旁边捧衣裳倒茶水的了。
段小邪双手摊开搭在身后石头上,双眼微眯望着天上的半月,懒洋洋说:“这水池里洗澡就是比家里那小澡盆舒服,也亏你当初找得到这个地方。‘散步散步’,原来就是偷着快活来了!”他抬起一条腿在水下击打着浪花,水面立即荡起一汪碧波。
旁边李不低头轻笑了一下,拿起一块石片无聊地丢进池水深处,也是浑身轻松:“这有什么难的?这里山这么低,坐在屋顶上一望,什么都环境都猜得到了。”说完一抬头,温润的脸庞陡然显露在月光底下,几串水珠顺着脸颊流向下巴,干干净净不带一丝瑕玼就好比冰雕玉砌。但是一抬手的工夫,他马上又从旁边衣服堆里摸出个小黑瓶来,倒出些许灰黑的药粉,拿少少水匀开了,抹雪花膏似的平抹在脸上。
片刻,刚才那足可以迷死人的大帅哥立即又变回了黑乎乎的乞丐庄主。
段小邪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挑挑眉说:“我真不明白你干嘛成天非把自己弄得黑不溜秋的,刚刚那样不好吗?走出去至少一百打女人倒追你!”
李不却慢条斯理地笑笑,拿起衣服边穿边说:“我要那么多人追做什么?又不当人贩子。”
段小邪愣了愣,点头道:“也对!有慕九就——哎,对了,你打算瞒着她到什么时候?总不能还要等到你们俩成亲入洞房的时候才洗把脸给她瞧吧?我说你俩也真奇怪,你也装她也装,装来装去的有意思吗?”
李不马上偏头瞪了他一眼,面上一赧,但是抿着嘴又没驳回他。段小邪嘿嘿地奸笑不止,一反身也拿着衣服来穿上,哼着小调一脸的愉快。
“我说过我会等她。”李不低头系着衣带,微微扬唇说,“她要是对我有心,有些事根本不用明说,也会明白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目光里除了希翼,竟然还露出些孩子气,微微一笑,又把头低下了。
段小邪撇着嘴说:“那个傻丫头,你要等她明白?赶早吧您呐!”
李不深深看了他一眼,绷着脸翻山去了。
回到山庄的时候已经摆好饭了,只是慕九不在。一问,原来是去吴大爷家拿菜种了,菜棚里的活儿已经告一段落,剩下的菜苗慕九打算自己播种。
韩冰冰嘟囔说:“你们去哪里散步?一去就这么久!”段小邪意欲偷吃桌上的香辣虾扒子,被她一手拍开:“等慕九回来一起吃。”他失望地托着腮:“去了个好地方,但是我不告诉你!”韩冰冰轻轻瞪了他一眼,破天荒替他倒了杯酒。这两天她对段小邪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段小邪受宠若惊,边喝边瞅她。
一向少话的李不这会儿却挑了挑眉摸着下巴说话了,“也没去哪里……不过就是刚才被他硬拉着去了趟后山而已。”
“后山?”韩冰冰立即竖起眉来,手上筷子啪地一放,哼着说:“你又去找那个女人了?”
“……”
段小邪差点没一口呛死,连咳了好几声说:“我去找她干嘛?”
韩冰冰沉着脸扭转身子,打定主意不理他。段小邪刚受了回优待,马上又被打入冷宫,这反差可有点让人受不了。他回头瞪着李不,李不正好整以暇地托着下巴,微笑回望着他。“真阴险啊你!”段小邪恶狠狠说。李不挑挑眉,“我有说什么不该说的吗?”段小邪一哼,恨恨地低头喝闷酒。
阿潇冲外瞧了瞧,说:“慕九怎么还没回来?”
李不起身:“我去看看。”
走到门口却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天都黑了,你这是上哪儿去呀?”杨春儿一脸天真站在院廊下,扬着辫子抬头问他。李不背手淡淡一笑:“杨姑娘天黑至此,可是有要事?”
“坏女人!”
屋里韩冰冰听见对话,三步并作两步走出来了,气呼呼地指着院里说:“你来干什么?阿潇,快把我剑拿来!”阿潇配合得极妙,话音才落一把长剑就飞到了她手中。而后只听“唰”地一声,月光底下银练闪动,龙吟频啸,一套十分漂亮的明月剑法就在这月色下非常应景地使了出来!杨春儿杏眼吓得一睁,慌忙往后急退了几步,伸手就拍出了几掌。
屋里三个人都追了出来,但是都稳稳站在廊下,谁也没有出手。李不和段小邪似乎都是怀着一个心思,一个劲地盯着杨春儿的身手瞧。韩冰冰武功不弱,自保是不成问题的,只是输在对敌经验不足。可是这会儿手里没有武器的杨春儿却也让她一时近不了身,——看起来,她的功夫倒是比他们想象中要好得多。
段小邪皱眉说:“这掌法倒不像是梅英谷的。他们的掌法一向偏轻灵,这个却很厚重,——自哪儿来的你瞧得出吗?”
李不神色并没有起伏,但是听到他这么问的时候目光也突地闪动了一下,“看起来倒有几分像是昔年漠北神君的流星掌,但又不完全像是……”他目不转睛地继续盯着院子里看,这时候只见杨春儿突地往空中一窜,从袖口里甩出一条软鞭迅速缠住了韩冰冰的剑刃,一绕一收之间,剑柄就离了手,稳稳落在了站在墙头的杨春儿手里!
“怎么样?输了吧?”她一手执鞭一手拿剑,得意地瞅着下面的韩冰冰。韩冰冰气得不行,空手就要飞上去与她再战过,段小邪慌忙赶上去一把抱住她:“别去了!”韩冰冰哭着咬他的肩膀:“你这个坏蛋!人家欺负我你还不让我报仇!”
段小邪被咬却也不敢动弹,一低头恰好被她的气息扫过脸畔,瞬即一顿,双手都僵了下来。两个人几乎脸贴脸,都有点愣愣的。片刻后他才喃喃地先吸了口气:“剑都被人缴了还报什么仇?……又不是小狗咬起人来这么狠。好了,这仇我给你报,你先回去。”那语气竟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耐心。
看着段小邪把韩冰冰送回去到阿潇和李不身边后,杨春儿立在墙上慢悠悠地拿剑尖指着李不:“我要跟他打!”那眼神儿似笑非笑,说是****也行,说是挑衅也行。
段小邪回头瞅了瞅李不,忽地轻笑了一下,双脚点地跃上墙头,抱着胳膊说:“他不行!”
杨春儿扬眉:“为什么?”
段小邪摸摸鼻子,“这家里的男人你谁都可以点,就是不能点他。”
杨春儿冷笑了一下,说道:“这倒奇了,我又没点你,你来凑什么热闹?再说,他是庄主,凭什么就不能点他?”
“因为,”他叹了口气,望着天上明月说,“这个男人你一辈子都只有远远瞧着的份!”
“你——”杨春儿气极,将要翻脸,却忽地又巧笑起来,两只眼睛上下睃了睃他,有意轻声说:“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因为我只找他而没找你?”
段小邪再度摸了摸鼻子,“我也很想这么认为。”
杨春儿得意一笑,背着手在墙头上如履平地踱了两步,回头一瞪他,跺地微嗔说:“你可真坏!”说完又嘟着嘴,十分委屈地拿起辫梢,瞥着他说:“你现在,可是真的要替那丫头报仇么?”
第二卷 富贵菜园 079 令人意外的消息
079令人意外的消息
吴家小院子。
本来慕九拿了菜种就要回家的。连吴大爷留吃饭都没应下,可没想出门时吴忠义也挎着大刀回来了,见到她很是高兴,非拉着要喝两杯才走。你想想慕九又不是个会喝酒的主儿,拉她不是白拉么?可吴忠义说得好:“咱兄弟都老长时间没见,不喝酒就唠唠磕也好嘛!”于是就这么被他们拉着在饭桌旁坐下来了。
菜是好菜,蒜苗炒腊肚丝儿,油炸鸡爪子,另有一锅香喷喷的麻油鸡,这香辣劲儿一喷,正好送酒。吴大婶婆媳带着孙子在厨房里吃,吴忠义跟自己老爹对喝了两杯,看起来很惬意,拍着慕九的胳膊说:“知道我为什么今天这么高兴吗?”
慕九往前一凑:“涨俸禄了?”
吴忠义摇头:“不是。再猜。”
“赚外快了?”瞧见吴大爷转身进了厨屋,她伸出两根手指头做了个数钞票的动作,心领神会地一眨眼:“有人求你办事儿了吧?”
吴忠义把酒杯一放,绷着脸说:“我是那样的人吗?我吴忠义禀公执法,两袖清风,青州县谁人不知谁不晓?”慕九猛点头:“我的意思是——‘外快’嘛,就是说在外面你比公堂里还要勤快的意思,我们那儿话叫‘人民公仆’。有人求你办事你二话不说立马就去,说明你乐于助人!”“这意思还差不多!”吴忠义满意地点头,“那么这‘外快’我岂不是经常赚?”
慕九低头扒饭。
吴忠义见她不作声了,唱独角戏觉得没劲,嚼了口蹄筋,主动说起来:“还是我告诉你吧!我调查青衣楼的事又有新进展了!”他冲着慕九神秘地一笑,那神情得意得跟个刚刚搜刮了无数善良百姓的乡绅似的。慕九把头一抬:“你还没放弃这事啊?”
“嘘——”他赶紧眼望着厨房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点,别让我爹听见!”
慕九缩了缩脖子。他压低了声音说:“前不久我不是说在开封府发现了青衣楼主的行踪吗?结果据我发现,那个人并不是青衣楼主!”慕九一愣:“那是谁?”“不知道!”吴忠义很干脆地摇头。慕九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板起脸说:“你逗我开心哪?”
吴忠义赶紧说:“没逗你!你说我听完。”他拉着慕九坐下,“我虽然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那个人一定是青衣楼的人!而且身份一点不低!”
“你又怎么知道?”慕九一脸不信。
“因为我亲眼见到青衣楼的四位堂主见到他就下拜!”吴忠义得意地,“那天我跟随两个青衣楼的人到了开封城郊外的山岗上,看得出来他们是在等人,所以不敢凑近,远远地躲在坡上树林里。没一会儿就见到分批次来了好几拨人,每次都是三四个,而且看起来一批比一批的级别高,到最后,终于出现了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青衣人!”
“青衣楼主?!”
“都说不是他了!”吴忠义不满地瞥她,“青衣楼主至少都有四五十岁了,可是一看这个人的身材就是个年轻人!”
“这有什么?也许人家保养得好!”
吴忠义深深看了她一眼,“就算是他保养得好,那么,你认为凭青衣楼主的武功,会连躲在相隔不足五丈远的我都不会发觉吗?还有。据我后来打听到的消息,传闻中青衣楼主穿着紫衣衣袍,脸上的面具是金色的,额心还有颗白色宝石,但是我见到的这个人虽然也是一身紫袍,面具额心也有颗宝石,但他的面具本色却是银色的!”
慕九不敢动弹了,呆呆地问:“那——那你的意思是?”
吴忠义马上凑近:“我的意思是,我猜这个人应该是青衣楼主的弟子。青衣楼主只有一个传人,为避风头,所以他暂时让徒弟戴着面具出来迷惑大家,将来百年归西之后,楼主之位肯定也是传给他的,所以下面的门人见了他也不得不行见帮主之礼。”
“那真的青衣楼主呢?”慕九好奇,“而且他为什么要巴巴地跑出来迷惑人家?”
“这个嘛……”吴忠义捏着下巴作深思状,“我也还在调查当中。不过现在掌握了小楼主这条不可多得的线索,只要顺着这条线顺藤摸瓜下去,我就肯定会捉得到那只老狐狸的!”
慕九点点头,顿了顿,又看向他:“那这节骨眼上你干嘛还跑回来?不赶紧去找他们的老窝,或者去查查那个小楼主到底去哪儿了?万一让人家抢了先。你这一万两银子可不就打了水漂了?”
“我这趟回来正是为了这事!”说到这里,他又惋惜起来,“那次因为情急之下没有准备,结果没有跟踪到小楼主后来的去向,线索一时又中断了。但是经过我布下的重重暗哨发现,青衣楼的信使近来有在黄石镇上出没的迹象,而之前他们也有人在这里活动过,所以我猜他们的头头在这附近出没过也未定。于是我决定借着休假之名,留下来暗中观察几天!”他拍着慕九的肩膀,“兄弟我可当你是自己人,必要的时候,你可得掩护掩护我啊!”
“那当然!”慕九嘿嘿一笑,大义凛然地点头:“近来镇上也出现了不少陌生人,你身为咱黄石镇人民的儿子,是该为了家乡父老的安危着想,好好查查他们的来历了……”
吃了饭慕九就告了辞。
当带着三分的酒意七分的畅意还有吴忠义带来的令人无法平静的消息,就着月光到达山庄门口时,她的酒意和各种意气就立马被惊走了!
院子里竟然乒乒乓乓地有人在打架!
而且就着月光一看——他祖母的,打斗的双方竟然她还都认识!一个拿着软鞭的小丫头是杨春儿,还有个拿着把长剑的人却是段小邪!
“呔!”她两步跨进院门,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墙头上的他们说道:“你们干嘛呢?吃饱了撑的慌啊?”
“慕九回来了!”廊下阿潇听到声音就迎了上来。李不和韩冰冰随后就到,冰冰说:“慕九,怎么去了这么久?我们都等你吃饭呢。”慕九说:“你们还没吃饭?我都吃饱了!”她拍了拍肚皮,指着墙头上还在缠斗的段小邪和杨春儿:“他们怎么回事儿?玩麻雀玩得太无聊了所以来点刺激点的吗?”
李不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段小邪听到声音,收剑往下一跳,“你可舒服了,吃饱了才回来,我都快饿死了!”说完把手中剑交给韩冰冰,韩冰冰不自在地接过。垂头没作声。慕九这才发现这剑原来是韩冰冰的,于是瞅着后面跟上来的杨春儿:“杨姑娘,你怎么又来了,还打架?”
“宫管家!”杨春儿变脸那叫一个快,刚才还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这会儿马上无辜地睁大双眼望着慕九,“我可不是来找麻烦的,——我只不过是想过来为那天的事情道个歉而已,可他们连门都不让我进,还二话不说就跟我出手了!”她嘟着嘴,意有所指地斜眼望着韩冰冰。不等韩冰冰答话,她又转头面向李不,头一歪,甜甜笑着说:“你的武功真好,什么时候指点指点我?”
李不却是一脸淡淡的,转向幕九,没吭声。
杨春儿明显有点失望,但是一抿嘴后,马上又快活起来,背着手在身后说:“没关系!反正我已经在这里住下了,以后有的是时间来!”说罢轻巧地一转身,哼着小曲儿,旁若无人地大步走了出去。
所有人都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没动。段小摇着头。满含悲悯地望着李不,食指朝他晃了两晃说:“你完了!”韩冰冰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也看了慕九一眼。慕九回头望着他们,“这丫头怎么回事儿?听了她这话我这心里怎么老不踏实?”阿潇宽慰她说:“别担心,她闹不出什么夭蛾子来的!”
李不低头轻咳了一下,看着旁边溜达过去的瘸腿猫。
“不踏实就对了!”段小邪笑嘻嘻地挤到慕九旁边,一语双关。慕九斜睨了他一眼:“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儿,有这个瞎扯蛋的工夫怎么不去给秋恨水找找表姐?人家吴忠义连青衣楼的小楼主都打听出来了,你说说你位大侠这几个月都干了点啥?”
“青衣楼——小楼主?”
李不马上蹙眉,紧跟着说了一句。他这一出声,旁边几人也全部动容。慕九得意地扬起下巴,一挑眉说:“我今天无意中又得来一条大新闻!”藏不住心事的她接下来就把吴忠义在饭桌上说的话全给他们复述了一遍。“怎么样?意外吧?”说完她还不忘补上一句。
大伙儿愕了愕,段小邪说:“不对呀!青衣楼主要是想避风头,那就很该把所有人召回总坛不再露面才是,为什么还要派小楼主出来?这不明摆着是让吴忠义这样的人去抓吗?”
