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清明断魂 河间府暗战
北伐战事的战情军报如春日里的柳絮飞入城中,一封封大小战报牵动着太康城里无数颗心。绣楼闺阁,多少痴情女,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太康城里大街小巷,随处可见三五一撮围在一起的人群,都在讨论着北伐战事,多是小道消息流传,说平康王殿下又在雪灵河套地区斩杀了五千人的大悉剔势力,说者口沫横飞,如亲眼所见一般,平康王殿下纵马驰骋,刀锋所到之处杀得北胡蛮子望风而逃。人群中听到这般**大戏,都是啪啪鼓掌喝彩,在这人群中外围也站满了各府家丁小厮,外出打探消息回府传话。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崔明薇此时切实体会到诗中的酸楚,尤其是听到灵武侯率领的六万人马战死在尕布湖牧场之时,她的心蓦然间疼痛起来。一遍遍的祈祷,崔含章跟随神光中路大军平安无恙。两人虽未完婚,但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朝昔相处,平时卿卿我我,你侬我侬。故而此次他跟随圣上御驾亲征,崔明薇心中是一百个不乐意。但郎君功名前程,又岂是一个妇道人家可以阻拦的。
别后相思隔烟水,明薇实在心忧如焚,便每日乘车去尚书府里找崔韫,两人偷偷摸摸的进崔尚房里翻看军情密报,也无非是求一个心安。
崔韫安抚她:“崔含章是科举文人,虽说新任职兵部武选员外郎,但怎么也轮不到他冲锋陷阵,跟着圣上御驾亲征,多是行军笔墨的差事。姐姐不必过于担心,也许等你的崔郎跟着圣上班师回朝,恐怕就要平步青云唠。”
“若是跟随圣上左右,我倒也稍稍宽心,但沙场战事刀剑无情,堂堂的柏侯爷大军统帅,不也是尸首异处。”说道动情处,明薇忍不住垂泪。
“哎呀,姐姐不要吓唬自己了,灵武侯的事情是意外,平康王殿下就打的风生水起。再说圣上用兵如神,北伐战事,大势在我们神光朝。”崔韫赶紧帮明薇擦干泪水,口若连珠炮一般安慰她。
此日,清明时节雨纷纷,连绵阴雨不见停,天色灰暗。明薇在店里见到了从河间府赶来的弟弟,崔明堂自从春节过后便被父亲一竿子支到了河间府,说是如果不能在那边立足开店,打开溪口龙窑瓷器的市场,就不让他回家。
故而,当初崔明堂和姐姐明薇前后脚离开的溪口,河间府地处北地,民生彪悍,尤其崇尚武力,江南瓷器以细腻柔美而著称,若想打开当地市场自然有不小的难度,但作为家族未来继承人,崔明堂责无旁贷的要去开拓生意。
初入河间府的崔明堂,自然懂得拜码头,在族中长辈的带领下四处参加宴席。在一次宴席上偶然碰到了河间同知董宝珍,本来以崔明堂的商贾身份,自然是无法与河间府同知结交。但董宝珍留意到崔明堂是来自建阳府,宴席半程,去净手时碰到问起,
“听闻建阳府龙窑三口,不知这位兄台来自哪里?”董宝珍主动上前,抱拳行礼问道。
“董大人客气,折煞小人了,建阳龙窑三口,各有特色,小人崔明堂,祖籍建阳溪口,溪口龙窑正是家中产业。”崔明堂对于人情世故的熟稔仿佛天生本能,看到同知大人问话,赶紧躬身回礼。
“本府同科好友崔含章亦是来自建阳溪口,兄台也是姓崔,想必是同宗?”董宝珍与顾鼎臣,崔含章贵为同科一甲,三人相处融洽,同登科甲故而心心相惜,尤其是对崔含章的诗词,多次流露仰慕钦佩之情。但西水关送别,崔含章因为醉酒昏睡而缺席,董宝珍一直引以为憾,两人日后也是多有书信往来。如今见到他的溪口老乡,自然多留意了几分。
“董大人说的可是新科探花郎崔含章?巧了,小人与探花郎自幼结伴长大,崔含章未婚妻亦是小人家姐。”崔明堂察言观色,自然看出同知大人言语神情,故而坦诚相告,顺势结交。
“令姐崔明薇在太康城中有过一面之缘,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不要在小人大人的称呼,多见外,本府虚长几岁,跟着崔含章一起喊我董大哥即可。”董宝珍出身微寒,虽然高中状元,赴任河间府同知,但本性仍保持着直爽豪迈性格。故而听到崔明堂与崔含章的发小情谊,且为郎舅关系,自然感觉亲近。抓起崔明堂的臂膀,直接说道,不要见外了。
“董大哥爽快,小弟崔明堂明日亲自登门拜访。”两人一路说笑着走回席上。
席上众人看到两人挽着手臂说说笑笑的走进来,以为是同知大人喝高了,崔明堂搀扶回来。
但入席后董宝珍便将崔明堂再次介绍给众人,“崔小兄弟,青年才俊,来我河间闯荡,实属不易啊。我等都要照拂一二,不要让人说河间府丢了好客良俗。”
“小弟崔明堂,初来贵宝地,借杯酒水向在座各位大人,乡贤敬一杯。”崔明堂心思活络,跟着董宝珍的话顺杆爬,一手执杯,一手执壶,起身走向在座的,一杯杯的敬酒,并留下名帖。
众人听了同知大人的话,自然都是笑脸相迎,心中已经暗暗记下这名叫崔明堂的外乡年轻人。
酒过三巡后,董宝珍以公务为由,起身离开。临走之际,还不忘交代崔明堂,帮他照顾好众人,吃好喝好。
翌日晚间,崔明堂带着小厮大包小包的装了一大车,均都是溪口瑶瓷以及小孩子零嘴吃食等土特产,便直奔董宝珍宅邸而去。
董宝珍自从返回河间府走马上任以来,董家小院被河间府的乡贤达人踏破门槛,董宝珍家无长物,只以清茶待客,一切礼物珍宝均都是拒收于门外。
河间府衙众位下属登门拜访之后,言语之中隐晦提及董家小院寒酸破旧,实在与同知大人身份不符,暗中劝说董大人搬离此地,府衙已经安排新的同知府邸,但均都被董宝珍婉言拒绝了。更有甚者,红娘上门为其纳妾说媒,言谈之间休妻另娶者,均被董宝珍打出门外。故而,河间府内众人都知道同知大人住在穷宅小巷,并怡然自得。
世人多是趋炎附势之徒,看到此种情况,便称赞新科状元郎达不忘本,陋室生香。
戌时三刻,崔明堂的马车驶到董宅的门前停下,两人手脚麻利的搬了东西下车入院。听到门口响声,跑出来头上扎着两个总角的男童,小孩并不怯生,张口问道:“你是哪位?”
“我是你崔叔叔,给,这糖可甜了!”崔明堂看到出来的是个总角男童,便有意逗他,说着话拿出一把糖塞到孩子手中。
拿了糖的孩子自然开心无比,跑着回屋。
“崔小弟太过客气,带了这般礼物,让董某如何是好?”董宝珍听到院中对话,起身走出,看到是崔明堂二人,便上前将他引入厅内。
“董大哥这话说的小弟可不爱听了,小弟来拜访大哥,带了些家乡土特产,有甚不可?况且您与姐丈是同科好友,于情于理我这做晚辈的,给孩子带点糖果吃食,总是应该的。”崔明堂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到让董宝珍挑不出理来。
董家大搜为两人沏了杯茶端上来后,便带着孩子去了内堂。
崔明堂余光扫过一遍屋内,才发觉到河间府的传言不虚,堂堂状元郎府邸竟如此寒酸。厅堂不大,一眼望去,尽收眼底,正堂只是摆了一张茶几八仙桌,两张太师椅已经斑驳破旧。堂上方挂着一幅匾牌,字体遒劲,上书‘耕读传家’四字。
崔明堂心中想着董大哥直爽豪迈,以他如今河间府同知的身份,坐拥高墙大院轻而易举,但仍能在此陋室闹巷之中安然若素,不禁心中敬佩。想着以后要多来走动,刚才的孩子明显偏瘦,应该是营养未能及时供上,生长发育阶段苦不得孩子。
崔明堂一边轻轻啜茶,一边与董宝珍闲谈,都是些建阳溪口的风俗轶闻,偶尔夹在着崔探花年幼时的趣事。
陋室清谈,宾主尽欢,在董宝珍吩咐内室准备酒席之时,崔明堂巧妙的起身告辞,新店筹备事务繁忙,说是下次再来陪董大哥痛饮。
几个月未见,明堂满面风霜,可能是着急赶路,多日未曾好好梳洗,嘴角上的胡子已经一茬茬的冒出了。这次崔明堂借着来太康城办货事宜,看望明薇和含章。在河间府城的开店筹备事情,得益于同知董宝珍的暗中帮助,进展顺利,此次回太康,正是要把店里货物运送到河间府,以备新店开张。
“姐姐,崔含章那家伙在哪呢?听说都混到兵部员外郎了?晚上跟他好好喝一杯。”明堂一边在内堂吃着饭,一边问起坐在旁边的姐姐。
“含章他跟随圣上北伐了,已经走了快要一个多月了。”明薇说起北伐战事,面露忧色。
“我在河间府也听闻北伐战事,说是圣上大军一路推进,都快要打到幽云城下了。”崔明堂实在没有想到崔含章跟随圣上大军北伐而去,但是看到姐姐面露忧色,赶紧安慰道。
“说起来,我这次在河间府筹备店铺如此顺利,多亏了含章的同科好友鼎力相助,状元郎董宝珍贵为河间府同知。”明堂便向姐姐说起这次河间府店铺事宜。
“状元郎董宝珍来过咱们家,我有印象,才气内敛的一个北方汉子。这次回去带些太康特产酬谢人家,我去差人买些九月霜。”明薇曾听崔含章提起,同年的新科进士们在西水关设宴践行,他因为酒醉昏睡而未能参加,引以为憾事,尤其是对一甲状元郎董宝珍的情谊过意不去,后面只能以书信往来。
“还是我跟你一起回河间府,新店开张,需要打理的事情颇多,你毛手毛脚的,我有些不放心。”崔明薇想着待在太康城里空担心,还不如跟明堂一起去一趟河间府,听闻河间府就在嘉桐关后方,估计应该会有更多的北伐战事消息,若是能有机会去一趟嘉桐关看望崔郎,最好不过。
“河间府气候干燥,春日里风沙颇大,而且又是靠近嘉桐关,平时少不得街上跑马。姐姐安心在太康城里即可。”明堂自然是不希望姐姐辛苦赶赴河间府,故而劝到道。
但明薇存了想去嘉桐关的心思,虽然兵马战事,但总要有粮草运输,跟着商队也许可以进入嘉桐关里。自然是听不进去明堂的话,于是转身出去,让小厮崔玄赶车回家收拾行李。
河间府十县一州,大部分处于北地。在大端初期曾是北方诸国领地,后北胡崛起吞并诸国,自然是铁骑踏破河间府。后世则是在大端与北胡的争夺中,屡遭战火蹂躏,但也造就了多种族杂居的情况,后燕北王兴于河间府,南下与神光太祖争夺中原正统,但兵败身死。
河间府历经磨难,民风尚武,经过百年时间的休养生息,此地再次焕发勃勃生机,如今人口密集,乃是北方各地区,规模最大的麦黍产区,北靠夔阴山,西边与嘉桐关接壤,上方是伦,故而嘉隆帝一直希望将其打造成嘉桐关的战略补给后方,所以打破异地异籍的规矩,将新科状元郎董宝珍安排回去,就是希望他能理顺河间府的各种势力,为嘉桐关乃至北伐打造出一个坚实稳固的后方。
当然这般优良的战略位置,也是落入了北胡主帅绣狐慕容嫣然的眼里,当初她在王庭正是献策奔袭伦,南下夺取河间府,十年内发展对峙格局,可惜被刘之纶泽康王部人马撞上,消灭了耶律楚材的一万精兵人马。
但是耶律楚材的一万人马覆灭,并不能打消绣狐慕容嫣然的战略计划。在认识到嘉隆帝将神光朝一十五州府,打造的如铁桶一般,国力蒸蒸日上,若想一下子南下太康,吞并破灭神光,根本不现实,故而绣狐慕容嫣然的河间府为桥头堡十年对峙格局战略,是得到了北胡王庭的全力支持。
奇袭伦计划失败后,慕容嫣然改派了大批的绿水营的碟子潜入河间府,意图暗中刺杀河间府府衙众官员,目的是搞乱河间府的局势,挑起各族杂居的矛盾,进而为下一步桓檀率领的鬼怯军杀入河间府做准备。
此时的河间府表面一片祥和,其实暗流汹涌。神光牛马栏与北胡绿水营在河间府的地下战场,已经交手不下十多次。神光牛马栏直属嘉隆帝,河间府衙自然不知晓其存在,更加谈不上配合全城搜索绿水营碟子。但河间府并不太平的情况是府衙众官都心知肚明的,况且北伐期间,河间府肩负为北伐大军供应粮草的重任,故而巡逻查岗的士兵日渐多起来,对往来进出城的商旅队伍更是严加盘查。
明薇在等着崔明堂安排装好瓷器货物后,便跟随车队一起出发,直奔河间府而去,一路北地风光旖旎豪放,与龙沅江南岸的细腻自然大不相同。
有了河间府衙发放的通行碟文,自然是顺畅入城。安顿后,当夜明堂便安排了酒宴酬谢董宝珍,听说崔含章未婚妻一起赴宴河间府感谢董大人,同知董宝珍颇为重视,便去把府台鲍梓鲍大人也请来赴宴。
听说府台鲍大人也来赴宴,明堂自然明白是董大哥有意介绍认识,与姐姐明薇商议后便将酒宴改在了河间府最大的酒楼戈兵坊,明薇在太康城内与崔韫一起没少出席官贵酒宴,故而应付起来得心应手。
席上,董宝珍介绍崔明薇乃同年新科探花郎崔含章未婚妻,府台鲍大人则是起身敬酒,
“说起崔探花,仕林俊彦,诗名动神光,崔小姐贤良淑德,品貌俱佳,真乃天作地合的一对璧人。”
“让府台大人见笑了,小女子蒲柳之姿能伴崔郎左右是三生有幸,以后还望各位多多帮扶内弟明堂。”崔明薇端起酒杯回敬鲍大人,说起来太康城内鲍家二小姐也是闺阁手帕之交,鲍梓出身太康鲍氏,二小姐鲍雨安正是其亲侄女,自然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正当众人觥筹交错之时,忽然从外间走廊内冲进来四五名绿水营刺客,俱都是蒙面黑衣,扬手一撒,只见寒光一片袭向府台大人鲍梓,明薇由于正在与鲍大人敬酒,故而站在较为靠近,不曾想也被寒光射中左肩膀,此时明堂反应最快,冲了过去护住明薇往里间撤退。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杀人了,快来人抓刺客。霎时间整个戈兵坊乱了套,崔明堂安置好明薇后,便火速冲出来与刺客搏杀,只见此时董宝珍仓促间躲避不及,被刺客砍中右臂,鲜血直流。另一边河间府台鲍梓身中数道寒光后,又被一名刺客上来一剑刺中胸口,此时进气少,出气多,眼看是活不成了。
崔明堂的烧窑把式练得以攻伐搏杀为主,故而此时与刺客搏杀丝毫不落下风。由于参加私宴,府衙护卫随同出行的并不多,此时双方人马厮杀在一起。说时迟,那时快,从门外又冲进来一批黑衣蒙面之人,崔明堂看到以为是敌方帮手,双拳难敌四手,心中想着只能回里屋带着明薇突围,不曾想冲进的黑衣人直接杀向刚才的刺客,形势直转,一番交手刺客死伤三人,一人跳楼潜逃,而后入屋的牛马栏子直接翻窗追了出去。
此时众人赶紧救治伤员,明堂跑回里屋看到姐姐面色发黑,气若游丝,便意识到刚才的寒光暗器有毒,明堂心中的万丈怒火只能暂时压住,背起明薇火速下楼去找大夫诊治,
此次暗杀正是北胡绿水营谍子刺客抓住机会,直接意欲袭杀府台大人鲍梓和同知董宝珍,如顺利得手,河间府必将群龙无首,自然陷入混乱,下一步策划伺机烧毁粮仓。后面赶来的正是神光牛马栏,不曾想还是来晚一步,府台鲍梓当场死亡,同知董宝珍被斩右臂,连带无辜的崔明薇卷入其中,身中剧毒,命悬一线。
此役可以说神光牛马栏输的较为彻底,而整个戈兵坊的刺杀案,正式将两国在河间府的暗战明面化,此后更是兵部派兵接管河间府的巡访治安,将整个河间府划入嘉桐关防御范围,直接军事化驻防,各色人等均都接受稽查核验。
嘉隆帝在得知河间府刺杀案情报后,在中军大营中摔碎了手里拿着的青花瓷茶杯,脸色铁青,
“传令下去,加速推进,天黑之前赶到幽云城外一百里地。”
姚誉同样在帐商议军情,此时看到圣上转过来的情报纸条,心中惊骇,
“北胡刺客贼子真是无孔不入,现在堂而皇之地刺杀河间府鲍梓,董宝珍等人,看来北胡是盯上了河间府这块宝地了。”
“朕的大后方,也容北胡蛮子觊觎?好一个绣狐慕容嫣然,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嘉隆帝看着北胡形势图,在牙缝中幽幽的说道。
“给你三天时间,不管用什么手段,全面清理干净河间府的碟子刺客”嘉隆对着北胡形势图后面的影子说道。
“河间府的绿水营刺客一个也跑不了,这几日也割了不少来大帐的刺客脑袋,属下只是担心兵祖谷的死士潜入大营中对圣上不利。”影子幽幽的声音飘过来。
嘉隆帝沉思片刻,并未回话,只是轻轻挥手,影子慢慢的隐去。
河间府刺杀案的情报同样震惊了太康城,监国四大臣连夜加强了羽林军巡防,更是调集晋安府的驻兵去河间府支援,堂堂嘉桐关大后方明目张胆的行刺,本胡蛮子无所不用其极。
鲍家更是心痛万分,鲍梓是这一代鲍氏领军人物,北伐之后铁定回京高升,如今半路夭折,祠堂中老祖宗气的三尸暴跳,莫不是高明之家,鬼瞰其户?
第三十二章 朝朝暮暮予生死
江湖水深,容易死人,但与两国之战相比,江湖则水浅,亿万生灵的性命都填不满的君王欲壑。
崔明薇抱着来寻找心上人的心情,结果却无端陷入两国谍战杀局。
福兮祸之所伏,当崔明堂结交上河间府同知的那一刹那,也许福与祸的轨迹已经开始偏离。
此事后传入阴阳弟子庞衍的耳中,以他看来无外乎冥冥中自有天意,气机牵引使然。仔细捋来,明薇夫君崔含章虽然身负气运,占得了神光七斗才气,更是天子钦点,一朝国运加持,如今改文入武,北伐建功。在阴阳术士眼中,这就是走蛟化龙,不经大难,恐难飞天,难道天下的好事都得只能他一人得了?
庞衍曾语重心长的对平康王坦诚,“为人处世,用心专者,不闻雷霆之震惊。红尘世俗,少之又少。”
古人常言:“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崔明堂是不相信这一套的,世人总是将无力支配的现实归咎到虚无缥缈的事情上,他更信奉强大的力量。但此刻心中只有无限的悔恨,亲姐在自己面前身中刺客毒针,空有一身杀伐拳脚又有何用?更是懊恼带她来河间府这种危险之地,想着好兄弟崔含章还在前线征战,又该如何交代?
自古红颜多薄命,明薇所中之毒极为罕见,乃是产自极北之地的一种异卵寒毒,寒毒入体,冻结血液,若是不能及时拔除,三个时辰自然冰冻而死。此毒首次现世,乃是兵祖谷药师一脉在极北寒地寻得,至今并无解药。绿水营得此寒毒视若珍宝,若是当初在太康琼林宴的刺杀案有此杀手锏,恐怕也就没有神光嘉隆帝的御驾亲征了。
一时间河间府大小医馆均都束手无策,只能以至阳之药抵御寒毒侵体,有的医生更是委婉道出家属节哀,着手准备后事。气的明堂把人暴打一顿,明薇体制较弱,自幼便受不得风寒。如今哪里熬得住异种寒毒,只见躺在病榻气若游丝,明堂只能干着急。
“不要伤心,这一切都是命,相士说我命比纸薄,父亲便送我去太康崔家寻求庇护,不曾想还是绕不过去的坎。明堂,姐姐能遇见崔郎,已经很知足。我别无所求,只求在有生之年能在见崔郎。”崔明薇心中明了,时日不多。她此时心中只想着北伐征战的夫君崔郎,两人虽未完婚,但心中已经视若夫妻。相处时光虽短,但点点滴滴都回味去穷。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不能穿上嫁衣风风光光的嫁给他了......
人生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崔含章第一次对这千古佳句产生了怀疑,朝朝暮暮予生死,阴阳相隔情难续。
远在嘉桐关里养伤的崔含章夜里忽然胸慌气闷,无法入眠。只好起身走出门外,塞外的夜空,晴朗之下群星点点,夜风吹过,凉意入骨。
他仿佛看到某颗闪亮的星星上是明薇的笑颜,霎时间明媚了整个夜空,如阳光普照,令人感到温暖。崔含章想着若是此次北伐侥幸不死,回去就要迎娶心爱的姑娘,他再也等不及明年的金秋,朝朝暮暮即是永恒,不经历生死间的转换,又怎么知道心中的执念?
若非是李青山起夜如厕,看到他矗立在院中,四十五度对着夜空傻笑,也许崔含章会这般沉迷一晚。夜深露重,罗衾不耐五更寒,你是梦游癔症了还是意淫哪家姑娘呢?怎么对着乌漆嘛黑的夜空傻笑?
