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旋光
“我想喝酒,在那边柜里有放,拿一壶好了。”商公子站起身来,走到船楼的门口,没有出去。
何乐从柜里找出酒来,里面还存着十几壶,看来是事先备好的。
商公子拍掉酒壶上的泥封,给自己倒了一碗,又给何乐倒了一碗。
“喝过吗?”
何乐摇摇头,进云檀宗前吃口饭都成问题,更何况是酒。至于云檀宗里,丹药有,酒吗绝对禁止。宗门内可以婚配、可以食荤腥,但不得沾酒、涉赌。其实哪怕现在的外界上,酒也还是奢侈物,北地粮食绝收,南方也一样有减产。能享受这粮**华的只能是贵族、王公,普通平民或富商都禁绝私藏酿造。
“喝一口吧,算不上好东西,但有时又是天赐之物。”
何乐惊奇的看着碗中那晃荡的半碗浑汤,还有那迷人的气味,犹豫不决中还是端了起来。酒汤的色泽有些淡黄,略有不明杂质,每次晃荡都会在碗壁上留下厚厚一层汁液。他舔了舔嘴唇,又抬头看了一眼商公子,见他在示意自己喝,如是一口喝了下去。
“呼……”辣啊!何乐就觉得嗓子眼都快要烧着了,那股滚烫的暖流就这么从嘴里冲进胃里,然后停留在那里,开始变得舒服起来。
他红着眼,硬是没让自己咳,也没有叫唤,只瞪大了眼看着手里的空碗。
“喝完了啊!”商公子有些好笑的说。其实他就是准备好看他笑话的,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一口喝完,而且似乎还没什么事。
“嗯……”何乐还没应完,就直直的往后倒去,倒下后绷直的脚板还不忘缓缓放下。
“呃!”商公子这下真瞪大了眼睛,一杯倒吗?
躺在地上的何乐,露出诡异的笑容,脸上泛起潮红又迅速褪去。
整整在地上睡了二个时辰,何乐悠悠醒来,头略有点昏沉,但感觉还好。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月挂柳梢。商公子还在伏案看书,时而会停下来用手指敲击窗沿,然后又继续看书。
“醒来了啊!”
“啊……公子恕罪……”何乐完全吓醒,不管怎样这么睡肯定是不合礼制。
“没事,没想到你这么不能喝。前面张先生来找你,我还骗他说你在有事。”
“谢……谢公子……”何乐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却有着一点点叛逆的窃喜在心头。
“哈哈,下次可别想再喝了!”商公子得意的晃了晃空酒壶。
“嗯嗯。”何乐很认真的点头,站起来。窗外已是黑黑的,晚风吹来很是凉爽。
“你回房间去吧,我还要再看会儿,不用陪着。”
何乐告辞后走出船楼,经过后面的船楼时听到了里面的笑声,他稍作停留就下了甲板。
“才忙完啊!”张志淳温和的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良久。
“啊……是啊。”何乐不想说谎,但又没勇气说喝酒了,还喝醉了。
“赵长老决定让你一直跟着商公子,宗门那边他会去说明。本来下午时还想找你问问,谁知你却破戒喝了酒,还喝醉了。不过也好,以后不是宗门的人,也就无需遵循这些戒律。以前把你从北边带回来,主要还是奕锋那小子坚持,既然没能通过测试,去商公子那里只会更好。等以后你知道了他的身份就会明白,我也还是希望你能活好,毕竟是那小子拼了命才救回来的,你得代他活久点,活得好点!”张志淳神情复杂的看着他,说了很多。只是到后来何乐都已经没听清,从未流过的眼泪就这么流下来,无声无息的。
“哭什么,也是为你好。有些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用我多说的。”张志淳皱起眉来,口气变得严厉。
“可我就喝了一口啊!”
张志淳瞬间无语了,这都哪跟哪!是喝酒的事吗!
“好了好了,去睡吧!”
那刻何乐像抽了魂,无力的回到舱室里,缩进那个狭小的空间,抱着腿。眼前又出现很多人,他们有责备有无奈,到最后都默默的转身离开。似乎他们的努力到最后都白费,还是没能留在云檀宗,却要去跟着一个莫名其妙的贵公子。就在这时他脑中突然响声音,是很久以前曾说过的箴语。
“大道至简,可急可徐……”
这次声音传来的同时,那八个字出现在他眼前,然后又散作一片横坚撇捺折笔划,然后又继续化作漫天的星光。那星光又似被谁搅动,旋作涡流状在中心凝成一团,周围则是扩散开的稀疏星点。涡流缓缓转动,周围扩散开的星点也凝聚过来,最后成了一团闪耀的大光点。还不等何乐细看,那光点一闪而过投入到他的身体里。何乐吓得想避开,谁知头却重重的撞在船舱顶上,等他再看时什么也没发现了。
那是什么?旋光境?
关于修行的每个境界,何乐已经熟稔,那感觉就是虽然吃不到猪肉,但总也得看看猪怎么走吧!所以他知道正常的旋光镜不是这样,但又有些相似。相同的是,修行者都会看到一团旋动的发光涡流,不过他们是在内视身体时才会看到,且都很小。而何乐这个明显不同,不仅仅是太大了,而且还是在体外形成的,还凝成一团了。
如果是旋光境,要不要和赵长老说,或许这样宗门会把自己留下来。一点小小的希望在何乐心中升起,但很快又破灭。张志淳说的话里还有话,当然也有暗指,就是那些天降子们。上次只是幻境,孙天翊就起了杀心,如果自己能在没囊情况下跨入旋光境,估计只会引来杀身祸。果然张大叔还是念旧的,只是隐藏得很好,从未明显表现过。那就真的跟着商公子了?王长老那里怎么办?
何乐还是想不好,靠在船舱上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第二天又是重复的事,今天商公子明显心情好了很多,至少没再要喝酒。上午时还让何乐碾墨,写了很多东西。何乐在一旁看着,除了部分看不懂,大多都能懂。原来眼前的贵公子还心忧天下,甚至想着北上伐金。那一句:安得擎天木,定鼎山川岳。很是让何乐喜欢,觉得有股子霸气。
“能懂?”诗词毕竟是高雅之物,仅在很小的圈子里传唱,所以商公子也很是奇怪。
“懂一点的,王长老也喜欢吟,有过教一些。还有段奕锋也有说,还背过一些诗来听,我就是没来由的喜欢。”何乐说起来就会带笑意。
“那就难怪!”说得商公子也很想见见那位王长老,毕竟修习的人少有接触诗词,多埋头于流的修行中,将那无上道法视作此生的终极追求。对于流之外的事,多半是没兴趣的。当然对于朝堂而言,这样的云檀宗才是安全的。对于凡人而言不怕他们有物欲,对于修行的人而言最怕他们有物欲。至于诗词,自然不属于物欲,只是种精神追求。
“那你觉得怎样?”商公子好玩的问。
“炎风北疾贫,胡狼尽戮中。江中未及迟,万民哀野空。安得擎天木,定鼎山川岳。”何乐小声的念了一遍,才又说:“喜欢最后这句‘安得擎天木,定鼎山川岳。’”
商公子又回头看了一眼,才缓缓点头。以前赵炽与公孙只会说好,都好。但何乐不同,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却能说到点上。就如那搔痒,得挠到痒处才解痒,否则何异于隔靴搔痒。
“不错,我这里有很多书,你可以拿出看看,不懂尽可问我。”越发赏识何乐后,商公子也尽显贵公子的大度。
“谢过公子。”何乐脑子一转,突然觉得似乎能做点什么,很快就自己去找书来看。商公子来的时候是骑的马,能带的书有限,但在此乱世已极为难得。最让何乐惊奇的是,商公子所带书极为杂,既有治国安邦的政论,也有小家所言德礼。也不乏清词小调,更有无名氏写的民间趣事。
何乐挑了本安邦的策论看起来,看了有大半天才将策论的大致意思看懂。那商公子见他居然挑策论来看,又是刮目相看,原以为他或许会挑那本民间趣事来看,谁知却是晦涩的安邦策。他也不免心中打鼓,难道真是天意安排!
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何乐才捧着书凑到商公子那,斟酌着话语才开口:“公子,我有几处不懂,可以问吗?”
“哦,是什么?”
“天已乱,奸不上闻。是什么意思?”
“王知壅蔽之伤国也。又是什么意思?”
“天已乱,奸不上闻。是说国家发生了大乱,但这危急的情况却不能传达到皇上那。下一句王知壅蔽之伤国也,就是在说皇上也是知道消息闭塞不利国。”
“原来这样。那大道又是指的什么?”何乐指着书中一处不显眼的地方问。
“大道。于国就是行国泰民安的策,于臣就是行忠君报国的诚,于民则是守安居乐业的份。简单来说大道就是可以顺心行走的道。比如你们修习,那大道就是能通畅运行流的法。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道,有人走别人的道,有人走自己的道。不一而足,却又有大而至简之理。大道万千,终归于一,是为归元。”商公子侃侃而谈,说到兴起还站起来挥舞手臂。
第十七章 兵法为上
只是何乐内心在震颤,又很快将小心思隐藏起来。费了这么大的劲,看了一堆莫名的文章,就是为了问出关于大道的困惑。果然没问错人,终于将他从那团迷雾中拉扯出来,有种似懂非懂却又醍醐灌顶的萌芽正在他脑中成型。
暂时他还不敢去做尝试,只是继续装出有兴趣的样子来问,包括问些很低级的问题。商公子也是无聊中,所以也深入浅出的详细解释。有时也会旁征博引,说些历史小典故,慢慢的何乐还真来了兴趣,放下心中的执念来记住那些该被记住的故事。
问答完,商公子继续看书,何乐则继续找书。因为前面的故事引起他极大好奇,所以这次他是有目的的来找,原本就百十来册书籍被他翻了个遍,终于从箱底找出本《将韬》。
因为好不容易找到,何乐还发出一声轻呼,引得商公子关注过来。
“怎么又想看这个?”对于何乐突然关心治国安邦策他还能理解,但对于兵法则就奇怪。毕竟这个时代要么读书,要么进云檀宗,才是世人最理想的去处。乱世人命贱如鸡,上战场则是更加不值钱。可何乐明显是专门找来兵法看,幸是受爱国将领殉国的影响吧,商公子如是想。
“呵呵,就是想看。”
商公子见他没有解释,也就不再多问,毕竟是个少年,再说现在也就他们俩个,以后会怎样还不知道。
何乐还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推而广之,武学一道始终只是一人之力,而兵法一道才是真正的大道。大道至简,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复杂,由心而生也由性而灭。兵法是救世的法子,而心法是自救的手段,并不矛盾。他既要学心法,也要掌握一些兵法,这才是他往后要走的道。这个乱世读书入朝堂或许很难,但投军却是很容易,因为求安逸的太多,不怕死的太少。
兵法比何乐想象的更难,或许是王长老的时间够多,所以讲解心法够细腻。而商公子要么就是在看书,要么就会处理穿云雀送来的情报,如此几日下来他也只看懂了部分。至于那心法,他唯有很晚时才会在脑中运转一周,记住每个要点,却不敢真正实践。于此下来,总算坚定了他离开云檀宗的决心。正如张大叔所说,离开不是坏事,他要学都学到了皮毛,该记的反而记得很深奥。
“何乐,你来一下!”这日何乐正准备去打些水来给公子洗脸,几日不见的芸姐叫住他。
“有事吗?芸姐姐。”何乐微笑着,总有把她当亲姐姐的冲动。
芸姐和蔼的笑了,招了招手,让他近前。
“听说前面那位公子有很多书,我想借几本看看。”
何乐看了看她,又看向船楼里,知道是里面那位想看又不好意思。
“想看什么样的,我去拿。”
“嗯,有点意思的吧!”芸姐也不是很清楚,所以眼珠子转了一圈才回答。
何乐偷偷笑了,转身先去打水了。打完水他在箱子里找了本民间公子小姐扯不清关系的戏文给送过去,那芸姐姐似乎很高兴,还拍了拍何乐的脸蛋,等她转身进屋时何乐已羞红了脸。
“怎么,很少和女人打交道吧!”商公子一眼看见他红着脸回来,就换上讥讽的表情。当他知道何乐屁颠屁颠跑回来找书给旁边住的女人看时,就猜到事情不简单。
“也不是……”何乐不好意思的想辩护,可脸上还留着芸姐的手温,总是有些奇特的体验。
“别给我装,你这样的雏我见多了。我有个表弟十二岁就已与丫环圆房,你都十四五了吧!”
何乐瞪大眼睛,不明所以。
商公子见他表情不似作伪,如是神情怪异的站起身来,上下打算过他才摇摇头。
“忘了你是在宗门里生活的,也难怪。我是习惯了,要是能回去,我一定带你去见识见识,不然这样也太……哈哈!”商公子想到开心处,哈哈大笑起来。在他看来,男人被女人戏弄是很丢脸的事。
何乐也被他笑得不好意思,只是在他心里并不觉得有什么,因为他纯粹只是将芸姐当成姐姐来看待。至少对于男女间的启智,他还处在蒙昧阶段。
“不用见识,我爹说过长大了自然知道。”
“噗……也是也是。”商公子笑得更肆无忌惮了,仿佛心中的阴霾也轻了几分。
何乐懒得解释,走过去继续看他的兵书。对于围而不歼,隔岸观火,竹木成兵他的兴趣更大。原来战争是这么打的,原来行军作战有那么多讲究。不仅马的喂养要有规律,而且战前战后都得吃不同的食物。还有粮草的运输,还是临时栈道的修建,每处都可能导致整个战争的胜负。
“《将韬》只是最浅易的兵法,还有很多兵书比之更精妙。其中当首推两百年前归谷山人所著《制军策》,集千年用兵之道大成,里面的谋略更是惊为天人。”
“真的啊!哪里能看。”何乐正看得津津有味,却被商公子调起另外的胃口。
“嘿嘿,这个嘛,可就有点难了。只能等以后有机会再带你去看。”商公子自然是看过,而且还记得一部分。但所涉太过敏感,实在不宜现在说。
何乐无奈的转回头,继续看手上的兵书,有总比没有强。他小心的记下那些谋略和事项,不管能不能用到,也一字不差的记。
“以后或许还真有武将的科考,以你这样认真,或许能去考过一官半职。”到得傍晚时分,商公子注意何乐才翻了一页。
“小可不是想去考官,只是想记下来。小可的族人还有整个北地的人都死得太没道理,我想要去问个道理。”或许是与商公子相处久了,何乐第一次透露心里的想法。
“原来是这样……”商公子伤感的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何乐还是太小了,不懂那是多么复杂的事。就如天降了一场雨,这是没有道理的,亦如天下大旱同样没道理。而何乐却想去问道理,那便只能硬来。可这世道,就算云檀宗归元境的厉宁天也不可能一路杀到金人的皇帝兀木术跟前。一国不是一个人就可以对付。一人或可万人敌,但却敌不过一万零一人。增长的人数不是简单的相加,而是负数叠加。每增加一人,就意味着要承受更多的消耗,哪怕到太虚境人的流也有极限。
云檀宗初代祖师曾说过,太虚境只是无限接近天人的状态,但这个世界是有限制的。只有破空而去,才能真正一步跨入天人境。所以天人降世的初期也只能以凡人的姿态出现,再凭着跨界带来的天赋异禀比常人更快完成修行。
所以想凭修行流是肯定灭不了金人的国,反而是那凡人所著的兵书,才真的具有灭一国的能力。由此来看何乐其实是极端聪明的人,只是多数人仅只看到他外表的童稚,只看到他不能修习流的短处,却没看到他心中所想。
何乐当然不会知道商公子想了这么多,只是继续在看他的兵书,有时也会突发奇想将兵书与心法相应证。当然两者是不可兼容,兵书讲用正用奇之道,心法则有脉络的区分。兵法是后勤加日常训练还有临场指挥、兵马高度的综合艺术,而心法则是日积月累,对先天的条件要求很高。
航行了几日后,他们终于出了蓟州,行到澜江上。比澄河来澜江要宽阔数倍,让初临者会有种入海的辽阔感。何乐也跟着商公子站在船头,领略这壮丽的景色。不用躲在船楼里,商公子也是一吐连日来的闷气,举着酒杯很想赋诗一首,却又久久想不出好词。
何乐自然是知道他的,如是闷在肚子里偷笑,也不去打扰。至于他自己,暂时是写不出好句,不过闲暇时也会看一些诗词歌赋。
“想不想知道我们这次去是做什么?”心情大好的商公子四下看看,才悄悄的问。
这个问题何乐已经想了八百遍,但他知道不该问的不问,所以他摇摇头。
“哈哈,问了也不能说!”商公子一怔,接着开怀一笑。
就在这时,何乐脑后一紧,极速回过头来。此时他们正站在船头,回头也只能看到两层高的船楼和船两侧的水面,所以他急跑几步朝船后看去。就看到在船后,一条白色的浪花正直追而来,因为速度非常快,眨眼功夫已经只离着十几米。
“公子快进船舱。”何乐顾不得解释,拉起商公子就往下层船舱跑。
在何乐下去的同时,张志淳和孙天翊已经迎向船尾。
从后方追上来的仍是一人,非常高的一个人。特别的瘦,脸上只剩皮包骨,但目光却很凌厉。看年龄约有四五十上下,皮肤黝黑,模样带着几分邪异。一路踩着木板就能迎风破浪,至少也是凝形境以上的高手。
“是你!”张志淳对他有些模糊的记忆,只是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
魔宗七子之首,骆衍。当然他们自己不叫魔宗,正式的名称为圣天都护靖仙宗,一个听起来非常正派的名号,刚开宗时确也哄骗了不少人。只是后来做了太多倒行逆施的事,才被江湖人称为魔宗。
第十八章 遇袭
从立派起至今魔宗已有百多年历史,宗门内既有修到太虚破境者,也有归元境的元老。但在几十年前的江湖大战中,魔宗元老尽皆被除,仅有几十人逃走。此后魔宗转入暗处,只有这魔宗七子偶现江湖生事。张志淳曾与宗门内的师叔一同围剿过骆衍,因此对他的印象很深刻。
“我来带一人走,没别的意思。”让人想不到的是,骆衍开口竟是很斯文,与他的外形完全不匹配。
“这船上没有你要带的人。”张志淳虽身份比赵长老低,但实际境界却要高,因此也由他来回应。
“我靖仙宗无意与人为敌,只是世间对我宗太多误解。此次来也是相请为主,会以礼相待,绝无有伤礼制。”骆衍依然客客气气的说。
“多说无益,此船仍云檀宗所雇,与你们没任何关系。如果定要强求,那我们就对上几招好了!”张志淳多年在北地生存,早已习惯了快意恩仇。何况是这江湖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宗人物,更是不需多言。
“唉……”那骆衍叹息一声,脚下的木板缓缓滑向大船。
张志淳回头看了一眼孙天翊,见他面无表情的站在甲板楼梯口,也就不再多言,操起一块木板扔出,跟着纵身跳下。
骆衍停下来,等着他落在身前几米,才微微一笑。
“想不到你的进步这么大,实在可贺!”
