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一十一回 (荐)一点都不疼
说完这些自认为“丧心病狂”,但会令魔无上满意的话,天崩地裂,心如死灰,仿佛已死过一万遍!
苍郁的心里在泣血——夫君,我可以下地狱,你也可以恼我、恨我,但请你务必要挺住!
越云泽脸上虽不至太过悲伤,却费力地捧着心大口大口喘息,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让人怀疑他下一秒就要死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此欺负、*一个将死之人,亲眼看他这副样子受折磨,苍郁万箭穿心,简直不想活了!
六旬亦痛心疾首,好希望自己能代替师父受苦。以前听说过**交换术,可惜没能学些来。
他刚刚扶住师父,越云泽又是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地砖,也把六旬和苍郁的心浸得鲜血淋漓!
越云泽袍子上、盖被上,如同朵朵红梅盛开。
他痛苦地紧闭双眼,喘得像要接不上来下一口气,他的五脏六腑也均是伤痕累累......
苍郁呆立一旁,抖得如同一片风中的树叶,恨不能立时冲上去,将此生最爱之人拥在怀中!
但眼下却不能上前,不能解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人被自己伤害,并一剑双刃,也把自己的心捅了个支离破碎、千疮百孔!
“师父,师父!你千万别动气!”
六旬心疼不已,冲苍郁吼道:“你这个......你这个......你滚出去——”
修仙之人从不口出妄言,是以,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骂她,六旬只好任由一掌凝聚着愤怒的强大仙力,向苍郁袭去!
苍郁不作丝毫抵挡,任由那力量将自己冲出门外,重重跌落在地上,黯然神伤。
门外的弟子们,还是生平头一次见大师兄如此盛怒,全傻了,他们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些里面的对话,震惊不已,因此对师娘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也不知该说点什么。
与此同时,苍郁发髻中那扮演着“窃听器”角色的石子“啪嗒”掉在了地上。
苍郁将它拾起,发狠地向很远处扔去。
最后,失魂落魄爬起来,狠狠地抹了两把眼泪,再赴无上宫!
“魔无上,你要我做的,我已经做到了......”
“哼哼,看越夫人这丢了魂儿似的样子,就知道你一定做到了,可把你那亲爱的夫君气得不轻啊!这下总可以毒蚀五脏了吧?啊哈哈哈哈——”
苍郁对这个人的恨,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她也不想浪费哪怕一个字在他身上:“解药在哪里?”
“什么?解......解药?”魔无上张着大嘴、翻着白眼儿,装作想了半天,“哦对了,我险些忘记这回事。”
苍郁的心提了起来。
魔无上邪恶地一笑,作掐指一算状:“再过大约......三百......一十六年,解药就差不多可以炼制出来了。”
“你说什么?!”
苍郁生平第一次,想亲手把一个人千刀万剐剁成泥!
自己怎么就信了他呢?
“女人根本就是愚蠢的动物,更何况是坠入爱河的女人!简直毫无智商,哄你就像哄个两岁毛孩子一样!”魔无上笑得差点儿站不住,“离人毒是我多年的心血,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解?!”
苍郁秀眉倒竖,恼羞成怒,飞起一招“天荒海尽”向他劈去,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
魔无上侧身闪过,也是一掌“狂卷失天色”向苍郁而来。
苍郁这一世的功力,完全传承自上一世,而上一世,由于拥有令她对各种法术过目不忘的驿马印,到最后,仙力空前强大。
但是此刻,也许因为过分悲痛的缘故,她感到有些体力不支,摔倒在地上,居然一时站不起来。
“糟糕!”
她心里暗叫不好,又努力了一次,还是没能站起来,小腹隐隐作痛。
正在这时,六旬及十几位弟子竟突然现身,替她潦草地抵挡了几掌,匆忙将苍郁救出了无上宫!
魔无上望着他们的背影,冷冷一笑:“哼哼,要不是我故意让着你们,她能走得了?我不过是想继续欣赏,她和越云泽凄凄惨惨戚戚的好戏罢了。让小两口在小火上慢慢煎熬,比立时取这对苦命鸳鸯的性命,有趣得多了!哈哈哈哈——”
过了不多时,屠天从外面走进来。
当年“天下之心”一仗,父子针锋相对,后来魔无上还失手伤了角端性命,导致父子冷战了相当长的时间。
这会儿关系已经缓和了,时间果然是一剂良药。
“父王,方才吵吵嚷嚷的,发生了何事?”
“没什么,我在训几个下人。”
“哦,父王,谁又惹你生气了?”
“嗯,几个没用的东西。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有出息,何愁我魔界威风不振呐!”
“父王,别老想那些生气的事儿了!孩儿这次给你带了三坛陈年好酒回来,咱们爷俩好好喝几盅。”
“好端端地给我带酒?”魔无上目光凌厉,似要穿透屠天的心脏,“不对吧?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或是惹了什么祸,要我替你摆平?”
“没有,自己闯了祸要父王来摆平,那是你儿子的风格么?孩儿就是想陪父王喝几盅。”
“真的?”
“真的,不是很久没陪父王喝酒了么......”
“好,走!”
“要是孩儿某日找到一个心仪之所,住上它几百年不回来,父王找不到孩儿也不必挂念。”
“心仪之所?又不回来?无非有女人和酒。不过,为父还真想象不出,有哪个女人哪种酒,能有能耐留你百年。”
“孩儿是说假如......”
出了无上宫,苍郁手捂小腹气喘吁吁问:“六旬,你为何还来救我?”
六旬狠狠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要不是师父让我们来这里找你,保护你,我才不来呢!师父一世的英名,就败在他那副好心肠上!”
“你师父?”
苍郁呆住了——他不但不怪我,还教徒弟来保护我?而且,他怎么会知道我来了无上宫?难道,他都猜到了?
“他还说了些什么?”
六旬看也不看她,极不情愿地回答:“师父还说,‘你一定有不得以的苦衷,况且,你要怎么做,本来就是你的自由。’”
六旬越说越气:“可再大的苦衷,你也不能对一个垂死之人,说出那样绝情的话呀,何况那个人还是你的丈夫!更何况,那个人是为了你,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被六旬指责,苍郁一点也不生气,心中反而被越云泽的宅心仁厚、和他对自己的理解充满了。
“我终究还是骗不了他,他太懂我,知道我不会变心,更不会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变心!只怪我太天真,轻信了魔无上的谎言。”
六旬疑惑地问:“你的意思是,这是魔无上的计谋?”
“是,他要我以当面羞辱云泽去换解药,然而,我并没有拿到......”
“要你当面羞辱自己心爱之人,还是一个将死之人,来换得他的满足!这得要多么阴暗的心理,才能做出如此令人发指之事啊!”
将死之人——这四个字戳死了苍郁的心。
罢了,反正他死了,我也绝不独活。
“先不说这个了,我们快些回去,看看你师父怎么样了。”
服下六旬带来的南海湍璃化毒丹和墨玉明目散,越云泽略有好转,可喜的是,眼睛也有了些光感,但还是看不清晰,只有个大概轮廓。
要不是仗着九天云仙万年的功力深厚,恐怕这场毒,早已将身子化得挫骨扬灰了。
但是此刻,将死未死,五脏、筋骨寸寸断裂,这真的就比挫骨扬灰好受些么?
“师父,弟子把她带回来了。”
如今师父如此脆弱,六旬对他说话的口气轻声细语,像对个孩子说话一般温柔,他要尽自己的全力去呵护师父。
屋子不大,人多显得有些拥挤。
两个在身边服侍的弟子见他们进来,便退下了。
越云泽背靠垫子坐在床上,弟子们已细心地拭净他唇边血迹,服侍他漱了口,还为他换上了干净的衣物和盖被。
越云泽面色恬静,不见一丝不悦,朝向苍郁模糊的轮廓:“回来就好。”
“云泽,我其实......”
说自己是为了解药让他受辱?
说自己如何愚蠢,听信了魔无上可笑的谎言?
话到嘴边,苍郁却不知如何启齿。
“不必解释,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这四个字原来有如此的魔力,让一颗惶惶不安的心,感到被温柔双手所呵护,立时平复下来。
越云泽接着说:“只是,不要再去求他了。”
“你果然都知道了?好......我发誓,再也不去了!魔无上他不是心黑,他是根本就没有心!”
想起魔无上所描绘的肝肠寸断之苦,苍郁颤抖着明知故问:“云泽,你身上......疼么?”
越云泽对着面前模糊不清却又十分熟悉的轮廓,缓缓地摇摇头,淡淡地说:“不疼,一点都不疼。”
怎能不疼呢!苍郁的泪水,顿时闸门大开......
第两百一十二回 还好有你懂
越云泽睡下后,六旬面色凝重地对苍郁说:“可否麻烦师娘出来一下?”
“好,就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苍郁细心地替云泽掖好了盖被,将帐帘拉到恰到好处的位置,以防阳光斜射进来刺了他的眼,这才来到屋外。
可是眼前的情景让她大吃一惊!
“你们这是做什么?!”
只见六旬领着二十师弟,在不大的院子里整整齐齐排了两排,“扑通”跪倒,且各个长跪不起!
“快起来,快起来呀!”
苍郁急得拉了这个拽那个,可无一人肯起身。
此时,六旬把自己的手剁了的心都有了,心中满满全是悔恨:“弟子错怪师娘了,弟子对师娘不够信任和尊重,弟子对师娘实在是太失礼了!罪不可赦,请师娘重重责罚!”
“对,还有我们!”
那二十名九天弟子,也均为当时眼睁睁看着苍郁跌倒,没有去扶她,而深感内疚。以她师娘的身份,这可是大逆不道之罪!
可话说那时那境,又有谁敢伸手呢?
“快起来,这不怪你们,你们又不知情!你们师父都不怪我,师娘又怎能怪你们呢?再说,你们也是为师父好啊!”
“不,师娘至少要惩罚六旬一人,这样,弟子心里才能好过一点。对了,弟子那一掌,伤到师娘没有?”
“没有,你放心。”苍郁执意拉六旬起来,深情地说,“你是你师父最孝顺的弟子,师娘怎舍得责罚你呢?若当时你对我不是那样的反应,反倒显得,你与师父的感情不够深了。快,大伙儿给师娘个面子,都起来吧。”
众人终于肯站起身,七嘴八舌问:“师娘,为何不将师父送回九重天养伤呢?有众仙保护,师父和师娘也安全许多。”
苍郁说:“众仙早就提过这个建议,只是你们的师父,如今已失去仙身,身子骨恐怕连青丫都不如。天上琼楼云霄,太过严寒,我怕他受不了。”
六寻一拍脑门:“对啊,师娘所言极是,我怎么忽略了这一点!唉——”
“你们放心,有我在这里陪着他就好。就算残废了也没什么,下半辈子有我照顾他。就是还要有劳你们,云游四处,多去收集些去毒、抑毒的仙药,我们慢慢想法子。”
“说什么有劳不有劳?师父一向待弟子们不薄,不管付出多少,都是我等弟子该做的!”
苍郁报以一个感激的微笑。
“对了六旬,说到青丫,她还好么?”
苍郁眼前浮现出,当年那个对云仙一往情深、默默痴恋的小女孩的身影,还有她对自己提及云仙时幸福的神情。
一想到自己横刀夺了她所爱,再次生出几分歉意来,也不知她会不会记恨自己。
被信任的人欺骗,那感觉一定很不好......而自己欠的,恐怕还远不止她一个吧?
六旬倒是没想到这一层:“青丫啊,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她挺好的,师父离开后,她就到二天坤仙那里拜师去了,踏实肯学,人人都说她是个修炼的好苗子。”
“那就好,那就好,”苍郁自言自语道,“希望她以后能一心修炼,心无旁骛......”
“对了,师娘,这里还有什么活儿、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差遣弟子。”
苍郁环顾了一下,看到院子一角,已经整齐地摞了许多劈好的木头,用以生火,数量之多,估计半年都用不完。
院子里还种了许多花草、蔬菜,一切井井有条。只是,这么多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尤其还是身负高强法力的仙界弟子戳在院子里,感觉有些浪费劳动力了。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道谢,就听屋里传来越云泽虚弱的呼唤:“郁儿,六旬......”