崔含章转过身来,慢慢往屋里走回去,路过李青山身后是,抬脚就踹了他屁股一下,“粗人,亏你还是敢说见你如青山,多妩媚。”
李青山轻轻扭胯,卸掉他这一脚的大部分力道,嗤他一声,“就你神光大诗人,大半夜不睡觉对着黑夜傻笑,毛病....”。
李青山受伤最重,但恢复最快,令整个嘉桐关将士都为之侧目。他美其名曰这就叫无敌的体质,天生的战将。若非是被崔含章揭露他自己在游骑营对着众兄弟吹牛逼,“人生最重要的是耐操!”故而平时先学挨打,后学打人,进而先会受伤,后能砍人的人生哲学,恐怕嘉桐关的守城将士都被他唬住,还真以为这孙子天生将种,沙场万人敌呢!
相比于另一位残废的哥们,崔含章所受之伤更为致命,但好在血未流干,血不干,人不死。三人被救回嘉桐关后,逐渐在恢复,崔含章腰腹的伤口愈合最慢,故而只能每日看着李青山瑟,好在无聊之时,演习战阵兵书。
崔明堂多方寻医问药救治明薇,不惜重金但收效甚微。董宝珍断臂之后,更得圣意恩宠,以同知之职暂代府台事务,行雷霆霹雳手段,内外清洗,如今河间府吏治清明。董宝珍公务闲暇之时,便来看望崔明薇,看到当初明媚动人的女子,如今被寒毒折磨的形容萎靡,心中惭愧万分。
崔韫听说明薇中毒后从太康带来名医牧,但也无奈摇头,不知寒毒之来源,亦无法入手救治。况且时日已久,毒素已经侵入五脏六腑。
堂堂的崔家汉子,面对亲姐的病情却无能为力,明堂的自责愧疚夜夜折磨着他。好在牧神医施展金针拔毒,也只是维持住现状不恶化,但已明言明薇根子太弱,多则半年,少则三月,恐怕就要香消玉损。
是日,天朗气清,人间四月天,明薇难得下床走动,将明堂与崔韫二人喊来,断断续续的念叨着,
“一切都是命,万般不由人。能好好的活到这个年纪,我已经知足,人生但苦无妨,遇上崔郎是三生福缘。”
“崔郎正值北伐建功立业之际,本不该打扰,但我恐怕时日无多,熬不到他凯旋之日,想着在临走前,能再见他一面。”
明堂听到姐姐这般安慰二人,看着被寒毒折磨的日渐消瘦的明薇,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想着亲姐自幼未曾享受父母疼爱,孤身远走太康城,长大后又要操持生意,想着老天爷总算开眼,眷顾她一次,谁曾想还未等到与崔含章完婚,便要中毒而亡,天道何其不公?
“姐,你好好养病,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给你解毒,我去帮你找崔含章,哪怕他此时杀到了北胡王庭,我也要去找回来他。”崔明堂不忍姐姐的哀思之情,发誓安慰她后起身便离去,直奔嘉桐关而去。
崔明堂央烦董宝珍辗转打听到崔含章整个嘉桐关养伤,连夜化妆跟随萧氏商行的粮草运输队伍进城。当找到崔含章之时,见到他浑身缠满绷带,旁边床铺上还躺着一位断腿的壮汉,崔明堂感觉天都要塌了,难道明薇与含章两人都该如此不幸,一个重伤垂死,一个剧毒攻心,铮铮硬汉眼眶微红,强忍着哽咽。
崔含章在游骑营训练的警觉性大增,在崔明堂走近他床榻之时就醒了,睁开眼睛看到许久未见的好兄弟,还以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忍不住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疼痛感让他意识到并非梦境。但看到从来硬骨头的明堂眼眶红肿,一脸疑惑。
“含章,你不是跟随圣上左右,怎么会受如此重伤?”明堂大步迈到床前,紧张的问道。
“我现在是游骑营校尉,呆在营帐里怎么有出去拼杀来的刺激?你看我现在胳膊粗了不少吧!”崔含章不想明堂担心,随口一提就转移话题,把袖子撸起握紧拳头躬起胳膊给他看。
但动作较大牵扯到腰部的伤口,疼的他直冒汗。
“行了,你别打肿脸充胖子了,躺好别逞能。”明堂明白他的心意,赶紧扶着他再次躺下,脸色有些局促,心里打鼓,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明薇的情况。到真是夫妻同心,均都在鬼门关前打转悠,可惜的是一人还阳再世为人,一人奈何桥上走一遭。
“嘉桐关是军事重镇,且在北伐战事期间,明堂你不该出现在此地。”含章虽然重伤卧床休养,但脑中思路愈加清晰。
“我,我这不是跟着商队出行,顺道想着能来看看你嘛。”明堂心中有事,嘴皮子不利索,暂时搪塞含章。
“不对啊,崔明堂你一个敢打敢拼的个性,怎么吞吞吐吐,有事直说。”含章已经看出他的不自然,故而直接点破。
思索再三,明堂实在不知如何开口,含章难得看到他犹犹豫豫的神情,感觉到情况异常,“你我兄弟之间干嘛遮遮掩掩,你不是碰到难事不会来前线寻我。”
听到含章这般催问,明堂不忍欺骗,况且姐姐在河间病榻还在苦苦煎熬着,“兄弟,我对不起你,姐姐在河间府中了极北寒毒,牧神医说最多活不过半年。我这次来寻你,就是姐姐病榻前天天念你。”
“什么?明薇怎么会跑到河间府,又怎么会中了北胡寒毒?”含章一听之下,浑身炸毛,心里发慌,猛地一把抓住明堂的手腕问道。
明堂不在欺瞒,便把自己筹备开店偶然结识董宝珍,去太康运货,返回河间在戈兵坊设宴酬谢河间府台鲍梓,同知董宝珍之时遭遇刺杀案的情况全部讲述一遍,姐姐是与鲍大人敬酒时被毒针暗器误伤,鲍大人当场身亡,董宝珍断了右臂,如今整个河间府也已经进入战备状态,兵马巡防。
崔含章听得一场揪心,听到明薇如今寒毒侵入五脏六腑,即便是崔韫从太康请来的神医牧先生也是束手无策,他再也无法安心养伤,急不可耐的想着赶赴河间府去亲眼看看心爱的明薇。本来盘算着战事结束便要回去迎娶心爱的姑娘,现在明堂竟然带来了她身中剧毒,命不久矣的噩耗,含章刚挣扎起身,急火攻心,张嘴吐出一口鲜血,忽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床上。
“含章,含章,你醒醒!”明堂看到吐血晕倒的含章,面色蜡黄,心中不禁焦虑。
“他没事,只是急火攻心,牵动了腰伤,血气上涌,昏过去了,死不了。”一直在远处偷偷支起耳朵偷听的李青山,看到崔含章吐血昏倒,赶紧跑过来查看,把过脉后,放下心来,便随口说道。
“可怜人呐,自己差点被北胡蛮子腰斩放干血,好在跟着我,阎王爷都没敢收他,算他运气好。你这一来,直接告诉他,未过门的媳妇也被北胡蛮子刺杀,身中极北寒毒,命不久矣。你说他能不又急又怒,可不是急火攻心嘛!”李青山言语之间逻辑清晰,结合自己偷听的情况,自然猜了个**不离十。
明堂如今一身把式已经练得筋骨大壮,算得上是初窥奥妙,自然懂得气血运转的道理,抱拳谢过李青山后,便施展推拿活血的手法帮助含章。一通折腾,崔含章悠悠醒来,一脸悲苦之情,对李青山说道
“属下要去河间府一趟,还请李将军通融。”
李青山脸色严肃道,“不是我不近人情,北伐战事当前,你我虽然后方养伤,但绝不可擅离,否则以逃兵论处,罪当问斩。”
“属下情况,你也听得清楚,实在是情势逼不得已,我自会向圣上上书请罪。”崔含章听到他如此说,面色异常坚决的回道。
“死脑筋,我说你写诗作词那么聪明,怎么碰到情爱之事,就不知道转个弯呢?你出不去,可以把弟妹弄进来啊。”李青山难得如此严肃,但嘴上不忘损人。
“含章,李将军说的有道理,我这趟来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希望寻你,况且你还要继续养伤,我回去安排把姐姐送进嘉桐关,嘉桐关里也有妇孺老幼,有董宝珍帮忙开的通关文牒,只要我等身份没问题,应该进的来。”崔明堂倒是颇为赞同李青山的主意,赶紧劝说他。
“好人做到底,嘉桐关守将姚大观那里,我去帮你通融。”李青山想到那个当初一心一意跟他跑江湖的姚大观,就不禁头疼,麻烦真是一个接一个。
看到李青山摇头晃脑的走了出去,明堂起身给含章倒了杯水,面色忧愁的说道:“姐姐的寒毒暂时已经被牧神医用金针控制住了,只不过姐姐身体底子元气不足,能熬多久不好说。”
“明堂,此去河间府务必万般小心,我担心她能否受得了路途颠簸。说来是我害苦了她。”崔含章的心如刀绞,紧紧的抓住崔明堂的手臂嘱托。
一路上不敢让她经受马车颠簸,便由轿夫抬着担架赶路,紧赶慢赶还是用了一旬的脚程,。有了守将姚大观的默许,明堂顺利的接明薇入嘉桐关。
崔含章每日坚持下地走路,在李青山的帮扶下,登上城头往南眺望,
“痴情种子一个,你若再不来,他都成望妻石了。”李青山见到崔明薇第一句话就打趣道。
惹得明薇嫣然一笑,心中倍感温暖,众人离去,只留下两人静静的在屋内相处,
相看执手泪眼,竟无语凝噎。
谁曾想,北伐战事彻底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轨迹,
难怪庞衍曾发出喟叹,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神光与北胡的战事,中间不知夹杂着多少的悲欢离合,
大势之下,前线与后方,也不过是早与晚的区别而已。
“你清瘦了许多。”含章轻轻的抚摸着明薇的面颊,深情的说道。
“崔郎也晒黑了。”明薇心中悲苦,自知命不久矣,但看到崔含章伤心的深情,她感觉极北寒毒的痛苦微不足道。
“往后的日子,我给你煎药,给你梳洗,给你画眉,只是边关苦寒,委屈你了。”含章看着清减消瘦的明薇,只想着陪伴她。
“妾以蒲柳之姿能侍奉崔郎左右,已然知足。虽然你我在嘉桐关里只能陪伴走一程,便胜过妾在太康城里的几十年生活,只是无福为你开枝散叶,对不起远在溪口的婆婆。”明薇是一个温婉的女子,也是一个动人的女子,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刻,还记挂着崔含章的血脉传承,她对含章的爱是无声无息的滋润在点点滴滴的生活中。
两人一夜相拥,耳语缠绵,明薇仿佛把一生的话都要说给他听........
门外的崔韫和明堂等人心中总有千般怨,但却苦闷无处发泄。
两国征战,芸芸众生,高高如灵武侯者,微末如乡间农妇,谁能抗争得过命运,谁又不是天道之下的蝼蚁呢?
世事无常,人生苦短,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崔韫经历此事,更是打定心中的主意。下次见到江家的那个家伙,一定要说清楚心里的话。她不想像明薇姐一般,遇见了幸福,却在指缝间溜走了,“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归来。”崔韫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边关的清晨格外热闹,军营中雷打不动的晨练,血气方刚的汉子喊着嘹亮的口号操练着。奔驰的骏马穿梭于城门内外。
崔含章感觉到近期恢复情况在加速,一早便在门前习练把式,下地之后便未间断。李青山偶尔两次撞见,仔细观察一番难得开口称赞,崔含章虽然对他虽未知根知底,但心中由衷的放心。故而在李青山面前大大方方的习练,不怕偷师。
“你这把式很有意思啊,难怪你恢复的这么好,都快赶上我了。好好练下去不仅能长气力,战力恐怖。只是我看你练得有些不对。”李青山蹲在屋檐下,吐掉嘴里的漱口水,一副高人模样,指指点点的说道。
“既然如此,李大哥帮我指正下,这把式是我们溪口烧窑人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妇孺儿童也能耍上一耍。”崔含章放松身心,收势吐气。
“你现在练得固然能气力,但如何发挥气力恐怕不知吧?再者,你这把式虽好,但总是缺少余势,故而不够狠厉,杀力有限。也可能是跟你的脾性有关,无法释放凶狠的一面。”李青山谈起武学,总是倍加认真,言谈之间每每切中要害,让人肃然起敬。
若非是李青山平时遮遮掩掩,不愿多谈师承来历,恐怕崔含章都怀疑他真如传言所说,乃是兵家祖庭嫡系传人。不然何以兵法战阵,身手武艺,气度眼界均都知之甚祥,而且一身的神神道道的九流杂艺,简直就是一个兵家百宝库。
“经你这一指点,如今回想确实如此。我练这烧窑把式,起初目的是长气力,而且溪口乡邻烧窑匠人都是用来强身健体,打熬气力。至于说杀力,根本就从来没有想过。”崔含章虚心受教,接着他的话讨论着。
“真是暴殄天物啊,这烧窑把式共有十式吧?每一式都是模仿山川万灵,取精华去糟粕,可以说是大道具现,有形载体,何止杀力恐怖。比如这招挺胸塌腰,落臀,身体重心落于两脚中间,然后急速出拳。看似动作简单,但其劲在腰腿而不在手,需拧腰坐胯,力宜松活;拳自腰肋而出,出时拳心向上前出,全臂放松,不使着力,待拳至将尽未尽处,骤然拧拳,变为拳心向下送肩,周身一紧地发力。若是练到深入,有龙象之力。一拳出去,力若千斤,直透缟甲。”李青山仅仅是几日的观察偷师,就能琢磨出如此门道,不得不说悟性之佳,果然是有天赋本能。
“李将军所言非虚,含章你所练的把式缺少的就是这般的劲道。既然你已经从军入伍,就该收起书生意气,战场杀伐,你死我亡。”即便是已经初窥门径的崔明堂听到李青山这般的分析理解,也是赞叹不已,心中暗道果然如楼先生所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李青山的悟性和修为就远不是我当下可以比的,含章有他相伴,也多了几分保命的机会。
相比崔含章所练的烧窑把式,崔明堂族中所传的也并无不同,但巧在有些断断续续的调息技巧辅助,故而可以提升即战力,但也是至今缺失较为严重,若是练不好极容易伤到自身,楼先生当初也是受了崔明堂的启发才逐渐尝试修复,但无奈力有不逮。故而崔明堂一直未传给含章,就是怕他习练不成,反伤自身。
今日有缘在嘉桐关三人相见,崔明堂也未藏私,便邀请李青山一起参详,希望能借他山之石,补全烧窑把式的调息诀窍。
另一边,崔韫带着牧神医给明薇施展金针拔毒,虽然每次收效甚微,但好在总是祛除丝丝毒素,不至于恶化的更加糟糕,但牧神医心中清楚,连日来的奔波还是对明薇的身体极大的消耗,所以他稍后的药中加大了调补剂量。
明薇精神好转,握住崔韫的手说道,“牧神医虽然不说,但我知道自己情况,这几日又加重了。”
“姐姐不要再说了,我们都在,天涯海角一定求得良药,治你寒毒。”崔韫连日来赶路,也是些许清减,但更焦虑的是明薇的病情日益恶化。
“人呐,就是不知足。现在见到了崔郎,就想着在临死之前能身着嫁衣,能出嫁一次。也不枉我这短暂的一生,你说姐姐我是不是贪心呐?”明薇近来时常恍惚,但是见到崔含章后,心神都好了很多。
其实在牧神医看来,见到崔含章反倒成了明薇的催命符,这不是病情好转,分明是燃烧心神,回光返照罢了。
“姐姐会身着凤冠霞帔出嫁给崔含章的,这事早就定好了的。你先躺下休息,我去准备准备。”崔韫是一个果决的女子,她想到即去做,故而安抚明薇睡下,便出门去找含章明堂等人,筹划尽快举行婚礼。
第三十三章 嘉桐关 洞房花烛夜
“什么?你这娘们疯了不成,在这里给她们两人大婚,军营重地,岂能儿戏?”李青山听了崔韫的想法后,不禁怪叫道。
崔韫素来性格直来直去,听到李青山怪叫,狠狠的瞪了一眼。
“军营大婚怎么了?当年太祖不也是上马出阵杀敌,下马回营娶亲?还是流传为一段佳话,后世新郎官不也都是有样学样,喜欢骑着高头大马迎娶娇妻美人?”
“崔韫姐,如今北伐战事吃紧,若说在嘉桐关军营大婚,恐怕得请示前线的圣上。”崔明堂虽然心中赞同她的主意,但不免有些担忧,毕竟嘉桐关边关重镇,未有先例。
“我来向圣上请旨,此事还得守将姚大观点头才行,按照军中规矩来,一切从简。”崔含章果断的说道,他的内心始终觉得有愧于明薇,想着无论如何也要给她一个风光大婚。
李青山有个了不起的优点,也许天赋本能就善于察言观色,见众人都是有意操办大婚,自然明白势在必行,索性便主动想办法。
“谁让我们是交情过命的兄弟,就陪你疯一回。姚大观我去搞定他,营中需要配合的我去安排。”李青山说着话,便直接走往将军府去了。
“宴席我来安排,含章你就好好准备做个新郎官吧。”明堂说完这话,也起身离去。往来商贾,他多有人脉,故而准备宴席自然不是难事。
虽然已经是月末时节,但人间四月天,春光作美,宜迎娶。
嘉桐关自从建城开关至今,迎来了第一场军营大婚。边关战事连绵不断,见得最多便是刀兵金戈,伤残死别,甚至大部分人已经逐渐神经麻木。但听说新科探花郎崔大诗人要在营中举行大婚,一时间全城军户和驻兵都是感觉格外喜庆,主动前来帮手的人挤满了营房。
即便是北伐前线也受到喜庆气氛感染,各营士卒均是提振士气。嘉隆帝初见奏章皱眉不语,沉思再三后,难得格外开恩,下旨恩准,并为士卒加餐。说起来北伐战事虽苦,但苦中作乐,亦不失人间真情。
嘉桐关的喜庆气象颇为肆意张扬,城门楼上挂起红幡灯笼,街道各处均是张贴喜字红纸,也许压抑了百年的嘉桐关也在这一场婚礼中释放,城中驻军各营很自觉的安排站岗巡逻,城墙之上更是比平时多了一倍的守卫士兵,但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这场在北伐战争年代,举行于嘉桐关的婚礼彻底改变了嘉桐关的历史沉重感,仿佛为它渲染了一种格外的气机,以至于后世子孙北上游历必入嘉桐关,寻找那种格外的味道。
一路唢呐高奏,鼓乐喧天,城中老少均是走向街头,形式虽简,但大婚程序一样不少。
崔含章着明光战甲,身披红花,高坐于神光大马之上,面若冠玉,整个人在阳光照耀下英武不凡,停轿于将军府前,迎娶新娘子明薇。李青山与姚大观跟在他身后,身穿明黄色吉服,骑着雪宝驹,威严而又庄重,再带着一千身着盔甲披着红绸花的守城军,个个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浩浩荡荡往将军府前街道一走,把那站在两侧围观的老少爷们,瞧得直夸个个都是好儿郎。
吉时已到,明薇在崔韫的搀扶下,跨过,弯腰入轿。一路上老少爷们都是对着崔含章抱拳祝贺,只见他在大马之上微笑,抱拳还礼。
李青山早已为二人选定婚房,此时营房中央搭建起一座青庐,庐前置一火盆,新娘子明薇迈步跨过,李青山便唱“过户,有吃又有穿”即安,入得青庐内,李青山再次唱“面南拜父母,面北拜天地,拜新交拜”,三拜之后夫,各剪发一缕置于锦囊。此时由崔明堂客串的铺母卺童已经在内铺好床铺,迎着两位新人入内洞房。
只见崔含章手握三尺剑,挑起红盖头,灯下佳人倍加明艳。
明薇一早就收拾打扮,虽然被寒毒折磨的销售萎靡,但她想着要把最好的一面献给夫君,叮嘱崔韫用心为她梳洗,中途崔韫抑制不住跑出去哭过两次。
“姐姐的容颜,是我见过最美的新娘子。普天之下,怕是再也难以找出第二个,即便是不上妆,也美丽动人。西北风硬,我为姐姐先擦一层香膏,免得今日折腾一天,风吹了娇嫩脸蛋,然后在浅浅的涂上一层水粉胭脂,轻轻的画个黛眉即可。姐姐放心,保管让新郎官看呆了眼。”崔韫一边帮明薇梳妆盘头,一边说道。
两人只是梳妆打扮便是半日,一身凤冠霞帔的明薇在洞房内楚楚动人,看呆了崔含章。
崔含章看着娇艳动人的明薇,眼眶微红,想着大喜之日不该难过,便强忍住泪水,转过身去拿起桌上的酒壶,斟满交杯酒。
“娘子,还请饮下这杯酒,大婚礼成。”崔含章把酒杯放到明薇手中,轻轻的说道。
明薇面色羞赧,接过酒杯,两人交叉挽手轻轻饮下交杯酒,明薇面色涌起一阵红晕。
在前日例行拔毒之时,明薇专门留下牧,说出希望他能用药强行提振几日精神,听得牧心中不禁怒气暗生:“明薇小姐,你这身子若是用药强行提振精神,无异于饮鸩止渴,只会急速消耗元气,油尽灯枯。”
“牧大夫,即便不用药提精神,难道我就能熬过去麽?与其遗憾的死去,我想留给夫君美好的一面,哪怕只有几日阳寿,奴也心甘情愿。”牧听她之言,喃喃道痴情女子,无奈之下只能加重药量,并在出嫁之日用金针在她几处大穴刺激榨取生机,故而此时明薇才能显得精神尚好。
含章走出内屋,与众人饮过几杯酒水谢过众人后,便再次回来照看明薇,生怕留她一人在屋内出事。
高烛照红妆,青庐结良缘,佳人独坐粉颈乌鬓。
明薇红衣罩体,修长的玉颈下,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素腰一束,竟不盈一握。
见到夫君走回房内,明薇起身上前帮他换下战甲,轻声说道:“郎君,**一刻值千金。”凤眸迷蒙的样子,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带着浅浅的勾人,妩媚至极。
含章怕她身子熬不住,换下战甲新衣后扶她坐在床边,“大婚礼成,你要多休养身子。”
只见明薇捧住他的脸颊,轻轻的吻了下去,这一吻仿佛时光永恒,崔含章融化在妻子的深情之中。
明薇的吻很轻柔,绛唇丰润,白玉般的面颊,娇艳动人的容颜,长长的微微颤动的睫毛。
吐气香兰,两人忘情的亲吻着,炙热的吻带着烫人的温度,明薇不满足于唇间的吸吮,俏皮的将灵巧香甜的舌头轻扣齿关,小心的探入含章的嘴巴里面,戏耍,纠缠,一时间两人水乳交融。
明薇此夜不再矜持,她沉醉于这样的亲吻中,甚至是痴迷于男人粗狂的气息,眼前的男子是自己付出生命代价爱着的男人,将自己的一切交给他,心中安安稳稳。
温热的手掌不是原先的清爽干燥,而是带着浅浅的湿润,含章也是激动的,悸动的.....
