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坐庄
胡义最终没有在李有才身上捅窟窿,九班不得不带着李有才,第二次灰溜溜地离开了李家大门,离开了落叶村。九班得到的唯一收获是,下一顿饭终于有着落了。他们押着李有才循黑向西返回,赶夜路要再去绿水铺,因为李有才的姘头住在那里,这就是下一顿饭的来源。
不需要胡义拷问,在路上,李有才说明了被李家赶出家门的原因。
虽然与李有德是兄弟,但是年龄差距很大,李有才二十来岁,李有德已经四十出头,同父异母,李有才的生母是李老爷娶的小。
李老爷死后大儿子李有德继承了家业,可是这弟弟李有才好赌成性,整天有人到李家上门讨领赌债,李有德一气之下,不再给李有才这个赌棍弟弟擦屁股。不料这个无法无天的李有才,为了筹赌资,居然把祖宗牌位给拆了,因为那牌位上镶了金。李有德终于大怒,结果可想而知……
黎明前,绿水铺的一个小院门被打开,灰头土脸反绑双手的李有才,对打开院门后正在惊慌的女人只说了一句话:“什么都别问,赶紧给他们弄吃的去!”
九班饿了整整一天,饭菜一上桌就再没二话。李有才一边上看着,虽然也将近一整天没吃了,他却一点不觉得饿。这一天,对他而言一辈子也忘不掉,连续两次惊魂,让他彻底憔悴了。他不甘,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己果真是个废物;他愤恨,什么骨肉亲情全是扯淡!
李有才忽然觉得,人生好像就是一场赌局。自己总是输多赢少,总是怪手里的牌没有对方好,总是归咎于运气;真的是这样么?不是!他们赢得多,是因为他们是庄家,他们不需要赌,他们只需要布置好上家下家,或者随便出个千就行了,他们只在意结果。这些自己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故作不知,一次又一次主动去中他们的圈套呢?因为自己只在意赌博的过程,失去得越多,得到的快感才越强烈!
直到现在,自己终于输得一无所有,只剩一条命了;而这条命,居然也是别人的筹码,是个不值钱的筹码。
胡义第一个吃完了,离开桌子,踱到一直在低头发呆的李有才跟前,抱起双臂看着他。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就该考虑考虑下一步的问题,到底该怎么办,胡义暂时也没拿定主意。
饭桌上的油灯如豆,又被几个背影遮挡,屋里光线有点暗。依然反绑双手的李有才慢慢抬起秀气的脸,憔悴地看着胡义,主动开了口:“我……想跟你借一个机会。”
“我凭什么借给你?”胡义淡然。
“我能让你们得到粮食。”
“那么,你又能得到什么?”
李有才静静看着那双细狭的眼,虽然那张古铜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提示,但是李有才能听明白,胡义这是在问:凭什么相信!所以李有才回答:“我能得到赌下去的资本!”
胡义面无表情地看了胡有才好一会:“说说。”
李有才微微咬了咬牙,秀气的面庞上闪过一抹坚定:“让我坐庄!我就能翻本!”
话说完了,李有才紧紧盯着反应麻木的胡义,心中忐忑,既然对方根本不多问,说明对方明白话里的意思。自己要坐庄,那就是反客为主,从一个人质变成了发号施令的;他们是八路,自己是汉奸,这个看起来可笑的要求能被接受么?机会很小,赌了!
胡义沉默良久后,抽出了刺刀,又在手里翻转了一会,终于挑断了李有才手腕上的绳索……
一天过去了,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负责控制附近几个村的便衣队队长尸体,被人发现在绿水铺附近,一个血淋淋的刀口贯穿了他的胸膛。目测伤口,凶器应该是单面刃,偏窄,较长。没人能够想明白,一向胆小谨慎的便衣队队长,怎么会半夜三更一个人被杀死在野外。
附近的十几个便衣队队员紧急凑在了一起,一边派人去县城里汇报情况,一边开会,决定重新定出一个队长人选。
李有才虽然曾经是李家二爷,但是自从被赶出家门后,早没了半点威望,整日混迹赌桌,点卯都看不到他人影,论贡献和能力就更甭提了。偏偏今天开会他倒难得来参加了,偏偏他还当上了这一片区的队长,因为他的竞选演讲只有一句话:每人一百块,三天兑现,如果到时候拿不出钱给弟兄们,我自己走人!
又过了一天,李有才出现在绿水铺的赌窝里。赌窝里的人并不都是赌徒,其中一部分人,其实是黑的,抱成一团设赌,诈骗,偷盗,抢劫无恶不作,赢走李有才配枪的那汉子,就是黑首。
以为李有才这个倒霉汉奸被八路给毙了呢,没想到这小子大摇大摆又回来了,反而还成了汉奸队长,赌窝里边一时间大眼瞪小眼:娘的,他小子这是烧的哪柱香?
李有才直接跟那汉子开门见山:欠你那赌债,我准备连本带利一拨都还喽,但是条件也有一个,让你的弟兄们准备好家伙,到时候跟我走一趟,保证咱们两清。
这天晚上,九班离开山坳,再次来到绿水铺,在李有才姘头的家里,和李有才碰了头,得到李有才不知从哪搜罗来的七八套衣衫,换穿了。八路军服被拢在一起装进一个包袱。
第二天下午,绿水铺村外路口上,出现了十几个黑衣人,个个油头粉面斜跨盒子炮,这是应李有才队长要求集合而来的便衣队。
没多久,又来了十几个精短打扮的汉子,有的贼眉鼠眼有的满脸横肉,腰里边鼓鼓囊囊,肯定也是响家伙。
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附近几个村子都不远,便衣队的人知道这些汉子是什么人,这些汉子当然也认识这些汉奸。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干你的汉奸,我吃自己的黑饭,井水不犯河水,没话可说。
最后,李有才身后领着五大一小姗姗来迟,看那几个人打扮,衣不合体乱七八糟,可是身上的装备可挂得不轻,连机枪都有,一个个的面相更是不善。
赌窝里的几个人觉得眼熟,横看竖看都好像前几天抓李有才的那几个八路,心中有疑问,却都不多说。八路也好,便衣队也罢,跟我们没关系,老子只看钱!不过,汉子们越发觉得李有才不简单,这小子到底脚踩几条船?以后可不能小瞧了这张秀气脸,水挺深啊!
便衣队的人当然不认识,所以李有才当先介绍一句:“这几位,是我山里的朋友,捧场来的!”
便衣队员们一听,全明白了,感情是山匪,怪不得长短家伙齐全,连小孩都带呢,真真是自古山匪出少年啊!此刻,便衣队的人个个心里也都慨叹,过去听说李有才被赶出李家了,再没人把这小子当回事,现在才知道人家不只黑道上有兄弟,绿林中也有关系啊?就算没有李家,这小子照样还是个爷!
生平第一次知道了威望二字是什么意思,这种飘飘然的感觉让李有才莫名的舒泰。他迈方步站到了人圈中间,好像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中气十足。
“咳,邀各位来,只为了一件事,破案。我已经得到线索,杀害队长的凶手,就藏匿在落叶村。所以,这次咱们弟兄不得不走一趟了,务求人赃并获,还公道于天下……”
第122章 狐假虎威
大树底下好乘凉,在这方圆几十里,落叶村是最大的,也算最富庶的,得益于李家。李家有人有枪,土匪不敢来打,后来鬼子来了,李有德摇身一变成了维持会长,他那不成器的弟弟又干了汉奸队,所以鬼子没有解散李家的私人武装,也没有把落叶村和李家怎么样,只是要求每年两次往县城里交粮。
落叶村的村民大多数与李家有关联,不说七姑八姨的远房亲戚,就大院里做长工、丫鬟、护院和打杂的那些人,家人亲眷就是村里人。
论阅历论能力论魄力,李有才觉得自己根本没法和哥哥比,如果想逼李有德就范,那就得出千。之所以下午才准备从绿水铺出发,是因为自己的人枪根本不及李家多,为防变故,还是天黑办事更稳妥。
月黑风高,四十多人的队伍明火执仗地进了落叶村。李有才给便衣队和黑帮们下达的命令是抓人,就在村里抓。关键人物住在哪,叫什么,在路上李有才就已经吩咐过了,除了被他点名必须抓的那些,其余的抓来更多也无所谓,反正是只许多,不能少。然后带着胡义几人,直奔李家大门前的空地。
暗夜中的落叶村猛地喧嚣起来……“便衣队办案,捉拿凶手!赶紧把门开了,要不老子拆了啊……”一时间鸡飞狗跳,孩子啼哭大人叫。
这种威风八面还能顺手牵羊的工作,让便衣队和黑帮们兴奋不已。明火执仗踹开大门,顺手几棍打死乱吠的小狗,闯进屋中连踢带骂见人就捆,然后翻箱倒柜刮空财物。胆敢反抗就当场把你打成不能自理,还要砸光能砸的东西,然后再去下一家……
四下里乱糟糟一片,有惊慌的村民奔向李家大门口去报信,也不顾大门外的空地上还沾着七八个端枪的人,趴在李家大门上就狂拍,嘶声裂肺地朝大门里喊:“村里遭匪了!快救人啊……”
肃立的刘坚强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几乎咬出了一排血印,他紧绷着脸,不断地看向班长胡义,可惜面无表情的胡义只是盯着李家的大门,把刘坚强的视线当了空气。
罗富贵却与刘坚强正相反,他瞪着眼珠子四下里看,竖着熊耳朵到处里听,心里好像有猫抓挠,要不是有胡义在场镇着,他早窜出去,加入便衣队和黑帮的搜刮中了。
胡义端枪站在李有才的身后,不只是表情淡漠,心中也无一丝波澜,在胡义的眼中,这一幕很平常,不过是个狗咬狗的无聊故事罢了。
两扇大门终于慢慢地打开,一队持枪的人匆匆往门外涌出,一抬头全愣住了。正对大门口的空地上,七八个持枪人肃立,火把光中,一张年轻秀气的脸上,正挂着微笑,二爷李有才?
“呵呵,终于开门了?嗯?三天前为什么没人给我开?”李有才微笑着说话,同时向前迈出一步,背起双手,猛然高声道:“都给我站住!本队长现在是执行公务,谁敢阻拦,就是违抗皇军,都活腻歪了吗?嗯?”
冲出门的李家民兵懵了,以为是遭匪了呢,哪想到居然是二爷李有才,他什么时候又成了队长了?这是执行的哪门子公务?一时都收住脚步。
场面暂时僵住了,李有才也不再多说什么,若无其事继续静静地站着,大门里边,有人掉头跑回院子去,找当家大爷报信。
村里的喧嚣声渐渐平静,便衣队和黑帮们的手再痒痒,也得办正事,该抓的抓了,又多抢了十几户,没时间再耽误,押着几十个男女老幼赶来李家大门口。
大门外的空地上,火把一片,照耀得周围亮堂堂,四十多个人荷枪实弹散在外围。被抓的几十个村民都被绑了,用绳栓成一串,拢成一堆,在火把下瞪着惊慌的眼。这其中,有李管家的外房女人,有民团队长的后娘,有李家账房的妹妹,也有某个民兵的亲爹……李有才就是李家二爷,对这些当然一清二楚,但凡抓来这些,都是有代表性的人物。
一个富绅打扮的四十多岁男人出现在大门口,看起来四平八稳样貌堂堂,只不过此刻的脸色黑得老长,李有德出来了。
场面静了,无论是抓人的,还是被绑的,无论是李家民兵,还是九班,全都看着李有德和李有才两个。
“畜生!你越来越出息了,几天不见,都学会祸害村里人了?把人给我放了!”李有德一开口就声色俱厉。
“既然我不是你李家人了,那这些人跟我有屁关系?你李有德又跟我有个屁关系?还轮得到你对我吆五喝六吗!”李有才那秀气的脸上渐渐带上了一股戾气。
“背祖忘宗的东西,你就不配做个人!”
“对!我不配,就你配!你身后那门多大,你那脸就多大。”李有才同时抬手一指身后被捆绑的村民,又道:“既然你李大爷是人,那我看你今天做不做人事!”
得,这下李家民兵和那些被绑的村民总算是明白了,感情是明目张胆的绑票勒索。
李家不知做了什么孽,出了这么一个败类,李有德气得直哆嗦,咬牙切齿对李有才说:“畜生,你死了心吧!我倒要看看,当着全村老少爷们的面,你怎么拔你的刀!”
胡义静静看到现在,发现这李有德倒真是个有胆识的,事情到这一步,还真不好办了。这不仅需要极其厚颜无耻的精神,而且也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人质都是那些民兵的亲人,对面的人枪比这边更多,一旦激起民愤,恐怕这李家大门口就得血流成河。李有德这是反将一军,这招棋虽险,确是杀招,不太妙了。
万里有个一,九班可不能陪这个险,胡义没动,悄悄对马良做了一个手势。马良领会,立刻偷偷转达,除了依然静立在李有才后侧的胡义,其他的九班人悄悄往后挪着,开始离开危险区域。
李有才昂着秀气的脸,死死盯着大门口的李有德,良久,忽然笑了:“你知不知道,你才是个真正的赌徒!但是很不巧,今天我是庄家!”
说完了这句话,李有才依然背着手,再次慢悠悠往前走,直到对峙的双方中间站定,突然提高声调,大声道:“前日,便衣队长被杀,本队长继任,奉皇军之命缉拿凶手,而这凶手,就藏匿在他们之中。我李有才无德无能,辨不出真伪,又不忍对乡亲动手。所以,这件事就只好送交皇军定夺了。”然后回身朝后一挥手:“带走,送宪兵队!”