六旬和苍郁飞也似地奔回屋去。
“云泽!”
“师父!”
只见越云泽离榻已走出几步之遥,靠着门边的墙勉强站住,一手用力撑住门框边角,一手向前摸索着。
“云泽,你怎么自己起来了?眼睛又看不清!”
“师父有何需要?”
越云泽的嗓音还有些沙哑,靠着模糊的轮廓摸到六旬的胳臂:“六旬,为师有话对你说......”
“师父,那先坐下再说!”
被扶到椅子里,越云泽喘息了片刻,开口道:“为师命你,即刻带着所有弟子,回仙界去。”
“那如何能行呢?”六旬急了,“我等弟子眼下最紧要的任务,就是保护师父和师娘!”
“胡说!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使命,咳咳......”
“师父!”
越云泽按住胸口喘息道:“你忘了为师,以前是怎么...咳咳...教你的?你们当中最少的,也有...咳咳...也有五千年修为,来之不易。该用这些修为,去做些更重要的事,怎么可以...咳咳...怎么可以用在...咳咳...看家护院的事情上...咳咳......咳咳......”
六旬心疼地阻止他:“师父别说了,话说多了也伤元气!”
越云泽并未停下:“你们离开,仙界的力量就...咳咳...就大大削弱,更加给魔界以...咳咳...给魔界以可乘之机。而这个时候,更该守护好仙界...咳咳...守护好天下,而不是守着我这个...废人...咳咳咳......咳咳咳......”
六旬实在是听不下去,在他眼里,天下固然重要,但现在,师父就是天。哪怕他躺着不能动,也为众弟子撑起了一片天。
要是师父不在了,那可真是天塌了!
“师父曾教过弟子,尽天道,先尽人道。对凡人来说,父母在,儿不远游;对六旬来说,师父在,弟子也不该远走,尤其是师父最需要弟子的时候!”
“为师需要的不是你,是她!”越云泽一指苍郁的方向,“我有妻子,她会照顾我的,你们走罢!”
苍郁附和着点点头,这话让她听着很窝心,很踏实。
她很感激云泽没有再提,让她回仙界的事。哪怕他身边只剩一个人陪伴,那个人也应该是自己。
“那,那要是魔无上又来了,师娘一个人,对付得了么?”
“他的目标是我,你们在这里只会..咳咳...只会受牵连。何况,加了你们几个,就能对付得了他么...咳咳...咳咳咳......”
六旬心慌意乱听不进去:“弟子,弟子还是扶师父躺着去!”
越云泽搪开他的手:“要真想让为师心安,你们就回去,一个也不要留下...咳咳...咳咳咳......”
因为心里着急,咳嗽又重了些,这一咳起来,牵动了全身无数的伤口,还有断裂的骨骼,一时疼得说不出话来。
师父话已至此,六旬感到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他看向苍郁,寄希望于师娘能帮自己说几句话,劝劝师父,不要那么固执,不要那么无私,也为他自己想想。
万万没想到,苍郁却对他说:“六旬,就听你师父的吧,没有什么,比让他心安更重要。”
苍郁边说,边握住了云泽冰凉的手,意思是,有我在,我会永远陪着你。
云泽对着苍郁的模糊的脸,投以一个“感谢你懂我”的眼神。
好可惜,看不清她。真想再看看她钟灵秀丽的脸。
苍郁知道,弟子们修炼到道仙六级以上着实不易,千万年的努力和心血,换来今日的功力,若不去做他们该做的事情,肩负他们该负的责任,而让他们终日守着师父,越云泽心中定会比中了毒这件事还难受。
六旬感到难以置信,师娘难道也不为师父着想么?
他一次又一次望向苍郁的眼睛,想确认这是师娘的真心话,还是只是为了安抚师父,才当着他面这样说的。
苍郁明白六旬的意思:“我真是如此想的。请你们回去,代师父师娘感谢众仙,希望你们好好练功,也做好你们该做的事。这是我们的心愿,也是你师父的命令。”
“是,弟子遵命!”
六旬缓缓地说完这句,出去把二十名九天弟子全招了进来,满满当当跪了一屋子。
向越云泽行礼告辞之后,再度检查过结界,才浩浩荡荡回转九天而去。
结界的确坚固,但也并不是绝对的。
魔无上真要来找麻烦的话,也不知能撑多久。好在天上众仙,会不时将其加固完善。
此时,乡野村屋中就只剩下了云泽和苍郁,互相依靠,相视一笑......
这一笑之中,蕴涵了太多的深意。
几日后。
在苍郁的精心照料,和各种灵丹妙药的轮番助阵下,所幸越云泽的视力恢复到正常水平,身体机能也恢复了一些。
这“离人毒”,顾名思义,就是使人长期处于离别状态的毒药。
也许离人毒最可怕的地方,正是不立即致人于死地,而是令身体一会这里失灵,一会那里失灵,时好时坏,在刚刚以为看到希望的时候,情况再急转直下,经过漫长的、不定期、不定位的发作,经年累月把人折磨得骨瘦如柴,求生意识丧失殆尽,同时把中毒之人身边的人,折腾得精疲力尽,觉得还不如一了百了的好。
第两百一十三回 再行肌肤亲
苍郁端来几盆清水,还有一卷纱布,关好门窗,对卧床的越云泽说:“你出了很多汗,我帮你擦擦身子好不好?”
越云泽正欲推辞,苍郁贴近他耳边柔声说:“来嘛,都已经是成了亲的人了,还怕什么羞?”
其实她后悔自己为何早没想到,他已经不是仙身了,不像从前那样,无论何时都可以光彩照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应该经常帮他换换衣服和铺盖的。
再说,九天云仙从前任何时候都不染纤尘,他本就是个极爱整洁的人,应该说甚至有些洁癖。
为他做这些琐碎而贴心的事情,才更像一对凡间过平常日子的小夫妻。
既然是夫妻嘛,有难自然要同当。再说,只要能与他同在,多辛苦都不算苦。
越云泽在她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动作利落了些,倒不像刚中毒的时候那么虚弱了。
关于魔无上这个话题,两人默契地缄口不提。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也是弥足珍贵的,何不好好珍惜?
苍郁替云泽垫好后背,轻柔地拨开他肩上的乱发,小心地解开他领口,轻轻褪向两旁。
在家里,越云泽只穿了一层单衣,这下就露出了胸口的肌肤。
因为方才起身折腾了一下,到现在还有些气喘,宽阔的胸膛微微起伏着。
因几经骨骼错裂,导致他皮肤上一些地方,出现了瘀血和裂痕。光是看着就觉得很疼。
苍郁脸上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心痛,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她痛着他的痛。
相反,越云泽倒是仿佛置身世外一样,望着她,表情出奇地平静。
他想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可想了半天,竟不知说什么好,无非是些欺骗她的辞藻,而聪颖如她,说了会信么?
苍郁非常努力才没让自己泪如泉涌,哽咽了片刻,回过头来,小心地帮他褪下了上半身衣物,拿起一块浸了温水又拧干的柔软纱布,极轻极轻地碰了一下他胸前某处:“疼么?”
越云泽抬了抬嘴角,恬静地说:“不疼。”
苍郁咬了咬嘴唇,聚精会神地一点一点擦拭起来。
其实,越云泽无时无刻不在忍受撕心裂肺地痛楚,也不在乎多这一点了。倒是苍郁的指尖滑过他肌肤的时候,让他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云泽,你在发抖,你冷么?”
苍郁紧张地问。她以为他现在身子弱,怕冷,忙拿过衣服要给他盖上。
“不冷。”
实际上,越云泽的身子正在由内而外地发烫。
他不由闭上眼睛,略粗重地喘息起来,眼前净是缠绵时,指尖互相游走在对方每个轮廓的轻快。
——我还能再让她快乐得颤抖么?
——我还能再与她灵肉合一么?
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她还青春年少,难道要一辈子守活寡么?
也许,过不了几日,就真的要守寡了。我对不起她!
越云泽再次动了想让她离开自己的念头,可是,看到她那么体贴入微呵护着自己的样子,又觉得说不出口。这样的话,是对她这份浓情厚意极大的亵渎!
上身擦完了,苍郁小心翼翼扶着他说:“来,躺下。”
越云泽慌忙阻拦:“就这样吧,其它...不用了......”
“你现在是凡人之身,早晚要清洗的,来,慢点儿。”
越云泽只得忍着痛吃力地躺下,背部沾到床榻的刹那,骨头错裂,戳入皮肉,实在忍不住,呻 吟了两声。
苍郁的手更轻了。
将袍子下半身掀开一半,还没有看到什么,苍郁的脸就已经红到了耳朵根,火辣辣的。
虽说已有过肌肤之亲,亲密到融入了彼此的身体,但毕竟才只有过一次,一想起来,就觉得既幸福又害羞。
无意中不小心隔着衣服碰到敏感地带,苍郁眼看着越云泽的表情愈发痛苦起来。
她以为自己弄疼了他,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会再轻一点。”
越云泽紧闭双眼,眉间深锁,但那种渴望,还是欲超越疼痛铺天盖地而来。
怎么,这离人毒主要针对骨骼与内脏,倒是放过了那个无骨的部位?
大口大口喘息。
不,不能胡思乱想,自己眼下这种身体状况,什么也做不了,有**只会更加伤身。
他还没开口回答,苍郁一抬头就发现了他微妙的变化,惊了一下,脸更红了。
“郁儿,你先出去吧,我想,我想休息一下......”
大口喘息。
“哦,好!”
苍郁也有点想逃开了。
要是在成亲之前,她一定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地突然叫自己出去。但现在她懂了,再擦下去,恐怕只会对他的身体恢复更不利。
他眼下这样的身体状况,不可以有任何的冲动......
初秋的午后,室外阳光灿烂,天气不错。
越云泽的身体时好时坏,就像下周的气象一样,难以预测。
这一日,趁自己能动,没有告诉苍郁,他扶着墙,忍着痛,一点一点艰难地挪到院子里,晒晒太阳,透透气。
身子还是不太听使唤。
如今才深深了解,那些病弱的凡人活得有多么辛苦。
若有朝一日恢复了仙力,定要帮他们......还会有这样一天么?
苍郁把不大的院子收拾得简洁而温馨,搭上了篱笆和葡萄架。
此时正是葡萄成熟的时候,颗颗珠圆玉润,紫珍珠般闪耀着光泽,在头顶搭出了一座紫水晶般的拱门。
她在架下,为夫君摆置了歇息的木桌椅,还细心地在后腰处备了个柔软的靠垫,上面用绿丝线绣了一株生机勃勃的小苗。
只要他能舒服哪怕一点,她再苦再累、花多少心思都无怨无悔。
旁边不知名的花朵,正在初秋不算凉的天气里绽放。那花竟也是少见的淡绿色,细小的花瓣娇嫩却不娇气。
纵以云泽博览群书、踏遍山川大河的智慧,也说不出这究竟是种什么花。
其实,苍郁特地将这种名叫“万物生”的小花移植了来,同样因为,绿色象征旺盛的生命力。
他和她的这片小天地里,每一个细节,都满载着她对他的爱和对未来的希翼。正是因为他也许时日无多,才要更加珍惜相聚的每一刻。
她也是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才说服自己接受,他可能将不久于人世这个事实。
与其以泪洗面,不如在有限的时间里好好爱他,用这一世加上上一世的爱。
这一方小院,不知怎地让越云泽回忆起自己八 九岁时,遇见师父赵倚空的那个小院,当年那些猫儿狗儿,已不知轮回过多少次了吧?
这院子里,总还觉得缺了点什么,想来想去,原来是......荏苒花!