手摸索着解开明薇的腰襟,顺着玲珑的腰线,滑入内里,触摸到润滑的肌肤......
含章慢慢的放开明薇的唇瓣,只见明薇衣襟敞开,肌肤如雪,粉色的胸衣上面绣着几朵桃花,愈发的映衬着她的肌肤如凝脂般润滑。
“薇儿,好美......!”
“妖娆体态轻,薄劣腰肢细”
含章忍不住赞叹道。
明薇睁开眼,看到夫君眼眸里的**越来越盛,带着赞叹和激动.......
“请郎君疼惜奴家。”细若蚊蝇般的声音飘在含章耳边,明薇扬手拔掉了他头上的发簪,当即一头如流云的青丝散开,发尾扫过明薇玉石般的肩膀,痒的明薇轻笑出声。随后她温柔的帮夫君解开衣襟,
肌肉结实,但零星散落着几个显目的疤痕,浅葱玉指沿着疤痕轻抚,宽阔的肩膀给人以安全感,明薇情不自禁低头去亲吻胸膛上的疤痕,炙热的红唇仿佛燎原之火,瞬间点燃了含章的血热,他感觉到血脉贲张,浑身燥热难耐。
鬓云乱洒,酥胸半掩是世间最好的春药。
含章再也隐忍不住,直接吻住那炙热的红唇,忘情的追逐她的香舌......
他吻得不同刚才,这次带着霸道和蛮横,仿佛战场上的横冲直撞,粗糙的大手顺着腰侧向上攀登,越过平坦光滑的小腹,覆上那柔软莹白的塞上雪,柔软惊人的舒服让含章忍不住满足的低吟。
大掌轻柔,指尖触碰到最上面的粉色红果,轻轻一捏,就感觉到明薇的身体一下子紧绷起来......
松开唇瓣,两人嘴角有银丝闪动,含章的吻落在粉颈之上,耳垂处,胸口柔软处......
手上的动作也并未停止,一手在柔软上时轻时重的揉捻着,一手顺着修长的**摩挲,光滑如玉,触感极好......
“嗯.......!”
随着含章粗糙的手掌划过,明薇忍不住娇喘连连,一声呻吟出口,媚意无比,带着动人的气息.....
含章正亲吻着诱人粉颈,轻柔的移向凸起的柔软,舌尖捻转,含上香气馥郁的小红果,一吸一允,明薇弓起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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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月光格外明亮,洒下千万缕清辉,照射在那张充满幸福而又甜蜜的大床上。
两人的衣衫已经尽数褪去,凌乱的散落在地上。
床笫之间,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翻滚着,红烛暖帐,被翻红浪,一室的旖旎让月儿羞涩,悄悄的隐入了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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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既鸣矣,朝既盈矣。东方明矣,朝既昌矣。
含章蹑手蹑脚的下床穿衣,轻吻因为昨夜癫狂而贪睡的明薇额头,走出庐外,练起了烧窑把式。
经过李青山、崔明堂两人的指点,含章所练的烧窑把式再次升华,虽然未曾出全力,但隐隐间有风雷之势。用李青山的话说,家中瞎练,不如战场一年。把式功夫本身缘于杀伐狩猎,杀人的技能自然要在杀人的环境中习练。
而经过沙场历练,每日游走在打生打死的战场,使得崔含章对于把式的领悟,已经融入骨髓,此时李青山两人恰巧是释放潜能的钥匙,彻底的打通了崔含章的武道修为之路,从而为此后的登堂入室奠定良好的根基。
明堂心中既是高兴,又充满内疚懊恼,整个人弥漫着一种悲苦。李青山见他一时无法走出这种状态,夜里便拉着他去城头上喝酒,两人数着天上的星星,一边饮酒一边互相讥损着,后面更是在城墙之上切磋其拳脚,一时间将遇良才,棋逢对手,喝到后半夜,身边滚落的都是酒坛,两人酩酊大醉,长卧不起。
令人称奇的是,李青山昨夜醉的厉害,但雷打不动的清晨练拳,只见他站在城楼高处,摆好拳架,迎着初升的朝阳,轻缓的摇摆,时而如老龟晒背,时而如灵猿翻身,四肢舒展,动作浑然一体,自然而然的融入这塞外的清晨之中。
明薇起的较晚,看到床上白绫点点落红,心中泛起一阵甜蜜。忽然摸到身边空空,并未见到夫君,忙着起身穿衣寻找,结果迎面碰到端着水盆进来的崔韫,
“舍得起床啦?”崔韫打趣她道。
“别找了,你的夫君正在庐外练把式拳脚,咱们先梳洗一番。”
“崔韫,谢谢你。”明薇心知崔韫收起大小姐脾气,为她端茶倒水,委实感动,这些时日全依赖她的照顾,握住崔韫的玉手,放在面颊上,轻轻的说道。
“放心好了,我崔大小姐才不会白伺候人,以后找崔含章讨债便是。”崔韫心里暖意融融,但嘴上不饶人。
“尽管来找我好了。”含章一边接着崔韫的话说道,一边走进内屋。
“让我来吧,以后由我来为娘子梳洗,画眉,崔大小姐您先去休息吧。”崔含章从崔韫手里拿过手巾,轻轻的为明薇擦拭着。
崔韫知晓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便不再打扰二位,抬脚走出屋外,轻轻的带上了门.........
第三十四章 落马洲马失前蹄
落马洲历来诡异,远远望去是河套成网,属于雪灵河与尕布湖上游溪流交汇的地带,形成了别具风情的河滩湿地。实际上此地沼泽遍布,一个不小心人马全都陷落,故而得名落马洲。
此地有神出鬼没的墨脱部,传言墨脱儿郎个个身手不凡,世世代代供奉着黑水真神,生于斯,养于斯。墨脱黑水骑兵急如风,掠如火,往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杀敌对部族,即便是王账龙骑,也是不愿意对上这支桀骜不驯的人马。
墨脱部三年前因为老族长病逝,子嗣分家不均,争执闹僵起来,各自带着两部人马迁入北胡王庭周边,融入了北胡主流,而如今在这落马洲只有小女儿墨脱天戈带领部分族人,坚持逐水草而居的散漫游牧生活。
平康王佑部人马遭遇了王账龙骑的疯狂追杀,四万龙骑轻甲上阵,所到之处,如飓风过境。一心想着能堵住平康王部人马,但事与愿违,平康王用兵飘忽不定,难以捉摸,王账龙骑多次扑空后便分兵两路围追堵截。
双方追逐厮杀,彼此不停的绞杀,一追一逃,辗转千里,若是再地图看,两支大军在塞外草原的西北部不停的画圈圈。平康王嘴里咬着一根麦秆,站在风蚀沙堡上看着远方。
思绪却飘回了神光,此时的龙沅江两岸已经开启绵延不绝的雨季,若是无事烦忧,搬一把竹椅,廊檐下卧看芭蕉闲听雨。而现在的塞外则尤其干旱,人困马乏,若是再找不到水源,恐怕不用王账龙骑来追杀,自己都会渴死在此。
“云离守,带二千人跟我去前方找水。其余人马化整为零,原地隐蔽休息,注意警戒。”佑吐掉嘴里的麦秆,回头传令。
三万人马几番追逐战下来,折算过万,在此地整顿一番,清点过后,堪堪刚够一万八千人马。
人命如草芥,一个个都倒在了辽阔无垠的草原之上,被疯狗一般的王账龙骑军咬住,日子自然十分难熬,此时已经被驱赶的远离了尕布湖走廊地带,佑满脑子里想着该如何摆脱眼前危局。
王账龙骑为了追杀他们,弓刀弩箭轻装上阵,虽然被佑部设伏埋伏,吃过不小的亏,人马损失较大,但好在单兵个体作战能力强大,均都支撑到另一路援兵赶到,最终还是西线轻骑主动撤退,否则就要陷入反包围之中,到时候里外夹击,必然败亡。
泽康王深谙兵法,何尝不了解王帐龙骑冲着他们而来,很多时候就是主动入伏击圈,主将打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主意,意图引诱神光主力决战。
此时的塞外草原进入了春末旱季,已经连着快半个月未下雨,很多部族不得不迁徙,对于游击战的泽康王部十分不利,自从选择闪电游击战法,基本就断了与后方的补给线联通,更多的是依靠劫掠四方,以战养战。而现在水草肥美的尕布湖走廊有王账龙骑驻兵,压缩了游击战的空间,恰巧碰上这种春旱,淡水粮草补给则成了大问题。
佑率领二千人马游荡在漫无边际的草原,心中想着若是再寻不到水源补给,恐怕只能想办法联系朔方城,原路退回的话,实在是不甘心。
“报,右前方三百里处,翻过一片小山后河网密布,水源丰沛。”前方探子下马回报。
“可知前方何地,有何部族势力?”佑听说找到水源,并未着急前进。
“地域太广,一时间无法探明。”探子如实回禀。
“留下穆字营,其他人马返回风蚀沙堡集合队伍,随时待命。”泽康王留下亲兵穆字营,传令云离守返回集结队伍。
当他带领穆字营翻过前方山丘,看到的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河套水网时,刹那间有回到江南水乡的错觉,
“穆字营分成十小队,分头打探,切莫打草惊蛇,务必摸清整个区域的地形地貌,游牧族群,天黑之前在此地集合。”
“得令!”穆字营各小队娴熟的奔往各方向,泽康王则带领着亲兵侍卫独自探查,此地主要是河滩湿地,水鸟野鸭栖居,颇有野渡无人舟自横之肆意。
泽康王带领西线游击军餐风饮露,幕天席地,连日来脱水严重,嘴唇干裂,精神疲惫不堪,如今见到这一片河滩湿地忍不住沿着河滩地带策马奔驰,河套与丘陵相连,山丘之后便是一个又一个的积水小湖。
佑身手矫健,经常身先士卒外出打探军情,故而并未等侍卫跟上便策马冲出,亲兵小队各自辐射散开摸索地形,采集水源。
翻过一片高地山丘后,见到前面谷地中竟然是偌大一片白桦林,郁郁葱葱,根根白杆直指苍穹。驱马走进林中,二里地后,远远的看见一个湖泊,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水质清澈,入口甘甜,俯身趴在水边牛饮一番,真是久旱逢甘霖,心神格外清爽。
掬一捧水往脸上冲洗,虽说解乏,但如隔靴搔痒,不如下湖畅游来的痛快。想到便做,佑解下盔甲,露出精壮的上身,一身的腱子肉显得他格外壮实,此时看着更像是孔武有力的糙汉子,半点不见神光大皇子的风雅气度。
佑仿佛如龙归大海一般,在水中自在畅游,深潜仰泳自在随意。几个月的战场厮杀,尤其是在灵武侯兵败尕布湖后,他率部闪电游击战精神高度紧张,常常行军途中在马背上睡着,此时难得寻一塞外野湖游水,洗去满身疲惫,心神完全放松下来。
此湖处在白桦林中,仿佛沙漠绿洲一般,中间被从岸边凸起延伸出去的山丘隔开,分为不完整的两部分。佑一个猛子扎下去,远远的潜游出去,冒出水面时已经到了水中山丘附近,此时听到有人的嬉笑声,心中狐疑,忍不住慢慢的绕过去,贴身靠近岩石边缘偷偷的望去,
此时只见几位女子在湖中嬉戏沐浴,几匹骏马在岸边溜达吃草,一幅群美戏水图**裸地呈现在佑眼帘,着实令人大饱眼福。
佑此时眼睛再也无法移开,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四位娇俏女子围着一个身姿婀娜的倩影,犹如一朵晕染粉白的雪莲花一般,亭亭于烟波之间,周身散发着一抹闪耀的日辉,分不清是水与光的反射,还是她自身散发的光辉。
只见她抬起花茎般清顺的手臂,微侧着头,拢过一头乌黑的发丝,细心的以手指梳理着,每一个动作都那么优美,好像是慢慢绽放的莲花。
“塞外野湖,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姑娘?”佑心中不禁想到。
此时被围绕的女子轻轻的摔过秀发,转身之际,身子浮沉间隐约露出一大片的雪白,佑不禁咕嘟咽下口水,瞪大眼睛,刹那间被挺拔的雪山征服了,也许是阳光太耀眼,他感觉被晃的脑中一片晕眩。仿佛如尕布雪山的白雪所揉成的美貌,比湖水还要清澈干净,如涓涓雪水洗净世间一切杂质,而此时女子也刚巧看到瞪大眼睛的佑,惊慌之下喊了一声,
“什么人?”便潜入水下。
身边围绕的侍女自然发觉到可疑情况,掩护着墨脱天戈潜游到岸边,穿好衣物后上马追了过来。
可怜佑刚才游出太远,此时尚在返途中,便被五人堵住。收缴了衣物不说,还被勒令不许上岸,只能呆在水里问话,
“请恕在下唐突,佑无意撞见几位沐浴,此湖如此大,咱们各用一边并不冲突。”佑直立着身子脚踩着水,只露出一颗脑袋在湖面,面露尴尬的解释道。
可惜几位墨脱侍女并未听懂他的话语,反倒是拿着长鞭摔打湖面,嘴里气急败坏的咒骂
墨脱天戈倒是听得懂汉语,一时间也未接话,转头对马上侍女说着话。
佑害怕继续被误会下去,恐怕她们拿起弓箭射杀自己,便小心翼翼的靠近,举起双手,走上岸来。
“站住!”看到佑举手走上岸来,惊的墨脱天戈脱口而出,几位侍女已经弯弓拉弦,随时准备射杀这位陌生的莽撞汉子。
虽然是野浴,佑还是习惯穿着贴身短裤下水。反倒令他吃惊的是几位异族女子明显毫不避讳,竟然睁大眼睛盯着他从水里一步步的走上岸,跟神光礼教甚严的闺阁秀女完全不同。
“原来姑娘听得懂汉语,在下并无恶意,纯属偶然撞见。”佑再次面色诚挚一边解释,一边示意归还衣物,虽说有贴身短裤,但此时也是大部分裸露在外,成何体统。
当他刚要弯腰拿起地上的佩刀时,被一支羽箭射在手边组拦住,马上侍女骄横的瞪着他,仿佛在告诫他老实点,下一箭就不是射在地上,而是射穿他的胸膛。
此时墨脱天戈脑中也是一片空白,在盯着佑一步步从水中走上岸的过程中,她被眼前男子健壮的身姿所吸引,尤其是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点缀在白皙健壮的胸膛上。不同于塞外草原男儿的粗糙皮肤,眼前男人的身上的皮肤显得格外紧致细腻,挺拔的身躯在粗壮有力的大腿支撑下行走着,仿佛是如风蚀的天然雕塑一般,线条硬朗,力量与平衡的完美结合。
墨脱天戈心中如小鹿乱撞一般,破天荒的害羞起来,两颊红晕迅速扩散爬满了天鹅颈。
此时佑也得以仔细的打量眼前的美女,大不同于江南秀女的婉约,在异族服饰的衬托下,虽然面色红晕但一双大眼仍然紧盯着他,整个人透露着一股英气的美感,仿佛是尕布雪山上盛开在悬崖峭壁上的雪莲花,美丽中透着清澈。
最让他心动的还是她那一双剪水杏眸,水汪汪的,灵动慧颖,仿佛蕴含着一池春水般让人怦然心动。
墨脱天戈一时间也拿不定注意,墨脱儿郎驰骋草原,肆意快活,并无拘束。
故而男男女女情爱自由,一场篝火晚会便能天当床,地当被的相亲相爱一场,但凭心愿。
其实青年男女野浴耦合并无稀奇,反倒会传为族中佳话,故而常有野浴定姻缘,次日男儿上门提亲的先例。
只是眼前之人并非墨脱族人,看他身穿铠甲,倒是跟传言中南边打仗的战士有几分形似,容貌举止应该是外族之人,冒然间闯入了墨脱族领地。
墨脱天戈只好命令侍女先绑了押着回族里,慢慢盘问。佑看着天色逐渐暗下来,估计亲兵小队就在四周探查,他也有心打探此地族群,便很顺从的跟着几位,行走间便悄悄的将随身佩玉等饰物丢在地上.......
话说天刚擦黑,穆字营亲兵小队各自回到约定地点集合,久等不见主帅归来,询问侍卫亲兵得知,两人在一片白桦林地带分开后并未在见,急得穆字营兵分两路,一路回去报信,引领大军悄悄进驻落马洲湿地,另外一路寻找主帅。
佑一路上尝试跟墨脱天戈交流沟通,好话说了一箩筐,得到的回应却是旁边侍女的几鞭子。
墨脱天戈看着眼前这位异族男子穿上铠甲颇为俊郎,心中却想着两位哥哥派来的信使说客。两位兄长不尊组训,带领部族投靠北胡王室,如今更是派说客要求墨脱族配合王帐龙骑作战,出兵围堵什么神光大皇子。
北胡王庭崛起的这些年,常以武力镇压平定草原上各部族,顺者昌,逆者亡,西羌惨案历历在目,引得各地游牧种族怨声载道,而老族长死前再三叮嘱墨脱族固守落马洲足矣,偏偏两位兄长主张草原大融合的时代来临,长生天的指引天选之子已经诞生,若是裹足不前只会落后挨打。
此时留守在落马洲的墨脱族人以墨脱天戈为首,分散据守在落马洲湿地丘陵中,暂时远离草原上的腥风血雨。
该来的总归是躲不掉,远迁的墨脱黑水骑兵与部分王帐龙骑共同负责王庭区域的防卫,无法参与围堵平康王大军。但想到仍然留守在落马洲的墨脱族人足足有二万之众,两位兄长便向王帐龙骑统帅拓拔天阳主动请缨,派人说服幼妹墨脱天戈出兵,进而将落马洲与尕布湖走廊地带的辽阔区域封锁,进一步挤压掉神光西线军的游击纵深空间。
一路上佑被蒙住眼睛,只能以脚步丈量,左拐右拐,爬山涉水,几经周转总算是到了部族聚居地,此时他被绑缚双手,看管在族长大帐内。
佑侧耳倾听,各种声音嘈杂交织,大概率是一个大型的族群聚居地。其实墨脱族的规模远超他想象,单单是在此地就有上万余众,另外草原游牧的还有上万人,故而这支墨脱族是随时可以武装起一支二万人的骑兵队伍,在茫茫草原各部中也是个中翘楚。
刚刚族里巫师婆婆拉着她说“灾星入世,灾星入世。”天戈实在想不明白,她们远离纷争,固守在落马洲会有什么灾星,但又想到还在侧账里好吃好喝的两位兄长使者,不禁皱眉。
墨脱天戈颇为玩味的看着眼前的佑,好在两人都不清楚彼此身份,否则恐怕也无法相安无事的对视着。佑被解下眼罩后十分不适应灯火辉煌环境,一时间眼前朦胧闪耀,坐在主位上的墨脱天戈换了身便装后,分外清丽脱俗。
“瞎瞅什么?”旁边一位壮汉,一手拍在佑的后脑勺上,墨脱儿郎战时翻身上马厮杀,闲时放牧勒马,手劲奇大,一巴掌拍的他脑袋晕晕的。
佑哪里受过这等奇耻大辱,男人头摸不得,何况堂堂神光朝大皇子,一巴掌被拍的晕乎乎的,气的他直接起身反抗,谁曾想被身后几个壮汉再次拳脚打翻,心中郁闷无比。
好在被墨脱天戈喝止住,否则墨脱武士手黑之下,非得打他佑吐血不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放之四海而皆准。
一番审问,佑嘴硬不说话,被逼急了就表示只能单独与墨脱天戈对话,其他人不得在场。墨脱天戈看他器宇不凡,想必不是普通士卒,有心询问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便让武士守在外面,不得传令,不得进账。
故而才有了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仿佛谁先转移目光,谁就落了下风。佑背后的绳索在刚才厮打中已经被挣脱松了,心中估摸着若是暴起发难,能否短时间内制住墨脱天戈?想到账外巡逻的武士,只好暂时压下这点小心思,寻找更好机会。
“我已经说过多次,姑娘误会了,在下并无有意冒犯,实属巧合。”佑笑着开口说道。
“你来自哪里?来此又为何事?”墨脱天戈轻启檀口,声音清脆,一边说着话,一边绕着他打量。
“请问姑娘这里是何地?咱们是何部族?我来自南边尕布湖走廊地带,误打误撞闯入贵宝地。”佑思路清晰的挖坑反问。
“你这蛮子不老实,我问你来自哪里,是何居心?”