被绑的村民心里瞬间都凉了,某些亲人在其中的李家民兵心里也瞬间凉了,他们不约而同都把目光转向李家大爷,李有德。如果这些人被送到鬼子手里,什么结果?会不会死人不知道,老弱也许能回来,年轻的可就难说;至于女人,当然免不了特殊对待……
扛着皇军的招牌,打着公事的幌子,这就天下无敌了。由着李有才把人带走?那就寒了全村人的心,寒了手下人的心,威望将一落千丈,还怎么做当家人……杀便衣队抢人回来?敢么?如果敢这么做,这个事可就大了,明天一早,落叶村里就会刺刀如林!即便李有德是维持会长,别说是落叶村,能不能保住李家都难说,更何况早有人对李家垂涎三尺。现在李有才的底牌打出来了——至尊!李有德输了。
“李有才!你要什么?”李有才刚刚走出三步,身后就传来李有德无奈的怒吼。
李有才停住脚步,没有回头,火把光中,嘴角慢慢扬起来,秀气的脸上露出隐约的微笑,背对着李有德说:“五千块,由你李大爷亲自交到我手上。”
胡义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细狭双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为什么这废物没提粮食?嫌命不够短么……
第123章 角色
虽然干便衣队是为了领饷钱,为了混吃喝,但是李有才可不是傻子。现在的形势下,‘粮食’二字是个非常敏感的词,胡作非为敲自己家的竹杠拿钱,这种烂事皇军不会有兴趣搭理,但是,如果涉及到粮食,事情就会变了性质,早晚会有人过问,为什么要粮食?粮食去哪了?没法跟皇军交代。
夜风不算太凉,但是李有才感到了一阵寒意,他知道有一个凛冽的目光正在注视自己,这是一个危险的预兆,让李有才阵阵发怵。
硬着头皮,故作轻松,李有才踱到胡义跟前,刻意避开细狭目光,把视线放向一侧,低声对胡义道:“我喜欢上这种感觉了……这种发号施令的感觉……我刚刚发现……我真的喜欢……所以,我不得不做些改变……你仍然能够得到你的东西,但不是从我这里得到……”
李家账房匆匆跑出院子,把钱交给大爷李有德。李有德铁青着脸,来到李有才面前,并未立即交出手上的钱,直视李有才不语。
无论如何,都曾经是一家兄弟,李有才非常了解这个兄长是什么脾气,知道李有德在等什么,所以开口道:“我只是来拿回本该属于我的!现在,你可以给我了。”
李有德将钱扔在李有才怀里,二话不说,掉头欲返,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传来:“站住!”
回过头,发现李有才身边那个宽眉细眼的已经端起了枪口,刺刀直指自己。李有德不禁怒目,再次看向李有才。
“你别看我,咱们两清了,这跟我没关系。他不是我带来的人,我不认识,到底是报仇还是还愿,你们自己聊吧。”李有才对着愤怒的李有德说完这句话,朝便衣队和黑帮人一挥手:“看来今天这是一场误会,咱们走!”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夜幕中……
李有才带着人大摇大摆地走了,但是李家大门口的局面仍然没多大变化。便衣队是走了,可是仍有六个人没走,枪还是端着,机枪还是架着,那些捆着的人质还在那捆着呢,这回反而还多了一个人质李有德,所有人依然不敢动。
除了胡义,九班人也没搞明白状况,不是说好了这回做配角么?怎么一转眼又成了主角?想低调点为什么这么难?
看着对面的李家民兵,刀枪林立火把丛丛,个个向这边怒目而视,罗富贵心里直发慌,小心翼翼地挪到被绑的几十个村民后头,紧紧端着手里的机枪,扯着个破锣嗓子就开始大声嚷嚷:“都不许动啊!哎!那小子,说你呢!你要是再敢偷偷往边上挪,老子可就真不客气了!老子手里这可是机枪,机枪懂不懂?一扫一大片懂不懂?你姥姥的……”
这个场面有点大,九班人太少,马良没经历过这种情况,心里一阵阵地直发虚,虽然身边这些人质都是无辜百姓,可现在是剑拔弩张的时候,容不得多想。马良抽出刺刀来,咔擦一声挂上了枪口,一方面给自己壮胆,一方面警吓对方。
一对小辫被夜风吹得直晃荡,一对大眼睛被火把的光芒映得直发亮,如此场面小红缨也是第一次赶上,不过与别人不同,她是兴奋不已,觉得九班好不威风,唯恐不够热闹。这种情况下,可不能让对方把自己给看扁了,她索性扯出一直随身的防毒面具来扣在脸上,摇身一变成了一副鬼脸,让那些根本不知道防毒面具为何物的村民和民兵,看得直瘆的慌。
小红缨抽出大眼撸子,哗啦一声子弹上膛,然后朝发着呆的吴石头一挥小手:“傻子,去帮骡子看住那边的人,谁要是敢乱动,你就给我拍他!”
刘坚强是最纠结的,李有德是汉奸,可落叶村百姓是无辜,自己是八路军,咋能把枪口朝向他们?狠不下这个心,拉不下这个脸,把自己憋得脸红脖子粗,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胡义不得不佩服李有才一次,这小子真够圆滑,应该属泥鳅才对,利用九班除了他的队长,取而代之;利用厚颜无耻的汉奸精神,拿了李家一笔钱财;最后又不想蹚浑水,把那些人质和李有德硬塞给自己抵债,他大摇大摆抽身事外,好事全让他给占了,瞪眼拿他没辙。
胡义深吸一口气,无所谓,既然李有德在自己手里了,那就一切都好说,他不就是一切么。
九班所有人的反应胡义全看在眼里,也都在意料之中,刘坚强绝对不适合干吓唬老百姓的活儿,所以胡义开口招呼刘坚强:“流鼻涕,过来,把他给我绑了,你负责。”
总算也能有点事做了,刘坚强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随手扯了根绳,大步流星过来,毫不客气地把李有德给捆紧了,打个死结,然后黑着脸把枪口顶在李有德后背,对待汉奸,没什么客气。
李有德愤怒的情绪已经冷却下来了,心思也冷静下来了,刚刚结束了一场勒索,看来还要再被勒索一次,有什么办法呢,争取让这一切早点结束吧。
所有人都认为这五大一小六个人肯定是山匪,四十不惑,李有德见多识广经过风浪,他可不这么认为。山匪懒惰,也没环境,要么披头散发扎辫子,要么直接剃一个秃顶或者剪得乱糟糟;除了那个戴面具的小女孩,这五个人都是一色短平发型,只凭这一个细节,李有德就敢断定,他们是军人!这方圆几百里,有哪些军人?鬼子,伪军,他们不可能是;国民党的军队早跑光了,那就只剩下一个答案。
想明白了处境,李有德首先对胡义开了口:“无论什么事,我是能做主的。先放了村民,行么?”
就算李有德不说,胡义也有这个打算,不只是良心的问题,放了村民也能缓解对面那些李家民兵的情绪,会降低擦枪走火的几率,有李有德一个人在手里就能解决问题。
“把他们放了!”胡义下了命令。
罗富贵不太情愿,原本还想躲在他们后边挡子弹,要是放了,空荡荡多没安全感。可是马良已经开始用刺刀挑断绳索了,只好端着机枪,小心翼翼靠向胡义这边。
有的人哭哭啼啼跑向对面的亲人,有的人慌忙往村里的家中跑,还有的人被放了以后却不急着走,留在周围继续看热闹。
紧张的气氛果然缓解了不少,被缚的李有德重新对视胡义:“现在,说正事吧。”
“我要粮食。”胡义简单回答。
“你要多少?”
胡义沉默,一直考虑的都是如何得到粮食,现在事到临头还真不知道自己该要多少。算上小丫头,九班才六个人,山高路远,到底能一次带走多少?这还真是个问题。
马良见班长胡义忽然沉默了,立即明白了胡义在考虑什么,本着为班长分忧的想法,脱口道:“咱们一人背上一百斤,让骡子背二百斤,最少也得六百斤吧?”
旁边的罗富贵听得一哆嗦,哎呀我了个去,真拿我当骡子使唤啊,没好气地朝马良道:“亏你说得出口,要上几个车推着走不行吗?五个轮子咱们怎么也能带上一千斤了吧?”
胡义想的和罗富贵差不多,如果用骡马大车是最好的,可惜九班没人会赶车,看来只能采取罗富贵这个想法了,五个独轮车,推走一千多斤没问题。
马良和罗富贵的对话让李有德很无语,一千斤粮食,在李有德眼里连毛都算不上,这能算勒索么?现在,李有德更在意的,是自己的人身安全问题,因为这几个人是八路,因为自己是维持会长,是他们所谓的汉奸。他们拿了粮食后,也不可能放了自己,肯定要带上自己这个人质走出一段,确认平安没尾巴才算结束,到时候,荒山野岭里,八路会饶过汉奸一条命么?不知道。
“给我们准备五个推车,一千斤粮食。”胡义拿定主意了。
李有德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反问胡义:“你们是不是不会赶车?”
没人吱声,胡义静静看着李有德没说话。
答案一目了然,李有德随即道:“这样吧,我给你们备个牛车,山路多的话,骡马不如牛,没什么复杂的,牵着牛鼻子走就是了。牛车奉送,粮食我给你照多装满,最少两千五百斤,能拉得动就拉,拉不动的时候你们自己再卸,怎么样?”
九班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头回见着这样做买卖的,自己给自己抬价格,太上道了吧?
胡义静静看着李有德那张沧桑的脸,再低头瞅瞅马良枪口下的刺刀,终于想明白了李有德的心思,于是重新抬起头,淡淡道:“那就让你的人赶紧准备吧。”
李有德点点头,准备要转身喊管家,突然又有人说话了:“那个,能不能,问你个事啊?”
所有人都楞了一下,李有德循声扭过头,发现身边站着那个小女孩,已经把面具推起到额头上,翘着俩小辫子眨着一双清澈的大眼,抬着俏脸正在凝望自己。
“请问。”李有德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家有这么多拿枪的,肯定也有手榴弹吧?”小红缨提出了问题。
除了吴石头,其他的九班人当场满头黑线,连胡义都没能幸免。上次接周医生的时候,九班的手榴弹和手雷几乎都砸出去了,现在,这丫头旧病复发了。
“有。你想要手榴弹?”李有德十分诧异,怎么也想不出这个精怪的小女孩会与手榴弹有关联。
“我想要二十颗,行么?要不……十颗也行……”
“这东西我家里不多,只能给你两箱。”
小红缨晕倒了。
看到如此不堪的一幕,五大憨粗的罗富贵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推开碍事的马良,站到李有德跟前,两眼放光地问:“再加一个条件行不行?”
胡义的脸色终于彻底黑了,明明他李有德就是个人质肉票,让这些没出息的一张口,怎么觉得李有德反而变成金主了?到底是在勒索还是乞讨?情何以堪!
李有德倒是也进入了角色:“可以,你说说看。”
罗富贵那张大脸上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吭哧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话来:“我想,到你家院子里抓只鸡!”
……
第124章 路迢迢
东方现出了鱼肚白,天蒙蒙亮了。沉重的车轮,缓慢地碾出两道深深车辙,发出吱吱嘎嘎的怪响。一头健硕的牛,大张着两个鼻孔,呼哧呼哧地狂喷着粗气,一条穿过牛鼻孔间的牵绳,紧紧扯在小红缨的手里,其余人都在车后头拼命地推着。
粮食装得太多了,说是照着两千五百斤来装,实际上快有三千斤了,牛拉得很费劲。李有德那份心有顾忌的豪爽,反而也苦了他自己,出了落叶村还不到二里地,他就被胡义松了绑,加入进推车的行列,现在已然汗流浃背疲惫不堪。
沉重的牛车终于爬上了坡顶,西边的青山村遥遥在望,胡义一边擦抹着头上的湿汗,一边命令大家临时休息,然后走向累得灰头土脸的李有德。
“行了,你就到这吧。”
“我,可以走了?”
胡义点了点头。
李有德不禁长长地出了一口大气,这种舒畅的感觉不是因为获得自由,而是因为能够脱离推车的苦海,养尊处优的他早就坚持不住了。
胡义见他并没有立刻就走,反而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以为他是在担心什么,于是补充说道:“我要是想杀你,会做在当面,没兴趣打你的背后抢。”
李有德尴尬地笑了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单独和你说句话。你看……”
这倒出乎胡义的意料,咱们之间能有什么可说的?不过,胡义也没有拿捏姿态,闷着头就往外走出来一段距离。
“说。”
“嗯,我想问问,以后还有办法联络到你么?”李有德的语气透着一股小心翼翼。
胡义摇了摇头,很明显,李有德应该早就看出了九班的身份。
李有德低头琢磨了一下:“那就这样,我给你留下找我的办法。落叶村外,北边三里,单独住着一个哑巴,如果你想联系我的时候,单独去找他,说你要上香,就行了。”
李有德走了。胡义很纳闷,搞不明白这个维持会长有什么理由,希望将来再去联系他,难不成他被绑上瘾了?
……
趁着一大清早,村民们还没敞开大门之前,九班赶着满载的牛车,不声不响地穿过了青山村。出村后没多远,胡义让九班再次停下了,同时派了马良进山,去找老罗那个惨兮兮的游击队。
如果不算二连和三连的人,这些粮食够独立团其余人不减量吃一个月了,九班这得算是超额完成任务。既然如此,不差再少二百斤,所以胡义打算给老罗那几个人留下点粮食。顺路经过,何不做一回好事。
老罗说胡义是他的贵人,这话真让他给说中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仅仅几天功夫,这么几个人的小小九班,居然能弄到这么大一车粮食回来。当满满一大麻袋粮食卸在老罗几人脚边的时候,他们激动得差点掉下泪来。
老罗当即一把攥住胡义的手:“胡班长,你让我说什么好……这也太……”
胡义淡然笑了笑:“独立团人多嘴多,我这是在执行任务,不能给你多留,但是应该够你们应付一阵了。”
冷不丁老罗觉得衣角被人给扯了扯,扭着脸一低头,心里不禁一颤悠,让老罗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那一对羊角辫,正俏立在身侧。
小红缨满脸的不自然,小手里拎着一只绳捆索绑的大公鸡,递给老罗说:“这个你们也带回去。”
这小丫头片子拿着枪的时候可太吓人了,真真是个敌我不分六亲不认的主儿,一点儿都不带含糊,印象令人十分深刻,三天都睡不着觉。现在这副乖乖姿态,倒是像个好孩子样儿了,但是不知为什么,老罗还是不敢把她当孩子看,好像落下病了。
“不用不用,这个绝对不用,还是你们留着吧。”老罗推辞,却不敢碰那小丫头的手。
“她给你了你就拿着吧,车上还有呢。”胡义也开了口。
老罗这才往牛车前仔细瞅了瞅,立刻一愣,可不还有么,有的是呢。前头的车辕上,倒挂着一排,全是活鸡。
罗富贵是真有出息!胡义觉得,他那熊样舔着大脸当众进李家大院抓鸡就够丢人了,没想到这个不要脸的越抓越来劲,鸡飞狗跳连滚带爬,满院子人全看他表演了。一直到粮食装完要出发,他才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李家。要不是因为有外人在场,胡义当场就得把他给踢趴下。他不仅是丢了军人的脸,他连土匪的脸也一块给丢尽了,神经病!这种事哪有脸跟别人提。
老罗倒是没问来由,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了挠头说:“既然是这样,那我换一只鸡行不?”