时间的长河里,总有些人、有些东西,被深深烙上印记,无论身处顺境逆境,他都在那里守护;自己的心,也一样没有忘记过他们。
苍郁忙完了手里的活,见里屋没人,赶紧随手抓了一件外衣,不放心地追到外面来:“云泽,你怎么自己出来了?你身子还虚着,叫我,我陪你啊。”
越云泽靠着葡萄架说:“我想你在忙,自己活动一下也好。”
苍郁扶他坐下,外衣盖在肩上,也贴着他坐下:“再忙,你在我心中,也永远是第一位的。”
越云泽伸手搂住了她。
时光静好,相爱的两个人彼此依偎,这难道不是世间最大的幸福么?
无需言语,所有的思想便可在空气中默契地交流。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溜走,天色渐暗,一轮圆月爬上树梢。
两人相视一望,这才想起,今日恰逢中秋。
这还是越云泽第一次,在人间仰望中秋月呢。
那团金黄,比在归心殿看到的要小得多,远得多,却因为这是唯一一次与苍郁共同赏月,而显得格外美丽、明亮。
中秋年年有,明月常常在,只是一起赏月的人,明年不知何在?
“夫君,我弹琴给你听,好么?”
“好。你几时学的?”
“是在归心殿那几日,让六旬教我的,后来又让他取了琴给我。”
“郁儿,你真是聪慧,无论学什么,一点就透。”
“啊?”苍郁略感讶异地看着云泽,“夫君,你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当然不同了......”
云泽显然没明白,他抱歉地笑笑,目光转向自己不太听使唤的腿,从叱咤风云到卧床不起,那能相同么?
苍郁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竟然会夸人了!”
越云泽愣了一下:“哦?”
“以前,无论我多努力,你都不会夸我的。”
“我难道没常说你好?”
“没有,至少从来没当着我的面夸过,人家可是盼了好久。”
苍郁依偎在他身旁,微微嘟起嘴撒娇。那娇俏的眉眼,和六月雨滴滋润过的玫瑰花一样的嘴唇,让越云泽怎么也看不够。
他揉了揉的苍郁的头发,轻声却坚定地说:“你是最好的”。
想了想又补充道:“无与伦比的,独一无二的。”
苍郁感到无比满足,却不表现出来,只含笑说:“我去取琴。”
第两百一十四回 雪染青丝白
苍郁回来时,见夫君正对着月亮发呆,便打趣问:“你在看什么?找嫦娥啊?”
越云泽浅浅一笑:“要找她,还用等到现在?”
苍郁“扑哧”一乐,会开玩笑的云泽,真可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逆境中还有心思开玩笑的云泽,令人敬佩。
越云泽笑容的余韵渐消:“我在想,千万载风雨飘摇,日月星辰却一点都没变。最强大的,当属自然的力量。”
“万年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我还记得为凡人时,先母曾提及,盼我快些长大,娶妻生子。”
苍郁会心微笑。
“若他们在天有灵,知道我娶了一位这样贤淑的妻子,一定会......咳咳,咳咳......”
苍郁赶紧帮他拍拍背,顺手帮他按摩一下肩部,活活淤血。
她曾叫六旬帮她拿了许多医书来,当时六旬提醒她道:“师娘,你忘了,我师父本人,就是一本活的医学百科全书啊!”
“啊,对啊!云泽医术精湛,这世上几乎没有他医不好的病症!”
可越云泽却说:“只可惜,离人毒是毒不是病。正因为我懂医术,也了解自己的身体,所以才叫你,不要白费力气了。”
但苍郁还是固执地要各种方法都尝试一下。麻烦点儿、累点儿算什么,只要能帮他缓解哪怕一点点痛苦,所有的辛苦都不当回事。
此时,越云泽说:“不知怎的,离开仙界之后,总是想起很久都没想起过的,入仙门前的日子。”
苍郁笑他说:“人老了就会怀旧。”
“失去之后也会。”越云泽说,“若不是遇到我师父,走上修仙之路,我恐怕是要在凡间,孤独终老一生的。”
“哦?何出此言?”
“我其实是一个乏味的人,不爱讲话,也不会哄人开心。难为你,与我相处了这么久,你......腻了没有?”
苍郁听了,甜甜一笑,弯下腰来,耳边一小撮青丝滑落到他怀中,软软的,香香的。
婚后,按照旧时传统,她已将头发盘起,但耳边有几缕特别淘气的,总是跳脱出来。
她吻了吻他的脸颊,而后在他耳边柔声说:“我笨手笨脚,家务也做得不太好,你嫌弃我了没有?”
云泽心一软,心疼地将她起了茧子的手包裹在掌中,很想顺势抱抱她,谢谢她终日辛劳,在如此逆境下,还给了自己一个温暖洁净的家。
可回忆一触及到令人血脉喷张的那夜良宵——她的羞涩又娇艳,她的慌乱又顺从,她的惊喜又温柔......
气血瞬间散乱起来,胸口开始作痛,很快就疼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痛苦地捂住胸口。
苍郁花容失色,紧张地扶住他问:“哪里不舒服?我这就输真气给你!”
“不要!不要浪费气力,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的身体就像一个无底洞,输多少真气,都没有够的时候,可苍郁的真气也是有限的。
越云泽暗想:还是不能动情。
看来是命中注定了不能动情,不论为仙还是为人!
他在心中默念多遍宁心咒,呼吸才逐步稳定下来。
虽然仙力已不在,可那些咒文、那些修为中最最菁华的部分,却尽数牢记心中,没齿不忘。
这一日,淅淅沥沥下起了雪,今年的雪来得比往年早了一些。
令人称奇的是,那绿色的小花“万物生”,竟依旧在雪中倔强地挺立着,兀自绽放芳华。
越云泽正坐在窗前看书。恐怕也就只有他,可做到在万箭穿心的痛楚中,还能潜心读书。
他抬头看了看窗台上摆着的那个朴素的小陶罐,里面盛了些清水,还插着两支绿油油的“万物生”。这种小花不卑不亢自高洁的性子,着实令人喜爱。
苍郁如发的心思,他当然也懂。
从前,他可以在整个世间如风一样驰骋,来去随心,为眼睛所能看到的苍生忙碌着,却从未留意脚下这些渺小的美好;如今,他被禁锢在一方简陋的“牢笼”中无所适从,终于不得不、也有了时间静下心来,看清了这些被他忽略掉的诗情画意。
这正是——
冷夜洗铅华,
心清骨洞达。
青萝兴陋室,
苦海亦生花。
手边摆着一碗红枣枸杞银耳羹,微微冒着热气,甜香四溢。已在桌上晾了一会儿了。
是苍郁看书上说,这羹能滋补肝肾、明目、润肺,还能很好地改善手脚冰凉的状况,便暗暗记在心中。
云泽碰了碰,感觉温度差不多了,便把书放下,端起碗来。
颗颗红艳艳的枸杞,在白玉般的银耳间淘气地穿梭,碗里满满都是妻子的爱。就像是给心裹上了一件毛衣,感觉好温暖。
冰鹰之身已不在,如今他和生病受伤的凡人一样,怕冷,禁不起风吹。天凉了,炉火必须烧得很旺。
烛光跳了几下,他也跟着哆嗦了两下,就像遭受了无形中一记重拳。
握着汤匙的手一颤,瓷汤匙“咣当”落地,断为两截。
自越云泽身重剧毒之后,苍郁就很怕听到摔碎东西的声音。
一是因为,那声音代表着夫君的身子每况愈下,无法把持物件;另外,“碎”字也是她所忌讳的。
一个梦,一段情,哪堪碎!
云泽感到非常抱歉,自己又给妻子添麻烦了,她已经够忙了。
赶紧把碗放下,极缓极缓地一手撑着桌子腿,一边弯下腰,尝试去捡碎片。
他那千疮百孔的身体,一动不动已是痛彻骨髓,又哪堪做弯腰这样的动作?一时间,仿佛千万根血管同时爆裂开来!
越云泽痛得手一颤,一滴,两滴,被碎片划到的手指,渗出血来。
一阵晕眩和凉意。
几世冰鹰之身,何时这么惧冷过?
几个转念间,竟然不住瑟瑟发抖起来,冷得无以复加,像是整个人坠入三九冰窟之中,动弹不得。
但无论出现多坏的情况,唯有咬牙承受!
正在刺骨的寒意中苦挨,忽然有一双手,用一件厚实而温暖的裘衣将他裹住,紧紧地,紧紧地,拥在怀中!
苍郁的脸贴在他脸上:“还冷么?”
“好多了......”
她满脸心疼:“那我就多抱你一会儿。”
受了这些日子的折磨,越云泽虽消瘦了许多,骨架却依旧高大宽阔。
苍郁用自己的身躯拼命盖住他,温暖着他,就像是一个自不量力的人,要用自己的身体罩住整个太阳!
“从前,我有能力拥有一一切,却什么都没给过你;现如今,我一无所有,你却不弃不离。我越云泽此生何德何能,能娶到贤妻如你,真是万年修来的福气!”
“不,有福气的人是我,我做了一个荒唐而奢侈的梦,但醒来,梦竟然实现了,还有比我更走运的人么?”
苍郁看云泽身子还有些抖,便说,“你别动,我再去盛一碗热的。”
她又取了碗粥,另取了把汤匙。回来先将云泽的手指包扎了,再坐下来一口一口将粥吹温,喂到他口中,看着他慢慢咽下,在旁悉心照料,细细替他擦去嘴角的汁水。
因为感动,和无法为妻子做任何事情的内疚,面对死亡都毫无惧色的越云泽,头一次红了鼻尖和眼眶,喉咙也有些哽咽了。
他从仙身的轻盈变为躯体的沉重,却越来越有烟火气和人情味了。
苍郁别过头去,她要求自己不在云泽面前哭。
努力调整了一下情绪之后说:“等等我,我再去将火生得旺些。”
逃出门去,她却藏起来大哭了一场。整个房子不大,虽然她拼命压抑着不发出太大声音,但越云泽还是听到了。
让心爱的女人流泪,比任何**的伤残,都更让他痛!
当苍郁抹干眼泪,挂着笑容进门时,却发现伏在案上已经睡着的云泽,变了。
这回离人毒发作,他却没有变成野兽,而是换了一种温和的方式。
是岁月加快了脚步,还是霜雪染白了他的满头墨发?
从侧颜可以看到,他的额头爬上了皱纹,眉毛也已变得灰白。
那张曾经颠倒众生的容颜,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嘴角下垂了,肌肉松弛了,皮肤出现斑块,脊梁正在弯曲......
他已从倾国倾城的盛世美男子,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古稀老人!
雪后万山悄,
勾月云中眺。
斜倚轩窗望夜桥,
黛远冰湖俏。
物是却人非,
心已无芳草。
此去经年万里遥,
始悟青丝老。
由于离人毒不定期、不定式发作,苍郁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看到他变得如何,都不至于太惊讶。
她手里握着念昔图,少有的停滞了片刻,静静注视了夫君一会儿,由心痛而最终会心地笑起来,自言自语道:“你老了,也是个挺帅的老头儿呢。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没有骗我。即便这次念昔图不管用了,我也不嫌弃你。”
而此刻,紧闭双眼、对这一切浑然不觉的越云泽,正置身于一片幽暗的原野中!
张扬的树枝是漆黑的,狂舞的野草是墨色的,连风都如刀如剑,在身上划出细碎的口子。远处乌云翻滚,旌旗烈烈,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第两百一十五回 能否为人父
在这一片暗黑之中,唯有他越云泽,身披刺眼的月芽白,铺开一大片伏在地上,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
空气中充斥着许许多多邪恶的赤红眼球,和匕首般的尖牙,愤恨地包围着他,注视着他,伺机群起而攻之!
仿佛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将他扯为碎片千千万!
越云泽抬起头,渐渐看清了面前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努力想站起来,可这对于现在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来说,不过是徒劳,刚刚离开地面没多远,就又朝前栽倒下去。
污泥弄脏了他的白袍。
一身黑大氅的魔无上,笑脸吟吟向地上的越云泽抱拳道:“云泽兄,好久不见,一向可好啊?”
越云泽没有回答。
魔无上尽情欣赏了片刻他努力挣扎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爽:“哎,你这副样子要是让世人看到,得让多少愚蠢的女人哭断肠啊,哈哈哈哈——”
魔无上高高在上,蔑视着对手的苟延残喘,心里说不出的膨胀和满足:“怎么样,仰视他人的感觉如何?你可知道,世上有千千万万的小人物,曾经就是这般仰视你的。小人物的心理,云仙应该还从未亲自体会过吧?”