“哎呀,果然心存不轨。”墨脱天戈气定神闲的嘲讽他。
佑心中想着擒贼先擒王,等到墨脱天戈转到他侧面之时骤起发难,希望一举拿住她,结果不想此女子滑如泥鳅一般,根本锁拿不住,骑虎难下,揉身再次扑上去。
外面武士刚要掀帐冲进来,被墨脱天戈喊住,“加强守夜巡逻,未得传令,严禁入帐,区区一个南蛮而已。”
一众人哄笑散去,只留下两位守在帐外。需知墨脱儿郎不分男女,俱都是弓马娴熟,墨脱天戈手下正是有一支千人的女骑兵队伍,身手敏捷丝毫不逊须眉男儿,众人丝毫不担心首领的安危,想着制服一个南蛮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帐内宽阔,由得两人折腾。
佑弓步屈膝,腾空而起如鹰隼扑食一般,只见墨脱天戈收腰矮蹲,一脚侧踹出去,如兔子蹬腿一般,抵住扑食而来的佑,而且还有反攻余力,两人在帐内闪转腾挪,拳脚往来,佑出手势大力沉,天戈则依仗身形巧妙,两人一时间战的平分秋色。
久攻不下,佑体力消耗过大,而天戈也是香汗淋漓,两人仿佛对斗牛一般,都死死的盯住对方。
佑心中着实震惊,想他在军中虽不敢说万人敌,但也是一流强手,自小底子夯实的牢,大内高手喂招,气力绵长,如今碰到一个塞外部族的女子竟然拿不下来,面子上过不去。
而墨脱天戈心中也是波涛汹涌,想她十岁便被老父亲送入尕布神山大轮寺学艺,十载有余才被放下山,在族里一向是罕有敌手,即便是当初两位哥哥也未能胜过她,故而只能带部远迁,而今竟然碰到个南蛮,两人一时间棋逢对手。
稍作休息,佑便再次主动进攻,一招进步搬拦捶,风雷阵阵,天戈见他力道更猛,不敢硬接,扭腰摆胯,侧身攻他腋下三寸,阴柔至极。若是佑不撤招式捶下去,两败俱伤在所难免,无奈之下只要撤步改捶为掌,手刀斜切而下。
天戈则一只手抬臂卸力,另一只手则攀住佑肩膀,如无骨蛇一般缠绕住他,两人站至此刻已经是生死相见,一个不小心便是命丧当场血溅三尺,哪里顾得上男女有别。
只见天戈滑绕至佑背后,双腿盘住佑双跨,双手则勒住他脖子方位,意欲绞杀。佑左右转身,摔不下来她,索性单臂抱住天戈大腿,高高跃起,以背部砸向地面。这招打法典型的北胡摔角术,天戈不曾想他一个神光南蛮竟然也精通摔跤,一个不慎被砸向地面,好在铺满了地毯,不然这一下子要砸的头晕脑胀。
天戈不敢让头着地,只能全力往后背运气,鼓起筋膜。即便如此,这一下子砸的着实厉害,一刹那间锁胯和勒脖的力道都松了下来,佑趁机翻身过来,两只粗壮的大腿死死的压在身下女子的细腿上,另外两手也不停的在跟她较劲。
一招不慎,被佑翻身骑上来,如今身处下面极为被动,两人姿势极为不雅,此时也顾不得招式章法,一切都是以制服对方为目的,天戈更是以头为武器撞的佑胸部气闷,两人此时的招式更像是孩童打架,外面守夜的武士听得里面砰砰乓乓,拳脚声响,不禁摇头笑道。
两人身体紧紧缠绕在一起,一番较劲后均都是疲惫不堪,但谁也不敢放松警惕。天戈被压制锁住,又苦于无法脱身,佑害怕她再次用头攻击,只要把头从侧面紧紧的顶住天戈的头部,两人的姿势外人看来极其暧昧。天戈挣脱不掉,气不过说道,
两人都是心高气傲之辈,此时哪怕是拼到山穷水尽也不愿意出声求饶,天戈更是不屑于喊人帮忙。两人此时又是一番较劲,彼此扭曲着身体,一方想要摆脱被压制锁住的局面,一方则紧紧的盘住锁牢,正是应了拳经里所述“打人如亲嘴,百姓皆谓我自然。”若想克敌,必先近敌身,近身后必然如情侣亲吻追逐不休,如胶似漆不容有半点空隙。
不知不觉间又是耗了半个时辰,两人由于贴近肉搏,耳鬓厮磨之间,身体摩擦升温,佑顶住她的脑侧,呼出的气息全都喷在天戈修长的脖颈和耳朵上,惹得天戈娇喘连连,夹杂着男人汗渍和热气一阵阵冲击着她的心神,两人由暧昧升级,两人眼神之间多了莫名的交流。
不知是谁开了头,两人喘气声粗气来,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天戈明显感觉到身上的男人身体起了变化,此时却浑身酸软,不知是刚才搏斗耗尽了力气还是心神失守,无法提气挣脱,总是两人比刚才更加紧密的纠缠在一起。
佑忍耐不住,直接吻上了面前墨脱天戈光滑的脖颈,几月不知肉味,自然是如痴如醉。
**,一点就着。两人从贴身肉搏打生打死,到现在**交织情迷意乱,任谁也想不到世间情缘就是这般不讲理。别说月老老糊涂了,焉知他老人家笑看红尘百态……
异族女子风情万种,腰肢柔软但充满弹性,塞上雪原点缀的红珊瑚傲然挺立,风雪之中见风骨,两人痴迷索取彼此之时,已经逐渐放下戒备。此时天戈猛的翻身过来,将佑压在身下,冷冷的看着他,吓的佑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当神光大皇子无奈认命的闭上目光等待命运宣判的那一刻,墨脱天戈则是温柔的吻下去,温柔中带点蛮横的直扣齿关,香舌缠绕,美人如火,点燃了旷日的干旱草原,瞬间成燎原大火,尽情的燃烧。
两人翻滚着再次撞倒一片瓶瓶罐罐,佑贪婪的索取着,爬上高丘,趟过谷地,寻找着水草丰美的绿洲,塞外的风情颠覆了大皇子的人生体验,原来人的肢体柔软度惊人到可以折叠反侧,知行合一圣人不欺,人生若是没有肆意放纵怎么配得上平康穆王的豪迈情怀?
虽然这动静听的帐外武士晕头转向,但是没人敢闯首领大帐,天塌不了,银河清浅,草原的夜空月明星稀,都在记挂着心爱的姑娘……
第三十五章 雀入水 惊天下
男女烧青是草原流行的示爱形式,若非热恋中男女一般是做不出此举,烧青乃印记,情人之专属。
烧青位置随处可选,有隐秘不可见之处,也有胸膛臂膀坦然外露,更有甚者,是直接烧在私密之处,意为非亲密爱人不可见,不可用。
墨脱天戈敢爱敢恨,两人盘肠大战一场,情郎酣然入睡,忍不住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抚摸着眼前俊朗的脸庞,涌上心头的是为之烧青。
墨脱天戈敢爱敢恨,恩怨分明,想着两人上半夜地上贴身肉搏生死相向,后半夜床上情人打架水乳交融,嘴角不禁微微扬起,笑意盈盈。
墨脱女子一旦与爱人私定终身,必然生死相随。
穆字营则带着西线大军悄悄的进驻了落马洲地带,众人跟着主帅一路留下的线索,已经悄悄的摸到了墨脱族谷地外围。远远望去,帐篷连片,人马嘈杂,虽然已经夜深人静时,但巡逻武士不减反增,众人只好隐忍等待良机。
佑难得睡得如此深沉,在梦境中仍然是带领士卒冲锋,骑跨在骏马之上,耳边的风呼啸而过。
朦胧间感觉到骏马奔腾起伏越来越大,起伏驰骋中还带有摩擦的温度,忽然间佑感觉被包裹在温暖的海水中,浑身毛孔都舒服的冒泡,猛地睁开眼看到天戈再次骑在他身上,小麦色肌肤映入眼帘,上面镶嵌着两颗明月,皎洁明亮,梦境与现实均都是骏马驰骋,人生难得如此放纵张扬.......
天戈看到他醒来,英气的飞眉一挑,带有挑衅意味,佑忍不住起身拥吻,两人的感情霎时间升温,大帐之内春意融融,左臂环绕揽过光滑的玉背,右掌撑住床沿,用力一个翻身将两人位置调换,强势的汉子将天戈再次压在身下,肆意的挞伐。
一回生,两回熟,此刻两人如胶似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配合默契,再也没了上一次的陌生与急促,更多的是品鉴与欣赏。
墨脱天戈脸上春潮澎湃,抬手拿起已经烧好的香,交给佑,示意他随便选一处烧青疤。佑只在猎奇见闻中听说塞外草原有热恋男女烧青,但亲自拿香烧青尚是第一次,看着天戈期盼的眼神,佑仔细在健美的玉体上寻觅,最终停留在光滑小腹上轻轻点下。
只见天戈面上微微汗珠渗出,但却咬唇压抑哼声,看得佑心中怜爱万分,俯下身去亲吻烧青肌肤。
佑血性男儿,把香还给天戈,握着她的酥手,示意让她也来烧香,情爱男女,人之大欲。
天戈虽为墨脱狼主,但终归也是女子之身,烧青多是女子向情人表示归属,少有男儿烧青。
看着自己的情郎眼神澄明,心中感受到他的炙热爱意,忍不住眼眶微红,佑此举无疑彻底俘虏了墨脱天戈的心,都是痴情儿女。
有的爱人是情意绵绵,心性互补,如涓涓细水长流;而有的爱人则是棋逢对手,彼此欣赏,如熊熊大火激情燃烧。
天戈就是热情如火,媚意无边,佑心神沉醉在异族风情之中,但眉眼间有意无意的流露关切,
“天戈,你可愿随我回神光?”
天戈咯咯笑道,“我的大皇子吆,你恐怕还不知道整个草原都在追杀你吧?”
“北胡王室派来的使者就在我族帐篷里好吃好喝供着呢,我的太阳,你能不能活着走出草原都难说哦。”
“调皮!”佑一边轻缓蠕动,节奏飘忽不定,一边在身下美女蛇鼻子上轻轻一刮。
随后两人再次翻云覆雨,从床榻上,到地毯上,到餐桌上,无处不留下两人情爱的痕迹......
云收雨歇后,天戈依偎在佑的胸膛休息,用手指甲轻轻的划弄情郎,
“雀入水为蛤,盖寒风严肃,多入于海,变之为蛤,此飞物化为潜物也。”佑喝杯羊奶后,随口念出。
墨脱天戈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不禁皱眉,起身转头问他,
“我的太阳,你是在为北胡王庭的追杀而忧愁麽?我这就命人宰了那个劳什子说客使者!”
佑赶紧拉住她,抱入怀中,疼惜的说道,
“区区几万王账龙骑而已,天戈,不必担忧。我是担心杀了你兄长派来的说客,会将墨脱族置于险地,北湖铁骑刀锋过处,片甲不留,西羌族的灭族惨案历历在目,墨脱族几万人的性命安危不能不谨慎。”
“哼,若不是两位哥哥软骨头,投靠北胡王室,墨脱族黑水骑兵威震西北,谁敢来动我们试试?如今还把我卖给拓跋天阳那个老不羞,逼着我出兵追杀你?”
墨脱天戈说起此事,俏脸上杀气腾腾,红晕未消的双颊,生气的样子很是迷人,佑看到她娇嗔的模样,忍不住重重的亲下去,两人又是一番唇齿追逐,若不是天戈心中挂念事情,让他暂时休战,恐怕又是一番无边风月。
“我的大皇子,王账龙骑绝非善茬,尤其是他们有一支重甲龙骑,战力无双,并非浪得虚名,当年阿爸曾指出墨脱黑水骑兵若是对上重甲龙骑,战斗宜拖久战而不能速决,要么以绝对人数优势围杀,要么只能消耗掉重甲龙骑的体力,黑水骑兵以速度见长,在正面杀伤力是无法与重甲龙骑相比的,好在他们人数不足万人,不然真是草原上的噩梦。”
看到佑始终并未上心,天戈忍不住认真的帮他分析局势,女生外,有从夫之义,无关种族。天戈把情郎当成自己男人,为他烦忧解惑。
“谢谢我的天戈狼主啦,我与王账龙骑交过几次手,也算是互有胜负。都把我的项上人头看成飞黄腾达的邀功牌,这次出来的应该以北胡贵族精骑为主,而且主要是轻甲上阵,你说的重甲龙骑估计会出现在主力战场,当做杀手锏用。”
佑抱着天戈轻轻摇晃着,“王账龙骑目前还剩三万余人左右,见到我们如饿狼扑食一般,死咬不松口。但要吃掉他们说难也不难,只需要......”
“只需什么?天戈是个急性子,看着佑笑盈盈的不说话,着急的上前揽住他的脖颈。
“不要绕圈子啦,天戈人都是你了,心也是你的,墨脱族自然全力支持你。”
“只需落马洲与二万黑水骑兵助我一臂之力,即可不留痕迹的全部吃掉他们。”佑捧住天戈绯红的面颊,一字字的说道。
“那我命人先去宰了那个说客。”话未说完便要起身,结果被佑一把拉回怀里,亲上香唇。
“不要着急,那个说客使者大有用处。”于是佑就把心中计划跟她详细的说了一遍,二万黑水骑兵加上一万八千的西线轻骑利用落马洲沼泽湿地,指挥得当,佑有信心吃掉骄横狂妄的三万王账龙骑军,一个也不放跑,让他们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草原之上。
当初,佑虽然赶到尕布湖牧场外围,但未能救得灵武侯柏巨阙,一直是心中的痛点,更是慑于敌方统帅鬼神莫测的指挥功力,无奈掉头撤兵,此事一直存于脑海挥之不去,都快成了他的心魔。
此时走到山穷水尽之时,上天赐给他如此完美战机,只要墨脱族能全力助他,天时地利人和三样齐备,何愁不能一战而惊天下,为六万屈死的神光男儿报仇雪恨,更能一雪前耻,荡灭心魔。
尕布湖马场打的神光举国上下哀痛,那么平康王就要以落马洲沼泽再现敌人的精彩围歼战,彻底破了王帐龙骑的不败神话,让北胡王庭大小贵族痛彻心扉,来而不往非礼也,平康王几个月来反复推演复盘尕布湖马场的围歼战法,愈加咂摸寻味,愈加理解深一层,北胡兵圣的用兵之神,如庖丁解牛般的指挥切割,堪称艺术。
佑的军事才华远胜政务处理能力,这点在北伐之战显露无疑。举国上下均都交口称颂,神光双壁美名传遍大江南北,虽然灵武侯部人马被歼灭在尕布湖马场,但佑却得以机会向北胡兵圣观摩取经,自此之战后,西线左路军的作战调度能力尤胜以前,终于让他寻得落马洲湿地沼泽如此完美的战场。
“呜呜呜.....”
“敌袭!”宁静的夜被噪杂声打破,外面刀剑声叮叮作响,只听帐外武士大声喊道。
两人如风卷残云般穿衣冲出帐外,只见远方四五处地点均都明火执杖,几股骑兵同时冲进来。佑抬眼看去,
“坏了,是云离守他们深夜摸进来了!”佑赶紧跟身边的天戈解释道。
翻身上马,佑与天戈快速的奔到冲突地带,对着蒙面领军将领大喝:
“都是自己人,快住手,云离守命令我部人马撤出谷地,在外围扎营。”
此时墨脱天戈的亲兵女骑已经将狼主团团围住,护在中央,好在墨脱武士巡逻守夜机警,发现情况后两边快速对垒,并未造成较大伤亡,即便如此,仍然是死了十多个墨脱武士,其余众人激愤下都要拧掉进犯敌人的脖子才罢休。
“班谷尔,达利到我营帐议事,其余人等各自散去,好好休息。”狼主天戈说一不二,点了两位大将,对其他人挥手散去。
此时狼主大帐内,天戈与佑携手高坐主位,云离守,霍青峰端坐在右边下位,班谷尔,达利在对面左边盘腿而坐,老巫师婆婆则在角落里仔细端详佑。
天戈作为落马洲墨脱族狼主,此时高坐主位,权威彪炳,毫无半点先前小女人的风情万种。
她先将身边平康王佑及属下爱将介绍给族人,然后将北胡王庭派使者威逼及草原局势情况,与众人分析后,班达尔,达利两人已经怒火万丈,一拍桌子暴起,一步迈到门首就要出去宰了北胡王庭的使者。
“回来,留着那人狗命有大用处,北胡王庭欺压草原各部,西羌灭族,柔然改弦,墨脱分裂,这一切都是北胡王庭的卑劣手段,今夜黑水真神见证,我就要与神光王朝统帅平康王歃血为盟,两族结为兄弟,从此福祸相依。”墨脱天戈清脆嗓音回荡在大帐内,尚未来得及回到座位的达利等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巫师婆婆听到狼主此话,想到昨日占卜得到“灾星入世”的谶文,不禁担忧起来。
老人家毕竟是阅历过人,众人发觉不了大帐内荡漾的春情余韵,但她敏锐的观察到天戈狼主脖颈红晕残痕,端坐一旁始终微笑的神光朝王爷也是气血涌动,若是静心感受,会发觉如黑水大渎波涛汹涌。两人必然是灵欲交修过。
巫师婆婆心中沉思片刻,刚要开口,便被天戈挥手止住。
一方面骇然于狼主的武道修为精进如斯,一方面又是心中困惑不解。神光朝王爷自始至终端坐上位,全程不语,但气势如渊,不动如岳,有虎踞龙盘之象,与天戈狼主倒是匹配契合。
“阿婆所忧,天戈心知,两位兄长不仁,天戈得为墨脱族寻一条活路,落马洲已经被卷入草原纷争,强者生存,是咱们自古相传的生存法则。”墨脱天戈耐心与族人沟通,说出心中对草原纷争走势的看法。
一众人在帐内商议到天亮,平康王受到尕布湖牧场战役的启发,把详细的作战计划以沙盘形式呈现在众人面前,不厌其烦的与班谷尔,达利,云离守,霍青峰等将领探讨作战的可能性。
落马洲为湿地沼泽,数不清的山丘河网交错,正是适合大军分散掩藏,雀入水为蛤,飞物化潜,一旦王账龙骑军被诱入落马洲沼泽,大军便可收网,全歼来犯敌军。
而墨脱天戈则亲自去见北胡王庭的使者,传达黑水骑兵愿意协助王账龙骑共同剿灭神光朝大皇子一部。事成之后,北胡王庭必须加封天戈狼主为王帐大捺钵,统率落马洲部所有兵马。
王庭使者几日内见识了墨脱族武士的凶悍,已经收起了最初的嚣张气焰,看到狼主墨脱天戈亲自款待商议,毕恭毕敬,小心的问道,
“佛晓前的人马骚乱,可是山贼流寇袭扰?”毕竟当时只听到外面兵马骚乱,刀剑作鸣,他被守卫拦在账内,无法出去查看。
墨脱天戈难得流露出难为情,又不得不吐露真言,“不瞒贵使,那不是什么山贼流寇,正是神光骑兵的袭击,已经连续多日出现在落马洲地带,墨脱族人上下不胜其烦,都想跟王账龙骑干掉敌军。”
天戈说着此番话时,让帐外守卫抬进来几具神光骑兵的尸首,血已冷,甲胄明亮,剑戟冷冽,死状极其惨烈,看得他心中寒颤。
见到使者心惊胆战,天戈再次加了一把火,把十多个墨脱武士的尸首也抬进来,使者心中虽然惊恐,但眼光毒辣,上前仔细对照了尸身伤口后才确认的确是神光朝刀剑所致。
“既然天戈狼主有此诚意,那我回去复命,相信不日后,天戈狼主与我家统帅拓跋天阳会师于落马洲,狼主所提要求,在下即日向王庭请旨。”使者激动的抱拳说道。
“有劳贵使。”墨脱天戈抱拳并交付随身匕首信物一份与他。
次日清晨,大兄墨脱天云与使者一起带来了王庭犒赏旨意,墨脱天云爽朗笑道,见到天戈直接张开双手上前抱住,
“小妹你是终于想通了,此时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若是事成,保我墨脱一族荣登北胡第五大族,此后再也不用看他人脸色行事。”
“大兄所言甚是,先前是小妹无知。”天戈好不容易从兄长的怀抱中挣脱出来,面色淡然的说道。
“为兄来之前,已经与拓跋天阳书信沟通,他率领大军驱赶神光骑兵大军往落马洲方向而来,既然落马洲已经有小股神光骑军,估计主力部队也在不远处,我去前方接应龙骑军,留下吉汉将军协助你在这里排兵布阵,利用沼泽地利,设置陷阱,不给他们机会走脱一人一马。”墨脱天云自幼熟悉落马洲的草草木木,来之前也已经与王账龙骑主帅拓跋天阳拟定作战方案,此时格外强势,不容天戈置喙。
班谷尔听到墨脱天云还把落马洲当成他自己后花园,如此强势安排,心中有气,被天戈用手压下,
“此计甚好,全听大兄与拓跋主帅指挥。”
用过午餐后,墨脱天云便与使者一起在小股黑水骑兵的掩护下,策马前方去接应龙骑军。
墨脱天戈夜里与佑缠绵床笫,已经得到面授机宜,一切按照墨脱天云所说去做,不得敷衍延误,等到落马洲排兵布阵准备妥当后,立马拿下所谓的吉汉将军。佑做了个割喉的姿势,示意必要之时为了墨脱族安危,可以灭口。
不用佑提醒,天戈已经打定主意灭了吉汉将军,离开落马洲几年,回来就在墨脱狼主面前狂妄骄横,不用天戈下令,班谷尔和达利都准备半夜时分弄死他了。
一切准备的有条不紊,墨脱全族上下两日功夫,就把落马洲沼泽湿地改造利用起来,沼泽湿地都插满了身着神光盔甲的稻草人。同时达利把游牧在外的骑兵全部调回,墨脱武士利用浮筏芦苇杆等工具可以潜伏在沼泽水中,伺机捕食。
藏在谷地更深处的神光骑兵,都是水性尚佳,部分还是当初抽调的龙沅江水师,此时则埋伏在湖中,河网内作战,均都游刃有余。
吉汉将军直到死时都无法相信,双眼惊骇,死不瞑目。墨脱族上下全力配合竟然是为了覆灭龙骑军而非神光骑军。
整个落马洲沼泽湿地全都利用,处处陷阱,遍地伏兵。一旦数万大军陷入落马洲地带,冲锋空间十分有限,山丘高地被控制住后,落马洲口袋则可越收越紧,根本动弹不得。
另外一边,佑则亲自率领一万大军出去游荡,一万大军分成两股间隔百里,主动的接触前方的王账龙骑,两方打打逃逃。为了效果逼真,神光轻骑心无杂念,多次被追急了,回头猛地主动反击,一路下来折损了三千兵马。
而追在后面的两支王账龙骑主力逐渐合拢,三万多的骑兵,不慌不急的驱赶着前面的神光轻骑往落马洲方向而去。
傍晚时分,天色擦黑,此时忽然雷鸣轰隆,响声不止,雨滴逐渐落下,给这沉重的夜色披上了雨幕。
龙骑军远远看到落马洲有遍布的神光骑兵,由于雨幕遮挡视线,但估算下来应该接近二万兵马,拓跋天阳坐在马上,兴奋的紧握缰绳的手在发抖,若是全歼神光西线军,砍下主帅神光朝大皇子的头颅,我拓跋天阳要向整个北胡证明,谁才是当之无愧的军神。
拓跋天阳心中看得更远,若是拿住佑做人质,或许都能逼得嘉隆老儿主力大军裹足不前,到时候北胡三大主力汇聚幽云城,一举击溃神光大军,拿下嘉桐关轻而易举。
莫说到时候一举上位封神,叱咤北胡军界,单单是引兵南下,饮马龙沅江,则足以光耀三代。
“呜...........”