胡义和小红缨全都纳了闷,赶紧回头仔细看了看车辕上挂着的那些鸡,好像,小红缨给老罗挑出来的这只大公鸡,已经是最大的一只了吧?
老罗赶紧解释道:“呵呵,这个,换个母的好生蛋。”
……
一个八路军战士蹒跚地跑着,步伐显得有些虚弱,他翻过了一座小山包,朝着坡上正在休憩的队伍喊:“连长,连长,前边路上有人。”
“有就有呗,你慌个什么?”
“他们,拉着一个牛车,车上好像全都是粮食,是粮食!”
“什么?”连长闻言猛地站了起来,冷不防感到一阵头晕,只好弯下腰来,重新缓了一会儿,才重新命令道:“都给我起来,赶紧去看看!”
几十个战士乱糟糟地爬起来,跟着连长就往路边跑。
队伍躲在路旁的矮坡上,往东边观瞧,可不,一辆牛车,鼓鼓囊囊的麻袋装得满满当当,五六个人平民打扮正围着车连推带拽。
旁边的战士看得迫不及待了:“一看就是粮食,肯定是哪个地主大户的,连长,事到如今,咱抢了吧!”
全团都已经断粮好些天了,附近的野菜早已被挖了几十遍,最后连草根都快挖干净了,虽然这里不是敌占区,虽然对方有可能是良民善士,虽然这么做会犯纪律,那也顾不得了。连长果断一挥手:“上!”
……
出了青山村,就算离开了日伪控制区,距离自己的地盘也不远了,山路不好走,胡义撤回了马良这个探路的尖兵,让他也加入了推车的行列。
以为安全没事了,结果偏偏来了事,猛然发现前面有队伍冲来,九班人当场心里一沉,慌忙中抓机枪拽手榴弹,就近分散开寻找掩体位置。
明明看到这边的几个人已经荷枪实弹了,对方却根本不管不顾,一窝蜂冲着不停。
九班人没开枪,因为他们看清了,冲过来的人穿的都是八路军军装,甚至连枪都还在后背上没摘下来,只是乱糟糟地往这里跑着。
胡义皱着眉头离开路边的土坑,端着步枪重新站在路上,大马金刀地等着,要看看这究竟是哪路神仙。
终于冲近了,不过,他们的体力似乎也被这一段距离给耗尽了,开始有人摔倒,仍然在跑的也是踉跄着。
等到双方都能看清了对方的脸,胡义愣住了,对面为首的连长也愣住了。
“王连长?”
“你是……胡班长?”
……
第125章 军人膝下三千粮
王连长所在部队,是距离独立团最近的友军部队,活动范围在青山村以北方向。这个王连长,正是当初在北边秃山上被鬼子打得落花流水的那个王连长,他所在的是满编团,一千多人,比独立团可牛得多,现在断粮了,自然也比独立团惨的多,早被饿得几乎丧失战斗力。
认出了是独立团的人,这粮食就没法再抢了,再抢就是内讧,可不是背处分那么简单,甚至可能会被处刑。刚才那股力气转眼烟消云散,王连长再次陷入深深的沮丧。这个结果有如晴天霹雳,让他手下的几十个战士瞬间被抽空了力气,全部沉默下来,一张张因饥饿而蜡黄的脸,呆呆看着小山一般堆在车上的粮,喉咙涌动着,艰难吞咽着口水。
胡义静静看着面前这些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兵,明白了他们一窝蜂冲过来的本来目的,是错把九班当大户了。
王连长不甘心,再不解燃眉之急,团里可能要开始有人活活饿死,这种情况下,小山一样的粮食摆在眼前,王连长觉得自己的两条腿里灌满了铅,异常沉重,沉重得不能挪动,他觉得无法让开这条路,为了全团一千多个弟兄,他的良心不让他离开这条路,所以他不动,死死咬着干裂的嘴唇,静静地站在路上。
胡义不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曾经一次次地趟过血河,曾经一次次地冲出硝烟,同情心早已经被鲜血和硝烟洗干净了,否则就活不到今天。能给老罗他们留点粮食,因为老罗他们人少嘴少,卸下一点无关痛痒,何况小丫头还欠着老罗他们一个人情,所以一并还了;至于这个王连长,人多嘴多又没交情,没办法,给不起。
“能不能让你的人把路让开!”胡义开口了,语气中没有一丝同志间的温暖,陌生得像是昨天耳畔的风。
“能不能,分给我们一些?”王连长的声音不大,憔悴地哀求。
“可以给你们留下一袋。”
一麻袋粮食将近二百斤,够王连长这些人吃好几顿饱饭,但是王连长考虑的不仅仅是自己手下的弟兄,他同样惦记着团里人:“能不能,再多些……”
胡义果断回答:“不能。”
“算是借给我们,行不行?”
“不行。”等他们能还粮食的时候,独立团也不需要粮食了,胡义觉得王连长的想法很幼稚。
“要怎么样你才能答应?”
“怎么样都不行,这粮食不是风刮来的,独立团也在等着粮食救命。”
古铜色的面颊上满是坚毅,细狭深邃的眼中渗露着无情,只凭这些,王连长就知道无法得到想要的结果。胡义的话说得没错,王连长也明白,在当前境况下,获得粮食有多么困难,可是,自己的部队真的已经山穷水尽,到了危急关头。
看着满满的一大车粮食,看着当初瞧不上眼的独立团九班,王连长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能,觉得很惭愧,能力的高低不是由人多枪多和职务高低决定的。在眼前的粮食危机中,这个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九班,在山路迢迢往家里带粮食;而自己呢,领着这么多人,只能在穷透的大山里挖野菜。
这种巨大落差让王连长很难受,心里堵得慌,胡义的话说得很生硬,表情冷冰冰,反而让王连长更加自惭形秽,觉得自己好像连军人应有的气节都没有了,更像是一个死皮赖脸的叫花子。
噗通——
两个膝盖重重落了地,在地面上砸出两个浅坑,溅起一小片淡淡的尘土,然后被地面上的微风掠走。
王连长跪了,当着他自己全体手下战士的面,给胡义跪了。他跪得笔直,昂着脸,干裂的嘴角极不自然地抽动着,声音里带着微微颤抖:“我,求你了,分给我们一半……已经好些天了……我们团长也……我,我只是……想让我们全团……都能吃几顿饭……我……我知道你们……可我……”
他身后那些的憔悴的兵,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连长跪立当场,语无伦次地哽噎,瞬间都变成了一群雕塑。
静静的,没有人敢看不起连长,没有人忍心看不起连长。他完全可以按胡义说的,拿上一袋粮食就走,足够自己这个连吃上好几天了,可是连长是想为全团,为全团人求一口吃食。战士们眼睛有点红,有点湿,好像是被风吹进了沙子,他们觉得,连长不丢人,一点都不丢人,跪着也比大家高,是他们的好连长,谁要是敢看不起连长,就会被当场撕碎。
胡义带了多年的兵,知道这一跪对王连长而言意味着什么,那是一对军人的膝盖,那份意义和价值特殊。事情到了这一地步,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深深地叹了口气,胡义没有去扶王连长,他应该由他自己的兵扶起来。
把端在手中的步枪甩起来,重新背在后背上,胡义向后转身,沉沉道:“骡子,把你那些鸡背上。傻子,弹药箱你扛。马良带队,全体准备向后转!”
九班里某些人心有不甘,可是看着胡义那异常低沉的脸色,再不敢多言,默默收拾了,准备重新向东出发。
见几个人已经收拾停当了,胡义没有再转身,只是扭回头,对身后仍然静跪的王连长道:“全都是你的了,牛车奉送!”然后立即迈开步伐,向东出发。
……
艳阳高照,五大一小六个人,排成一溜,迎着和熙的春风,走在阳光底下。
十多只鸡,连挂带栓地背满了罗富贵的背,他一边走,一边小声对身后的刘坚强嘀咕着:“明明他们是要一半,这下可倒好,全送了,你说那王连长的膝盖得多值钱,凭啥?早知道是这样,老子也见人就跪得了,看看能跪出一根毛来不能!”
“说什么呢?”前头传来胡义的声音。
“呃,我是说,那个,咱刚才是不是忘了给自己留下点?这十来只鸡能够咱吃几天啊?”罗富贵信口转移话题。
胡义还没说话,小红缨先搭茬:“要我说咱就该学学罗大叔他们,母鸡不是能生蛋吗!”
确实需要未雨绸缪,小红缨的话有几分道理,胡义随即说:“一会到前头折些枝条,编个笼,母鸡都留下。”
罗富贵不由翻了翻白眼,这回好,鸡肉变鸡蛋了,这过得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日子,愁死人不?没好气地说:“那是不是,得先喂喂这些鸡啊?它们吃啥?”
胡义回过头斜了罗富贵一眼:“你这个有出息的不是能抓么!你不是喜欢抓么!一会找个适合的地方,把它们放下来吃野食。等它们吃完了,由你负责再抓回来,让你抓个够,少一只我就踢死你!”
咯咯咯……小红缨听了胡义的话,差点笑岔了气,有放牛的,有放羊的,这回罗富贵要‘放鸡’了。
罗富贵彻底没动静了,刘坚强不由朝前问:“班长,咱们还要去落叶村么?”
胡义沉默,一边走着一边也在犯愁。忙活了好几天,意气用事给人做了嫁衣裳,现在怎么办?李有德是个会办事的人,如果再去折腾他,那就太没道义了,不到万不得已,丢不起那个人!换个地方看看吧……
第126章 祸不单行
如果不去落叶村,那就只能向日伪区里深入,距离鬼子会更近,无论要做什么,风险和难度都更大,就算是在行进的路上,也不敢再大摇大摆。
胡义带着九班,中午时绕过青山村继续向东,下午到达落叶村外围后转向南行。对这边并不熟悉,也没有具体目的地,只是走着看,遇到村落再说。可是直到太阳快落山,再也没见到一个像样点的村子。
夕阳下,一条路由北向南曲折蜿蜒,路东边是平原,路西边是山连绵,让这条路恰好变成了山区和平原的交界线。
已经走出了很远,都很累,胡义看着挨近山边的斜阳,决定在这附近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晚,前头路旁有个显眼的山梁,紧紧挨着路边,如果想劫道或者放哨的话,那是个绝佳的好地方,胡义决定了,九班今晚的宿营地,就放在那个山梁后面。
步枪枪口斜垂,鞋面挂满了尘土,一身普通百姓衣衫,腰扎武装带,挂满子弹盒,身上还斜挎着盒子炮,背囊挎包一样不少,再加上腰侧的手榴弹袋,,鼓鼓囊囊不伦不类,乍一看的确像山匪,装备精良的山匪。班长胡义说要提前宿营,步伐疲惫的马良总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离开了路,晃悠着走向路西边的山梁。
推了大半宿牛车,接着又走了一天的路,筋疲力尽,鬼子伪军都在据点里,一路上小心碰到便衣队之类的眼线就行,所以领路的马良终于松懈了,若无其事地往山梁上爬着,已经过了半坡,猛听得只差几十米远的山梁顶上,灌木后面传来一声低喝:“不许动,动一下就让你死!”
马良的头皮一下就炸了起来,当场变成了一块石头僵住,如坠五里雾中。没有遇不到,只有想不到,做梦都料不到在这地方能中埋伏,鬼子伪军不可能吧?如果是他们那就太无敌了,神算吗?九班就这么几个人,至于打埋伏么?看这情况,只能是劫道的,估计是假山匪碰了真山匪吧?山匪跑日伪区里来劫道,这需要多大勇气?这回栽了!
路面上的情况在这山梁上看得一清二楚,缀在马良后头百来米的胡义几人还不知情,仍然往山梁上爬着。马良强迫自己冷静,心里快速思考着如何能给即将上来的胡义他们发出危险信号,否则就全没机会了。
马良僵着姿势冷汗直流想不出办法,灌木后面却忽然站起个端枪的人来,瞪着眼咧着嘴,用不可思议的口气朝马良道:“马良?你小子怎么……”
马良小心翼翼地抬起僵硬的脖子,终于吐出一口大气,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了,说话的正是二连的快腿儿。
“连长,他们是九班!”快腿儿朝后喊了一嗓子。
话音一落,呼啦一声,山梁后头立即探上来一大排人,七八十个全都荷枪实弹刺刀高挂,居中一个高大的黑脸汉子,魁梧的身躯傲立在夕阳的光晕中,横端一支长长的三八大盖,枪口下的刺刀映着夕光,明晃晃耀得人睁不开眼,不是高一刀还能是谁。
当初高一刀连夜带二连出发后,第一个想法是卡炮楼外围,准备拦劫给炮楼送物资的粮队,虽然粮食可能不多,但是起码能让二连饿不死。太远的炮楼不敢指望,所以目标还是上次打过的那个炮楼,到了地方,派人乔装打探后傻了眼,消息说前两天鬼子刚刚给炮楼送过物资,下次来要等半个月。
一共只有两天的粮食,等半个月的话,够二连饿死好几回了,无奈,高一刀决心改做大买卖,联系到了附近一个游击队,向其询问鬼子的粮食调运情况;游击队也没法提供详细情况,但是告诉高一刀,鬼子的确时有大宗粮食运输,都是与外县之间,建议二连去梅县东门外的那条唯一公路上寻找机会,能不能等到得靠运气。
高一刀带着二连就按游击队说的办了,在县城东面的公路边上卡了两天,运气非常之好,还真等到了一个运送物资的队伍,可是,全是汽车拉着,前后都是摩托队,不说汽车里装了多少押运的鬼子,光那些摩托车就带有十多挺歪把子机枪,这是什么火力?这是什么规模?
高一刀惊讶的下巴还没来得及合上呢,那些车轮子就一溜烟过去了。那些二连的新兵就更甭提了,连汽车都是头一回见着,不说鬼子那么多,光是看着那些长着轮子的怪物呜呜啦啦地跑着,心里都直拜佛:这都是啥玩意?也是吃草的么?太妖孽了吧?