受身体所限,无法站起来与魔无上平视,但越云泽还是尽最大能力,将头抬得高一些,不卑不亢说:“法天之则,生命之贵,才是我越云泽,毕生所仰视!”
“哼!到这步田地了,居然还嘴硬!”魔无上脸上的肌肉跳了一下,被激怒了,他原以为,这回越云泽该向自己摇尾乞怜了,可还是连嘴皮子上的便宜都没讨到,“越云泽,你是不是嫌受的罪还不够啊!要是不过瘾说一声,我可以再给你加啊!”
“我既已受制于你,要杀要剐,随意!”
“哈哈哈哈——听这意思是受够了,想来个痛快的,对不对?一了百了?哪有那么容易!你够了,我还没尽兴呢!哈哈哈哈——”
一阵狂笑。
“也许你事到如今还不明白,我对你刻骨的仇恨何来。告诉你,这个问题一开始我也想不明白,但后来我懂了,我就是受不了你天生自带的优越感!你人长得出众,声音好听,气质超群,魅力无边,仙力亦令众人高山仰止,你永远坐在最中间高高在上的位子上,这也就罢了,更过分的是,你对人如此冷淡,竟让一帮没脑子的徒弟们对你忠心耿耿,退了位,竟然还能娶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就算成了废人,美人还对你死心塌地毫不嫌弃!一个人,怎可以如此好运!”
说到此处,把牙已咬得“咯咯”作响的魔无上,忍不住咆哮起来,身体里压抑已久的不满和嫉妒,化作霹雳般的呐喊,将墨色的天空划出张牙舞爪的闪电裂纹来!
是的,世间怎么可以有一个人,比他魔无上还完美、还走运!
可魔无上万万没想到,自己这番话说完,虎落平川的越云泽的反应,竟是对他生出无限同情来!
越云泽嘴角带着一丝微笑,那本不该是属于弱者的微笑:“就算我越云泽,从这个世上消失,依然会有其他你介意的人存在。你的心,永远不是自由的。你应该设法除去,心中过盛的**和执念。”
“你说什么!”
怎么也不该是同情啊?
要同情也是我同情他啊!
魔无上着实愣了一下,然后才冷笑道:“不会吧?你看看你自己,都已经趴在我脚下了,竟然还想着教化?最好还是替你自己想想罢!”
他飞起一脚,十万支利箭,插翅向越云泽而去!
一阵钻心的疼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是悠扬的琴声,如潺潺流水般将他唤醒,在睁开眼之前,他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归心殿,着实享受了片刻的宁静。
“云泽,你终于醒了!”
念昔图这次还是管用了,他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不要!”
几日后的一天,苍郁从背后冲过来,紧紧抓住越云泽握剑的手腕,劲道太大,云泽险些被撞倒,别离剑重重落地,似乎能听到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捂着胸口连连喘息,下巴和胸前全是血。
当年丰神俊朗、无所不能的九天云仙啊,如今连剑都把持不住了!
苍郁让云泽慢慢坐下,自己则跪在地上,脸贴着云泽的胸膛,紧紧将他抱住,力道之大,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他留在身边,也正因为这样,才惊觉这些日子他瘦了好多好多,自己几乎被一堆骨头硌到。
越云泽也不看她,眉目间满是疲惫。
苍郁想,难为夫君了,如今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边是心爱的女人,和自己承诺给的凡间生活;另一边,是每况愈下的病弱身体,和担心给我带来拖累的锥心之痛。
“夫君,你已经好一点了不是么?为何要寻短见?!”
苍郁的语气悲凉中,还有一丝气愤。
越云泽苦涩一笑:“我只是,想把剑拿起来擦一擦,没想到,拿都拿不稳了......”
原来是这样,苍郁一阵辛酸。
有的人想好好活下去,却是不能;另一些人活的好好的,却不知道给自己积德行善,一个劲地兴风作浪。
“这毒除了魔无上能解,再无它法,我活着,就是对你的拖累......”
“一日夫妻百日恩,说什么拖累?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意从未变过,你感觉不到么?”
“我当然知道。我娶了你,本想好好照顾你,没想到......”
“夫君,别说这样的话。不管你是九天云仙,还是卧病在床的凡人之躯,我最大的安慰就是和你厮守,最大的愿望,就是和你过这样平凡的小日子。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在我心里都是那个墨发如瀑、白衣飘飘的云仙,无论我做人做鬼,生生世世,永永远远......”
云泽的喉结微微震动了一下,轻轻张了张微有些干裂的嘴唇,手指抚过苍郁的背。
是啊,这样平实的相处,不正是从前最大的奢望么?有她在旁,还不满足么?
苍郁从怀中掏出一张纸:“还记得这个么?你的欠条。你说会答应我任何要求。我现在就要求你,越云泽,坚强地活下去!”
越云泽用力点了点头。
苍郁的脸色忽然变了变,以手掩口,慌张地跑了出去。
“你怎么了?”
回答他的,只有苍郁在外面一阵阵作呕的动静。
越云泽心中“咯噔”一下,难道?
待苍郁平复了,回转进房里,越云泽说:“把手给我。”
苍郁低着头,眼神躲躲闪闪地伸出手去。
越云泽以两指搭脉,无需望闻问切,只要一“切”即可。
可这一“切”之下,他那双从来波澜不惊的眼里,先是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被忧郁结满了。
他面色严峻地松了手:“郁儿,你有喜了......”
“我,我自己也是刚发现不久......”
苍郁后悔以前跟云泽学的医术,都还给他了,有身孕这么大的事,居然两三个月了才发现。
也难怪,她的心思从来都没放在自己身上过,不是担心云泽,就是担心魔无上来找茬儿。
但奇怪的是,这段日子,魔无上就像把他们忘了似的,再也没出现过。
“越云泽!”苍郁忽然换了一种义正言辞的口气,“你快要当爹了,就更得好好活下去了!”
接着又“噗哧”一下笑出来,一脸掩饰不住的窃喜,温柔地望向丈夫担忧的眼睛。
“云泽,你什么也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只是,近期我不能再常输真气给你了,你也要好好爱惜身体,我们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
苍郁的眸子璀璨如星,精致的鹅蛋脸,花瓣一样盛开,藏着一抹娇羞。
她想,等孩子生下来,他的求生意识一定会更强,身子许会慢慢好起来。
越云泽的心情十分复杂,悔忧加起来,大于喜悦:“这个孩子来得......”
苍郁生怕他不要,紧张地说:“这个孩子当然得要!虽然他来得不太是时候,可你不是说过,法天之则,生命之贵,乃你毕生所仰视么?这可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而且是你我生命的延续!”
越云泽内心经历了片刻挣扎,而后轻轻抚摸着苍郁还未显山露水的小腹:“郁儿,只是太辛苦你了,没想到......”
是啊,谁想到一次就中了呢?
苍郁微笑着轻轻摇头。
枕着他的手臂,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心头所有的忧虑都烟消云散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云泽,不管是三生五世,还是昙花一现,只要彼此相守就好。”
刚刚还在与苍郁交流的越云泽,此时却突然只看得到她的嘴唇在动,却一个字都听不到!
他突然失聪了!
从前,天上的日子过得寡淡清净,只是偶尔听得到风过的声音、荏苒花瓣微微飘摇的声音、日月升落的声音、书页一篇篇翻动的声音、棋子落盘的声音、清水注入茶壶的声音,还有自己的笛声、琴声......
从未想过听觉如此珍贵。
第两百一十六回 神秘的夫君
失去了听觉,别的倒无甚可惜,只是,往后不知是否还能再听到,郁儿温柔的语音,不知是否还能听到,孩子的第一声啼哭,第一次牙牙学语......
越云泽眼中不免流露出伤感的遗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云泽,你在想什么?你在听我说话么?”
苍郁耐心喊了他几次,云泽都没有吱声,只是静静望着她的嘴一张一合出神,盘算着该如何婉转地告诉她这个噩耗,以至于不让她太过伤心。
“我...不再听得到你讲话,但是,也许其它方面会好一点......”
却不想开口之后,苍郁又惊又悲地望了他片刻,忽然捂着脸伤心地哭了起来。
原来,须臾之间,他竟连嗓音也丧失了!
这就是命运给他的喜当爹的贺礼么?
现实本已相当残酷,岂料又雪上加霜,他如今艰难地活在一个完全无声的世界里。
越云泽想,还好,至少我还能看到你。就算我又聋、又哑、又瞎,只要不失智,至少你还在我心里......
苍郁只哭了片刻,便抹去泪水,换上一副平静的表情。自己若是不够坚强,岂不是让他更加不放心?
快当母亲了,也应当为母则强了。
越云泽抬手示意苍郁拿笔墨来,用尽全身的力气,不甚工整地写了一首诗。
苍郁还记得,当初在木兰城见到云泽写的字时,是怎样的惊为天人。
但如今写字对他来说,已算是比较重的体力劳动,手有些微抖,几滴墨汁滴在了边上,写七八个字就要停下歇上半天。
道修远,
时荏苒。
三千繁华刹那。
琴弦错落与卿和,
共一曲大梦长歌。
虽然知道他听不见,苍郁还是说:“我去拿布来擦。”
说着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她要找个地方好好大哭一场!
也许是魔无上不希望自己的“玩物”,那么快就被玩死了,也许是越云泽意志过人底子好,在无声世界熬了一个月后,越云泽逐渐又恢复了听力和嗓音。
而魔无上,神奇地再未出现。
苍郁盼望他是良心发现了,最好主动把解药送来。
可苍郁还发觉,自己越来越不能用真气了,不知是不是有了身孕的心理作用,反正只要一动用真气,就会心慌气短,天旋地转,浑身乏力,还会牵动肚子疼。
她生怕动了胎气,便再不敢使用仙力。
以往,她从院子中打井水,要是懒了,动动手指头,桶就毫不费力地升上来,可现在,只得一点点靠自己的力气拉上来。
活儿重了也可能会动胎气,但还是感觉,比用真气的时候好受些。
只是这样,自己不又成了凡人么?
这些不好的消息,她不敢告诉云泽。
天气凉,院子里没法再种菜。
而苍郁对五谷杂粮和菜肉蛋的需求,也确实比从前大大增加了,就算她不吃,肚子里那个还要吃呢。
所以相应的,对银子的需求也更大了。而越云泽以苍玉笛换的银两,已所剩不多。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想法儿赚银子才行。
于是,她想到了卖画。
自此,她每日瞒着云泽作画,再隔三差五趁他睡得特别安稳时,冒险出了结界,拿到镇子上去卖。
好在路途比较近,而且,她还结识了一位卖红豆沙的好心的王大娘。
自己把画送了去,担心云泽的离人毒发作,就把画留在那里,让大娘帮着卖,自己急匆匆往回赶。
价钱无所谓,还分出一半来酬劳大娘。等有空的时候,再去取赚的银子,顺便买点生活必备品。
这些,她全都没有让云泽知道。
日子就这样磕磕绊绊地过着。
那日,苍郁正在屋里忙活,只听门外“哎呦”一声,似乎是个女人摔倒的声音。
“结界!是结界挡住了什么人!”
苍郁赶忙跑出去,发现正是王大娘,一脸疑惑地坐在地上,旁边掉落了一个大竹篮。
王大娘住得不算远,但徒步走过来,也要一两盏茶的工夫。
苍郁住的是独门独院,半里地之内没有邻居,她也几乎不与邻居来往。但她常常出门送画,一来二去,附近的居民就都认识她了,也会互相打招呼。
那个传说中的夫君,从来不曾露面。大家就都猜测,她家中定是有位重病的丈夫。
邻居们眼见着苍郁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心里都在暗想,不是丈夫身患重病么,怎么还怀了身孕?
难道是刚得病不久,病之前刚怀上的?
这孩子一来就克得爹爹生了重病,不是吉祥之兆啊!