张志淳没兴趣与他闲聊,也不答腔,就这样冷着脸站在他对面,不让他再接近大船。
“唉,看来我宗的恶名很难洗刷,实在是悲哀。当年燕风山庄血案,说是出了《太虚正玄经》,实则是那燕风山庄恶婿彦少卿贪图燕家家产设的局。这么多年我宗也多次以证清白,只可惜无人愿听……”
张志淳自是知道燕风山庄血案,至于骆衍说的情况,他就没法知晓。只知宗主厉宁天当日亲赴皇宫,请来皇家御旨清剿魔宗。而那燕风山庄唯一幸存者彦少卿,已是朝廷兵部侍,早已脱离江湖的血雨腥风。
“如果你们有铁证,公布出来即可。今天到此为止,劝你不要再往前。”张志淳也不是怕他,只是不想在江面与他打斗,不小心殃及身后的大船可就麻烦了。
骆衍垂下眼睛静默片刻,才又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们留着也不会知道他的价值,还不如让我带走。”
张志淳调整了站姿,换成随时可以出手的姿态。
“可惜……”骆衍话还没说完,就已经出手。更准备的说是,一股锋刃的劲直直的朝着张志淳冲过去,就连江水也被劈开来。
张志淳定身一拳,迎着那劲打了过去,空气中响起气流爆裂的炸响,锋刃的流碎满空中。
“不错!”骆衍点头赞叹,整个身体跃离木板,朝着大船扑过去。
张志淳当然不会让他过去,一催脚下的木板,准备中途拦截。让人意想不到的情况突然发生,只见张志淳脚下的木板一分为二,一股强劲的流从水下冲上来。张志淳要是反应慢一点,就得被劈成两半。还好他已不是泛泛之辈,在察觉到江面以下异样后,就已经往后跳开。
待他勉强停在水面时,就看到一团庞大的黑影从水下冲了上来。那黑影足有两个骆衍那么大,但从水下冲上来之际却一点也不显累赘。从水下冲上来后,那黑影就直接停在木板上,也不再继续追击张志淳。
张志淳这才看到是个又高又胖的人,与骆衍完全是两个极端,一个极瘦,一个极胖。正是同为魔宗七子居二的寇西鲸,虽说是排在次席,但他的名号可一点不比骆衍差。据说他曾一人击沉过一队商船,更有传言曾屠尽江南一处小帮派。
同时张志淳身后传来气爆声,骆衍又被震了回来。
“哈哈,你们果然收养了这些人,看来还确实很厉害。”被孙天翊当头打回来,骆衍也不气恼,只是嘲弄道。
张志淳没兴趣与他逞口舌之争,只是往后又退了几步,将后背贴在船身上才没有沉下去。同时他也警戒着,不知魔宗这次来了多少人。虽然传言中魔宗七子从未聚齐出动,但也保不济这次让他撞上。
“船上还有高手,小心点。”寇西鲸密语给骆衍,骆衍点点头依然轻松的模样。这次行动他们准备已久,自然已经评估过可能的情况。也唯有在这澜江上,才能争取到机会得手。
“魔宗之名果然不虚,你们这番动作与那水盗又有何区别。”站在船上没有出声的赵长老忍不住回敬。
但就在他话音刚落,就听到船身传来咚的一声,接着庞大的船体晃了晃,整个船头竟然与船身分割开。
异变来得很快,不及张志淳反应,等船上众高手惊觉事已发生。顿时船舱里涌入大量江水,众多船工惊呼着从船舱里跑出来,也包括何乐与商公子。
边跑商公子还边喊着:“书!书!”
可惜这时没有谁会去在意书,因为从水下又跳出两人,分别是魔宗七子中的仇旭、季冲。这两人到是时常一起出现,虽实力不及骆衍、寇西鲸,但也皆是凝形境高手。
船在缓缓往下沉,且还是船头部先行入水,而船尾反而翘起。
何乐毕竟也是经历过生死的人,虽然是在水上,但也不至于太过紧张。反而是他身边的商公子,已经吓得脸色发白,手不停的颤抖着。开始时他还想着一船的高手,不怕会有什么事。再说这魔宗早年就已被铲除根基,仅有几个余孽作乱。可没想到情势急转直下,竟被他们偷袭得手,将船劈开来。
一边船楼里始终没有动静的女子,此时也悄无声息的走出来,淡定的走到何乐身边也不说话。
何乐不会水性,只能眼盯着大船一点一点的滑入水中,却什么也做不了。而商公子正紧紧抓着何乐的肩膀,以此来缓解紧张恐惧。船工们已经各自找来能飘浮的木板、水桶之类,聚在一起等待管带的安排。
这时就听到许管带大呼一声,抱着被劈成两截的许应满身湿透的从甲板下跑出来。原来那将船头劈断的一下,也把待那里的许应一同劈开。
何乐看到,不顾一切的冲过去,想做点什么。甚至从怀里摸出丹药,但发现已没什么用处。那一劈是从许应腹部劈开,就算大罗神仙来也无能为力。那个几天前还满怀期待的男子,此刻疯了一般抱着许应,却什么也做不了。
此时何乐只能紧紧抓住船舷,才不会滑入水中。他回头看了一眼商公子,云檀宗里的人已将他围住,随时准备撤离。而那两个女子,依然戴着覆纱斗笠,对于这边发生的事没有动作。
船工们已上去搀扶许管带,水开始没过人的脚背。
那边站在水面上的五人还在僵持着,没有谁会在乎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孩子生死。
何乐就觉得又回到北地一般,那人间地狱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
云檀宗的几名弟子与赵长老只顾着商公子,而船工则在将许管带拉开,船马上就要沉了。
第一个动的是刚刚出水的仇旭,此人个头偏矮壮,生得有几分憨厚模样。但一出手就朝着孙天翊一记手刀,虽只是凝形境三重,但他那精纯的流比起一般人的要厚实,破空而去的刀锋不仅将水面切开,还在空气中留下隐约的轨迹。
孙天翊原本站在船舷上,主要警惕的是骆衍,毕竟这里就他的实力最强。但既然仇旭找上门,孙天翊也不会怯弱,抬就踢出罡风,将那凌厉的刀锋给化去。同时他也跟着动起来,径直扑向仇旭。在他看来先打掉一个也比船沉了还在僵持强。
张志淳没敢动,因为他面对的是两个堪离境高手,而且骆衍很多年前就是堪离境三重,看他来的势头只怕已是二重。而他自己才刚刚跨入堪离境,与骆衍还是有差距。再加上那寇西鲸也是堪离境,只是不知几重。同为一境,品阶的差距并没有跨境那么大,尤其是当一方临敌经验丰富时差距就更小。但毕竟是一对二的局面,张志淳不得不考虑船上人的安危。
何乐站在那,脑子有些乱,那些被压下去的记忆又通通涌出来。许应最喜欢叫他乐哥哥的,许应还只是个小孩子啊!他冲过去,抓起一块木板朝仇旭扔了过去。完全是无力的一抛,还没到仇旭身前就掉在江里。
与仇旭一同跳出来的季冲看过来,眼神复杂。
孙天翊扑过去的同时,手在空中虚划几下,在身前形成几股隐蔽的刀锋。仇旭在那刀锋快要到时,突而沉入水中,刚刚避过。要是在陆地这种法子自然用不了,但在水面上他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孙天翊也是吃了经验的亏,就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法子躲,直接扑了空。还不待他懊恼,在他下方水面就冲起一道水柱。孙天翊也只能勉强躲开,但激起的水浪依然将他淋湿。
或许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狼狈,虽没受伤,强烈的自尊心还是让他愤怒到极限。就见他左手拳右手掌奋力合击,嘭的一声,以他为圆心五米范围炸起团水花。
隔了一息,仇旭从水下冲上来,五官都有血渗出。季冲迎上去扶住他,往后退了几米。
第十九章 劫掠
那边的骆衍终于动了,整个人如柄刀切开水面朝着张志淳劈过去。而高大的寇西鲸一飞冲天,如跃出水的巨鲸砸向将沉的大船。
隐在众人中的那女子突然出手,朝着寇西鲸虚空划了几下,空气瞬间被扭曲。就好似有张网,寇西鲸完全是硬生生的停在半空,然后才勉强直坠在水面上。但那流创造的锋刃还是将他的头皮削去一块,如不是他强行坠下,脑袋也可能搬家。
到这时,众人才真正关注起这名头戴覆纱斗笠的女子。
但战场总是瞬息万变的,还不等云檀宗众人高兴,水中无声无息跳出一个人影,掠过水面扑到船上,然后又跳入水中。因为时间刚好卡在寇西鲸坠下瞬间,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那高大的身形上,都没人注意到。等有人反应过来,才听到船工的惊呼。
“何乐!何乐被抓走了!”
是一个平日与何乐会说上几句的船工,原本是准备去带何乐,所以也是离他最近的人。当时只觉得眼花,等再看就发现何乐不见,寻着直觉就看到何乐被人背在背上正朝着远处疾驰。
而在这时,受伤的仇旭在季冲搀扶下也在往后退去。孙天翊想追,那仅受皮外伤的寇西鲸已斜插过来,袭向他的身后。孙天翊不得转身应对。
张志淳也听到了何乐被劫走的呼喊,可他此时根本脱不开身,只能在心里叹息。同时他也加快手上的攻势,想着能击伤擒获骆衍或许还能换回何乐。
可那骆衍实力完全在张志淳之上,双方交手三两下,张志淳反因心急被骆衍一掌打在肩膀上,一下流运行不畅整个人都沉入水中。
而那边孙天翊与寇西鲸对击一掌后,双方都是退后几米,到是互没吃亏。
“撤!”
击沉张志淳后,骆衍环顾四周,尤其是那女子,才发出命令。余下几人瞬间沉入水中,消失不见。
而那边,背走何乐的人已消失不见。
大船在这时也完全沉入水中,船上的物质一个接一个浮出来。船工们都是识水性的,此时都攀附在可浮起的木板或木桶上,脸露惊色。
云檀宗的人基本都站在可飘浮的木板上,就连商公子也被人提着傻傻的站在那里,这些阵战是他完全没见识过的。整个变故说来话长,其实变化很快,也没交谈几句就动手,到船沉也就几下功夫。他完全是懵的状态,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连何乐被人抓走他也没察觉到。
“何……何乐,你在哪!”商公子哆嗦着说出自己也不明其意的话。
在商公子身后的芸姐,看着何乐消失的方向,偷偷抹去眼泪。
张志淳从水里爬上来,踩到一块木板上,与赵长老交换了眼神。他受的伤不算重,但也不轻,此时受创的手臂还无法运行流,是被骆衍强行封住经脉。他得自行运,将封堵的经脉打通,整个过程至少也得一个时辰,短时间没法恢复。
江上只剩许管带在的哭泣声,余下之人都沉默着。
“先上岸再说!”赵长老不得不发话,虽然他还不清楚那魔宗人究竟是抓错了人,还是本来就要抓何乐。要说何乐有多大价值,在他这个级别,是没法知道的。
沉默不语的孙天翊低着头,他不关心何乐的生死,但他知道背走何乐的人有着非同一般的实力,所以他是不会去追的。但他此时很愤怒,特别愤怒,从未有过的愤怒。不仅是因为仇旭戏耍了他,还因为莫名其妙的现状,尤其当那些人从容离开后。作为天降子,他从未受过如此羞辱。
“啊!”
孙天翊发出怒吼,身周几米范围内炸起一团水花。那些在水中载沉载浮的船工们遭了殃,又都不敢出声,只得默默朝岸边游去。
只出过一次手的女子动了动,但也没说话,领着芸姐往岸上飘去,衣香鬓影很是仙姿神逸。
此时的何乐完全晕头转向,也不知是身在何处,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晃动。可他脑子却不够用,完全是迷糊的,想不出为什么会这样,有如梦了一场。
也不知晃了多久,才停下来。这里是澜江中间的一片沙洲地带,洲不算很大,但在洲的中间还长有茂密的灌木丛。何乐被人扔在了灌木丛里,到这时才看清背他的人模样。
是个小老头,个子不高,与此时的何乐差不多身高。精瘦的脸庞上稀拉的长有白胡子,顶着一颗光头。要说这个时代,光头还是很少很少的,男子都会结发束,就算是秃头也基本看不出。而像这样的光头,几乎可以算作叛逆行为。唯一庆幸的是,老头长得并不凶恶,只是很平凡。
“想不到你竟然练不了!”老头很没威仪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何乐渐渐记起发生的事,猛的站起来,警惕的看着老头。
“先坐下吧,我来问你,六天前是不是你使用了丹视法。”老头招了招手,何乐就如被人强压着,跌坐在地上。
“没有!”他倔强的说。其实也是他真没有,还是第一次听说丹视法,都不知是什么鬼法子。
“你当时看到了什么?”老头继续温和的问,也不着急。
“你们杀了许应,杀了一个孩子,果然是魔!”何乐情知很难逃脱,反而冷静下来。
“哪里不死人吗?不总是在死,迟死早死有什么区别。”老头嘲弄的看着何乐,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何乐倔强的往后挪了挪,尽量与他保持距离。
“那天你看见了我,我也看见了你。尽管你当时很渺小,却依然很引人瞩目。这么多年了都没人表现出你这么强的丹视,还以为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不过你的情况让我更好奇了,究竟怎么做到的?”
何乐大概知道了原因,原来他就是那晚看到的大亮点,原来他那就叫丹视。至于为什么叫丹视,何乐还是不知道。
“你看,你是知道的。现在我们来说说你那晚看到的,也许我们能聊久点。”老头微笑起来。
何乐惊觉自己的任何表情动作都落在他眼里,显然老头是那种最老最狡猾的狐狸。所以他很干脆的闭上眼睛,也不说话也不动作。
“你叫什么?何乐?似乎是叫这个名字。”
“为什么跟着一个落魄的太子去南边?”
