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L先生
弗拉迪采佩尼重新出现在椭圆形办公室的时候,时间似乎仅过去了一瞬。
在刚才那“一瞬”当中所得知的许多讯息,来时如涨潮般汹涌,去时也如退潮般迅速一切飞快地从他的头脑当中淡去,然而得益于l先生在他意识中留下的记忆刻痕,他如之前的几次一样,立即拾起早搁在桌上的笔、在一张平铺于桌面的纸上飞快地写了两个字“会面”。
下一秒,他盯着这这个词愣了愣。
随后意识到,丰饶女神工程一号机该是又进行了一次试验。也意识到,有关这次试验的内情他已知晓了从某处曾经知晓,然而现在又忘记了。
在此时的亚美利加总统弗拉迪采佩尼的记忆中,那位龙堡奇人已经出现十二年了。在十二年前他以令人惊诧的方式取得了自己的信任,并提出在那时听起来像是一个玩笑般的设想建造时间机器,追溯妖族本源。
搞清楚妖族起源、神通术法的起源是人人都想做的事情。因为无论对于人类还是妖族来说,那都意味着有可能将一方彻底从这世界上抹去。亚美利加与亚细亚没少在这方面下功夫,每年都投入大量的人力、财力,可双方也都没有取得什么进展。
时间机器的确是个挺不错的构想回到五千年前去。亲眼瞧一瞧当时发生了什么,一切疑问就都解开了。但问题是即便一个小孩子也知道这么干最好,然而怎么可能真有时间机器这种东西?
科学家们甚至不屑于去讨论这个问题。因为那样叫他们看起来像是白痴。
但l先生展示了一些不可思议的技术,叫亚美利加的科学家们意识到……这件事是有可能的。弗拉迪不是一个顽固派。正相反,他很乐意听取他人意见并考虑将其采纳,于是在向自己的科技顾问咨询之后,决定与l先生合作,建造时间机器、代号丰饶女神工程取自古希腊神话传说中掌管时光流逝的丰饶女神瑞亚。
在工程进行到第十个年头的时候,巨大的机器被建造出来。在这十年当中,弗拉迪意识到了l先生的可怕之处有关时间机器的所有技术,几乎都是由他提供的。亚美利加的科学家们起初想要弄明白这东西的原理、渴望从中学到新的东西。
但很快他们意识到,在l先生所提供的技术面前,他们就像是在面对高等数学教材的一年级小学生。别说学到“新东西”,就连“弄明白”或者“理解”都不可能。这些被亚美利加视为对抗亚细亚先进修行技术最大资本的宝贵学者们,最终不得不沦为纯粹的执行者而他们仍旧甘之如饴,完全没了之前的怀疑,认为自己正在从事一项伟大的事业。
但弗拉迪只感到心惊他庆幸这位l先生选择了亚美利加而非亚细亚。否则他似乎完全没有能力像对待其他的人类科学家一样,将他们圈养、禁锢起来。
没人搞得清楚这位l先生的来历。甚至有人怀疑他是个外星人因此才从不露面。考虑到“时间机器”这种事都已经成真……外星人有什么难以置信的呢?
弗拉迪觉得,l先生必然有自己的打算。也许这个时间机器,只是他可能存在的一个庞大计划的一部分。他曾与l先生谈起过这个问题。但对方表示之所以不选择亚细亚而选择亚美利加,是因为这里的体制更加无情,因而也就更加高效。
似乎这位l先生并不关心人类与妖族之间的生存权战争,而有着什么更加宏大的目标。他就像是个机器人一般冷酷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丰饶女神工程的一号机已经试机六次。每一次都如现在这样弗拉迪忽然在办公桌上看到明显是自己在不久之前刚刚写下的字迹。于是他知道世界被重启了、这种重启是经过自己授权的、自己的记忆因着重启而被抹去。于是他得前往内华达山脉的龙堡,去了解试验的详情。
而后从l先生那里得知在未来的一个月时间里,曾发生过什么事、又因何进行重启、对世界线进行了怎样的调整、想要怎样的结果。
实际上这种情况很诡异在现实世界中的弗拉迪所了解到的有关丰饶女神工程试验的一切,都是从l先生的口中得知的,世界上再没有第三个人清楚l先生所说的是真是假即便极少数参与试验的核心人员,也同样得从l先生的口中了解情况。
换句话说,倘若他决定隐瞒什么事实,那么没人能知道。
因此,弗拉迪才要求l先生在世界线第一次重启之前设计一种保险机制。叫这种机制令他可以辨别l先生在重启之后对他所说的话是真是假倘若他的记忆没有被抹去,该记得这种机制便是两位海军陆战队员所在的小世界。
在与l先生谈话之前,他先去到小世界向“自己人”了解情况,而后写下密语倘若一切正常,将“会面”,倘若事情出了问题,则“防卫”。
实际上在第一次重启之后,弗拉迪就已经不记得l先生许诺给他的那种保险机制是什么了。而在l先生方面用他的话讲出于技术保密的缘故,他也绝不肯透露当初由两人商定的这种保险机制的详情。
弗拉迪不喜欢这种感觉。尽管长达十二年的合作已在他与l先生之间建立了某种深厚的信任,但在今天他仍旧做出一个决定已经受够了这种被人告知本该由自己了解的内情的感觉。一号机已经试启动了七次……他必须得知道那种保险机制是什么。至少,他得拥有随时通过那种保险机制了解事情进展、而用不着非得每次都等待整整一个月的权利。
已经过去了十二年……在这段时间里l先生几乎对他、对亚美利加了如指掌。可他们所掌握的有关l先生的信息几乎仍旧只是当初他愿意透露的那些。甚至都没有搞清楚在这个名字之后,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又或者……是不是“人”!
于是在第二日凌晨2点46分的时候,亚美利加总统弗拉迪采佩尼登上了去往龙堡的专机。
第一百五十章 龙堡
飞机降落的时候天还没亮。弗拉迪独自一人驾驶越野车离开机场,沿公路驶向山脉深处。作为现任血族牧首,他自有强悍恐怖的实力。如果依着亚细亚的标准而言,该是个中二级或者上二级。这反叫他身边的安保人员都成了累赘,不如不带。
实际上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除去必要的政治场合,这位总统一直习惯独来独往,而不像亚细亚那位孱弱的人类大统领一般,出行前呼后拥。
沿路行驶的时候他在考虑如何向那位l先生提出自己的要求。尽管心中有不满,但他并不想破坏两者之间的盟友关系。因为他的确从这种关系当中获益良多。
亚美利加在修行技术方面有天然劣势,只能通过科技方面来进行弥补。
一战与二战期间有大批顶尖科学家来到本土,这的确叫亚美利加人弥补了自己的不足。然而近些年来亚细亚正在迎头赶上越来越多的人类技术人员试图逃离,回到大洋彼岸去。因为在那里更加“公平、自由”。
弗拉迪从前对“自由氛围更能促进技术发展”这种说法不屑一顾。反倒认为在如亚美利加一般等级森严分明的制度之下,效率将得到极大提高。但近来亚细亚方面的确搞出了不少好东西在科技与修行技术结合方面,他们走在了前头。
据说亚细亚正在进行一项名为“九州结界”的庞大工程。一旦成功了,整个亚细亚本土都将被类似“北山结界”一般的巨大防御圈保护起来。到那时候,核武器的威慑力就会被大大削弱,而亚细亚人将迎来一个高速发展的时期。
亚细亚与亚美利加都是庞然大物……很难以纯粹武力的方式将对方彻底摧毁,唯有等待对方从内部瓦解。而两者的确都在这样做相互支持对方境内的反对力量,相互挑起、制造矛盾。
这就需要双方都得在艰难的处境中找到更好的发展方式,在各自擅长的领域保持优势地位。而亚美利加现今势地位弗拉迪不得不承认很大程度上都依赖于那位l先生。
他总能提供亚美利加人所需要的技术,令己方在恰当的时机、恰当的领域保持一定程度的领先地位。弗拉迪毫不怀疑其实l先生所能提供的更多,但他是在有意这样做令当今世界上的两大阵营相互牵制,不至于一方被另一方彻底消灭。而他便可因此得到亚美利加的倾力协助……达成自己的某种目的。
如此思考了将近三十分钟之后,弗拉迪采佩尼停下车子。
路旁是一片山坡,坡上有深绿色的茂密森林。更远处,可以看到一座覆着积雪的山峰。这时候朝阳跃出了地平线。森林仍在阴影中,但远处峰顶的积雪沐浴了阳光,闪闪发亮,有一层淡金色。
看起来就像是诸神居住的地方。
周围很安静,偶有几声鸟鸣。弗拉迪缓缓呵出一口白气,弃车走入森林中。
在林中循着熟悉的路线步行约十五分钟、转过一块巨大岩石之后,在坡上看到一块木牌。纹理很漂亮,插在草地上,看上去像昨天或者今天凌晨刚刚被竖立在这里的。但实际上,它已经在这儿待了十二年自弗拉迪第一次进入龙堡时算起。
木牌上有一行中文: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弗拉迪听说在亚细亚境内许多封山育林的山上有这种警示文字,但l先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写了这东西。可他身边的那位术法顾问,同样来自亚细亚的亚裔陆观海则表示,这一行字不像是出自l先生的手笔。
以那位顾问的眼光看,这行字显得“娟秀”了一些,倒像是个女孩子写的。
看到了这块牌子,就意味着离龙堡很近了。
弗拉迪走上山坡开始闲逛龙堡的入口不在某个固定的位置,而随机出现。通常来说,得逛上五分钟左右才找得到。
到他的鞋面都被草尖露水打湿之后,终于在一颗巨杉后又看到一块木牌。上面只有两个字与刚才那块木牌上是同样的字迹“龙堡”。
弗拉迪意识到自己找到了“入口”。于是他走过去,伸手触摸那块牌子。
下一刻,整个世界忽然变得模糊,森林与远处雪山乃至刚刚被朝阳映亮的天空似乎都成了幻影他听到某种声音。像是一幅画卷被哗啦啦展开的声音。一切化作白光又迅速散去,弗拉迪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某种力量拉扯,像是要被拉进一个漩涡中。
而体内的魔力,则迅速消散。像是不存于这个世界上了,又像是被某种规则封印。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凡人”,就连身体都开始变得虚弱。
好在这种感觉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出现在一个庭院中。
记忆……也随之恢复。他记起了早些时候曾在那个画中小世界里见到、听到的一切。
于他而言这个中式风格的庭院算是熟悉的了。院子被一圈竹篱所环绕,而篱笆上攀爬着茂盛的蔷薇。如每一次来到这儿一样,蔷薇花都在怒放。院中还有一座竹屋应该是竹屋,因为看不清楚,只能瞧见一个轮廓l先生就在屋子里。
周围则是同样模糊、朦胧的景象。仿佛这个具象化的院子是专为他设计的。头几次的时候,弗拉迪认为自己所见一切该是像那个画中小世界一样,是虚幻的。他可以从那个画中屋子里的窗户中看到外面的景象,但那些景象仅是“背景”。
但渐渐的他意识到在这里的模糊背景,该是真实存在的。
画中世界常年白昼,但这里会有日夜交替。有两次他来到这儿的时候是晚上。且如今,他在模糊的天空中看到一个模糊的巨大物体,正在缓缓移动。看不清那是什么,但算上这一次,他只见过两次像一座倒悬的巨大山峰。
这叫他忍不住想,这里或许就是l先生的世界。
……到底会是个怎样的世界?