苍郁一开始刚听到的时候,心里有点难受,后来听得多了,对这些风言风语就不那么在意了。
这一日,王大娘家刚巧烙了不少饼。她想着苍郁整日一个人忙里忙外,实在辛苦,就好心地打算找上门儿来,给她送些饼子,也顺便看看,能不能见上那位神秘夫君的真容一面,也好跟大家形容一下。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只不过有人多有人少罢了。
可谁知,离着门口还老远呢,突然脚下一滑就摔倒了,真是邪门儿!
苍郁赶紧出来把王大娘扶起来:“您没事儿吧?”
“没事没事儿。”王大娘拍了拍身上的土,“幸亏我这腿脚还利索,呵呵。”
她扫了一眼四周的地面,没有坑也没有石头,平地起跟头,还真是奇了怪了。
因为这结界对不同的“入侵者”,反应也有所不同。
功力愈强的,碰上结界,就会被冲击得愈加厉害;而像王大娘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也就是摔个跟头而已,连点小伤都没有。
“算了算了,”王大娘拾起篮子,还好饼没掉出来,“大娘是来给你送饼子,刚烙的,还热乎着呢!顺便给你送这几日卖画的钱。”
苍郁接过来,十分感激:“有劳王大娘还惦记着我。”
“客气啥,咱们都是邻居,这一片本来住户就不多,这就是缘分呐。”王大娘热情地说,目光又转而投向她明显隆起的小腹,问,“几个月了?辛苦吧?”
苍郁抚了抚肚子笑笑说:“不辛苦。”
说不辛苦是假的,只是她心甘情愿而已。
按礼数,早该将客人让进屋里,但一是到处设了结界,二来云泽的身体状况也不方便见客人,因此,苍郁一直忍着没提这话儿。
心中不免有些打鼓,要是人家提出进去坐坐,可如何是好?
王大娘毕竟是帮了自己大忙的贵人。
王大娘此行的使命之一,就是见见那个神秘的相公,可是既然主人没开口邀请,她也不好提出来,只好站在院子外闲聊几句:“我听说,你相公他......最近身体不太好?”
苍郁淡淡地答道:“啊,对。”
王大娘试探着问:“得的是,是什么病啊?”
“哦,”苍郁心中早有准备,“有一次上山采药,不小心跌了下来,伤了筋骨,还需多养些时日。”
“哎呦,从山上跌下来呀,都这么些日子了,还不能出门活动,伤得不轻吧?唉,真是难为你了,挺着个肚子,还要忙里忙外的!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跟大娘说一声啊。”
“好,多谢王大娘。”
“什么时候生啊?到时候,大娘帮你找个稳婆......”
这时,只听屋里“咣当”一声,像是椅子倒了的声音。
苍郁和王大娘的脸色都变了变。
苍郁赶紧说:“大娘你先回吧,我就不送了,我赶紧进屋看看去。”
“好好好,你快去你快去,别是你丈夫出什么事了!”
王大娘望着苍郁的背影,同情地摇了摇头,这姑娘也不容易。将来她一个人要照顾婴儿和病号,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苍郁冲进屋里,惊见越云泽跌坐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手捂着胸口。即便是冰山脸,此刻也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旁边倒了两把椅子,还有一只原本盛了清水的茶碗,已经碎了一地。
“云泽!”
苍郁慌忙一手扶着腰,一手去扶他。可是她想要蹲下也没那么灵活了。
越云泽高大的身躯,岂是她一只手就能拉得起来的?
她焦急地问:“云泽,你没事吧?”
越云泽表情十分痛苦,强忍了片刻,终于还是没能抑制住,含在口中的那口鲜血喷薄而出!
而后,他无力地靠在一边,脸白得像纸一样,唇色亦然。
苍郁的心都要碎了。
她不顾一切地去扶他,掏出绢帕,想替他擦掉唇边那触目惊心的血迹,仿佛擦干净了,他就不会疼了似的。
越云泽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突然将她的手臂推开,喘息着说:“别管我!我只是个......连站,咳咳咳,站都站不起来的......咳咳咳,废人,你走,你走......咳咳咳......”
苍郁被他推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好靠住身边的柜子。
“我什么,也不能给你......咳咳咳......你走吧,别再管我...我不想,咳咳咳......再拖累你了......咳咳咳......”
苍郁再也忍不住了,虽捂住脸,可还是当着云泽的面,泪水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奔涌出来......
第两百一十七回 真气来种菜
越云泽还在发狠地拼命尝试站起来,但身上就是没劲儿,也咳得越发厉害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啊!”
情急中,苍郁突然手捂肚子,痛苦地哼了一声。
被病体折磨得意识模糊、情绪几乎失控的越云泽,仿佛突然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一下子清醒过来:“郁儿,怎么了?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说着,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力气,扶着东西站了起来。
苍郁感受了片刻,眼含泪花说:“是我们的孩子,他在踢我,你摸摸。”
说着,走过去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腹部。
云泽恍惚感到,在自己手掌之下,果真有个小东西运动得十分卖力,时不时把娘亲的肚皮都顶起来了,大概是在伸腿吧?
一下,一下,那是蓬勃生命的延续!
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在他心中恣意蔓延开来。
越云泽亲眼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隆起,但这还是他头一次,真切地感到了即将为人父的滋味!
这滋味五味杂陈。其中当然有喜悦,有感动,不过更多的,是歉意。
郁儿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可在她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自己不但什么也做不了,还要成为她的负累!
这个习惯了将所有责任扛于一肩的男人,此刻心有多痛,又有谁人知晓?
过了半天,云泽才缓过神来,轻轻抹去妻子脸上的泪水,柔声说:“郁儿,对不起,辛苦你了......”
“没有,不辛苦......”
苍郁咬着嘴唇,使劲摇着头。
既已做了夫妻,就要与君共白首。无论有多少的风雨坎坷,自然不能放弃对方。
这气氛太沉重了,对彼此的身体都不好,苍郁转移话题说:“云泽,你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
“都好。”
他说的是实话。
他没有那些重男轻女的封建观念,只要是他和郁儿的爱情结晶,男女都好。
“可是我想要个男孩子,”苍郁说,“长大了,可以像他爹爹当初一样,丰神俊朗,纵横天下,还可以保护我。”
越云泽说:“那要这么说,我倒是想要个女儿,那样多年以后,我还可以常常看到,你现在迷人的样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暗想:多年以后,多年以后,多么遥不可及的字眼。我连明日、后日,都不一定能熬得过去呢。
患难与共的夫妻,无论身体有多么不适,心却始终紧紧靠在一起。
又过了段日子,家中银两储蓄已不太多,但夫妻俩还是谁也没有想到,去动别人埋在地下的装满银饼的瓦缸。
越云泽心疼地问忙前忙后一刻不停的苍郁:“郁儿,你累不累?坐下歇歇吧。”
苍郁赶紧把无意识地扶住腰的手,藏在背后:“不累不累,以前要干很多活儿,锻炼出来了......”
忽然意识到,自己说这些干什么,这不是更让云泽心里难受么?赶紧改口道:“你放心吧,我身体好着呢。”
由于精通医术,越云泽对人体构造非常了解,知道苍郁的腰该会很累,脊椎承受压力增大,还有可能水肿。
“你现在不可久站,知道么?”
“知道,我会注意的。”
“不要再爬高弄低地收拾东西了。”
“好的。”
“要少食多餐。”
“知道了。”
苍郁仿佛在悉听医嘱。
“让我看看你的手。”
“啊?”苍郁突然反应过来,眼珠转了转,“干嘛?”
越云泽不答,只重复了一遍:“拿来。”
苍郁没动,越云泽一把拿过她的手。。
那是一只比从前“胖”了些的手,在上面轻轻一按,就是一个小坑,半天才起来——明显的水肿现象。
云泽十分心疼。他本想上说几句关心的话,可是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也不配说什么,只黯然松了手,垂了头。
从前顾全天下的时候,从未在意过她的感受;如今,自己失去所有,她却吃苦受累,以柔弱双肩,为自己撑起了一整片天空!
他每天默默听她背着自己吐得昏天黑地;听她夜里艰难地翻身,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心里万分歉疚。
其实苍郁背着他作画,再冒着风险出了结界去卖,这些他都不知道。
越云泽只能装作精神好一点、尽量多喝一点粥,让妻子开心。
实际上,纵以苍郁如今高超的厨艺,长久的剧痛折磨之下,此刻云泽无论吃什么,也都是味同嚼蜡。
好在苍郁的画,不论是山水、花鸟,还是美人图,张张栩栩如生,分分钟要脱离纸张的样子,所以很快就远近闻名。为了好卖,她也画些讨好的生肖动物,和传说中耳熟能详的神仙,百姓们喜欢买来供在家里,甚至有人跟她预订。
但她从来不画九天云仙。
买画的人看画功的确精湛,且听说作画的女子身怀六甲,怪不容易的,都会特意多付些,王大娘也从不“贪污”,所以两口子的日子,纵然不富裕,也还过得去。
苍郁将大部分进项,花在越云泽的伙食上,变着花样做各种粥汤。
上一世的苍郁,不怎么会做饭,还要跟屠天讨教。
而这一世,起先她双目失明,尚且可以独自生活,洗衣做饭养活自己。如今眼睛看得见了,心灵手巧,家务更是不在话下。
可越云泽还是吃得极少,仅仅够维持生命需求,且仅以出汗作为排泄方式。这倒是省了很多其它的麻烦。
当六旬又带着一大堆补品到来的时候,苍郁正从屋里出来。
六旬被她那壮观的肚子惊得,把所有的东西都掉在了地下!眼睛瞪得老大:“师,师,师娘你......”
苍郁“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我和你师父已经成亲,”脸红了红,“婚后生儿育女,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师娘说得是,只是感觉突然了些,没有心理准备。我师父最近怎么样?”
“发作了几次,还算稳定,所以就没有联系你们。倒是我,仙力全使不出来了......”
“应该是受身孕所限,全部的仙力集中供给胎儿生长,以后慢慢会恢复的。”
“希望如此吧。”
“孩子何时出生?”
“还有两三个月。”
“还有两三个月?”
六旬再次望了望苍郁的肚子:“以真气滋养,的确不一样,我还以为这就要生了呢。”
苍郁笑道:“没那么快。”
六旬看了看苍郁缓慢的步伐:“师娘,你现在行动不便,也需要营养,这样吧......”
六旬手掌隔空拂过院子的一片地面,就见许许多多小嫩苗从土里冒了出来,它们迅速长大,开花,结果,这一切都在肉眼可见的时间里完成。
天凉了,百草不生。
可六旬用的是自己的真气种菜,苍郁很快就拥有了一片丰收的菜园。
绿油油的青瓜、红艳艳的草莓......各种瓜果不分时令,在同一片菜地里和谐相生,高高低低、红红绿绿地铺了一大片,煞是喜人。
六旬又将装各种谷物的缸子装满,篮子里堆满鸡蛋,水缸里随时都有盛不完的清水。
这些对现在相当于凡人的苍郁来说,已经不可能做到,但对于六旬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六旬告诉苍郁,付忘年已被魔无上所杀,并且证实,齐家定期从付忘年那里领取的丹药为魔无上所提供,长期服用可令齐家慢性上瘾,逐渐控制心智。
魔无上的居心可见一斑!
仙界已将齐家特殊看护起来,对症服以驱毒丹药,并加强一至九重天防御,同时密切关注魔无上动静。
也增派人手到人间巡逻,观察各地有无大的灾难发生,防止魔无上向更多无辜的人下毒手。
“师娘,该找两个女弟子来照顾你吧?”
“千万不要!仙界眼下有这么多事要应付,你师父要是知道,他的弟子浪费时间在这里,一定会生气的。离孩子出生还早着呢,我应付得来。”
“那师娘有事随时通知我们。上次我留下的那个传音铃还在吧?”