何乐这下装不了,眼睛眯了眯差点睁开。
老头狭促的笑了,也不拆穿他,继续闲聊般说:“朝廷派系林立,当今的皇帝老儿有五个儿子,这个是长公子。但陛下却喜欢三子,且有意废长立幼,现在朝堂上闹得不可开交。可谁也没想到,看似不问世事的云檀宗却秘密的带着太子出了临安,南行而下不知要做什么。”
何乐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些事,再想想往日商公子所言,到也能印证其身份。
“云檀宗与这大周朝的天子曾有过协议,有云檀宗一天,就护着天子一脉不断绝。可上代建祯帝死时,厉宁天却在忙着迁移宗门。现在却又开始热心起朝堂之事,也还真是个有想法的老家伙。”
“云檀宗里有个叫狄九生的老头,你认识吗?应该是赤带元老,可能不常露面。可他的实力不比厉宁天差,也是个深藏不露的老狐狸。”
老头的狄九生何乐当然不认识,但说到赤带元老,他印象中还真有这么一位。曾经几次远远的看着他,那目光可说不上和蔼。
“我还知道很多秘闻,比如那位遭人暗算的丹药师。还有天降子,其实那建祯帝是准备找出来秘密杀掉,可厉宁天却把他们养了起来。”
这次何乐再也忍不住,睁开眼睛看着老头,想问他知不知道是谁暗算的王长老。
“想知道什么?可以换的。”
看着老头那好整以暇的模样,何乐又不知该不该开口问,更不知说出自己所见会有什么后果。但关于王长老的事,他还是很有兴趣。这些天有时想起王长老,他还会想念丹舍的生活,当初让他跟着商公子,也是最舍不得丹舍。
“不换,我什么也没看见。”何乐倔强的摇头。
“知道我是谁吗?”老头也不急。
“知道,魔宗的坏人。”何乐在船上就已听到骆衍与张志淳的对话,加上许应死于他们的手上,他是不可能相信他们。
“错了,我宗名为圣天都护靖仙宗,传承至今也有百年。真正意义上的坏事还真没做过,但要说无意的错手,在这江湖总是难免。就说今天,我已让他们不要伤及人命,可谁会知道有小孩在那。”老头这次很认真的说。
“想我呼延烈自成为宗主起,就立志振兴宗门,但已积重难返,就如这大周朝廷。但如若能在武学上能破境而后立,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原来你是魔宗的宗主!”何乐瞪大眼睛,关于魔宗确也听过不少,尤其是魔宗宗主呼延烈的传闻更是最为诡异,几乎将他形容成三头六臂的魔怪。可今天见到,却是个不起眼的小老头。那感觉就是,都对不起这名字。
“很奇怪吗?”呼延烈睨着他,所幸叉开腿坐在地上,丝毫看不出一代魔头的特质。
第二十章 重伤
“那你为什么欺负我一个小孩子!”何乐挣扎着想站起来,可还是动不了。
“因为你的身上藏着大秘密,我得知道对我有没有用。”呼延烈并不在乎身份尊卑,他更在乎实际的结果。
何乐自然不知道何谓大秘密,他只知道会有种声音传来,但说的话至今他也不能完全明白。曾经商公子解答过什么是大道,何乐自己靠触类旁通的法子大概理解了。可如果这要算秘密,秘密的根源究竟是什么?似乎王长老也认为这是个大秘密,而厉宗主也是有企图的,但只有呼延烈直接来问他。
“我没有秘密,要杀就杀,不要找借口。”何乐挣不脱只能放弃。
“杀你?可没这么容易,只会让你痛不欲生。”呼延烈斜睨着何乐,依然很平淡。可要想到他的身份背景,似乎真的有平淡资格。
“痛不欲生!呵……”何乐不屑的笑了,笑得眼里都有晶莹。那样的经历他早就承受过了,又怎么会在乎再来一次。
“我有样东西,你想看看吗?”何乐笑罢,挣扎着脱去外套,露出单薄的上身。
呼延烈的瞳孔收缩了一下,这样的伤他见过太多,但在一个小孩身上还真没见过。如果是死的,到是有不少。只是再惨烈,也只是外伤。
“我父母都死在北地,母亲是自尽,不然就会被金人糟蹋。父亲是为了救我,伤重下跑了一夜,血都流干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他跑那么久,换个人早就倒下了吧……”何乐穿好衣服,平淡的说这些无数次在梦里重复的画面。
“是流,你父亲是先天流者,一定是平时无意间存了一些流在体内,才能在失血后继续活动。不过不能停,一停就死。”呼延烈接过话头。
何乐还是第一次知道原因,所以张开口说不出话。
“但这就没道理了啊!照你说的,你父亲应该是潜力很大的先天流者,为何到你却一点流也存不得。而你存不住流,又是怎么做到丹视的。”呼延烈的兴趣越来越大。
何乐委屈的嘟了嘟嘴,懒得去说,他还觉得憋屈呢。总有种守着金山,却四处乞讨的感觉。而那些觊觎金山的人,都已经虎视眈眈凑到跟前,何乐却依旧孑然一身。
“也许你把看到的场景说出来,我能帮你找出问题所在。总比这样一无所用的好。”
“我什么也没看到,说了没有秘密。”何乐对于许应的死无法释怀,坚决不会告诉这个魔头任何事。
“呵,看不出你小子还很倔的啊!”呼延烈冷笑一声,随手一挥,何乐就感觉到身体似被撕裂般,当即痛得倒在地上抽搐。足足抽搐了一柱香的时间,那痛楚才渐渐消退。
又躺了半柱香,何乐才能勉强坐起来,此时他已是大汗淋漓,身上遍布一层油腻的污垢。虽然痛到极致,但何乐依然瞪着清澈的眼睛看向呼延烈。
“怎么,想好没?”呼延烈依然故我,大马八叉的坐在地上,丝毫看不出一代宗师的模样。
何乐眨动眼睛,才缓缓说:“就算是帮我洗髓炼体,我也不会告诉你。”
“哦!你怎么知道是在洗髓炼体?”呼延烈很是奇怪,没道理一个孩子会知道。至于那些天降子,他们本就是天人体魄,谈不上需要洗髓炼体。刚刚何乐所经历的,正是炼体洗髓第一式,不仅利于修炼流,还对外家功有帮助。当然炼体洗髓越往上越痛苦,同时效果也越好。从他对何乐身体的判断,可能只有这一个法子行得通,否则再好的璞玉也只能明珠蒙尘。
“当然知道,我见过一套类似的法子,但那需要自己用流来运行……”何乐说完就后悔了,但已刹不住嘴。
“哈哈哈!厉宁天那家伙居然把《紫府青檀经》给你练,实在太无耻了!看来他已发现了你的秘密啊!”呼延烈大笑起来,似乎很是开心。
“你……你怎么知道!”
“《紫府青檀经》本就是脱胎于《易髓煅体录》,高明之处在于可以单纯靠自己的流就能完成炼体洗髓。而《易髓煅体录》更博杂,时间需要得更久,出成效可能得十年二十年。《紫府青檀经》则只需三年,就能跨过凝形,进入堪离。只是越往后期,《易髓煅体录》的效果越扎实,更容易突破堪离境,就算在归元境也能稳步增长。那厉宁天是知道的,所以他自己也在练那从外面偷学的《易髓煅体录》。”
呼延烈说了一大堆,让何乐渐渐明白过来。那厉宗主果然没安好心,用一部鸡肋的心法诱出他心里的秘密。
“《紫府青檀经》是云檀宗元老级才能修炼的心法,破例拿给你,只怕你也不敢久留。想来你也都记下了吧。这样,我念出《易髓煅体录》,你自己对比就知道是不是。”呼延烈似乎很认真,也不等何乐开口,他就直接开始念起来:“识达玄微,壮体坚骨,筋易肉强,从容道履……
每念几句,又会问能不能对上,如果说不能他就会再念一遍。如此念了有二个时辰,何乐已经能背出《易髓煅体录》,他才作罢。
“就算你教我,我也用不了,再说我也不会告诉你任何事。如果没有杀许应,或许我还会考虑,但许应叫过我很多声乐哥哥,世上还没谁这么叫过我。”何乐背完,朝呼延烈鞠躬行礼,才正色道。
呼延烈突然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样,很认真的看着他。
“小娃娃,你可是想好了?”
“嗯,想好了!”到得这时,何乐对呼延烈的观感并没那么恶劣,但许应的死依然横亘在他心里没法改变。他不能因为观感的改变,而忘掉许应的事,尤其是几个时辰前许应还甜甜的在叫着乐哥哥。
“好吧,看来这也是造化弄人,怨不得谁……”呼延烈突然就颓丧下来,那种失落让人很难相信是装出来的。不是说的好的魔宗宗主吗?
何乐不解的看着这个老头,凭他的社会经验实在理解不了。只是他已经想好了的事,再不会改变。
“算了,这档子事就这样吧。我靖仙宗也是不屑要挟你一个小孩子的。以后你总会知道原因,今天就当我们有缘结识一场吧!”呼延烈挥手,天空上的云彩也被炸起涡旋,一线云雾从天而降直指他们藏身的地方。
稍事片刻,就见那骆衍奔了过来,拜在呼延烈身前。两人在那密语片刻后,骆衍便领令离开。
“我现在便把你送回去,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如果有缘江湖再见吧……”呼延烈无限惋惜的说完,抓起何乐就走。
何乐都已做好了赴死的决心,自然也不去想会被如何处置,没想到这一趟颠簸竟上陆地。此后又奔行了半个时辰,才到达一处小镇上。
呼延烈观察后,提着何乐大步走向镇上东边的一大户人家。
“云檀宗的杂毛给我出来!”在那大户人家门口,呼延烈鼓足劲气大喊道。
稍事片刻张志淳还有孙天翊、赵长老等人鱼贯而出,不久就连商公子也跟了出来,身旁还簇拥着不少新面孔,想来上岸后汇合的。
“我要用他换他,如果不同意我就杀了他。”呼延烈指了指何乐,又指了指商公子。
“逆贼!大胆!”一个武人打扮的人出列,挥舞着手中的铜鞭指向呼延烈。
呼延烈只看了他一眼,那武人就跪在地上,铜鞭也掉在地上,仿佛在身上被压了几千斤重物。
“还有谁现在就可以出来了!厉宁天来了没有,要来了也一起上!”
“我们是不可能和你换人的。您也是一代宗主,这样做传出去也不好听吧!”张志淳上前一步,不卑不亢的说。
“哦,你小子是谁?”呼延烈高看了他一眼。
“我是谁不重要,这也代表了本宗的意思。您要用强,我虽是敌不过,但也只能尽职了!”
“我!我愿意出钱,很多钱换。前辈!”商公子缩在众人身后,鼓足了勇气说。
呼延烈气笑了,阴森的看了四周一圈,将一个个人的表情尽收眼里。在那许管带仇恨的眼线那,他多停留了几瞬。
“好啊,既然你们这样说,那这人你们就拿去吧!”呼延烈说完将手中的何乐扔了出去,那去势极快,几乎是砸的。
张志淳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接住,同时他也暗道不好,往后连着退了几步。但爆还是在何乐怀里发生,何乐应声喷出一口血水来。
“哈哈哈哈!”呼延烈做完这缺德事就跑了,速度极快,不容人反应过。还真印证了魔宗的传言,完全不能按法理来行事,随心所欲的作乱。
张志淳也是不能理解,毕竟也可算作宗师级的高人,何必如此对武人都不算的少年。他赶紧的检查了何乐的伤情,发现他的心脉和经络都受到重创,而最惨的是在何乐的识海处被流炸得血肉模糊。只能说幸好他不能修流,光是这一处创伤就能毁掉所有根基。
“好狠的人魔头!”张志淳回头看着呼延烈消失的方向,心有余悸的说。
何乐差不多完全丧失意识,只是在昏迷之际哆嗦着指着怀里。张志淳顺着他手指的地方,拿出一个瓷瓶来,原来是他自己炼制的丹药。张志淳闻了闻,只是普通丹药,而他的伤势太重。
“快去我房里,我有上好的伤药。”商公子这时挤过来,很是关心的看着何乐。何乐被劫走的这段时间,他还是很伤心的,现在被那恶人伤成这样,他也觉得是自己害的。所以他此时恨不得拿出所有宝贝,也要救何乐一命。
张志淳也不客气,抱起何乐就奔向商公子房间,毕竟长公子有的灵丹妙药肯定比他好。
那商公子也不管有用没用,抱了七八个瓷瓶给张志淳,张志淳从中挑了两种世间少见的活命丹给何乐喂下去。
第二十一章 生机
何乐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等他醒来时只觉得饿,特别的饿。然后身体里就觉得空空的,总也填不饱的感觉。
“呀!你醒了!”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传来,何乐转过头去看,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
“这是在哪?”何乐挣扎着坐起来,看周围的环境很是清雅整洁,一时间有些糊涂了。记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错乱的,很多人和事混杂着拥挤在一起。
“这西溏镇曹老爷家的别院,你是商公子安排住在这里的客人。”那女孩模样清秀,算不得多美,但也还看着舒心。
“商公子?啊!商公子他们走了吗?”
“暂时还没,说是去太安城里办事,后天就会回来。所以才把你安排在此,有个大叔说你这两天定会醒来。”
“哪……那我睡了多久?”何乐感觉饿得厉害,此时也是头晕眼花的。
“五天了!”
何乐不敢相信,五天岂不是早就渴死饿死了。
“五天中,奴婢有为公子哺之以汤食……”女孩说完羞涩难当,将头也垂下去。
一开始何乐是没听懂的,毕竟他贫寒人家出身不会知道富人的生活奢靡程度,待他回过味来那女孩已去为他准备吃食和洗漱用品。稍后别院中的仆人们就端上几个木几,顺次是洗脸的木盆,还是擦手的绢丝,再是烙好的饼配着煮糜的牛肉,最后是慢火炖出的五花汤。
何乐还是第一次享受到如此待遇,如果不是饿了,他应该还会发会儿呆。很快他就把那两个饼和肉吃完了,就感觉还是饿,可当他看着女孩时,那女孩窘迫的捂着嘴,半晌才憋出话来:“那位大叔临走时吩咐,第一次不能给你吃太多……”
“哦……”何乐委屈的端起汤,一口喝干。太好喝了,简直五脏六腑都在欢呼,何乐吧嗒吧嗒嘴,又看着女孩。这次女孩捂嘴笑了,笑起来极好看,眼弯弯的。
汤还是能再喝一碗,但也只能再喝一碗。何乐差点做出舔碗的冲动,如果不是旁边坐了几个仆人的话。等吃饱喝足后,他才又想起哺之以食的事。
何乐待女孩再次进来,就向她深深一礼,鞠躬到底。
“啊!”女孩与何乐年龄相仿,又是奴婢身份,受此大礼不免惊恐。
“谢……谢谢你。”何乐不知该如何称呼,但仍是很感激。此时的大周朝虽没有朱门的男女授受不亲之说,但男女之间也不是可以随便有肢体接触,而哺之以食就是用嘴含着汤汁类的食物喂到何乐嘴里的意思。何乐如何不感动不感谢,哪怕这是来自贵人们的命令,那也需要女孩细心做到才行。
两人间一时有些尴尬,都红着脸不好开口,最后还是何乐先说:“我叫何乐,你叫什么。”
“奴婢姓木,名子青。刚来曹老爷家不久,原是北地河州人士,后落难来此。”
“你也是北地过来的啊!”
“嗯……”木子青微微愣怔,这里是大南方,很少会遇到北地的人。
“我是狄庆州人,出来得晚,家里就剩我一个……”何乐尽量想说好的,但关于故乡的记忆总与苦难相连。
“嗯……”木青子似乎不适应这样的交谈,更习惯昏睡的何乐。
“是想说,你不必称自己奴婢,我并不比你高贵。”何乐还是拘谨,不过把话说开了会好些。
“嗯……”木青子有点想出去了,面红耳赤的垂着头。其实何乐昏睡时哺食他也没觉得太难,但当他醒来才会觉得羞涩,毕竟她心中已有了朦胧男女感觉。
尴尬了半晌,木青子还退了出去,何乐坐在这别院的凉亭里,开始思考发生的事。他能记得最后让张大叔给自己喂药,但对于呼延烈突然下重手,他还是无法理解。难道真的是魔头才会这么行事?他觉得不可能,总觉得呼延烈并没那么坏,不然有太多机会杀他。甚至就是要抓商公子,也是很容易的事。那这么做的原因在哪里?
何乐回想起呼延烈在沙洲上教自己《易髓煅体录》,分明是故意让硬背下,因为在炼体上与《紫府青檀经》有大段重合,熟记两者的人能更好的取长补短。如果后来真的想杀他,就没必要开始时让他背《易髓煅体录》。
照这样说来,那呼延烈临走的那一掌就是有深意了。
何乐尝试着依照《紫府青檀经》来引动流,只是这次他没敢引向表皮,而是老老实实引向自己那实心的识海。感觉着流从外界沿窍门进入经络,然后缓缓沿着四肢百骸汇聚往识海,然后在识海聚集成团。
何乐全身都在颤抖,不是痛苦和难受,而是兴奋。他终于有识海了,很小很小,可能还没有许应的大,但确实无端中生了出来。这意味着他终于在原地踏步后,朝前迈出一小步……
坐在凉亭里的何乐哭了,尽管只是一滴眼泪,识海里也旋起涡流。他很快将兴奋劲隐下去,又恢复原状。不能让人知道,他知道,所以呼延烈才会做那么多没意义的事。
“何……何公子,曹老爷有请。”是木子青过来,可能还是不习惯称呼他何乐,所以停顿了一下。
“啊!曹老爷吗?”何乐对这位没见过面的乡绅老爷,还是有感激之情,毕竟将他安排在此别院休息还是需要些心思,虽然肯定是太子的面子。
别院有些大,何乐只是住在别院的东厢房,而正房是在西厢。随着木子青,何乐来到西厢房这边,就看到一位五六十的老者正坐在正堂上喝茶。那老者见到何乐过来,也是和煦的笑着招招手,让他在下边入座。
“何公子是吧!听说是北地过来的勇士,老夫很是敬佩啊!”曹老爷到时是没有官腔,表情也很可亲,瞬间让何乐多了几分亲近感。
“小可还没谢过曹老爷照顾之恩,在此拜谢了!”何乐又是一鞠到底。对于有恩于他的人,他总是想着多还点。现在既然没法报答,那至少礼节是要做到的。
曹老爷原本想起身阻止,但注意到何乐认真的表情,又坐下来受了此礼。不过他的眼神中多了些内容,比起单纯的客套要复杂。
“不知何公子祖上事从何处?”