他望着李不,李不却若有所思地在旁边踱起步来。“如果说吴忠义发现的‘青衣楼主’的确是小楼主,那么当然就不只是为了迷惑人这么简单了,因为要假扮楼主出现在江湖的话,也并不是那么难的事,随便一个堂主出来都可以,而最重要的是我相信他们不会这么无聊。——他们此行应该是有别的目的,宁愿冒着被人追踪的危险也要办成。”
“那会是什么目的?”段小邪问,目光一闪,又道:“难不成也是为了紫珠丹?!这宅子的旧主何家人当年就是被肖想得到紫珠丹的他们杀害,谢天骄来这里的事情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李不仰起头,扬扬唇说:“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你们应该还记得,我之前说过青衣楼主现在正在闭关的事。其实那时候起我就在怀疑出现在城里的青衣楼主根本就不是他,但是却没有证据。那时我知道他正在闭关,却不知道他为什么闭关。如果是因为疗伤什么的而急需救治的话,自小被青衣楼主带在身边的小楼主在这个时候的露面,就显得很合理了!”
大伙面上同时一顿。停了停,他又接着说:“不过如果是真的的话,我倒是非常好奇,武功绝顶的青衣楼主怎么会需要这个呢?难道世上还有能够废了他武功的人?”
想当然,他不知道的事情,旁人就更不知道了。慕九叹了口气,说:“怎么会没有?你们说的那个九龙宫不是很厉害吗?”李不微微一笑,语调轻柔如风拂杨柳:“九龙宫的人虽然厉害,但是在面对青衣楼主这样的高手时,顶多也只能伺机要了他的命,要废人武功而不伤性命,那得是在强过对手好几分的情况下才能从容做下的事。”看慕九似懂非懂,他便含笑拂了拂她垂在耳畔的头发,“这些以后再跟你说。”
段小邪环胸说道:“那我可不可以这样认为,之前出现在宅子里的几批神秘人其实正是青衣楼的人?”当谢天骄明着打我们的主意的时候,他们没有露面,实际上是一边在暗中寻找紫珠丹。一边就在坐等渔翁之利?”
“这个倒难说了……”李不缓缓摇头,“想等着坐收渔利的人是肯定有的。但是凭你说的这些人的行迹来看,他们并不像是青衣楼,尤其是那个故意把楼主面具露出来给慕九和冰冰看的人,那就是最大的破绽。青衣楼应该在以别的方式谋取紫珠丹。”
久未作声的阿潇站在廊下,蹙着眉头说:“可是说来说去,这一切都只是猜测。”
“不错,”李不淡定回头,“在亲眼见到他们的小楼主到达我们这里之前,这一切仍然都只是猜测。但是,”说到这里,他目光一闪望着自己屋里,“他们的人却早已经来过我们这宅子!”
段小邪立即蹙起眉:“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把画着鬼脸的扇子,数天前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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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今天迟了一小时发布,但是多更了一千字……
第二卷 富贵菜园 080 酒后有点小乱性
080酒后有点小乱性
扇子真的不见了。
画着鬼脸的大红绸扇,原来一直都挂在李不房里的墙壁上,但是现在墙壁上挂扇子的地方一片空白,只有那副《满江红》还静静挂在那里。就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在李不这样的高手眼皮子底下,那搁置了几十年的一把扇子就像长着翅膀一样离奇地失踪了。
“这扇子对别人来说分文不值,除了青衣楼的人拿了稍有用处,别的人不会来拿它。”
李不站在门槛内,最终这么说。等他作了结案陈词完毕,慕九就不禁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天啊,真的是他们找上门来了!这只是偷东西,要是来杀人可咋办?”李不瞅了一眼,连忙噤声,低头递了个安抚的眼神过去:“就算是青衣楼主来了也不敢怎么样的。”
“你当然这么说啦!”慕九没好气地瞪了瞪他,然后把肌肉放松,活动了一下肩膀。完了背着手跨前两步,犹自嘴硬地说:“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怕他们……”
扇子丢了就丢了,慕九很快就忘了这件事。因为接下来几天她都忙得很,菜棚里的菜都在长个儿,偏又一连好久都没下雨,正需要浇水施肥好生照顾着。好在她身边还有一对十分勤快的“善财龙女”跟着,干活的时候提着帮着的倒也轻松。
李不和段小邪那两个懒家伙要是没有什么火烧身之类的大事,当然是窝在屋里喝酒,而且这两天还奇奇怪怪地拿着几张纸在那里左看右看,也不知道啥时候起了想当茅山道士鬼画符的心思。不过有个好现象就是,韩冰冰跟段小邪这对水火不容的仇敌之间终于有了“一笑泯恩仇”的苗头,某天傍晚她从厨房出来,竟然破天荒地看见两个人安安静静站在院子里劈柴洗衣裳,韩冰冰居然还帮段小邪递了下斧子!
这么看来倒像是相安无事了,不过有一身好胆量的杨春儿时不时地跑过来串串门,这厮似乎一点不怕跟后台很硬的魔岛圣女来个血洗金银山庄,并且还时刻做好了“决战山庄之巅”的准备,两人一见面不是言语挑衅就是直接动手,只要她一来,这家里就别提有多闹腾了!
好在次数并不多,后来总共也就来过两次而已,不然连慕九都保不准要发飚了,——伤了人不要紧,要紧的是千万不要弄坏了她的屋瓦围墙!
“宫管家,你的瓦值多少钱,我赔你就是!”
每次杨春儿都不忘得意洋洋地回她这么一句,那神情拽得跟暴发户家里的铜水壶似的,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慕九最最瞧不惯的就是这股装逼劲儿,你说你一小门小派的小丫头,在活了两辈子的她面前装什么大爷呀?于是深深看她一眼,恨恨地说:“瞧好了!我这个瓦片片都是古董,用的是秦朝的泥加上汉朝的水,一起和匀了用唐朝的风风干,再送进宋朝的窑里然后吸收了前朝的日月精华,到了本朝本代,每一块至少都有上两千年的历史,你说该值多少钱?我就按一年一两银子跟你算,抹去零头,每块瓦算你两千两银子怎么样?”
古灵精怪的杨春儿头一次有了吃瘪的神情,她瞪大眼看着慕九,就好像突然发现面前这个瘦巴巴的小男孩根本不是只会种菜煮饭的小管家,而是个彻头彻尾的土匪****!比段小邪还****的****!
“你也太狠了吧?一片瓦两千两!”
“古董你懂吗?你去城里古董店问问一个三百年前的小瓷碗值多少钱?”
杨春儿磨了磨牙,气呼呼地扭头往外走,走了几步却又噔噔噔地倒回头,双手往腰上一叉,歪着头跟她咧开嘴道:“你欺负我没钱?”
“哪有?”慕九闲闲地抱起胳膊:“我根本就是欺负你太‘有钱’!”
“……”
杨春儿成功被气走。最高兴的就是韩冰冰了,这小丫头重重夸奖了宫慕九同志一番,不会武功的她居然不费一兵一卒就顺利打败了敌人,这招实在是太厉害了!于是段小邪也跟着起哄:“慕九,你就是个天生的土匪头子!”被慕九狠瞪了一眼,老实地跑开了。
马屁被拍得多了,到最后她就真的有点晕晕乎乎起来,加上日子又闲着,吃晚饭的时候就陪着他们多喝了几杯,连废话也多了不少,什么天上地下的事儿一顿海吹,这顿饭吃得那叫一个热闹!
“我出去散散酒气……”
最后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她顶着绯红的脸蛋离了席,在大伙儿的目送下出了院子,扶着墙根来到了门口桃树旁。末夏的晚风带着一抹轻薄的微凉,柔柔地落在温热的脸畔上,吹出好一阵清爽。
李不随后也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条拧干的湿毛巾。湿毛巾被他的手掌托住,自然地覆在她脸上游移。自打三岁后她就没让人洗过脸,两只脚下意识地往后退。李不稳稳扶住她后退的肩膀,好像对她的躲避也在意料之中。
她抬起晶亮的双眼盯着他看,他却正在一脸认真擦拭她的嘴角,平静的目光丝毫都没落在她眼睛上。她觉得被风一吹身上好像更热了,喉咙里干得像正被烘烤。“李不……”她嘶哑地喊出了两个字,两手微抬,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他的手指在触动她的唇,她的注意力却落在他的唇上,——他的唇角薄而微扬,似乎永远都带着抹从容。就连触摸时的手感,也远比想象中要温润得多……
这一刻和风絮絮,月色有着说不出的妩媚旖旎。
李不的手终于顿住,目光也对上她的眼睛。她的手指落在他的脸上,轻轻的好像大理的蝴蝶在阳光下轻吻他的脸。“我……”她胸脯微有些起伏,亮晶晶的双眼似乎比先前更亮,“李不,我好开心!……”声音快速而微颤,听上去竟是带着些激动。
这傻瓜也会为了这点小小的触碰而激动。李不有些失神,很想捉住她的手更紧更密实地贴住自己的脸,或者再……但是她的目光又那么干净,就连闪现出来的那点小小****也显得那么透明而单纯,连他自己都觉得再往下想都会有些罪恶了。
轻轻捉住她发烫的几根手指,他也微微一笑,“我也很开心!”目光坦然得跟平时一样。
夜凉如秋水,月色更怡人。
湿毛巾被晚风吹凉又被烫红的脸蛋捂热,慕九忽然回神,她呆呆地站定,手指头也垂了下来。
“……我去洗澡了。”
她咬着下唇,低头跨进门槛,乘风怆惶逃窜。
开始几步走得那样急,好像生怕他追进来似的,到后来却又走得那么慢,好像生怕他追赶不上。
可是直到拐进了厨院,身后也没有人跟上来。
李不站在原处,拿着那块温热的毛巾看了看,唇角微微扬起,——傻孩子。
可不就是傻么,她说的是去洗澡,难不成他也要跟着去?
竟然也不懂得换个说辞。
浴室里蒸汽氤氲,慕九坐在大浴桶里享受她的热水浴。
在微烫的水里泡了片刻,她这才清醒了些,想起刚才在院门外的情景,脸上不禁又红了红。挑挑眉望着水面,长长的发丝顺势湿漉漉地贴在她绯红的脸颊上,又顺着柔和的脸部和颈部线条没入水面以下,发丝的柔婉使她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张扬帅气,却多了几分玲珑柔美。
她蓦地傻笑了一下,抬起头,对着屋顶长吐了口气。人家说酒能乱性还真是没错,想想刚才差丁点就在他面前露馅了!还好他没有真的跟过来,要不然可不知该怎么收场。
跟过来……他会吻她吗?
她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该死的又发烧了。
都是他!……真是受不了他!
她拿着毛巾用力擦洗着胳膊和小腿,好像要借着这股力把刚刚那段记忆就这么给擦掉似的。她怎么会对他生出那样的期待来呢?真是不应该啊不应该!
重重地一甩头,像是要把这说不明道不清的情愫给一口气甩掉。
桶里的水已经快凉了,环住身子有点沁人。不知不觉竟然在这里坐了这么久。她泄忿似的搅和了几下,伸手去拿搭在旁边椅背上的干毛巾。
却就在这时,忽然前方墙外传来了几声奇怪的响动,听起来很大动静的样子!
瞬时间她汗毛倒竖,定睛一看,迎面那堵实墙正好就在这一瞬间像突然被捅倒了的豆腐一样,哗啦啦地在她眼皮子跟前倒了下来!
紧接着,头顶上忽然又亮了起来,抬头一看——好家伙!整个屋顶就跟个锅盖似的被人整个儿端起来揭走了!……原本密闭的浴室里突然间少了个屋顶又少了堵墙,这究竟是唱的哪一出?
她呆呆地收回目光,顺势望着空缺了的那道墙,然而还没等她有更多的反应,侧面和后面又马上传来了另一片轰隆隆的声音!猛地一回头,只见另外三面墙、包括紧挨着厨房的那面墙在内,居然也在这时候全部齐刷刷地向屋内倒了下来!
——你能想象有一天你在浴室里洗澡的时候,突然间被人拆了房子吗?
一丝不挂坐在浴桶里的宫慕九仿佛在看四维电影,把眼睛瞪到最大地跟着周围的变化而转动着脑袋,她直觉地认为自己应该尖叫一下,可是口才张开了一半,她就怎么也发不声音来了——因为在倒下的四面墙扬起的厚厚尘土里,立即出现了好几十个手拿大刀的黑衣人,就在她张口之时,他们已经呈包围之势从四面包抄了上来!
第二卷 富贵菜园 081 相拥
081相拥
慕九坐在水里一动也不敢动,两眼发直盯着面前这二三十人瞧,他们脸上戴着她再熟悉不过的鬼脸面具,一个个凶神恶煞似的停在三步开外的废墟里!
浴桶里的水已经渐渐冰凉,但是这几十个面具让她觉得更寒冷!
——青衣楼!
来的人居然是青衣楼的人!
“你们……你们……”
怎么办怎么办?……李不他们还在相隔着好几道墙的前院里,这时候谁来救她!
她一手指着他们,一手拿着毛巾捂在前胸,喃喃地不知道是该质问他们还是该呼叫。正对着她的一排黑衣人忽然向两边分开,当中走出一个穿着青袍的人来,他脸上同样戴着面具,挎着刀的那只手上还戴着一只明晃晃的金环。看见浴桶里吓傻了宫慕九,他好像也愣了愣,微微侧头,“怎么是个女的?”旁边立即就有个黑衣人抹着汗凑上前去,低头拱手说:“小的也不知道……”那头儿沉哼了一声,揪着他的衣领往上一提:“蠢猪!这也会弄错!”说着把他往后抛开,右手待要拔刀,旁边又有个黑衣人说:“不对!刚刚明明就是她!”
这声音听起来清朗无比,一点也不像是个做杀手的,反倒像是个在朝堂里用功上进的仕子。而且他好像还颇得那戴金环的头儿的信任,因为一听到他的话,头儿马上把刀收了回去,大步走到慕九面前:“你姓宫?九龙宫的宫?”
宫慕九暗地里叫声了苦,打起精神抬头看他:“你看我像吗?”她也想通了,反正她现在就是人家砧板上的肉,反抗也没用。而且一个人若是真想杀你的话,那么他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动手了,而不会还有那闲功夫提着刀打听你的姓名身高三围……三围也不可能,因为他们似乎压根就对她瘦不啦叽的身子不感兴趣。
金环皱着眉头在她脸上扫了几眼,突然伸出手探向她的锁骨!
“啊——救命啊!”
这下子慕九才终于闭着眼睛大叫了起来,情急之下猛地合拢双掌,向上泼了一大捧水,不偏不倚正好淋到了他脸上!一心想刺探她虚实的金环这时也不知怎么回事,居然连三脚猫功夫都不会的她的攻击都避不过,猝不及防之下,已经着着实实喝下了她的一大口洗澡水。
“该死!你真的不会武功?”金环气得跳脚,退后了两步吼道。
慕九一愕:“谁跟你说过我会武功?”
“你既然姓宫,为什么不会武功?”金环咬牙切齿瞪着她,显然那口洗澡水已经成功让他知道了吃鳖是怎么个回事。“既然你不是老子要找的人,老子今天就先杀了你!”
他真的说动手就动手,呼地一声拔出刀来,半点没带含糊地砍向慕九的脖子。
油灯之下刀锋银亮如雪,手起招落,眼见就将血溅当场!慕九瞪大双眼,似乎连闭上眼睛的力气也无!在这近两年的时间里她度过无数次凶险,但是她从不相信老天费尽心机把她拐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她再死一次,所以她一直都很有信心地活着,哪怕承受着无数阻力,她都没有想过自己真的会死!