至少目力所及能清楚地看到的一切,看起来像是中古时候,没有一丁点儿超越现实世界几十年甚至数百上千年的科幻色彩!
第一百五十一章 谈话
他稍稍定神,开口说:“l先生,我来了。”
此时的弗拉迪比在路上时的弗拉迪心情要更坏一点儿。因为刚刚记起的那些事令他意识到自今天往后的二十多天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被一个叫李清焰的人杀死……而l先生建议他与那个人“和谈”!
他这一次来这儿,原本是想要好好谈谈这件事的。
如以往一般,约在几秒钟之后,一个男人从模糊的竹屋中走出来、来到院中。于是他的象形也因此变得清晰。
l先生是个亚裔,看起来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很年轻。但弗拉迪自己也是年轻的模样外表不能说明什么。也许这位l先生已经有几百岁了。
他的相貌极俊俏,令人一见就很难不心生好感实际上刚刚在几秒钟之前变得怒气冲冲的弗拉迪在看他的笑容时,心里的怒意的确减轻了很多。
他穿着白色长衫,但梳发髻,就像是亚细亚那些古老宗派当中隐世不出的高人一般。也正是因此,弗拉迪才推断他的年纪该很大。当然也不是没有另一种可能这个模样是某种伪装。
“啊,弗先生。”l先生微笑着开口说,“吃了没?”
“……吃过了。”弗拉迪说。l先生似乎很钟情于这种开场白打第一次会面的时候,就喜欢这样问。有一次弗拉迪很好奇如果他回答“没有”会怎样,于是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然后l先生真的从竹屋里给他取来了一些吃的。
味道难以评价至少打那之后他再不想尝试这里的食物了。
“哦……那么就谈正事吧。”l先生走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盯着弗拉迪看一会儿,脸上浮现出古怪笑意,“一号机第七次重启了。弗先生该已经听说了这事儿没经过你的授权是因为那时候你被人给杀了。哈哈……杀你的人叫李清焰。真不得了……厉害得很。”
听起来像是极欣赏那个人,又像是在调侃自己。但弗拉迪不因这种语气感到生气。因为已渐渐了解这位l先生了。这人说话做事不喜欢遵循常理,很难弄清楚他的好恶也许这种语气仅仅是因为“血族牧首被一个不知名的亚裔”杀死而感到有趣儿。
当然弗拉迪自己不会觉得有趣。他轻出一口气:“l先生,你建议我与他和谈。我想知道你这样做的理由。”
“除去你的自尊心驱使下的另外一些理由么?”l先生笑着说,“那就太多了。你看,据我所知那个李清焰今年大概二十四岁,可是能干掉你,简直算是年轻有为。我猜他该是个拥有极度优秀血统的妖族,未来的潜力简直无限。”
“考虑到他的真身是一头白龙弗先生,这可是神话传说里的生物那么他的身后或许还有强大背景。也许强到即便是我,也绝不愿意对他出手。”
“这样的一个人,据说现在还因为杀死了亚细亚的国防部长郁培炎而被通缉,有什么理由不拉来做盟友呢?当然”l先生挑了挑眉,“这只是我的个人观点。反正他不是和我结盟,而是该和你。但如果弗先生非要打算杀死他的话……就得靠自己了。这种事我可不想出手。但就得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如果世界线还顽强地按着上个月的趋势那么发展下去,你就还会死掉。到那时候第八次重启也救不了你。”说到这里,l先生叹了口气,诚恳地看弗拉迪,“同你合作很愉快。弗先生,你是个很好的盟友我打心眼儿里不希望自己重新和另一位新总统再开始磨合。那样会耽误很多事。”
“除去自尊心驱使下的另外一些理由”弗拉迪皱起了眉。他想要根除李清焰不正是因为这些理由么?一位血族牧首被杀死是巨大的耻辱,可在l先生的口中却似乎成了用不着去考虑的事。
作为一个政治家,弗拉迪采佩尼清楚地知道在考虑一件大事的时候,该尽量摒除个人情感,只看利益。然而他不喜欢那种人他想要自己更人性化一些。他现在掌握着妖族与人类世界的最高权力。如果不能再稍微随心所欲一点儿,那么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于是他想了想:“或者还有一个办法。你可以帮助我。这样就既可以除去那个巨大威胁,又用不着担心面对我的继任者。l先生,如果真如你所料的那样,我的继任者很可能是塞拉昂采佩尼。这个人,可很难打交道。”
l先生笑着说:“我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帮你。说实话吧,我挺喜欢那个叫李清焰的年轻人我们不能因为这样一个优秀且具有潜力的年轻人误打误撞地同你产生了一些小小的误会而影响到了我们的计划,就要杀死人家嘛。”
“在重启之前我了解了一些他的事。他该是个性情温和的小伙子,为人处世很有原则可见家教很好。性格方面,算爱憎分明。实际上之所以会在十几天之后与你起冲突,是因为他会在亚美利加遇到一个人类姑娘。”
“那姑娘按着你们的标准是一个有缺陷的人。在工厂里因为一次事故没了一条腿,于是被送进焚化炉回收了。因为这件事,他去干掉了当地一个主管官员。那个官员的上一级认为他是个威胁,又准备干掉他,可是也被他干掉了。接下来的事情你一定想得到,打了小的来了大的。他就那么一层层地杀上去,最后找到你了。”
“实际上在这个过程当中,最开始别碰那个姑娘,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你看,这是小小的误会,实际上还该算是你的错。亚美利加和亚细亚签了兰辛生存权宣言对不对?那你们就该叫人好好活。可你们这些人搞**那一套”
说到这里,弗拉迪微微皱眉:“**?”
与这位l先生交谈的时候,经常会听到他随口说出一些陌生词语。弗拉迪对此很敏感,认为有可能通过这些词语弄清楚他的真正身份。
但如以往一样,l先生笑笑:“哦,就是坏蛋的意思。你们这些坏蛋说好了给人生存权,但实际上出生有缺陷后天有残疾的人,都要‘回收’亚细亚做得可比你们好。至少人家允许妖族化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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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狩猎者
弗拉迪只牵了牵嘴角,并不对此做出回应。
这不是l先生第一次抨击亚美利加的制度问题了。寻常人这么干,都得被回收。可弗拉迪拿他没办法。所幸这位l先生似乎有着什么更高的追求……因此,暂时“容忍”了这种制度的存在、且叫它为自己“服务”。
可在今天弗拉迪产生了某种直觉。今天、这一次会面,或许会是两人之间关系的一个转折点。直觉来自于各种细节的积累,而弗拉迪觉得根据自己记忆中之前那些积累而来的细节推断……l先生原本想要做的事,似乎快要做成了。
至少是做到了某个阶段。因此,今日他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自己的请求。也因此,自己今日在来的时候,想要对他提出更多请求。
于是他略思考一会儿,说:“这么说,如果我打定主意要除掉李清焰,你会袖手旁观。”
l先生笑起来:“何止袖手旁观,而是简直一定会帮着他来对付你。”
这句话叫弗拉迪感到惊诧如此决绝的敌意!
他沉思一会儿,走到l先生对面坐下,看着他的眼睛:“你认得这个李清焰?这十二年来你在做的事情……是为了他?”
l先生似乎对这个说法很感兴趣:“哦?说来听听。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重启我也是刚刚才想到。”弗拉迪慢慢地说,“你说重启是为了救我。但……我是不是也可以这样想:名叫李清焰的人杀死我,将会成为整个世界的公敌。在这颗星球上,再没有可供他容身的土地了。所以你才重启了世界线。”
“因为你对他表现出了异常的热情和兴趣。l先生,这两种感情,之前的十二年从未在你身上出现。在今天以前,你在我心中是冷酷又理智的形象就隐藏在你的笑容之下。”
l先生大笑:“你对我到底有什么误解?冷酷?我可一向是个热爱生活的人。不过,提到李清焰……”
他的笑容渐渐消失,脸色变得认真:“在说起他之前,弗先生,既然你已经开始对我的真正意图产生了疑惑,我想今天该是对你透露一些事情的时候了。”
他看着弗拉迪:“一号机的第六次试验,已经取得了一些成果。在北山市的荒魂分身的确召唤出了一个东西你们将它称为下级神灵,对不对?”
“那么你该意识到我在十二年前对你说的事情是事实了。神灵的确存在,而且,它们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弗拉迪暂时按下心中有关李清焰的疑惑,平复心情听l先生说话。他知道,他肯对自己说就是好的。因为依着这个人的性格,不愿意去做的事,似乎谁都劝不了他。不愿意说的话,也绝不会吐露半个字。
弗拉迪说:“所以?”
“所以你也该清楚在贵国政府内部,有为数不少的人怀有一种错误想法。”l先生郑重地说,“这些人主要是妖族认为五千年前所出现的神通,是神灵恩赐的结果。”
“他们也相信有神,并且想要找到神灵的存在在我与你合作之前,这就是你们主要努力的方向。想找到五千年前的那个起源点,找到妖族之神。为此你们对赫尔辛基大爆炸极感兴趣,认为当时天空中出现的两个巨大幻象就是神灵。”
“他们觉得只要找到了神,就可以解决妖族与人修之间的争端,甚至彻底消灭他们。这种思想倾向在亚美利加内部如今还占有优势地位。一号机第六次试验成功了、召唤了一个所谓的下级神。然后,在未来的二十多天时间里,就会有不少妖族觉得出路就在前头,好像很快可以进行与人修的决战、将人类全部灭亡了。”
“弗先生,这种想法,是有问题的。”
弗拉迪笑了笑:“当然有问题。如果神灵真的存在且各自庇佑一方,那么显然人类的神灵更加强大。它们赐予了人类更多的东西,所以如今的亚细亚才在修行技术方面遥遥领先。而如果真有妖族之神,那么或许它们处于……”
“不是这个问题。”l先生抬起手打断他,遗憾地摇头,“而是说,如果神灵真实存在,但他们压根儿没想过庇佑哪一方,而是人类与妖族共同的敌人呢?如果五千年前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祖魂、神通,都是连他们也不可控制的意外呢?”
弗拉迪微微一愣。隔了一会儿说:“你为什么这样想?是……已有了一些证据吗?”