“小可祖上都是普通工匠,因为金人来了才流离失所,幸得云檀宗搭救才得孤身来到临安。”
“哦,可有读书识字。”
“在北地流离的几年,有得代师傅教授识字,后在宗门里又跟着长老学过。”何乐一五一十的答着,并没觉得不妥。
“嗯,很是不错,识字就是不同啊!”曹老爷似乎松了口气,又似多了些许复杂。
“不知喜欢看什么书?”
何乐到这反而扭捏了,才小心的说:“小可对兵书最有兴趣,商公子曾让小可看过。”这个时代兵书就如战略性武器,并非寻常百姓可以看。
“哦!”曹老爷终于眼睛放亮,内心似乎也下定了决心。
“我家祖上到是传下来一本粗浅的兵书,也没入兵部的眼,何公子要是喜欢可以拿去。”没有入兵部的法眼,就是说不属于管制级兵书,私下传阅是可以的。曹老爷做事也算果决,丝毫看不出心计,但却有着他自己的谋略。
“这个……小可只是一介小民,实在不敢再受老先生馈赠……”何乐也不得不起身施礼,实在是兵书事大,非可以随意接受的礼物。
“无妨无妨,公子是长公子的人,当受得起。”曹老爷也不避讳,直接说出来。
何乐当然是知道,只是心里仍过意不去。
“老夫识人无数,见到公子就有种天然的欣赏,再闻公子喜好兵书,就更是确定。只望公子能有施展兵书所载的一天,还我大周河山,重建天下清宁,便是最大的回报了!”
“这……”何乐心头一震,知道曹老爷懂了他的想法,如是当头一拜,算作叩谢曹老爷子的知遇之恩。
“唉……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心思,想我那三个儿子,竟无一能立此鸿志!”这次曹老爷是真心叹息,更叹息家里没个女儿,不然指个婚配定是不错的姻缘。
何乐也不敢接这话,人家于他有恩,他儿子如何他也没见过,自然是不能评论的。
“算了,不提这个,喝不喝酒。”曹老爷子有些兴奋,招来仆人去准备酒菜。何乐中间尴尬的说不能喝酒,一喝就醉,谁知曹老爷子却只是哈哈大笑,还说醉过几回就没事了。
何乐可不信老爷子的话,只得忐忑不安的待着上酒菜,如同上刑场般。
菜上得不算快,确实是临时制办,但都是普通人家少见的野味水珍。何乐还是第一次见到石烤的甲鱼,还有水煮的十几斤大鲤鱼,清蒸水鸭。不说在北地多苦,就算在云檀宗也只有粗茶淡饭,后来一路南行也仅比往常稍好。而现在端上来的几斤重大甲鱼,还是放在大石板上生烤出来,足以刷新何乐对食物的认知。
“吃吧,不用讲究,就咱俩。”曹老爷子对自己亲自过来见何乐很是满意,有时人生就是一场博弈,既可以小注怡情,也可以大赌搏命。此时也算小注也算大注。朝堂之上则是另一番风景,但何乐这个人却是值得下注的。他们曹氏家族总得选边站,不可能一直摇摆,现在何乐的出现或许能算变数。真正到翻牌看输赢的时间还早,只要看得准,谁又能知道未来哪个笑到最后。
第二十二章 十策论
何乐当然想不到这么远,凭心而论他还是不排斥曹老爷子,尤其是当老爷子放下身段与他聊起大周朝堂的趣闻后,这样的亲近感更盛。他是个缺很多爱的少年,不管是谁给他好意,他都会开心的接受。虽然心底还是会设道屏障,但依然足够宽容。
何乐又尝试喝酒,这次他多了个心眼,每次一小口。但还是很快他就面红耳赤,说话也开始打结,然后开始说一些幼稚且虚妄的话,比如要去杀光金人,杀穿金国版图。一场酒喝了二个时辰才散场,何乐最后是被木子青扶着回去的,临走还硬要拉着曹老爷子结拜,然后又说了些奇怪的话。就算是见多识广的曹老爷子也没听懂,只当是酒后的胡言乱语,也没去当回事。
反而是木子青都偷偷记在心里,生怕会漏掉关键的信息。
何乐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一醒来就慌慌张张的回忆自己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最后他确定,最要紧的没说,坏事没做。还好还好,他抚着胸口才松口气。
“你醒了啊,我去拿粥来,老爷吩咐了只能喝粥,不然会难受。”木子青欢快的说着,还不时偷看何乐的表情,有种抑制不住的揶揄之情。
“好好……”何乐不敢看她,情知自己昨晚肯定是出糗了,只是不知到何种程度。
稍后送来的果然是稀粥,且是稀到筷子都立不起来的稀粥,不过喝下去很是舒服。
“公子。”
“叫我何乐就好了。”何乐还是不敢看她,可心里又担心昨晚说过什么过份的话。
“不行,老爷吩咐过的。”
“可我和你差不多大,又都来自北地,再说就咱俩。没事的。”何乐这才转过头认真的说,他是希望能与木子青平等相处。
“可是……”
“没什么可是,就这样。实在有外人时就做做样子,平时就叫我名字吧,我名字顺口着呢!”何乐露出一个童真的笑容,毕竟他还只是少年。
“嗯……”木子青被他看得羞涩起来,但又忍不住问:“那你告诉我,什么叫飞机?”
“啊!”何乐目瞪口呆,什么飞机啊!他拼命想了想,才隐约记起点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小时候有段时间经常做噩梦,有时会梦到奇怪的事和人,我代师傅总说那是天人界的事,还让我把记得的告诉他。再后来这些梦就少了,我也快忘了这些事。你说的飞机,就是当时最清楚的词,似乎是‘看,大飞机……’”何乐摸了摸头,憨憨的笑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就是一些童年时的奇怪事,尤其是被金人追杀时常常梦到。等到生活平静了这些怪梦也就消失了……
“原来是这样啊!你昨晚说了好多怪事,有几次都在喊‘看,大飞机’,我就在想那是什么,忍不住才问的。”
“嗯,没事,有什么你想问的就问好了。我知道的也不多,但尽力告诉你就是。”何乐开心的看着她,突然发现有个说话的伴真好。
木子青好奇的看着他,眼神里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又一闪即逝。
“啊!差点忘了,你的那位商公子回来了,让你醒了就去见他。”
何乐应了声,稍作收拾整理后就起身去见商公子,要说感谢更应该是感谢商公子的。要没有他的知遇之恩,也就不会有曹老爷的礼遇。何乐始终记得老爹说的要懂得感恩,会被人赏识的机会不多,不要自己弄丢了。
刚走出别院,何乐就遇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许管带抱着个布包裹的东西站在门外。
“许叔,您这是?”何乐迎上去,看着这个失子的男人,他也不知说什么好。
许管带默默跪下就要拜,把何乐吓得也跪下来,毕竟许管带比他年长,再说他也从未将自己看得有多高。
许管带将怀里的布包露出少许,里面竟是支人手。
“那个凶人自己来的,当着面砍的,说是抵命的……”许管带凑到何乐耳旁悄声说,眼睛还是红的。
何乐震撼得无以言述,右手对于武人有多重要他当然知道,也不是说一支手能抵人命,但要让一个江湖魔头愿意为误杀的无名小孩斩下手臂,还是很不可思议的事。看着许管带表情,似乎他也认了。毕竟依他的能力,别说报仇,就是远远瞪一眼都可能白白送命。只是为何要来向他跪?
“那凶人说是受人命令,只望何公子能少些怨恨。我思来想去,就悄悄的找来。这就回去把这东西烧给应儿,算是我这无能爹爹可为他做的吧……”说到这许管带哭出声来。
何乐也被他弄得眼红红的,要说这事真就抵了当然算不得,但也是此时能做的最好的结果。
“许叔,这修行应是还能落在你家,此次回去可以多留意。”何乐想起呼延烈说的话,觉得以许应那么高的悟性,他们家应是还能再出一位。
“嗯!”许管带眼中一亮,他已见识了修行者将普通人视为蝼蚁,要想不再被欺负就得也成为修行者。
送走许管带,何乐站在那很久才平复。人间繁杂,流无尽……
商公子刚从太安城回来,这次又准备了几辆马车,还专门在车行进行了加固。然后当地的曹氏家族又安排十人的武装护卫,全是身为江湖人的死士。曹氏家族在此江夏州很有势力,同时也是太子一脉的支持者。作为依仗,商公子此时又恢复了最初的闲情逸致,正坐在曹家大院里看书,书几上还放着刚写的诗文。
“何乐禀告。”
“何乐啊!快进来吧!”商公子很是开心,他总以为是何乐代他受过,因此多了份欠疚感。
何乐走进书房,见商公子换了装,精神百倍的样子。似乎还是有未来明君的样子啊!何乐在心里感慨万千,或许自己误打误撞真的能有天壮怀激烈、纵横捭阖吧!
“嗯,看来恢复得不错,听说你昨天又喝醉了,还被曹老爷子大加赞赏。嗯,不错,很是不错。”花花轿子也要人抬才行,商公子本就欣赏何乐,又有感激之情,现在听到别人也是如此赞赏何乐,他就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眼光。
何乐一听到醉酒就涩到,垂下头来不好意思。
“哈哈,就你那点酒量,不行啊!还得继续练才行,这几年就跟在我身边多长见识吧,总是不会负你就是。”商公子笑完又很认真的说。
何乐一拜到底,算是诚心诚意。他既没断了修行的念头,也想着将来要上阵杀敌,收复旧河山的愿景。也不能说他少年懵懂,或是幼稚,但至少此时的他心中满怀惆怅和兴奋,似从迷雾中找到方向,正奋起前行。
“曹老爷子说你对兵书很有兴趣,还把他这家这本《十策论》传与你,你可得认真的看才行。”商公子说完从书几上抽出一本小册扔过来。那册子虽小,但装订得非常精致,封面上书‘十策论’三字,翻开第一页,有几个小字写着‘魏文公曹晁’并有魏文公印签。
再往后翻,里面全是用蝇头小字写的,虽说是十策论,但却从十策推导而出去,将天下大势与一国兴衰尽起作述。进而讲述如何演兵之道,如何聚势成筹,如何顺势集纳,如何分兵天下,如何武布天下。天下势可作十,普通兵人仅取其一就可得成军,取其五就能成将,但取其七便能成帅,取十则是帝王。
何乐越看越觉得有意思,也忘了道谢,就从蹲着看,到坐着看,然后又移到室外看。足足看了有两个时辰,他才想起似乎还没和商公子说点什么的。
这时商公子早已吃过午饭,又小睡过后,正在提笔斟酌心中的诗意。
“公子……”何乐也不好意思,没想到自己完全看入迷,到了忘乎所以程度。
“哈哈,没事没事。忘了告诉你,这魏文公仍前朝以谋略获封至公,本名为曹晁。他的文治武功确可称为瑰丽,尤其是文章更是大气壮硕。只是今朝而论,他的很多论道已是时过境迁,与本朝之情有太多差异。”商公子到还真不是看不起曹文公,相反他也是很礼重曹文公韬略,只是怕何乐因此而走入歧途,才加以提点。兵部当时之所以看不上《十策论》,正是基于太多不可取的论述。
“嗯,小可也是太过喜爱,确有发现与如今不合的地方。”何乐小心的将册子收好,脑中全是那些华丽又不失大气锦绣文章。在他的心里,才不觉得不合时宜,相反是正好说到他的心坎里。只是一代人受一代人的意识形态影响,才会冷眼看前朝旧事。而何乐不受此影响,他就是一张白纸,段奕锋没在上面书写过,王长老没舍得在上面书写,而商公子又是个闲云野鹤似的甩手掌柜。所以造成他的天马行空,能不受拘束的去畅想。
“这书给你到是极合适的,好生参悟,将来定有用处。如果时运相济,或能用上一二,于你也是臂助。”
何乐从中听懂商公子意思,如是再次行礼。值此乱世,能得贵人抬爱却是幸事。虽然最开始何乐的心志不仕途,但时事轮转也非他这孤弱能掌控,唯有顺势而为才对。
第二十三章 木子青
因为是在曹家大院,暂时也不用何乐来照顾,因此到晚上时何乐又回到别院休息。行程上商公子见何乐已恢复,就安排着明早出发,继续南行。
何乐回到别院时,正好看到木子青站在门张望。
“在等谁吗?”
木子青羞涩的垂下头,扭捏着说:“不是!”转身就跑进去了。何乐跟在后面莫名其妙,又不好多问。
晚上临睡前,何乐才做好决定,对在铺被褥的木子青说:“我明天就要走了,不知何时能再回来,这些天很是谢谢你。要是……有我出头之日,一定来找你……”
“找我干嘛?”木子青停在那,也没回头,只是轻声问。
“找你……”何乐还没想好找她干嘛,开始只是想说要离开了,说声感谢的话。但话一开了口,就说多了。
“就知道是骗人的,我娘说过男人就会骗人,除了嘴甜再没其它。”
“我的嘴甜吗?”何乐很是奇怪,但说出来才发现这成双关意思了。
“啊!我没别的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木子青转过头,似乎有些懊恼。
“你别生气,我就嘴笨,就是想说真的很感谢你。”
“嗯,好吧,知道了!”木子青嘟着嘴就要出去,何乐也知自己这是得罪她了,可他又从未与女子有过交际,一时有些愣神。
“早点休息吧何公子,明天别院会有车过去。”木子青到门口还是停下轻轻的说,毕竟她的性子还是偏柔,气也就那么一下下。
“嗯……”何乐等她离开才坐下,心里多了些怪怪的情绪。似乎有些不舍,但又告诉自己这是曹家的别院,别院的仆人都是曹家的人。这个时代仆人是贱籍,除非主人愿意为仆人赎籍,否则与件商品没有区别。何乐此时仅是孤身一人,别说家产,就是两袖那也只有清风。谈更多都只是妄想,所以他也只能将胡乱心思收起。
抚着木子青铺好的被褥,何乐没舍得躺下,而是坐在床榻边,盘腿尝试着以《紫府青檀经》引流入体。呼延烈以强横无匹的流,选了何乐的太阴、少阴经络为入口,在他体内蛮横的创出识海来纳百川流。只是他做得非常隐蔽,且是在充分了解条件后才行事,确保了不会真把何乐废掉。
此时何乐就明确感觉到此前不通畅的经脉,流正恣意穿行,最后落在识海那旋涡中。当然他更想再试试那种流由体表入体的感觉,但他不敢,今天虽没见到孙天翊,可他知道他们就住在曹家大院里。以孙天翊的能力,两三里地内的异常他很容易就知道,此时要杀他也能推给魔宗。
压下**后,他老老实实依着《紫府青檀经》修炼起来,传统玄门的功法都是讲究稳扎稳打,何乐也只能是慢慢积累着实力。整整一晚过去,他也只是让那旋涡浓郁几分,依照境界而言离旋光境还差十万八千里,看情况到旋光境还有漫长的路程。事实上也确有不少修行者一辈子也没能到旋光境,仅能用流做些戏法般的事。
不过何乐到也不气馁,到得清晨精神百倍的站起身,伸展开身体。果然如心法所言,能洗涤血脉,一晚用功后不仅没有觉得困顿,反而比之熟睡后更有精神。
他刚推开门出去,就见到木子青过来了,看起来已经起来一段时间。
“公子昨晚没睡吗?”看到整洁的床铺,木子青奇怪的看着何乐。
“说了让你叫我何乐!”何乐心情大好,温和的笑着说。
“公子是嫌弃奴婢吗?”木子青委屈的说。
“怎么会?我喜欢……”何乐觉得再说下去会不好,所以停下来,真诚的看着木子青。
木子青古怪的看过来,又将碎发抚到耳后离开了,过得片刻端来洗漱用品及食物。
何乐知道自己不对,所以不再开口,默默吃完早餐,稍作整理就走出别院。在院门口他又回头望了一眼,没看到木子青,或许还在生气吧!何乐暗暗这样想,带着少年的惆怅走向门口等待的马车。
可当他撩开马车的帘布,却看到木子青偷偷笑着坐在马车里。
“啊!你也要去大院啊!”