“呜..........”
“呜..........”
随着拓跋天阳手臂重重挥下,王账龙骑吹响了总攻的号角。
几个月下来的追逐厮杀,心里压着火气的骑兵大军,终于等到最终决战的号角,如离弦之箭,瞬间冲出去,凶狠扑杀向面前的神光轻骑,双方全都杀红了眼,神光骑兵在主帅佑的指挥下,逐步引得龙骑军全部进入落马洲地带,一路上都是互相踩踏的尸体,分不清是敌是友。
此时雷霆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个真个落马洲,随后轰隆隆的雷声滚落在耳边,配合着万千大军喊杀声,更是壮胆。
雨势渐收,雷雨来的疾,去的更是快。连日来干旱的燥气被雨水浇灭,风佛过山岗异常清爽。此时山丘高处,谷地入口处,外围草场,都忽然冒出了几万黑水骑兵,死死的围住了整个落马洲陆地方向,
看着被驱赶至湿地,湖边的数万神光大军,正值壮年的拓拔天阳堆满笑容,虽然眼前敌军人数少了点,应该远没有到两万人马,但有墨脱黑水骑兵的帮助,在落马洲湿地一个也不会跑掉。
“墨脱天云,你很好。回去我会向大王为你请功。”拓拔天阳侧头看着墨脱族长子,微笑的说道。
“一切都是拓拔主帅运筹帷幄,我们墨脱族不过锦上添花而已。舍妹天戈还在谷地大营恭候元帅大驾。”墨脱天云弯腰致谢,面露谄媚的恭维,并不忘点出墨脱族第一美女,自己亲妹墨脱天戈还在大营中等待宠幸。
难怪墨脱天戈有心灭掉拓拔天阳和兄长,为了讨好北胡王室,连自己亲妹都要献出的墨脱天云确实让她失望透顶。
令墨脱天云感到奇怪,怎么没见到自己心腹吉汗将军及亲兵小队?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驱马上前,拓拔天阳心情颇好,既能在马背上斩杀敌军主帅,给神光嘉隆老儿以致命打击,又能下马后入营品尝墨脱族第一美女,人生好不惬意。
只见他放大嗓门对着平康王佑喊话:
“神光大皇子,平康王殿下,此处乃落马洲,看这漫山遍野的大军,专门恭候您大驾光临,如今你是插翅难飞,还不速速下马就擒?”
“若是你下马就擒,我保证留你性命,你身后数万大军也得以保全,如何?”
平康王并未惊慌,反倒是任由坐骑散步,盯着拓拔天阳嘲讽:
“素闻你拓拔天阳出身北胡王室,是个十足的草包,比之绣狐慕容嫣然多有不如,更别提与桓檀相比,听说你一直在跟他竞争北胡军神的称号?今夜,黑水骑兵二万余众,神光轻骑一万八千余人,就是等着你这个草包来葬送王帐龙骑军。”
说时迟,那时快,一轮自山丘高处的箭雨,从四面八方袭来。而沼泽湿地里忽然冒出众多的黑水武士,手持明晃晃的弯刀,斩断面前马蹄,掀翻了马上龙骑兵。周边河网里,湖水中又冒出了几千神光士兵,手持弩箭,射杀王帐龙骑,霎时间人仰马翻,死伤成片。
足足冒出来上万人杀向王帐龙骑,瞬间便冲散了王帐龙骑的外围阵形,很多王帐龙骑尚沉浸在马上屠杀的喜悦中,结果被隐藏在水里沼泽里的武士给袭杀了!
只听此时忽然惊天炸雷响起,早早埋伏的黑水骑兵反戈一击,冲向谷地中的王帐龙骑,彼此都是轻甲,龙骑军身处谷地无法展开冲锋,只能眼睁睁硬着头皮顶上从山丘上冲下来的黑水骑兵,真是刀刀见肉,血水横流。
平康王佑策马冲上落马洲制高点山丘之上,坐镇指挥大军,一边命人击鼓助阵,一边命人挥舞大旗,指挥整个落马洲联军围杀王帐龙骑军。可怜三万多大军,北胡帝国的高端战力,竟如此憋屈的被围困在落马洲湿地,放佛撞入蜘蛛网的无头苍蝇一般,胡乱扑腾,骑兵根本无法助跑冲锋,连普通步卒的杀伤力都不如,反倒是战马踩死踩伤许多人。
北胡兵圣老谷主以锋利龙骑凿穿灵武侯部六万大军,然后一一切割围困,最后以重甲龙骑逐一收割战场。
但今夜平康王佑则以黑水骑兵为先锋横面钝击王帐龙骑军,以神光轻骑下马转为步卒斩马腿,不求分割敌军而是分三个方向往沼泽地里驱赶,往湖里河网中驱赶,沼泽地是名副其实的落马陷阱,黑水武士脚踩滑板趟行于沼泽之上,挥动圆月弯刀收割人头,水下厮杀更是神光将士的拿手绝活,刚落水的王帐龙骑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水刺捅破血管动脉,失去战力,失血致死。
后世评价落马洲此战,黑水骑兵与神光步卒间的默契配合堪称多军种作战的典范,神光天骄平康王以落马洲之战强硬的回击了北胡兵圣老谷主对灵武侯大军的屠戮。尤其是其对主帅拓跋天阳的生擒示众,狠狠的践踏羞辱了傲慢的王账龙骑军,彻底打掉了北胡铁骑的嚣张气焰,进而打开了北伐西线的战略空间,牢牢的牵制了北胡王庭的一支主力大军,佑部兵马随时可以袭杀到王庭,为北伐主战场缓解了莫大压力。
尕布湖地势开阔,处在尕布雪山大谷地内,适合骑军冲锋,更适合大规模军团作战,故而被王账龙骑凿穿切割后,逐个击破。而平康王充分利用了落马洲湿地高地起伏的纵横地势,限住王账龙骑的冲锋,却利用黑水骑兵的灵活机动性把王账龙骑军当成牛羊一样驱赶送入埋伏在沼泽里,湖水中,被埋伏的神光步卒和黑水武士直接袭杀。
平康王以弱击强,围歼伏杀了王账龙骑军,当初四万王账龙骑信心十足的追杀神光轻骑,都抢着砍掉神光大皇子的脑袋,回去邀功请赏,谁曾想兵败落马洲,遭到墨脱族暗算,他心中那个悔恨啊,一把拽过旁边的墨脱天云,将他仍在马下,用枪抵住,
“墨脱天云,你勾结神光南蛮,葬送我王账龙骑主力大军,我一枪扎死你。”
“拓跋大帅,手下留情,天云也是被坑害,全是墨脱天戈那个贱人之举,我部下吉汉将军估计已经被害。”墨脱天戈吓得三魂七魄都飞到天外了,苦苦哀求着。
“喂不熟的狼崽子,去跟阎王爷解释吧。”拓跋天阳果决狠辣之辈,哪里容得他在糊弄,直接一枪扎下去,结果了墨脱天云的性命,果如戏词所言,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气煞我也,该死的墨脱族,待我脱困之日,必将率领王账龙骑踏平落马洲,屠个鸡犬不留。”拓跋天阳在马上气的狂吼,
“儿郎们,不想死在这里的,都给杀出去。”
虽然主帅拓跋天阳鼓动士气,意欲冲出一条血路,但平康王在此地布下天罗地网,空中有箭弩压制,山丘谷地,沼泽湖里均都是陷阱埋伏,龙骑军处处制肘,每行一步均都是丢下成片的尸体,整个落马洲湿地成了修罗地狱,尸体堆积,阻断行路,黑水骑兵与神光大军仿佛化身索命修罗,神出鬼没间收割着王账龙骑的性命。
“可恨我拓跋天阳纵横草原,一世英名葬送于此,长生天不长眼啊!”回应拓跋天阳的扬天长吼,一道更响亮的雷声炸响。
“传令下去,命令弓箭手全力射马,我要生擒王账龙骑的草包主帅拓跋天阳。”佑在马上挥斥方遒,抬手间樯橹灰飞烟灭。
整个落马洲战场,一队鲜红的巾帼铠甲纵横驰骋,黑水女骑战力卓绝,身手敏捷,弯刀所过之处,血溅长空。
墨脱天戈与平康王佑策马并立,两人十指紧扣,在整个高地之上笑看着万千大军收割厮杀,天雷炸响,擂鼓助阵。
北胡王庭出征的四万龙骑军全部丧命在落马洲,战神平康穆王大名响彻塞外草原和龙沅江两岸,一战惊天下,尕布湖牧场的老太后等大小贵族慌忙撤回王庭,千百年后中原子民津津乐道的就是战神平康穆王与墨脱天戈贤伉俪的美丽传说......
第三十六章 清风拂山岗
秦岭起东风,雁过千山鸣长空,半载光阴悠悠!
归心似箭意万重,西关蜀驿道月朦胧,谁引弓?
但说远征,烽烟万里枕风宿雪,遍地天涯倦客、断鸿,犹记当年骁勇。天下归梦,唯有汉中。
闲看市井枯荣,梦议天下大同;听陌上俚音,也风情万种。
一曲《陌上桑》唱的多少离人清泪流,太康城内烟花柳巷莫不争相传唱崔郎词。儒林士子在崔探花词里寻觅着征战塞外的凄凉,而深闺空阁楼里,佳人盼郎归。
当嘉隆帝收到西线落马洲大捷战报之时,仰天长啸,儿果不负朕,不负朕啊......
神光北伐第一次主力决战的大捷,平康王以弱胜强,全歼出征的王账龙骑军,一扫尕布湖牧场惨案的阴霾,捷报飞遍山川大地,民心振奋,士气高昂,中路大军先锋官朱希祖连夜挑衅叫阵幽云城,绣狐慕容嫣然则高挂免战牌,紧闭城门。
北胡王庭周边大小习剔全被征调来拱卫戍防,一时间草原诸部风声鹤唳,尕布湖走廊地带兵力空虚,暂时再也无力控制帝国西北部。
远在王庭的墨脱二公子听闻落马洲战役后,连夜带领亲兵往西逃窜,结果被拓拔天阳的亲叔叔斩杀于雁荡口,驻防外围的黑水骑兵直接被收编补充入王帐龙骑军。
虽说神光二十一年的北伐,一路从嘉桐关往北推进,主动进攻,但除中路大军外其他两路多是被动不利,尤其是兵力和补给无法持续供应,被北胡大军追杀的四处逃窜,但西线左路军落马洲一役彻底消灭了出征追杀的王帐龙骑军,使得北胡三大主力无法实现会师幽云城的战略目标。
由于王庭暴露在神光平康王部的攻击范围内,王帐龙骑再也无力出征追杀,更别提去幽云城汇合绣狐慕容嫣然部,而桓檀统帅的鬼怯军则被右路刘之纶部死死缠住。整个北伐战争的天平已经偏向了神光朝,此时嘉隆帝浑身轻松,增加火力猛攻,人马死尸填平了外围护城河,一度虽登上过外城墙头,北胡方出动精锐反扑,双方士卒尸体挤满了城头,鏖战半日后无奈撤出,但两方兵马在城头上和墙角下的鏖战时,为墨家机关营争取了不少时间。
战争的天平往往就是在不经意的时刻被打破平衡,但双方统帅心中都十分清楚,不论是边路厮杀到何等惨烈,也都是主力大龙搏杀收官前的彩头而已,无非就是彩头有大小之分,金角银边草肚皮讲究是起手气势,但拉开阵仗拼国力之战定然是中路大龙决战,嘉隆帝抢占了先手,但却未抢到先机,甚至灵武侯部的覆灭反倒让他输了一筹,但棋至中局,平康穆王硬生生的给扳了回来。
诚然北胡主力精锐兵败落马洲,王帐龙骑军几万人的葬送,打击了北胡铁骑的士气,但幽云城仍然牢不可破,北胡国力亦未大损,绣狐慕容嫣然每日亲自城头督战,与士卒同甘共苦,甚至经常半夜时分带人出城劫营袭扰。她清楚双方决战时刻远未到来,大师兄桓檀来信也已经说明,容他先消灭了身后的狗皮膏药,再来会师。
一向温文尔雅,笑意盈面的北胡兵圣难得在王庭之上大动肝火,怒斥众臣,国力未损,有何可惧?落马洲兵败反而将北胡上下拧成一股绳,灭族亡国之战面前,放下一切是非恩怨。
转眼间已至盛夏,草原上的雷电暴雨毫无征兆的泼下,经常打断了双方的鏖战,草原土质疏松,暴雨冲刷后比较柔软,几次暴雨后人马踩踏下竟然地陷了几个大窟窿,结果把墨家机关营挖地道的人马埋在了地下。
此事着实把绣狐慕容嫣然给吓出一身冷汗,甭管是否挖地道进城,只要机关营挖到城墙根下,一轮盛夏暴雨下来,恐怕经不起人马冲撞几次,外墙就会被打出个豁口,到时候再难堵住。丢了外城不可怕,但是军心一丢,内城则岌岌可危。
慕容主帅冒死带领精锐出城,清理护城河内人马尸体,后继续清淤深挖,彻底截断神光机关营挖地道的如意算盘。神光久攻不下,两军只能僵持着,但对垒大军的心弦都是越绷越紧。
在嘉桐关养伤的众人已经陆续赶回军营报道,明薇的身体却每况愈下,金针渡穴收效甚微,急得含章如热锅上蚂蚁,而远走极北之地寻找解药的明堂迟迟未归。反倒是明薇此时经常安慰着众人,生死皆有定数,死前能如愿,人生无憾。若是再强求,那才是要遭天地厌弃。
此夜闪电交加,雷声如鼓,天地茫茫被覆盖在雨幕之中,明薇倚在丈夫崔含章的胸膛,耳畔呢喃,两人满满的回忆着溪口的一草一木,明薇静静的看着眼前男子的眉眼,如风霜雕琢一般,心中默默的祈祷上苍,愿以十世轮回保他一生平安。
这样如春光明媚般的女子静静地走了,带着无限的遗憾彻底的离开了人间,也许六道轮回中无缘再见.........
雷电轰鸣,雨落瓢泼,嘉桐关大雨连绵,幽云城横尸遍野。
崔含章没有声嘶力竭,也没有茫然失措,屋里的一切就这样静悄悄,一门之隔,两片天地,生死永别。
清晨的太阳照常升起,崔韫捂着嘴巴强忍着哭声,眼中充满了各种不舍。崔含章喊她一起帮妻子梳妆收拾,赤条条来,干干净净走,两人小心翼翼的擦拭着,生怕一点点尘埃染脏了无暇玉体。
三日内,崔含章不眠不休,陪着明薇静静的走完最后一程,拜托崔韫将骨灰先带回太康,等到北伐结束后亲自带回建阳溪口安葬入祖坟中。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前线兄弟们还在抛头颅,洒热血,崔含章没有理由继续逃避,纵身上马奔赴幽云城。城头上崔韫看着两骑远去,渐行渐远,悄悄擦掉眼角的清泪,她倔强的站在那里送行……
风大,目不能视,泪流不止。
游骑将军李青山与校尉崔含章再次杀回幽云城战场,游骑营扩编至六千人,独立建制,可直报圣上嘉隆帝。游骑营经过多次升级,武装成仅次于神光大戟士的精骑,正面冲撞力虽不如重甲骑兵,但机动灵活性更胜一筹,首要任务是切断幽云城与外界的一切通讯联系。
崔含章的急速成长让李青山都赞不绝口,拳法势大力沉,力透缟甲,神光大戟挥舞,有横扫千军之势。疆场磨砺,心性趋融,明薇的离世使得他更加看明白了天地不仁,心中挂碍减一分,出拳速度快一分,力道大一分。
拳印刚猛、掌刀锋利、膝肘撩动间风卷残云,眸光如古井无波,这一切的变化让李青山啧啧称奇,崔含章烧窑把式小成,正式的在拳法大道上迈开步伐。
两人各自带领千人队伍一日三巡,扫荡游离在外的散兵游勇,更是时不时偷袭清理幽云城侧翼附近的各族部落。
幽云城依山而建,坐落在黑水河畔,人口二十万,北境第一大城,乃通往北胡王庭第一重镇。游牧民族散漫不定,通常城池规模均都不大,星罗棋布的点缀在无垠的大草原之上。
但幽云城却是历经几百年的不停发展,已成九重城之规模,内城与外城各有三重墙,八百年历史上幽云城几度易手,大端朝与拓跋氏殊死争夺,塞外风云变幻,西羌北胡等各大种族依次登场,任何一支势力夺得之后均都扩建,可以说幽云城无论规模和城防的深度厚度,均都超出了嘉桐关太多,北胡拓跋氏虽然龙兴于王庭,但也是在夺得幽云城后才真正在北境站稳脚跟,进而席卷整个北方,屠族灭部如摧枯拉朽。
幽云城受到中原士族文化影响较重,当年大端末年河间战乱,燕北王与神光太祖打的昏天暗地,诸多大族纷纷无奈迁徙,有南迁士族,自然也有北奔名门。燕北王最终未能争得天下,背后支持的大族名门更不容于神光新朝,故而只能选择北奔,自称是清流溯北。
经过百年的发展,幽云城连带后方的十二座子城,逐渐形成了独特的文化氛围,在北方境内统称为幽云十二州,尤其是北胡王庭开放的边境贸易,神光三大商行等诸多生意人都在幽云十二州开设店铺,一时间商贸发达,南北行货随处可见,人潮涌动摩肩接踵。
幽云城另外两面开阔平坦,适合主力大军对垒,历来是北方游牧铁骑南下的战略基地和后方堡垒,也是南方农耕文明往北发展的最大障碍。
单单是在幽云城马市的年交易量就达到五万匹,两国未曾开战之时,幽云城一度成为整个北境最大的贸易中心,更是南方货物在北胡帝国分散的最大集散地。当时溪口龙窑崔氏也曾借助萧氏商队往幽云城贩卖过瑶瓷,崔明堂更是被派往河间府开拓市场,未尝不是想着以河间府为跳板,有朝一日真正打入广阔的北方市场。
北境商贸发达,自然带动了文化繁荣,况且名门清流溯北后也带来了大量典籍,幽云十二州文风民俗颇为硬朗,与河间文风有相似之处,融入了北胡游牧民族的塞外风情后,以豪迈著称,当然神光正统斥之为胡夷小道,班门弄斧而已。
崔含章闲暇之余翻阅幽云诗篇,“黑水泱泱,汇流滥觞。落落衍繁,度土型邦。黑水洪洪,夹山汹涌。奔河落虹,饮马青空。黑水源长,日月其昌,奇势迭出,其道大光。”这种朗朗上口却又气势磅礴的诗篇,殊为贴切北境的苦寒,此时也让他感受了幽云十二州文化,确有独到之处,硬朗之中透着坚韧。
大军压境,乌云蔽日,幽云城内人心惶惶,慕容嫣然第一次彻夜失眠。派去王庭求救的探子再也没有回音,在心理上给幽云城军民莫大的压力,若非是背后十二州六大姓的鼎力支持,恐怕此时已经发生骚乱,局势更加危急。
纯属比拼消耗下来,幽云城力有不逮,而神光大军后方嘉桐关源源不断的运送物资,倾其一国之力攻伐幽云城,整整围困一月有余,整个北胡帝国感受到了嘉隆帝的破城决心。嘉隆帝在日常攻势不间断的情况,开启了攻心战,命弓箭手将招募书射入城内,凡是出城投靠者,皆为神光子民,一律赐予田产牛羊,永不征税,金银厚待。
尽管慕容嫣然应对及时,命人收缴招募书,但幽云城已经暗流涌动,加上当初神光三大商行留下来的谍子鼓动,牛马栏暗中传播,似乎有后院起火之势。
嘉隆帝在大帐中与众将议事,崔含章与李青山,姚大观等一干青壮派得以旁听,有将军献策,直取幽云城不如先拔掉身后的十二州,使其成为孤城之势,离开了十二州的物资支持,幽云城也不过是一座较大的城池而已,长期围困之下必然会弹尽粮绝。再者若是幽云城分兵救援,必然会落入我军陷阱,到时候逐个击破,好过这样折损兵力强行攻城。
“想要拔掉十二州就得绕行黑水,拉长战线之下,物资补给与军令指挥都是大问题。”其他将领疑问道。
“若是让平康王部从西北部撤出,攻击十二州,是否可取?”