又皱眉:“你是亚裔。我知道许多亚裔实际上绝大多数亚细亚人都是这样是无神论者。总觉神灵都是被虚构出来的、高高在上的存在。但我们相信的确有那样一些令人敬畏的、至高无上的……”
“赫尔辛基大爆炸。”l先生打断他、平静地看着他,“当时天空中有两个巨大幻象。其中一个身披黑色鳞甲,杀死了另一个。被杀死的那个,的确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的神灵。如果以他们在这个世界的语言来说的话,他该被称作秩序之神。以你们的说法的话,那是一个上级神,仅次于主神。”
“而另一个,将他杀死的那个,是我。”
弗拉迪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开口:“l先生,我一直很尊重你。但”
“他不是被我杀死的唯一个所谓的神灵。”l先生平静地看他,“其实还有几个。但那些都比较弱。有几个是下级神,有几个是中级神。这个秩序之神,是最强的一个。打那儿之后因为一些原因,我没法再动手了。”
“然后我想到了比自己动手更好的办法建造一号机。一号机的一部分功能就是我们现在正在进行试验的,世界重启。我们可以用荒魂来主动召唤它们,然后干掉它们。如果事情出了岔子,就用一号机重启世界。”
“至于你们想要用一号机做的那些事……譬如找到神通、术法的起源,或者说灭绝人类,都不是我关心的。”l先生笑了笑,“实际上在我看来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我懒得理。”
第一百五十三章 第一步
弗拉迪感到,自己此刻陷入一种荒谬的处境。l先生有时候喜欢开一些冷酷的玩笑,但现在……应该不是。如果他所说的话不是玩笑,那么要么是在阐述事实,要么是在说谎。
但在之前的会面中,他从不说谎。而眼下的这些话如果是谎言,未免太拙劣。他掌握着关系到整个大亚美利加前途与命运的超前技术,想要要挟或者说服自己,用不着通过这种方式。
可如果是在阐述事实,那么他……杀死了……神灵!?
他是什么人!?
“那么……你……”弗拉迪强迫自己至少是暂时地接受这些话,“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不,那些神灵,不……”
在这一瞬间他有太多东西想要问了。
l先生猜出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弗先生,不要急。我也知道你的来意。你厌倦了被我完全掌控,也不喜欢只能被人别人告知一切、回到现实世界中又得失忆的感觉。所以想要叫我给你一个法子,可以一直记得在这里、在那里知道的事。”
“好吧,现在的确是时候了。”
他站起身,抬起手,在虚空中勾勒一个符号。随即符号一闪,没入弗拉迪的前额。
一切发生极快,快到连弗拉迪这种二级的存在都没有任何反应的机会、也感觉不到任何异常的地步。但随即他意识到头脑中的确多了一些东西……那些在从前只能短暂地存于意识当中的记忆。
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似乎可以略微接受一些眼前的这位l先生之前所说的话了。
他的手段太高明……超越了他的认知这是在自己的意识当中做手脚,而自己全无反抗的能力!
“利用荒魂召唤神灵的计划已经成功。”l先生说,“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得杀死它们。很早以前我就已经有了一个人选你问我为什么帮李清焰而不帮你?因为那个就是我选定的人。”
“不过么,倒不是像你说的、我这十二年来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他。很早以前我有过被人操控人生的感觉,知道那种体验讨厌极了,所以我不会对别人这么干。我只是叫别人自己去体验、自己去感受。然后,再决定到底要做什么。”
于是弗拉迪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推断是正确的了。
l先生与亚美利加之间,的确在相互利用。亚美利加利用他取得整个世界的霸权,而这件事,不被l先生放在心上。他所要做的,则是利用亚美利加的资源建造丰饶女神工程一号机……继而,召唤、并猎杀“神灵”!
“这么说你了解它们。”弗拉迪说,“能告诉我更多吗?”
l先生轻叹一声:“我能告诉你的就是,那些所谓神灵都是一群混蛋。在整个人类的历史当中,它们也的确一直存在并且留下痕迹。现在人们所崇拜的那些……传说里的那些,都是它们或者它们的分身。”
“至于它们有多坏,这种事现在没必要和你说。我了解人也了解妖族,知道道理很难说服一个人。只有叫他们亲眼见了亲身感受了,才能意识到‘哦那个谁谁说得果然是对的’所以呢,得叫你们自己去感受。譬如说看一看这次被召唤来的这个下级神,到底会做些什么。”
弗拉迪沉默一会儿:“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你所在的世界,就是被这些神灵摧毁的?”
l先生笑起来:“你看,就是因为你是这样一个聪明人,我才选择和你合作。妖族……生性残忍暴虐。但倒是有一个优点:乐于接受新鲜事物,容易相信别人。如果这种事和亚细亚那位大统领谈,不知道双方得付出多少无谓代价才能勉强建立信任。”
“算是吧。那些神灵把我这个世界搞得乱七八糟,你也可以认为我是逃难来了这儿。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猜我是外星人。哈……算半个吧。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的确算你们的同类。”
“但不要觉得我做这些是为了拯救你们的世界。我也有我的打算现在告诉你的,是我想要做的第一步。如果这一步成功了,弗先生,我会让你见识到更加难以想象的事。”
弗拉迪深吸一口气。
时间机器、重启世界这种事,已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了。他不敢想“更加难以想象”的,会是些什么事。这位l先生似乎有着自己的明确目的,而眼下,亚美利加被绑在他的战车上,得到些好处。
可弗拉迪不知道这架站车将驶向哪里……他们从l先生这里得到的好处,又是不是毒丸外面的一层糖衣。
有一句话他说对了。在没有亲眼所见亲身感受之前,言语的确很难说服一个人。至少现在,弗拉迪采佩尼认为或许可以……试着与“神灵”沟通。如果它们是懂得“毁灭”的存在,就意味着必有灵智。
而妖族与人类也有灵智……也许是可以谈一谈的。
“那么……”他说,“好吧。你没能完全说服我,我的确还要看一看。但至于李清焰……我该如何与这个人沟通?告诉他你……”
“不。”l先生说,“和你们一样,要他自己去感受。战争……一场战争,在我这里看,是近在眼前的。可在你们的时间观念当中看,却很遥远。你们可以有许多时间去犯错、反思。我已经有了一次心急的教训,不会再犯第二次。”
“弗先生,另有一件事。对你来说可能不算是好消息一号机的试验必须暂停。”
弗拉迪愣了愣:“为什么?”
“因为我在这些天才刚刚意识到世界就像一张白纸。事情发展,在白纸上留下痕迹。一号机启动改写世界线,很像把白纸上的痕迹都擦掉,重新写一遍。但你知道,一张纸,这样做的次数多了,就会破。我们所在的世界也一样。”l先生顿了顿,“实际上现在已经破了些小洞,漏出了……白纸下面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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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目标
重新回到寂静的山林中时,朝阳仍未完全升起。
弗拉迪采佩尼站在山坡上沉思一会儿,才开始慢慢下山。在刚刚结束的会面中,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现在,在现实世界中,他的头脑仍是理智而清醒的。他能够记得刚才说的那些事,也记得在椭圆形办公室中那个小世界里发生过的谈话。
他意识到自己来此的目的达成了从此用不着再被l先生告知一切。
可一个念头忽然又从他的头脑当中冒出来:自己真的已经记得一切了吗?
他记得的是,就那个叫做李清焰的人与l先生暂时达成了一致l先生的这一阶段计划需要他。于是他得暂且按下为将在未来发生的事而复仇的念头,转而尽量避免与李清焰的冲突。l先生承诺,如果自己这样做,他也将尽最大努力不叫最坏的情况出现。
对此,弗拉迪在内心中有自己的打算。或许双方这是指他与李清焰的确可以避免战争。但不会是以他这一方的完全妥协为前提,他要采取的是另外一种方式。这一点,在未来几天有充足时间考虑。
记得的另一件事是,l先生表示要暂时中止丰饶女神工程一号机的试验。弗拉迪记得的是,l先生如以往一般没有告知自己为什么。也如以往一般,为了叫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接受他的“建议”、另外承诺将提供某些先进技术进行补偿。
然而弗拉迪心中的困惑正来自于此他真的没有对自己说“为什么”吗?
还是如以往一般……记忆被抹去了?
亚美利加合众国总统在山坡上停下脚步,又思考了一会儿。
这一次会面叫他得到了一些东西,但他遗憾地意识到,所得到的这些,却叫他想要更多了。
对l先生的政策需要调整。他想,刚才在听到有关神灵的事情的时候,自己受到巨大冲击。可现在回到现实世界,身边寂静的丛林又叫他略微平静下来,于是刚才所听到的那些事情,也仿佛变得遥远了。
“得叫你们自己去感受”。他想起了这句话。l先生的确深谙人性……而自己也的确打算这样去做。
……
……
亚细亚时间2018年10月28日早上9点44分。
李清焰站在五四农场生活区东侧的一栋三层小楼顶上,又盯着黄华婧看了一会儿。
发生在北山市区的灾难已经过去将近三天,幸存者们都离开了摇摇欲坠的城市,被疏散到周遭的农场中以及被肃清的荒野中。
难民们的白色帐篷围绕巨大的城市废墟被搭建起来,在极高空处看,这叫北山极其周边仿佛也成了一只巨大的眼睛帐篷构成了眼白,而北山城区则是灰色瞳仁,无神地、直勾勾盯着天空。
其实更像是“死不瞑目”。
城中大火已被扑灭,搜索、救援幸存者的工作一直在继续。来自四面八方的救援队伍汇聚一处,诞生许多感人的、奋不顾身的故事。这场灾难在新闻中被定性为“恐袭”这种事会引起巨大恐慌,但相比事件之后的真相,如此恐慌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也理应会有许许多多的新闻工作者来到一线进行报道。李清焰原本是打算从他们之中选出一个的。
然而在出城的时候,他偶然间看到了黄华婧在十几天前,曾被裴元修请来的“外援”。当夜她的镜头记录下了自己与周云亭之间发生的一切,又在之后成为郁培炎对付自己的手段之一。
他对这个女人原本没什么好感,甚至在想这个人会不会也是郁培炎、裴元修那些人当中的一员。因此,对她多留心了一天。
可随即发现自己对她的认知似乎略有些偏差。
在他原本的印象里,这个女人既然可以被裴元修利用,就说明该是个没有什么原则的人。这种人很常见,因为没有原则,所以钻营得很好,八面玲珑。更因此敢于为一些人得罪另一些人不知情者看到了,还以为极有风骨。
但之后发生的事情叫他稍感疑惑。
如果黄华婧真是他所想的那种人,北山的这场灾难与她而言该是大喜事她身边有太多的素材可挖了。
可在各路记者、各个电视台各展神通深挖感人故事的时候,黄华婧却什么都没做。她以及另外一些人被安置在五四农场,一些临时政府机构也被迁至此处。而她在这两天多的时间里到处奔走、错过做报道的最佳时机……竟是在挖另外一些东西。
有关这场灾难的“真相”。
这意味着,她该并非郁培炎或者裴元修那边的人。与裴元修之间的牵扯也该不是特别深否则她就用不着“挖”,而能猜出来了。也该不是特别浅否则她不会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而将精力投入到这方面来。
世界上从来不缺乏阴谋论者。发生如此事件,如黄华婧一般心中有某种猜想的人不在少数,会想要付诸行动的也不在少数。因此当局早做了准备对付这种人另有一套说辞。叫他们的确能够查到一些与众不同之处,而后满意地打道回府。如此两方皆大欢喜,一方另辟视角,另一方面省了很多麻烦。
李清焰本以为黄华婧会在这个层面上止步,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女人还想要深挖下去。
他自己曾是系统中的一员,清楚对待这类人的态度。
大概在昨天的时候,有两个公务人员去到黄华婧在他目前所在这栋楼对面的那栋两层小楼中的居所里同她谈话,委婉示意她适可而止。
但黄华婧没理会这种“警告”,依旧我行我素。
到这时候,李清焰真正对她感兴趣,并将她列入了自己的考察名单当中。如果黄华婧不是傻瓜应该能意识到自己如果继续一意孤行,接下来将面对什么。
但直到现在为止,在李清焰透过窗子看屋子里的黄华婧的时候,后者仍没有收手的打算。
寻常时候,三天很难看清一个人。可在这种情况下,三天似乎已经足够了。
于是李清焰走下楼、穿过街道上的人群、进入黄华婧的那栋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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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证据
上二楼之后敲门。约隔了十几秒钟的功夫,才听到里面人问:“谁?”