“嗯。”木子青笑了,眉眼都在笑。
“哦,那就好。”何乐也笑了,很灿烂。
到达大院时马车队已经准备好,商公子他们陆陆续续出来,何乐过去准备与商公子乘一辆马车。
“没事,曹老爷子安排了仆人,你去你的马车,好好看书。我可是要考核的。”商公子挥了挥手,将他赶回去。
那边曹老爷子从马车上下来,走到何乐身边,拉着他的手说:“子青那丫头刚进别院不久,你是她服侍的第一个人,反正也不缺人,就让她跟着你去,荣辱就看各自造化吧!”曹老爷子话里有话,也算是对何乐的鞭策。再强的人,如果松懈放任也能把自己废掉,曹老爷子既然看好何乐,当然不希望他走上歧途。
何乐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木子青跟着他当然是喜欢的,但前路荆棘坎坷,对她是福是祸还难以言说。可要拒绝,不仅伤老爷子面子,还会伤了木子青。
“行了,不用多说。好好看那书,《十策论》可不是外人看到的样子,你要用心看才行。”曹老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回到马车上,跟在商公子的马车后。
何乐不傻,当时就明白那本小册子里还藏着秘密。只是他回马车时却脚步沉重了些许,毕竟从此以后他就背负了一份责任,一个叫木子青的女孩将因他的苦乐而苦乐。
“你都知道?”何乐上了马车,就很认真的问。
“嗯,那天你喝完酒后老爷就定下来,只是公子事多才没说起。”
“嗯,那你还叫公子,记得叫我何乐。就是以后不知会给你什么,怕是会要风里雨里,可是没有别院那般的清闲。”何乐挑起帘布,看到前面的马车开始起步。
“可我习惯了叫公子啊!子青其实是不怕的,在别院本就是随时会被送出的命运,只是子青运气好,遇上了公子……”木子青笑了,笑得眼里有晶莹。
何乐手抖了一下,才知为何曹老爷子要交待清楚木子青刚来,又是只服侍过他。原本那看似平静的别院,其实还玄机。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常态,不仅是女子命薄,而是穷人都命薄。
何乐回头看着她,用心的点点头,想做点什么,还是没有伸手。
马车队缓缓启动,木子青晃了晃,眼神交错间闪过复杂的神情。何乐缩到角落里,拿出《十策论》来仔细看。书里所载庞杂,何乐才看完四分之一。但所载的内容已足够让人震撼,尤其是在形势分析上,可算纵横捭阖的大家。何乐试着按书中所载来套当今天下,也能勉强套用,只是他知道的信息太少,仅仅只有表面的东西。但要想知道金人的兵力,还有后勤补给,还有金人国力及户数就没有可能。还有大周朝的信息他也没法知道,可能就是商公子自己也同样。不是大周朝没有户籍管理制度,相反还很严格,人是会被分成三六九等的。但连年战乱,大量人口迁徙,朝廷自身都没恢复元气,哪有精力去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或许过得些年,朝堂稳固了,金人也不再来袭扰,大周朝堂才能腾出精力来做人口大统计。
何乐找来笔纸,将天下划成三大块,又都写上大约的数字。单就大周朝要想收复旧河山,得十年的丰产,仕农工商皆发力,确保生计无碍还可余粮。再用十年训出二十万以上的可战之兵,才有可能与那野狼般的金人对战。
越想越兴奋,何乐在纸上胡乱划着。
“曹老爷子说过,商公子也不一定能登上大宝。”木子青小声说。
“啊!”何乐停下笔来,是啊,他所有的幻想都是基于商公子能走到那一步,如果万一失败了,万一被偷袭成功了,那他的假想也就停止了。
木子青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他比她略大,有时像个小孩,有时又有种莫名的成熟感。似乎很容易受到当权的欣赏,或许与他身上某种与生俱来的气质有关。但与他熟悉的人,更多的能感受到他身上童真而又孤独的真相。
“说得对,但我努力是我的事,总得去做才行。”何乐很快就想通了,继续在纸上胡乱画着。然后停下来,又去看书。《十策论》最强的其实不是兵法,而是用人,各种势也是各种人事,要做到颐指气使的强势,就得将用人做到极限。作为少年的何乐还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往常他不被人欺负就不错,何谈指挥人。
反观商公子,他用人时就有种随心所欲的从容,那是因为他从小就生长在帝王家,指挥人是从他出生就培养的习惯。
何乐边看边想,有时脑子会想,对于那些天降子,修行是从他们出生时就有的习惯吧!在修行上他要追上他们似乎很难,除非去尝试那些箴语,可他又理解不了。
“唉……”
“公子放弃了吗?”
“谁说的!”何乐挑起布帘,南边的风景比起北地的平川更奇丽,多为丘壑青山。就是风吹来也带着潮潮的湿气,配着满眼绿意到也没那么难受。
第二十四章 防敌
车队行出西溏镇地界,曹老爷子就与众人作别返回,经过何乐的马车时还不忘拱手作别。何乐也从马车中下来,朝远去的曹老爷子行晚辈之礼。
前方的马车上,张志淳有伸头出来看,很快又缩了回去。关于何乐的去留赵长老已向宗门提报,相信很快就会有回信。
另一马车上,那两名女子也好奇在看。何乐被劫持去,后返回又被当面重伤,她们都没有施以援手,此后自然也就没去亲近何乐。
孙天翊单独乘了一辆马车,似乎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是在专心吸收着天地间的流。
至此马车开始加速,继续沿着官道向南疾驰,除了少数几人没谁知道最终的目的地在哪里。何乐坐在马车上,边看书边构想未来,同时体内自然流转着流。因为极其微量,在这么多修行者的队伍里也是不起眼的存在。
中途孙天翊有睁开眼睛,很快又合上,实在太弱,弱到他都懒得抬眼皮。
那些曹家安排的死士全骑着马围在前面三辆马车周围,一路到是平静,过了午时才在处客栈用餐。这时从前面三辆马车上分别下来三个同样装束的公子,何乐在后面也是看呆,想不到商公子会摆出如此疑兵之计,也算是见识了。
因为有安排,何乐只好进了客栈自己找了个桌子与木子青坐一起吃饭。这家客栈正好处在岔路口,南来北往的客商很多,虽已过了饭点但也还是坐了几桌客人。他们这车队加起来有二十多人,拥过来也凑了四五桌。店小二见来了大主顾,屁颠屁颠跑过来上茶点菜。
或许是因为出门在外,商公子那桌只点了几个简单的菜和烙饼,剩下的几桌就也以此为标准,只催促着快。
在没遇刺客和袭击前,他们一行吃住都还随意,现在可算是惊弓之鸟,处处显得太过谨慎反而显得他们身份不简单。何乐此时还没谏劝的资格,只能是随波逐流的多看多想。虽是觉得不妥,但也安静的坐在角落吃他的烙饼。有时木子青会好奇的看他,知他似乎有忧虑,但也没出声询问。
上车离开时,何乐注意到有人匆匆离开,沿官道往南快马狂奔而去。其实也有江湖死士注意到,不过他们自信自己的能力,只是相互交耳低语。
何乐情知只怕这两天会有情况,如是上车就让木子青尽量靠在马车的角上坐,避免被突发的乱箭伤到。
“你不怕吗?”
“怕啊!所以才让你躲好了。我们这车是没有护卫的,只能靠自己。”何乐淡然的说,再看木子青表情不自然,才又接着说:“以前在北地,经常会被金人撵着跑,他们马快箭利,跑慢了就会没命。所以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只是还是会怕,那箭不长眼的,不定什么时候就飞过来。”
木子青静静听,默默的缩到车厢角落上,咬着嘴唇。何乐看着微微笑了,作势隔空拍了拍她的头。
江夏州的官道已经修好多年,与南北驿道有很多并行的路段,早年青莲邪教刚刚起事时曾也不太平。但近年随着青莲邪教收缩在石台州,各地的匪患反而减少,江湖传闻是大量绿林强人投奔青莲邪教而去,石台等五州正在集聚力量。
马车在官道上奔驰着到也还平坦,何乐得以继续看书,同时他发现随着马车奔行,竟能感受到流的冲击。为何会这样?他暂时还不敢轻易尝试,只是小心的调整姿势,好让自己能更好吸收流。最后他自己不觉得,一旁的木子青看着就觉得是只四脚朝天的甲鱼,要多好笑有多好笑。不过她忍着了,静静陪他修行。
时间过得很快,他们一路急行并没在客栈落脚,快傍晚才特意选了处官道旁的偏僻处歇脚。那些江湖人分散开,与车夫分担了打水、捕猎的工作。三名经验丰富的江湖人持着短弩走进附近的密林,过了半个时辰就回来,提着几只野鸡野鸟,还有只幼鹿回来了。
这些都是野外生存高手,也不用人来帮,几人分工就将野味给处理干净。有人从马车上搬来三个大罐,将所有野味切块混杂着扔在罐里,加上水就开始煮。
何乐从车上下来,蹲在旁边看他们处理野味,不知为何总有种食物被糟蹋了的感觉,总想着应该有更好的法子来弄。但其实这是这个时代通行的做法,只有富人家才会加上一点佐料,但也很有限。
野味煮了有一个时辰才好,这时天已完全黑下来,众人围着篝火坐,少有人说话。标准晚餐配置是一个烙饼加一碗肉汤,而商公子这个级别的则碗里会有肉糜。那些江湖人给自己留下了骨头架子啃,何乐也得了块带少许肉的骨头,不过他留给了木子青。因为女人都没坐在篝火边,而是留在车上。
“为什么选在野外住?”啃着肉骨头,木子青悄悄的问何乐,很是不解。
“可能是想把那些人钓出来吧!”何乐想着兵书里所载的故露破绽,诱敌深入的计谋。只是这种法子有个弊端,万一来袭的敌人实力过强,就有可能真的被击溃。
“就是说今晚不太平了吧?”木子青担忧的伸头看了看外面四周的环境。
“不知道,看那个离开的人神情,今晚应是没事的。很可能会在明天才遇上。”何乐靠着车厢边闭上眼。
“为什么?你白天不是还让我小心的吗?”
“白天是因为那个环境相对复杂,得防着别的人偷袭。而那个人马的跑姿已显出疲态,但他依旧强行驱赶,说明他要去的目的地比较远,他得用速度拉开距离。且那人装扮作行商打扮,不似专门在此等待,而是偶尔遇上。凭这两点,都不太可能做好今晚袭击的准备,所以今晚能好好睡觉,养足精神。”何乐还是没睁开眼,而体内则在运转着流,尤其是将部分流调集到耳部,瞬间听力就增强几倍。
木子青又瞪大了眼睛,发现他越来越有趣。在他身上时而少年,时而孩童,时而又是老谋深算谋士。
“知道吗,你的乐趣太少了。”木子青突然说了句没来由的话。
何乐眼皮动了动,又静下来,心里自嘲记事起就在逃亡,能乐趣起来才怪。不过想起近两年,还是有点滴乐趣。
夜里繁星漫天,远处夜枭在鸣叫,偶有风声传来也很快消失。张志淳和孙天翊都在车里修炼,反而是那个女孩一直在聊天,只是可惜听不清晰。云檀宗的几个弟子也有负责警戒的,余下几人则多数在休息。整晚十名江湖人都保持着警戒,到清晨什么事也没发生,仅在黎明时分曾有过可疑的动静。不过那时何乐已睡着,当流在他体内运行三十六周天后他就觉得从未有过有困倦,所以到早晨醒来时特别有精神。
“你没睡吗?”看到木子青神情不太好,何乐奇怪的问。
“我瞌睡浅,本来就睡得晚,刚到黎明时又被他们吵醒了。”木子青无神的缩在角落,看来是准备继续睡。反正也没她什么事,更多是被当成何乐的女眷对待。
何乐也不纠结,过去拿来吃食,勉强让她吃下就由着她睡去。临出发前商公子找人让他过去,说是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估计今天会有动静,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跟着我冒过险,对你才有好处。”商公子其实一直和张志淳在同辆马车上,而那三个都是替身。
“是,小可明白。”何乐当然明白,仕途不可能是得到太子赏识就能平步青云。太子系还有无数人在后面排队,而他作为中途插队的,如果没点资历可说是站不住脚的。他从《十策论》中已然看过,借势之重比起顺势更难。
“嗯,明白就好。”商公子也不再多言,能叫他过来说声已是极大的看重,也是怕他少年性子看不懂局势。
何乐跑去江湖人那找来块牛毛毡垫子,拿水泡湿了以后用绳子捆扎好放在马车里。
车队缓缓上路,途中还经过大片湖泽,又路过少人的林间,然后才在午时停在间很大的酒家门前。这酒家得有十间茅棚连在一起,门前又用柴薪扎起的篱笆围出大片院落。熟走这条道的江湖人彭加在院落前点点头,车队才缓缓驶进去。
此时院落里已停了两辆马车,看模样应是富贵人家出行车。另一名江湖人先行下了马,进入酒家里与掌柜的交涉,过得片刻他才出来示意没事。
这次还是那三名替身下去,不过商公子也是在马车里憋久,装作随从跟在张志淳身后进了酒家。何乐跟在商公子身后,小心的注视着周围。
酒家里已坐了大半客人,行行色色的各行各业都有,因为比不得大城市的酒家,所以也没什么楼上的雅座之类,稍好点的就是拿个屏风挡着。这时里面就有桌在角落的是用屏风挡起来,估计是那富贵人家,许是有女眷在。
何乐他们这边要了五桌,也没用屏风,就是简单的吃些饼、菜。何乐临走时还跑去要了几瓶酒家自己酿的梅酒,这才打包了很多烙饼出来。
当他们收拾停当准备走时,那边富贵人家的一行人也走了出来。何乐看过去,领头的是个中年男子,虽是穿着便服,但看步态或是官宦。他身后跟着两个女眷,还有名小男孩被女眷牵着。除下或是丫环两人,再加上五位带刀护卫。
何乐也猜不出对方身份,就懒得再猜。正要转身上车时,就听那边有人喝斥:“放肆!滚开点!”
第二十五章 初登场
原来是他们这边的一个江湖人,正站在那富贵人家的马车前看外面,其实也没挡着他们。
那江湖人本是曹家豢养的死士,要说他会害怕那才叫不可能,这些人以前大多都在江湖上背负血案或仇杀,如今说不好听点就是曹家养的狗,要是不能咬人养来何用。再说在这江夏州,他们曹家又曾怕过谁!
所以结果可想而知,“唰”的一下,拉车的马被斩首,马被劈倒在地上还抽搐着,马血喷出老远。
富贵人家的手下想来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仆人,立刻就拔出刀来反击。只一个回合,江湖人手中的刀竟被劈断了,胸前还受到轻伤。
“退下!”江湖人中为首的壮汉叫杜奎,江湖上外号劈山刀。他已看出对方恐怕出身军旅,而这附近确有驻军,万一真惹毛了这些军爷,恐怕曹家和车里那位的名头都不好使。所以他才及时阻止事态恶化。
“常武,怎么回事!”那个中年男子大声质问。
名为常武的男子头也没回,依然握着刀警惕的看着这些个江湖人。
何乐心头一震,同样看出这是军人,且还是有着身份的武官。因为那男子手中的刀仍是副尉才有的配刀,名为雁羽。之所以江湖人没立刻认出来,实在只能怪现在江湖上仿雁翎刀的太多,但军方配置的雁翎刀钢性最好,基本能做到劈断普通刀的威力。只是雁翎刀制作费时费力,所以仅在副尉官以上才有配置。
那杜奎已看出问题,正要上前协商,没想到那个不知身份少年已抢先一步上前。
“实在是小可这边的下人鲁莽,小可先给这位赔个不是。这马就由小可这边赔偿好,还请各位见谅。”何乐正色徐徐道来。话虽说得谦恭,但姿态却还是保持着不卑微。
杜奎见何乐出面将事情接下来,他也就乐得不出头,但也不会傻到撒手不管,而是很配合的站到何乐身后。余下几个江湖人也聚过来,虽没有出声,但这些人身上的戾气还是有的。
那中年人见是个少年过来处置,眉头皱起。要是个管家或正主来处置,他反而可能会发威,但一个不知身份的少年,事情就透着异常。他毕竟也是在官场浸淫多年,稍加琢磨也能知道对方身份可能不一般,所以他也没急着发威,只是走上前来。
“你可知道本地禁令?”
“朝廷确也允地方行特许禁令,但那只限匪患严重州府。江夏州连年安泰,几可做夜不闭户。想来是不曾有过特殊禁令。”何乐知他是想借仆人持刀杀马来做文章,因此借着他看过的条令将他的话堵回去。
“嗯……是……”中年男子神情一滞,没想到这少年竟是牙尖嘴利,一时忘了下步计划。
“小可此行也是暂借了西溏曹老爷子家的马车,实在一时拿不出太多补偿。要是这位大人允准,小可愿回来时再加赠一匹良驹作补。此时实在是有要事,耽搁不起时间。”
“西溏曹家?”中年人也是心头一凌,还真不是他能得罪的氏族。曹家在中书省和六部都有人,可算这江夏州最大实权家族。也就难怪敢一言不合就杀马,也只有这个家族的人能做得出来。只是少年的话,说明他们不是曹氏家族的人,而是曹家也愿帮助的人。
“正是曹老爷子家,也是小可错在先,才有此误会。”何乐学着大人的模样,尽量让自己不紧张,其实他心里是在打鼓的。万一要是这位武官不上道,非要撕破脸皮,那他的这次首秀也就将以失败告终。当然他敢来赌也是有依仗,那就是武官带着家眷。
“原来如此,我与那曹老爷也是有几分交情,这次就算了,留下一匹马就好了。”中年男子权衡后,决定暂缓动手,了解清楚再收拾不迟。要万一真是曹家贵客,那就算了,要是敢欺骗,那他可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
“如此就谢过大人了!”何乐拱手作礼,又随手一抚,将沙尘扬到那具马尸上,遮住血腥。这手只能算作流里的戏法,没一点伤害值,仅仅是好看。唬些个普通人还是很容易,哪怕是武将也只能看而学不来。
果然何乐这随手显的本事,将那位中年男子唬住,终于完全打消报复的心思。毕竟这个时代除了皇权,就只有那修行者是站在高端的人群。当然如果他知道何乐仅仅只会这一招,恐怖又得大跌眼睛了。
留下一匹马后,何乐他们提前走出酒家。依然是加紧赶路,不过每个人心中都起了些许异样变化,变化的核心来自何乐走出来处理危机过程。尤其是商公子,整个过程他尽收眼底,毕竟何乐是他极看重的少年,可要是何乐经不考验他也会放弃。今天何乐算是自己扛过了一道大关,得到的分数也很高。
而那孙天翊,则是对何乐最后施展的那手流,虽是微弱,可代表着他能修行了。他仔细看了何乐体内流运行,没有任何背逆,就是普通人的运行方式,这样他也就没理由执天法。可何乐又是如何修行的?