但是这一刻似乎比在济南城里被捕快当成小偷关进牢房里更恐怖,比在长沙府里被员外家的小丫环喂下砒霜更难受,比在黄石镇上从树上掉向青衣楼堂主的那一刻更为绝望!因为就只有现在这一刻,她才是真正孤单的!她相信庄里四个人任何一个人都能够救下她的命,但可惜的是,他们现在一个个全都不在身边!
他们都不知道她要死了……她悲哀地想。
“砰!”
一颗石子,比刀锋更快数倍的石子,就在她绝望的这一刻里不偏不倚击中了闪着寒光的刀刃!明晃晃的大刀应声变成两截,像条被砍断的毒蛇一样不带一丝灵活气地掉在地上。金环被石子的力道击得虎口发裂,捂着迸出血来的手掌后退了好几步。
“慕九!——”
废墟外蓦地传来好几声惊呼。她呆了呆,攀住木桶边沿猛地回头,家里所有人全都错愕地站在没有了屋檐的廊下,目光里有着相同的震惊和愤然。
他们……来了?
她眼眶一酸,咬唇望着站在最当先的那个人。他的脸已经被愤怒扭曲,看向她的目光却是掩饰不住的心疼和温柔。“李不!——”她忍不住委屈地哭喊了一声,像个被丢弃在路边的无助的孩子。他像被抽走了心的躯壳一样直直跃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扣在怀里:“我来了!”慕九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腰际,再也抑制不住地哭出了声。
“你是谁?”
旁边走出两个黑衣人,隔着木桶望着李不。李不仿若未闻,只顾低头轻抚慕九的发丝,他手下的慕九正在颤抖,放松之后的恐惧也许正使她无法自抑,他哪里还管得上旁边这些事?
黑衣人们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冷冷地说:“看起来你功夫不错!只不过这个女人的命我们老大要了,你要是不想死,就赶紧放下她!”说话的功夫另一个已然拔出刀来,根本不带一丝犹豫地砍向木桶。
“你敢!”
韩冰冰已经第一时间执剑出手,她曾经在镇上遭遇过青衣楼的人围击,此番仇人相见,更是分外眼红。
黑衣人不支,旁边又围上去五个。段小邪再不耽搁,提剑削向黑衣人的各处要害。
废墟里已经成了战场,三十来个黑衣人倒有一大半已经加入了阵营,而且他们的功夫也是相当不弱,因为一向不把打架当回事的段小邪也边打边惊讶地说了一句:“青衣楼的武功路数倒是又更加变化多端了!”阿潇听闻这话,立即也提剑加入了战圈,三个人你退我攻、你攻我守配合得恰到好处,刚刚才落地不久的尘土再次被卷到空中,宛若沙场征战一般。
若不是此刻气氛实在无法轻松起来,冲着这份真刀实枪的打斗,倒实在是可以好好唏嘘一番了!
被震伤了手掌的金环跟先前那士子一样的黑衣人悄声说了几句什么,这时候点点头望着这边,从旁边手下腰中拔出另一柄刀,迈步走到木桶前,“如果我猜得不错,阁下应该就是这个宅子的主人,李不李大侠吧?”
李不没有理会。金环冷笑了一声,恶狠狠地道:“李不,我们今天来是想找你要一件东西,只要你交出来,我们绝不为难你们!”他把目光投向桶里的慕九,撩开的嘴角含着一丝狞笑。
“什么东西?”
李不终于开了金口,并把头缓缓抬起。金环哼了一声,说:“你不要明知故问!我说的话你当然听得懂!因为这东西就是紫珠丹!”
“你是谁?”
他猛地看向他,眼神里的冷光犹如千年寒冰。金环似乎也有点被震慑到,目光闪动了一下,才咬牙说:“我是青衣楼楼主座下左使黑鹰,特奉楼主之命前来收回宝物!”
“我没有紫珠丹,”他缓缓地说,偏头看着金环,眯起眼来:“就是有也不会给你。”
黑鹰一怔,脸色马上阴沉下去,手里大刀举起:“那就怪不得我了!”
手起刀落,雪亮的刀光直直冲着木桶而来,看来他们都存着同一个心思,算准了木桶里的慕九才是最好捏的软柿子。黑鹰的武功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逊,到底是天下第一楼的左使大人,如果说混战中的黑衣人已经让段小邪感到吃惊,那么现在他出手的这一瞬间,已经足够让段小邪丝毫不敢有丝毫疏忽。
看来刚才被震伤了手掌不过是因为李不的出手太快、而他也太过大意而已。
但纵然如此,李不也还是连多看他一眼也没有,因为慕九在抱他实在是腾不开手。而他似乎也并没有将这险情放在心上,刀至时他仍是一脸心疼望着她的头顶,幽暗的眼神里也透露出无尽温柔,仿佛只要慕九不松手,他也绝不会撒手一样。
慕九已经停止颤抖,并且开始放松了手劲,因为这时她也感觉到了刀风刮过背脊上方时的丝丝凉意。她下意识地抬头望着李不,李不冲她微微一笑,左手一勾,已是将坐于水中的她稳稳抱起,空出的右手则如闪电般探向散落在一旁的衣服。
宽松的罩袍在空中飘出好大一片暗影,挡住了一切不该有的目光。“我们换个地方。”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才刚将她收进怀中,扎实坚硬的梨木浴桶顿时就在刀锋下变成了一堆碎片,一腔水顿时如洪流般泄涌出来,桶破的那一刻李不抱着慕九如飞花般随风而起,跃起之前左手一扬,油灯突灭,剩余的掌风毫不浪费地击向执刀欲再上前的黑鹰,黑鹰被硬生生逼退两丈,扎实的靴底在铺着青砖的地板上钩出两道深深的痕,直到最后勉力稳住身形,消失了的靴底处十只脚趾头却已经血肉淋漓。
跃至半空时李不将右手往慕九身上再从容一卷,手上的衣服便已经密密实实裹住了她的身躯,连一丝风也吹不进去。
黑暗中两个人像早已经相守了千百年的星辰,没有人觉得不适应,也没有人出声。清醒下来的慕九抓紧他的衣襟稳住自己的身形,以求不至于会顺着下落的势倒进他怀里。只是滴水的发丝却跟他的散发一起在风中飞扬,悄无声息中已经分不清你我。
院子里月色依旧,两人踏着花影落地。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做下来,快得竟是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得见她裸露的身子哪怕寸许,从容得竟是犹如闲庭信步。
一招落了空的黑鹰呆呆地站在水迹横流的地上,望向院子里的那两只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光芒。
——难道这还不够让人不可思议的么?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人!竟然真的有这样的人!
“从他的武功根本看不出他的来历,必须尽快查清楚他是谁。”
刚才跟他说过话的黑衣人再次走到他身边,低低地这样说。黑鹰吞了口口水,喃喃吐了一句:“你说他——他会不会就是——”他话没说完,眼神里已经露出无边惊惧。
黑衣人看向他,目光深黯:“你觉得呢?”
“……”
第二卷 富贵菜园 082 你女装的样子,很好
082你女装的样子,很好
院子里,李不扶着慕九站在槐花树底下。慕九被冷风一吹,忽然又打了个寒颤。李不微一蹙眉,看向那边混战中的人群。以段小邪为首已经能够控制住局势,阿潇虽然肩膀上挂了道彩,但并没有影响到出招,韩冰冰也杀势凌利,剑下已倒下三个。黑鹰和几个为首的黑衣人还站在一旁望着这边,但是看模样并没有追过来的意思。
段小邪偏了偏头,忙里偷闲说:“李不!你带着慕九先进去!这里有我们!”
李不顿了顿,看看怀里衣衫不整的慕九,咬牙点点头,一闪身,便已抱着她进了院子。
前院最大的那间房里灯光仍旧静静地亮着,杯盘碗盏凌乱不已却亲切熟悉,空气里也还有烧酒的残香。慕九一抬头,看见墙上挂着的《满江红》,回头无言望着李不。
“别的屋子都没有点灯。先进去我里屋,我去给你拿干净衣服。”
说完这句,李不便掀开帘子将她放在自己床上,拖过旁边的薄被轻轻盖住她的身子。
慕九看着他走了出去,肩膀缓缓放松。将脸贴上他的枕头。这屋子她并不陌生,平时几个人的房间都是她在收拾,这被子还是早上她给他新换上的,闻起来还有股被太阳晒过的干燥的清香。她半捂着脸朝里躺着,眼珠儿发痴地盯着白白的蚊帐。
现在没有人了,该怎么来说说她现在的心情呢?虽然不至于像跟上绞架前的囚徒一样不知所措,但那种紧张和懊悔、还有担忧等各种交织在一起的复杂心情也差不太多了吧?在他们面前掩饰了半年之久的女儿身份突然之间就这么****了,而且还是以这么狼狈的形式……她心里又惊又慌。她不知道他们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情,但是,一定会不好受吧?换成是她自己,她也不会喜欢被人骗的,尤其是身边的人。
唉,真是弄巧成拙!早知道就自己坦白算了!
她抓紧被角,恨恨地把脸埋进被子里,只觉得从来就没有现在这样窘过。
一只手扯了扯被她攥得死紧的被子,她一顿,把脸露出来,李不拿着衣服站在床前。讪讪地坐起,她把衣服从他手里拿过。
……衣服穿好,慕九走出来,李不背手站在窗前看着她跟个小媳妇儿似的捻着衣角站在屋中央,叹了口气,上前拉着她的手在竹席上坐下。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心里砰砰跳得跟擂鼓似的,这会儿让她最感到不知所措的人就是他了,她居然一丝不挂跟他抱了那么久,抱那么久还不肯松手!……打从两岁起她就没做过这么丢人败兴的事。
“李……李不。”她嗫嚅,“我……”
开了个头却又说不下去了。她本来想问他是不是对她突然变成了一个女人感到惊讶,但是把前后仔细一想,又觉得自己特傻特没脑子。从桃树下那一幕、还有刚刚稳稳站在木桶前护着她的那一幕看来,他肯定是早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可这就让她更加无地自容了不是?
她咬着唇,不由把头勾了下去。湿漉的头发仍在滴水,瞬间已经将座下的竹席滴出一小片水印。李不拿起一方干净帕子,拿起一束轻轻揉搓起来。他盘腿坐在她身后,没有追问她什么,也没有说话,就好像是在再平常不过的环境下,做着再平常不过的事。
“你为什么不骂我?”
她忽地按住头上的手帕,转过身来,把眼睛睁大了看着他,“我说过我们是兄弟,可是我却骗了你。”李不停下动作,目光很深幽地盯着她的眼,好像要把她的眼睛一直盯穿、盯到她的心里头去。“你什么也不说,我觉得好难受……”她垂着头,双手交叠放在并拢的脚背上,仿佛从颈后根看过去都能看出她的不自在来。“我觉得,你要是说我两句还好,你要是什么也不说……我就觉得,咱们是不是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李不将手搭在膝上,静静看着她。她静等着他的反应,抬起头来,帕子落下,面前的他却眉间眼梢尽是温柔。她抿抿嘴,看着旁边地面,郁闷得真想时光倒流,回到当初的小巷子,大大方方说自己只不过是假扮了小龟奴。
“你现在的样子,就很好。”他忽然出声,如水温柔的浅笑看着她,那口气是轻缓的,眼里的宠溺又比浩瀚的汪洋更甚。
她抬起脸,惴惴望着他。他豁然微笑,微顿片刻,轻轻俯脸,于她额间落下一印。
油灯的光芒在咫尺前他的肩胛处跳跃,她僵直着身子听着任由在胸腔里奔腾。额尖上微凉的触感让她几近屏息,这一刻,便是连那一桌子的残羹剩酒都显得如此美好。
李不的吻在她垂眼之前放开,拇指和手指轻点她的下巴,扬唇。
慕九红着脸低下头,无措了半晌,直到外面的厮杀声又起,才喃喃说:“你,不用出去看看吗?”
“嗯。”李不点点头。握着她的手站起,“这帮人是有备而来,我必须得出去。”话落时他转头又看向她的脸,咬牙出声:“他们竟然敢动你,已是该死。”此刻他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沉静,目光也变得深黯不明,哪里还有半点悠然布衣的样子?浑然却是个冷冽果敢的武中君王。“再说,”缓了缓神色,他转身倒了杯水给她,喂她喝下:“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们来找紫珠丹只是个幌子,来试探什么才是真。”
慕九把水喝尽,“为什么?”
“因为他们对紫珠丹的****太明显,这反而让我觉得他们不是冲着这个而来。你想想,现在各路人为了寻找这个东西都是用尽办法掩饰行踪,为什么他们沉寂了这么久反而突然径直开口问我们要起来?再说,如果他们一直都有关注山庄动静,理应知道我们也还没有得到紫珠丹。”他掏出帕子自然地揩去她唇边的水珠,顺手将它塞在她腰带上。
慕九蹙了眉,低头发怔。他把杯子放在桌上,扬了扬唇,“好了,别想了。我们先出去看看,小段他们这么久还没有回来,多半是比较麻烦。”
慕九迟疑地点头,跟着他出了院门。
果然才走到厨院门口就听来一阵密密麻麻如暴雨般的刀剑相撞之声,不用仔细看,光听声音就知道形势已比刚才要严峻得多。李不说得没错,段小邪他们三个仍然在与黑衣人缠斗当中,对方虽然已经倒下七八个,但是黑鹰与另两名看上去也像是头领的已经下了场,三个人分别攻击一个,于是韩冰冰已经受了伤。而阿潇手臂上又中了一剑。方才那说话斯文的黑衣人却独自站在一旁,并没有参战的意思。
慕九松开被他牵着的手,“你快上去帮他们吧!我在这里等你!”
李不点头,冲着场下喊道:“小段!你带着冰冰和阿潇退下!”
段小邪一听呼声,立马咧嘴笑开:“你这家伙!这么快就回来干什么?”口里虽然玩笑着,但是看韩冰冰已经喘息不稳的样子,也不逞强了,举剑挑开迎面一刀,拉着她的手,顺势也替阿潇干倒一个,三个人同时抽身跃起,就已经直冲这边落了下来。
李不随身一闪,飞快卷进了追上来的十几个人当中。慕九赶紧让受伤的两个人坐下,冰冰摆摆手说:“我没事,阿潇厉害些。”阿潇歪坐在地上,还在连连喘粗气,脸上神情相当愤慨。慕九没好气地瞪他,却又心疼地掏出帕子擦他手臂上的血:“这么拼命干什么?打不赢就跑嘛!”连耳边的发丝垂下来都没有发觉。虽然只是个假弟弟,但是相处久了跟真的也没什么差别,山庄里谁受了伤她都心疼。
可是擦了片刻忽然觉得安静得有点过头,纳闷地抬头一看,却见他正怔怔地望着她,绝美的脸庞上带着些许愕然。“原来你女装的样子这样好看……”他低不可闻地说。
慕九腾地红了脸,恍然意识到了现在的不同,刚刚换上的衣服虽然还是短衣长裤,但是因为没有束胸和束头发,看起来已经相当特别了。于是头发赶紧掠到耳后,转头再看别的人,还好段小邪正在忙着给冰冰敷药,一个眉头紧蹙,一个嘟着嘴任他摆弄,谁也没有过于在意她的变化。
她回过头,不太好意思地说:“那个,我不是故意瞒你们的哈,其实是——”
“咳咳!”
吸了口冷风的阿潇突然咳嗽起来,慕九赶紧地替他抚了几下胸,谁知他却更加咳得厉害。扁着嘴无辜地看着她,又跟在山坡上头一次相见时被她“欺负”了似的,那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别……别碰我了!”平住喘息后他把她的手不情愿地拂开,手掌轻按在她碰过的地方,红着一张脸说:“我又没怪你……”
慕九瞧着他那别扭劲儿,顿了顿,懒得跟他言语了。湿了血的帕子打算要扔,想了想又小心地拈起。“段小邪那家伙重色轻友,我回屋去给你拿点药!”说着正打算起身,混乱的前方却突然传来一声霹雳!