声音里充满警惕。因为就在昨天晚上的时候又有几个人找过她。
“我。李清焰。”他答。
实际上现在他能清楚地知道屋子里发生的一切极度敏锐的知觉叫他能通过声音、气味、甚至空气的细微扰动准确判断出里面的人是个怎样的状态,又在做什么。
于是他知道黄华婧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先一愣。接着慢慢地将脚从拖鞋中退出来,小心而无声地走到窗边。她似是想要从窗子里跳下去,或者呼救毕竟“李清焰”这个名字眼下还挂在通缉令上。而在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身份是促进会的激进分子。
如今在官方那里,正是促进会、世界树的激进分子们为亚美利加人促成了这一切。
但她在窗边犹豫了一会儿。
接着转过身,慢慢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柄枪。做这些的时候,她说:“啊……你等一下,我在换衣服。”
最后,她快而轻地走到门旁、深吸一口气,开了门。
“还以为黄小姐会想逃。或者拿把枪在手里防身。”李清焰立即挤进来,笑着说,“你不怕我?”
黄华婧愣了愣。随即意识到,对方该是有什么法子能知道自己刚才所做的一切。但这没有叫她惊慌,反叫她稍镇定了些。因为她见识过李清焰的本事,也知道如果对方能弄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那么若有歹意杀意,刚才就不会敲门了。
“你……”她退后两步看着李清焰,“我不觉得你是那种十恶不赦的坏人。”
说了这句话,她慢慢抬起原本背在身后的手、展示手中的枪。接着,将它搁在门边的桌子上。
李清焰就关了门,环视这间屋子。一面木质的墙壁被颜色各异的贴纸覆满了。这些是黄华婧在这几天里整理出来的“线索”李清焰观察她的时候,也浏览过这些东西。黄华婧很有想象力,这些线索也都很大胆。可惜的是想岔了路。
他走到窗边坐下,靠着墙壁看黄华婧:“这几天我一直在观察你。然后改变了一些有关你的印象。现在打算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的回答叫我满意,我就把你一直在找的东西送给你。”
女人似乎在一秒钟之内就明白了他所说的是什么。她的眼睛微微睁大,胸膛急速起伏:“你是说……有关北山这次……你们做的那些事,那些真相?”
“我们?不。该说是他们。”李清焰笑笑,“在整件事情里,我扮演的角色比你能想得到的要更无辜些。今天找到你也不是因为‘你在查我们所做的事因此觉得受到了威胁而打算把你干掉’而是因为这几天我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人。这个人,不但得有胆量能将我交给她的东西传播出去,还得有足够的技巧和能力保证这东西能被许多人看到。”
“术业有专攻……这种事,我想我远没有你在行。但在此之前我先问你,黄小姐,那天晚上,为什么帮裴元修的忙?”
黄华婧盯着李清焰看了一会儿,像是在分辨他所说的话是真是假。但只隔几秒钟就开口:“因为我看周云亭不爽。这个人身上的问题很多,大小元山文武学校的问题也很多。我一直想深挖他们,但找不到突破点那天裴元修找我,我就顺水推舟。”
“这么听的话,似乎有违新闻从业者的道德规范。我对你们这行了解不算多,但觉得无论在哪一行……最好都不要带着私人情绪做事吧?”
黄华婧笑笑:“很多时候要是讲道德,就什么都做不成。对这点李先生应该比我有体会。”
“好。”李清焰点头,“再问你。为什么这几天要查北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该清楚出了这种事,如果真的有你想象的那种内幕,那么你现在在做的就是自掘坟墓找到内幕的那一天,大概就是你被干掉的时候了。”
“你说的这个,我不怕。我从前是个调查记者,爆过不少猛料。要有人对付我,今天你就看不到我了。但我也有些关系,足够叫某些人只能咬着牙恨我却奈何不了我。”黄华婧眼睛一眨不眨地说,“至于为什么要查……李先生,我这样说,你可以理解吗”
“有些人做事是很自私的。既不是为了什么崇高的目的,也不是为了什么使命感责任感,而全是为了自己。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喜欢我这个行业,而且想要做得比别人好。不但比现在活着的这些人好,还要比死去的那些、历史上的那些更好。”
“这次的事情是个大好机会。如果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当局究竟在隐瞒什么,那么我的名字就会被人铭记。这些只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打算为它们镀上一层金、用责任感或者使命感来修饰。”
李清焰想了想:“我理解了。你是个极致的利己主义者,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算大私若公了。那些激进分子们其实和你是一样的情况,不过你走对了路,他们走错了路。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我要交给你的东西,牵涉的人级别很高。我想要看到所有人都知道他大家信不信不要紧,只要知道就好。如果交给了你,你没办成这件事,那我要找你算账。不是以促进会的一员的方式,而是以一个妖魔的方式。”
黄华婧一笑:“您小看我了。我接触过的另外一些,级别可能比您提到的还要更高些。”
李清焰站起身:“好。你还有一次后悔的机会。”
但黄华婧走上前两步,伸出手:“给我吧。”
于是李清焰摸出一部手机,放在她的手里。黄华婧轻出一口气,翻开手机的盖子,开机。然而没电了。
她只好在桌上找到自己的充电线、插上。所幸型号正合适。
电量显示为1%的时候她就迫不及待地开了机,先去翻手机的通讯录。只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因为看到了不少名字。而那些名字当中的一部分,她很熟悉、亚细亚的每一个人都应该很熟悉。
第一百五十六章 烫手山芋
她愣了愣,转脸看李清焰。却听到对方说:“我建议你先看视讯资料大部分真相都在这里面。文本文档当中也有一部分,是我这两天录入进去的。结合视讯资料,你很容易判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我给你的这些又是不是真的。”
但还是隔了几秒钟,黄华婧才慢慢地点开手机中的“视频库”。
一小时二十分钟之后,她放下发烫的手机。坐在椅子上,瞪圆眼睛看李清焰。
“你……是给了我一枚核弹……核弹……”她低低地说。刚才的一小时二十分钟时间里她的视线一直集中在手机上。这叫她现在的眼神看起来略有些涣散,又仿佛刚进行了什么激烈的运动。说话时每一个音都咬得很重……仿佛自己吐出来的每一个字才都是“核弹”。
“你怎么还敢待在这儿?”她深吸一口气。说这句话的时候,刚才所看到的一切又在头脑中泛起来了。
她想过李清焰给她的资料中,所涉及的一些人级别会很高。
可从没想到过是这么高。
第一次见到李清焰的时候觉得他是个“宝藏男孩”因为他带给自己的惊喜太多了。但那时候的他,在她心中仍属于“凡人”范畴。这个“凡人”并非指没有修行过的普通人,而是说,所做的事情,无论如何叫人吃惊,仍在可以想象的范畴。
然而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个人会坐在自己对面、拿出一部手机,然后揭示一个惊天大阴谋。更要命的是……他还杀死了那个阴谋的背后主使整个亚细亚、也是整个世界上,最有权力的那群人当中的一个!
“天上那个白龙……那个白龙……”黄华婧说,“你知道它的来历吗?也是你的同伴、或者……”
李清焰笑笑:“就是我。”
黄华婧愣了愣:“……什么?”
“就是我。所以我才敢继续待在这儿。因为在这里,我不怕任何人。”李清焰站起身,走到黄华婧面前看着她,“但是打架我很在行,新闻传播却不怎么在行,所以得需要你帮忙。黄小姐既然想要猛料,我就给了你。现在你看也看了、听也听了怎么样,有没有胆子,把这些发出去?”
到这时候,黄华婧已很难分辨自己正处于何种情绪状态了。因为太多强烈情感一齐涌上心头,倒叫她的头脑因极度的惊诧或是惶恐或是期待或是激动而变得麻木起来。
她直勾勾地看着李清焰:“你是说,你就是那个……好吧,算了。”
她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去。想要走到窗前拉起窗帘以防被人瞧见,但很快又意识到有这样的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只要他不想,谁又能瞧得见?
“我不敢这样发。我之前没料到是这种东西……我想要名也想要利,可是我不想把自己的命给搭上。”黄华婧看着李清焰,小心翼翼地说。现在她清楚地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尽管他此时看起来与寻常人别无二致,可她不敢用寻常人的思维方式来揣度他了。
“……不你别急,你把这种东西给我看,我怎么敢对你说你拿走吧我做不了?”在看到李清焰的眉头似要微微一皱的时候,黄华婧连忙说,“反正你只是想要这东西传出去,对不对?越多人看到越好,对不对?那就不需要非得由我来刊发,也不必要非得在主流媒体上发出来,对不对?这样,我有一个朋友……朋友……”
她重复两遍,显然是在她众多朋友当中挑选瞧瞧该把谁给拉下水比较好然后眼睛一亮:“是个站长。那种网络上网站的站长,也是个黑客服务器在亚美利加,这边的人很难查得到。这人叫于檬,汉阳人,地址是这里……”
她边说边飞快地拾起桌上的笔,写出一串地址:“……你看,我把资料给这个人。叫他给传出去网络上信息流通更快,管制也更难,你看,这样好不好?”
“我不了解他,所以觉得不好。”
“……可你也不了解我!”黄华婧几乎叫起来,“我们只见过一面!”
李清焰一笑:“不止。我已经观察了你三天。觉得你这个人胆子大路子野,是做这件事的最佳人选。的确用不着非得刊在主流媒体上我也知道那不可能但一定得由你来做,这样我才放心。黄小姐,这样一个机会,你要让给别人?我怕你想清楚之后后悔一辈子。”
“不是让给他……”黄华婧说,“你听我说,我知道你们的规矩……这种事,一旦我听了,就别想抽身出来。但我只是想拉他跟我合伙儿……这种消息一旦被查出来是我散播出去的,李先生,我死定了。可我还有好些事儿没做,我还不想死。”
“所以我也不敢得罪你我可以保证,绝不会向别人透露你的身份信息,我知道这个……”
“不,黄小姐,你需要保证的是别人知道这事儿是我干的。”李清焰打断她,“知道郁培炎做了什么事,知道我怎样为民除害。知道前些天的大雪,也是因为我才停了。”
他又想了想:“可以去找你说的那个人。但你得负全责你得盯着他做事。消息要尽快散出去……十天之内最好。”
黄华婧脸色古怪地盯着他这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可以理解他要散播郁培炎的消息无论是为了复仇还是出于义愤,每个人都有可能这么干。但不能理解他刚才提出的要求他再强大,也总是一个人。然而非但不想暂且低调行事,反而要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吗?做这种英雄很容易死的……这人有什么毛病啊?
可她也只能说:“……好吧。”
好吧,然后请您快点儿离开吧。我不该接过那部手提电话的……更不该去看!