坐在商公子旁边的张志淳,始终闭着眼睛,但在何乐最后显露出那手流后,他还是起了些许波动。毕竟是段奕锋看重的少年,他也在心里希望何乐能值得,不然段奕锋就太冤了。
那边正在聊天的两个女子,也因为冲突而停下来,然后在事情处理完后才又继续。只是当何乐转身上车时,那名极漂亮的女孩还是轻轻撩起布帘,瞟了那么一眼。
“公子好棒!”木子青等何乐上,就给了他一个极妩媚的笑脸。
何乐呆滞后笑了,又是作势隔空拍了拍她的头。
“其实也就我去合适而已。对方应是位偏将,而这附近是有驻军的,真要惹火了不用别人来刺杀我们都得完蛋。也就那几个人能逃得掉。我或许也能逃得掉,但你跑不了啊……”何乐将所想说出来。
隔了半晌,木子青才幽幽的说:“公子是不是觉得奴婢很累赘……”
“傻瓜!从你跟着我起,你就是我的了啊!”何乐说的是身份,这个时代奴婢就是主人的私人财产。不过这话又极其暧昧,毕竟奴婢并非必须给主人暖床,真要暖床也得办完手续才行,那就是要将奴契改为妾契。当然这个时代也会有霸王硬上弓的淫主,那也只属于上不得台面的事罢了。
那边木子青听得,竟是哭了。低着头,泪珠一滴一滴往下掉,无声无息的更是让人垂怜。
何乐苦笑着不所该如何是好,他真不是会劝女人的人,处理危机时他是秉公办理,但劝女人则需要一点油嘴滑舌才行。
“你才是傻瓜!”
不知是不是怪何乐没来安抚,木子青很是难得的怼回他。
何乐不知怎么就噗嗤笑了,结果惹得木子青也笑了,两位少男少女就这么在狭窄的马车里笑得那么开心。
“公子嘴笨,但心好。”木子青如是说。
“确实很笨!”外面赶车的车夫也忍不住插嘴到。这车夫是位三四十的大叔,几天下来也与何乐和木子青有过交际,知道他们都是没架子的人。
“大叔,赶你的车吧!”木子青清了清嗓子,尖声说。
“哟!就能当起家了啊!”大叔接着又戏弄了一句。
这下把木子青羞得说不出话来,何乐则憋着笑挤到前面与赶车大叔并肩坐。
欢乐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才走了一个时辰车队就停下来,因为前方官道上影影绰绰站着几十号人,根本就不是偷偷摸摸来袭,而是明目张胆的来。
江湖人都拿出武器,守住前面三辆马车。
“前方何人!”杜奎引马上前搭话。
但回答他的是嗖的一支弩箭,虽被他挡开,但接着就是一阵箭雨。
嘭!就在那箭雨将要降下时,云檀宗两名弟子联手将箭雨震散。仅有几支加强劲弩射出的箭才歪歪扭扭突防进来,但也失去了杀伤力。
“射!”
不知是哪里发出的指挥声,四面八方箭雨同时射过来。而且是无差别的漫射,所有马车都享受到了同等箭雨问候。
何乐操起那牛毛毡就裹到木子青身上,顺势将她压在身下。然后就听到车夫的惨叫声,何乐挑起布帘,就看到车夫身上中了两箭,还好不是要害。如是他又把车夫拖进来,三人挤在车厢里,借着车厢的板材抵御。
“大叔,你先忍忍啊!”何乐没敢再看外面,但他知道稍后这辆马车应该不会被重点照顾了。原因很简单,有大人物的马车根本不会被箭射到,有张志淳、孙天翊、赵长老及那两个女孩,再多的箭来也不是问题。
此时外面不断传来惨叫声,但同时敌方阵营里也在传来惨叫声,应该是有谁反杀过去了。
何乐等了十息,才在木子青耳边说:“你别动,暂时应该不会有事,我出去看看。”
木子青挣扎着相信阻止他,但他已经溜了出去。此时箭雨已经停止,有些精壮汉子提着刀掩杀上来。江湖人中有两人被射杀,余下的八人虽也有负伤,但战斗力都在,依然拼死守着前面三辆马车。
这次过来袭杀的人足有近百,之前堵截的只是其中一部分,更多的人藏在四周灌木丛中。此时这些人正聚集起来,朝着前三辆马车猛攻。而那个杜奎则反杀进对方阵营,一路杀得血雨腥风。
第二十六章 杀戮时刻
云檀宗众弟子在赵长老带领下,主要以防守为主,自然是让江湖人先耗掉对方的有生力量,他们再来收拾残局。
何乐掩在后面看清形势后,一记手刀劈倒一名杂兵,夺下他手中的刀。还别说他是首次拿兵刃,这刀也算是顺手。但杀敌,他心里多少有些犹豫的。杀人他见过太多,当初他老爹就当着他的面劈死那个金兵百夫长,还把那金人的血涂抹在他身上。
但他还真没杀过人,虽然他的外家功已练得非常熟练,但临阵杀敌意义完全不同。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后,他才咬牙跨出去。
一个高大的壮汉发现他,反身扑过来。对方也是拿着单刀,单看气势就知是力量型刀手。何乐出来就已想好,必须做点什么才行,仅有口舌之利是不足以完成他的理想。那么这个壮汉正好验证他的实力。
何乐单脚点地,整个人跳起来,用了一点流,所以跳得比常人高。那壮汉显然没想到他能飞起来,刚一抬头,就看到何乐从天而降,刀锋也猛劈下来。何乐劈刀时,又将流灌注在刀身上,虽然同样很微弱,但用得巧,所以整个刀身比之以往更沉。借着下劈之势,那壮汉哪承受得起,直接整个人都跪下才勉强接住这一刀。
可事情还没完,壮汉手中的刀经受不住大力一劈,咔嚓声裂开,何乐再度加力一刀劈进壮汉脑中。
实在太快,那壮汉致死也想不到一击之力也承受不住。
何乐伸手将壮汉的眼睛合上,战阵无慈悲,这才轻轻将他推倒。
等他抬眼看向四周时,原本几个准备合围的汉子不自觉退后几步,但跟着又举刀冲了上来。恐惧是人的本能,但还有更多的事项在牵引人的行为,这些人就算知道会死也只能继续冲。
何乐似是完成了一段心路历练,当他眨眼的瞬间,他的身体与灵魂皆生出变化。那变化如此细微,就连紧盯着他的孙天翊也没能发现。
那个被何乐称为芸姐的女子,有些受到惊吓,因为她从未见过杀人,更想不到一个少年能面不改色的杀。
五个汉子围上来,虽没有特别配合,但也在出刀的瞬间分为五路斩向何乐。何乐往左一记铁山靠,闪过刀锋结结实实撞进左边汉子怀里。不等那汉子反应,他手的刀已捅进对方身体,顺势一搅才抽出来。在那汉子发出惨叫前,何乐已抓着他的身体往后一移,替他挡下几刀。
跟着他又高高跃起,一记横扫千军,三颗人头跟着飞了出去,三注血柱跟着喷出来。剩下躲过枭首的汉子脚一软,整个人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何乐一刀劈过来……
开始还只是小规模袭杀,何乐也主要是清除落单的敌手,但因为他杀得太快,很快就吸引到几个小头目的注意。一个矮小的汉子转过身来,朝着何乐就是三支袖箭。此时何乐正与敌手对刀,他手的刀终于承受不住断裂,对手趁机一招从下往上的撩刀。而这时那三支袖箭也从后射过来。
叮叮叮,当。何乐刚准备收缩流,往后退避同时护住要害,硬扛身后三支袖箭。却只看到两支燕翎箭从后方射来,刚刚将刀和三支袖箭击偏。何乐抽空看了一眼,竟是那个偏将刚好也走这道,此时正好遇上。
“接着!”那名叫常武的人,抽出自己的雁翎刀扔了过来。按说武人都将自己的兵器看得很重,毕竟是保命的家伙。但常武这人与普通人不同,他就喜欢武勇之人,扔刀出去也不是第一次,只不过以前是扔给自家兄弟。要说他对何乐有多大的好感,至少此前是没有的,他并不喜欢只会逞口舌之利的人。但他们已经远远观战有段时间,对于何乐实在是欣赏,不仅是身手不凡,最主要是果断狠决。战阵之上正是需要这样的兵将,不仅仅是个人强,还能带动跟随兵卒气势。作为爱才,所以他才会扔出配刀。
而一发双箭解围的却是那偏将,也不是他技痒,而是他看出些问题,这一箭也是在试探。
何乐想也没想接过雁翎刀,这刀拿在手上极轻,但却极坚韧。他随手一挥,狰狞之声不绝于耳。何乐朝他们一抱拳,接着又杀向众敌。
流与体能都是会有极限,否则一个归元境高手就能杀穿一国,哪还需要练兵演武。何乐也只是少年,刚开始能拼个狠劲,再往后就渐渐失去锐气。不过好在这时赵长老接手过来,孙天翊也从马车中出来,接下来的虐杀比起之前更加残酷,尤其是孙天翊基本是在虐杀。何乐是没兴趣欣赏,他提着雁翎刀走到那偏将身前,拱手道:“谢大人施以援手,回去后定当禀告家主。”
“小事,路遇匪徒,本是应当出手,只是家眷在才没靠前。”那偏将待常武接过雁翎刀,平淡的回应。
“如蒙允可,还请大人示名,才好请家主感恩意。”
“这个……无需太过在意,只是举手之劳。”那偏将斟酌后还是没说。其实要查也是能查到的,毕竟何乐是知道那副尉叫常武,军方配刀是有记录的。
“如此……那小可还是记在心里便是。常武大哥,以后如能再遇,定把酒言谢!”何乐也不纠结,爽快道完谢回到自己马车上。
“此子……真是……”那偏将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词来形容,感觉自己今天做了件很对的事情。
“要以后能遇上,你就好好与他结交。”偏将如是对常武说。那常武也狠狠的点点头。
“公子!”
何乐刚上马车,就看到木子青委屈得快要哭了。
“傻丫头!”何乐无力的坐到马车角落里,到这时全身才开始颤抖,那是完全脱力的表现。
一旁的车夫已被木子青包扎好,到也不是致命伤,所以这时也知趣的出去。
木子青过来轻柔的给何乐揉着,当揉到手臂时,何乐忍不住呲牙咧嘴。
“还说我傻,自己却去拼命!”木子青嘟着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不是有句话‘食君禄,忠君事。’吃了这么些天,还赚了个傻丫头,总得去做点事啊!”何乐想逗她笑,谁知这下她手更重了,捏得他想自杀。
“哼!”
虽说捏得重了,但奇怪的是捏过以后没那么痛了。
“啊!这下真赚了,喂,这个法子好,太舒服了!”
木子青白了他一眼,但手还是没停,如此反复几遍才停歇,何乐竟是就此睡着了。
外面又忙了有半个时辰才收拾完,江湖人战死六个,重伤一个。云檀宗也有一名弟子受重伤,轻伤两人,主要是吃了临敌经验浅的亏。
而对方则近乎全军覆没,可能逃走了十几人,当时场面太混乱,孙天翊又不愿意太出力。对他而言杀这种人有辱他的能力。赵长老也是杀到力竭,此时正坐在马车里调息。其实到这时,赵长老有些后悔让何乐离开,毕竟宗门也是需要有潜力的弟子。
商公子那撩开布帘,冷冷看着残局。如果不是潮红的脸庞,很难让人相信他内心的雀跃。何乐表现完全超乎他的预期,这样的人才不正是他将来所需要和依仗的吗!这次即便是那件事没办成,仅是带回何乐他也是有资本了。
“你说你们的赵长老会不会后悔?”这段时间商公子与张志淳还是有交流,知道是他将何乐从北地寻回来。
“应该会,其实还不知道宗主会不会同意,不过是公子要的人,想来不会太难。”张志淳说的实话。
“哈哈,想来也是!”对于那位终年不见的宗主,商公子没太多印象。
“这样也好,那些人都不太喜欢何乐。上次还发生过偷袭事件,据说那个偷袭何乐的人到现在瘫着……”
“嗯,听赵长老说过。其实先皇是有意让你们……算了,不说这些……”商公子差点顺口说出来,被张志淳暗示后才自己圆场。不杀天降子的决定是由厉宁天宗主亲自去解释和求的情,得到建隆帝首肯的。其中缘由他一个太子是没法知道,或许到他登基称帝时才能知道吧。
最终的战况下来,当然是孙天翊杀的最多,有三十几人。其次是杜奎,那也是个杀神,在敌营进进出出杀透几次,死的只有二十几个,但重伤和伤的就有二十几个。何乐竟然也杀了十几个,且还包括一个小头目在内。
云檀宗众弟子则很是让人惊讶,实在是太没杀伤力,几个人加起来才杀五六个,还自己有人重伤和轻伤。赵长老也很郁闷,他想不到这些年轻弟子见到血和内脏居然会吐,看到飞起的人头会尖叫。
那些江湖人到是基本拼回了本,毕竟来的人也不弱,能打成这样也算可以交差。
收拾停当后,赵长老不得不把那些个弟子们拉到一起训话,又让他们每人去戳一刀尸体,才放过这些吐得晕头转向的可怜人。
何乐只睡了一个时辰就醒来,因为木子青叫醒他的,是商公子有事找他。此时马车已经上路,看起来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今天表现不错,这个给你,免得还要别人借。”商公子从车里拿出一柄刀扔过来,竟然是把雁翎刀。
第二十七章 再悟
“这个……”何乐可是知道规矩,自己一个普通人配副尉才能配的雁翎刀,那可是僭越的大罪。
“拿着就好,我赏的自然可以。”
“谢公子!”何乐自是喜欢,这刀虽是制式装备,但实在是太强悍。民间绝大多数刀剑炉冶炼出的刀剑都不堪它一击之力,就算大型宗门打造的精品宝刀宝剑,也仅能勉强与之对砍。可以说如果不是大周朝有此利器,金人还能更嚣张。
“赏你是因为你值得使用它,今天很是不错,但也要注意安全。你还年少,不急,我会一直看着。”
何乐自是明白公子话里的意思,再次叩谢。但他知道,今天他给自己打开了一扇大门,门里只有血海滔天。
在何乐睡着期间重伤的人由轻伤的人护送着返回,余下的继续往南而下。到得傍晚时分有支几百人的步兵出现在附近,也不与他们接触,就这么保持着半里地的距离。
大家都猜到可能是那偏将安排的,只是表明一种态度,也没有一脚踏入这浑水。不过这样的好事不会太多,越是这样往后的危险越高。
这时的何乐也没心思去想,他完全沉浸在今天的杀戮中,他很不喜欢。他并不嗜杀,相反他更喜欢平和,宁可做个与他窝囊老爹一样的好好先生。但当杀戮成为生存手段时,他也不会拖泥带水的假慈悲。
“还是不舒服吗?”木子青挪过来,准备给他捏捏。
“没事,就是太重血腥味了。”何乐低着头,任由流在体内如狂风暴雨般游走。
“今天的公子你很可怕,但也很有安全感……”
何乐转过头看她,黑夜中的她目光炯炯,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只是她太瘦了,瘦弱的身子骨里,似乎住了个坚强的灵魂。
“会让你害怕吗?”