“在,放心,有事我会找你们的。你进去看看他,就回去吧。”
六旬送来的各种补药,加上马上将要为人父的责任驱使,越云泽产生了更强的求生意识,离人毒竟然再也没有发作过,气色也一天天好了起来。
魔无上倒是渐渐被他们淡忘了。
而魔无上其实早已知晓他们的现状。
“哈哈,我真是料事如神,就知道那洞房花烛夜得闹出点动静来!号称不能动情的堂堂禁欲九天云仙,居然也要当爹了,真是笑死人了!”
他又想,好一个越云泽,离人毒在他身上居然发作得不强烈,想必是之前累积的功力太过深厚,加上旺盛的求生意识所致。
没关系,这样正好,即将为人父,至少他不会忍心自尽。也就是说,他要过相当一段,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日子!
让他再蹦跶蹦跶好了,等他们的娃出世了,我再送他们一份雪上加霜的大礼,让他们好好尝尝真正的离人之痛!
第两百一十八回 你猜谁来了
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云泽正睡着,累极了的时候,睡得像个孩子。
苍郁很喜欢看他熟睡的脸。如豆的灯烛光芒,勾勒出他脸部的线条,纵使憔悴,依旧迷人。
苍郁忙了一整天,此刻已夜半,还在缝补衣服,已是满脸疲倦。
虽然在夫君面前尽量表现得平静、快乐,但要说心中无忧,是假的。最大的担心,莫过于夫君的身体。有时也会想起,魔无上不知什么时候又会耍什么花招。
另外还有一个担心,就是不方便找稳婆到家里来。眼看自己就快要临盆了,到时没有人帮忙能行么?
难道叫六旬去找仙界女弟子?
大部分仙界女弟子,可是连男人的手都没拉过的,对生孩子又能了解多少呢!来了也帮不上忙,恐怕只是在旁边干着急吧。再说,平时又不熟,突然让人家帮忙接生,多难为情啊!
正想着这些,忽然感知到——结界外有人!一团真气正在徐徐逼近!
苍郁心中暗呼不妙,这三更半夜的,会是谁呢?该不会是魔无上找来了吧?
夫君行动不便,自己的体力也已大不如从前,若是魔无上来了,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么?
没别的选择,唯有寄希望于结界的稳妥了!
地上的雪,使得室外亮如白昼。“呼呼”的大风大雪之中,果然矗立一身影,娇小玲珑,裙摆飘飘若仙。
苍郁凝神仔细分辨了片刻——那不是点砂是谁?!
来者俏丽的面容上,净是激动的笑意,眉间一颗粉砂熠熠发光!
“点砂——”
“姐姐——”
不是姐妹,胜似姐妹,两人悲喜交集地拥抱在一起,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雪花,都半融在了面颊上。
风虎城一别已隔世,苍郁经历了这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心中的委屈和难过,也一直无处诉说。此刻欲语泪先流,把不敢在云泽面前流的泪,尽情宣泄了出来!
风雪再大,也敌不过她汹涌翻滚的思潮!而点砂亦有一段难以忘怀的经历。
点砂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摸了摸苍郁高高隆起的腹部,动情地说:“恭喜姐姐,看样子,你就快要做娘亲了!”
时隔二十多年,一直坚持修炼的点砂,容貌看起来,依然是十八 九岁的姑娘,“九砚阵”造成的巨大创伤早已痊愈,如果不把眼珠子贴上去仔细瞧的话,根本就看不出来。
但经过这场磨难,经过多年的悟道,点砂如今说话的口气,却比从前不知成熟了多少倍,仿佛脱胎换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相比之下,此时她倒更像个姐姐。
点砂搂住苍郁笨重的身段,体贴地以广袖替她遮挡风雪:“我见灯亮着,才敢来找你的。”
苍郁说:“幸好你来了,否则在外面呆着多冷。”
“是啊,你这身子可不能着凉,我们进去再说吧。”
进得另一间屋内,点砂体贴地为苍郁脱下外衣,掸去头发上的雪水,与从前的只看重自我判若两人。
“姐姐,我都听说了,你和云仙受苦了!这个千刀万剐的魔无上!”点砂恨得咬牙切齿,“云仙这么好的人,魔无上竟然能对他下得了这种毒手!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等着看魔无上的下场!但愿他轮回到最残酷的地狱去!”
点砂想了想又补充道:“幸亏他儿子没那么坏。”
一句话,令苍郁想起了屠天。
唉,也不知道他此刻在哪里,和谁在一起。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那个笑容灿烂而不羁的大哥,每次想起的时候,心里还残留着一些温暖。可每次一想起他是魔无上的儿子,又感觉如鲠在喉。
“姐姐,你很久没见过屠天了吧?前不久我碰见他了。”
“哦?在哪里?”
苍郁十分吃惊。
“师父派我跟两位师姐下山历练,路上碰到的。不过他不认识我。”
“也是,那次百合门外,我想叫你出来见他,你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那,你跟他说话了没有?”
“说了几句,他还给我手帕擦眼泪呢。”
点砂把手伸到怀中摸了摸贴着胸口放的那块帕子。
苍郁奇怪地问:“擦眼泪?出了何事?”
点砂笑着说:“哦,没什么,还是说重点吧。屠天和他那个恶魔爹真的不一样,他的心地真好,我真怀疑他是不是魔无上亲生的。”
苍郁捂着嘴笑道:“我也如此怀疑过......”
“姐姐,以前,看屠天对你那么好,那么关心,我还以为你们俩有戏呢。”
苍郁笑着垂了头:“自从遇到云泽的第一天,我的心里就没装下过别的男人......对了点砂,你跟我说说,在风虎城,你为何忽然留封书信就走了,连亲自打个招呼都不行?”
原来,越云泽在九砚阵之后的一席话,点砂真的听进去了。
“姐姐,原谅我。那时经过九砚阵毁容事件,我被云仙的大爱所感动,痛定思痛,决心摒弃妖的身份,到山中一心悟道修炼,还有幸碰到了现在的师父——斑驳仙人。”
斑驳仙人是位女散仙,膝下也收了十几个弟子,虽然仙力无法与一至九重天的掌管者相比,但指点点砂还是绰绰有余的。
上次屠天在路上,就曾偶遇两个师姐挤兑点砂,不愿与她这个妖魔界出身的师妹同行。
二十多年的时间,对于修炼仙术来说太短,除非有驿马印这样的神物附身,否则不可能有太大的长进。
但对于修心来说,一念之间,已可以置身万里之外。
点砂已经学会了克制自己的**,努力做到“在物而心不染,处动而神不乱”,她再也不是那个整天忙着看美男子的花痴小女孩了,亦不再以男子美色为食,已经是个懂事的女人了。
点砂简单讲了讲拜师和修炼的事情。
苍郁看着点砂成熟多了的脸,感到一种不真实的幸福,自己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真没想到,今生今世还能再见到你。回来就好!”
万般心绪,岂是一两句话就可说完的?
苍郁脸色忽地变了变,“不过,此地不宜久留。点砂,你稍坐片刻,还是快些离开吧。”
点砂淡定地问:“姐姐为何要赶我走?你是怕牵连我么?怕魔无上随时会出现?”
“是啊,你跟他无冤无仇,还是不要来趟这浑水......”
“姐姐,你把点砂当什么人了?若是害怕,我还会费尽心力,到处找寻你们么?告诉你,此番找到你们,短期内我就不打算走了,都已经跟师父告假了。我说我要去报恩,师父也是很支持的!”
苍郁着急地还要劝她,还未开口就被拦住。
点砂接着说:“我听说云仙蒙难,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们住的这个地方,专程赶来帮忙。如今见姐姐身怀六甲,我就更不可能离开了。你需要我,云仙也需要我!我早已决心不再为妖,魔无上也不再是我所顾忌的。”
点砂与苍郁亲密无间,此时若能来帮忙,对这对行动不便的患难夫妻来说,将可谓雪中送炭!
但苍郁又岂是自私自利之人?
“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是我不能自私地让你留下,我们三个加起来都不是魔无上的对手,不能连累你。”
点砂将脸一板:“姐姐,在你眼里,点砂就是那样势力的人吗?云仙对我有救命之恩。若不是他毫不嫌弃地出手相救,我早就死于九砚阵那场毁容灾难了,如今我怎能自私地走开?多我一个,总是多一份力量,对么?”
苍郁试图再劝说些什么,点砂一针见血地反驳道:“姐姐,你就快临盆了,到时谁来帮忙?”
苍郁哑口无言,这正是她的一桩心事,因为这件事,她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踏实合过眼了。
点砂心意已决,坚定地要留下照顾他们,苍郁也就不再做徒劳的努力了:“不过,你得说得动云泽才行。”
“姐姐,我万万没想到,云仙他会抛弃一切娶了你,我以前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你们之间擦出了火花呢?”
苍郁垂下头:“说来话长,都怪我拖累了他,如若没有我的出现......”
“如若不是你的出现,也许逆天行此刻正握在魔无上的手上,那样的话,天下就不是如今的天下了。”
“可他为我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你和云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我倒是很羡慕你们,有情人终于走到了一起。”
“唉,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即便在一起,心里也不踏实。何况,云泽也早已不是什么仙了。”
“凡事都有两面,他若始终高高在上,你便不能近他身前,对么?时已至此,就别多想了,我会和你一起勇敢面对!”
“点砂......”
“姐姐......”
这个拥抱格外赋予人以力量。
“好了,带我去隔壁看看云仙吧。”
“哪里还是什么云仙?”
“那,姐夫。”
“好,他很虚弱,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第两百一十九回 男人更辛苦
越云泽总是睡不踏实,从未有片刻间断的剧烈疼痛,让他总在疲劳得实在撑不住时,才得以小睡片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苍郁见他醒着才开口:“夫君,你看谁来了?”
越云泽转过头,来者灿烂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的笑容,立即映入眼帘。
“你是......”
越云泽恍惚记不起来她是谁了。
在他眼里,世上的女人只有两种:郁儿,以及别的女人。
“云仙,我是点砂呀,你还记得么?”
越云泽的目光一片迷茫:“点砂......?”
点砂一般不爱提起那段惊心动魄的往事,但为了让越云泽记起自己,她不惜自揭伤疤:“你还记得,葛老前辈的九砚阵吗?”
“九砚阵......”
遥远的记忆一点点被唤醒。
越云泽隐约记起了当年那个被九砚阵毁容的姑娘,记起了那些触目惊心、血肉模糊、血迹斑斑的画面,也记起了苍郁曾经视她为姐妹。
“我记起来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找了你们好久!云...以后我叫你姐夫吧。”点砂说,“我想要告诉你,自风虎城离开之后,我已拜斑驳仙人为师,改头换面,潜心修为。待我身上的妖气除尽之后,我要听云仙的话,好好地修仙,做人。”
越云泽听了,脸上难得地绽开一抹淡淡的微笑,这已经表示他的内心非常开心了。
他曾救过她的性命,也影响了她一生的命运,却没有把这些放在心里,以至于多年以后,他甚至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然而,被他拯救过**、也拯救过心灵的姑娘,却永远都记得这个恩人!
越云泽的笑,也让点砂非常开心,觉得费了这么大力气找到他们,是值得的!
“姐姐,姐夫,家里这些粗活重活,从今往后全部都交给我!姐夫的任务呢,就是好好休息,争取早日康复;姐姐的任务呢,也是好好养身子,足月后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外甥,或者外甥女!”
越云泽精力有限,自顾不暇,也无力阻止点砂留下,只得由着她。
但苍郁和越云泽心里,因担心拖累点砂,均忧心忡忡。
每次端茶倒水、服侍越云泽坐起来吃药的时候,越云泽总是要重复那句——“给你添麻烦了。”
“姐夫,”点砂认真地说,“还记得九砚阵之后,我奄奄一息,严重毁容,皮开肉绽,那个时候,你可是一点都没有嫌弃我。你一点一点替我清洗伤口,一寸一寸替我上药。如若不是你和姐姐的精心照料,点砂很可能那时就已经死了。如今,你们有难,轮到我来照顾你们了,所以,不要再说麻烦不麻烦这样见外的话了......”