小的等不到,大的吃不了,县城附近的活儿不能干了,带了两天的粮食早吃光了,无奈的高一刀带着二连偷偷摸摸地向北转移出来,准备另谋他途,今天是二连出发后的第五天,无巧不巧,在路边这个山梁后临时休息,发现了几个疑似土匪,偏偏是缺德九班。
按说,他乡遇故人,应该两眼泪涟涟,最不济,也得互相握握手,拍拍肩,寒暄寒暄,不过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在二连与九班身上。
不用马良再对下边喊,光看那满山梁上的刺刀,胡义就知道这是撞上哪位冤家了,领着手下几个,不紧不慢地上到了梁顶,离着二连人丛三四十米远的地方,九班的人停下来休息,该喝水喝水,该擦汗擦汗,胡义懒得多看高一刀一眼。
自从二连在山梁顶上亮相以后,就全都站在山梁上没动过,他们静静看着九班的几头蒜从下边晃悠上来,到旁边三四十米远停住休息,也还一直静静站着没出什么动静。
马良忽然扯了扯胡义:“哥,我觉着二连怎么有点怪呢?”
听马良这么一说,不只是胡义,九班其他人也都不经意扭头去看二连。
确实有点怪,自从双方都确认对方身份到现在,二连的人还都在那戳着不动,全都往九班这边看着。
这情况有点莫名其妙,罗富贵不禁说:“姥姥的,我怎么瞧着他们这么瘆的慌呢?都看着我干啥?”
胡义皱着眉毛,转头看了看罗富贵,又看了看那边的二连,忽然觉得不妙,赶紧对九班几个人低声道:“都起来,准备撤退!”
“啊?撤退?啥意思?”大家都没听懂胡义的话,大眼瞪小眼地茫然。
胡义瞅着罗富贵说:“他们看的不是你,是你背着的那一笼子鸡!”
高一刀可不是王连长,二连也不是青山村那个友军连,王连长不敢抢九班的粮,不代表高一刀不敢抢,因为关系特殊。如果说独立团是一个家的话,那么二连和九班就是亲兄弟俩,是相互看不顺眼整天互掐的兄弟俩,如今饿着肚子的哥哥发现,那个让他恨得牙疼的弟弟兜里有一块糖,结果会怎样?就算事后告到爹娘那里去,又怎样?
胡义的一句话,终于让大家猛然清醒了,赶紧拧上水壶盖子,扯起刚刚撂下的背囊,仓惶准备离开这地方。
正在此时,高一刀的声音终于从二连那边传过来:“姓胡的,招呼还没打呢,就想着跑了?嗯?呵呵,看你们这架势,好像混得还不错啊。难得见了面,总该叙叙旧吧?”
……
第127章 报应
残阳,乱云,血色夕霞镶红了云边,耀黑了云底,似千军万马,像风暴波涛,淡化了青空的底色,仰望,静谧而又千变万化,喧嚣而又无穷荒凉。
山峦,斜风卷土,划过昂扬的胸膛,撼不动挺立的身躯,只好将细沙,留在他们的肩膀。
“你我之间,有什么好说的么?”胡义那双细狭的眼,直视着对面高一刀那张黑脸,语气不紧不慢。
高一刀得意地笑了笑:“呵呵,可以说的有很多,不如,咱们先来聊聊那些鸡,如何?”
“不如何,很遗憾,我们很忙,要继续赶路了。”胡义表情淡然,语气淡淡。
这两三天来,二连只靠野菜度日,现在见到九班背着的那些鸡,眼睛早都绿了。这个特殊时期,吃的东西高于一切,九班手里看来也只有这十多只鸡,再没别的粮食,双方关系势成水火,指望胡义发扬风格是做梦。不过,这地方可不是团里,高一刀有峙无恐,就算是来硬的,他不信胡义好意思回团里去告,自私自利不顾战友死活,他这是八路军所为么?是军人所为么?既然半斤八两,那就谁都别说谁!
胡义的话正如高一刀所料,既然态度都已经表明了,高一刀的脸色自然而然地黑下来:“姓胡的,看在独立团的面子上,我给你一次机会,条件随你提,否则……你可别怪我不客气!”
高一刀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是要交易,其实就是赤裸裸地威胁,没有了吃的,还要增加自己的负重,这种情况下,傻子才会做这种交易罢,这就是要撕破脸的前奏!
在这荒郊野岭上,二连人多势众,高一刀又是独立团第一猛将,真要是硬来的话,九班能挡几个回合?胡义终于皱起了眉头,这是难题,胡义忽然觉得,想要保住吃的,好像比寻找吃的更难,一车粮食都没了,现在这一笼子救命的鸡,难道也不能幸免?为今之计,似乎只剩下一计了,走为上!
“全都给我听着,现在做好准备,等我数到三,向后猛跑,摆脱二连!”胡义没有转身,背对着身后九班的人,把声音压得极低,下达了命令。
这话正中罗富贵的下怀,他早就做了这种打算了,眼下,为了吃饱,为了吃好,一向安全第一的他,可真敢跟抢鸡的人玩命!
“一、二、三!”
五大一小,猛地转身开始狂跑。
三十来米远的二连人全都愣在当场,这个不要脸的九班!
“连,连长,他们,他们……”
“追!”高一刀再也没心思听边上的战士废话了,甩开大步就当先冲出去。哗啦一声,二连战士们随即如潮水般跟在高一刀身后涌出。
一时间,如万马奔腾,步伐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声势浩大,蔚为壮观,气势汹汹,刀光凛凛,杀气腾腾。天下无敌的高一刀,一往无前的尖刀二连,气吞九班如虎,壮哉!
再看前面,狼狈逃窜的九班,盔歪甲斜,辙乱旗靡,溃不成军。曾经威风八面的独立团煞星胡义,此时也望二连披靡,奔逃如风,悲哉!
夕阳下,荒山里,九班逃,二连追,翻山坡,冲沟壑,距离始终有五六十米远;二连偏偏追不上,因为他们饿着肚子,力气不济;九班偏偏摆不脱,因为九班昼夜没合眼,缺少休息,人困马乏,强弩之末。双方是半斤对八两,比的是谁能咬住牙,谁的意志力更顽强!
对于胡义而言,这些鸡是九班最后的转圜余地,是九班能否平安的根本,所以决不放弃!
对于高一刀而言,这已经不是吃一顿鸡肉补补肚子的问题,现在变成了面子上的问题,是证明二连强于九班的问题,哪怕追至一兵一卒,也要奉陪到底!
猛然间,小红缨跌倒了,她翘着倔强的小辫子,忍着疼痛,咬紧牙重新爬起来,却再也根不上前面的步伐。她太小了,力气耗尽了,尽管她不甘心成为九班的负累,可她毕竟不是成年人,她只是一个小女孩。
跑在队伍最后面的胡义伸出大手,一把抄起那个即将掉队的娇小身躯,扛在肩头。
在九班的人里,罗富贵是力气最大,其实放眼整个独立团,罗富贵的力气仍然是最大的,如果他背着小丫头跑,对他的速度影响不算太大,可是他现在跑在最前头,身后又背着个碍事的鸡笼,所以指望不上他了。胡义扛上小丫头跑,坚持一段时间可以,时间一长,速度还是掉下来了。
本来距离就不远,高一刀这货又发了狠,终于从后面将扛着小丫头跑着的胡义给扑倒。
倒地后两个人立刻就纠缠在一起,胡义毫不犹豫地反手一肘,狠狠砸高一刀的胸肩,高一刀重重一拳,直捶胡义肋下……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闷哼,两人不停撕扯翻滚着。
跌落的小红缨忍着摔倒的疼痛,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向纠缠在地的两个人,抬起小脚就狠狠地踹高一刀,一脚又一脚,可惜,她那小力气对高一刀而言就是挠痒痒,直接被无视。
小红缨翘着小辫子还准备继续发狠呢,猛地被人从后面抓着肩膀提溜起来,娇小身躯离了地,只剩下蹬腿空挠的无用挣扎,二连战士上来了。
几个战士帮着连长高一刀死死摁住胡义,又有战士拿出根绑腿,当场就把胡义给捆了。
高一刀一边拍打着满身灰土,一边止住还欲追击的二连队伍:“不用追了!把这死丫头片子给我看住了,再让她闹出什么假伤假死的烂事,我就拿你们是问!”
经历了上一次的‘炮楼诈死’事件,二连战士总算长了记性,这小丫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祸根,看得住么?一个战士当即道:“连长,防不胜防,干脆一块捆了才稳妥!”
小红缨脚不沾地,手里也没抓挠,还被二连战士给拎在空中呢,一听这话,差点气炸了肺,再次开始踢踏着两条小腿,死命地扭动着两只小胳膊,张牙舞爪地叫骂:“一群大王八蛋!姑奶奶和你们拼啦……啊啊……”
高一刀皱着眉毛,看着正在抽疯的缺德丫头,不由点点头:“言之有理!”
这回行了,虽然没像胡义那样五花大绑,但是小红缨也被反绑了双手,摆在胡义身边,一大一小,灰头土脸的两个,成了二连的阶下囚。
胡义什么话都没说,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人生有轮回,世事有报应,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还了。无奈,人质就人质吧……
第128章 夕阳下的图腾
气喘吁吁的马良扶着一颗小树停下来,朝前吆喝:“行了,都别跑了!”
“为啥?”罗富贵当先跑得兴起,连九班里少了俩人都注意不到。
“你说为啥?自己往后看看,班长和丫头让人给抓了!”
由于二连停住,距离已经拉开到百米多,罗富贵刘坚强和吴石头三个望后面仔细看了看,终于都歪倒在地喘粗气。
“胡老大是怎么搞得,平时不是挺麻利么,唉——”罗富贵一脸丧气,十分不爽。
马良不像那三个闷头跑的,平时带路养成了习惯,跑路也不忘随时观察,胡义和丫头被俘的过程他看到了,现在听罗富贵埋怨,不禁朝罗富贵道:“班长扛着丫头呢,能跑得过高一刀那个疯货么?”
从一开始胡义说要跑的时候,刘坚强心里就有点不同意见,都是一个团的战友,何况刘坚强与二连的关系也不算太差,同甘共苦把鸡分了才合情理,至于搞成这样么。有班长在,他保留意见执行命令,现在班长被俘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说几句了。
“我觉得班长这么做就不对!都是战友,都是同志,患难了,连一口吃食都舍不得给人分,咱还是八路军么?”
只要刘坚强一说话,罗富贵就头疼:“流鼻涕,你少扯淡!后边那是谁?是二连,懂不懂?他们跟咱们客气了么?嗯?他们把咱当同志么?嗯?你这就叫吃里扒外,还好意思说话?”
刘坚强被说得来了气:“同甘共苦是咱八路军的本分!你说谁吃里扒外?”
“说的就是你,怎么地?这鸡都是老子抓来的,给谁不给谁我愿意,他二连饿成鸟也跟老子没关系!”
“你……”刘坚强脸红脖子粗,看着自私自利毫无公德心的罗富贵,噌地站起来了。
“行了行了,都别说没用的了!”马良看出了内讧的苗头,赶紧出言制止,然后又对刘坚强道:“流鼻涕,你别太偏激。你想想,咱刚出来的时候,就两天的口粮,班长不也全分给老罗他们;那么大一车粮,外加牛车,咱班长不也都送了友军。所以今天这个事不能全怪班长,要怪只能怪他们是二连,我知道你跟二连有交情,可是咱们和他们关系特殊,如果你实在不能接受的话,那你调到二连去吧,或者现在就去也行。”
马良的脑袋活泛,看问题相对全面一些,王连长跪求半车粮,胡义却连车都奉送了,如果论价值,那头牛的价值都超过一车粮了。说实话,当时马良心疼不已,甚至差点开口劝阻胡义,独立团也缺粮,也处在危机边缘上,无论换做是谁,当时卸下半车粮食就行了。对于胡义如此做法,马良初时不能理解,想了一路,终于明白,班长胡义也许不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但是他有一颗军人的心!一个军人尊严的价值,超过那一车粮,就算再加上牛车,也抵不上。由此,马良深以胡义是自己班长为荣!
马良一番话有理有据,软中带硬,说得刘坚强长叹一口气,低头无语了。归根结底,还是九班与二连的仇恨问题,是内部矛盾,刘坚强只能在心里无奈地重新‘摆歪立场’,谁让自己注定是九班的人呢,愁。
……
二连的人都坐在山坡上休息,恢复着刚刚消耗的力气。
快腿儿凑在高一刀身旁问:“连长,现在咋办?”
“咋办,等着就行了,要是你连长我被九班给五花大绑了,你小子能撇下我不管么?嗯?”
快腿儿立刻摆出个大无畏的造型道:“我带兄弟们跟他玩命!”
高一刀朝快腿儿一摊手:“这不就是了,等着那几个九班的废物拿鸡来换人就行了。”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就传过来:“哎——山坡上有喘气儿的没有,答个话!”
喊话的人是罗富贵,他返回到距离二连几十米远的地方,扯嗓子来交涉,鸡笼留给了马良他们在远处拿着。这种事情刘坚强是没脸做,马良也不愿意干,吴石头是静物摆设就更没资格,罗富贵是九班班副,他不出来丢这个人还能让谁来。
高一刀心说来得还挺快,不紧不慢迎着罗富贵的方向迈出几步:“怎么,你们不是挺能跑么,现在知道回来了?”
残阳晚霞,映得山间红彤彤一片,单人独骑横刀立马,面对满山坡上的二连兵,罗富贵忽然觉得其实这活儿挺光彩,机不可失,绝对不能草草对付,怎么着也要嘚瑟几下才甘心,于是道:“高一刀,你少说没用的,把人推出来让我看看先,否则谁知道是不是已经被你们灭了口!”
一句话说得二连战士们满脑袋黑线,直翻白眼,这头熊是听书听多了,还是看戏看多了?
高一刀不禁笑了,心说你九班还嫌丢人不够么,那我就让姓胡的再现现眼。扭头吩咐快腿儿:“把人带过来,隆重点儿!”
十来个二连的兵当场将五花大绑的胡义和小红缨揪了起来,左右用刺刀比划着,后面的人连推带攘,呼喝着把两个人质推到高一刀身旁。
看着身边刀光凛凛,二连的战士得意洋洋,灰头土脸的胡义觉得闹心,太闹心了,心说你这头骡子,要么就索性把我和丫头撇给二连,能跑多远跑多远;要么你就干脆点儿,交鸡换人速度了断,扯这个蛋干屁?光彩是怎么地?