月下的半空中犹如播放着现场版高科技武打特效,一黑一灰两个人飞腾在半空猛地对击了两掌!灰的是李不,黑的手上有个明晃晃的金环,却是青衣楼左使黑鹰!原来那道响彻云宵的巨大声音就是因为掌风太过刚劲相撞而发出来的,一掌过后马上又接回一掌,收回掌势李不轻飘飘落到屋顶上站定,黑鹰却捂着胸膛惨叫一声,倏地退后了十来丈,最后落到了院后的竹林里!剩余的十几个黑衣人本来都伤情不一地提刀站在废墟里仰头张望,浑身肌肉不敢有任何放松,此时见他们的头领落败,俱都大吃一惊,连过去帮扶一下黑鹰的人也没有!
一直都静立不动的黑衣人此时仍然背手站在那里,眼看着自己同伴被伤也未曾动一动容。李不站在屋顶上,目光扫过堆成一堆的木桶碎片时,沉静下来的目光再次变得冰冷,右手一扬,运足了八成内力便往地上那十来名黑衣人站立处劈去——
这一掌真仿如排山倒海一般让人看了都手脚发冷,且伴着掌风发出来的一波*气流声,看上去便是连神佛来了都无法躲避!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黑衣人们必将惨死在废墟里的时候,这看似没人能接下的一掌却居然就在半路上硬生生被人截住——那斯斯文文的黑衣人这时候突然飘乎如鬼魅般,轻灵而迅疾地掠向空中接下了这一掌!两掌相碰之后霹雳声更甚于之前,直震得满院子都似在摇晃!
“李大侠神功盖世,承让了!”
黑衣人迅速收招退后,那声音飘在空中仍然是温温雅雅毫不急促,仿佛刚才不过是挥毫泼墨附庸风雅了一场。这个看上去身形瘦削如文人仕子的黑衣人,竟然成功地接下了李不这一掌,这是何等地让人瞠目结舌?!而接下来就在众人吃惊的瞬间,他于山坳微立片刻,已掏出一支短笛吹出几道怪异的音符来,剩下的黑衣人们听到后就像蓦地被注射了兴奋剂,本来受伤倒地的立即爬起,本来失了神的也立即回神挟起地上的尸体,片刻之内那废墟之中无论活人死尸、也包括重伤倒在竹林里的黑鹰,全部都随着一个口令迅速掠向了竹林之外!
……院子里又恢复了平静。没有人挪步去追赶他们,因为再追也没有用,除了慕九以外谁都听得出来竹林十丈以外的地方都已经没有了任何声音。
山庄里五个人都还站在原来的地方一动没动,屋顶上的李不眉尖紧蹙,目光闪动犹如寒夜芒星。段小邪飞身上去,同望着竹林脸色凝重:“我竟没瞧出这个人竟然才是他们当中最厉害的高手!”韩冰冰和阿潇也腾步跃了上来,她说:“我也以为他只是个平常弟子。”阿潇紧抿双唇望着暗处,默然不语。
沉默了好久,李不才缓缓背手,叹气出声:“你们当然瞧不出,因为他练的是正是漠北神君的无相神功。”
慕九瞪大眼睛站在底下,好长时间连呼吸都不敢丝毫有异,这时突然望望身后,才急得叉腰跺地说:“喂!你们再不下来,我的厨房又要被人给烧没了!”
“……”
几个人回头一看,只见才遭劫不久的厨房顶上,居然真的又冒出了一股浓烟来……
第二卷 富贵菜园 083 她也是你的哥们儿
083她也是你的哥们儿
剩下的这半夜当然就用来扑火了,该死的青衣楼人临走还要使个绊儿,顺手扔了颗霹雳弹进厨房,当时现场乱哄哄地也没谁注意,可不就把那才收拾好没多久的厨房给烧了一半!
要说她们家这厨房也真是多灾多难,这才隔多久?那补墙旮慕的新泥只怕还没干透呢!慕九边在那拿大扫把扫灰土,边就在那啐口水,这家伙只怕改天真得找人来瞧瞧风水不可了,搞不好当年何家就是因为厨房朝向不对所以遭了灾!她啐完便在那里骂起那罪魁祸首来,直把青衣楼主他祖宗十八代都快给骂没了。
阿潇听她唠叨了半天,受不了了,便把她一把推出了屋门:“别再骂了,再骂下去人家都得断子绝孙了!”慕九气得白眼连翻,刚把手指头戳上他脑门儿,李不打旁边路过一把挟着她放出了院子。为什么说用“放”?因为她根本就是被他挟柴禾似的挟出去竖在门口了。
“你就站这里,别进来!”
他没好气地说。凭什么呀?她不解气,气呼呼地站回门廊下,瞧着他们折腾。
如此这般捣鼓了****,直弄到天亮才算消停,个个儿累得跟只乌脸猫似的,随便洗了洗就回屋睡觉。这一觉当然是睡了个天昏地暗,醒来时已是下午日落时分。
醒了以后慕九却磨磨蹭蹭没敢出门。你说她现在是穿男装好呢还是女装好呢?穿女装的话,这突然一变身,只怕大伙都得吓过去了吧?穿男装的话……现在又已经露馅了,再穿好像又有点别扭。那穿啥好呢?揉着腮帮子在屋里踱了好几圈,最后她横了横心,还是拿了套短衣长裤穿上。——因为她没有女装啊!
至于头发么,不会梳,那就随便扎个髻吧,编了个**花辫子垂下。
小心翼翼开了门,先探头瞅了门外几眼,段小邪正在阳光下练习劈腿,听见门开便回了回头,随口说:“醒了啊?今儿咋不戴帽子?”她微愕,摸摸头顶:“为什么要戴帽子?”段小邪停下动作,好奇地:“你平时不都戴个帽子吗?”慕九立时顿住,片刻后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今天是女装!女装!”
“……”
段小邪眨巴眨巴眼睛,从上到下连扫了她好几眼,伸出手指笑嘻嘻地碰了碰她那肉馒头似的发髻,然后掉头跑到旁边栏杆上坐下,咧嘴一笑:“那又怎么样?你又不是吃人的女魔头,是女的我也不怕你!”
慕九一脸稀奇地凑上去,问他:“可是难道你一点也不觉得我突然变成个女人很奇怪吗?你们一点也没有不适应?”
段小邪睁大眼,受不了地说:“我为什么要觉得奇怪?你不天天都这样吗?”
慕九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比他更大:“难道你早就知道我是女的!”
“很意外吗?”段小邪耸耸肩,摊开双手。
慕九当场僵住,见韩冰冰端着衣服盆子从旁边路过,立即伸手把她拉住:“冰冰!你——你不觉得我今天很奇怪吗?”韩冰冰偏头看了看她,蹙眉想了一下说:“是有点奇怪……平时你说话可没这么小声,神色也不是这么紧张的。慕九,你怎么了?”她茫然地看着她。
“不是……”慕九一脸讷讷地,“我是说,你不觉得我骗了你们吗?我本来是个女的,却扮成男的……”
韩冰冰摇摇头,纳闷地说:“你有骗我们吗?我以为你只是喜欢穿着男孩子的衣服干活,我可从来没想过你在女扮男装骗我。”
“……”
——搞半天原来都是她在自欺欺人啊!强忍下转头挠墙的冲动,她小心地补问了一句:“……真的?”。
“那当然!”
韩冰冰嘟着嘴一扭头,端着盆走了。她顿时呆在那里不知道什么神色,段小邪坐在栏杆上肩膀一抽一抽地捂着嘴贼笑,她甩了记眼刀过去,弯腰捡了片石子,恨恨地丢向他脑袋,这厮反应倒快,腾地一下弹向了屋顶:“李不快救命!慕九要杀人啦……”
屋顶上李不正擎着个酒杯盘腿坐在夕阳余晖里,望着底下从惴惴不安顺利变回那个熟悉的并嚣张跋扈的慕九而微笑。段小邪拍拍他的肩膀,故意板着脸:“你也不去管管她!真是太不够哥们儿了!”他却浅浅一笑,豁然大方:“她也是你的哥们儿。”段小邪一顿,目光闪动,便也已了然。
若在以前,他刚刚是一定会再调侃她几句的,但是经过昨夜,谁都看得出来他们那一抱之后有点什么了,所以刚才他便收敛住玩笑,只因为顾及李不的感受。可他只那么一句话,便把那隐隐生成的一抹隔阂轻巧吹散。她也是他的哥们儿,那便是说,朋友之间,绝不会存在什么不应有的猜忌避讳。
真正的朋友不就是这样的么?莫说是日常相处,便是生死攸关关乎利益生存,那也有一份肝胆相照存在,——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如此坦荡。就这么简单。
“我发现我真是越来越爱上这样的日子了!行走江湖十来年,好像只有这半年里才过得最踏实……”他双手撑在瓦面上,身子往后仰,眯望着望着斜射过来的落日余晖,俊朗的脸庞上闪现着一抹满足。李不浅抿一口,微微叹息,同望着天边,却说:“只可惜,有人却偏不肯让我们过几天太平日子。”
段小邪抬起头:“你是说昨天晚上的事?”
李不点点头,放了酒杯。“我总在想,青衣楼那个小楼主,会是什么人呢?”顿了顿,他转头看向他,“我感觉我们庄子里的情况他们都很了解,在昨天夜里之前,青衣楼的人都没有正面出现过,即便是露面了几次,也对我们没什么特别的恶意,所以我一直认为他们当中有人就隐藏在我们周围。”
段小邪猛地坐起:“你是说我们宅子里?”
李不没答话,却重新拿起酒杯,把目光投向下方厨院里。天气渐渐近秋了,慕九正在扫地上的落叶,韩冰冰蹲在水井旁洗菜,不时问着她关于做菜的步骤。阿潇也跟在慕九身后,将院角大树下火红的枫叶捡了些拿衣摆兜起,飘扬的白衣衬得他越发颜如玉发如墨,绝顶的美人一个。
“那倒不一定。”他慢吞吞垂了眼眸,但是接下来好像又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了,一偏头却换了个话头问:“关于那紫珠丹,如果你是姓何的那家人,你会把它藏在什么地方?”
段小邪仍在回味他刚才的话,听到时微愕了一下,才掐了根从瓦缝里冒出来的草尖说:“换了是我么,肯定是会把它藏在一个别人绝对想不到的地方……”他边说边打量了一圈庄院四周,他们正坐在厨院与起居的前院相隔的回廊屋顶上,左边是一排杂房,右边是几进几出的正屋院落,迂回曲折得一眼望去还辩不太清楚。而出了后院则是他们的“富贵菜园”了,此时三亩地的大棚对着晚霞竖在那里,十分威武壮观。
他们五个人住的院子,不过才占了这大宅院里的五分之一还不到。这么大的地方,要藏下一颗不为人知的小小药丸何其容易?换言之,他们要从这废弃了的庄院里找到它又谈何容易?“我想总会有线索的……”他蹙着眉头说,“既然青衣楼和谢天骄认定它还在这里,那就肯定有线索。”话虽如此,口气却不那么确定。
李不望着下方,挑眉把杯中酒饮尽,“我看我们得分头行动了。明天我去村子里走走,当年目睹过青衣楼屠杀何家一幕的除了吴大爷以外,应该还有别的人,能够打听出一些消息也说不定。——你就去后山找找杨春儿,”说到这里,他似笑非笑瞥他一眼,“有机会时,问问看知不知道昨天夜里的事,毕竟那帮人正是从她那个方向退走的。如果她有觉察,应该知道他们接下来逃往了哪个方向。”
段小邪惊讶地指着自己鼻子:“要我去?……”
山庄的厨房又重新开始使用。
刚换回女装的头一天慕九确实有些别扭,连走路都有点不敢挺直腰杆子,老觉得胸前没缠那块布就觉得少了件遮挡似的。虽说是小笼包吧,但终归是有点凸啊!你要像人家阿潇那么坦荡就好了,就是平得比地上的青石砖还平也没人说啥。于是总觉得自己灵魂又跳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上,不是切菜切到手指头就是淘水忘了加水,直到坐在饭桌旁的其他人同时无言地递过来几道充满怨愤的目光,她才冷静下来。
“得得得!别瞪了别瞪了!我再做过还不行啊?”
她拎着锅勺走到饭厅门口,没好气地瞟他们一眼。段小邪憋着一脸坏笑凑在李不耳旁咬耳朵,李不边听边似笑非笑举起酒杯。慕九一叉腰,——真是可恶得这俩男人!又不是攻受同盟,老粘了吧叽地趴一块说什么悄悄话呀?于是死命瞪过去一眼,挥手冲旁边阿潇说:“你过来帮忙!”阿潇不敢有误,立即卷着袖子跟她进了厨房。
全家里也就这孩子听话。做了一半慕九便故意抓着他的胳膊站在厨房门口大声说:“阿潇你昨夜打架辛苦了,我给你煎南瓜饼吃!不给他们吃!”段小邪一听果然弹了出来:“凭什么?我们也辛苦!”慕九叉腰狞笑:“辛苦就睡你的大头觉去!还吃什么吃?”“……”
“吃啥呢?老远就闻着香了!”
屋里头几个人正瞎胡闹着,院子里忽然传来熟悉的一道声音。慕九赶紧探头:“哟,吴捕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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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富贵菜园 084 逮疑犯
084逮疑犯
吴忠义捧着肚子跟个地主老财似的站在院子里。笑眯眯地望着门口。看来是为了方便办案侦察,特意摒弃了威风凛凛的捕头装,而穿着一般的家常服饰。随随便便的一套青布衣裳,穿在常年活跃于县城上流社会的他身上,倒也还齐整干净。
看见扎着大辫子的慕九,他立即愣了愣,“你是哪家姑娘?”慕九干笑了两声,搓着两手出来,“吴捕头这话说的,这不才几天没见么,就不认识人了!”吴忠义再愣了愣,拍手道:“你是慕九!”慕九“嗯哪”一声,微带着抹羞色把他让进了屋。
“吴捕头来了?”
段小邪等人立马起来,拿的拿酒杯搬的搬凳子,热情得不得了。要不怎么说土匪见了官就跟鼠儿见了猫似的呢?这会子这个殷勤,只怕见了亲大哥来了都未必有。吴忠义虽然骨子里还是清明的,但多少在官场沾染了些派头,反正是受用惯了,接了酒杯后没管他们,直接问慕九:“你怎么扮起女娃子来了?”慕九只好叹息:“我没扮,我这是本色演出……”
吴忠义略微一想也明白了。拉着她坐下,免不了惊讶几句,然后说:“我听说你们家昨天晚上来了伙戴面具的匪徒,把房子都给拆了,可有此事?”慕九愣了一下,慢吞吞翻了个白眼:“吴捕头你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吧?身为本县的一把手,竟然连就发生在身边的事都不知道。”她凑近吴忠义:“知道吗?来的正是青衣楼的人!连那个小楼主也来了!那家伙!功夫可高了去了!”
“小楼主?!”
出声的不止是吴忠义,旁边几个人也都讶异起来。慕九却跟没事人儿似的抬高了下巴说:“你们不觉得昨天晚上走在最后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的小楼主么?除了他,谁的功夫又会这么厉害?”吴忠义大感好奇,连忙看向旁边众人,可是李不他们看起来像是早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这会儿只简短地说:“他应该不是。”就当作是结论了。
慕九问:“吴捕头这会子来可是有什么事啊?”
吴忠义说:“猜对了!我正是找你有事。”他放下筷子,瞅了瞅旁边齐盯着他的几个人,忽然把她拉了起身,到了门外压低了声音说:“你最近都没出门是不知道,这些天镇上来了不少江湖人,看上去目的并不简单。有个住在蓬莱仙居的大胡子,是个看风水的,成天鬼鬼崇崇在各村各巷里溜达,我觉得他最可疑,所以我想找个机会拉拨他出来审审。”
“看风水的?”慕九微愕,这么巧啊?想了想说:“好啊,既然你吴大捕头开了口,我就让阿潇跟你走一趟,管他什么门派的人,他出手一定帮你抓回来!”说着就要招手唤阿潇过来,吴忠义却赶紧拦住她说:“我不找别人。我就找你帮忙!”