但她听到李清焰又说:“那么你还得帮我一个忙。帮我打听打听,裴元修是不是还活着。如果活着,眼下在哪儿。”
新的一年时的心里话
大概八年前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把法师手札的第一章上传到起点。那天我该是在办公室里,心里想的是写着玩玩儿。
那段时间我的生活充实又闲散,工作轻松又有趣,同事和气又文艺,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在讨论的都是文学流派和存在主义。
于是写作于我而言是一种调剂和发泄没有任何功利心地把自己想到的写出来,然后给大家看。在那段时间里我高产、思路活跃。写了许许多多有趣的短文段子小故事,纯粹就是因为想要写。
再往后那本第一人称的书被签约了。接着,我开始断断续续地,走上网文写作的正式道路了。
到现在过了八年,我意识到事情和最初预期的变得有点儿不同。
八年前的那个我热爱文字、热爱奇思妙想、热爱各种有趣的点子且不吝于分享。
八年后的这个我变得小心翼翼,沉默谨慎了。我不再像从前那样,喜欢“写”、喜欢“分享”了。因为觉得有写那些段子、短文的功夫,其实可以写在连载的正文。有去想别的奇思妙想的精力,可以用来想在连载的正文的后续剧情。
脑洞和发散的思绪被这一本书给死死箍住,变成苍白的雕像了。
其实还有些别的可怕的事情。譬如现在我去看自己在十年前写下的文字,会觉得“我这个时候就写得不错嘛”。然而这似乎意味着,十年过去之后我还没什么进步。写作水平停留在那儿,没有长进。
有时候反思,自己倒是知道为什么。网文总有些套路、模式。无论怎样的题材、风格,其实都算是万变不离其宗。你首先得叫读者觉得主角处在某种困境里、叫读者觉得想要看他脱困。
然后你再弄出一些人和事,叫他们让主角不痛快于是读者更想看到主角摆脱困境。
在此过程中你还得告诉读者主角有怎样的特质,叫他们产生期待、知道主角可以在往后咸鱼翻身或者大杀四方。
接着主角陷入困境,各种线索交织,矛盾被引爆“大**”来了。
譬如说被人轻视的主角知道很快要有一场门派比试。而他现在正在遭受欺凌、且得到威力强大的秘密功法。
譬如说一个男子穷困潦倒要走投无路,但他身怀绝技可以活死人肉白骨。而现在他所喜欢的女孩儿那位位高权重的父亲就要不久于人世,偏偏他还在被他的情敌也是他的未来岳父的属下欺凌。
困境期待爆发。这样一个模式几乎纵贯网文全篇,作者们写得熟练了,读者们也读得熟练了。然后就陷在这样的循环里,再很难跳出去。
所以写了这么多年,发现自己还是八年前的自己,几乎什么都没学会。
这本书开篇的时候想要尝试新的、对我来说较“高级”些的写法。不想再一直这样套路、模式地写。而想要写一根主线,然后有几条支线相交。支线之间或许只有很少联系,但会在最终交融在一起、集中爆发。
如果依着熟知的“成熟”的网文写法,在这样的篇幅过程当中该有三到四次的短平快式的困境、期待、爆发式**。那些最终汇聚的支线,该在这个过程中被单独摘出来,用作段式推进不要悬念不要伏笔,只需要平铺直叙减少思考过程,然后量贩快感就好。
这一次比较任性,想也许做一次突破谁说网文节奏非要短平快地模式化读者才买账呢?然后,大家知道,失败了。首订惨到一度想要tj重开。
其实首订少的原因,之后很快就搞清楚了我没有进一步叫自己更加模式化套路化,而想要尝试“高级化”。这令小说的前半部分看起来“沉闷”、“缓慢”了。
但只是因为那次的感觉我看自己十年前写的东西,还觉得不错。
就仿佛丁仪说,我已经是几百岁的老人了,还在大学里教物理。
八年前我看小说的时候,还会思考它的结构、技巧。现在看小说的时候,本能想的是“爽点在哪里”这叫我觉得有点儿羞耻。
然而问题并不止于此更要命的是在我想要突破、尝试的时候,还在考虑“网文读者们”该如何如何。这令我在写作过程中既想悖离模式化的写法,又忍不住想要靠近模式化的写法。这种状态很要命……写下每一字每一句、每一段剧情的时候头脑中的本能想法不是“这里怎么样”,而是“读者会觉得这里怎么样”。
啊……我本来想要写个感言散文。结果现在变成写作手法的讨论了。
我猜这是因为我这几天的状态问题……眼下我正在戒烟。上一次戒烟之后的“clean”时间大概持续了两年半……然后不小心复吸。在复吸之前我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抽烟了,然而去年春节掉以轻心,一直复吸到如今。
昨晚的时候看了一部电影,说一个人戒毒成功的故事。于是我想了想,快到新一年,我也戒掉吧。因而现在整个身体感觉腾云驾雾,意识和身体错了一个身位。又因为最近几天作息异常紊乱、种种因素加在一起,眼下我的头脑杂乱又混沌,说话时简直不知所谓了。
到这时候我有点儿想不起来上次睡觉是什么时候了。
不过也和前面所说的有关系成绩不大好于是心态失衡于是睡眠失去规律于是心急,于是可以看到我这个月做出好几个承诺:某天更新多少多少,然后没更成。未来几天更新多少多少,然后又没达标。
其实这期间我也有点痛苦睡醒起床,发呆。然后洗漱铲屎喂猫。接着坐到电脑前开始码字。
写到自己没什么感觉的过度剧情的时候,想:会不会他们不喜欢啊?可这是过度啊……要不增加个设定增加个悬念吸引大家一下?不行!不不不!你还没尝够乱加设定的苦果吗?!到最后都得你来圆的啊可能影响到整个世界线的啊!
写到自己喜欢的剧情的时候就会想吸烟。可过一会儿又气馁:似乎新书订阅不多,似乎大家不是很喜欢……哎,要是更多人能看到这种剧情就好了。
然后在这种纠结又矛盾的状态中度过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眼看着时间过去更新的时候迫近,惊觉,啊……怎么还没写完。
然后现在我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误区……在很久很久以前写东西的时候,我只写自己喜欢看的。自己喜欢了,再给大家看,然后找到共鸣。可现在写东西的时候,常常会忽略自己的主观感受,而全在考虑“读者大大们会怎样怎样”。
就我个人而言这就意味着,我不能将自己的全部感情和精力投入到文字当中,而被另一些东西打赏、订阅、评价分神了。
其实说到这儿才说到我想说的问题问题大概都出在我身上。
我忘记了八年前自己把手札的第一章上传到起点网站时候的感觉……那时候我不会去想订阅、收入,而只会想,故事有没有趣,是不是我想要表达的。那时候没有匠气,不会去思考什么技巧、节奏,一切发自本能。
现在想得太多了、顾虑得太多了,没有了那种“初心”。许多念头其实都是在围绕经济利益打转尽管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时间慢慢过去的确得考虑到许许多多切实的事情而不能一直生活在梦想王国里但似乎的确对我的写作产生了影响。
所以如果将今天、2019年1月1日当作新一年的起点来算的话,我希望自己可以摆脱这种困境。去年心魔上架的时候我说希望能在百年之后留下点儿什么,现在也仍旧这么想。可不是说,自己对神狩这本书已经写完的部分不满意实际上我挺高兴自己能坚持下来、实践某种新写法。
而是说,希望自己在接下来的一这年当中、在写作时,能以“好看有趣”为唯一目的。并非要忽略诸位读者大佬们的感受,而是,我觉得好看……你们也一定会觉得好看吧吗,哈哈哈。
就好像谁会觉得我刘圣慈心的书不好看呢!!
这是一个不大喜庆的新年感言。但我这个人吧,因为一点所谓的文人臭风骨,不大喜欢和大家拉票求票求各种什么的。然而我觉得这挺好君子之交淡如水嘛。
总之呢,差不多就是,在新的一年里,希望我可以找回初心,越来越好。一切问题都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会好好调整。新书成绩不算好,但我不会放弃。慢慢来慢慢写……努力总会有回报。
也希望大家在做任何事的时候,不要忘记初心。不要忘记当初为什么来做这事、为什么而坚持。
2019年。
在我们小的时候,是存在于科幻中的年份。让我们砥砺同行。
第一百五十七章 探病
黄华婧本能地皱起眉:“你……要干什么?”
刚才的那些资料当中没有裴元修至少没有直接提到他、也没有他的影像或者声音。但她依着自己的推断、从前接触这种事情时候的经验,以及这些天来自己所做的猜想,觉得裴元修也参与到了这件事当中。
因而第一个念头是,他想要杀死他。
其实黄华婧知道裴元修目前在哪儿也在五四农场,就在农场的卫生所。
卫生所是一栋粉色三层小楼,从她书桌旁的窗户探头往西边看就能见到它。前两天在各部门之间钻来钻去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一份名录,那是记录了在五四农场接受治疗的一部分北山市公职人员的,其中的确有裴元修。
这件事儿她可不想沾。因为于她而言,这比曝光郁培炎的风险还要大一点她揭露曝光什么事,至少自己没参与到那件事情里,总有转圜的余地。可要是告诉李清焰裴元修在哪儿、他又因此去将他杀死了,她就成了个同谋犯了。往后真出了什么事,就很难洗清。
于是立即又说:“我不……”
但李清焰已往窗外的粉色三层楼那边看了一眼:“他在那儿?”
惊慌的黄华婧刚才的眼神与动作出卖了她因之前所从事职业的关系,李清焰是精于此道的。
他又走到窗边探出头去看。五四农场平时人并不多,但如今似乎成了从前北山的中心区,街上人来人往。被当局安置在这儿的难民在农场的生活区中跑来跑去领取救济物资,本不在这儿的人也跑过来,一些是想要找到熟识的人或者亲人,而另一些则想要换点儿什么、弄点儿什么。
可他就这样大大方方地露了脸这叫黄华婧感到自己的心脏都要停跳。这些日子一定有人盯着自己,要是被那些人认出来这个李清焰待在自己的屋子里……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她就得被控制起来、然后可能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能重获自由……又或者不能。
好在李清焰很快缩回头:“你去看过他?”