“不可,平康王部如一根钉子扎入西北,让北胡如鲠在喉但又不敢放松警惕,牵制住王帐龙骑至关重要。绝对不能给北胡三大主力汇合的机会,否则到时,我们也只能暂避锋芒,回撤嘉桐关。”姚誉明确反对道,他常年镇守边关,深知北胡三大主力的厉害。
“加大招募书投递力度,传令牛马栏盯紧慕容嫣然,一旦有机会直接斩首。”嘉隆帝坐在榻上,盯着面前的形势图,下令给屏风后的影子。
幽云城帅府内,慕容嫣然则是召见着十二州城主及六大姓,商议调派物资,众人一致意见王庭尽快支援,否则以双方这般惨烈的比拼消耗,恐怕幽云城无法支撑过这个夏天,一旦到了秋收之季,仍然被围困在幽云城内,粮草何以为继?十二州城内的百姓已经怨声载道,这样下去局势不稳,而且弹压之下容易引发骚乱。
慕容嫣然高坐堂上,看着众人七嘴八舌的争吵着,心中却盘算着更大的一个计划,神光嘉隆老儿希望一口吃掉幽云城,而绣狐慕容嫣然则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北胡王牌主力再不济也不至于连连退守,她示敌以弱,以幽云城为诱饵,只要另外两路大军赶来,一旦形成反包围之势,内外夹击之下,神光大军必败。
当务之急是要安抚住这些十二州的城主,此时切不可后院起火,如何将幽云城与十二州打造成铁桶一块才是此役胜负的关键,六大姓的态度更是关键中的关键。
诚然慕容嫣然身为女帅,与士卒同吃同住,常常亲自登上城头擂鼓助威,赢得一众士卒拥护。但面对十二州六大姓的老头子们,个个都如泥鳅般滑溜,感觉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战局僵持不下,分化瓦解再所难免。如今就有人趁机向王庭参奏主帅慕容嫣然指挥不力,导致幽云城损失惨重。
幽云十二州这座江湖,水深不见底,慕容嫣然虽是兵祖谷的过江龙,但能否压服众多地头蛇尚未可知。
此夜难得清静,直至夜间三更时分仍未见到神光攻城,绣狐慕容嫣然独自一人登上城头,站岗的士卒习以为常,无人打扰主帅的独行。
暑气消散,抬头所见繁星点点,慕容嫣然想着大师兄是否已经摆脱了神光鬼才刘之纶的纠缠,师妹一个人在幽云城,心里很孤单。
星夜无声,唯有从幽云城后高山上刮起的清风吹拂过,扬起了女子的秀发……
第三十七章 南顾楼里刀气寒
一座江湖,十二州,英雄好汉与魑魅魍魉齐聚,熙熙攘攘,烟火红尘。
很多蛰伏在水底的老鳌被搅的不得安宁,惹急了见谁咬谁,更有偶尔翻身露出一片花鳞的黑影闪现,让人心悸。
两国对峙,一城之隔,从江湖到庙堂,滚滚洪流挟带下,王侯将相与凡夫俗子同样身不由己。
世间的苦难谁也没法感同身受,所以当苦难来临,落在一个人身上时,谁都会措手不及。
今夜幽云城清风抚山冈,寂静无声,而流鸾城内鸡飞狗跳,十二州六姓中五大族共同围剿连家,连家老祖连云生誓死不屈,带领阖族老少拼死抵抗。
好好的阆苑瀛洲,金谷琼楼,一把火的功夫,转眼间破败不堪,人仰马翻,踩踏了野花绣地,老幼妇孺哀嚎,青年子弟中不乏血性汉子,拼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开肠破肚后攥着肠子勒住敌人的脖子,嘴里还咬着敌人的半个耳朵,端的一处人间惨案……
传言连家大少爷与神光第一皇商萧氏亲近,更有来自太康城的密报,连海潮与萧靖结拜异性兄弟,有福同享。此时眼看百年祖业就要被连根拔起,家破人亡,却怎么也没见到结拜大哥萧靖援手,有难同当这事不提也罢……
连海潮武力惊人,性格豪迈,不说打的幽云十二州俯首帖耳,也是堪称年轻一辈的翘楚,连云生逢人提起海潮我孙,老夫聊发少年狂,比之当年他老人家纵横塞外的得意劲更胜。
连云生至死也没想明白,百年连氏堂堂幽云十二州的六大姓之一,怎么就如此败落收场?
“人不狠,站不稳。云生你别怪几个老哥们心狠,海潮这娃做什么不好,跑去跟萧家小崽子结拜。”刘大脑袋瓮声瓮气的喊到。
“单单是连海潮出身于尕布雪山大轮寺一脉就是死罪,难道你不知道落马洲的惨案,如今已经成了北边王庭禁忌了?”夏明夷吐了口唾沫,对着屹立门楼前的连云生恨恨的说道。
“你们是要拿我连家开刀,莫须有的屎盆子往大爷我身上扣,也不怕崩碎了一嘴狗牙。”连云生混世魔王的性格此刻展露无遗,几十年修身养性的功夫磨不掉江山本性。
连老爷子是做了同归于尽的决心,他深知十二州六大姓能站稳这座江湖,把持百年,暗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赶尽杀绝的买卖,今夜局势断无转圜余地,否则也不会让他们倾巢出动,暗地里似乎还有星海部众,这帮当年自己铲草未除根的余孽,今夜抡起屠刀杀得性起。
连海潮在南顾楼里意气风发,把十二州年轻一辈打的服服帖帖之时,正是绣狐慕容嫣然猛攻嘉桐关之际,那时候谁都认为连海潮问鼎十二州第一高手,桓檀不出,谁与争锋?
直到此刻连云生死之前抓住海潮的衣襟告诫道,
“我们连家不怕死,也死的有骨气,但是你要记住,这个世界给了你一份善意,不是当世道又给了你一份恶意后,再大的恶意,哪怕是这份恶意远远大于善意,也不可以全盘否定这个世界,这份善意仍然在那里,你来或不来,它都在那里,不离不弃,一定要记住,抓起来,时时的记起它。”
其实连海潮听不进去,但不妨碍记在心里。
举目望去都是残垣断臂,族中幼童倒在血泊里,人虽被巨大的气浪冲上夜空中,但眼睛死死的盯着连府。此生最尊重的连家老头子,以毕生功力逆转气血,鼓胀全身后自爆炸开一条血路,以连海潮的本事翻出了流鸾城墙后,谁也留不住他,算是给连家留下一条血脉。
“十年之后,诸位洗净脖子等着。”连海潮长啸一声,隐没在黑夜中,漆黑的夜黑漆漆的,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十二州的江湖从来吃人不吐骨头,堂堂六大姓之一的连家一夜之间覆灭。流鸾城的百姓围在远处指指点点的看着,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进去看看情况,但即便是透过破烂的院墙,摇摇欲坠的府门,也能看到里面横七八歪的尸体遍地,满城百姓虽然窃窃私语,但很快又都装作没事人一样散去,门前雪都扫不完,谁管他人瓦上霜。只是自此后,流鸾城里气氛怪怪的,众人眼神中都流露出提防神情,似乎人与人之间冷漠了起来。
此后流鸾城再也不姓连了,十二州只有五大姓氏....
在此之前,连海潮是整个流鸾城的大英雄,是他让流鸾城里秩序井然,少了些欺行霸市,也多了些善男信女。
连海潮这小子十岁之前坏的冒水,牵狗架鹰横行乡里,小小年纪就懂得去扒墙头,大街小巷提起连家小祖宗,都气的咬牙切齿。
说来也怪,十岁生日过完,连海潮就失踪了,据说老太爷一怒之下把他扔到大雪山里,学不成本事就别下山。
还真别说,当夜就有户人家放鞭炮,这跟点燃了鞭炮坊一般,噼里啪啦的,整条街都跟着响起来,气的连家老太爷笑岔气,好好的一碗热茶喷在大厅上,好在老太爷修身养性压住性子,也压住了手执棍棒,气势汹汹准备出去打人的他二叔。
十年时间足以让当初的黄毛丫头出落成楚楚动人的大姑娘,人各有命,有的已经出嫁相夫教子,有的则在红尘青楼里厮混打滚,更有的不知被哪家公子少爷买去做了开襟小娘,红袖添香。
至于连海潮当初扒的墙头也已经砌了又砌,十年时间却没让流鸾城的大小爷们忘了连家小祖宗,连海潮回来了,这祖宗回来当天就在南顾楼里收拾了十二州的年轻翘楚,说起来也都是小时候穿开裆裤玩大的对头们。
起因无非就是几位爷都打赌谁先把南门街尾的秀水姑娘收入房中,风月无边,这帮爷平时闲来无聊总是喜欢找点乐子,家仆小厮们跟着添油加醋,几天下来,然后就上演了一出逼良为娼,祸害黄花大闺女的戏码,虽然这帮二世祖们也晓得事情发展的超出原先预期,吃相不好看,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想着打住或者停下荒唐的闹剧,天大地大也不如自个的面子大,在兄弟们中丢了面子,以后被笑话一辈子。
谁知道秀水姑娘是个烈女,跟她唯唯诺诺的爹大不相同,愣是死活不从,虽然是冲来了南顾楼赎回赌博欠债的老父,但最后竟然趁着间隙,在南顾楼上跳了下去,血流了一地,鲜红鲜红的,分外刺眼,整个大街上乱套了,而在楼上的二世祖们也觉得出事了,想着赶紧回家收拾东西去外地躲一躲,谁曾想正好撞上从尕布雪山大轮寺出师的连海潮,那会他还是寸头,就一个人在隔壁饕餮大餐,有家不回先去南顾楼里大吃大喝,这很符合连海潮的性格,可不就是被他碰到这么一出逼良为娼,整出人命的好戏。
他想,这都谁啊,十年时间他不在流鸾城,难道都流行这个玩法?
“叫花子,滚远点。”一众家丁瞅着这个踹门进来的年轻人,留着个怪异的寸头,穿的满是补丁的大袍子,关键最气人的是嘴里还叼着一根牙签棒。
“不懂你情我愿才能水乳交融啊?黄花大闺女,就被你们这些垃圾祸害了。”连海潮吐掉嘴里的牙签,自己拉了长椅子坐下,神神在在的说道。
“今天一个都别想走,我可是全都听见了,也都看见了,就是你们几个逼着人家姑娘跳楼的。”
“你,躲什么呢躲,说你呢,穿着太康产的鸳鸯戏水丝袍就以为自己风流倜傥,大姑娘都得投怀送抱?”连海潮指着独孤家的二公子说道。
“哪来的臭要饭的,给我轰出去。”独孤元被连海潮这样当众指出躲躲闪闪,顿觉脸上火辣辣的,虽然刚才就他叫的凶,还撺掇着秀水姑娘跳楼,
“你跳啊,不跳就不是烈女,我还就希望贞洁烈女,你跳了我给收尸。”
一众小厮冲上去就要把连海潮扔出门外,可谁知刚围上去的一帮人莫名其妙的都摔了出去,如随手扔掉的石子一般,撞坏了门厅,画屏,散落在地上,哎吆哎吆的叫个不停。
“独孤元,你不是说给秀水姑娘收尸的麽?还等什么呢,她就躺在那里,等你呢。”连海潮拍拍手,站起身来走到独孤元的身前,戏谑的看着他。
独孤元知道碰上硬茬子了,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要对方出不了流鸾城,生死还不是任他南捏,于是脸上堆笑,拱手上前说道:
“这位爷,独孤元有眼不识泰山,我们跟秀水姑娘就开个玩笑,谁知她性格如此刚烈。”
另一边夏明夷等人却暗暗的准备背后下手,先拿下这个狂徒浪子再说,在流鸾城里敢管他们几个事情的人还没生出来,不知死活的东西。
谁知此人仿佛背后长眼,听闻脑后风声,头都未回,直接抬起左脚,腰胯旋转,飞起一脚,把背后偷袭的众人踢飞,这一脚功夫真俊,没个十年八年的功力是玩不转的,众人也都是常跟着家中护院习练拳脚棍棒,平时收拾个地痞盲流之辈不在话下,可如今被人一脚踢飞,实在是恼火,又都是无法无天惯了的二世祖,管你是天皇老子,今天都得给我趴下。
一时间,南顾楼里人仰马翻,一帮二世祖加上家丁小厮几十号人围攻连海潮,随手摸到什么拿起就砸,对于连海潮而言,一群乌合之众而已,除了几个护卫挡住几下拳脚,其他人都是不堪一击。不一会,全都被打倒在地,有个还被从南顾楼里扔出去,虽然不会摔死,但也是伤上加伤,吐血不止。
“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连海潮是也,怎么着,独孤元,夏明夷,十年时间没揍你们,出息了啊,都不记得有我这号人了?”连海潮站在南顾楼破烂的窗子前,对着众人说道。一时间众人有些茫然,不知是谁忽然尖着嗓子喊道:“你是连家十岁送走的那个小魔王?”
“总算还有个人没忘了小爷我,再赏你一脚,独孤元,记得去把秀水姑娘的棺材送过来,否则我带着她去你们家摆灵堂。”连海潮扔下满地伤残的众人,抬脚走到一楼柜台把酒水结账,“东西都是他们打坏的啊,找他们算账。”
这是连家大少爷连海潮回归流鸾城的华丽登场,背景是脚踢独孤元,拳打夏明夷等人,第二天这些被打了的年轻翘楚们都弄清楚连海潮的身份了,也都知道当初那个无法无天的魔王回来了,加上如今连家势大,咽不下这口气也得憋着,都乖乖的上门赔罪。
当然,这在老一辈的人眼里看来,这就是一群小孩子打架,无非是当年的十岁小孩变成了二十岁的小孩子而已。
流鸾城小孩子打架的事情出不了一州之地,而幽云城的事情却威压十二州,老一辈的江湖跟他们小孩子不一样,越是风平浪静,越是暗流汹涌,静水流深,水底下已经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
幽云城那边要摊派粮草,绣狐慕容嫣然不是吃素的,她可是带着亲兵营加神箭营一个州一个州的拜访了一遍,没听到六大姓家主亲口承诺,绝不离去。十二州六大姓的老头子感觉纯属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清。何况她不讲道理,长头发的女子不讲道理,只讲武力。要知道,她是先踏平了十二州的江湖,再上门访谈借粮,说是借,没说还的事情。
十二州有数的高手都被兵祖谷派出的杀手刺杀了,不是暴毙在家,就是被挑了招牌,这还没有轮到她大师兄桓檀大帅出马,十二州的江湖被过江龙翻腾的浑浊不堪。这会貌似大家都想起来了大轮寺回来的连海潮,新晋十二州第一年轻高手。
“云生老哥,要么让你家海潮接下一场?”有个头发掉光的老头子呷了一口酒,不经意的说道。
“海潮不错,看来是在大轮寺学到真本事了,比我们家那小子强。”夏老太爷附和道。
一桌子上众人也都点头笑道,说起来十多年没见到你家海潮了,要么改天带来让大伙认识认识。
“你们几个憋着坏吧,海潮那三脚猫的功夫能给兵祖谷的揉捏?幽云城的事事整个帝国的事情,咱们与神光开战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此事从长计议,从长计议。”连云生头也不抬,夹了一筷子菜自个吃着。
连云生心里却又另外一番打算,虽然幽云城派出大军把神光投递的招贤书都收缴了,但谁也不是没看完,若不是幽云城弹压的迅速,恐怕这会已经引起骚动,他连家还不想这么快当出头鸟,十二州又不是连家独大,夏家和孤独家,刘家不都是号称手眼通天,言必称王庭,先看看局势再说。
虽然被再次征缴粮饷,但六大姓不是拿不出,只是都不想轻易拿出,毕竟这场战事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或者说幽云十二州的归属还不一定,万一神光朝打下幽云城,十二州就都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长久不了。虽说当初都是溯北清流,但是也分个先来后到,亲疏有别。
奔雷城里老一辈的晚餐,吃的清清寡淡,索然无味,远不是年轻人的把酒言欢。
流鸾城南顾楼里装潢一新,歌姬舞姬莺莺燕燕,这次整个十二州六大姓的年轻子弟均都是齐聚一堂,为连海潮接风洗尘,有头有脸的年轻一辈都来了,那可真是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海潮大哥,是小弟明夷不懂事,大水冲了龙王庙,我带着独孤元来给你赔个不是,先干为敬。”夏明夷喝的踉踉跄跄,举杯说道。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喝了这杯酒都是好兄弟。”连海潮一把揽住两位兄弟,十多年的修行非但没有改变秉性,逢场作戏最是张口就来。
“海潮兄,都说你在大轮寺学得一身的功夫,今夜给十二州的兄弟们开开眼呗。”奔雷城少主起哄道,
“呔!拿我刀来!”连海潮有意趁机立威。
只见两位小厮抬着一柄大刀颤颤悠悠的走上来,连海潮一个纵身,瞬间掠到近前,握住刀柄,脚下换位,一个连环翻身,跃回大堂中央,舞的风生水起。
南顾楼灯火辉煌,刀光寒气四溢,一时间整个大厅里只听刀声纵横,阵阵拍掌叫好声,仿佛要掀开南顾楼顶盖。
酒气壮胆,锟刀气纵横,人心躁动。只见一位十二州盛名的剑客在雷动默许下,拔剑之后跃入场内,
“连少爷好刀法,奔雷剑前来拜会。”剑客人未到,声先到。
一时间,刀剑齐鸣,你来我往,谁曾想几个回合下,连海潮人刀一体,挟带一往无前之气势斩下,奔雷剑便折于锟刀下,南顾楼鸦雀无声,堂堂奔雷剑享誉十多载,败的如此快......
连海潮并未停留,轻轻提纵神形跃上桌子,在中心转盘方寸之地施展刀法,而此时再无声息,众人只见偶尔毫光乍现,更多时候眼睛都追不上刀光,这种感觉入坠冰窖,年轻一辈背后冷汗直冒,但嘴上却都喝彩不停,手掌已经拍的麻木了。
南顾楼里刀气寒,一十二州均丧胆。
第三十八章 龙战于野 其血玄黄
快剑若奔雷,飒沓如流星,纵横幽云十二州罕有匹手,谁曾想这一代折断于连海潮的锟刀,颜面尽失不说,更是让奔雷城人心浮动。
但是令幽云十二州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形势转变如此之快,奔雷城稳如泰山,而流鸾城连氏一族却被整个十二州唾弃,奔雷剑手剿灭流鸾城连家之时出力最大,收获自然也最丰厚。
江湖,有时很远,有时很近,就在人心起伏之间。
刀光剑影是江湖,人心鬼蜮也是江湖。
连海潮趁着夜幕逃出流鸾城,浑身浴血仓皇逃窜,自然不敢走官道,尽拣人烟稀少地带直奔西边黑水而去。
连家这一条血脉可谓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从一州之主的连家大少爷变成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犬,也不过短短二个月的时间而已。
尤其是当流鸾城连家百年财富不翼而飞,传言连老太爷早已转移,如今宝藏线索唯有逃出生天的连海潮知晓时,整个幽云十二州沸腾了,全民躁动,做梦都想追捕他,哪怕拿不到百年宝藏,单单是五大姓氏的万两赏银就足以诱惑人心。
连海潮这一路杀的已经麻木,对这个世间,对人心已经绝望。所有人看他的眼神抑不住流露贪婪,各种手段层出不穷,甚至当他被一个十岁小孩一刀捅破肚皮,热乎乎的鲜血溅了孩子一脸,嘴里却冒出呵呵的笑声,令他毛骨悚然,暂时都忘了疼痛。
唯有杀戮才是一切的回应。
这世间道理,从来都是有门槛的,太高的,不愿走进去,太低的,不喜欢当回事。不高不低的,丢丢捡捡,从来不是真正的道理,归根结底,还是依循着本人内心深处看待这个世界的底层脉络,但人活着就脱离不了所以依赖的生存环境。
连海潮此时的道理就是只想活着,活下去才是一切的希望。
连海潮已经三天二夜没有合眼了,全凭毅力死扛着,波涛汹涌的黑水依稀可见,但他陷入了此行最危险的境地,他被一群草原马匪缠上了,随后又来了两拨人马,其中夹杂着奔雷城剑手,此时他们正在为如何分配连海潮而争吵,都已经把他视为囊中之物。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睨十二州诸雄,如今却只能被当做待宰羔羊。
眼见几拨人谈不拢闹僵之际,连海潮提气暴起发难,挥刀砍向离他最近的马腿,瞬时间人仰马翻,现场一片骚乱。他趁机踩在倒地马头借力腾空,跳到另外一匹马身上,锟刀反持划过马匪的喉咙,同时用力一踩马镫打在马屁股上,骏马吃痛,嘶鸣一声,冲了出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眼看体力不支的连海潮竟然暴起发难,瞬间脱离了众人的包围圈,顾不得在争吵,全都驱马追赶。
“驾,驾”皮鞭狠狠地抽在马屁股上,如离弦之箭追逐连海潮,“嗖,嗖”的破风声从脑后传来,一只羽翎箭射在他的左肩,距离如此近,力道穿透了肩甲骨,带起大片血花,连海潮身体失去平衡,重重的摔在地上。
从急速奔驰的马上摔下,再次撕裂了腹部的伤口,顿时血染红了包扎的纱布,虽然疼痛难忍,但他仍然就地打滚,不然保准会被后面的箭矢射成筛子。
这次后方围上来的敌人再也没有争执,一起缓缓地逼近他,准备先擒住这个十二州的青年第一高手。一路追杀,他爆发的能量已经让众人充分认识到连海潮绝非浪得虚名,凭借一把锟刀屡屡冲破重围,让无数亡命之徒命丧黄泉,恐怕单打独斗的话,十二州无人是其对手了。尤其是刚才三方追兵的疏忽大意,差点被他再次逃脱,果然是个狠茬子。
反观连海潮虽然混身是伤,披散的长发遮挡了部分面部,血水汗水混杂在一起把头发粘成一捋一捋,从发丝缝隙中透出坚毅的目光,冷冽透着凶狠,此时众人清楚他处在最凶狠最危险的临死反扑状态,谁也不想上前触霉头,以命换命得不偿失。
“连海潮,束手就擒乖乖的跟我们回去,你几位子侄还能有机会活命。”此时奔雷剑手仍然高声劝降,实则心中忌惮锟刀。
“我连家没有孬种,宁愿站着死,决不偷生于你们这帮无耻小人,当初南顾楼里我就该斩杀你等。”连海潮吐掉口中的血水,咬牙切齿的回应道,趁此机会暗暗调息恢复体力。
“连家已经烟消云散,成为十二州江湖笑话,既然你如此有种,送你上路,恢复我奔雷剑的无上荣光。”奔雷城剑手听到他提及南顾楼的事情,面上顿时火辣辣的,心中暴怒,一个鹞子翻身从马背上飞起直扑他而去。
奔雷剑若非当初托大,不识大轮寺锟刀锋利,断然不会几个回合便被折断剑锋,一旦施展开来,快剑若奔雷,攻势如雨泼连绵不绝,锟刀短时间内想要获胜并不容易。
此时只见场中刀光剑影,人影错乱,斗得难解难分。连海潮心中叫苦,看似打的精彩纷呈,但奔雷剑手避实就虚,明显是缠斗消耗自己,若是再有片刻,恐怕自己就要落败身亡。
脑中瞬间闪过一丝念头,伸手往怀里掏出一本书册,手腕一抖暗劲勃发,往远处扔去,口中喊到:“连家宝藏地图尽在此书。”
霎时间围在战圈外的马匪、幽云城追兵等人冲向书册,冲在最前面的马匪刚拿到手尚未翻看,便被削掉了脑袋,飞起的头颅脸上还透露着张狂地笑意,无头躯体摔倒在马下被众人踩烂……
“你们这帮蠢货,抓铺连海潮事大,何愁找不到连家宝藏?”剑手大声呵斥着,但不敢分神回头。
人心从来禁不起蛊惑,百来号追杀之人都弃了连海潮追逐藏宝书册,场面混乱不堪,彼此间形成了两个阵营厮杀。而此时连海潮也趁着奔雷剑走神之计,双手握刀,灌注真力,劈斩而下。
奔雷剑经过多次的猛烈碰撞,终于支撑不住,在一次猛烈的撞击中,应声而断,但一节断剑划破了连海潮的防御,在他的身前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伤口,顿时鲜血染红了他破旧的袍子,连海潮气势如虹,一刀斩向了敌人的脖颈,奔雷剑手无奈只能远远的向后退去。连海潮再次发足狂奔,只要翻过前面的独木桥,就有八成概率保命。
此时天色已晚,崔含章带领着三千人的游骑先锋营已经扫荡了整个幽云城的西北外围百里地,此行收获不小,准备在黑水河饮马休整一番就返回大营,而此时河对岸的厮杀则引起了游骑手的注意力,对面百来号人围追堵截连海潮,追兵服饰各异,有身披盔甲的,也有江湖剑客打扮,更有草原马匪之流,此番厮杀更像是江湖仇杀。
令崔含章众人称奇的是,被追杀的连海潮武力惊人,一把锟刀游若惊龙翩若惊鸿,在人群马匹间纵横,刀光过处溅起大片血水,使得他屡屡逃脱包围圈,眼瞅着就要上桥渡河,最后却被几只羽箭射中腿部,栽倒在泥泞之中,但他拖着流血的伤腿执着的往前爬去。
连海潮眼皮越发变的沉重,比躺在黑夜里更容易的想要闭上双眼,这一次他十分的清楚眼睛闭上后再也睁不开了,脑中映像着祖父死前的不甘的眼神,是唯一能够让他保持清醒的。
当你所知道的一切和爱被摧毁,世界已没有再留恋的地方了。
死亡是渺小的,却又是极为的漫长。
就在连海潮心中火苗逐渐熄灭,眼皮缓缓开阖间,“嗖,嗖,嗖”密集尖锐刺耳地破空声,从他头顶划过,将再次合围过来的追兵射翻马下,与此同时崔含章带领十多名游骑手已经过桥杀向追兵,战斗发生的十分急促,从羽箭射杀压制,到游骑手过桥追杀,不足片刻便全歼百来号追兵。
幽云城外的百里荒野之地,游骑先锋营小试牛刀,杀敌如切瓜砍菜一般,尚未尽兴便已结束。
崔含章命令士兵打扫战场后,迅速撤离并抬走昏倒的连海潮,马不停蹄回营救治。
在深夜时分留在黑水岸边的游骑手回报,在崔校尉带兵离开一个时辰后,又来了大股人马,大约有千人左右,弓弩装备精良,应该是幽云城里出来的。
次日清晨,连海潮被营帐外的兵马操练声吵醒,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白面校尉,他不自觉的去摸锟刀,扑了空才发现自己躺在榻上,
“切莫乱动,免得伤口再次撕开,受罪的还是你,你的刀就在床头收着呢。”崔含章嘘着喝了碗油茶,慢悠悠的说道。
“救命大恩不言谢,日后定当涌泉相报。请问这是哪里?”连海潮挣扎着起身,抱拳问道。
“你先答我,为何被人追杀?”崔含章目光紧盯着他问道。
“江湖仇杀,家族恩怨。”连海潮回答。
“为何会有幽云城军队参与?”崔含章再次追问。
“幽云十二州怀疑我们连家勾结神光朝谋反,里应外合,故而被他们联合痛下杀手。”此时命不由己,索性敞开了说。
“那你们流鸾城连家是否真有联合神光朝里应外合?”崔含章步步紧逼的追问。
“我不知道,连氏一族百年前自河间北上,扎根幽云十二州,成为声名显赫的六大姓,而我十多年一直学艺于大轮寺中,族中之人甚少过问。”连海潮迟钝了片刻后说道。
“这里是神光游骑军大营,你先好好休息。不管怎么说,幽云十二州灭你满门,咱们都有共同的敌人。”崔含章起身便走出大帐。
此时幽云城内统帅绣狐慕容嫣然已经气得破口大骂,
“一群蠢货,堂堂幽云十二州五大姓氏竟然捉拿不住一个连家余孽,他连海潮是有三头六臂麽?不是说幽云十二州尽在掌控之中?”