慕九摇头,指着自己鼻子:“我能帮你什么忙?我可啥武功都不会!”吴忠义赶忙说:“就是要你不会武功!”瞧慕九瞪大了眼,他又说:“因为我这次是微服侦察,不想引起什么骚动,我就想让你帮我当个托儿。阿潇一去,人家一看就知道是个高手,哪还敢近身啊?你一不会武功的过去,人家不会提防……”
李不他们几个在屋里瞧见他们一问一答地,心里好奇得很,冰冰冲他说:“你说他俩能有什么秘密呀?”李不也狐疑着,段小邪看了两眼,一拍巴掌:“不好!八成是吴忠义瞧见慕九陡然变成了个大姑娘,要跟她说亲来了!”阿潇端着一大盘南瓜饼走进来,没好气地放在桌上说:“就你八婆!”段小邪鼓起眼睛作势敲他,被他一瞪,又收回来了。
外头吴忠义跟慕九说完,慕九想了想,觉着去看看也不打紧,反正不就在家门口嘛!于是爽快地说:“那行!明天快中午的时候我们在街上见面!”吴忠义眉开眼笑,正要跟屋里人告辞离开,瞧见她这身打扮又说:“你可还得换成男装才行!要不然我带一大姑娘上客栈去。人家还不定怎么传我呢!”
慕九嘿嘿一笑,送着他出了院门。
回来后段小邪一手托腮一手拿着筷子指着她,满脸贼笑,被她一巴掌拍开了:“吃饭!”
第二天吃了早饭,慕九叫了阿潇跟冰冰两人去浇了菜园,菜园里菜苗已经噌噌长起,正想叫段小邪他们松松土,回来一看李不却跟他都已经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于是便唤了阿潇他们看家,自己换了衣裳也出了门。
她跟吴忠义约好在街上蓬莱仙居见面。别看这店名起得人模人样的,其实就是间小客栈,店堂里只摆着十来张桌子而已,跟老霍的莲香居根本没法比。想当然,住在这地方的人肯定也有钱不到哪里去,腰板里能揣上两三贯钱已经算不错了。
时候还早,吴忠义还没有到,店堂里只坐着两桌人,一桌是隔壁村的村民,另一桌不认识,看那抓着包子的手上青筋暴突,手腕上还刻着刺青,那么想必也是某些“奇怪的人”之一。慕九只当没看见,找了张靠窗的位置坐下,唤小二上了壶茶来。这个位置正好挨近大门,斜对面就是张老实的酒坊,酒坊过去又是生意兴隆的莲香居。精巴干瘦的老霍正站在店堂里跟掌柜的说什么,一脸的不可一世。
慕九呷了口茶,恨恨地嚼巴了几下。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嘛!等她将来发了财。也拿鼻孔看人去!腹诽完了又觉得自己这么样实在大可不必,人家又没跟她使脸色不是?但是坐在这里真的好无聊嘛,总得找点乐子。手指头敲着桌面眼望着窗外,正要端杯子,窗户下突然窜过去一个黑影,飞快地跟支离弦的箭似的,好奇之下探头望了望,只见墙根底下有个小乞丐坐在那里。
“干嘛呢你?丢到人可咋办啊?”她板起脸训小乞丐,刚刚她已经看清楚了是颗小石头。那小乞丐回头一看是她,居然脸色一变,拔腿就跑。慕九傻了傻,当着那么多人面没敢翻窗,只好拍着窗棱凶道:“你跑啥啊跑?我又不是鬼!——是鬼我也不吃你,那么脏!”这会儿说人家脏,她倒忘了她们家还有个漂白了的大乞丐呢。
“慕九!”
正要转身坐下,马路对面突然有一戴着破帽的泥腿子在喊她。定睛一瞧,她可乐了,瞅着那人低头走进来坐下,便撩起他草帽看了看,说道:“吴大捕头,您这是也赶着韩日混搭的潮流贩儿呢?啥时候也这么前卫了?”吴忠义看了看左右,没好气地压低了声音:“我这是为了查案方便!据我观察,这样的装扮出现在这样的店堂里正合适!”慕九捏着下巴嘿嘿地笑。
这会儿楼梯上下来两个人。前面那个一脸横肉,后面那个瘦不啦叽的,偏又长着个大胡子,两人神情看起来并不相识。吴忠义一看见后面那人,立马说:“就是他!昨儿夜里我去探他的房,发现他包袱里居然有青衣楼的信件!”慕九伸出食指朝他点了两点:“好啊!堂堂大捕头竟然大半夜去翻人家包袱!”吴忠义赶紧把她手指头拍下,正襟危坐地说:“我这是为了公事!公事!”慕九哼哼了两声,转头朝那边大胡子多看了几眼,只是那大胡子一路都侧对着这边,总也瞧不到他正面。
他在靠角落的位置坐下,看上去有意不想让人注意他的样子。吴忠义跟慕九使了眼色。慕九点点头,拿了个茶杯走过去。
“这位先生,你是看风水的?”她在他对面坐下,就像媒婆相给人姑娘似的突然目露惊喜地说。
大胡子口里咬着个包子,突然听到有人跟他说话时猛然一怔,正要摆脸子,一抬头看到了她正脸儿,又突然间像看到了厉鬼一样,嘴巴一张,一口包子就哇地掉下地来。
慕九就觉得奇了怪了,她这是怎么了她?怎么今儿一个个见了她都这模样?就算她不是什么美人,但也不至于这么吓人吧?她摸着脸狐疑地再看大胡子,大胡子却低下头躲开她的目光。慕九就更好奇了,一把拍住他的肩膀道:“你没事儿吧你?我正跟你谈生意呢!我们家房子最近老走水,正想找个风水先生上门看看去,你现在方便跟我去一趟不?”
大胡子拼命摇头,就是不抬脸。
慕九来了倔劲儿,还真就非看他脸不可。他转左边她就绕到左边,他转右边她就绕到右边。大胡子终于急了,伸手把她一推,居然夺路出了门!而那边厢吴忠义也被他们这一闹给闹糊涂了,不知他俩玩的什么花样,眼见他出了门,还傻傻站在那里发愣。慕九走上前一推他肩膀:“愣什么愣?快追呀!”
吴忠义拔腿就往外跑,破草帽迎风一扬一扬地,跟迎风招展的烂荷叶似的煞是好看。大胡子慌不择路,从街旁上桥进了对面村子的山路。慕九也不懈怠,情急之下抓起掌柜台上一把快掉毛的鸡毛掸子,还有一条用来捆杂货还是干嘛的麻绳随之出了门,害得那掌柜的在柜台后吓得跟什么似的扯着鸡公嗓子喊:“打劫啦打劫啦!”
土生土长的吴忠义对本地路况很熟悉,站在桥头略一查看形势,就跟慕九指道:“他上了山,你从那边小坡爬上去!我走这边!那山头后面是个大水库,他没地方逃!咱们两面包抄他,非把他逮住不可!”慕九重重点了头,胳肢底下挟着鸡毛掸子,手腕上套着一大捆麻绳子。在吴大捕头的指挥下雄赳赳气昂昂上山捕犯去了!
第二卷 富贵菜园 085 竹林悄语
085竹林悄语
黄石镇上的山头多数都没有什么茂密的丛林,黄土坡上稀稀落落地长着些灌木和杉松,慕九顺着坡爬上山头,果然就见到那大胡子正忙不迭地往刺蓬后面窜。“你给我站住!”她指着他一声大吼,气魄壮如山河,但就是不使劲迈步。她可没那么傻,你想啊,万一吴忠义没赶得及上来,被那人反手一逮可咋办?看见地上的碎石块她想了个法子,拿手里的绳子一头绑住个石块,然后就跟套牛似的猛地往前一丢,只见呯啷一声,虽然失了些准头,但还是砸到了他脚后跟!
大胡子立马抬起右腿喊了声哎哟,但还是一跳一跳的往前跑。这会儿吴忠义已经从前面赶上来了,从腰里摸出把软剑咣啷一声跳在了他前面:“哪里走?!”被这一堵,那大胡子也立即抽了把刀出来跟他干上了。
慕九见吴忠义到来,也就放宽了心,叉着腰在旁边问:“看不出来呀,吴捕头你还会使这手功夫!”吴忠义怎么说也是个捕头,大胡子举着刀往他头上砍的瞬间,他手一抬脚一伸,已经让他吃了一着。他挽了个剑花嘿嘿一笑说:“干我们这行的学艺不精,但是杂!啥都会点儿!——还想跑?!给我倒下吧你!”唠磕的工夫大胡子瞅空想跑来着,被他一招又封住了去路。
“你们想干嘛?!”
被他踢倒在地的大胡子惶恐地问。吴忠义反剪住他的双手,慕九嘿然上前,把绳子递过去,而后蹲下拿鸡毛掸子的把儿挑起他的下巴:“小样儿!还不让大爷看?当你是花姑娘呢,我就看!”大胡子一窘,拼命把下巴挣开。慕九这一看却“咦”了一声,“怎么这么眼熟啊?”大胡子更是慌了慌,就地打了个滚,把个屁股朝上了。
慕九越发惊奇,与吴忠义说:“你把这厮反过来摁住!等我仔细瞧瞧!”吴忠义便扯着他身子一转,将他硬生生掉了个个儿。慕九掰住他的脸仔细看了看,只见这脸也没什么不同,瘦得跟耗子精似的一张长脸儿,约摸三十多岁的样子,只是下巴上长了一大络络腮胡子,让人看不清全貌。但尽管是这样,慕九微顿之后,还是吓了好大一跳:“你——你是——”
大胡子见她认出自己,也立即脸色大变,挣扎着要站起,无奈双手已经被吴忠义紧紧缚住,走也走不了,急得连汗都冒出来了。慕九伸手抓住他的大胡子一扯,那胡子一掉,立即就显出一张蔫了吧叽的瘦脸来,这不是当时凭空消失的余光明又是谁?
“你没死啊你?!”慕九劈头就是这么一句。吴忠义问:“你们认识?”慕九正要答话,余光明忽然摇头:“我不认识她!”
慕九一听这火气就来了,怎么说她当初也给他好茶好饭招待过他那么些日子吧?说翻脸就翻脸,枉她还给他烧纸来着!于是一把扯住他衣襟,寒着脸就要啐他,却在这时突然间从林子里射出了一条蛇样似的东西来,猛地落在余光明身上,然后咬住再往林子里一扯,他整个人就跟条鱼似的被钓走了!
直到看着他顺着丛林迅速向内滚去,慕九这才看清那东西竟是根绳子,而一头还绑着个铁钩!吴忠义立马追了上去,慕九跑得慢,在后面却见到余光明突然回了下头,被反剪缚住的手指头摊开了一下又收了回去,并冲她使了个眼色。她一愣,呆在原地见他们消失在灌木后头,自己却走到刚刚他张开手掌的地方蹲了下来。
地上有个小小的纸团,打开里面却是把钥匙。
……
晌午的时候慕九抓着钥匙回了家,李不他们还没回来,冰冰正在洗菜,饭已经煮好了,阿潇正拿着几个鸡蛋在灶台旁寻思着什么,见到她进屋,立即拉着她到了案台边:“还是你来做,不然我只会煎鸡蛋。”慕九便白了他一眼,把那钥匙顺手往旁边一放,卷着袖子拿起旁边的土豆削起皮来。
蹲在地上的冰冰顺口问起她今天上街的事,她正要开口详说,李不就在这个时候进了屋。“小段还没有回来吗?”他走到慕九身边,舀水洗起了手。偏头见到她又是一身男装的样子,不由轻轻摇了摇头,抿紧嘴的样子跟个正使性子的小孩儿似的。慕九虽然不待见他这态度,但也这会儿也不好就这个而跟他说什么的,清了清嗓子把头又勾了下去,口里回答说:“他不是跟你一块出去的吗?”
李不立即沉吟了一下,偏头看了一眼正在洗菜的韩冰冰,没说话。
八月初的天气虽然还是很闷热,但是山后的竹林却十分荫凉。
段小邪背靠着竹子坐在地上,口里衔着片竹叶,似笑非笑望着面前:“这两天你都上哪儿去了?也不见你上我们家去。”杨春儿抱着膝盖坐在他对面,这会儿咬着下唇瞪了他一眼:“你们家那死丫头一见我就恨不得吃了我,你不是跟她一边的么?又来找我干什么?”她今天穿了身水蓝色的纱裙,阳光从竹叶里照到她身上,把领口上绣着的五瓣梅花照得栩栩如生,再衬着她细致的瓜子脸儿,看上去更是比平时还要娇俏几分。
“这是什么话?”小邪把口里竹叶取下,一手撑地,凑到她面前很认真地望着她说:“知道吗?像你这样的女人,刚刚那样的话根本不该从你口里说出来。”
杨春儿一顿,半刻后扬唇:“为什么?”
他叹了口气,眯眼看着天空:“因为你很特别啊,从第一眼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你很特别。一个像你这么特别的女孩子,又怎么可以说出那么俗气的话来呢?”他偏过头来,再次凑近了些许,笑嘻嘻作倜傥状,“你说是不是?”
杨春儿听了轻轻咬唇,斜眼瞪他:“你这把嘴还真是会说话,怪不得那些女人都爱追着你跑!”
“那有什么用?这其中又不包括你。”他一叹气,嬉皮笑脸仰望天空。杨春儿顿了顿,脸上也得意地笑开了,穿着白色绣花鞋的小脚也拍打起了地面。段小邪倏然坐起,继续闲聊:“这些天天热,蚊子又起来了,你晚上睡得好不好?”
杨春儿微顿,“还好啊!山窝里安静,****睡到大天亮!”
“天天如此?”
“是啊!”
段小邪点点头,忽然捡起旁边一根竹枝戳着地面,“月色这么好,也不出来走走,真是辜负了这好时光。”
山庄里炊烟开始升起,看见李不正从饭厅里端着酒杯出来,慕九边翻炒着锅里的菜边问他:“小段到底去哪儿了?都吃饭了还不回来?”李不下意识地瞅了后山方向一眼,站在门槛内欲言又止。慕九纳了闷,走过来抢了他的杯子:“就知道喝,你倒是说句话啊!”
李不叹了口气,望着一脸认真的她,索性一把拉了她到门外:“他在后山。”
慕九一愣,马上醒悟:“又跟杨春儿?”猛然发觉自己的手还被他牵着,脸上微热,眼望着别处把它轻轻抽了回来。李不也察觉到了,于是低咳一声,双手背到身后。她白他一眼,低声说:“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他再叹气:“我又不知道他会去这么久……”
“说什么呢你们?”拿着抹布的韩冰冰好奇地站在门槛外。
……竹林里杨春儿一脸春风,抢过段小邪手里的竹枝,撩着他的下巴娇笑问:“你说月色好,可是想约我出来见面?”
段小邪笑嘻嘻地看着她:“你说呢?”她一嘟嘴:“不信!你要是想约我,那为什么那天却不肯帮我,反帮着那丫头?”段小邪一听提起这个,便笑笑,不说话了。杨春儿哼了一声又说:“你平时自己不也欺负她的么?为什么她招惹了我我一还手你就来打我?你倒是说呀!”她推搡他的胳膊,不依不饶的样子。
段小邪缓缓偏过头来,脸上还是带了抹似笑非笑,“那是因为,我可以欺负她,别人却不可以。”一句话说得缓慢坚定,透着那么一股不容置疑。
“……”
杨春儿被他****似的霸道口气噎住,丧气地一瞪他,但是转眼,她又微哼两声,得意地说:“其实也没什么!我早就看出来你们之间有名堂,还好我没有喜欢上你。”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段小邪无所谓耸肩,“你喜欢的是另一个人。”他站起身,口叼着竹叶转过身去,手肘在竹子上对着她叹气:“只可惜,那个你也没有份了!”