同样的一件事,同样的一个场景,不同的人看了会有不同感觉。罗富贵这个厚脸皮的觉得自己挺光彩,有威风,哪顾得别人作何感想;高一刀觉得解气,二连战士们觉得得意,胡义觉得闹心,可是意气用事的小红缨反而入了戏。
山坡上,风沙中,刺刀下,娇小的身躯傲然耸立,虽然被反绑了双手,她却偏偏昂起头颅,任血色霞光洒在不屈的小脸上,红彤彤泛着光,一对小辫子,倔强地迎风飘摆,漂亮的大眼睛里面,灌满了决然和坚毅。
“骡子,你给我听清楚了,姑奶奶我是红军!到现在也是红军!一辈子都是红军!我爹娘说过,红军没有低头的人!今天,你要是敢丢九班的人,你要是敢让二连如愿,姑奶奶我就当场死给你看!”
声音稚嫩,却回荡着满满的凄厉,围绕在她身边的二连战士有点懵,哗啦一声全都收起了刺刀,不是害怕小丫头,而是敬畏‘红军’二字。
红军是不朽的丰碑,红军是英雄的传奇,在战士们心目中,红军,是血色的图腾,不容玷污,永远不落。
胡义静静看着身边的那对羊角辫,一时忘记了身处荒唐一幕。胡义不了解红军,只是有耳闻,所以他的感受与这些战士不同,他说不清楚这感觉是什么,只是忽然想起,政委送给自己的那本书《论抗日游击战争的基本战术——袭击》,在那本书的最后一页空白处,写有一首手抄的诗词……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
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
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
第129章 自作孽不可活
二连的战士们沉默了,小红缨虽然是个孩子,可她说的没错,她是个红军。牺牲的父母都是红军,红军的孩子就是红军,哪怕她小,经历过血腥的反围剿,参加过死亡的长征,就是明证,不容置疑。
虽然用刺刀比划着,只是为了戏谑九班,只是为了报复的快感恶心他们,可是当小红缨抬出了红军二字,战士们才忽然醒悟了,她不是个普通战士。不能如此对待一个红军,只要是八路军,就做不到!战士们自觉地收起了刺刀,撤离了枪口,解了小红缨的绳索。
高一刀十分无奈,千算万算忘了这一茬,整个二连的情绪瞬间被泼了冷水,如果继续按照预想的,人质换鸡吃,好像不对劲了。拿红军换鸡吃?丢人的就不再是九班,而是二连!
直接把人给放了?也不行,事已至此,双方都已经杠上了,放人有损二连士气,这也不是高一刀的行事风格。
“死丫头片子,你行,你真行!”高一刀说话了,话是对着小红缨说的,语气虽然不善,面色虽然不虞,可是了解自己连长脾气的二连战士们知道,这是连长特殊的赞许方式。
然后高一刀转向仍然五花大绑的胡义:“姓胡的,今天我就给你们一次机会。跟我单挑!你赢了,就爱哪哪去,输了,就得把鸡都给我留下!”
胡义看着高一刀,眉头都快挤成一个疙瘩了,没有最闹心,只有更闹心。这倒霉的高一刀,注定一辈子都是个冤家!如果没打过,胡义会毫不犹豫地接下挑战,现在两个人不只是打过,而且不止打过一回,差点打出个惊天地泣鬼神,你高一刀上瘾了是怎么的?还嫌麻烦不够么?还嫌不闹心么?
高一刀的身高、体重、力量和技巧全面超过胡义,胡义心里一清二楚,如果单纯较量,不是他的对手。无名村那次,自己依靠的是生存的本能,依靠的是那临时发作的头疼病,糊里糊涂把他给打趴下了;炮楼里那次,依靠的是杀意,是复仇之心,勉强和他打成了难分伯仲;现在,为了一笼子鸡,再和他玩一回命?这不是独立团,观众就是二连和九班,无论怎么想,胡义都觉得自己不划算,代价太大。
看到胡义一直在沉默,高一刀得意地笑了笑:“怎么,怕了?”
“我怕过你么?”胡义的眉头还是皱着,顺嘴回答。
“那你是接受了?”
“不接受!”
“你可以不接受,交出那些鸡就行!”
“不交!”
“什么意思?”
“有人比你高,轮得到我么?”胡义说完这句,看了看远处的罗富贵。你高一刀想得美,要当众打败我让你的二连得意,顺便还要名正言顺拿走那些鸡。如果死要面子接受这个挑战,可就中了高一刀的一箭双雕计。所以,胡义决定把这件事转嫁到罗富贵身上,高一刀是个死要面子的德行,就凭罗富贵那熊一样的身躯,胡义断定高一刀会接受这个人选。
虽然罗富贵比高一刀还要高,还要壮,力气更大,但是胡义并不认为罗富贵能够打败高一刀,因为罗富贵缺乏勇气和经验,而这两点也是最关键的。这么做,至少不用自己出面跟高一刀玩命了,仅仅会输了那些鸡而已,事态会好得多。
高一刀顺着胡义的目光看向罗富贵,那只熊比自己还高半头,有着更宽的肩膀,更壮硕的身躯,想当初在炊事班院子里,四个二连战士都扯不住,在炮楼里混战的时候,他一扑就能倒一片,力气太大了。本意是要拿胡义这个仇家出气,现在他反而把手下人推出来做挡箭牌,计划的前一半岂不是要落空?
“怎么,怕了?”胡义适时将高一刀的台词还给了他。
让胡义这么一问,猛将高一刀还能说什么,他收回目光,定定地看了胡义一会儿,忽然吩咐二连战士:“给他松绑!”
这就算达成约定了,二连不再需要人质了,九班也不用再跑了,单挑定输赢!目的也更单纯了,就是那些倒霉的鸡!
……
罗富贵傻眼了,他的理想是当谈判专家,不是去做角斗士。他做梦也没料到,剧情会如此变化,这不是他想要的舞台。对手是谁?二连长高一刀!打遍独立团无敌手,鬼子如潮也敢七进七出,除了煞气爆发的胡老大能有几分胜算,谁还能敌?谁能敌?
残阳如血,洒开一副绚丽悲凉的巨大幕布,晚风飒飒,浮起一片飘渺的愁苦。高大魁梧的罗富贵,绝望伫立山岗,不胜凄寒,心底在默念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马良刘坚强和吴石头都返回来了,胡义和小红缨也被放回来了,二连战士们在对面站成了一个巨大的半环,黑铁塔一般的高一刀站在当中,不紧不慢地将步枪扔向手下战士怀里,然后开始一件件卸除身上的装备。
马良来到呆立无语的罗富贵身旁,拍了拍他那宽厚的肩膀,幽幽道:“骡子,时候不早了,准备准备吧,啊!别再多想了,他高一刀也是个人,不是神。再说了,只是比试比试,他还能打死你不成?有啥可怕的!”
“滚一边去!”这是罗富贵对马良的回答。
刘坚强第二个凑过来,一本正经对罗富贵说:“骡子,你是八路军,你是副班长,这么多同志都在看着呢,你可不许怂包!流血不要紧,再疼也得忍住,输人不输阵,气节不能丢!”
哎呀我个姥姥的,罗富贵瞅着刘坚强这德行就牙疼,挨揍还不让叫唤,说的都是些什么屁话?没好气地朝刘坚强道:“那你去得了!”
刘坚强一瞪眼,两手一摊说:“我是想去啊!刚才我还跟班长申请了,可是班长不答应。”
罗富贵满头黑线,立即无语。
小红缨一把将刘坚强给扯开:“流鼻涕,你少扯没用的,这是打架,不是挨揍,闪一边去!”然后晃着小辫,扯了扯罗富贵的衣角说:“骡子,你给我听着,必须把高一刀的威风灭了!把混蛋二连的威风都给灭了!你的劲儿肯定比他大,实在不行你就揪住他不撒手,我不信你不能把他摁趴下,压死他!”说到最后一句,小红缨同时还朝罗富贵挥使劲舞着小拳头。
呼——
罗富贵长长地出了一口闷气,低头看着小红缨,关键时刻,就小丫头说的话像样,好歹还知道给我打气出主意,背着她走过那么多路,没白背她,心情不由稍微好了点。
小红缨是真心盼望罗富贵能打赢高一刀,这可是九班的大事,加油打气出主意,这些都是必须做的。她一眼瞥见旁边的吴石头,不禁对吴石头说:“傻子,过来,骡子要上阵了,你也说点啥。”
“俺,俺不知道说啥。”吴石头讷讷。
“让你说你就说,废什么话!”小红缨把大眼一瞪。
吴石头抓了半天脑袋,总算抬起头,直视罗富贵道:“骡子,你走好。”
……
第130章 倒打一耙
二连的战士们围城半圈,瞪得眼睛直发干,小腿站得直发酸,罗富贵还磨磨蹭蹭在对面的九班里不出来。高一刀站在场地中间早已不耐烦,抬手往九班这边一指:“哎,傻大个,你有完没完?赶紧出来!”
对手已经在催了,不愿出场也得出场了,罗富贵眼见没法再熬了,鼓起勇气来到了胡义面前:“那个,胡老大,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说。”
罗富贵挤出一个非常不自然的笑容,低声道:“你看这个,我,上去认个输行不行?”说完了这句话就把那丑笑收起来,紧张兮兮地瞅着胡义。
“……”满头黑线的胡义定睛瞅了罗富贵一会儿,又看了看早已站在场中的高一刀,简单干脆地回答:“行!”
“胡老大,你听我解释哈,我是真打不了他,反正都是输,何苦再让我多受一场罪?再说我……”罗富贵压根就没料到胡义会那么干脆地同意,他认为胡义必然当场反对,所以还要努力解释呢,话说了几句才猛然反应过来:“你,你刚才说啥?”
“我说行。”胡义面无表情一本正经。
哎呀我个亲姥姥,罗富贵当场觉得满天乌云散,桃花朵朵开,生怕胡义这话是假的,生怕胡义再反悔,惊掉了下巴都顾不得拾起来,甩开大步就往场中走,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话:“得令!”
罗富贵与胡义的对话声音虽然不大,可是九班的几个都听见了,一时有点傻,当场有点呆,半天还没反过劲儿来。又改剧情了吗?班长到底想啥呢?早知道这样当时就直接把鸡交出去得了。
马良代表九班众人开了口,问胡义:“哥,你刚才说……同意骡子上去认输?”
“对,我同意了。”胡义抱起双膀看着场中,头也不回地答,停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只怕高一刀不会答应。”
……
像个木桩子一样站在场中,等了八百年才等到对方露了尊容,等得高一刀心生一股无名火。论级别我是连长,论名声我是独立团一号,跟我过招都是抬举你了,一个大头兵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现在才出场。搞什么?听书听多了玩心理战术吗?让我心浮气躁你再有机可乘吗?扯淡!故事听多的傻子才会信这个,武斗比的其实就是一口气,谁的气更盛,谁赢!
罗富贵迟迟不肯出场,是因为害怕,是为了逃避拖延,现在班长胡义居然同意了他的无耻要求,立刻一扫阴霾,心里有了底,反倒大摇大摆上了场。
有道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说的就是罗富贵这德行的人,刚才还在内心感叹自作孽不可活,现在又来了精神,那张破车嘴要是不嘚啵几句他心里就闹得慌。距离高一刀几步站定,叉腿横立,不顾高一刀那张黑脸早已变得老长,大手一扬:“呔,来将通名!”
高一刀这个气啊,心说我通你娘个腿儿!就冲你这个嘚瑟样儿,今天要是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我就跟你姓!眉头一抬黑脸一扬:“少废话,现在开始!”
反正是要认输来的,罗富贵的确是有心先嘚瑟几下,不料这个高一刀竟然这么干脆,直接就宣布‘开始’,这哪行?罗富贵赶紧把预想的台词都给憋回去了:“先等等!”
“等什么?”
“有个事我得问你一声?”
“有屁快放!”
“你认输不认输?”也就罗富贵这货能说出这种话来,他自己是打算认输的,偏偏还得先问问对方有这意思没有,他的想法是,既然赶上了,明知道没鱼,也要捞上一网,万一高一刀忽然身体不舒服呢,万一高一刀良心发现,或者鬼上身了呢?岂不就赢了!
高一刀差点被气乐了,这什么话?缺心眼吧,我要认输我还用喊开始么?懒得回答这种弱智问题,直接回道:“说完了么?”
这意思很明显,罗富贵点点头:“行,你不认输,那我认输。你赢了,我输了。”
“……”
话一出口,全场皆惊!当然,九班的人是有心理准备的,惊呆的是二连的兵。
太臭不要脸了!也就是九班的人能干得出这种丢人事来,二连战士们恨不能当场冲上来,把这个五大憨粗的罗富贵给乱拳打死。大家伸脖子瞪眼睛等到现在了,满心等着看一场强强对决呢,你小子把谱摆了个够,把大家的胃口掉上了天,现在居然拳头都没攥上,就认输?难道这就结束了?
“不答应!”一个二连战士猛地喊了一嗓子,整个二连战士们立刻乱七八糟附和得震天响:“对,不答应!绝对不答应!连长,打他个不要脸的!……”
二连观众的强烈反应把罗富贵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什么情况?至于这样么你们?
高一刀的眉头深深地皱在了一起,皱得快能夹住手榴弹了,攒了半天的力气猛然被对方给放了一个干净,这感觉能舒服么,这不是耍人玩儿呢么。你要是老早说认输,可以,但是耍我到现在,那就不行,这口气得出。
高一刀抬手挥了一把,二连战士们立刻安静了,然后他把声音提高八度,用全场都能听清的声音开口:“你给我听着,你要认输,我没话说!但是,你这么做就是在侮辱我!既然你侮辱我,那这件事,就变成了你我二人的私仇!于公,我们赢了,所以鸡你们该交出来了。于私,我要报仇,无论你同意不同意,我都要和你单斗!所以,接下来,你我就不再是比试了。”
说完这些,高一刀一指胡义:“姓胡的,你怎么说?”在与罗富贵动手之前,高一刀要先知道胡义对此事的态度。
如果要是按照江湖规矩,或者普通人的看法,高一刀说的倒是没什么错,他将事情转为个人恩怨,别人不该搀和。可是现在身为军人,胡义就得坚持军人的原则。
平静地看着场中的高一刀,胡义也把声音放大了回:“于公,鸡可以给你们。于私么,很遗憾,你动我的崽子一下试试看!”