“既然你们收拾不好流鸾城的烂摊子,干脆交给星海部接手得了。”
“星海部愿为狐帅赴汤蹈火,肝脑涂地。”星海部大长老站起身来向慕容嫣然躬身致敬。流浪百年的星海部此次选择押注绣狐慕容嫣然,终于在幽云十二州赢得一处容身之所。
“狐帅息怒,五日内军需物资全数运到幽云城。”其余五大姓长老看到这个情况,立马起身表态道,众人费尽千辛万苦才铲除一个连家,可不想被星海部摘了果子入驻流鸾城。
“流鸾城尚需安抚,星海部冒然入驻恐引起百姓骚乱,我等五姓愿抽调族中精干子弟共同维护流鸾城治安稳定。”独孤氏与夏氏等长老赶紧表态请愿。
“星海部与五姓子弟共同入驻流鸾城,安抚百姓,稳固后方,违令者斩。”慕容嫣然坐在主位上单手抚住额头,对着众人下令。
“属下遵命。”星海部大长老已有预期,知道部族流落在外太久,想要一下子吞掉流鸾城操之过急了,但只要给他时间,再慢慢的把其他五姓踢出流鸾城,早晚的事情而已。
“我慕容做事向来公道,你们谁能砍下连海潮的人头,流鸾城连家府邸及方圆十里全部赏赐与他。”临散之前,慕容嫣然再次抛出了诱人的筹码,也挑明了底线,你们两帮人马争归争,但连家府邸及方圆十里是禁区,谁敢伸爪子通通打断。
两帮势力都急着回去调兵遣将,连夜入驻流鸾城,火速抢占地盘,听到统帅慕容嫣然的话语,心里也都果断的先把连家府邸周边区域划了出去,同时对追杀连海潮的事情则更加上心。
正是流鸾城剧变,连氏灭族改变了幽云十二州的江湖格局,流浪在外的星海部势力得以入侵十二州,以流鸾城为据点逐渐展开了对整个幽云十二州的渗透,百年以来散落各地的星海部众如朝圣一般赶往流鸾城,相比于出生富贵锦绣的五大姓氏子弟,星海部众则更加珍惜得之不易的流鸾城,多少族人惨死塞外,多少孩童冻毙于风雪之中,可以预见的未来五十年里,流鸾城的腥风血雨不会停止,只会愈演愈烈。
神光大帐内,嘉隆帝一边与姚誉大元帅下棋,一边听着崔含章汇报军情,当听到游骑军在黑水河边救了流鸾城少主连海潮时,不禁停下来转头问道:
“连海潮还没有死麽,不是听闻流鸾城连氏被五大姓联合星海部给灭族了麽?”
“确实没死,但伤势颇重,他如今还躺在属下的大帐内休养。”崔含章如实回禀。
“也是个可怜人呢,听说他是尕布雪山大轮寺的高徒啊。”嘉隆帝笑着说道。
姚誉听了圣上的话语后,在旁说道,
“臣常年驻扎嘉桐关,听闻连氏一族百年来扎根流鸾城,尤其是出了连海潮这等人物,幽云十二州年轻一辈未逢敌手,想不到一夜间被人灭族,连海潮能逃出生天,其他五大姓估计是睡不着觉了。”
“问问清楚连海潮接下来的打算,尽量满足他的要求,朕要幽云十二州的局势乱上加乱,或许就这颗棋子对幽云城大局的影响会超出预期。”嘉隆帝交代了崔含章后,便挥手让其下去。
“微臣以为连海潮或许可以做这幽云十二州的过江龙,好好的跟五大氏族等地头蛇斗上一斗。”姚誉捻须说道。
“一万年太久,朕只争朝夕。”
“牛马栏火速立刻传令给落马洲,全力支持连海潮。”嘉隆帝对着屏风后下令......
第三十九章 地发杀机 龙蛇起陆
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幽云十二州江湖之变搅动了神光北胡两国大战的局势,幽云城外两军对峙僵持,棋至中局,忽然冒出来一枚漏子,而这枚漏子的出现让本成死局的区域忽然呈现生气,犹如楔入对方阵营的一根钉子一般,也许就是破局的关键手。
崔含章仔细回味着圣上的话语,未曾想到随手救下的流鸾城少主竟然被圣上如此看重,这条尕布雪山下来的过江龙还未来得及掀起滔天风波,便被眼前这座江湖里的地头蛇们给杀的如丧家之狗,如今看来事情远没有结束,圣上有心栽培支持的话,以连海潮武道修为,十二州的江湖恐怕又要掀起腥风血雨了。
连海潮养伤的五天都在是焦虑中渡过,他不止一次焦急的坐在榻边等着崔含章,仇恨的怒火已经灼烧了他的理智,但这位神光游骑校尉仿佛有意躲避他,在没有理顺思路前崔含章自然是不好去见他,只能托词终日在外打猎,期间游骑将军李青山回营后倒是看望过他,让他安心养伤,报仇雪恨的事情从长计议。
“崔校尉,我与李将军已经说明,即刻赶赴落马洲大师姐那里借兵杀回流鸾城。”连海潮一瘸一拐的坚持下地找到了崔含章。
“如今幽云十二州重金悬赏你的人头,人人都把你当成连家宝藏,布下天罗地网等你入瓮,你怎么杀回去?”崔含章并不看他,仍然专心的习练把式,拳风阵阵蕴含沙场血气。
“强攻不成,我便暗杀。他们五大姓氏族子弟与星海部众散落在十二州各处,只要我有心算无心,杀一个算一个。”连海潮养伤的日子躺在榻上日夜思索,满脑子想着怎么报仇。
“你一身大轮寺绝学,单单用来逞凶斗狠未免过于浪费了,杀回流鸾城是早晚的事情,国仇家恨绑在一起,掀翻幽云十二州是必须的,十二州五大姓哪一家手上没有沾满你们连家族人的鲜血?”崔含章徐徐收拳,吐出一口浊气,转头对他说道。
“我已经安排了五十余名游骑手乔装打扮混入奔雷城,日后作为内应,三日后我陪你一起去落马洲。”
听到崔含章的一番话语,连海潮心中明白,此时只有背靠神光朝这棵大树,才有报仇的希望。
“幽云十二州灭我连氏一族,必然是绣狐慕容嫣然这个贱人在背后撑腰,栽赃我与神光萧氏结拜的莫须有罪名,她不仁,休怪我不义。能有崔校尉助我一臂之力,定要把幽云十二州掀个天翻地覆。”连海潮嘴上说着狠话,手上抱拳致谢。
“打开天窗说亮话,既然你我利益与共,咱们就要坦诚相见,海潮兄弟先回去安心休息,三日后辰时出发。”崔含章虚托一下回礼与他,让士卒送他回帐休养。
连海潮前脚刚走,李青山就从营帐另一侧闪出身来,“你说,连海潮有没有跟皇商萧靖结拜过?”
“有没有结拜过已经不重要,幽云十二州都认为有就足够了。”崔含章笑着回复他,
“既然来了,干嘛躲躲藏藏的?”
“我出面不合适,含章老弟你可想好了,跟他杀回幽云十二州可是危险至极,江湖之事比不得沙场征战来的光明磊落,此行有命去,没命回。”李青山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揽住崔含章的肩膀说出心中的担忧,两人走向李青山的将军大帐。
“这不是等着李大将军给我传授一下行走江湖的经验,此去幽云十二州,下毒刺杀敲闷棍,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更何况我又不是他连海潮的打手,此行我最大目标是绣狐慕容嫣然。”崔含章对着李青山从来不遮遮掩掩,两人换过命的交情,如今统领游骑军配合默契,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状态。
“若是你有此想法,我劝你还是别去了。绣狐慕容嫣然是何许人也,她大师兄桓檀可是北胡军中第一战将,同样是出身兵祖谷,你以为她能比之桓檀弱到哪里?慕容嫣然一直在藏拙,难道你看不出来么?”李青山难得有认真的时候,面色凝重对他说。
“你说的有道理,绣狐慕容嫣然这绰号倒是迷惑人,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身手自然不凡。走,咱们切磋切磋。”崔含章把李青山的话听进心里,想着回去还得好好筹划一番,但手腕一翻,拉着他跃入校场,摆开拳架。
“好小子,今天我让你见识下游骑大将军李青山的厉害。”李青山嘴上说着玩笑话,但身体已经如标枪一般笔直冲他而去。
李青山浑身拳意流转,出手之间暗劲勃发,崔含章只觉得与他拳脚撞击后,隐隐刺痛,一时间浑身气力运转不畅,只能转为收缩防御,顿时落入下风。
趁你病要你命,是李青山的一贯风格,看到含章被动后撤,一个箭步窜出,右拳自腋下钻出,角度怪异,直取含章下颌而去,若是被击中,恐怕非死即伤。拳风中带着蒸腾火气,气浪灼人,着实令含章吃惊,李青山竟然能把拳法炼到如此境界,五行属性已经初具雏形。心念电闪,脚下回撤有章法,临危不乱,双臂交叉成十字固,锁住李青山的钻拳,同时右脚大步后撤,摆出后弓步,继续卸力。
李青山见他使出十字固后,嘴角微微上挑,左拳变掌刀,斜劈而下,若是此手刀砍在颈部,非死即伤,刀风先到,脖颈处隐隐作痛。崔含章只好被迫解开十字固,右手撩起剑指戳向李青山手筋处,迫使他临时变招,两人双腿同时踹出,撞击之下,崔含章摔倒后翻而去,落地后滚了几下才把力道尽数卸掉。
“再来!”崔含章越挫越勇,反倒激起血性,一时间校场上人影翻飞,游骑军两大主将斗得旗鼓相当,引得士卒围观叫好,就连刚回帐内的连海潮都被外面震天的喝彩声吸引,走出帐外观看校场比武,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战场厮杀与江湖搏斗大为不同,抛开繁杂的招式变化,讲究快,准,狠,甚至有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千百次厮杀提炼出最精纯的功夫,往往是最实用的,这对武学正统出身的连海潮,颇有启发,围在人群中看得津津有味。
若非是身上有伤,连海潮这个武痴都按奈不住下场,与两位切磋一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尤其是李青山的拳法近乎大成,收放自如,五行转换如行云流水,而崔含章那边虽落下风但防御的滴水不漏,拳意圆润浑然一体,毫无破绽,跟大轮寺绝学印证之下,大有裨益。
崔含章的烧窑十把式如今已经小成,自保不成问题,但若要伺机刺杀慕容嫣然则不够看,虽然两国交战半年来,谁都没有见到绣狐慕容嫣然出手,但其手下高手如云,猛将如雨,若非有过人手段绝对驾驭不了。李青山今日有意锤炼他,拳法之道,神在意先,意在劲先,世间武夫大都停留在练骨壮筋阶段而已,能以意驭拳者寥寥无几,而崔含章在溪口山中曾经无意识间感受过神性,今日李青山则以五行拳意压迫他,希望能激发他内在的神性之光。
在嘉桐关养伤期间,李青山夜里复盘战斗过程时才有所发现,当时腋下那一刀角度何其刁钻,加之情况危急下,连他都没有做出反应,谁知崔含章竟然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胡刀前进的路线上,替他挡下那一刀,看似偶然,但实则崔含章的步法极其流畅,不似慌乱下的巧合,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这已经是虚无缥缈的武道神性痕迹,在后来的养伤期间以及并肩作战中,李青山留心观察下,确认崔含章应该是另有奇遇,并非是意念成神,虽然习练烧窑把式但迟迟无法迈入武道大门内。想起下山前祖师交代,天下奇才灿若星辰,但却各有天命,大道至简,留心身边小事,总是有迹可循。
难得此次下山历练,能碰到崔含章,崔明堂这样有意思的兄弟,故而李青山不着痕迹的陪他们大道路上同行一段,也是正是这样的心思使然下,他的大道之行也不孤单,一啄一饮,莫不是因果。他们这一脉历来单传,走的是出世路子,但偏偏要入世寻找证道契机,红尘厮混,才知山上缥缈。而北胡兵祖谷一脉走的则是入世之路,君臣王侯,市井走卒,人生百态处处皆是大道,求道证道,皆是修行。
二脉同宗,但却走了截然不同之路。大道三千,各走各的道。但若涉及大道之争,则是你死我活之结局。李青山之所以不去幽云十二州正是不想过早的接触兵祖谷一脉,他在等待宿敌桓檀的到来。
两国纷争,三教百家均都被裹入大势中,山下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山上也没得安心。千年以降,分分合合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分得清山上与山下,身处此间,便要在尘世争渡。
李青山对这个世间从来都是不抱期望,就不会有失望,他只是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有意思的人越多了,有意思的事就越多。连海潮就是一个有意思的人,碰上了更有意思的崔含章,他很想看看慕容嫣然该如何对付这两只过江龙。
当墨脱天戈见到连海潮时还是吃了一惊,虽然两人同是出身大轮寺一脉,但彼此却并不熟悉,尕布雪山上的大轮寺分为上宗与下宗,天戈一直待在上宗内,自然与下宗弟子连海潮没见过几次面。
这一代的大轮寺传人行走世间的只有这两位,其实连海潮来的路上,已经差不多想明白了些事情,连家灭族与落马洲墨脱部应该有说不清的关系,故而他打定主意来求助于上宗师姐。
就在大轮寺两位传人会面之际,天戈告知连海潮大轮寺已经封山闭寺,钟声响彻雪山,持续七日而不绝,此后断绝与俗世一切联系。
此事惊的连海潮久久不言,尕布雪山大轮寺与兵祖谷齐名,威镇北境,天下莫敢不从。连海潮心中的底气就是能回师门搬救兵,而此时失去了师门庇护,两位弟子如无根浮萍,也只能报团取暖了。
“请天戈师姐助我一臂之力,杀回流鸾城。”连海潮直接单膝下跪说出此行目的。
“师弟请起,你我师出同门,时局混乱更应当互相帮扶,墨脱黑骑全力助你报仇雪恨。”墨脱天戈看着跪地的连海潮,灼热眼神中透露着倔强,这让她心中颇为认可。若是连海潮意志消沉,反倒让她看不起。连家有他在,随时可以东山再起。
落马洲一役后,墨脱族已经同北胡帝国开战,虽然身心托付大皇子,但想到身后数万族人的性命,也是免不了常常深夜里被噩梦惊醒。
此时见到家破人亡的连海潮,天戈心里更加坚定了心中选择。既然师门选择封山避世,这个世间唯有连海潮能与她同气连枝,若是不奋力一搏,墨脱族下场与连氏一族无异。
另一边营帐内,则是默默对饮的平康王佑与游骑校尉崔含章,两人再见心里都多了一份亲切,死里逃生的感觉让他们倍加珍惜身边的缘分。
“含章兄弟节哀。”佑此时更像是一位兄长,轻声而又无奈的安慰着他,其实万般话语在肚中,临到嘴边也只有一句节哀。
崔含章心中忍不住一阵酸楚,明薇的离世是他此生永远的痛,他以带兵征战沙场来麻痹自己,此时被平康王安慰一句,微微苦笑,“谢过王爷,此生不灭北胡,含章死不瞑目啊。”
声调听起来轻飘飘,但透露着刺骨的寒意,令佑动容,
“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百无禁忌,这次跟连海潮一起来,有何打算?”