越云泽听了,虽未言语,却可见表情十分感动,喘得重了些,点砂赶忙递上水去。
有人帮忙做家务,苍郁闲的没事,就更忍不住要作画了。
这本来就是她最大的爱好,更何况现在还闯出了点小名气来,有人追着预订她的画呢。
更方便的是,还有点砂替她去跑腿送给王大娘。
有一次,她们两个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被云泽无意中听到。他这才知道,原来点砂来此之前,妻子常常拖着沉重的身子,冒险出了结界,走很远的路去卖画!仿佛能看到她走走歇歇的样子,而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帮她!
心如刀割了好一阵。
点砂带来了一些壮骨药和清毒丹药,虽不治本,但聊胜于无。
六旬也来了几次送东西,看到苍郁有好姐妹陪伴,放心多了。
尤韶寒也来过两次,见到云泽,自是黯然神伤。没坐多久,就被越云泽以“仙界事务繁忙,快回去吧”给赶走了。
离孩子出生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点砂,你带来的壮骨药,似乎比其它丹药都有效。这几日,云泽说身上有了些力气。”
“太好了!”点砂听了,发自内心感到开心,“可惜我带的不多,应该快用完了吧?”
“嗯,快了。”苍郁问,“是个什么方子?我能否照葫芦画瓢再制一些?”
“这事就交给我吧,姐姐,要不你等我几日,我再去弄些来?”
苍郁担心地问:“你要到哪里去弄?”
“呃,山上,很容易就挖到那种药草,晾干立刻研磨成粉就可以保存了,你等我,我去去就来。”她看看苍郁担心的神色,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对我来说,小菜一碟!”
苍郁觉得让点砂为他们奔波,很是过意不去,可不让她去,云泽的药又没有着落,只好依依不舍地说:“那你多加小心。”
腰有点酸,撑了一下桌案。
“姐姐,倒是你要多加小心。”
点砂赶紧过去扶住她,用的力道那个大,就好像她一松了手,苍郁就会平地起跟头似的。
“你别那么紧张兮兮的,没那么夸张。”
点砂弯腰对苍郁肚子里面说,“小家伙,你可得老实点儿。我不回来,你可不能出来给你娘亲添乱啊!别老踢娘亲,她会疼的知道么......”
苍郁微笑说:“将来你也一定会是个好母亲。”
点砂不好意思地说:“我?我可找不到像你们这样情投意合的另一半。”
“这可说不好。缘分这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
“我,我还打算修仙呢,得抛弃七情六欲......”
“别把话说得太绝,”苍郁想到夫君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哎呀别说我了,姐姐,你已经随时都可能生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千万别再出去卖画了啊!”
苍郁笑笑:“好,我不去就是,反正脚肿了,走也走不动了。”
点砂呆立当场,一言不发飞快地脱下苍郁的鞋袜,看到她的脚已经肿得快跟馒头差不多了,顿时心疼得要命:“我希望姐姐能生个男孩,因为做女人,十月怀胎,实在太辛苦了......”
苍郁又是一笑:“男人不辛苦么?他们也很辛苦。大部分男人要养家,要顶住压力,要有泪不轻弹......我的男人,曾经顶天立地,肩负天下,如今,他虽然身体不好,但有他在,我才有一个完整的家......”
点砂还未听完,已泪如雨下。
心想,这一对苦命的鸳鸯,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却又遇到这样的事。以云仙现在的身体状况,很难说能挨到几时,那时姐姐就要守寡了,还要拉扯一个孩子......
想到这里,点砂感到分外悲伤,哭得更凶了。
反倒是苍郁微笑着拍拍她,安慰她说:“别哭,以后你也会找到一个你爱、也爱你的男人,你会懂他的。那个时候你就会觉得,所有的付出都不算什么。”
“呜呜呜——”
点砂不想说话,只想哭它个畅快淋漓。
此刻她也很想问自己的师父斑驳仙人,说好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呢?
为什么姐姐和云仙这样的大善之人,会遭遇如此的不幸,而魔无上却可以逍遥法外呢?
这个问题,苍郁也曾经问过受难的云泽,当时云泽是用一个故事来回答她的——
三百年前,一个村庄里住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右肩有块葫芦状胎记,生来只有一条腿、且被父母抛弃,生活全靠乡邻接济。
村前有条河,村民往来需涉水,儿童和老人尤其不便。每当河床涨水时,更是无法通行。但年复一年,谁也没想过改变它。
只有这个独腿的孩子,每日去捡石头堆在岸边,说将来要修一座石桥,为乡邻行走提供方便。
众人皆不以为然,当作笑话听。
日积月累,石头堆成了山。乡亲们为孩子的毅力所感动,纷纷加入到采石和修桥的行动中。
可桥尚未建成,这孩子却在一次凿石头作业中,被崩瞎了双眼!
如此一心为大家的孩子,却招来这样的报应,人们怨天不公!
可这孩子本人却毫无怨言,继续默默做着力所能及的事。
桥终于修成了。孩子虽然看不到,但露出了生平最满足的笑容。
恰在此时,一道闪电,孩子被劈中,倒地身亡!
众人情绪崩溃,叹娃儿命苦,指责苍天无眼……
这时,一位仙人出现,为众人答疑解惑——
原来,那孩子上世做恶多端,罪业甚大。偿还那一世罪恶需三世恶报才能还清。
原本该第一世腿残伶仃;第二世双目失明;第三世遭闪电击暴尸荒野。
但是,那孩子第一次转世,虽穷困残疾,却一心只想为别人做好事,于是一世还两世的业;他瞎了双眼,却不怨天尤人,继续默默奉献;于是,第三世的业力也拿过来一世一起还了。
这孩子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已达到“不修道已在道中”的境界,积德甚多,故将转生为当时的太子,享受天子福份!
果然,没过几个时辰,传来消息说当今皇子降生,右肩上有块葫芦状胎记......
苍郁听完后若有所思:“可是你不一样,你从来都没做过什么坏事,又何来罪业需要偿还呢?”
越云泽说了这许多话,不住喘息:“要相信否极泰来。”
苍郁点点头:“我也曾读到过,大善者受大的痛苦,往往是成就的前兆;而大恶者忽得大福报,往往是堕落的前兆......”
第两百二十回 (荐)补肾壮骨药
然而点砂离开之后,并没有像她告诉苍郁的那样,去山里挖什么草药,而是径直去往了南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老天保佑,这次一定要多点收获!”
原来,南海盛产海龙。
海龙是一种比较少见的深海硬骨鱼,长相有点似海马,人称“海马的亲戚”。其中,尤以“刁海龙”这个品种最为稀有和珍贵。
将它们捕捉之后,在太阳下暴晒晾干磨成粉服用,简直是绝佳的补肾壮骨良药。据说服下后,断骨瞬间就可以续接!
而肾气,是肾精所化之气,对人体尤为重要,若缺失了,人便也灯枯油尽。
越云泽这样的状况,自然要大补。
虽然这也属于杀生,但是只要能救云仙的命,点砂不在乎有报应报在自己身上,她甚至愿意搭上自己的性命。
刁海龙这种生物没有攻击性,也不怎么懂得保护自己,因此在世间本就数量稀少,能长到成年的就更加罕见,属于濒临灭绝的物种。
然而对眼下的越云泽来说,只有那些成年刁海龙的骨骼,才可能有效。
上次点砂带去的那些,就是她在海里泡了七天七夜,才搜索到的一点点。
时值冬季,海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要跳进冰冷的水里,着实需要一些勇气。
为了苍郁,为了报答云仙,拼了!
点砂咬咬牙,一头扎进南海里去!
瑟瑟发抖。
还好越往下游,反而越暖和。
她本是一只海蝶妖,生于海中央,因此到了海里,反而更加自在。干脆破釜沉舟,深入南海海底。
游了两天两夜,才仅仅捉到一只刁海龙。这么点儿,磨成粉根本不够用,如何是好?
她心里暗暗祈祷,快些有更多成年刁海龙出现,更祈祷苍郁不要出什么意外。
忽然,余光扫到仿佛两只个头很大的刁海龙,聚集在石头缝里,她“嗖”地挪了过去,正欢天喜地想将那两只大家伙一把捞进袋子,却忽然被人捷足先登!
有一只大手,抢先她一步,在她眼皮子底下,把两只刁海龙全捞走了!
“你!”
点砂生气地抬起头。
因为是在水里,头发飘来飘去挡住了来者的脸。因为是漂着,也看不清彼此的身材和个头。
点砂以真气向对方喊话道:“喂,我抓刁海龙是为了救人,可以麻烦你让给我么!”
没想到对方也以真气理直气壮地回应说:“我也是为了救人!”
点砂想说,自己救的不是一般人,而是对苍生很有意义的一个人。
可是转念一想,云仙一定不喜欢自己这样说,他总告诫别人,人人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这样一想,顿觉没了底气。
对方的真气那么强,打也打不过,抢也抢不到,只好垂头丧气地准备游去别的地方碰运气。
可是,那只大手却举到了面前,以真气对她喊话说:“好吧,给你,接住了!”
“谢啦!”
点砂欢天喜地接过来,收进袋子里。
以她爽朗的性子,遇到这种情况,本该还回去一只,一人一只,这样才公平。可是一想到云仙现在艰难痛苦的样子,就狠狠心把话咽回去了。关键时候,还是得护着自己人。
离得近了,这才看那人的脸。
“你是......”点砂一把捂住了嘴,“屠天!”
“念砂!”
屠天也一下子认出,这是数月前在路上遇见的那个、被两位师姐“抛弃”、却还想着在师父面前替师姐说好话的姑娘。
上一次,她身上有七分妖气,三分仙气。如今仙气又多了些。
点砂认出屠天后,想起他的手帕还贴着自己的胸口放着,莫名的脸红起来。幸亏在水里,脸红别人也看不见。
屠天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要救谁?”
点砂答:“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把真气留着说些有用的吧。”
“也对。”屠天想到“念砂”比自己功力差得多,还是帮她省省真气吧,便说,“你就别说话了,听我的。海龙的身体不易游动,因此喜欢呆在礁石和海藻丛生的地方,仔细找一找,你跟着我。”
“好。”
“这里有一只紫色的!”
“哇,听说紫色海龙最为稀有,入药价值也最高!”
屠天忽然摆手:“等等,这只海龙正在孵卵!”
“也要当母亲了?”
点砂想起了即将为人母的苍郁,心中不安,不忍下手去捉。
“不,”屠天说,“是当父亲。”
“啊?”
“海龙这种动物,是由雄体来繁殖的。”
“这么神奇?”点砂还是头一回听说雄性繁殖,“不管怎么说,我们放过他吧,肚子里有好多小宝宝呢。”
这也正合屠天心意:“嗯,也不缺这一只。”
欺负老弱病残孕,从来都不是大丈夫之道。
两人又并肩同游了一天一夜,在屠天的带领下,各自收了些大海龙入袋,才一起浮出了水面。
屠天倒是问题不大,点砂瞬时间有要冻僵的感觉。
屠天见她嘴唇发紫,上下牙打架,忙给她生了两把火。
点砂在火堆旁烤着湿漉漉的衣服和头发,身上才暖和起来。她掏出怀中的手帕烘干,交给屠天说:“呐,还你的。”
屠天看了一眼:“给了别人的东西,我从不往回拿。”
点砂嘟囔着:“切,只是当时顺手给我用用而已,又不是专门送我的礼物。”
屠天一笑:“我不轻易送人礼物的。”
点砂想了想:“那今日你让给我的两只刁海龙,就算作你送我的大礼吧。幸亏你帮忙,我才能找到这么多刁海龙!这下云仙......”
点砂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怎么没留神给说漏了?
屠天再好,可他毕竟是魔无上的独子呀!万一消息传到魔无上那儿,令他想起云仙这档子事儿,又来找麻烦怎么办?自己真是糊涂呀!
点砂悔恨不已。
“你说什么?”屠天瞪圆了眼睛,“云仙?你找这个,也是给越云泽用的?”
“也?难道你也是?”点砂惊道,“没想到,你们父子俩竟然如此不同!”
“关我父王何事?”