胡义的话说明立场了,罗富贵是我的兵,如果你以私仇的名义打,那我胡义也要奉陪,你二连人再多我也不管,群架我照打,本来咱们不就是仇家么,人多算个屁,怕你我就是你养的。
场面瞬间冷了,胡义的话让全场人都意识到,事态要升级。
罗富贵的心里打翻了五味瓶,刚才高一刀一番话说完,让罗富贵的心里凉了一个透,犹如五雷轰顶大难临头;胡义的话再一出口,罗富贵差点哭了,‘你动我的崽子一下试试看!’,这话说得罗富贵心里热乎了一个透,你高一刀再牛,也不如我的胡老大霸气!
先冷透了,又热透了,最后罗富贵忽然觉得很窝心,胡老大把我当他的崽子了,那我就得把九班当成自己的窝。姥姥的,我办的这叫什么窝囊事,鸡得给出去不说,最后还得胡老大跳出来扛,这回挨揍的不只是自己一个了,还得加上胡老大,也许还要加上更多的九班人,这哪是自己希望的结果?
“谁说我认输了?”一声大喝猛地响起,把全场人吓了一跳,焦点瞬间又转移到那头熊。
“姥姥的!开个玩笑你们全当真?那老子放个屁你们是不是得当军号?”罗富贵仿佛瞬间变了一个人,九班的人说不清他是哪里变了,二连的人更不知道。
“高一刀,你还要不要脸!私仇?你说得好听,我看你就是怕打不过,另找由头,想白白讹我们的鸡!姥姥的,你说是不是?”
……
第131章 一地鸡毛
虽然相互之间恨得牙疼,但是高一刀愿意与胡义打,因为与胡义有仇,而且胡义又是个不留手的狠角色,跟胡义打既有报复的快感,又能激起血性,很爽。高一刀同样也愿意跟罗富贵打,因为罗富贵最高大,最有力量,跟罗富贵打有面子,战胜这样的对手才无愧第一的名号。
胡义把罗富贵抬到台前来,是想借着这个由头,锻炼锻炼他,缺什么就该补什么,对于罗富贵这头自私又懒惰的骡子来说,教育他一万遍,也不如跟高一刀这个战争贩子打一架来得实在。只是没料到,这骡子临阵心虚,要打退堂鼓,胡义觉得这种事不该强迫,只好再次跳出来,准备替罗富贵收拾烂摊子。
胡义那一句话把罗富贵的心给说热了,当即大言不惭地舔着厚脸皮,说是刚才开玩笑,好面子的高一刀无话可说,那就重新开打!
对面相隔几步远,两人静立无声,一个是黑铁塔,一个像巨熊。以两人位置中心,用树枝划了个直径十几米的圈,规则很简单,出圈算输,倒地不起算输。自己出圈不算,被打出圈算;自己倒地不起不算,被打到爬不起算。这个规则就是高一刀和二连战士专门为罗富贵制定的,以防他再扯淡不要脸!
观众们觉得紧张,高一刀却不紧张,面前的罗富贵虽然更加高大强壮,但是没气势,看他僵硬的姿势,也没经验,他除了满身力量,全无优势,跟他那个煞气逼人的班长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罗富贵是没经验,既然没经验,那他就再不多想了,既不冲,也不跑,稳稳当当迈开大步走向高一刀,抬起两手就去抓他肩膀。
高一刀傲,从来都没跟这个大个儿碰过,十分好奇他究竟有多大力气,揍他之前,怎么着也得体验体验他是几斤几两,所以既不撤步,也不躲闪,既不出拳,也不踢腿,弓步拉开,双手同时也伸向罗富贵的肩膀。
四只胳膊对向贴擦而过,四只大手互相紧紧揪住对方肩膀,两个头颅开始慢慢低了下来,两个宽大健硕的后背慢慢隆起,上半身逐渐压低。
这个开场,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两个人慢慢腾腾架在了一起,顶了牛!可是这种感觉可一点都不平淡,他们两个都太强壮了,当这两份强壮挤压在一起的时候,所有观众瞬间感到一阵巨大压力扩散而来,似乎被压迫得忘记了呼吸。
一秒,两秒,三秒,高一刀的两只鞋面终于陷入黄土,全身的肌肉变成了石头,青筋近乎崩裂,眉毛已经拧成了倒八字。这力量,太大了,高一刀觉得自己顶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山岳,不知道自己能够撑多久,不过,既然搭上架了,就要撑到底!
胡义看着这个开场,不禁咂了砸嘴,也就你高一刀能干出这种事来,明知对手是力量型,一上来就敢以力拒力,你想成神是怎么地?
“骡子,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王八蛋顶出去!”小红缨开始朝场中挥舞起小拳头。
“连长,你英雄!就算他是头牛,也要掰下他的角来!”二连战士群情激昂。
四秒,五秒,六秒,豆大的汗珠居然已经冒出来,正在缓慢爬下高一刀那张狰狞变形的黑脸,牙齿死命地咬在一起,咯咯嘣嘣地发出了响声,预示着痛苦的忍耐极限。
七秒,八秒,九秒,地面上并不密实的黄土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山般压力,由高一刀鞋底缓慢向两侧排开,一寸,两寸,五寸……尽管高一刀仿佛变成了一块石头,尽管他的姿势没有一丝改变,尽管他的牙齿快被自己给咬碎了,仍然无法阻止开始向后慢慢滑动的身躯。
二连战士们有点急了,这可不太妙,连长扛不住了,场中的地面上已经出现两道浅沟,还在向圈边继续延伸着。
小红缨可激动坏了,猛地蹦起老高:“好样的,一根鸡毛也不给他们留!”
对手这力气不是盖的,真顶不住了,再较这个真,恐怕自己就得出圈了。高一刀猛然撤力,身躯瞬间后仰,前脚直接抵在罗富贵的腹部,倾力蹬出。
罗富贵正佝偻着熊腰,在专心致志地牛喘着,死命地往前拱着,高一刀却猛地躺下了,让不知所以然的罗富贵有点懵,想收力已然不及,巨大的身体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头下脚上地飞过了地上的高一刀,嘭——结结实实摔了一个仰面朝天,震得全身散了架,耳朵里嗡嗡响,眼前星光闪耀。
“好……”二连战士们猛地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
高一刀从地上爬起来,随意拍打了几下身上的土,歪头看着还躺在地上龇牙咧嘴的罗富贵:“长得像头熊,笨得也像头熊。赶紧起来受打!”
罗富贵咧着嘴爬了起来,晃了晃脑袋,瞅了瞅兴奋不已的二连观众,又看了看得意洋洋的高一刀,俩眼一瞪:“熊你姥姥!”张开两只大手,猛地冲向高一刀。
开场就跟罗富贵顶牛,是为了看看罗富贵有多大力气,现在心里有数了,高一刀哪能再含糊,闪身躲过罗富贵的抓扑,旋身就朝错过身边的后背上狠狠踹出一脚,送给罗富贵一个无敌大马趴。
从此,场中形势就变成了一边倒,高一刀是闪转腾挪拳脚相加,把毫无打斗经验的罗富贵变成了一个大沙包。高一刀打得尽兴,罗富贵鼻青脸肿,二连战士们美得鼻涕直冒泡,九班人皱着眉毛不忍心再瞧。
胡义倒还是那副淡然表情,挨揍其实也是一门功课,能让人快速有长进,这样的机会可不是想找就能找得到,高一刀这个陪练当得实在太尽责,罗富贵应该烧高香了。
高一刀打,罗富贵挨,高一刀一停下,罗富贵就连扑带抓想贴身,高一刀游走着躲,实在躲不过就卯足力气,把罗富贵这个大块头背起来,来个漂亮的过肩摔,然后看着罗富贵龇牙咧嘴地重新爬起来,于是,上面的剧情再重复一遍,周而复始,时间流逝……
虽然高一刀看起来轻松威风,其实他已经打得基本没力气了,胳膊发酸腿发软,两个拳头麻酥酥,满脸汗如雨下,气喘如牛。这个罗富贵并不好打,关键就是他太强壮了,太高大了,典型的皮糙肉厚,迫使高一刀每一拳每一脚都要卯足力气才能达到效果。同时罗富贵一门心思想揪住高一刀,要使两人纠缠,以发挥他的力量强项,并且也几次差点成功,高一刀费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挣脱,只能不停的游走,靠拳脚形成优势,力量消耗甚巨。
别说是高一刀,现在就连作为观众的二连战士们都累得不行,嗓子嘶哑口发干,喊好助威的都快撑不住了,何况高一刀。
罗富贵再一次被打倒了,已经记不清被打倒多少次了,望着已经变得暗淡的天空,大口地牛喘着。刚开始阶段,被打得发蒙,昏昏沉沉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后来,被打得全身都疼,反而清醒了一些,越瞅高一刀心里越恨;到现在,全身似乎都麻木了,罗富贵忽然觉得,挨打好像也不是什么多可怕的事儿,也就这样了吧,还能怎么着?
罗富贵以为他自己是被打麻木了,似乎不像刚才被打的那么疼了,其实这里面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高一刀体力大幅下降了,拳脚力道在减弱。毕竟这是一场关于‘鸡’的比赛,高一刀再想出气,也不可能打人要害,更不可能真正地往死里打,而罗富贵偏偏又出人意料地耐打。
二连的战士们情绪依然很高涨,九班的看客仍然眉头紧锁,场上一直是一边倒的剧情,可是高一刀心里意识到不对劲了。开场之前坚持由自己来定规矩,怕这个不要脸的罗富贵装怂认输,打得不畅快,所以订了个‘打出圈,爬不起’的规矩,现在倒是打爽了,力气都基本打光了,可是这头熊还没有露出爬不起来的迹象,还得打他多久?
不能再继续了这么打了,如果这头熊真要是熬到我高一刀直不起腰来的时候,还能爬起来可怎么办?把他打出圈,说实话这个有点难,一方面纠缠的话没他力气大,另一方面,他也太沉了,没那么容易被打出去,看来,得攒足力气,给他来个全力一击,让他彻底爬不起来才行。
躺在地上的罗富贵还没起来,一方面他学乖了,借着每次被打倒,赖在地上休息一会儿;另一方面,他也在考虑,不能这么下去了,这都把老子打成啥样了?不用照镜子也能知道,自己的脑袋肯定被打成狗头蛤蟆眼了,认输又不成,能咋办?姥姥的,还让不让人活?
“起不来了吧?”打到现在,这是高一刀说出的头一句话,高一刀打够了,在决定实施最后一击之前,先故意给罗富贵留了一个话柄,到这时候,无论真话假话,只要罗富贵回答一声起不来了,高一刀肯定同意结束。
罗富贵满脑袋里正在琢磨着什么,根本就没细听高一刀话里意思,只是以为对方在催促,当即一骨碌重新爬了起来:“姥姥的,我就不信了,再来!”
无奈,高一刀沉下脸来,摆好架势,准备蓄力。
鼻青脸肿的罗富贵一边龇牙咧嘴,一边揉捏着自己的肩膀,一步三晃地走向高一刀。
猛然,罗富贵停住了,揉捏肩膀的手还没来得及松开,龇牙咧嘴的表情瞬间被惊恐替代,直勾勾的目光掠过高一刀身旁,飞向二连观众背后的远方,讷讷道:“鬼子!”
高一刀自然地扭头往后看……心中一凉,满眼空荡荡的山峦。
太缺德了,‘鬼子’这两个字,对于高一刀来说,就是个魔咒,无论何时何地,就算明知不可能,也要去看,否则心里就不踏实。
沉重快速的蹬踏声音连续响起,高一刀再次转回头的时候,一只鼻青脸肿的恶熊正狠狠地直冲过来,低着头,含着胸,够搂着腰,小山一般扑面。
一个宽大厚重的肩膀重重地撞在高一刀的胸膛上,撞得高一刀双脚离开了地面,什么都来不及了,咬牙切齿的高一刀能够做出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死死扯住撞在胸前的对方衣领。
嘭……噗通……稀里哗啦……
一只熊狠狠地撞上了一座铁塔,结果被铁塔挂住了身体,然后一起重重地摔飞出去,在圈外面卷扬起沙尘一片……
全场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瞪着不可思议的双眼。
良久,突然响起一个二连战士的声音:“他使诈!”
然后九班里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平了就是平了,少找借口!”
“下三滥,把鸡交出来!”
“呸!你做梦!”
“自己动手!上啊……”
二连战士们呼啦啦一阵风冲向了九班,直奔鸡笼。
“流鼻涕,接住啊,快跑……”马良喊出最后一句话,将鸡笼隔空甩向刘坚强,然后就被二连战士的人流冲倒。
刘坚强扯住了鸡笼的一角,来不及转身跑,就有二连的人拽住了鸡笼的另一角……哗啦啦……噼里啪啦……咯咯咯……编笼当即破碎,鸡飞人跳,乌烟瘴气,一大片乱糟糟……
高一刀还仰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望着天空,头昏眼花地数星星,罗富贵趴在灰土中,只想在这里睡一觉。
胡义仍然表情淡淡,仍然两膀抱在胸前,仍然站在场地边上,仍然看着没再爬起来的罗富贵和高一刀,一步没动过,一句话没说过,任由身后早已乌烟瘴气一大片,飘舞着一地鸡毛……
第132章 监守自盗
天黑了,荒山沟里点着几堆篝火,烤肉的香味一阵阵飘过,十几只鸡都被二连给架在了火堆旁,被烘烤得直往外渗油,滴在炭火里,滋滋啦啦地响。
已经饿了两三天的二连有七八十个人,平均下来五六个人分吃一只鸡,做不到吃饱也算得上一顿大餐,托倒霉九班的福,此刻心情无限好。
离着那些火堆几十米远,单独点了一堆火,静静围坐着五大一小六个人,一个个愁眉苦脸没动静,自然是九班,只能休息在篝火边上喝凉水。
二连人多势众,鸡笼被扯碎后,十几只鸡连窜带叫漫山遍野地跑,九班哪里抢得过他们,一只都没保住,只剩下眼睁睁地看了。看完了二连抓鸡,接着又看二连杀鸡,然后看着二连烤鸡,如果继续看下去,就是二连吃鸡了。
小红缨一使劲儿,将手中的小树枝狠狠摔进火堆里:“这些王八蛋,耍无赖的是他们,明明是平局!”