“没有!”黄华婧说,“我只是在一个名单上、知道他在那儿!你要干嘛?你要杀他?他不是你的朋友吗他还……”
李清焰想了想:“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几天之前我的确想杀了他,可也在几天之前我又想再也不见到他就好。刚才么……我就只想去看看他。因为意识到不管我想对他做什么,总得先见到他才行。然后的一切交给我的情绪决定。”
“他到底……在这个事情里,是怎么样一个角色?”黄华婧小心翼翼地问。因为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看起来脸色平和,但情绪该略有些激动。
“关键角色。但还没成功。一旦成功了,就会是个核心人物。所以我打算见他……至少叫他做不成这个核心人物。”李清焰眯起眼睛,“这样对他可能比死还要难受……不如杀了他。”
黄华婧倒吸一口凉气:“我觉得……李清焰,我觉得,杀人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至少现在不是。你在我的房间里,现在去杀死他……一定会查到我身上。但你还想要我为你……”
她停住了。因为发现原本靠在墙边站着、往窗外看的李清焰,忽然消失不见了。
……
……
他猜想裴元修该就在北山附近一带,但没料到这样近就在五四农场。这几天的时间里他数次经过那栋粉色三层小楼,而他的那位“好朋友”就在躺在那栋楼里……不知眼下该是个什么状况。
几天前被自己重伤,然后被郁培炎的人弄去了地下。后来他杀死郁培炎且放了一把火,整个地下系统就成了个被火闷着烧的罐子。裴元修在上面几层,倒是来得及被救出去。神通术法可以叫一个人极快恢复健康,然而以裴元修那种伤势而言,非得是个二级修士才能叫他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就重新活蹦乱跳。
以他的身份想要个二级来帮忙也许不难……裴伯鲁死掉他就成了莲华宗的宗主继位人选。宗派当中该有高人很快出面保他万全这三天的时间里,他本该被带回首都的。莲华宗的山门就在首都附近八宝山一带。
可不知出了什么问题,现在他还躺在农场卫生所里。
李清焰在楼后人烟稀少的路边站了一会儿,轻出一口气,纵身跃起,粉色地砖瞬间碎裂成粉末。他的动作快到超越人眼所能捕捉到的运动速度极限,因而对于街上的人而言,似乎仅是一道风忽然升腾而起……吹进粉色三层楼当中的某一扇窗户中去了。
下一刻他出现在卫生所三楼的走廊中。跳上来时听到这里没什么人走动、很安静。如今站在这儿发现情况也的确如此。灰色的粗糙水泥地,两侧白色的墙壁绿色的墙裙。天花板上吊着梨子形的白炽灯,这时候仍有一两盏开着。
三楼或许被设置为特殊疗养区,供中高级官员休养。裴元修是特情局的行动处长,勉强够得上这个格。
他在廊中边走边向里面看。看到3012号房时,瞧见裴元修了。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布局与小旅馆的单人房间很像。一侧开了大窗户,透过窗户能看到远处的农场田野但之前下了雪、北山又遭了灾,于是远处也并非好景致。原野上覆盖着雪一样的白灰,也不晓得里面有多少是人的。
裴元修醒着,躺在床上。背后垫了三个枕头、脸歪向一旁看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但能瞧见眼睛偶尔眨一眨。李清焰这样在门外看了他十几秒钟,推门走进去。
在他踏足进屋子的一刹那,裴元修像是忽然感应到什么,猛地转脸。
他看到了李清焰,脸上表情僵了僵、身子一挺,仿佛要坐起。但很快神色与身体都松弛下来,只面色苍白地笑笑:“你来了。”
李清焰环视屋子,认为房间里除了他与裴元修没有第三个人。就从窗边拉了把椅子坐在裴元修的床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身体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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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帮忙
“不算好,也不算坏吧。”裴元修拍拍自己的腿,“还得两三天才能下床。内伤比较厉害你和鱼太素两个二级神仙打架,我捱着了一点,就很难受。”
“嗯。”李清焰点了点头。略沉默一会儿,说:“郁培炎被我杀了。临死之前很狼狈,气度全没了。”
裴元修轻轻摇头:“你说得没错,我跟错了人。但我也早知道郁培炎是怎样的人,需要的只是他在那个位置上所拥有的能量、资源。我不是被他的什么人格魅力所折服,只是……我也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吧。”
李清焰转脸往窗外看:“挫骨扬灰。这不是个好词儿。但看看外面地上那些东西……是有多少人被挫骨扬灰?裴元修,这是你想做的事?”
裴元修轻出一口气:“清焰,我几天一直在看。也在想,前两天到底死了多少人。也知道,那些人的性命与我们之前做的事情脱不开关系。你用这种事来问我,我什么都不能说倘若我还给自己辩驳一句,就绝不能算是人。”
李清焰想了想:“但是?”
“但是,在做一件事的过程中出了岔子,或者方法出了问题,并不意味着那件事本身是错的。”裴元修说,“这个咱们两个用不着争、用不着诡辩。我要说的你都想得到,你要说的我也想得到。你今天来这儿……不论只是想看到我心虚愧疚还是要取我的性命,我都可以满足你。但……”
李清焰忽然抬起手,隔着被子搁在他小腿上。
“你想错了。我不是为了看到你心虚愧疚……也不是为了取你的命。”李清焰深吸一口气、又叹出去,“可说实话呢,见到你、听到你这些话之前我的确在想要不要你的命。但现在意识到既然你做事有自己的理念和理由,我也就不能仅因为你欺骗了我或者我对你失望而杀死你。”
“该和你一样……理智一些。你看,之前这十几年我算是一直在体验……体验得多了,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你说现在你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事情,可我在想你真的理解吗?”
“在享有特权的时候,去谈对另一些人的怜悯。现在你受了伤躺在这个房间里,安静温暖干燥。但是在外面,还有很多人躺在荒地上的帐篷里。前天的时候没有干净的饮用水,医护条件也很差,很多在北山受了伤的人就死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新闻。”
“不,元修,你听我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李清焰摆摆手,“阵痛,对不对?做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对不对?这个道理是对的,然而问题在于,你要给的,人家想不想要。”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咱们两个在淮海路,遇到一个小姑娘。很惨,在街上流浪的。你想给她一百元,但我说只给她点吃的就可以。因为那种孩子手里拿了钱,倒未必是好事。你没流浪过,很难弄清楚什么对她才是好哪怕你头脑聪明,这些东西也凭空想不来。”
“现在你要做的事情和那件事很像。问题也在于,你真的了解那些人吗。了解那些天生的神通被安然抑制、得像人一样在城市里苟活着的妖族吗?”
李清焰顿了顿:“我觉得答案是否定的。所以,元修,我的态度是,我尊重你的理想。但我想为你的理想提供一些建议。譬如说,自己先去体会。”
裴元修微微皱起眉:“清焰,你要做什么?”
“给你一次机会。”李清焰说。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站起身,但搁在裴元修腿上的那只手没动。
“我将要叫你体验普通人、尤其是妖族的生活。这个,是为了让你更贴近自己的理想。我还得叫你没法子得到莲华宗的不传之秘,这个,是为了不叫你走向自我毁灭的道路。咱们两个相交一场,我想我已经算是够朋友了,裴元修。”
病床上的人从这些话里听到危险的意味……可能比死亡更危险的意味。于是他猛地撑着自己坐起来:“清焰,你啊!!”
先是一声高亢的痛呼,但很快变成低吟。并非有意压制,而是由于在这一刻,他的整个身体都痉挛起来。此时的裴元修像是触了电,身子在床上飞快地弹动,每一处关节都咯咯作响。汗水在一刹那就从他的脸上渗出来,很快又被甩得四处飞溅。
他身体当中的经络、丹田当中的灵力,正在被极度强大而极度精巧的力量迅速摧毁。若通俗地来说,便是他正在被废去修为。废去一个修士修为的过程通常伴随着极高的死亡率。然而李清焰目前在做的,却如同最精准的外科手术一般。
因着十几年来对于灵力惊人的体悟与把控,他在切断裴元修的经络、丹田时没有损害任何无关的部位。病床上的人的确感受到了极度的痛苦、且在这种痛苦持续了五分钟之后昏厥,但他的身体并未遭受严重损害。
实际上……他现在几乎完全成了一个普通人。虚弱的普通人。
五分钟之后李清焰停了手,裴元修昏迷在床,脸色更加苍白。他还得需要半个或者一个月的时间来复原,然后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法儿修行了。
李清焰低叹一口气。他一点都不喜欢现在这个局面,心中也并非没有痛苦。可世事如此……
便在这时候,听到一个人说话。
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靠窗边。在窗边的位置有一张书桌,而说话的人,似乎就坐在书桌旁。
“你得点他的大俞穴。”那个嘶哑却富有磁性的男性声音说,“你弄走了他绝大部分的灵力,但血肉里还藏了些。现在他身体虚弱那些灵力要是再冲出来,就成了虚不受补了。所以得叫他的灵力继续藏于骨血,也能恢复得快点儿。”
发声处距李清焰只有两步远。可他甚至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或者说,是不是打一开始就在这房间里、而只是他不知道!
第一百五十九章 老爷爷
李清焰立即转身。
便也立即看到了说话的人。
看起来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可穿着打扮很不寻常至少在从前的十几年时间里,他从未在现实生活中见到这样的人。
穿一套红底紫条纹的三件套西式正装,剪裁极合体,简直像是这人外生的一层皮肤。衬衫领带马甲胸针手巾一应俱全,每一处褶皱都一丝不苟。一双皮鞋也油光锃亮不染丁点儿尘埃,好似一直放在橱窗里的展示品。而这个老男人的身材体型也极好,这就令他看起来仿佛真是个来自英伦的老派绅士。
他的头发梳成中分,好像抹了发蜡,乌黑油亮。上唇与下巴的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还该是经过精心养护的。鼻子上架了一副圆片墨镜,双手搭在一支漂亮手杖的圆柄上视线透过墨镜上方来看他。
这人就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沐浴着从窗户里透进来的并不算明澈的阳光。
于是李清焰实实在在地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
现在,他意识到刚才哪里不对劲儿了。也记起,在进门的时候他环视这屋子……其实看到了这个人。
那时候,这个人就这么坐着、看自己。可自己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去,而意识则说,“这人并不在”。
这是指,李清焰认为房间里只有两个人。很诡异的是,在他想“这房间里有两个人”的时候,这念头该指的是“房间里除自己之外有两个人”。
然而这种念头被什么力量诱导,自己的主观意识便只接受了这个念头表层的意思,而没有进行更加深入地思考。
于是……他忽视了这个人的存在。
这种玩弄意识的手段,远比自己高明。也意味着这个人的境界更在自己之上。现在两人相距两步,李清焰却没从他身上感受到任何的灵力气息。这意味着要么这人是个不能修行的凡人,要么,就是将自身精气神尽数收敛,没有一丝一毫的外泄。
该是个一级。李清焰想,该是个,自己从未见识过的一级这世界修行层次最顶端的存在。
而这些存在,平日里大多隐世不出。无论生活作风还是习惯,都与现今这个时代略有些脱节。但这种脱节是很容易理解的那些人本身就曾经长时间生活在“旧时代”,而今这个“新时代”,于他们而言才算是“刚刚开始”,他们一时间还未能完全接受。
但有一个人是例外……
莲华宗的现任代宗主、裴元修的祖父。他很“年轻”仅两百多岁。
在这个人“年轻”的时候、接受能力最强的时候,也正是西风渐盛之时。如果是他做这种打扮……就一点不稀奇。
于是李清焰伸手将身后的椅子挪了挪,退后一步、站到床边去,低声说:“裴先生?”