杨春儿听了之后居然罕见地没有顶回去,且是怔了怔,而后看了他一眼,转头回来时的眼睛里赫然有抹疑似忿恨的情绪。
段小邪将这一幕收进眼底,眯眼看着头顶零碎的阳光。
竹林里清风徐徐,早谢的叶子随风落下。另一头的山坡下也站着个粉黄的纤秀身影,手扶着竹子呆呆望着这边,竟是好半天也一动未动。
第二卷 富贵菜园 086 夜空下之猜想
086夜空下之猜想(月票加更,哟西~)
中午吃饭的时候慕九就跟大伙说起了跟吴忠义追人的事。一听说余光明居然没死,而且还出现在镇上,又离奇地被人劫走,大家都免不了好奇。韩冰冰说:“早知道这样的话,就让我跟你去好了,怎么着也得把他给留下来!”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慕九这时突然一拍掌说:“糟了!还有把钥匙落在厨房里!”说着立即弹了出去。大家愕然片刻,也跟着她进了厨房,只见那案板上果然有个什么东西在窗**进来的阳光下闪闪作亮。
“这就是余光明留给我的钥匙!”她看也没看地举着它跟大伙儿说,小脸上满是兴奋。
李不接了那钥匙左看看右看看,一脸莫明:“这钥匙很普通,是用在哪里的?”慕九更是茫然,“我哪知道啊?反正是他走之前留下来的。”一把把它夺过,又偏着脑袋看了看,但还是看不出什么特别。
段小邪捏着下巴一本正经地说:“你惨了!这钥匙这么小,八成是人家藏私房钱的小银库的钥匙,这回落在你手上,小心人家婆娘上门来找你麻烦!”众人一阵失笑,慕九挥着拳头冲他扬了扬,瞪着眼睛把钥匙塞回怀里:“反正不是你的银库就行!”
这么玩笑一场,大家也就回饭厅了。至于这把钥匙是用来干嘛的?为什么要留给慕九?还有就是谁把他给劫走了?几个人边吃饭边继续讨论了半天,也没有猜出个所以然来。既然猜不出来,依着这帮人的性子,当然也就先搁下了,钥匙被慕九扔进了箱笼里,跟银子们搁在一起。
对于这次重见余光明,李不他们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因为人也走了,留下把莫明其妙的钥匙也的确猜不到什么。但是慕九心里却总觉得有些疑虑,可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琢磨了几天,最后只好归结于当初对他的内疚之上,早知道她当时就先听完他的秘密好了!
于是日子还是这样的过,查找紫珠丹的事她插不上手,接下来便依然领着俩跟班儿忙于她的家务以及菜园。
只是青衣楼的这次突袭让大家都提高了些警惕,别的倒是没什么,就是个个地担心她,你说人都知道全家人里四个高手都不含糊,就是她不会武功,要再次动手的话当然会拿她开刀。慕九心里当然也害怕,但是觉得老让人家担心着也不是个事儿,所以表面上还是很豪迈地拍着胸脯说不怕不怕,再说她也想通了,从前一个人闯江湖的时候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嘛,当初深入虎穴连他们的银子都敢偷,怎么到这会儿反而怕起事来了?
而李不认为青衣楼的人再来的机率不是很高,因为上回已经吃了个大亏走了,而且那黑衣人的目的如果真的是紫珠丹。那么当时他完全可以留下来跟李不他们对抗的,既然没有,那么说明真的只是一场试探。但话虽这么说,天天夜里却又总是他最晚才回屋睡觉,一有动静最先出来的又是他,于是弄得段小邪也睡不安稳起来,半夜便拎着个酒壶拉着他在月下喝酒。
这天夜里两个人便坐在屋顶上,半躺着唠嗑。
段小邪双臂枕在脑后问:“你出去打听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线索?”
李不摇了摇头:“时隔多年,即便是有人见过也是记不清了,何况当年的情景太过惨烈,寻常百姓家只管关门闭户以图不引火烧身,哪还会有这份闲心出来瞧热闹?”顿了顿又说:“再说最近镇上陡然出现这么多陌生人,我们这宅子又时常闹出动静来,就算是他们不当着面问,背地里也总是有猜疑的。我这么去问,人家当然不肯说。”
段小邪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的也是。”
李不问:“杨春儿那里呢?”
“她有古怪。”说起这个,段小邪便皱着眉头一骨碌坐了起来,“她居然说那夜睡得很安稳……”
他把那天竹林里的对话细细一说,李不听了也不禁蹙了眉头。“这么说她是在撒谎?还是说,她那天晚上根本就不在张家?”段小邪眯眼望着下方,“我觉得她是不在张家。如果在张家的话,当晚打得那么厉害,她一个身怀武功的人,怎么可能会没有一点察觉?再有,我在见到她的时候,她身上是穿着一身衣领上绣着五瓣梅的衣服的。”
“五瓣梅?”李不凝眉,“梅英谷的标记便是五瓣梅。”
“不错,”段小邪点头,“如果她不是以梅英谷弟子的身份离开过的话,她不会突然穿着那身衣服在此地出现,无论她是不是受了梅英谷主所命而来,她都没有可能突然换上这身衣服,因为镇上的武林人太多了,这样很容易引人注目。而且当时我还发现,她的白色鞋面上沾了几道黄色的花粉,而此时天已近秋,附近并没有什么花开,这花粉从何而来?因此我想,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离开过。”
李不沉吟了一下,点点头说:“如果仅止是离开,倒也没什么好猜疑的。但是她离开却又有意隐瞒,这就让人难以理解了。”
“我之后还去了张家,但是跟他们问起杨春儿的时候,他们言辞躲闪,却也说她并没有离开过,一直都在他们家。”段小邪望着他。“于是这就说明,杨春儿此番离开,应该是特意交代过张家夫妇不能透露的。那么她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呢?”
李不问:“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想她很有可能就是青衣楼的小楼主!”段小邪挺直腰杆坐起,脸上无比认真:“你想想,梅英谷地处蜀中,为什么她那么巧就出现在这里?而出现的时间又跟吴忠义所说的小楼主出现的时间恰好不相上下?她为什么要接近我们?为什么武功会出人意料的高?而最重要的还是那点,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在饭菜里下药,而且毁去所有解药?她留下来的目的,应该就是为了等待我们找到紫珠丹!”
夜色下的屋顶突然变得很安静,对视中的两个人都目光炯炯,谁都没有眨一下眼睛。
“可是,”隔了好一会儿,李不才开口,“可她是女人,而且跟梅英谷……”
段小邪豁然一笑,“谁说青衣楼就不能有女人?慕九都可以瞒住别人这么久,戴上面具,谁又认得出来究竟是男是女?再说梅英谷的话,众所周知,青衣楼内部遭受重创之后,后来的楼主一改老楼主之作风,变得低调而行事隐秘,梅英谷主梅子鹤二十多年前在衡山合围十八寨流寇时便曾被他无意中救过一命。虽然后来以一把绝世擎天剑作为谢礼答谢了他,碍于帮派身份,后来也没听说有什么交往,但若是要跟他们借身衣服或是挂名做个弟子,料想也不会遭拒吧?”
李不又沉默。片刻后叹气说:“那么,从一开始你就怀疑是她了么?”
他想了想,摇摇头说:“那倒没有。也是自冰冰中毒之后,我才开始怀疑她。”
“如果杨春儿是小楼主,”李不顿了顿,“那么,当天夜里当他们袭击我们的时候。她为什么反而会不在张家呢?她去了哪里?”
“你忘了他们退走的时候正是往张家那个方向走的吗?”段小邪眼望着山坳后边,“如果我猜得没错,她应该是去了接应,但也或者,那时候就在暗中监视我们。”
山坳后的竹林一片黝黑,于残月夜里看起来神秘莫测,时而传来一两道飞鸟扑腾的声响,转瞬间又归于平寂。
“听起来你说的也有道理。”
良久,李不再叹了口气说,“但我仍然不相信她就是小楼主,”仰脖喝干杯中烧酒,他双眼亮晶晶地望向段小邪:“除非你能找到更有力的证据。”
他眉梢眼角都含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段小邪拎着酒壶顿了顿,忽然间蹙了蹙眉,半刻后又朗笑着站起,仰脖灌下一大口酒,对着夜空长舒了一口气,身子突地一闪,就已如一道流星般毫不犹豫地飞向了竹林。
整个过程里他没有说一个字,但是李不却好像深知他心意似的,接住他丢来的酒壶,望着他的背影施施然倒了杯酒,而后一手捏杯一手拎壶,也跟着漫不经心地飘向了山坳后头。
山坳后只住着一户人家,青砖瓦房的看上去小日子尚且过得舒坦,月色下门口柴扉紧扣,内院为前后两进,靠山脚处的后院里种着一株参天的大榕树。
段小邪和李不同时抱着胳膊在门前站定,他扬着下巴朝里说:“这就是张家,杨春儿就住在后院。”李不一手叉腰,抿了口酒扬了扬眉:“看上去倒是挺清静。”段小邪点点头,脚一点头率先跃进院里屋顶,动作轻快利落,似比成精的狸猫更为轻盈。他站定后冲李不略一示意,李不便也轻飘飘从另一方升上了屋檐,捏着酒杯的他走在瓦面上大方从容得就像在自己家房里踱步,偏巧在这寂静得连相隔三尺的呼吸都听得见的夜里。却连他丝毫的脚步声也听不到。
两人各站一方,缓缓往后院房顶上靠拢,段小邪在对面打了个他要下去看看的手势,李不点了点头,走到目的地后停了下来,蹲着身子倾听了一下下方动静,然后悠然屈膝坐下,掀开手旁两片瓦放在一边。
第二卷 富贵菜园 087 惊现银色面具
087惊现银色面具
屋里一片黑暗,静听之下也没什么异样动静。只是偶尔传来一阵细微的悉梭,想来是睡觉的人在翻身之故。李不收回目光,单手搭在屈起的一条腿上,决定先等待段小邪的信号。
杨春儿武功底子不错,段小邪虽然轻功了得,但要想神不知鬼不觉摸进她房里,只怕还得费上一番功夫才行。此时已近子夜,月色淡淡照在人间,张家院子处在山坳之中,被四周黑黝黝的丛林一映,显得无比神秘静幽。而山风一吹,那树林又立即发出呼呼一波的声响,虽然林子不密,不如波涛般汹涌,但是听上去连绵起伏,也颇有宏壮之感。
他低头顺势瞄了那洞口一眼,正好听见下方陡然传来一声闷哼,好像有人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虽然低不可闻,但他仍然是捕捉到了。他微挑了挑眉,正意外着段小邪行动竟如此迅速。那声音却又在这时候停止,只是又传来一阵衣物悉梭,却比刚才那声音维持得久了一些。
屋里再度响起一道火石相擦的声音,紧接着,黑暗的屋子顿时变得明亮,里面的陈设俱都显现了出来,虽然只是很简朴的几件家具,但是该有的却半件不少。伴随着灯光游移,从藤编的屏风后头款款走出来一个身形纤秀的妙龄女子,她半垂着脑袋,及腰长发盖住了半边脸庞,手里举着盏油灯,脚步慵懒衣裳微乱,看上去应该是刚从睡梦中醒来。
看来段小邪是还没来得及进去。李不低头思忖了一下,再看向屋里。
从她衣襟上绣着一路的五瓣梅和其完全不同于乡间女子的举动看来,这女子必是杨春儿无疑。李不本以为她是要掌灯开门,不料她却径直在靠墙的梳妆台旁坐下,对着妆台上嵌着的铜镜,拿起桌上一把木梳,慢条斯理梳起头发来!要不是那灯光实在幽暗,铜镜照人也一向模糊,不然倒可以好好瞧见她此刻是如何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梳头的模样了!
大半夜的睡到一半,居然没事人一样坐在妆台前梳起了头发,这场景衬着外面的静谧,实在有些诡异。
李不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想寻找段小邪身在何处,看了一整圈。却根本没搜寻到他的踪影。正犹豫着要不要发个约定好的信号出去,底下屋子里却突然有了动静!
这屋子原本是只有杨春儿一个人的,而且四周门窗紧闭,这时候她左手边的窗户竟然悄无声息地开启,一个身穿黑衣面戴青色鬼脸面具的男人赫然从窗口翻进了屋里!就在李不错愕之间,更让人讶异的是,梳妆中的杨春儿竟然好像早就知道这个人要来似的,听到声响竟然一动未动,仍然一下下地梳理着自己的如墨长发!
李不紧皱双眉,眼睛一眨未眨盯着下面。
戴着鬼脸面具的人毫无疑问就是青衣楼的人,那细致的面具表情栩栩如生,即便只是侧对着这边,也透着那么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戾气。
“小的楼义,见过公子!”
黑衣人对着杨春儿的背影俯身一拜,口里没叫“小姐”也没叫“小楼主”,却称着“公子”。听到这声“公子”,李不脸上才终于变得比烧黑了的锅底还要难看——他已经无法驳斥段小邪的话了,如果黑衣人把杨春儿称作“小姐”,他一定还能找出理由反驳上几句。但是青衣楼的小楼主既然一直是以男人面目出现,那么就算她是个女人,手下也必不敢称她为“小姐”。称她为“公子”这才是正常的应有的称呼,而她既然隐藏在此,手下人当然也不会叫她“小楼主”从而泄露她的身份!
黑衣人便正是称她作“公子”。而且叫得那样顺口,动作礼仪也是自下意识状态之下一气呵成,并不像是临时假扮——的确,在这之前,他曾猜想过这也有可能是杨春儿在故弄玄虚,他甚至认为这根本就是她设下的一个局,以她的古灵精怪,要做出这样的事情并非毫无可能。
可是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并没有觉得轻松,一颗心反而还在一点点地往下沉,因为这个自称“楼义”的黑衣人,已然被他认出来就是在沈梦溪家门外跟秋恨水对战的青衣楼分堂堂主!
楼义拜见完毕,背对着他的杨春儿并没有什么示下,只微微哼了一声,也不曾答话,一只手仍然梳理着发丝。半刻后梳子放下,伸手开启抽屉,却从里面拿出一副银光闪闪的面具来,慢悠悠对着镜子往脸上一扣,而后抬手往后挥了挥,楼义会意,便上前两步,低声与她说着什么。
一只野猫在前方不远处发出撩人的叫声。李不停止惊愕,抬头看着远处,便见一只手臂在前方屋角处扬了扬。
李不起身,回了声蟋蜶叫,段小邪立即悄无声息窜了过来。李不用唇语问道:“怎么回事?这么久你去了哪里?”段小邪一脸晦气。启唇回道:“别提了!在屋檐下探听了好久,正准备溜进去,那榕树上竟然藏了个人,突然间向我发招,我伸手一挡,那人往山后一窜,我跟了上去,却在林子里跟丢了!回来一看,屋里就亮起了灯!”他往洞口下看了两眼,也是惊奇地皱起眉,望向李不:“青衣楼的人!”
李不点点头,暗示他不要出声。
屋里楼义似乎已经禀告完毕,戴上面具的杨春儿起了身,面向他站着,眉心间的绿宝石熠熠发光,不知何时她手里突然已多了把镶着红绸边的扇子,她低头望着它像是在沉吟,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段小邪惊道:“那把扇子!——这人来了多久?”“你刚走就来了。”李不也是惊疑,算了算时间,叹气说。段小邪转头得意地侧头,“看来我运气不错。这回你总该相信我了吧?”李不不语,苦笑摇头。
屋顶上两人正无声交流,屋里却又有了动静。一直默然不语的杨春儿突然间伸手向油灯处送出一掌,灯光瞬间熄灭!屋里似乎变得比刚才更为黑暗,李不骤然凝眉,定睛时瞧见黑暗中人影一闪,已有两道黑影顺着先前开启的窗口箭也似的飞窜了出去!