“不会,奴婢是公子的人。”木子青坚定的说。
何乐突然想笑,自己还只是个少年,却已有了要养的仆人。还是个女仆,更是个漂亮的女仆,这样的待遇他以前想也不敢想。
“难为你了,再往后只会更凶险啊!”何乐看着不远处驻扎的士兵,心知情况越来越复杂。可商公子至今也没告诉他目的地,还有要做的事项,他也只能是不断顺势而为,在此乱世艰难活下去。
“有公子在,奴婢不怕。”木子青笑了,不过笑得有些复杂。
何乐闭上眼,有些害怕起来,害怕木子青会被连累,害怕她会出意外。可他的能力有限,对上毛贼还好,要是流高手,他就只有逃的份。就如当时被呼延烈掠走,他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其实我怕,有时闭上眼又会想起在北地逃亡的日子。”
木子青怔在那,很想上去抱着他,但内心的矜持让她做不到。或许再过几年她能做到,现在还是少女的她确实做不到。
“早点休息吧,这几天应该会很安静。”何乐坐好,又开始修炼起流。现在的他越来越熟练,那些心法早存在他脑子里,只要心之所致就能让流跟着到达。虽然呼延烈强行创出的脉络与识海没天生的好,但有点比先天的强,那就是还有再塑性。何乐也是偶尔发现,识海竟然随着流积累悄然扩大了一点点,很微乎其微的一点点。会不会有限度,何乐还暂时不敢确定,所以他也在加紧修炼,至少在识海停止扩大前多存储一些。
木子青没去休息,而是黑暗中闪烁着眼光,那是一片黑寂的深海……
在运行到第三十六周天后,何乐感觉到了小圆满,识海中旋涡又扩大些许。虽不知是什么时辰,他还准备再继续运行到七十二周天,这样就能积蓄更多流。但就在他刚运行到一半,就听到天边悠悠传来箴语:大道为开,体溯源……
久违的箴语又来了,还来得如此温和,再不似此前的振聋发聩。但何乐却似乎听懂了这句,特别明显的感觉自己摸到了边缘,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他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一遍又一遍重复这句箴语。体是什么,是他见过的脉络,围绕在天地间的脉络。那不是人体自己修出来的,而是从天地间撷取的。所谓的大道其实是开放的规则,流追溯而上,找到最原始的状态吗?
终究少年心性的何乐还是没能控制好心态,危急中他猛的一咬舌头,哇的一声吐出满嘴的鲜血。
“怎么啦?”木子青吓得挪过来仔细看他。
“没事,可能是练岔了……”何乐大着舌头说话,舌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不过都被他咽下。
木子青惊疑不定,但还是缩回去,没再打扰他。
不远处的孙天翊这次什么也没发现,还在继续着他的修行。在他心里已将何乐贬得非常低贱,甚至比起不能练流时更为贱弱。至少那时他还怀有种莫名的威机感,现在何乐能练流了,他也可以清晰的看到何乐进展的状况,反而再也不担心。毕竟潜在的对手才可怕,眼皮底下的虚弱实在不值一提。
何乐当然不知道,要知道的话肯定能笑到肚子疼。只可惜他现在是舌头疼,咬得太狠了。白天去拼命时也没受伤,反而是自己把自己差点搞成咬舌自尽。
他苦着脸从怀里摸出止血丹药含在嘴里,嘟囔着嘴巴,然后就看到木子青一脸的怀疑表情。
“快睡吧,我还得练功。”何乐连说带比划,才让木子青听明白。
唉……何乐也感觉自己很惨了,但心里又有着暗暗的高兴,第一次听明白了箴语的意思,第一次准确无误的运用,虽然只是浅尝即止,但也摸到了玄妙功法的门槛。只是这功法究竟来自何方,为何会选择了他,还有王长老怎么就凭借一句箴语快速全愈旧伤的?
伴随着箴语而来的除了惊喜,还有连串疑问,何乐仅仅只是远观还有身体自己的适应。真要到他完全解开谜团,应是已有大成。
何乐放松下来,继续想所有的箴语,可以看出其中的基础就是大道。在箴语中,大道可形可虚,就如那天风可柔可利,可轻风抚面,也可以摧枯拉朽。在大道之上,才是修行真正的归途。就是说现今的修行法则其实是有误的,并不能让人真正修到极致,就如官道与驿道的区别,并非所有的道都能到达关隘重地。
大道显然是隐形存在的,只有一定层级的高人或仙、神才知道的道,但这样的修行法则太过悖逆,所以才会不容于世,才会被孙天翊打压。
何乐想明白了原委,也彻底放松下来,任由那天地间的流透过衣物与肌肤亲近着。那感觉就如临水嬉戏,并未下水,只是不停的撩起水花泼洒出去。随着他的嬉戏,那天地间的流在他身周绕成无数的环,那环又滋养着他的身体。只是一切又没有进行实质的接触,所以并未引起任何人的警觉。身在其中的何乐却感到异常的舒服,如同处在温泉中,全身的细胞都在欢呼起来。
原来是这样,何乐微笑起来,往后靠了一点,却是在虚悬后仰,就这么斜斜的悬在马车里。一旁的木子青瞪大眼睛,不知何乐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知道他一定处在某种玄妙境界。可最大的问题是,他体内没一丝一毫流波动。更为诡异的是,何乐嘴角露出的笑意,分明是发生内心的满足时才会有如此浅笑!
这种玄妙的平衡保持了很久,然后才缓缓的让何乐躺下进入熟睡状态。
第二日清晨,何乐睁开眼时就看到木子青正蹲在他旁边研究着他。
“怎么啦!”何乐立刻坐起来,还以为嘴里的血水流了一脸,一摸才知脸上什么也没有。
“没事,就是……”木子青也是一脸莫名的表情,她也说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就是觉得何乐身上似乎起了某种变化,就连着面貌也似乎稍稍改变了一些。
“就是什么?”何乐四下摸索,总算是找出木子青的铜镜,铜镜里的自己并不糟糕,相反还唇红齿白,鲜嫩青葱少年。
“没事啊!”将铜镜还给木子青,何乐也奇怪了。
“本来就是没事,就是有种感觉啦……”木子青也说不好,脸红红的,匆匆下了马车与那两位女子一起去附近处理私事。
何乐眨了眨眼,又拿手在眼前晃了晃,确定一切正常后,才也下了马车,准备去洗漱后拿点吃的东西。
可一个车夫过来,只看了他一眼就怔住了,然后晃了晃头才离开。接下来这样事几乎在每个人身上都有发生,但又很快忽略掉。
“咦!何乐你过来点。”商公子见了他也是奇怪,着他近前确定只是自己眼神问题后才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何乐最后只得抓住张志淳问:“张大叔,你看看我,对,看我。有什么变化吗?”
“有什么变化?”张志淳也是奇了怪,虽说第一眼看过去确实有点怪,但细看就知道没变化,还是那个何乐。非要形容,就是一开始模糊,现在清晰了一点点。有时人在经历过大事后,看一个人的外形都会有些改观。比如伪善的会变丑,真善的会变美,纯属心理变化。
“哦,没有就好。今天所有人都看我很惊奇,害我以为出了什么事。”
“你小子净瞎想。以后跟着商公子要好好的做事,踏实点。知道你回去,如果可以就替奕锋多杀几个金狗吧!”张志淳拍了拍他肩膀,就去陪着商公子了。
何乐很认真的点头,没有说豪言壮语,有些事不是靠说就能办到,还是得一步一步走过去。
第二十八章 拜访故人
回马车时刚好遇到木子青她们三个结伴回来,走在前面的芸姐依然戴着覆纱斗笠,见到何乐后清浅的笑着说:“何乐,想不到一夜间你变帅了啊!”
“啊,芸姐取笑了……”何乐习惯性的让出道来,让她们过去。对于女人他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觉得能逃开最好。
芸姐偷笑着离开了,木子青笑盈盈的站在那,收拾完后她显得更是可亲。算不得多美,但就是给人一种愿意亲近的感觉。何乐温和的笑着小声问:“吃东西了吗?她们有没有欺负你?”
“没呢,她们都很好,那个小姐姐好漂亮,是我从未见过的漂亮。”
何乐知道她说的是谁,只是没想到木子青会评论她们好。在何乐印象中,芸姐还算一般般吧,那个女孩则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淡漠,会有距人千里的冷艳。
“还好吧,咱家的木子青才是真漂亮,不比任何人差!”何乐骄傲的说。
“公子不学好!”木子青羞红了脸,钻进马车里。她可不觉得自己在容貌上比得过那位姑娘,那种美正印证了只应天上有,人间哪曾闻的比喻。
何乐当然还记得初见时的模样,确能让人过目难忘,但那又如何。他觉得这样的女孩注定与他无缘,又何必去挂念。所以从那之后就拒绝将她留在心里,只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驱散了心中杂念,何乐坐到马车上准备出发。现在他们的马车得自己来赶,还好在北地何乐早就学会驱赶马车,还有骑马也会。用何乐的话说,他最早学会的就是逃命的本事。
接下来的几天果然如何乐预计的,异常顺利驶出了江夏州,在州界那军队的人就停止。何乐原本还想过去道谢,后来想想还是没去,对方显然暂时也不想把事情点透,他又何必去凸显智商。
只是那杜奎临走时朝军队那边射了一记重箭,箭上挂着绣有曹字的布囊,布囊里有十两金。
过了江夏州,往东就是广陵州。据说广陵州再往东就是大海,何乐还没见识过海,不知道海是什么样的。从进入广陵州后,这边的地貌又有些不同,山更大更高,丘陵变少。平坦的道更多,这样也便于驱车前进。
因为受过多次袭击,车队一行始终保持着警惕,在往东走了一天后才继续往南直下。就这样平稳的走了有六七天,车队才转向一处县城。在地图上这处县城名为青竹,青竹县确也以盛产毛竹出名。仅剩七辆马车的车队从官道上下来,沿着略显简陋的普道往青竹县驶去。所幸青竹县离官道不远,众人行了半天时光就来到这处偏远的小县城。
因为此地常年安宁,县城并未修建城墙之类的防御工事,仅有竹子搭建的牌楼算是县城的门头。在那门头下还站着一个作书童打扮的少年,正左顾右盼中,见到马车过来立即迎上。
“各位可是临安来的客人?”书童声音很是轻脆。
领头的杜奎回头看了一眼,这才点头回应。
“还以为是主人惩罚于我,原来真有临安来的客人。”那书童拍着胸,似乎松了口气。
何乐远远看着那书童,觉得甚是有趣。同时他也觉得很惊奇,除非商公子事先与那位先生有过书信,否则又怎么会知道他们要来。
“这位小哥可在前面引路。”杜奎纵身下马,尽可能客气道。
“那好,你们跟我来。”书童引着他们穿过小小的青竹县城,在一处算是繁华的集市旁站定。
“再往里就不好进车了,马车可以先行停在此处,那边还有小段路程。”书童指着集市旁的小巷,因为七拐八弯的也看不到尽头。
杜奎皱起眉头,虽说县城已有衙役当差,但也保不齐贼人在此地设伏。比起行走在有防备的官道,这类小巷反而更加凶险。
何乐从马车里出来,环顾四周发现这儿是处人口稀少的县城,不多的行人即便是在路上行走也走得很慢,似乎他们并不急着做任何事。如果能歇息,他们肯定会躺着。实在饿了,才会去给自己做点吃食。
“就听他的吧,那边也确实进不去马车。”不等杜奎去问,已有人过来应承。
如是将马车停在集市留人看守后,众人才浩浩荡荡走进小巷。
何乐与木子青走到了靠后,跟在商公子后面,打头的是那三个傀儡替身。这条小巷应是有些年头,两旁的石壁都布满青苔,加之南方潮湿的气候,整条小巷都有种湿漉漉的感觉。
何乐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小心,只是看到孙天翊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他也多了几分胆气。毕竟他身边还有木子青,不得不胆小。
走了约有半柱香时间,他们才在一栋完全用毛竹搭建的陋舍前停下来。
“主人说只可进去两人,还望贵客自行取舍。”书童到此露出狡黠的表情。显然他曾得过吩咐,只是他很可能不知道客人的身份,否则也不敢如此说了。
那三个替身站在门前,犹豫着不敢再进一步。商公子朝孙天翊和张志淳看了看,这才回头拍拍何乐肩头,然后独自朝里面走去。何乐紧走两步跟上,也是有些佩服商公子起来。人常说帝王之相,帝王气度,其实哪有那么容易。如商公子这样亲临涉险,虽是有堪离境高手护着,但江湖上的暗杀毒计多如牛毛,再要来个人海战术,就是归元境也保不住他的。就如现在,那竹舍里的人分明在考验他的胆识,万一真要是陷阱,也是得拿命填的。
要跨进竹舍时,何乐提前了一步踩进去,确保没事后才整个身体进到里面。商公子跟在他后面,没有丝毫停顿。
竹舍内很是简陋,仅有一个竹榻,竹榻上跪着一个中年男子。
“罪臣恭迎太子殿下!”
商公子站在男子面前端详着,不急于出声。对方摆出这么大阵势,却又在竹榻上跪迎,明显的是设了层层局。
“栗卿家,平身吧!”待看够后,商公子才缓缓说。
“罪臣不敢,此前多有不周,也未远迎,实仍死罪之人。”
“栗源,你就不要装了。我就没见过你会怕的事,起来吧,要跪就到地上去。”商公子也没好气的拿袖扫掉竹榻上的浮尘,坐到竹榻上。
“是,谢主隆恩。”那栗源果然依言坐在竹榻上,从始至终也不下竹榻。
“你果然还是那么滑头,看起来这几年的流放你过得还很舒心。”
“是,太子殿下夸奖的是。”栗源一点也不汗颜,非常诚恳的点头应承。
“那你算好我来是做什么吗?”
“太子会来这里有两条理由,一来是南下顺道,二来是想让罪臣复职。”
“好你个铁嘴神算夺命官,那你看看他如何?”商公子也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指着何乐问。
“不用看了,他的事不可说。”栗源第一次不给人说,出乎商公子意料。原本他也只是随口试试,没想到栗源竟然不算。
“为何?”
“人有七绝八煞,命有天地玄黄。我走的乃是小道,而他将走大道,以小算大实在逆伦常。”
这里商公子没听明白,但何乐却听懂了,瞬间对这位神神叨叨的男子刮目相看。
“你的意思是他将很有造化?”
“非也,他的命格煞星当道,得先熬过去才算。”栗源话锋一转,不再看何乐。
原本心有所思的商公子也就没再纠结,毕竟他来此不是问未来,而是要让此人出山辅佐自己。
“说说看这天下事,你有什么想法。”
“太子殿下高看了,罪臣已久在樊笼里,不问世事多年。”栗源就势趴在竹榻上,那样子几分滑稽几分无赖。
“看来先生对当初没有出言相救还有怨言啊!”商公子正色道。
“罪臣不敢,当初殿下不出声是对的,否则罪臣早已身首异处。再说此处虽不及临安繁华,但也悠然自得。”
“是不是今次就请不动先生了?”
“罪臣需要时间,三年后定当在临安城相见。殿下也定有位登大宝之日。”
商公子终于听到他想听的话,终于松口气,这口气从临安一路压过来,差点让他喘不过气。
“但这局势?”
“局势三年之内不会有变化,待到变化之时,便是天下风云际会之日。殿下也将成为改变这一切的关键所在。”
“三年……”商公子想起身处临安城中终日歌舞升平的父皇,作儿臣的又能说什么。时也命也,看来只能再忍耐三年。
“那此去南方,可有用吗?”虽说预言行程只是小道,但商公子还是忍不住问到。
“有用,殿下尽管放心去。”
“如此甚好,你且起来吧!”商公子见他已有打算,想来是他的谋算。这个栗源可算个奇人,当年他父皇还只是个闲散王爷,虽不至于醉生梦死,但也是走鸡斗狗什么混账事都做过的王爷。可就是他初见王爷,就算准了他将成为九五至尊。不久就发生了天人降世传言,接着北地大旱,金人入侵。建祯帝战死沙场,南方世族出面将他父亲抬出登基成为建隆帝。
原本建隆帝是想让他算算大周朝国祚,可他说什么也不算,还搬出一套理论说什么国祚不容轻言,会有损国运。原本也被他糊弄过去,但有天建隆帝非让他去算算几个儿子中谁将继承大统,他又搬出一套说辞想糊弄过去,谁知这次建隆帝大发雷霆,准备将推出去斩了。还是几位受过他益的重臣出面说情,才只将他流放千里。
第二十九章 分离
他这个人其实不仅是术数厉害,在治国安邦上也有独到的见解,曾与首辅学士辩证国策三天,可谓天文、地理、民俗、民生、民计都说到了。那场辩证曾让年幼的太子殿下印象深刻,后来才会发奋读书,只为能做个博古通今的治国明君。
“谢太子殿下明断。”栗源跪谢后坐直身体,又细看何乐。
“有一事想请殿下恩准。”
“说吧。”
“等殿下忙完南边的事,可否将此子留在此处三年,到时定将他一并带来临安。”
“哦!”商公子意味深长的回头看了何乐一眼,想不透栗源此举意图。
何乐也是一脸懵懂,他当然想跟着太子殿下,跟着个神神叨叨的男子算什么事。原本不能在云檀宗就已经让他郁闷了几天,现在还要留在这偏远县城,他是恨不得一刀劈了这男子。
“殿下将来需要能人辅佐,而罪臣总有老去的一天,如能培养此子传其衣钵,也算美谈一件。”
“你愿意传他三才术数?”商公子这下还真惊奇了。当初栗源名震临安,也曾有不少人上门跪求拜师,可他却说非天命者不授。
“是,罪臣有一隐疾,寿元限定。为了长久辅佐殿下,找一人传授才是正理。如殿下今次没来,罪臣也是准备出门寻访的。”
何乐在旁边看着,就觉得没一句话能信他,简直就是信手拈来的胡说八道。但商公子信他啊!因为他说过的很多话都应验了,哪怕就是今次过来拜访,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可栗源却早就算到。
“好,允了!”商公子心里自有盘算,何乐差的还有学识,虽然他爱学,但缺乏名师指点。如果能有栗源传授,三年之后出道那可就意义大为不同。
何乐听到无异于晴天霹雳,可又不敢说话,到现在他的命运还拿捏在别人手里,不是他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何乐,还不快过来见过栗源先生。栗源先生可是有大才的人,现在他愿意倾囊相授,还不快来行拜师之礼。”商公子这人也爽快,既然决定了就极力促成。
“不不不,拜师礼不能此时行,得待日后选定吉日才行,不急的。”栗源到也没有借此就让何乐行礼,而且说得很有道理。商公子知他讲究很多时辰、日期之类,也就不勉强。
何乐还是上前拱手行礼,口说:“何乐见过栗源先生。”
“嗯,好好好。也没什么见面礼好送,这里有一个锦囊,你可在三日后打开来,就当是薄礼一份吧!”栗源从怀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锦囊,塞到何乐手中。
何乐到这时才感觉到阴谋的味道,显然栗源早就算到他会来,所以什么传衣钵之类的都是托词。那他让自己留下三年究竟是何用意?