老人没再说话,而是将眼镜推上去,透过镜片看他。
李清焰便想了想,又说:“您说得有道理。”
然后他转了身,背对这老人。抬手把裴元修的脉,又点了他的大俞、冲阳穴。做了这些再转过来:“这样的确可以叫他恢复得更快些。”
但老人还不说话。李清焰便也不再开口他脸色平静如常,可已将自己的知觉摧至极盛。凭借对灵力惊人的敏感度,他开始探查周遭是否有强力的禁制、法阵。
随后得出结论:没有。此人并未在这间病房中做任何布置,在外面也没有。
而后开始去看“运”。面前这老人的运……算是他见过的最复杂、最奇特的运了。触手极多,多到了看起来仿佛是一片弥漫的烟雾的地步。李清焰可以理解这一点这人活了两百多年,又是一派的宗主。门生弟子无数,也必然有极复杂的社会关系。许许多多的人都希望和他攀扯上些什么,他自己因宗派事务的缘故,也没法儿从世俗中超脱,由此才会是这个模样。
至于同自己的联系一条烟雾般的触腕探了过来。
在从前时候,李清焰是看不到自己的运的。他的运,就好像一个黑洞或者纯粹的虚无。倘有与他产生什么关联的,那探过来的触腕在没挨着自己身体的时候就已经变淡、不见了。仿佛他这个人真是一片虚空,而那些东西一旦挨着他,也都被拉进了虚空里。
但如今他却发现老人同自己相连的这根触腕并未消失,而是绕着他的身体围了一圈虽然并未直接触碰到他,但也没有消失不见。
在之前十几年的时间里李清焰一直在思考这种“触手”究竟是什么东西。最终他倾向于认为那是因着自己的某种天赋、所看到的事物之间联系的某种具象化形式。
他看不到自己的运,别人的触手也难碰到他的“运”,或许意味着他在某种意义上独立于这个世界而存在。大概正是因此,许多的神通禁制才对他并不起作用,仿佛他这个人是跳出因果之外的。
而这些,一定都与他失去的那些记忆有着不可抹去的联系。
但今天……他被这个老人的“触腕”,“圈”住了。
李清焰暂未完全清楚这种表象意味着什么,可大概能推测出一件事倘若这个人要对自己使些禁制、术法……或许会管用。
他在走进这房间时忽略了这人的存在,大概就是证明之一。
这就是一级的力量么?三级是返璞归真之境,二级是修为通玄之境,而一级在从前被称作太上圜转之境。据说一级的修士们触及了世间的“道”如果这“道”指的是某种规律,也许眼前这一位就是通过操纵某种规律,叫本不能对自己起作用的术法、起了作用吧。
他想这些的时候,面上神色仍很平静,甚至连呼吸都未曾变得急促、也未曾变得舒缓。
但坐在椅上的老人忽然一笑:“小李,在怕我?”
李清焰一愣,未曾想这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可他便也一笑:“我第一次见到一级的高人。偏这位高人又是我刚刚伤害过的人的爷爷怎么会不怕?我没猜错的话,您就是裴守冲。”
“嗯,是我。”裴守冲抬起手杖点了点病床上的裴元修,“这孩子,以前提起过你几次。看来是真把你当作朋友。今天看呢,也没交错你这个朋友你废他修为的手法很高明。这件事如果叫我来办……也不知道他的命能不能保得住。但你抢在了我前头,算是他的福气吧。”
裴守冲出声现身的时候叫李清焰吃惊。如今说了这些话,又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头一次弄不清楚一个人究竟在说真话,还是在说反话了。
但他很快想明白了一件事。无论这个一级强者是在打算像猫杀死老鼠之前那样先玩弄一番,还是当真认为自己做得对,他都用不着摆出什么低姿态来。确有杀心的人不会因为一两句告饶的话、卑微的姿态就放人生路。那样只会涨敌人气焰,灭自己的威风。
于是他沉声说:“我们以前的确是朋友,甚至在他告诉我、为一些事骗了我之后,也还可以算是朋友。但当我知道他叛国投敌之后,就再也不是了。”
裴守冲又笑了笑,似乎对他说的话很感兴趣:“从前听元修提起你,你这人该不是那种爱国主义者。”
李清焰明白他的意思,就说:“叛国投敌这种事……意味着他的品行与我从前了解的或许有很大出入。也意味着我从前看到的他不是真的他。那么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就有待商榷了。”
“裴先生。我今天对他所做的一切,并无愧于我的内心。如果你因此要”
裴守冲摇头:“不,不,小李,我说过,你做得对。是在顺应潮流、大势。元修做的是错的我今天来这儿呢,原本也要做你刚才做的事。哦……你不信我。”
这位莲华宗的代宗主、一级修士便站起身。而这时候李清焰才发现,他是个瘸子。
他的那柄手杖并非是某种装饰,而的确有其作用部分替代他那条看起来不大能受力的右腿。
这种事简直……诡异。
一级的修士,身躯之强横已难用言语形容了。不论曾有什么伤痛、隐疾,也早该在修行的过程中被治愈。可他却是个瘸子得用手杖的那种。
裴守冲在李清焰极度疑惑的目光中走到床边,看了裴元修一眼:“他们在做的事,我早就知道了。我的这个孙子,要杀死我的儿子。然后做代宗主的接班人……被我灌顶、得到溯光回转法的感悟、心法,再献给亚美利加人。”
“不过注定不会成功一定有什么人阻止他。从前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今天来这儿,就是为了看一看。你看,现在,我知道是你了。”
他边说边抬手在裴元修的额上点了点。于是后者的脸色很快变得红润,呼吸也平稳起来。
“但元修今天命不该绝,往后还有不少事情要做。”他转脸看李清焰,“至于你……如今看起来,很像我一位故人之后。所以用不着怕我,我并不会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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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天命
在裴守冲说这些话的时候,李清焰发现自他的运上探出的那条触腕,轻轻地弹了弹。像一条游蛇一般绕着他的身子转了几周,似乎想要“钻进来”。
从前遇到过类似的情况这意味着他在试着进一步地探查自己。不仅是修士之间寻常的那种查探对方的修为、境界或者术法造诣,也是在看自己的“运势”。
用街头算命先生的话来说,就是看看自己未来如何、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他对自己很感兴趣。于是这叫李清焰也对他起了兴趣十几年来他一直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可今天听了这个裴守冲的话,却似乎这人早就知道自己、且特别关注了。
因为什么?除了他自己的身世与那段模糊记忆,再想不到别的了。
因而他收敛精神,暂不去理会对方对自己的探查裴守冲的“触腕”慢慢游走,并不能真正触碰到他的运。而实际上,也本没什么可触碰的。
“裴先生的意思是说,你知道他会杀裴伯鲁,也知道他要带走贵宗的不传之秘……更知道会在北山发生的一切?”李清焰从他身边退开两步,走到床尾。
这个位置,与外面只隔一堵墙。如有必要他随时可以破墙而出。
“算是这样吧。”裴守冲轻轻摩挲光滑的手杖柄,透过镜片看李清焰,“哦,小李,你看,我又知道你要说什么了。你想问我,既然知道一切,为什么不阻止他们呢。”
李清焰沉声说:“是。”
“因为就像我知道有人会来废去元修的修为一样。我不是也看着你,没有阻止么?”
“这些事总是要发生的,都是宿命缘果,谁也干涉不了。即便今天我阻止了你,也会有别人莲华宗内门上下数百人,只要有一人得知这件事的详情,都必然会跑过来清理门户。而我是一宗之主,更不可能徇私。”
“可是,你都不想试一下么?”李清焰尝试分析这人刚才所说的这些话是真心话还是言不由衷。但最终得出一个叫自己觉得很诧异的结论该是真心的。
“裴先生,你的话叫我很困惑。一方面你认为裴元修和郁培炎那伙儿人做的事是错的。另一方面以你的地位和力量,尝试阻止他们其实并非难事。但现在你却对我说一切都是注定要发生的、没人能干涉得了。我困惑又好奇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据我所知,六宗五派的修行人们,很少相信什么天命。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这种话不就是你们修士说得最多么?”
可李清焰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所想的,并非真要得到他“为什么这样想”的解释。这种一级大佬说话做事都必有自己的考量,这种人说“无法改变干涉”,不会是如同那些哀叹“这就是命啊”的凡人一般。
必是经历过些什么,才产生这样笃定的念头。
所以说他到底经历过什么?这人说不知道谁会废去裴元修的修为,因而来“看一看”但对于一个能坐视北山毁灭、孙子走上歧途而无动于衷的人来说,不会因这种事而感到好奇、甚至离开首都圈。
绝不会仅仅是“看一看”,而该是具有明确目的性的。
或许就是为了自己因此才在此处“守株待兔”,并且同自己说了这么多的“废话”。
这人也许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一些东西……但李清焰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心中却生出一丝期待。他身上的记忆、秘密,自己尚且弄不清。可眼前这位似乎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些因而在心中生出这些念头的时候再看裴守冲,会发现他的眼神中还有些别的复杂情感。
很像是……一个人,在铁笼之外,审视一只睡狮。
有点儿意思啊……李清焰忍不住在心中低叹一声,这个家伙到底知道些什么、又想要知道些什么?
“是你们把这句话理解岔了。”裴守冲一笑,“修行途中的逆天而行,那天是指人天生的欲念,可不是指天命。至于真正的天命么……从前有一个人,想要逆天改命。不是改自己的命,而是要改这世间的命。”
“可惜耗了许多心力、搭上许多的性命,到最后还是失败了。我目睹了那些事,才意识到什么叫做天命不可违。这些天发生的事……乃至几十年前发生的事,我早在近百年前就已经看到了。”
“这些年里……也还有一两个人想要改变那一切,但没有成功的。”说到这里的时候裴守冲惋惜地叹了一声,“由是我才清楚天命难违,而注定要发生的事,谁都改变不了。小李,知道我在说谁么?”
该是要进入主题了。果然。李清焰在心里想,这位一级大佬果然想和自己谈些别的事情。
依着他的经验来讲,这种事通常没有什么好结果你很难指望一个远比你强大的、同时又很想从你这里得到点儿什么东西的人会给你公平的对待。
可眼下他的心里倒没有恐惧。
因为在几天之前觉醒的力量给了他一些勇气、叫他觉得即便是眼前这个人,或许也没那么容易将自己干掉。双方一旦开战意味着波及甚广,北山附近这整片的难民营都可能会被摧毁。裴守冲既然乐意在“新社会”做莲华宗的代宗主,就一定不乐意因此放弃自己在世俗中已经得到的一切。
也是因为他头脑当中被封存的那些东西已经折磨他太多年。它们偶尔会在记忆当中闪回,叫他觉得自己似乎记起一些过往。就仿佛一个讲故事的人总是抛出一些疑团来,却迟迟不肯揭示谜底。一天两天一年两天或许还可以忍受,但整十二年的功夫,已叫李清焰这个实际上对许多事情都保有强烈好奇心的人,觉得无比煎熬了。
此前寻找杨桃的时候,觉得她或许与自己身上的某些疑团有关。可后来证明那个女孩儿似乎仅是某种引导或者线索在“冥冥天意”的作用下,将自己引入到一件事当中。然后……裴守冲出现了。
或许他可以解答许多问题。为了即将得到的某些答案,李清焰愿意冒险同他周旋一会儿。
于是他低声说:“你是指我的父亲?”