鼻青脸肿的罗富贵不停地扭歪着脖子,摇晃着胳膊,一边痛苦地皱眉挤眼,一边附和:“高一刀这个臭不要脸的,明明被我撞出去了,还揪着我脖领子不撒手,这不耍无赖么,是他输了才对。”
刘坚强朝着罗富贵翻了翻白眼,没说话。
马良却笑了:“我说骡子,知足吧你。那高一刀爬起来的时候差点发了疯,要不是班长出面拦住,他不得当场把你给吃了!”
“我那叫兵不厌诈,他又没规定场上不能忽悠人,自己愿意当傻子,怪得了谁?”
“都休息够了没有?”胡义忽然说话了:“骡子,你怎么样了?”
“我,还行,就是这身上哪哪都疼。胡老大,咱们,还要走啊?”
胡义看了看罗富贵:“怎么,你还打算看着他们吃啊?都收拾收拾,准备出发!”
胡义的话一点没差,这回可是彻底没吃的了,晚饭得饿肚子,再呆在这里,就得被满嘴流油的二连给气死,馋死!看得下去么?几个人当场开始收拾准备,马良代表大家开口问:“班长,那,咱们去哪?”
胡义刚才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去哪,不知道,现在九班又断粮了,必须尽快拿主意。继续蒙头蒙脑四处乱逛肯定不行,鸡没了,拖不起了,最快速的方案似乎只有一个,落叶村维持会长李有德。尽管不情愿,尽管丢人了些,可是相比王连长那样的魄力,这又算得了什么?
胡义站起身,将步枪背在身后,淡淡道:“回落叶村。”
大家闻言一愣,罗富贵却两眼一亮:“妙!高!不愧是胡老大,咱就杀他个回马枪,讹都讹了,再讹一回又何妨!”
……
胡义一直有点纳闷,猜不透这个李有德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应该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临走偏偏还要留下个联系方法。现在要再次去找他,胡义可没打算再讹他,毕竟这个李有德事情做得很爽快,让自己实在没法再对他做黑脸的事。所以这一次,胡义打算学习三连长郝平,去跟李有德商量,说好听了,是希望对方捐点,说白了,乞讨!
九班的人不知道胡义究竟怎么想的,只是以为回马枪再讹一回地主大户,胡义也不跟他们解释,这不是什么光彩事,装在自己一个人心里就行了。
夜色里,九班再次来到落叶村外,没有进村,胡义带队绕过,按着李有德说的,到落叶村北面三里,果然看到一座孤零零的破房子。
“班长,不是要找李有德么,咱们不进村,到这来干什么?”联系方法只有胡义自己知道,所以马良狐疑地问。
胡义四下观察了一下:“别问那么多,带着他们到那边隐蔽警戒,一会我进去后,只要没有枪响,什么事你们都别管。”
马良带其他人到远处藏了,胡义抽出驳壳枪,子弹上膛,静静地走到门口,轻轻敲响屋门。片刻,屋内亮起昏暗的灯光,屋门开了缝,一个惊慌的老人从门缝里往黑暗的外面打量,李有德说过这人是哑巴,但不聋,所以胡义直接说,上香!
虽然夜色昏暗,但是马良他们藏匿的位置距离这屋子不远,依稀可以看得见。胡义进去后,一个老头就出来了,朝南走进了落叶村,隔一段时间后,领着一个人悄悄从村里返回来,又进了屋门,出村那人正是李有德。
早上才刚刚分了手,晚上就再次见了面,这算不算造化弄人?
屋子看起来破了点,但是很干净,一窗,一床,一桌两凳,桌面上一盏油灯如豆。那哑巴老头摆上两个茶碗,添满水,然后就去了外间。
胡义不知道该如何开头,对于低三下四的做法实在没经验,索性就按照秉性来,先解惑,于是问:“你知道我是谁。”
李有德微微点头。
“既然知道,为什么要联系?”
虽然只是以人质的身份与胡义接触了半宿,但是阅历丰富的李有德看得出来,这个不苟言笑的胡义是个喜欢直来直往的军人,和他交流没必要说废话,什么寒暄客套和婉转统统可以省略,开门见山效果才最好。
李有德沉默着看了胡义一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我家大业大。做维持会长是为此,联系你们也是为此。”
胡义忽然淡淡一笑:“你有鬼子做靠山,又有自己的民团,有必要来拜我们这个小庙么?”
李有德抬起手微微摆了摆:“你误会了。没错,我愿意做维持会长,是为了保平安,但是我找你们,不是为这个。”
胡义静静看着对方,不明白李有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找你们,是为了利益。”
胡义心中更加费解,想不明白,一穷二白的八路军能有什么利益给这个李有德。当即道:“把话说明白。”
“每年春秋两季,要向皇军交粮,梅县以北,落叶村周围的十里八乡,由我李有德负责收粮,暂囤在我李家手里。待各村份额交齐,加上我李家该交的那份,一并由皇军运进县城。”
说完这些,李有德顿了顿:“这一季该交的粮食已经收齐了,加上我李家的一万斤份子,总共四万斤,只要我派人去县里报告一声,立即会有皇军过来负责押运。明人不说暗话,你们缺粮,而我呢,不想坐吃山空,这就是利益所在。”
胡义终于明白了,感情李有德是为这个,他才是个真正的‘匪’。
“说细节。”
“这种事情,我不会让李家任何人知道,所以,我只负责决定运粮时间,提供路线和情况,劫粮的是你们。事成之后,五五分账。”
胡义不禁皱了皱眉,说实话这个李有德真够黑,哪是地主,分明奸商悍匪。现在可是粮价如黄金,低估此人了,了不得。
“既然李家人不参与,那事后我怎么交给你那一半?如果粮食再运回李家,你就不怕……”
“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地点,事成后,你们把一半的粮食直接留在那位置就行,粮食会直接被买家拿走,这些不用我费心,也不用你们操心。”
“……”
胡义无话可说,事成,李有德毫无干系凭空发财;事败,李有德毫无损失滴水不漏,只是向皇军尽他的本职本分。八路军眼下缺粮的情况瞒不了这样的明眼人,所以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也正因为如此,胡义相信,李有德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不必再疑虑……
第133章 连级参谋
没有人愿意做汉奸,凡是主动去做汉奸的,必然是机会主义者。李有德就是这样一个人,做维持会长,大树底下挺风光,可是呢,李家本来就挺风光,不缺这种背地挨骂的面子,除了平安,再没什么好处,反而还要给皇军干活,年年上供,长此以往,早晚得被日本人榨干。
方圆几十里盛名一方,又都是乡亲,李有德黑不下脸来,像某些人那样增加对百姓的盘剥弥补自己损失,正在考虑,羊毛出在羊身上,是不是联络山匪草寇之流干一票,胡义他们却误打误撞出现了,让李有德立即意识到机会,心中发亮。
想要借着日本人发财,八路军才是最好的利用对象啊!要诚信有诚信,要信誉有信誉,品质有保证,价码更低物超所值,还不用担心败露消息,因为他们和皇军是天敌啊,岂是那些匪众能比的?这才是金牌打手,好伙伴的代言人,不利用就是傻子。
原本胡义觉得,赌鬼汉奸李有才是个奇葩的人,现在发现,他的维持会长哥哥李有德更厉害,这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胡义到这来是打算要粮食的,现在忽然变成了利用关系做买卖,这种情况下,就不能当乞丐掉面子丢人了,什么话都不再多说,只告诉李有德回去等着,很快有答复,然后离开。
夜色中,九班悄悄离开了落叶村一段后,沉不住气的罗富贵终于开口问:“胡老大,刚才咋回事啊?你咋把李有德给找出来的?咋没捆了他?”
胡义并没有回答罗富贵的问题,反而道:“今晚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说,你们全当没发生过,记住没有?”
大家虽然不明就里,但也都毫不犹豫地点头。
胡义深吸一口气,开始考虑下一步的问题。这是大买卖,九班绝对干不了,按理说应该先返回独立团,跟政委报告,可是目前大北庄只剩下几十个伤兵一连,政委又能有什么办法,三连在哪还不知道,能指望的只有二连,而且二连现在就在这附近,回去报告没意义。
另外,眼前吃也是个问题,刚才出于面子没跟李有德提出要粮食的事,就算尽快实施劫粮计划,这两三天也得先解决才行,不只是九班,这回还得加上二连了。
胡义沉默着皱了一会儿眉毛,把所有问题梳理一遍,作出决定。让马良现在出发去青山村找老罗他们,让他们带上给他们的那袋粮食和所有装备,火速到二连今夜扎营的位置与九班汇合。自己则带着九班,现在就去找二连,先跟高一刀碰头再说,以防他转移找不见。
……
二连烤鸡的时候,九班灰溜溜地走了,后来二连美滋滋地把鸡吃完,准备好好休息一下,以缓解几天来的疲惫,半夜三更,九班又匆匆回来了。
与二连设在外围的暗哨互相辨别了身份,罗富贵小红缨等又重新回到离开时的那个火堆旁,重新点燃篝火,围拢休息。胡义则单独走向几十米外的二连休息地,在一双双或惊异或鄙视的目光中,来到枕着双膀躺在篝火边的高一刀跟前。
“起来,跟我走,有话说。”
“跟你走?你算老几?有屁你就在这放!”高一刀动都没动,继续数星星。
这种时候胡义没心思跟这货斗嘴,只回答两个字:“劫粮!”
……高一刀静了一小会,猛地反应过来,呼腾一下坐起:“你说什么?”
关于李有德的部分,胡义不希望太多人知道,所以胡义瞅了瞅篝火边的几个二连战士,重新对高一刀说:“单独谈谈。”
虽然两人之间势成水火,可是通过双方多次的‘友好往来’,让双方彼此都看清了对方到底是什么德行的人,了解的更加深刻透彻,双方一点都不用见外,脸面都可以不要,彼此赤条条,再深厚的友谊都没法和这个比,比不起。
公是公,私是私,高一刀知道胡义绝对不可能拿这种事情来扯淡,于是朝篝火边休息的几个战士道:“你们几个赶紧给我起来,到远处再点一堆去,赶紧的!”
胡义瞅着火光映照下的那张黑脸,心说还是你会摆谱,守着篝火交谈当然更舒服,毫不犹豫就在火边坐下来。
“你说的是劫粮?”战士们都离得远了,高一刀当即开口问。
“四万斤。”为了让高一刀尽快进入状态,胡义先报数。
咕噜——高一刀吞下一股口水,目瞪口呆。
“粮队出发时间由咱们定,路线能掌握,押运兵力也能提前了解。”
“什么?这……怎么可能?”高一刀怀疑胡义是不是说梦话了。
接着胡义对高一刀简单说明了李有德的情况,然后补充:“情况就是这样,埋伏地点要设在李有德负责范围以外,事成后咱们留下一半,另一半归他。”
“去他娘的,这狗汉奸碰碰嘴皮子,咱们得玩儿命,他竟然敢要一半?”
胡义随手拾起根树枝,拨动着面前的炭火,提醒高一刀:“你小点声,说这些没意义,现在想想这事怎么办吧,是去报告政委,还是直接动手干?”
“除了一连那点伤兵,团里哪还有人了,报告了也没增援,有什么用?”这一点高一刀与胡义的想法一样,停了一下,又问:“现在知不知道押粮的大概有多少?”
“据李有德推测,会有二十辆骡马大车,伪军一个连,负责赶车和装卸,鬼子应该有一个小队,警戒安全。他们来取粮食的的时候,咱们在路上就能提前看见。”
高一刀不禁叹了口气,不好办。光五六十个鬼子就是大麻烦,再加一百伪军,更难。不过,叹气归叹气,这样的情况再不打,那还想打什么样的?独立团断粮迫在眉睫,两万斤粮食,干不成也得干,拼光了二连也得干!
咬了咬牙,高一刀对胡义挤出一个字来:“打!”
要是换做三连长郝平,或者一连长吴严在这,都不可能下这个决心。如果放在正常情况下作对比,一个小队鬼子的战斗力,差不多能抵八路军两个连,何况对方还有一个伪军连,胆量不够敢打么?
胡义也想打,因为被粮食逼的,不打就全挨饿,但是与高一刀的想法略有不同,胡义的态度是打着看,打成什么样算什么样,成不了就跑,机会不能白白错过。
至此,两个人的战略意见统一了。接下来是战术问题,首先就是指挥权,高一刀是连长,理所当然是指挥,可是九班也是奇葩,偏偏是个独立班,双方又水火不容,如果是团里交代任务下来,胡义当然没话说,但是这次又像打炮楼那回一样,是俩人私下合计出来的,怎么办?
高一刀斜眼瞅了胡义一会儿,心知拿连长这个名头压不住他,好在有过前车之鉴,这回也就不用费事了,开口对胡义说:“像上次一样,你九班算友军,计划我来制定,分配给你的任务你有权提出修改意见,或者随机应变,其他的不用你管。”
出乎高一刀意料,这次胡义没有立即答应,一直在看着篝火不说话。九班有自主权,从九班的角度出发,这就足够了,但是这一次是为粮食,事关全团,胡义不会只考虑九班安全,还想要争取成功。
当初端炮楼简单,这次劫粮可困难,虽然能占天时地利,但兵力严重不足是软肋,必须细致再细致,斟酌再斟酌,高一刀这货一个人能扛得起来么?
认真想了想,胡义才抬起头,直视高一刀:“可以,但是我要再加一个条件。”
“说出来听听。”
“我要参与计划制定。”
“蹬鼻子上脸了?”高一刀心说跟你这个杂碎说不出十句话,你就得找挨骂,现在这个话题算是半公半私,那我可就不能再惯着你。
高一刀的反应在胡义的意料之中,参与计划制定,相当于一半指挥权了,如果高一刀能同意才怪了,所以胡义对高一刀的出言不逊没什么反应,继续道:“你听着,第一,只有我有办法联络李有德,你要是不同意,咱们一拍两散,我直接回团里,宁可让政委出山来主持大局;第二,再快也要在这里等两三天,我能解决你二连的吃喝,如果没有我,我不信挖野菜的你到时候还能有多大力气干活。”
让马良带老罗他们拿粮食过来的事情,胡义没说,高一刀当然不知道,所以胡义这话说完,让高一刀恨得牙疼,又无可奈何。
“你说你还有粮食?”
“有,够咱们全体两天的量。”
“那你现在为什么挨着饿?”