平康王如今统领左路军,纵横捭阖,打的王帐龙骑龟缩在王庭周边,不敢随意支援幽云城,眼光何其毒辣,说话毫不寒暄。
“连海潮意在复仇五大氏族与星海部,而我的目的是去捅破幽云十二州的天,我相信幽云十二州并非铁桶一块,堡垒总是先从内部攻破,若是能有机会刺杀绣狐慕容嫣然,则是最好。”崔含章说话亦不含糊,两人直奔主题,商讨如何杀回幽云十二州。
“实不相瞒,西线战事虽然我部略占上风,朔方城补给已经恢复,但苦于地域广袤,实在兵力不足以控制,我有意支援幽云城战事,但又恐王帐龙骑趁机拔掉落马洲地带,若是尕布湖走廊与落马洲一线再次落入王帐龙骑手中,我恐怕只能退守朔方城,再也无力北上,到时只会掣肘父皇主力大军。目前我在落马洲地带与北胡王庭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局势,想必父皇也是看透此点。”佑摊开眼前的形势图,与含章复盘西线战局,这远比在中军大帐内听到的牛马栏情报真实。
“我已经收到牛马栏传来的父皇口令,此次你们暗中行事,兵贵精而不在乎多,我与天戈已经商议,准备了三千墨脱精锐勇士与你,一千人等已经在你们抵达之前出发,分批混入幽云十二州,他们均都熟记你们二人面貌特征,暗中助你们成事,另外,这是令牌。”佑一边说话,一边掏出令牌交付与他。
“王爷在西线力挽狂澜,撑住大局,令含章佩服,不管幽云城战事如何,神光百姓都传颂您的威名,神光天骄震西北。”崔含章难得神情肃穆,起身抱拳对佑说道,如果说来之前心中深埋着些许嫌隙,但真正交谈下来,崔含章则被平康王胆识谋略彻底征服,而不骄,未雨绸缪,所虑深远,真乃一代英雄豪杰。
“兵无常形,水无常势。不怕含章兄弟笑话,佑感觉面对着兵祖谷老谷主,还是常常心有余悸,他用兵如神,神鬼莫测,真的让我不敢半分懈怠。”佑拍了拍含章肩膀,难得吐露心声,一军主帅身系数万人安危,越是局势有利,越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崔含章走到营帐外,抬头疏朗星空,偶尔星光闪烁,他始终相信明薇化为天上星辰看着他,每每想到此处,他便心间暖意融融,转头对这佑说道:“王爷胆识谋略过人,只要不做多想,西北局势定然无忧。含章虽然初入沙场战事,但亦知唯有勇者无敌。”
正当两人热聊期间,连海潮已经掀开帐帘走了出来。看其神情已无来时之焦虑,便知从其上宗师姐处得了助力,崔含章看到连海潮大步走来,便主动将其介绍给平康王,三人便在月色下畅聊幽云十二州之谋划。
风起云涌时,峥嵘翘楚一一登场,碾压在命运车轮下的众生皆为平等,区别只是有没有不甘心的某只蝼蚁,抬起头颅与上天抗争。
远在东线夔阴山北麓,刘之纶一部则面临着桓檀统帅的鬼怯军反扑撕咬,桓檀的耐心被刘之纶一点一点的消磨掉,刘之纶所帅的东路军也在追追逃逃的高度紧张状态下,濒临崩溃边缘。
此时鬼怯军统帅桓檀忽然放弃往幽云城方向行军,下令部队后军变前锋,赌命式的反扑,往往是最前方冲撞在一起的骑兵被长矛贯穿后仍然余力不减,继续刺穿后面的士卒,一连串的尸体串在一起,直至矛断了。这样的换命式冲锋让刘之纶部仓促应战,瞬间被撵杀,不曾想鬼怯军忽然爆发的战力令人惊悚,士兵仿佛中邪一般毫无知觉,冷血冲锋,无论两侧神光骑军如何进攻,鬼怯军全部火力对准了正面的神光大军,右路军一退再退,以至于退至夔阴山北麓后再也无路可退,只能被迫正面决战鬼怯军。
漫山遍野的尸骸已经昭示着战斗的惨烈,两军倒下的士卒无一完整尸骸,漫天飞扬的都是残肢断臂,双目瞪裂的死尸嘴里都咬着敌人的血肉……
景达将军战死,人头悬于鬼怯军旗杆上,江云朗左臂被斩断,替泽康王挡下致命一刀,泽康王佑胤已经失血昏迷不醒,混乱中坐骑被江云朗刺中臀部后带着主人往后方奔去,刘之纶作为主帅也是左腿中箭,根本来不及下马治疗,拖着伤腿鏖战了一天一夜,箭头卡在大腿肱骨内侧,此生再也没有取出,落下了终生残疾。
桓檀身形高大端坐马上,面上毫无表情,仿佛一具冰冷的移动盔甲,浑身散发着慑人魔性,冷冷的俯瞰着一条条生命的消逝,谁也不知道此刻北胡军神的心中在想着什么,北伐战事的东线坠入无间地狱…………
第四十章 王庭杀气八千里
自从帝国皇太后把穆老谷主从尕布湖牧场请到王庭后,王账龙骑军事实上的指挥权已经交付到这位神态可掬的老人手里,碍于王庭宗亲的脸面,老谷主多次推脱,闭门谢客,整日闲坐廊檐下,听风观雨。
王非王,后非后,帝国多了个穆老头.......
水井谷堡孩童口中传唱的歌谣,如燎原火星一般,迅速席卷整个北境。
整个王庭上下心中都门清,兵祖谷一脉掌控了帝国三大主力军的事实已经无法改变,尤其是前主帅拓跋天阳在落马洲葬送了半数龙骑军的溃败,不仅仅是送给神光大皇子赫赫战神名声,更是压垮宗族亲贵争斗之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世事难平,最难不过是人心。摆平了心坎,日子就能过得下去,甚至都不会觉得苦了。”这是老太后饮过盖碗中神秀峰野茶后对着画眉鸟说的,当然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拓拔夫人,有没有听进心里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拓拔夫人有没有把话带到,老太后才没心情关心了,草原上吃闲饭的人太多了,总有些是该死的。风雨之年,牛羊是不够吃的了。
最毒老妇心,风轻云淡之间,衮衮诸公俯首。
庙堂之上,经国济民的人,鞠躬尽瘁的人有,干政乱国、豺狼当道的人也有,主少国疑、妇人垂帘的事情也有,凡事都绕不过名利二字。就在穆老谷主在王庭都城听风观雨的日子里,一场惊心动魄但又仓促收场的刺杀案让老太后真正动怒了,兵祖谷自诩是北胡的杀手圣地,谁曾想杀手的老祖宗竟然在王庭都城差点被刺杀,滑天下之大稽。
穆老谷主算到有人意不平,故而闭门谢客,庙堂的事情他懒得关心。
世间之事难不过有心人,山不过来,人过去。徒弟桓檀亲手打造柳溪小筑中,方圆几十里湖水环绕,中间只有一座三层小楼,矗立湖中,与岸边只有一独木桥连接。
桓檀自幼孤苦无亲,童年的记忆只有朝夕相伴的恩师,每当风雪满天的时候,穆老谷主总是带着他去寒潭钓鱼,而建造柳溪小筑的创意也是源自师徒俩半夜里文火炖汤的记忆,北境的十月过后,都城会迎来第一场降雪,到时候他要陪着师傅雪中垂钓,故而重金请人建造此柳溪小筑。但都城内刺客正是通过小筑湖泊与外面的水系通道,挖通后趁黑夜潜水进来,子夜时分摸上了小楼行刺.......
桓檀大将军府守卫是被通知前来处理善后,等到大管家看到一字排开的十具无面尸体时,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算放下,想到主人如魔神般的身影,她肝胆俱裂。
行刺兵祖谷老谷主的消息在王庭都城如飓风过境一般迅速传开,一时间庙堂之上人人自危,这事若是干成了也就罢了,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接下来还要面对老太后的怒火,更可怕的还有鬼怯军统帅桓檀大帅,谁也不想面对大魔神桓檀的屠刀,魔神凶名是一场场硬仗杀出来的,一颗颗头颅堆积出来的。
穆老谷主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但却传令把行刺消息一天一夜后才放出去。
既然太后把烫手山芋扔到了他手里,若是不给想打瞌睡的送个枕头,恐怕是出不了这个柳溪小筑了。
西羌白甲飞扬跋扈,盘踞在草原东北部,听宣不听调,族内甲士个个号称百人敌,还不是被大魔神桓檀硬生生的正面击溃,灭族屠城。当年西羌白甲与墨脱黑骑齐名,同样以精锐轻甲骑兵闻名于草原,说起来若不是桓檀对西羌族的屠戮,恐怕也不会导致墨脱族兔死狐悲,叛出帝国与神光大皇子走到了一起,更是在落马洲一战中坑杀了四万王账龙骑军主力,一啄一饮,自有定数。
今年刚过九月,一场寒气卷带来了漫天风雪,一夜间都城覆盖上厚厚的一层白雪,廊檐屋角,红墙白瓦。
柳溪小筑的刺杀案引发结果是拓跋氏与耶律氏的十八颗人头,当夜帝国百年来两大望族门庭之内一片哀嚎,老一辈的掌舵人凋零陨落。
而穆老谷主则是连夜入宫请辞,谁曾想平时腿脚不便老眼昏花的皇太后,此时手脚利索的走下来扶起老谷主,正式将王账龙骑军的虎符赐封于他,加封帝国大元帅辖制三军,十里长街,仪仗缓行,两位花甲老人相扶走过,直至送回柳溪小筑,嘱咐安心休养。
帝国刺杀案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幽云城与鬼怯军大营时,国主封赐穆老谷主为帝国大元帅的金卷已经快马加鞭的传向了四方。
当桓檀大将军与慕容嫣然几乎同时收到两份消息之时,心中都想起了离谷时恩师交代的话语,三军会师之日,帝国与神光朝决战之日,故而鬼怯军一改作战风格,忽然调转枪头全力狙杀刘之纶部,当然桓檀在冷冷的收割着神光东线士兵人头之时,脑中思绪却已经飞到了都城,昨夜他就已经派出一支五千人的精骑赶回王庭都城,阿猫阿狗的东西也敢捋虎须,若不杀个鬼哭狼嚎,怎么对得起他魔神的外号。
崔含章与连海潮乔装打扮后,朝登紫陌,暮践红尘,谁不曾想半路被当做两脚羊卖了,两人都是心思通透之人,自然也就将错就错的被卖入了奔雷城内,入城后就找了个空隙溜走了。
北胡兵圣被赐封三军大元帅的消息同样使得刚刚潜入奔雷城的崔含章震惊,他亲耳听到平康王言语之间对其倍加推崇,亲眼目睹灵武侯部尕布湖之战的惨败而无法救援的挫败感,让他坦言面对此人时心有恐怖,此人上位恐怕非是神光之福。
入城后两人昼伏夜出,联络分批次入城的人手,不曾想内应折损过半,崔含章曾想到过幽云十二州形势严峻,但几日潜伏后还是倍感压力。
今夜埋伏袭击了一支奔雷剑手小队,得知三日后在五大姓氏与星海部要在流鸾城召开会盟,届时元帅慕容嫣然也会出席,看来是要定鼎幽云十二州的江湖势力。
两人对视后从彼此眼神中读懂了惊喜,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非幽云城的十万铁骑震慑,恐怕五大姓氏谁也不会卖慕容嫣然的面子,捏着鼻子把当初亲手赶出十二州的星海部迎回来,而且是与他们平起平坐,这比吃屎还要膈应。
“这帮老不死的难得坐在一起,省的我一个个去找麻烦了,通通砍了。”连海潮匪气十足,再无半点世家子的气质。
“若是慕容嫣然一死,幽云十二州必将陷入极度混乱中,五大姓氏与星海部先拼个你死我活,我们坐收渔利,岂不更妙?”崔含章听了他的话语并未反对,只是分析了一种更省力的策略。
“崔将军切莫小瞧慕容嫣然,我曾听闻天戈师姐提起过,这位出身兵祖谷的女帅身手不凡智赛灵狐。小心打蛇不死,反被蛇咬,她可是手握十万铁骑,一声令下幽云十二州再无你我藏身之地。”连海潮虽然杀心灼热,但头脑清醒,并未被含章带跑偏。
“刺杀成功最好,若是不成的话,挑拨离间她与五大姓氏的矛盾,要知道五大姓氏百年地头蛇,如今被过境强龙压制,心中必是又怕又恨,谁不担心成为第二个流鸾城连家?六大姓能变五大姓,为什么不能变四大姓,三大姓呢?”
“你想单凭你一把锟刀能杀多少?幽云十二州若是被慕容嫣然打造成铁桶一块,你还有机会么?外部固若金汤,堡垒当然要从内部去攻破。”
崔含章知道连海潮心思还只是停留在家仇上,心中不敢,也不想与北胡军方结死仇,断了在北胡日后重建连家的可能性,自动屏蔽了灭族之仇的幕后始作俑者。
但他就是要血淋淋的揭开这块伤疤,让他连海潮直面事实,他连家灭族之仇是绕不开军方统帅慕容嫣然的,单单杀几个五大姓主事人又能怎样?五大姓与星海部充其量也不过是争食得野狗与秃鹫罢了,分点死尸残骸而已。
连海潮脸上一阵苍白一阵红的,圆目怒等,纵有千般恨却发泄不出来,两人无声无息的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着凝重,一时间间周围无人敢靠近。
北胡兵圣的快速上位让人始料未及,不仅仅是打乱了两国战事的布局进程,更是使得幽云十二州的局势更加紧迫,崔含章等不及文火慢炖式的浑水摸鱼,
“穷走夷方,急走场。我等行亡命徒之举,容不得半点含糊。五姓星海会盟这个场,我走定了。”
崔含章不给他过多的思索时间,直接与之摊牌。
草原秋风起,带着极北之地的寒气,夜寂孤星辰,两个清瘦的人影在墙根下被大大的拉长了。
两人虽然同行日久,但并未交心,如今面临行动关口,崔含章不介意与他挑明,若是道不同则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家仇国恨若是还不能让他清醒头脑,认不清连氏已是北胡弃子,那么此人终究成不了大事。
这位曾经的连家骄子在步步紧逼下,无奈的低下高昂的头颅,低头的瞬间仿佛精气神都被抽空了一般,拉长的身影里衣衫摇摆,夜风中更显萧瑟......
此夜杀机四溢,五更寅时已过,薄雾弥漫在流鸾城的大街小巷中,寒气袭人。
幽云十二州的老辈人都很清楚,每年的寒潮自极北之地南下,先经王庭盘桓,故而才有十月看雪。但幽云十二州正是源于王都屏障,自然是白露早,寒露迟,此夜的薄雾中透着不寻常的寒气。
今年的王都不仅有雪景看,更有雪里红的奇景。
五千鬼怯军先拔两个国姓的牧场庄园,所过之处,鸡犬不留。子夜时分入城,直奔两府而去,除去在内院遭受激烈抵抗外,其他区域见了鬼怯军军旗躲都来不及,更别提有胆量上前阻拦。
正是由于耶律与拓跋两位开国大姓的赫赫战功,恩宠无比,分别镇守王都东西两侧,胁侍金殿。鬼怯军马背上的三百颗耶律氏人头鲜血淋淋的撒了一路,横贯东西,留下奇景雪里红。
拓跋氏嫡长子被枭首后随意摆放在石狮子上,这份独特的雪里红奇景有了拓跋氏的血狮子映衬,百年罕见。
毕竟世代武夫,族里豢养死士众多,殊死抵抗拼命延缓鬼怯军进攻,为族里老幼转移而争取宝贵时间。
鬼怯军屠戮两族六百余口人后,就这样洋洋洒洒的列队在柳溪小筑门外,街头巷尾,鸦雀无声,军士与战马都等待着天放亮。
耶律与拓跋两大国姓府内,无头尸体遍地,只留下十几个哭哭啼啼的老幼妇孺,哀嚎痛哭之声响彻寒冷的雪夜.......
翌日,晨曦初照,皑皑白雪折射的更加明亮,但最刺眼的莫过于两府间的雪里红,异常冷艳,令王都臣民瑟瑟发抖,或许是有雪后天寒的原因,但两大国姓几乎灭门的惨案着实震惊了王都上下,东西大街的墙根下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但谁也不敢走进府里,只能挤破脑袋的抻着脖子往里愁……
若是皇族宗亲血脉断绝,江山何以托付?
消息传到王庭内账,少主吐血,仰天悲呼,一头栽倒。内廷乱作一团,还未等医官赶到,国主悠悠醒来,恶向胆边生,抑制不住的血气翻涌,拔起配剑,直冲王庭大殿而去........
王都的杀气在弥漫,空气凝重到比下雪前更加压抑.......
压抑的气氛混杂于寒潮南下,一夜时间席卷了幽云十二州。
流鸾城直到日上三竿,雾气才开始消散,精心布置的会场,旌旗招展,驻防守卫内紧外松,四面八方涌进来看热闹的各色人等,有来想要扬名立万的武林人士,有来做买卖的商人,也有当地杂居的各族百姓,人们在交头接耳的议论着,都在指指点点的说着……
雾气氤氲中的慕容嫣然格外妖艳,一袭红衫,风度翩翩,一双桃花眼如两汪清泉,看的会场众生颠倒迷离。
五大姓的掌舵人都已经是古稀老叟,每每目光扫过这位祸国殃民的女帅时候,禁不住短暂失神,心中感慨若是年轻个二十岁,拼着命也要尝试抱得美人归,白玉床上尽情挞伐。
倒是五姓中的年轻俊彦莫不是心潮澎湃,腻歪了花红柳绿,但见识了这位艳名盖三军的慕容元帅,心中按捺不住的兴奋。征服欲如最强力的春药一般。
今日,一个个玉冠束发,英姿飒爽,脑袋直直的翘着,像是色彩斑斓的斗鸡一般,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遮掩不住脸上摩拳擦掌的急迫感,都想要一展风采,若是能博得慕容嫣然的青睐,从此踏入帝国权力核心圈,又何止是财色兼收,岂不快哉!
这些个腌下流的想法,慕容嫣然见怪不怪,这个世间又有哪个男子在大师兄面前不黯然失色呢?她不曾浪费一点点心思在无谓的人身上........
崔含章是领教过她那魅惑众生的魔力,也害怕引起他人注意,自然不敢过多注视,环视全场后,心中推演稍后的局面。
此时红妆胜武装,笑意盈盈的看着全场,唯有一双娥眉时不时促起,不经意间流露出点点忧愁。
按照计划,稍后连海潮作为主攻手,各路内应全部以锟刀刀锋所向为指示,全力刺杀慕容嫣然,本次袭杀众人都不留退路,抱着必死之心,势必要把会盟搅个天翻地覆。
连海潮的人生注定是大闹一场。
当锟刀寒光乍现时,五大姓与星海部的掌舵人全都泛起笑意,想来十二州英雄豪杰齐聚流鸾城,摆下偌大阵仗,还拿不住你这个连家余孽,干脆都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连海潮头戴蓑笠遮住半面脸,但魁梧的臂膀挥舞着寒光,刀气纵横,霎时间场内断肢残臂翻飞,热乎乎的鲜血溅射到主座的台阶上边。
在座的都是人老成精,眯起眼角余光交流,心中都骇然这个连家漏网之鱼,短短数月时间,功力更加精进。此子留不得,若是日后成了气候,五姓子弟在无人可抗敌手。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既然他找慕容嫣然拼命,姑且看看热闹。
斩杀掉眼前星海部的护卫后,连海潮并未遭遇过多狙击,趁机便欺身杀入慕容嫣然的亲随侍卫之间。
“嗖,嗖,嗖”。跟随连海潮身影扑向慕容嫣然的还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弩箭,箭头寒光闪现,均都涂抹剧毒,见血封喉。
“来的好!”只见慕容嫣然一拍桌子,擎在手中当做盾牌上下挥舞,挡掉弩箭后将之砸向连海潮,同时身影如鬼魅般后发先至,追上桌子,绵绵一掌击打在桌板上,只见桌板凹陷下去一个完整手印,力道穿透而去,直击连海潮,星海奎刚也是趁机一拳砸向连海潮后背。
慕容嫣然大清早起床便心神不宁,寒潮中充斥着杀机她未尝不是没有感觉,但是令她费解的是这股杀机竟然隐隐来自北边王都。
此时她虽然认识刺杀之人是连家余孽,在她眼里都是死人而已,故而下手狠辣,务求一击必杀。
连海潮不愧狠角色,弯腰弓背,隆起背上大龙硬抗星海奎刚的重拳,借力加速一刀使出昆山玉碎劈向慕容嫣然,以无坚不摧之刀罡劈开桌子,直接撞上慕容嫣然的手刀腕处,
“啷一声。”清脆的响声传入人耳,寒铁护臂直接被斩断,反弹力道把连海潮虎口震得发麻,便再也压不住后背伤势,喷出一口鲜血,撒在锟刀上。
“元帅!”其他护卫看到慕容嫣然一只胳膊颓然垂下,鲜血顺着胳膊流下,滴滴答答的流在地上,便知道刚才两人硬拼了一招后,都是负伤不轻,全都一拥而上。
此时在人群中又闪出几十个蒙面刺客,攻伐之间,进退有序,完全不像是江湖草莽之辈。这伙人拦住欲要上前营救的侍卫亲随,更有人伺机上前结果了慕容嫣然性命。
“五姓老不死的,谁给你们的胆子看热闹。慕容元帅若有闪失,就不怕被抄家灭族?”亲兵营侍卫长眼看着被冒出的刺客缠住,无法救援主帅,心中着急上火,直接怒骂。
“贼子休的逞凶,奔雷剑赫连东明在此。”看到情势危急,关键时刻自然有青年才俊救急。
看到赫连家的如此不要脸,其他才俊不甘人后,纷纷拔刀相助,人未到而声先到,“有我夏明夷在此,谁敢伤害慕容姑娘。”
“独孤元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胆敢伤害慕容姑娘的贼人。”
这帮孬种,出工不出力,危急时刻会邀功,五姓传承有序,在场的老辈人等都是满怀宽慰。
看的崔含章都觉得不好意思,但脸皮厚如幽云城墙的青年才俊,自然不管这些小节。
崔含章估摸着这两波人手是很难建功,四周明显还有暗哨隐藏,刚刚连海潮杀出后就有亲兵侍卫悄然离去,估计城外还有埋伏的重兵,绣狐若是没有完全把握,自然不敢以身范险,想必是要引蛇出洞都引出来,然后一网打尽。
年初那会,绣狐与圣上在阵前斗法,你来我往好不热闹,阵前用兵奇谋诡计迭出,虽为敌对,但圣上也是赞许这位北胡女帅。
崔含章可是亲眼所见,每每感慨休言女子不如男,今日盛会,双方各怀鬼胎。既然来此流鸾城,断然没有偷生念头,他只想在关键时刻发动致命一击。
趁乱期间他干掉一处暗哨,换上侍卫服饰,准备鱼目混珠先混进慕容嫣然的亲随营,伺机静待良机。
慕容嫣然嘴角微微上扬,说不出的魅惑。看着场中的刀光剑影,好整以暇的整理衣衫,左手很隐蔽的虚按,压住了隐身暗中的兵祖谷秘卫,这位兵祖谷小师妹胆敢徒手硬接锟刀,也不过是想要试试这一代大轮寺传人的斤两。
别人不知兵祖谷炼体术,但刚才的交手着实令连海潮心惊肉跳,看来大轮寺炼体一脉传言不虚,北境有敌手。
出道至今,他从未见能有徒手抗衡锟刀之人,虽说慕容嫣然佩戴寒铁护臂,但连海潮可是专攻大轮寺外家硬功,自幼得异人相助炼体筑基,依仗神兵利器,竟然也拿不下区区小女子。
此事难以善了,也是让他不敢小觑了天下群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