他有十几年没将“父亲”与“我的”这两个词儿连在一起说出口。可如今说出来,却觉得心里松快很多。
裴守冲微微一愣。似乎这位莲华宗的一级修士没料到,李清焰真会提到这个词儿,且说得毫不犹豫。
第一百六十二章 父亲
于是他又将李清焰仔细打量,才说:“元修似乎提到过……你记不得以前的事了。”
因裴守冲的这句话,李清焰意识到自己猜对了。这位一级修士口中的那个人,所指的果然是他那位“父亲”。
否则这人不会跑到这儿来,只为见自己一面、或做些别的事。
而“父亲”这个词儿于他而言,通常意味着某个模糊的影像。实际上即便在记忆当中那些闪回的片段里,他也不清楚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父亲”。因为所能想起的多是他对自己所说的一些“语重心长”的话。
通常是在雪峰之巅、或者巨浪潮头。又或者,在洒落明澈月光的高空云层之上。而身下的云层当中电闪雷鸣,显是正在往地上降下狂风暴雨。在前面几个年头里,李清焰会思考这些东西是不是自己的幻想。
因为记忆当中的这些景象过于瑰丽壮阔,又不能与现实世界当中的任何一处地点对得上号,就仿佛是某位仙人携自己同游。在记忆中他几乎见识了世上一切奇幻景象,也因此叫他在之后的十几年人生当中对许多事都缺乏兴趣。常人眼中惊险、刺激、有趣儿的事情,对他来说早已没了新鲜感因为他在记忆中已攀登过最高的山峰、潜入过最深的海底。甚至以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冰山作舟,航行在水气氤氲的洋面之上。在水中有无数妖魔向他以及他身边那个模糊的身影膜拜……
仿佛他,或者他们,是世界之王。
后来他开始接触这世上的一些术法。虽然自身修习无功,但对于神通之事的了解并不比其他人少。于是意识到那些该并非纯粹的“幻象”。因为那些片段当中的某些不起眼儿的细节,在后来被证明是切实存在的、且是他从前不了解的。
譬如说,曾记得与那模糊身影在云海之上遨游。他那时说了什么记不清,似是教训、开导一类。可当时的场景却记得很真切那人行在云上时,身周华光万丈,将大片云海都映成五光十色。远远看去,又能瞧见他的身旁、身后似乎有大批的兵将簇拥。只是那些“天兵天将”,面目也都模糊、只有淡淡光影构成的轮廓而已。一旦凑近了,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李清焰从前没将这情景放在心上,觉得既然记忆里那人类似仙人,也就该有随从。哪怕民间传说当中,天人身边也有侍者随行的。
但后来在进修班了解到了一件事。说无论一名修士的境界有多高、灵力有多强,身体当中总是会向外发散一些灵力出来的。只是修为越强的人,对自身灵能的约束就越好。但终究不能做到“不外泄一丝一毫”。因为即便是一块金属好好地搁在地上,从理论上来说它的表面也会有一些原子逸散在周围的空间里去。如果时间过得足够久,它也会逐渐消失不见。
然后,当时的那位教习给他们看了一张借助现代科学技术拍摄下来的图片当一个修行人在某处停留一会儿之后,如果将从他身体当中逸散出来的那些灵力都精确地计量、定位,会发现那些残存的、微乎其微的东西,其实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人”有轮廓、血管、肌肉、经络。几乎就是一个人在空间中以灵力留下的拓影。
这情景叫众人为之惊叹。而那位教习又说在某些特定情况下,倘若一位强大修士譬如一级无意识地发散出灵力、而周遭环境又恰好灵力充沛,那么他所留下的那些“拓影”就有可能被灵气填充、被短暂激发,最终形成类人形的金光幻象。
古时候人们描述仙人时,总说上仙在云头现身时身周有侍者、兵将环绕,便大多是在偶然间见到了这种场景。这场景很震撼,于是流传下来。
由是,李清焰意识到这位教习所讲述、展示的那些,几乎正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场景。绝不是什么巧合记忆中那些金光幻象的构成与照片上一模一样,只是形象更加饱满、清晰。
那么他所记得的一切,该是当真发生过的。绝不会如梦境一般是由自己编造出来的他没法儿编造连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
一旦相信了那一切,在之后的几年中李清焰就开始循着那些闪回的碎片,试着找到记忆中的人。
那个人……他相信正是自己的“父亲”。否则旁人不会带他见识广阔天地、讲述人生道理。他想必是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才叫两人不得不分开。他之后进入特情局,拥有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信息渠道。通过这些渠道开始调查在他十二岁的时候,这世上究竟何处发生过各种异事。而那一桩桩的异事又是否可能同自己的身世有关。
但最终的结果都是徒劳无功。他没法儿在现实世界找到自己记忆中的地点,也没法儿寻到那个人的任何线索。
但这并没有叫他放弃希望,反而令他觉得,那些记忆的确不仅仅是记忆。因为“找不到任何线索”这件事本身就很诡异以他付出的时间、精力、心血而言,即便仅是“巧合”,也该碰到过不止一件。
可实际上什么都没有世界上没有那个人与自己曾留下的任何痕迹。他,李清焰,仿佛就是在十二岁的时候,忽然出现在这世界上的。
这意味着从前的某些事,必然是被有意识地掩藏起来了。
而现在,裴守冲提到“曾有一个人,想要逆天改命,却失败了”。这种语气,或许有不赞同的意味,却绝无轻视的意味那人想要逆天而行,当时的裴守冲该只能旁观吧?然后在那人失败之后意识到“天命不可违”,连再次尝试的勇气都没有了。
那人的境界与神通该远在他之上、且这个老头子又跑来问自己……
李清焰轻出一口气,感到心跳微微加快。他心中由此生出某种兴奋感倘若裴守冲所说的那个人真是自己的父亲,就意味着他将了解到某些东西。
但这位一级大佬不会闲来无事跑来同他拉家常必然有所求。
这意味着,自己要么将面对巨大的善意,要么将面对巨大的恶意。他不清楚寻常人遇到这种事会做何反应,但只知道他自己……觉得整个世界都有趣起来了。
从前他仿佛被没淹没在一滩泥水中。浑浑噩噩,毫无波澜。现在露出了头,发现泥潭之外的世界或许狂风怒啸、飞沙走石。但这本该就是属于他的世界他从来都不该是一只泥潭里的爬虫,而该是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巨龙!
于是他直视裴守冲的眼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裴先生。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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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遗失的过往
这样的回答显然叫莲华宗的代宗主再次稍感意外。但他很快微笑起来,说:“小李,你的警惕心很强,但不该用在我这儿。你该明白,如果我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那么更可能直接去拿,而不是同你聊天。”
他顿了顿、想了想这样做的时候,李清焰“看到”那条环绕自己的触手猛地绷了起来,像是一条被忽然拉紧的绳子,或者像一条准备扑猎的毒蛇。
显然,这位代宗主在和气地说话的时候,一点儿都没放松对自己的探查。只是不清楚他想要查些什么、又能查到些什么。
“实际上我现在非但不会从你这儿要些什么,反而会给你些什么。好了。”他低叹一声,轻出一口气。于是李清焰看到自裴守冲的运上探出来的、一直在自己身边游走的那条触手忽然缩了回去,“刚才,你该一直看得到我在探查你的命运线,但实在没查出什么来。但你可一点儿都没慌这说明你是个镇定的孩子,也很有勇气。但另一方面,也说明你还不知道该怎么样使用你的那种力量。我这一次来见到了你,知道你就是我要找的人,那么,也就会送你些东西告诉你该如何正确运用你的力量、叫它逐步地变强。”
他……知道!?李清焰倒吸一口凉气,在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某个正在家里沐浴,却忽然发现浴室中布满了监控探头的人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自己能够看到“运”的事。可听裴守冲现在的话,却好像已经知道了一切!
“是的,我知道。”裴守冲似乎洞悉他心中所想,微微点头,“你叫它们什么?我叫它们命运线我猜你能看得到人与事物之间的某种联系。然后你能知道谁在注意着你、谁在探查着你。”
“可我猜你现在仅限于‘看’,还不能真正地触动它们。哦……不。”裴守冲抬起手,“你现在该已经可以稍微改变它们了……因为你该从艾伯特的人那里得到了一些东西。那个人……”
他微微皱眉想了想:“叫做邓弗里。对不对?”
“你从他那里得到的一种异能叫你有了去触碰那些命运线的能力。但现在你所掌握的,该是一种本能。”裴守冲拄着他的手杖,在裴元修的床边慢慢走了几步、走到窗边去,“本能就是说,你知道如何叫他们起作用,可不清楚其中原理。像你抬起胳膊拿起个什么东西,但不清楚你的手臂是怎样动起来的。”
“小李,现在我要给你的东西,就是教你洞悉其中原理。而后,你可以举一反三,运用这种能力做出更多的事。”
他……这个裴守冲……果然都知道。李清焰愣住这是十几年来第一次有人说出他的秘密。
这人怎么知道的这些?
这是李清焰很想立即去问的问题。
可鬼使神差地,他却问了另一句话:“然后呢?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说了这句话之后,他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这个裴守冲牵着鼻子走自己甚至不想细究他“怎么知道的这些”,而下意识地、立即接受了他抛给自己的“价码”。因为他实在太想弄清楚自己身上的这些“秘密”、与众不同之处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哪怕明确地知道眼前这个裴守冲可能只是在放长线、钓大鱼,他也不得不咬钩!
裴守冲轻叹一口气,似乎因他问出的这个问题感到无奈、遗憾、惋惜。
“唉。”他用那种嘶哑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低沉地说,“明珠蒙尘……小李,你在俗世里待得太久了。这的确叫你变得聪明、机敏,但也叫你失掉了一些赤子之心。”
“你看,你现在像一个寻常人那样,在见到我这样的陌生人之后变得充满警惕心。在感受到一些好意之后,本能地担忧对方会不会又要从你这儿夺走些什么。这叫我想起我年轻时候见到的那些人……那时候天下很乱,生活不如今天这样富足。”
“那些生活在底层的穷苦人,看人的眼神中总有警惕和畏惧。他们很难接受别人的好意,觉得对他们好的人必有所图。我倒是可以理解他们,也可以理解现在的你你在北山生活了十二年,接触到的人与事,又黑暗而世俗。其实即便是元修也沾染了些这种习气,但元修么……到底是个寻常人。”
“可你不是寻常人。”裴守冲盯着李清焰,“你的那位父亲,更不是寻常人。我初次见他的时候就被他的气度折服,觉得这天下没什么是他在乎、畏惧的。而那时候的你……”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
李清焰知道,这叫做“卖关子”该想叫自己急切地讯问。如此,对方便可以获得谈话的主导权。然而他虽知道这些,却仍忍不住要去问。有关“从前”的事情已折磨他太久了。之前的十几年时间里他寻不到半点儿线索,如今这个站在他面前的人却似乎知道很多,他绝不想这人因“话不投机”这种事而远去。
毕竟以对方的境界、身份而言,如不想说,即便是如今力量已经觉醒的他也没法儿再叫他开口。
裴守冲显然洞悉这一切,因而利用了这一切。而后,将自己抓在手心儿里甚至还张着手,并不怕自己跑掉。
“那时候的我你见过那时候的我?”李清焰问,“那个时候又是什么时候?”
“那是……06年的时候。”裴守冲沉声说,“现在你们该已经不记得06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了。因为即便是我们还记得的这些人,也都不会将事情说出去。但今天既然是你在问,也就没什么不好说的毕竟那时候你也是亲历者之一。”
“李清焰,就在十二年前,我们曾经杀死过一个神。而你……那时候也参与其中了。我想你现在大概只能记起从前的某些片段实际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曾亲历过那件事的我们也一样,记忆模糊而混乱,过了很久,才终于理清楚。”
“你想知道你的身世、经历,又想知道我打算从你这儿得到什么。那么安心地听我说,然后,你就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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