“这个不用你操心,只说行不行吧?”
高一刀狠狠地看着胡义,迟迟不说话,轮得到你姓胡的和我平起平坐么?一个狗屁班长,手底下就那么几头蒜,跟我面前装大尾巴狼,不甘!
看着高一刀憋得脸红脖子粗,一直不说话,胡义把手中的树枝扔进篝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悠闲地站起来,准备返回九班那边。
“站住!”高一刀语气生硬地开口。
“同意了?”
“同意一半。”
胡义诧异地回过头,皱起眉头看着高一刀,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同意一半’究竟什么意思。
“你做参谋。”高一刀实在不甘心给胡义这个死对头分出权力,情急之下,冒出这样一个回答。
胡义差点乐了,亏他想得出来,参谋,最低设在团级,有建议权没决定权,你高一刀可真有创意!看来这是高一刀的底线了,胡义考虑了一下,没必要再矫情了,参谋就参谋吧,反身重新坐下。
于是,胡义暂时成为了第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连级参谋;于是,高一刀破天荒成为了第一个拥有参谋的连长。一对儿混蛋人,造就了一件扯淡事儿……
第134章 有米之炊
已经过了午夜,夜路上匆匆行进着七个人影。带路的是马良,其后是老罗,跟着是两个人推着一个小车,车上装的就是早上才从胡义那得到的二百斤粮食,再后面两个人抗着个两米多长的‘大抬杆’,走在最后的是个小伙子,叫石成,是老罗的亲外甥。
听马良说明了情况,老罗二话没说,一分钟也不耽搁,领着六个人的游击队带上家当就来了。
虽然初次与九班见面时被误杀了一个同志,可是现在,老罗对九班的看法不赖,把胡义当了贵人。自从成立了这个小小的游击队,还什么大事都没做过,贵人就是贵人,这一回,竟然能赶上一个大行动,几个人心中暗暗兴奋。
见过了二连的暗哨后,又翻了两个山梁,深谷中,七八堆篝火映入眼帘,终于到了地方。
与二连的人不熟,老罗自然而然跟着马良,来到独处一边的九班,与九班的人招呼过后呆在一块。
班长胡义没在这,麻雀虽小也是个鸟,按理说老罗是游击队长,属于独立友军身份,他是可以主动去二连那边,见见胡义和二连长的,但老罗没这么做,他觉得自己这几个人太寒酸了,人少装备烂,哪好意思在八路军队伍里自居领导,所以他谦虚低调地将自己的几个人定位为九班下属一支。
一回生二回熟,这都第四次见面了,双方立即融洽在一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干正事,舀粮做饭。
虽然时间过了午夜,可是山谷里的战士们全都醒着,不是不想睡,而是没法睡。自从胡义和高一刀凑在一起开始研究方案之后,高一刀的嗓门就越来越大,声调越来越高,到现在还在持续,睡着的也被吵醒了。
……
人还是那两个人,高一刀与胡义,连长和参谋,火堆还是那个火堆,现在燃烧得更加熊熊,因为期间高一刀命令战士过来给添了柴。
俩人研究到现在,计划时间已经确定了,越快越好,明天一早就去知会李有德。明天下午,李有德的报告就会送达县城,估计取粮的鬼子后天就会从县城出发而来。
埋伏地点也确定了,就选在二连与九班遭遇的那个路边山梁,路是南北走向,东边平坦西边临山,位置不在落叶村范围,距离县城又远,周围荒芜,就算动静闹的大,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有增援来,撤退进山也方便。
时间和地点问题俩人的意见基本一样,所以互相和声细气地商量确定,可是当谈到具体行动方案,俩人的分歧就出现了,高一刀的嗓门越来越大,胡义的眉头越皱越深,渐渐就变成了针尖对麦芒。
“光鬼子就五十多个,算上伪军总共一百五,比咱们多,拼哪门子火力?”高一刀站在火堆旁边,来回晃荡着,同时脸红脖子粗地问胡义。
胡义坐在火堆旁,歪头看着来回踱步的高一刀:“火力不一定由枪多枪少决定,咱们有首先开火的优势,必须把第一波打击做到火力最大化。如果能在第一波打击中吃掉一半鬼子,后面就有机会继续打。”
“第一波打不掉一半鬼子怎么办?那就会变成阵地战,一个小队,至少他得有三挺歪把子吧?掷弹筒也会有吧?咱们能扛多久?人枪都比他们少,火力优势也是他们的,后边还怎么打?”
“所以要在第一波打击中,重点照顾鬼子的机枪和掷弹筒。”
“就算你第一波打成了,后边的对射咱们就能占到便宜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二连里只有十几个老手,跟鬼子对射?那些新兵蛋子早晚都得被爆了头!”
胡义让高一刀呛得头疼,可是高一刀的话也确实有道理,不禁抬起一只手来捏额头。
高一刀见胡义不说话了,停住了踱步,抱起两膀,又道:“我觉得还是得按照我最初的想法来,既然人枪都不够,那就得打得近,打得狠,距离五十米隐蔽,一排枪,两阵手榴弹,然后刺刀冲锋,他枪法再好也没用,掷弹筒也得去喝西北风。只要拼光了鬼子,我不信那些伪军还有胆!”
胡义叹了口气,这高一刀是满脑袋想拼命,到哪都想抡他那三板斧,胡义虽然刺刀拼得不如高一刀,可是对刺刀战术也明白,于是反问高一刀:“你别忘了,这不是普通战场,二十辆装着粮食的大车都摆在路上呢,从你冲锋开始起,敌人肯定都在大车后头了,你算算你这个冲锋得打多少折扣?再说,如果打成肉搏战,就算最后是咱们赢,还能剩下几个人?那这些粮食怎么往回拉?”
这回轮到高一刀不吱声了,战场上的刺刀冲锋讲求的是气势,技巧次要,端着刺刀直冲,借着奔跑气势给当面之敌迅猛一击,如果没有刺中,也不能停下纠缠,必须借势继续向前,冲向下一个敌人,将身后之敌留给其他冲来的战友,这样的刺刀冲锋才厉害,最忌讳止步乱斗比划纠缠,停下的,都是先死的。
胡义说得没错,一冲锋,敌人就会躲在大车后,不会有人跳出来站在刺刀前,这种情况下,冲锋的气势就被抵消了,最终会演变成在大车后边的大乱斗,变为比谁人多刀多,比谁技术更好,后果不用想,鬼子的刺刀技巧优秀,再加上伪军人多势众到处响黑枪,悬!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兵力不够,感觉怎么打都不对劲。这会儿,煞星胡义也没了煞气,只剩下眉头紧锁,目中无人的高一刀也没了傲气,只剩下长吁短叹。两个人一坐一站,都沉默了,都盯着篝火熊熊,呆呆地看。
一时间,山谷中彻底静下来,可是二连战士们更没有睡意了,刚才连长高一刀和参谋胡义的对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调,所以大家基本都听得见。起初,大家因为即将去劫粮而兴奋,后来大家因为没有妥善计划而纠结,现在,大家和篝火边那俩人一样,陷入呆呆的沉默,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
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就是九班,和新来的老罗他们。九班有自主权,由班长胡义单独说了算,所以大家根本没心思关注什么计划,反正班长不可能领着九班跳火坑就是了,爱咋打咋打,操不起那个闲心。
篝火越烧越旺,眼见着架在火头上的一排日式军用饭盒里开始咕嘟咕嘟地响,米香四溢。罗富贵眯着眼陶醉地闻着,马良与老罗他们低声交谈着,刘坚强借着火光,围着老罗他们抬来的‘大抬杆’好奇地研究着。
一只小手忽然落在胡义的肩膀上,使篝火边的胡义从愁思中清醒过来,转过头,正看到一对羊角辫在身后。
小丫头笑嘻嘻地眨巴眨巴眼:“狐狸,回家吃饭了。”
……
第135章 以篝火为界
大抬杆,是一种比火枪大很多的土枪,是介于土枪和土炮之间的一种武器,由于枪管又粗又长,非常笨重,射击时常常要由两人合作,一人在前面扛着沉重的枪管,另一人在后点火击发,可以说是中国独有的,清朝时期盛行军中,到了现在,成古董了,不过民间还有财主富户用此保家护院的。
老罗他们用这东西,也是迫不得已,六个人,总共才三支枪,一支破旧的老套筒,还有一支不伦不类的鸟铳,唯一好点的,就是老罗手里那支驳壳枪。另外仨人啥都没有,总不能空着手,于是把这个老掉牙的大抬杆一起给扛来了。
吃完了饭,胡义借着篝火定睛看着这把大抬杆,长约两米半,枪口直径将近五十毫米,锈迹斑斑,显然是饱经沧桑。
老罗见胡义一直在看那个,不好意思地朝胡义笑了笑:“呵呵,跟你们没法比,这玩意好歹也是个响,总比空手强,我就让带来了。”
胡义并没有因为老罗的话而有什么反应,仍然自顾自地看着。没参军之前胡义做过匪,大抬杆这玩意虽然没用过,倒是挨过,大户人家曾经把这东西架在院墙上,朝自己轰来着。装填慢,射程短,精度更难掌握,动静却大,一放震天响,跟开炮差不多。
罗富贵一边在舔饭盒,一边插言:“白搭,这玩意派不上啥用场,想当初我们黑风山进村的时候,那些不要脸的……”话说到这,罗富贵猛地停住,又改口道:“反正这东西没啥用,累赘。”
罗富贵的话让胡义满头黑线,看来骡子也被这东西揍过,似乎,被这玩意打过的,没几个好人。
一个年轻的声音忽然响起:“慢是慢了点,笨也笨了点,要是使唤好了,照样杀鬼子。”
说话的就是老罗的外甥石成,自幼没了双亲,就给地主做了小长工,后来渐渐大了,人实诚,地主又让他转做了护院的活儿,这个大抬杆就是由他负责的,后来听说舅舅老罗要拉队伍打鬼子,他当即来投靠,顺便把这个大抬杆也偷偷弄出来了。
罗富贵放下手里被舔得一干二净的饭盒,抬头看了看年纪轻轻的石成,一撇嘴:“杀鬼子?看来你小子没见过鬼子吧?”然后罗富贵又拍了拍摆在身边的机枪道:“瞧见没有,这是机枪,一扫一大片,懂不懂?可是就这,打鬼子都不容易。你那东西那么沉,扛着它,鬼子跑了你追不上,鬼子来了你跑不了,就算鬼子不动,你又打不远,你说你那老掉牙的玩意能有啥用?”
石成被罗富贵给说得满脸通红,可是又不甘心就这么被人说扁了,还嘴道:“你机枪一扫一大片,我这一枪就是一片,虽然打不远,只要距离掌握好了,百步远放一个馒头,我一枪能在它上面留十个洞,你机枪能行么?”
罗富贵笑嘻嘻地看着石成:“吹吧你,那玩意连个望山都没安,你咋瞄得准?要我说……”
胡义忽然朝罗富贵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然后扭头问石成:“你用这个用多久了?”
石成答:“五年多。”
“我见过这,可是没用过,你能不能给我说说这是怎么用的?”胡义似乎对这个大抬杆有点兴趣。
石成见胡义神色认真,于是说:“先装火药二到四两,然后灌进一到三斤铁砂,顶实。也有人会用枣核钉替换铁砂,我呢,喜欢两种掺起来用,一枪打出去,由于铁钉和铁砂的重量不同,落点会拖得更长,火药量和铁砂量都视目标远近而定,凭经验定量。最后用粗黑香点燃信口,就是一枪。”
胡义点点头,又问:“射程有多远?”
“百步以内可穿木板,二百步内能伤人,再远就没力气了。”停了一下,石成又补充说:“别看打一枪很费事,可是在百步多远的距离上,一枪能糊一大片,范围得有二十多步宽呢!”
胡义没再说话,重新将目光投向那支巨大的抬枪,眼前似乎看到了这个沧桑火器旧年的荣光,耳中似乎听到它轰鸣的咆哮,无数铅沙铁钉铺天盖地飞出,密密麻麻,甚至飞在空中的时候也会相互冲撞到。
……
篝火熊熊,将一张严峻的黑脸映得直发亮,自从胡义回去吃饭了,高一刀一个人在篝火边坐下就没动过,像老僧入定。胆子大,但是心可没那么粗,人傲气,但是在战术上不能摆谱,高一刀现在满脑子都是战术计划,无论是胡义提出的,还是自己想用的,一遍遍地在脑海中推演,试图寻找出最佳方案。
直到胡义重新出现在篝火对面,皱着眉头的高一刀终于抬起头,隔着火光熊熊,看着对面那双细狭的眼说:“我仔细考虑过了,这段路本来就平坦,他们没什么地方好躲,如果咱们提前收拾一下,效果更好。遇到袭击他们只能依仗那些大车掩护,所以这样,我把二连的那挺歪把子机枪也交由你指挥,架在西侧山梁上,由你首先发起袭击。”
听高一刀说要把他二连的机枪调拨给自己,胡义明白了,看来高一刀还是想打近战,不过,应该比刚才有了更完善的想法,于是胡义一边听高一刀继续说着,一边就在对面也坐了下来。
“我带二连隐蔽在路东边,虽然空旷,挖坑遮土应该能藏住。等他们躲到车这边,再突然发动冲锋,逼着他们和我面对面!冲锋时你负责压制,打进去以后你负责掩护和外围射击,最后就算二连死光了,他们也剩不下几个人,我相信你能收拾残局。”
胡义琢磨了一下,这么做会比单边打好得多,二连的冲锋也能取得更大效果,成功率大大增加,可是仍然不乐观,一场肉搏战下来,二连也许剩不下几个人。
“伤亡太大了。”胡义看着火光头也不抬地说。
高一刀眼底倒映着熊熊篝火,声音忽然低下来:“我知道,但这事事关全团,粮食就是全团的命,只能这么办了,二连换全团,值了!至于到时候粮食该怎么往回运,也许就得你自己想办法了。你这个怕死的杂碎友军,不是挺擅长干这个么!”说到最后一句,高一刀忽然微微笑了,黑色的脸膛上重新挂上了一股傲气,此刻的他,似乎也是一堆熊熊篝火。
胡义将古铜色的面颊抬起,细狭目光穿过炙焰,直视着对面的那份骄傲,静默良久,才淡淡道:“我基本同意,但是,在你冲锋之前,先让我打十五分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