商公子当然也看出问题,只不过他是顺着栗源的思路去想,以为栗源正是专门等着何乐来传授真传。
何乐郁闷的收起锦囊,又还了一礼才退后一步。
“看来先生也很欣赏何乐。”商公子好笑的说。
“是啊是啊!”栗源也不解释。然后他突然坐直了,手指快速跳动,眼睛闭着。
“此行你们只能带一名女子去,相信你们知道是谁。余下的女子可留在县城,这里还算太平。那个地方阴煞太重,女子多了会坏事。”
何乐彻底服了,但也更加鄙视他。
“这样?”商公子原本已起身,看了眼外面,又瞟了眼何乐。他知曹家送的女子很得何乐喜欢,怕他少年心性会坏事。
“小可会让木子青留下,此处更安全。”何乐当然明白,但稍想想也就释然。毕竟前路还不知有何危险,反到是这小小县城更加安全。如等他们办完事,反正他也要留下,那就正好在此居住。
“嗯,你能这么想最好,我会着人置办好住所再走。”
“谢过公……太子殿下!”何乐知他性格,也不多言。
太子这人做事到是雷厉风行,出了竹舍就安排人去置办院落,好将木子青与宋芸安顿在青竹县城里。
何乐也去与木子青解释,只是才走到半道就开始头疼。他发现前面想好的托词不够用,依木子青的性子只怕得犯拗。
“怎么啦,公子不开心吗?”木子青见到愁眉苦脸的何乐,还以为遇上了什么坏事。
“也不是,就是见到了一个奇人……”
“嗯,怎么呢?”木子青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为难的表情。
“他说了些奇怪的话,主要是很多话都应验了。然后……”何乐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也知道这样不好,要成大事的人应该果决,如商公子那样没有儿女私情,有的只是家国天下。可何乐还是少年,而木子青正是在他年少懵懂的年纪闯进来的第一个异性,还是个非常温婉的异性。
“与我有关吧?”木子青毕竟灵慧,立刻猜到原因。
“嗯……那位先生说这次去不能带女人,因为那个地方阴气太重,所以只能让你留下来。不过我们办完事就会回来,最多一个月就好。”何乐见她猜到,干脆直接说完。
“这样啊……”木子青委屈的笑了笑,没说什么。原本期待的眼睛里装满失落,颓然缩到角落摆弄裙角。
何乐能理解她的心情,但事关重大,他也是无能为力。
“这个你拿着,虽然芸姐也会陪着你,但有件兵器总是好的。”何乐摘下腰上的雁翎刀递给木子青。
木子青睁着大眼睛,似乎想看到他的真实想法,然后才轻轻的将刀推回去。
“公子是要去拼命的,奴婢在这里是享清闲的,怎么能要公子的护身之物。公子若是春秋不归,奴婢便寒暑不辞……”
何乐不敢看她的眼睛,那是纯净少女才有的清澈,水汪汪的却又不曾盈出。
“我定是会回来的。”何乐轻轻触了触她的手,又收了回来。原来少女的承诺如此重,何乐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有股宣泄不掉的浊气压着。
“嗯,那奴婢就等着公子回来。”木子青没有收回手,拿起雁翎刀放在何乐怀里。
这算是交付吧,何乐还不太懂,但也朦胧懂了些。
直到何乐他们出了青竹县城,何乐再没敢看木子青,只是在心里告诉自己无论如何定要回来。
独自坐在马车里,何乐从开始的坚定到后来的懊恼,想起与木子青来时的种种,思念之情竟就此一发不可收拾。他从怀里拿出栗源给的锦囊,就想毁去,谁知从里面掉出一张纸条和另一个锦囊。
‘就知道你会气恼,再不要撕了。’
纸条上的字很灵动,如同十二个精灵,既有嘲弄又有得意。何乐抓着纸条想用流震碎,不曾想纸条冒出股青烟,就此自行化作灰烬。何乐只觉得天眩地转,然后就倒在车厢里。
等何乐醒来已是晚上,车队停在一处山谷中,篝火处众人正在忙着做饭。
他看了看手中的灰烬,还有那个锦囊,最终还是将锦囊收入怀中。栗源应是妖孽级的吧!何乐如此评定他。反而是如此,他也就不用担心木子青的安危。
他没有下车去吃饭,而是在车里继续修习流。依着《紫府青檀经》的法子练习,有时也会想到《太乙贯篇》,毕竟那才是启蒙心法,比起《紫府青檀经》更加简易。也是无聊,何乐将身体放松后,试着用《太乙贯篇》的法子运行流,说来也奇怪,流在体内运行的速度更快,但汇聚到识海的却很少。就如奔流的大江,却不入海,看着壮观但华而不实。
这却是为何,何乐没有名师指导,只能靠自己摸索。而且还不敢触及太高深的心法,否则只会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在如此矛盾的状况下,他也整理出一套自己的法子,那就是在脑中先虚拟过程。也正是这样的虚拟无数遍后,他才发现了问题。
其实识海是有道门户,类似防止流自行溢出。《紫府青檀经》的法子就是将此门户形成兜口,这样当经脉内流运行时就能最大的吸收进识海。而《太乙贯篇》则没这功效,门户就只是半掩的,流只有少量进入识海。
可以说《紫府青檀经》完成了一个创举,将流修行时间缩短了大半。而《紫府青檀经》的前身,《易髓煅体录》则需要外人相助,才能将那门户打开。虽殊途同归,但繁简程度还是高下立见。
不过也不是《易髓煅体录》就一无是处,相反因是繁重版,在易髓煅体上有更多好处。何乐只是简单修炼,就感觉到身上的变化。不然上次的袭杀,他也不可能支撑那么久。
他在心中将这三篇而简入繁的心法虚拟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又昏昏沉沉睡去。
“你没事吧?”第二天再见到何乐的太子,奇怪的问。
“谢殿下关心,小可没事。”何乐也是奇怪,今天早上又被人如此说。
“没事就好,见你昨晚也没用餐。”太子意味深长的浅笑。毕竟是少年情窦初开,用情总是深些,往后习惯了就好。
“因感于此前遇敌时仍是力有不及,因此昨晚练功至深夜。心法修炼时,身体不会感觉到饥饿。”
“原来如此。”太子点点头,也不深究。毕竟他身边的张志淳确实很少用餐,有时整天盘坐在车上不动。
何乐辞别太子,又回到车上,趁着白天光亮他会看会儿《十策论》。平时他都会抓紧时间修习流。如此过去三天,他记起栗源叮嘱的三天打开锦囊,这才将怀中的锦囊打开。
第三十章 南荒之地
锦囊里又有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字,再加一节两头用蜡封住的竹管。纸条上写着:与君有缘今相见,知君不识此间我。待到来日重逢时,君即可知我,我亦能助君。朝堂之上乱象生,终不可为而为。北地赤土乃有因,不擒原凶无以解。邪祟妖孽暂无妨,会有青莲化尘土。君行大道普天稀,贯长虹可成罡。留得子青作柒子,君行天地有余方。
纸条上所写非诗非谶,似乎在说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说。何乐拿着纸条,不待他多思,就见那纸条自行化作灰烬。而那节竹管上刻着:危急时开。
默念着纸条上的内容,那栗源竟将他视作平辈,始终保持恭谨的态度。再回想起见面,栗源也没让他拜,说明在他心里何乐的地位很高。何乐越想越觉得奇怪,自己一介布衣寒门,他虽是罪臣之身,但也是随时可以重回高阁的人。
只是何乐不知道,当初他们离开竹舍,那名书童就进去问了栗源一个问题:“先生,是谁先跨进竹舍的?”
“哎,没想到真是个少年,可惜了我写这么多锦囊,只能废掉。”说着栗源将怀中四五个锦囊扔进火盆焚去。那每个锦囊代表了一种未来走向,原本他也以为自己能就此出山,看来只能再等三年,想到这里,栗源也是仰天长叹……
很多时候不是谁算得准,而是谁的准备更充分,毕竟世事无常。
纸条上的内容,何乐最看重的还是那句:留得子青化柒子,君行天下有余方。显然留下木子青是有原因的,意思是在为他今后作绸缪。至于那句:君行大道普天稀,贯长虹可成罡。难道这个栗源也懂流,但明明没有察觉到有流迹象。
拿着竹管,何乐思虑后暂时将竹管收好。
从广陵州南下不远就将出了大周朝境,进入南荒之地。南荒之地也有人居住,他们多将村寨建在大山深处,过着狩猎为主的生活。大周朝国力最强盛时也曾对其进行过征战,但多因道路难行而放弃。后期几代帝王也有过经营南荒的计划,目前有条官道深入南荒近百里,但也仅此而已。据说南荒有着十万大山,还有擎天巨兽,更有传说中的毒物及神物。云檀宗每年都会安排弟子进入南荒采集药材,但都不会太过深入,仅沿着南荒的边缘地带进行。
对于何乐来说南荒只是个名词,没一点信息可供了解。直到马车进入南荒,并不得不放弃马车,往前行走了一天后,商公子才将何乐叫过去,告诉他目的地。
他们要去的地方叫鬼仔岭,鬼仔岭的名字是当地土人取的,意思是那个地方有很多小鬼出没。鬼仔不是昵称小孩的小鬼,而是不足十岁死去小孩化作鬼的鬼仔。
相传鬼仔岭是整个南荒阴气最盛的地方,因远古洪荒大战中处死过几千俘虏儿童而得名。太子一行跋涉几千里,为的去那里取两样东西,其中是采一株噬血金莲。噬血金莲有拔毒奇效,可活死人,属于传说中圣药。在丹药中也只有十品丹药才会用到,那基本属于吃一颗就能成仙的神药。不过身为太子,以身犯险找传说中的圣药,实在说不通。只是第二个理由太子没说,何乐也不会去问。反正也到了这里,那就走下去好了。
自小在北地长大,突然走进茂密的雨林,何乐还真的不适应。尤其是无处不在的毒虫毒蛇,还真是让何乐大开眼界。一柄雁翎刀在雨林上下翻飞,几乎就没停过。太子跟在他身后,丝毫不用担心,反而会觉得有几分好笑。因为何乐用不了多久小孩心性就显露出来,劈得起劲时连蹦带跳。就连一起开路的杜奎也被感染了欢快气息,大笑着连开三刀,将藤蔓纠缠的密林劈出近十米的空地。
“哇,杜叔,你这是什么?”何乐眼睛都看直了,因为他没感受到丝毫流。
“哈哈,这是刀气劲,外家功而已。与何公子的流没得比的。”杜奎对何乐印象极好,所以也不客套。
“杜大哥可是外家功九品,离顶级只差一线。也就他能使出这样的气劲,我们最多能使出一半。”彭加是杜奎多年搭档,对何乐也是很有好感,因此才会多句嘴。
“原来这样啊!失敬失敬!”何乐吐了吐舌头。九品外家功,那就是能与堪离境一重分庭抗礼的级别,到得十品外家功,就已经能与堪离境五重巅峰对抗。想不到曹家竟将如此高手派出来,说明他们也是压上了很大的赌注。
“哈哈,不值提的。”杜奎见过孙天翊的功夫,知道自己真要与之为敌胜算不大,最多是能逃走。所以他是很有自知之明,或许这次来南荒能再上一品,否则与堪离境流者还是没法比。
其实杜奎这手刀气劲,很让云檀宗普通弟子咋舌,堪离境以下基本不是他一合对手。就连身份尊贵的赵长老,单打独斗也不是他的对手,唯有孙天翊和张志淳才能与他匹敌。开始他们还小看了这些江湖死士,原来他们只是出身低,本事并不低。
何乐还是站定一抱拳,算是认了他为可尊重的高手。杜奎本就对何乐有好感,现在更是高看一眼,觉得那位贵人和曹老爷子还是很有眼光。
何乐如同发现了新大陆,这下更有兴趣开路,然后再与杜奎切磋外家功。毕竟外家功与勤加苦练有关,与天赋的关联不大。如果说流者是天选之人,那外家功就是寻常武人唯一出人头地的阶梯。
杜奎到也知无不言,因为何乐并不需要知道武功心法,只询问出刀技巧和发力技巧。两人就这么相互切磋着,不知不觉走出十几里。正当何乐在询问收刀的技巧,杜奎突然作势禁声。
也在同时,何乐也听到了异动。此前他们一路劈斩过来,多数动物早已吓得跑开,所以也没太多注意,到时才察觉来的是个大家伙。
何乐站定后,将雁翎刀藏在手臂后,就这么站在空地上等着暗处那家伙自己出来。而杜奎站在何乐身后一步距离,将手中刀架起,随时作出策应何乐的准备。从他们听来的动静,那家伙的体形不小,但考虑丛林情况,想来也不会太过庞大。
等了约有五息,就看到丛林中突然跃出一道黑影,朝着何乐就扑过来。何乐当时正盯着另一处,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还会声东击西,不过他毕竟是修了流的人,右脚一点就腾空而起。待得那家伙扑到他的位置,才手握雁翎刀直插而下。
谁想就听到金属撞击声,甚至有火星冒出,这一刀竟是没破防,被什么给挡在外面。何乐定眼一看,身下的东西是条足有三米长类似巨型蜥蜴的家伙,他这一刀正好插在它头上。只是它的头上长了无数犄角,这些犄角刚好挡住刀锋。
那大家伙见没扑到猎物,反被偷袭,猛的跳起来将何乐顶飞。接着又扑向何乐落下的位置。整个过程非常快,快到何乐都来不及思考。不过他也不至于背动挨打,被顶飞的同时他也用了些流遍布全身,这样他滞空的时间比正常的要长,所以那家伙再度扑空。而这次何乐一刀插在它的背上。
那个大家伙吃痛后反应极其猛烈,直接就地翻滚,虽流出不少血来,但伤势并不严重。反而是何乐舍不得丢掉雁翎刀,差点被连带着滚压到。幸好他反应迅速,才在瞬间抽刀躲开。
这时一旁的杜奎情知何乐已不能单独对付,所以看准时间就是一刀气劲,劈在那家伙刚好露出的肚皮上。
哗啦一下,那家伙的内脏流了一地,合着血水和污水,一股奇臭无比的味道传来。要细看的话就会发生内脏里还裹着未消化完的人体残肢和动物残肢,可以想见它是个多么贪得无厌的饕餮巨兽。
挨了一刀,内脏流出大半,但这家伙似乎丝毫不受影响,继续追着何乐咬。何乐到也不怕,凭借灵巧的身手与它纠缠,抽空又补了它几刀,最后更是看准时机,一刀捅进它的眼眶里,结束了这场遭遇战。
“精彩!”杜奎将整个过程看在眼里,虽然他有给予致命一刀,但何乐还是凭着不强的身手完成了猎杀。就算只有他一个人,相信时间长点也同样能做到。
“这是什么东西?”何乐捂着鼻子好奇的问。
“据说是叫狡蜥,十分贪吃,看它体形应是已有百年。”杜奎前后看了看,确定没有认错。然后他这才走到狡蜥旁边,拿刀便是一阵猛砍,将它的脑袋给劈开来,露出里面鲜红的脑子。他也顾不得讲究,就赤手在里面一阵乱掏,然后就给他掏出一颗鹅蛋大的软球来。
“果然和传说中的一样,百年寿元的邪物都会长内丹,据说这东西可是很补。”说完杜奎就扔给何乐。
何乐不得不接着,只闻到一股腥味,到是不臭。
“杜大叔,你留着吧,我拿着也没用。”何乐简单的看了眼,又扔回给杜奎。
杜奎拿着走到何乐身边悄声说:“这东西只有练流的有用,你快点吸收了它为好。”
“啊!”何乐回头朝后面看了看,那些人还离得远,暂时不会过来。
“相信叔的没错。”杜奎将内丹交给何乐,就去销毁狡蜥的尸体。
何乐原本还有犹豫,但见他已毁去狡蜥的尸首,就知已没得选择。可这东西是直接吃还是烹调后吃,杜大叔也没给个准信啊。何乐一咬牙,闭上眼就在内丹上咬了一口,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