两人倏然站起,段小邪懊丧地说:“看来被她发现了!”李不顺着其中一道身影望去,一见那边方向正是金银山庄的方向,立即皱眉喝了一声:“不好!”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夜色里!段小邪一愣,想到了什么,也立即点地跟了上去!
山坳里又再恢复了宁静。被掀开了两片瓦的屋顶之下灯光忽然又亮起。一道长发如墨的身影举着油灯站在藤制的屏风之外,抖开手里一把镶着红绸边的扇子半遮住脸,抬头向着屋顶处望来。
人本风雅,扇子也本风雅,只是扇沿上镶着一溜火红的绸边儿,看上去就像**楼的姑娘用来跳舞的道具,这一份俗再衬着扇面上鬼脸面孔透出的那一份怪,本来十分谐趣,但是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显得无比的诡异。
……戴着面具的人影一路朝着山庄方向奔去,没片刻已没入夜色中。李不没曾有丝毫松懈,他心无旁鹜冲进山庄,冲进前院,冲进与自己房间相对门的房间里。
他扶着门框站住,忽然间觉得喉咙发干嗓子发哑,——屋里的床上被褥凌乱,除了那身熟悉的短衣长裤的罩衫搭在椅背上外,四处根本不见心底那个人儿的任何影子!他冲到床前,枕头上还有残存的余温,而床头的蜡烛已经燃烧将尽,那还是她临睡前他特意点下的!
“慕九!”
他失声一阵大喊,呆立三秒,拔腿窜上了屋顶,像个寻找失落的灵魂的躯壳一样脚步不停在上面飞奔,双目炯炯搜寻着宅子周围每一寸土地,执着的样子仿佛掘地三尺也誓不甘休!
她一定不会离开很远……
“李不!”
段小邪追上他的脚步,停在他面前:“怎么回事?!”
“杨春儿进了山庄,慕九……不见了!”他陡然站定,发出的声音嘶哑,仿佛在烈火中经历了亿万年的锻烧。望向前方的双眼中,那股愤怒和无助便是让一向玩世不恭的段小邪也错愕立定,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李不!这是什么样的一种神情……如果说之前的他是一座让人望之便觉安然的高山,那么此刻的他则更像是一座被雷击毁了的巨石!
“出什么事了?”
听见了动静,韩冰冰披衣走了出来。她刚出到院子里,阿潇房里的门也开了,跟着出现在门口。“刚才有人进了山庄,而慕九现在不见了!”段小邪偏头跟他们说。韩冰冰愕然。阿潇失声道:“慕九不见了?!怎么可能……”
来不及多说,段小邪跳下地来,安排他们分头去找。李不仍在屋顶上,半蹲着盯着远处旷野,紧绷的脸上冷如寒冰。
“你们干嘛呢?”
就在院子里气氛接近于爆点之时,从厨房过来的侧门边上,穿着睡袍披散着一头长发的慕九赫然出现在那里,于清风淡月之下翩翩然弱不胜衣,施施然安之若素。她一手紧攥着把水果刀,一手还拿着颗咬了两口的苹果,眼底浮起一抹茫然说:“原来是你们啊……大半夜的,你们在练习紧急集合吗?”
在场所有人立即石化,除了呆呆站起的李不,大伙儿面面相觑,几乎连呼吸也已停止。
“你去哪儿了?!”人随话落,李不眨眼间已到达她跟前,气息极度不稳地说。她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刀子放下,语调却不由惴惴:“我刚醒了后睡不着,就去厨房洗了个苹果吃,听见这边有动静还以为有坏人来了。怎么了?”小心地扫了一圈众人,终究没明白出了什么事,但这句“怎么了”,却在看见他一脸的激动时,也随着心儿一起变得柔软。
李不咬了咬牙,猛地伸手,拖她入怀。这一抱抱得那么紧,紧得好像就要把她并入自己的血肉灵魂里去:“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不准吃苹果!”
“……”
第二卷 富贵菜园 088 别把我当小孩子
088别把我当小孩子
被埋扣在他胸前的慕九高举着半个苹果在空中挥舞:“你,你也想吃你就直说嘛!犯不着把我勒死啊!”
李不怔住,把她放开。旁边段小邪一颗心放了下地,不由失笑。慕九弹开两步望着他们说:“你们到底干嘛呀?”李不叹了口气,“刚才有人进来了。”“谁进来了?”她一脸好奇。
“杨春儿。”
“……”
在场人都愣住,李不看了看周围,蹙眉跟段小邪说:“我们再去看看,冰冰和阿潇留下来。”说完两人同时跃出,已经消失在围墙之外。慕九愣愣地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半天才吐了句话说:“又出什么夭蛾子!……”
李不围着山庄绕了大半个圈,在后院菜园里遇见从另一个方向赶过来的段小邪,“有没有什么发现?”段小邪问。他摇摇头,低头望着傍晚才浇过水的菜地,虽不甚明显,但借着月光依稀也能见到半只脚印。他半蹲下去,伸手拈了点泥土在手里搓了搓,“这脚印是刚留下来的,人到了这里却突然失踪,而且没有留下任何异状,很蹊跷。”段小邪凑上来看了看,狐疑地说:“落在这里,莫非是从山后遁走了?”
“很有可能。”李不抱着胳膊点头,“不过现在就算知道了这个也已经没多大用处,人已经走了,再回来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他说完皱眉望着山上树林,树林里也是山风呼啸一波*,根本看不出什么。段小邪丧气地抬起头,“真不知道该说我运气好还是不好!怎么他们早不碰面晚不碰面非得今晚碰面呢?”李不语气恢复平静,“不碰面,你又要怎么证明你的猜测?”话一说完,自己倒先怔了怔,下意识地回头再望了一眼那脚印,目光里忽地显出些疑惑来。
不管杨春儿究竟逃向了哪里,总而言之经此一事她身为青衣楼小楼主的身份已经有了定论,第二天在饭桌上他们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家里其余三个人便都表现出了同样的惊讶,韩冰冰是嘴巴张成了“o”形,阿潇是愣愣地瞧着他们,偏巧两人又坐在一块儿,看上去便跟对好奇宝宝似的。
“怎么会这么巧?”慕九端着饭碗说,“她就是那个小楼主?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呀!”
“看不出来就对了!”段小邪笑嘻嘻地说,“要是能让你一眼看出来的,她还藏什么藏?”
慕九被堵得无话可说,韩冰冰却很高兴,小丫头轻哼着说:“像她这么恶毒的女人,不是青衣楼的人又会是哪里的人?”粉面微凝,竟是又想起当时遭了她毒手的事来了。阿潇扒着饭,也附和道:“走了也好,早就看她不顺眼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好像走了就万事大吉了似的!
慕九很不满地转头看向李不,李不举着杯子,却跟往常一样的平静:“小段说的对,如果不是她,她又怎么会有小楼主的面具和那把鬼脸扇子?还有连他们的堂主楼义都亲自去拜见她,这些都足够能证明她的身份。”
慕九:“可是……”
“别可是了。”他偏头示意,“这件事先说到这里。快吃饭。”
少见他有这么严肃的时候,于是大伙儿也都把这事给抛开了,话题一转又说起了别的。
慕九停顿了片刻,也说起了菜园子里的事,现在大半个月已经过去,眼看着天气也渐渐转凉了,接下来的日子就应该好好琢磨琢磨如何推广宣传打开销路的问题,毕竟做开了就不能指着小打小闹地干,要做就要做大呀。两只酒鬼没有什么太多建设性的意见,她跟阿潇冰冰商量了一番,最后的说法是瞅着哪天有空再去跟吴大爷碰碰面,他毕竟是个老菜农了,对于菜类市场以及开封附近的民生情况也比她了解。
不过在筹划这个的同时,她也为紫珠丹的下落发起了愁,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冰冰的毒。因为这些日子她早上起来时而会有****麻痺的症状出现,这样看来这来自大漠的毒药还是相当厉害的,虽然不会时时折磨你,但偶尔来这么一下谁也受不了啊!
其次她隐约觉得余光明那家伙可能知道一点线索,但可惜的是到手的鱼又被别人给钓了去,还连什么人都不知道,你说郁不郁闷?留下那么把破钥匙吧,也不知道是用在哪儿的,话也没一句,真是让人气得挠墙。加上突然发生的这么些事儿,所以这些天虽然看上去还是跟原来一样该吃吃该喝喝,但还是有点提不上劲来。
这天上街买东西的时候她又撞见卷着衣袖在街上瞎晃悠的吴忠义,丫叼着根牙签整个一刚祸祸完谁的地痞乡绅似的,浑身上下没丁点捕头的样子。慕九忍了很久才把要掉头回去把吴大爷也拖过来看看的冲动给压下。
“慕九!”吴忠义老远地冲她打招呼,她直等走到跟前了才蔫蔫地拢着手说:“吴捕头好行头,手里要再提溜个鸟笼子就更像了。”
“像什么?”
“满清遗老遗少啊。”见他不明白,便本着毁人不倦的精神再解释了一句:“就是说你帅!说你威武!你以后干脆改名叫‘爱新觉罗.忠义’得了!”
满清是啥东东吴忠义完全听不懂,但是说他“帅”他能听不懂吗?两只眼睛眯成一线,那肚子更是腆起,“好姑娘!咱是官府中人,不兴叫什么江湖混号,冲着你这番心意,爷请你喝碗茶去!”
他咋不说“妞你快给爷笑一个”呀?……还“江湖混号”??
慕九嘴角抽了两抽,跟着他进了茶棚。吴忠义边斟茶边说:“明天我得回县里了,再请你喝茶就得下回了!”慕九问:“不查了?”“查呀!可不就是要查么!”他一拍腿,“我手下那帮弟兄给我来了信,说是前天得到了一份密报,让我赶紧回去!”
“啥密报呀?”慕九看着他。
“这不就是要回去才能知道么!”
吴忠义仰脖把茶喝干净,舒了口气。
虽然是阴云笼罩着天空——其实这话也有点小夸张,除了她宫慕九,别的人哪还有一点担心发愁的模样呢?就是连韩冰冰自己,过了这半个月之后,不知是习惯了时而发作的麻痺,还是因为杨春儿一走心情也变舒畅了,总之也没再把那事儿放在心上。
李不他们当然就更不用说了,这世上要是还有什么事能压得住他们,那就真叫稀奇了!而杨春儿却是真的走了,因为后来有一次她在路上碰见张家媳妇儿,特意打听了一下,那媳妇儿说:“留了十两银子,就再也不见了!”
如今连乍乍乎乎要捉人拿赏银的吴忠义也临时退了回去,山宅的日子便又在如此这般很多的莫明其妙中回复了平静……嗯,至少看上去很平静。
这天一大早慕九猫在水井旁择豆角,一边无聊地拿豆角蒂儿去逗趴在地上的瘸腿猫,一边没心没肺地望着它在地上打滚直乐呵,阿潇进了院子,就在廊下开口说:“慕九,我来帮你择。”
他仍旧是一袭如雪白衣,柔顺的长发及腰,头顶的发丝只用缎带松松绑着,行动起来比女子还袅娜,翩然站在这晨光里就犹如水晶玻璃人儿一样出尘无瑕,难得的却是举手投足间又不见一丝扭涅作态之感。慕九色迷迷看了他几眼,嘿嘿一笑拍着手掌站起来:“好啊!”
阿潇被她瞧得脸红,低头走到井边:“你去洗手。”浅抿双唇,眉目间仍有少年的腼腆。
擦过她肩畔的时候他脸侧忽然掠过一抹搔痒,微一顿,竟是她转过身时垂下的头发不经意掠到了脸上。愕然半刻,他慌然低头,目光却扫到摆在井畔的水盆。
水盆里水面上清晰地映现出她的倒影。她不算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但绝对拥有着人世间最有灵气的一张脸,她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里总会盛满无边无际的灿烂,光凭里面的温暖就足以打动人心。
不会武功的她,身处在血腥江湖,看起来时刻需要人保护,但是这所有人里却也只有她最能让人感到如家人般的亲切温暖。
阿潇半蹲在井边,这一刻忽然失起了神,但是这种感觉又那么熟悉,也或许,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失神过?就在他于山岗上晕倒之前的那一刻里?
“发什么呆呢?”洗完手的她偏头扫了他一眼。“哦……”他回过神来,俊美的脸上又红了。在她面前,他好像总是这样容易脸红,哪怕是她凶巴巴地指使他做事,哪怕是老不正经地拿他开玩笑,只要是她说的话,一比起来其他人来就容易接受得多了。
“慕九……”他抬起头,惴惴地望着她。
“怎么了?”慕九拿着毛巾擦手,声线有丝慵懒。
“你,你跟李不,嗯……我是说,那天晚上他那样……你,你也不说说他……”他边说边垂下了头,声音越到后面就越低,甚至还微有丝孩子气的抱怨。
慕九倏地愣住,想起那夜李不那一抱,脸上也陡地变热。但她到底是宫慕九,统领着四大豪侠的宫慕九。微顿之后她转过头,板起脸说:“我跟他是兄弟,他只是担心我,你小孩子别瞎猜!”手里毛巾放下,转身噔噔进了屋里。
站在原地的他小脸立马涨得紫红,冲着门口悲愤地喊:“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老当我是小孩子!”
人就是这样奇怪,从前为了不想被人认作女人而激动,如今又为不想被人当成小孩子而气愤。他到底希望别人把他当什么呢?
第二卷 富贵菜园 089 小少爷的房间
089小少爷的房间
慕九却没过于在意这些,进了厨房又忙活开了。
早饭后收拾完了各间屋子,她拎着个水桶进菜园,半路上跟正在洗衣服扫院子的冰冰和阿潇打了声招呼,要他们呆会儿过园子里浇水。路过后院时却听见旁边有个小院子里有响动,先头还以为是老鼠,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劲,倒回来一看,居然是李不在里面。
“干嘛呢你?”她放了水桶,攀着门框问。那摇摇欲坠的门扇被她一碰,差点没掉下地来。
这院子是离前院起居院最近的一座小院,一如别院的破旧,稀稀拉拉数根杂草沿着台阶长着,院子当庭种着一架长长的葡萄,架子是后来慕九临时拿木棍支起来的,这时候葡萄已经成熟了,但因为没人进来走动,也没谁想起来摘它,有好些都已经落在地上,被雀鸟啄得惨不忍睹。地面零落地铺着几块碎石,想来当初是当甬道用的,一路通向院子正厅阶下。正厅左边两边房门敞开着,半露出里面的几样家具,几颗灰尘在射进去的阳光下飞舞,一副受惊的样子。
因为当时入住的时候没住人的每个院子都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下,所以里面的家具摆设几乎没有动过。李不这时就站在其中一间房门门口,两手轻拍了一下掌心灰尘,回头瞅了一眼屋里。
“宅子里很多地方都没有清查过,尤其这院子离主院那么近,里面家具也都精致,想来不是客房或下人住的地方。我看看有什么发现没有。”他叉起腰说,皱起的眉尖看起来不像是说着好玩儿。
慕九好奇地走过去,站在门口东瞧瞧西望望,问他:“那有发现吗?一般这样的地方是很能有东西挖掘出来的。”她目露晶光,再次稀奇地扫罗了一遍:“要是能一不小心发现从墙壁里发现一大包金银珠宝什么的就发达了!”李不顿了顿,摸着鼻子望着她脑后:“珠宝没有,蜘蛛倒是发现两只。”
慕九顺着他的目光回头一看,两只巴掌大的大蜘蛛果然就在她头顶不足两寸的地方面对面做吐纳!“我的妈呀!”她腾地一跳,死死抓住他的衣领:“你也太坏了吧?现在才说!”
抱着胳膊的李不淡定低头,额角一垂,刚好抵住她的额尖,扬唇一笑:“我也是才看到。”
“……鬼才信!”
怔了片刻,慕九恨恨把他推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李不一笑,没与她争辩。
屋里原本有些昏暗,但是这会儿适应了光线,已经差不多能看清全貌了。整个房间就跟被哪个没安好心的巫婆施了什么法术似的,各类家具倒是齐整,同样雕花的大床,铜钩挂起的帐幔,床上的被褥都还保持着当年叠好的样子,床下的脚榻,旁边的书案,茶几,圆凳,虽然有的看上去一碰就脆了,但摆设都挺规矩,就是这所有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而且蛛丝缠绕,十足像个盘丝洞。
这一切真是让人不由唏嘘,凭空相隔了几十年呵,慕九心里真是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三十年前她都还没生呢。她这回仔细打量着屋里,发现靠门边的一张花几上甚至还摆着一盆枯死的花草,看那几乎蚀成飞灰的细长的叶梗,想必是兰花一类的东西。在这穷乡僻壤里能够置办上这么些家具和以示风雅的摆设,当年的何家人必定不会穷到哪里去。
“只可惜没一件可以卖钱的!”她大大叹了口气说。
李不捡了根木条,走在前面划开阻人的蛛丝。“虽然不能换钱,但这些都有可能帮助我们知道更多当年的信息,”拿木棍顶着推开侧边一扇封闭的窗,他抬袖捂着慕九鼻口,一起屏息等那阵尘埃落定之后,又说:“尤其是何家人的确切身份,他们为什么会有紫珠丹,以及这么富有,却为什么又隐居在这里,这些都很重要。”
慕九茫然地望着这片残渣,仰望他说:“你能从这里看出他们的身份?”还是杀了她吧,除了一屋子老鼠屎,她可什么异样也没发现。
“看不出来。”李不老实地摇头,等慕九鄙夷完后,他又接着说:“但是从床上的竹席猜测,当时出事的时候一定是夏天。”
“这个我也知道,我还知道是晚上!”慕九看着他装逼,哼了一声凉凉地说,“这个哪还用你来猜?我直接去问吴大爷不就得了!”
李不叉着腰,很大度地没计较她的打压,木棍挑开其中一个之前已被他打开的箱笼,继续往下说:“你看这院子里所有房间都有翻动过的迹象,但这屋里一点也不凌乱,青衣楼当年既然是为寻找紫珠丹而来,那么肯定少不了四处搜找。那么他们为什么没有进来这里?是知道不可能藏在这屋里,还是说这屋里有什么人或者事阻拦了他们的脚步?”
“说不定这只是间下人住的房子……”慕九看了看四周说。李不微点头,木棍指着靠墙一个书架,“你认为会有哪户人家的下人住正房的吗?屋里也有这满架子的书?……还有书案上的端砚?”慕九顺势看去,果然案上文房四宝齐备。只不过架子上的书以及桌上铺着的宣纸都已经被虫或老鼠咬成了碎片,更厉害的有落在地上的已经成了泥。
“那你觉得呢?”她说。
“掉在脚榻下的那只鞋子只有四五寸长,床上的枕头也不高,那么这个房间的主人年纪应该不会超过十岁。”李不背着手,边看着屋里边说。慕九想了想,马上道:“对的!吴大爷说过何家有个七八岁的小少爷,当时何老爷带着上过街。另外还有个十来岁的小姐,却没有见过面。”
李不点了点头,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从箱笼里衣物的碎片看来,屋里又没出有太过精巧的梳妆台,那么房主应该就是那个小少爷的。”
“那小姐的房间又在哪里?”她下意识往门外别的门口看了看。
“别看了,绝不可能同在一个院里的。”
他顺口说完,又拿着木棍往前走。慕九这才恍然记着现在是礼教严明的古代。拍拍胸脯跟了上去,地上铺着的旧石砖已经被老鼠们刨得东一块西一块,有些朝阳的地方甚至长起了草,但是经过了n年的风霜,又早已经变得干枯。满地上都是些莫明的碎片,空气里又透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走在这屋里,感觉与一墙之隔的前院就像隔开了两个世界似的。
但是慕九却渐渐觉得有种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上辈子曾经到过这里似的,越往里走,她的心情就益发的沉重。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痕迹,墙上各处也没有暗格。”李不开启了所有能够开启的柜子和斗橱,带着丝谑意偏头看了她一眼,“你可以死心了。”
她心情郁闷:“那为什么就这里没被人搜过呢?”
“那大概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在他们搜到这院子的时候,刚好就发生了别的事情,阻止了他们继续。”他信口说着,手下木棍又挑开床上的叠起的被褥,那被子刚一散开,马上就从里面窜出一窝吱吱乱叫的小老鼠来,溃不成军地四处乱窜。慕九吓得尖叫一声,急忙躲到李不身后。李不拿着木棍往地上一扫,那十来团小肉鼠就立马成了肉酱。
慕九扶着身后书案呕吐,李不叹了口气,“你先出去等我。”她浑身发毛地站起,这会儿真是连骂他打他都没心思了。正要出去,脚下忽然被什么绊住,打了个踉跄,李不扶着她站定,蹲下去把绕住她脚那床被单给扯开。
这一扯,他却顿了顿。“呵,这倒奇了,被单里却还有块帕子。”他拿着一方发黄的丝帕站起来。慕九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这帕子应该质地极好,三十年过去居然半点没有破损,只是看起来有些发黄。但让她几乎屏息的却是,帕子角上竟然绣了朵莲花!就着开启的窗口上透进的阳光看来,此花正是紫色!
“紫莲花?”李不挑眉扬了扬那帕子,又看了看变成了一堆破絮的床上,慢悠悠说:“是巧合么?秋恨水的表姐……”
“……他们在这里吗?”
“不知道,又说去浇菜……慕九?”
外面传来冰冰和阿潇的声音。慕九定了定神,回应道:“在呢!等等,一会儿就出来!”说着又回头瞧向李不手上的帕子,欲言又止。
李不把它塞进衣袖里,下巴一扬示意她说:“你先走吧,我再看看。”
慕九没走,“没事儿……我陪你。”
李不顿了顿,唇角微扬,掉头又朝床的方向走去。被褥既已成了破絮,当然就免不了有些灰尘扬起来,慕九捂着口鼻跟在后头,目光紧锁在那些细微之处。李不把床上竹席也挑开,但是下面只有一张破烂不堪的棕垫,别的是没有了。再看旁边的小斗柜,里面也是七疮八孔的一团污糟,纵然是曾经有过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被这一糟践也成灰了。
第二卷 富贵菜园 090 只因为你喜欢
090只因为你喜欢
(这个标题有点狗血哈)
他直起身子。悠然叹了口气说,“看来是找不出什么来了!”
慕九皱眉咬了咬唇,疑惑地说:“小少爷的房间里怎么会有女孩子用的帕子?而且看上去也不是随便落在被角里的,倒像是平时用惯了掖在里头,你不觉得奇怪吗?”
李不点点头,再把那帕子拿在手里,一边引着她往外走一边说:“是有些奇怪,若是平常不值钱的帕子也就罢了,偏偏这丝质又是极罕见的冰蚕丝,历代只有宫廷里才会使用,不要说民间丫环们用不起,就是京城里王公贵族也未必常用。”
他停在门槛处,回头看了看已经变得凌乱无比的房里,若有所思地说:“除非这姓何的一家本就与宫廷有什么牵连,——紫珠丹是大月国的,这丝帕也属于宫廷才有,他若不是引兵窃国之贼,反过来就有可能是皇宫里头什么人了。”
慕九一愣,片刻后说:“那,这帕子上有朵紫莲,秋恨水说她表姐身上也有朵紫莲。难道说她表姐也跟大月皇宫有关系?”
李不不置可否,想了想,把帕子扬了扬说:“不管我之前猜的对不对,反正这帕子对我们是很有些用处的。”
……韩冰冰和阿潇听见慕九在屋里的回话后,迈步进了院里,看到四周破旧不堪的一片也是一脸好奇,但比起那堆破烂来,冰冰显然对院里那架熟透了的紫葡萄更感兴趣。“我怎么不知道这里还种着架葡萄呢!阿潇,你给我摘两串儿!”自从有毒发的现象出现,家里人便不再让她随便运功,说是怕更加牵发了毒气。而这架子足有两个人那么高,不使轻功是不行的。
阿潇高兴地哎了一声,飞身上了木架,拿衣摆兜了好几串。冰冰在下面欢呼:“再多摘点儿!”
慕九和李不这时候正好从屋里走出来,看见闹腾中的两人,慕九不禁也乐呵呵地上前:“多摘点儿,我给你们拌沙拉吃!”阿潇本来为了早上的事还在别扭,这会儿乍然见她言笑晏晏出现在面前,又不禁放开了,在上面嗯嗯了几声,更加欢快。
冰冰在下面接着葡萄,一串串放进先前慕九拿进来的木桶里,李不抱着胳膊看了会儿,瞧见慕九有些心不在蔫,正要跟她说两句什么,却听段小邪在外头叫唤,于是偏头跟她眼神示意了一下。出了院门。
阿潇在上面不经意抬头望见这一幕,本来灿烂的脸上渐渐变黯。冰冰在下面喊:“快点啊!让慕九快去做,中午就可以吃了!”她从来没听说过“沙拉”这种东西,但是慕九每次做出来的东西都很新奇也很好吃,所以心里已经很期待。阿潇幽怨地看了看底下笑眯眯浑然不觉的慕九,收了衣摆,跳了下地。
“就摘这么多吧,吃完了再来。”他闷闷地说。慕九这时也瞧出了他的别扭,纳闷地瞅了他两眼,“怎么了?”他仍然闷声闷气:“你就不要管我了!”
“……”
李不出了院子,段小邪已经靠在大院里桂花树旁等他。
此时桂花已经盛开,满院子清香。太阳也已经不那么猛烈,晒在身上也不觉得燥热,落花下他眯缝着眼睛对着太阳伸了个懒腰:“天气这么好,要不要出去钓钓鱼?山后小河里应该有不少鱼啊虾的,咱们去弄些回来,顺便去林子里打打猎,马上快中秋了,让慕九弄好,过节时咱们乐呵乐呵!”
李不手里抓着那块绣着紫莲花的帕子,抱着胳膊似笑非笑瞅了他一眼。“你真就这么清闲?”
“为什么不能清闲?”他收回胳膊,古怪地瞧他。
李不挑眉,慢悠悠把那帕子放回袖子里,摇摇头:“没什么。”
段小邪上下瞧了他几遍,叉起腰咕哝起来:“什么毛病?——你到底去不去啊?”
李不二话不说往外走,他顿了顿便立马跟了上去。“哎,我听说——”
“你们又上哪儿去?”
慕九端着一簸箕萝卜片儿站在廊下喊。段小邪一回头说:“去后边小河里捉鱼!”慕九听了很不给面子地嗤笑起来:“就后头那小水沟?那水那么浅,能有什么鱼捉啊?我看你们是去捉龟吧!”鄙视之意尽显于色。
段小邪哇哇大叫:“为什么没有?上回阿潇不是还在那里捉过一条大鲤鱼吗?”
慕九愣住,印象中阿潇还真捉过一条大鲤鱼,而且那天还是夜里……段小邪拖着蹙起眉头来的李不往外走,她在后面哼:“你们就去捉吧!空手回来就别吃饭!”
端着簸箕进了厨院,这会儿阳光正好,慕九便把地面仔细扫了,把洗好晒干了的大竹箕搬出来拿凳子架起,再铺了块纱布上去,将切好的萝卜条儿均匀铺在上面。这是将要拿来做酱萝卜的,晒成六七成干到时洒层辣椒面上面往瓦瓮里一封,过些日子拿出来就很香的了。
这些小菜都是从前乡下奶奶教给她做的,小时候跟着奶奶在一起生活了整整十年,学会了很多东西。这会儿孤身一人在这里,借着做这些工夫,顺便也能寻回些亲切感。
韩冰冰和阿潇浇完了菜,回到院里进来看到她正忙乎着,阿潇拿着工具回去杂物间,冰冰洗了手便也上来帮忙。慕九说:“眼见天就转凉了,去把屋里被子拿出来晒着吧,变天时好盖。”冰冰哎了一声,洗手去了前院。
阳光如此之好,正是恬静时光。
闻着隔墙飘过来的满园桂花香。她心里很是畅快。“慕九。”正打算回屋去洗水果拌沙拉,阿潇忽然走到她身后唤了她一声,双手背着,看起来有话要说的样子。“怎么了?”她顿了脚步,弯了腰抬起头仔细看他的脸:“老觉得你今天不对劲,说说怎么回事?”
“慕九——”阿潇拖着长音,不知是被她瞧得不好意思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眼含着那么点怨忿睨了她一眼,见她终于认真了,才抿着嘴说:“我,我想送你个东西。”
慕九愕了愕,“什么东西?”
他看了她一眼,又扫了一圈四周,冰冰正抱着被子打旁边路过,但是没有停下来。除了风吹树动之外,其余再无动静。他把背在身后的双手放到前面,捧到胸前这么高的位置,慕九顺势一瞧,好家伙,那白嫩嫩的小手上居然还有个小小的纸盒子。“你不是喜欢枫叶吗?这是那天我捡下来的,连盒子一起都是亲手做的,送给你。”他小心地把盒盖打开,慕九定睛一瞧。里面果然很规矩地躺着数片火红的枫叶。
“这是你做的?”她惊喜地拿起两片在手里翻看,只见那一共十来片枫叶片片完整,完全没有虫叮的痕迹,难得的是上面还用蝇头小楷各写了一首小词,而且还都是她所喜欢的李清照的小令以及辛弃疾的词。再看那盒子,也是糊得相当细微精致,约摸三四寸见方,外面全部用紫色丝绸包了面,里面则铺着金黄的一层缎子,衬着那枫叶的火红,真是说不出的好看。就是盒身与盒盖并合处的扣子。也是打了条梅花络结成的丝结扣。
这样的东西就是摆在开封里最最高级的铺子里出售价钱也绝不会低。慕九看了一遍又一遍,真是有些爱不释手。
“是我做的,”阿潇红了脸,但是很明显能看得出来他的兴奋,他惴惴地问:“你喜欢吗?”
“喜欢啊!你的手可真巧!”她高兴地把盖子盖上,稀奇地看着盒子外边的绸面,“你从哪里弄得这么好的绸子的呀?镇上可买不到吧?”
“嗯,是从我那件衣袍的里子布上撕下来的。”开心之下他脱口而出,脸上比春花明艳,一双秀美的水瞳清亮澄净,看到愕然呆住的她,慌忙又说:“因为找不到新的料子,所以就撕下来用了……以后等我——等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做个更好看的盒子!”
“……你居然连袍子都撕了,就为做这么个盒子?”慕九简直有点转不弯儿来了,“你不过日子了你?!这不随便拿个什么盒子装着不就行了吗?就是拿张纸包着也行啊!——你个败家子!”她板着脸骂道。
“我……”阿潇发了发懵,马上又明白起来,反倒欢喜地安慰她说:“没关系,只要你喜欢就好。一件衣服而已,不要紧的!这叶子要衬着这颜色的绸布才好看,用个普通盒子就糟践了。”
慕九好半天才合上张大了的嘴巴,顿了半晌,才看看手里的盒子又看看他,——嗯,不像是闹着玩的,也不像是有事儿要求她。这么好的东西,而且费了这么多心思的东西,他居然不是送给哪个心仪的姑娘?得了这绝世美男的礼物,她可真是有点受宠若惊。“你——”她指指盒子,“这个真的送给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送东西给我?”
他脸上一红,低头温雅一笑,眉梢处尽是无限****,“不为什么,就因为你喜欢!……”
说完他就抿嘴看了看她,然后蹦跳着越过她身边,得了宝似的飞奔走了。好像生怕人又追过去把东西还给他似的。慕九愣愣地看着他消失在曲栏后,再看看手里的盒子,比刚才更觉得莫明其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