屠天虽然对父王作恶多端有所耳闻,但毕竟是亲生父子,他不希望听到任何人,尤其是从一个丫头片子嘴里,说出父王的半点不好来。
点砂对屠天的一片感激之情,被冲得无影无踪,发起怒来:“你是装无辜还是真不知道,云仙和苍郁姐姐,被魔无上害得好惨!”
“父王害他们?”
屠天满眼迷茫。
“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要刁海龙做什么?”
“我......”
原来,在永寂山清修的屠天,逐渐淡忘了酒肉的滋味,淡忘了花花世界里的胭脂红粉。冗长的各式经文,解答了他心中许多疑惑,他刚刚开始从清苦生活里体味出甘甜来。
可是紧接着,就发生了被栽赃杀人毁经书一事。澄清之后,屠天找了个托辞离开了永寂山。
再接下来,就听说了越云泽不知什么原因,身重奇毒,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筋骨寸寸断裂,已生不如死!
屠天听闻这个消息,这些日子在永寂努力的修为,尽数销毁殆尽,一颗心重又狂乱起来。
越云泽的死活,倒不是他最关心的,可越云泽如今是苍郁的丈夫,新婚不久,丈夫便成了残废。
屠天如何能忍心看到,苍郁遭受如此打击?
虽然她已嫁做他人妇,虽然自己提醒自己不要再想起她,虽然此事与自己毫无干系,但一提到苍郁,不用动一刀一剑,他就已经败得一踏涂地!
南海的刁海龙补肾壮骨最为有效,是以,屠天头也不回飞奔向南海,这才有了遇见点砂的那一幕。
“你说我父王给越云泽下毒?!”
屠天知道,父王一向看不惯越云泽,可万万没想到会对他下此毒手。
“是,而且是丧心病狂的‘离人毒’!不定期发作,变身为兽,身体各个器官不定期失灵。云仙现在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毒侵五脏,筋骨寸断,夜夜咳血,行动极其困难,甚至连坐起来都需要人搀扶!这些,难道你作为魔无上的独子,真的一无所知么!”
点砂越说越悲,想到云泽和苍郁现在的惨状,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屠天隐约想起了在密室时,自己曾经差点失手掉落一只“九”字型的瓶子,被父王好一顿骂,好像那时就提到过什么“离人毒”,原来......
他半天没吭声,眼里一片空洞,喉结微微动了动,垂下头,递过自己的袋子说:“给你,把这些都拿去吧......”
点砂调整了一下情绪:“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代云仙和苍郁姐姐谢谢你。”
屠天似乎是犹豫了很久才问:“苍郁......她还好么?”
“她很辛苦,”点砂黯然道,忽然又跳起来,“哎呀,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她快要临盆了,我得赶快回去,别出点儿什么事!”
说完拎着袋子,头也不回地跑了,连道别的话都忘了说。
——他们的孩子,都快要出世了?
从前,似乎还隐约报有一丝希望,而此刻,最后一点希望也泯灭了。
屠天呆呆地立在那里,心被掏空了,良久,良久,一动也不动......
第两百二十一回 (荐)委身求雇用
屠天两袖生风,气势汹汹闯进了无上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天儿!”魔无上一见朝思暮想的儿子回来,十分开心,照例用力推了一把他的肩,“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呀!”
这是父子之间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往常,屠天都是很高兴就接受这一推,可今日,却一闪身躲开了。
魔无上一看,儿子脸色不对,横眉怒目,面沉似水:“出什么事儿了?那么久不回来,一回来就摆个臭脸给你老子看!”
屠天平时开口都习惯先称一声“父王”,可这次回来连这俩字都省了,张口就质问道:“你究竟把越云泽怎么样了?
魔无上已经明显有些不悦,一听儿子是为这事找不痛快,就更火大了:“仙魔本就不共戴天,难道我该对他拱手河山么?你现在翅膀硬了,要胳膊肘往外拐么?”
屠天阴沉着脸压住火:“好,我就问一句,离人毒的解药在哪里?!”
“混蛋!你这个逆子,竟敢这样跟你老子说话!我既是你父王,还是你的上级!你就不怕,我对你用刑么!”
“给我离——人——毒——解——药!”
屠天一字一句发狠地重复道,面前之人如果不是亲生父亲,他早就上去揪脖领子了。
魔无上双眼一瞪,大袖一挥,转过身去:“没!有!”
屠天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教自己镇定,把父王惹毛了,更是不可能拿到解药,还是得来软的:“孩儿向父王道歉,方才一着急,失了礼节。还请父王不要怪罪。”
魔无上转回身来,斜着眼睛瞄他:“这样说话还差不多!那你说说,为何突然倒戈要帮他说话?”
屠天早已料到这是个躲不过去的问题,因而早有准备:“父王,孩儿一直没告诉你,在找寻逆天行碎片的过程中,孩儿曾经受过一次重伤,一条腿差点就废了,是许苍郁不惜割肉给饕餮兽,换来了月光草,还对孩儿精心照顾,才救了孩儿这条腿!”
往事历历在目,屠天很想回到过去,在静好的时光里与苍郁咫尺相隔,也许还能对她说点什么,挽回点什么......
若时光能从头,就算再不爱喝粥,他相信自己都能灌下好几碗。
可惜,那时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哦?”
魔无上的目光在说:“有这种事?”
“千真万确!月光草功效很强,孩儿从骨肉分离,到现在连个疤痕都没留下,多亏了许苍郁。她嫁给了越云泽,姓越的又已是个凡人,世上最痛苦的折磨都受过了,父王就放过他们吧。孩儿把解药给他们送去,就当报了此恩,从此与他们不再有瓜葛。”
魔无上抬起头,从他的眼睛里很难揣测出他此刻要说什么:“知恩图报?那是仙界的事儿,跟我们没关系。”
“父王!孩儿还有几句话要说!”
“你说。”
“我要说的话,同时也关系到魔界的存亡,如有得罪的地方,望父王不要往心里去。”
“墨迹什么?快说!”
“好。父王高才,一向将我魔界引领得风生水起,只是,时有嫉贤妒能......”
屠天话到此,魔无上的脸已经成了酱猪肝色。
屠天坚持说下去:“......凡事皆怕属下出父王之右,如此,向心力何来?自古以来,得人心者,方得天下。父王若不思悔改,一意孤行,继续不择手段残害手下,也许早晚有一天,终将会引起属下哗变......”
“给我住口!”
魔无上大吼一声,震怒不已。
院子里一堵墙轰然坍塌,半天了还有小石子“叽里咕噜”滚下来。
“父王,孩儿知道,要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很难,但我这也是为了魔界好......”
“你给我滚!一年半载不要再回来!走得越远越好!”
屠天站着没动,只伸出手去:“父王,孩儿可以走,但是解药拿来!”
对于屠天来说,魔界加之整个天下,目前也没有苍郁的感受重要。
魔无上恨恨地对儿子说:“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离人毒没有解药!就算是你老子我自己中了这毒,也只能等死,明白吗?!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屠天不服:“忘恩负义?父王不是说了,知恩图报只是仙界的事么?”
魔无上气得吹胡子瞪眼,再大吼一声:“滚——”
“哗啦啦——”
又一堵墙倒了下来,还有连根拔起的大树歪在一边。
作父子这么多年了,屠天听得出,这回父王没有撒谎,离人毒应该确实没有解药,如果有的话,他会说,“我就算把解药丢到海里喂鱼,也不给你!”
屠天带着满心遗憾和对苍郁的歉意,离开了无上宫。
此刻,他很想去见她一面,这一世还没有见过她。但又没有这个勇气。
一向随性的屠天,少有地纠结了起来。
最后,他决定,只远远地看她一眼,一眼就好,然后,就忘了她......
那边,越云泽疼惜地抚着妻子高高隆起的腹部说:“都这么大了。要不是替你号过脉,我还以为有两个宝宝呢。”
“不光以血脉,还以真气滋养的娃儿,当然长得好了。再说,还有你这个神医全天候关注着。”
苍郁正笑着,手里的线团不小心滚落到地上。
她吃力地扶着凳子跪下去捡。
越云泽体谅她弯腰不便,也连忙伸手去够,可还是慢了一步。
看着她费力站起来的样子,而自己不能好好地保护她、照顾她,甚至要她在身体这么不方便的时候还养活自己,越云泽心头的阴霾更重了,他盼着有那么一天......
苍郁却很乐观地哈哈一笑:“两个行动不便的人互相依靠,有点像老了以后呢。提前享受与子偕老的温馨也挺好,有的夫妻活不到岁数,还享受不到呢。”
越云泽一阵心痛,喘息也无端加重了起来。
实在是爱这个女人、疼这个女人到了骨子里,恨不能再与她灵肉合一,恨不能把她揉到身体里去!
其实自从点砂来帮忙之后,苍郁自我感觉已经轻松多了,还有时间用来作画。
话说点砂动身去寻接骨药已经好几日,还未归来,想必那草药不是那么容易弄得到的,但愿她不要遇到什么麻烦才好。
苍郁数了数,积累的画作,完全可以出去做一趟生意了。
而且,王大娘告诉她,还有人专门预订了几幅寿桃的画,要给老人祝寿,订金都付过了。
如此说来,得早点给人送过去,别耽误了人家的事。
趁云泽还没醒来,算算时间,早出门,不到晌午就可以赶回来了。
离预产期还有三周呢,身子虽然重了点,腿脚虽然肿了点,慢慢走没问题的,听人说多运动运动,到时候也好生。
苍郁打定主意出了门。
越云泽近几日,突然就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痛得也不那么难以忍受了,若是提住一口气,几乎可以行走入常!
他想,不是哪种药物起了作用,就是回光返照。但不管怎么说,能起身就别卧床了。
可是起来之后,房前屋后,找不到苍郁!
心中焦急:“她该不会又背着我出去卖画了吧?”
想到苍郁如此努力,只为多赚些银子贴补家用,越云泽心疼之余,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要去找工作!
身体不好,头脑却仍灵光,能做一天是一天!
怕苍郁提前回来,找不到自己会担心,他简单留了个字条,说是自己感觉不错,出门转转,很快就回来。
他重新束了发,更了衣,破天荒地在镜子前照了照,见自己除了面色苍白些,其余看起来倒是与平常人无异,不过走得慢些罢了。
出门之后,走在路上,一种奇特的新鲜感涌来。
世界看起来很大,也许是病弱的自己,太渺小了吧?
有多久没有走出家门了?
这是中了离人毒之后,第一次自行行走。
越云泽来到比较热闹的地带。他看见一家小茶馆门上,贴着招工告示,招账房先生。
他也不挑不拣,就去找到店家,微微弯腰行了个礼:“请问,你们这里需要账房先生是么?”
这活儿不需要什么力气,也许是他现在能做的为数不多的工作之一。
如今他已是凡人之躯,加之今后,孩子和母亲要吃、要喝、要用,所以他早就想出来找份工作,贴补家用。什么身份、面子,在生存面前都不值一提,更何况,他本就不是个爱面子的人。
店家探出头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打量,见面前之人身着整洁的素袍,面有几分憔悴,或许大病初愈,但尽管如此,相貌却是无比清俊,气质雅致无敌,且身材十分伟岸,令人过目不忘。
既然会过目不忘,之前显然是从未见过,不知根知底,因此即便确实需要找个账房先生,也还是摇了摇头,搪塞道:“我们已经招了别人。”
越云泽早有充足的心理准备,道谢之后退出来,又主动去隔壁的小店询问。
第两百二十二回 (虐)流落夜雨街
被三五家拒绝雇用之后,越云泽这一日已经走了太多的路,还爬上爬下了不少的楼梯,自觉有些体力透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早上刚刚才好一点,这会儿浑身又痛得剧烈起来。
不行,再继续找下去,会出事的,郁儿会担心。更何况自己眼下这副样子,更不可能被雇用了。
他调整呼吸,不得不慢慢往回走。
即便如此疲惫,越云泽心中满满的却是——妻子在如此境况下,还要辛苦地赚银子,养他这个八尺男儿,实在于心不忍,天理难容!
可叹自己堂堂九天云仙,千万年来除魔降妖,呼风唤雨,守护苍生,到如今,却连份再普通不过的工作都找不到,连自己的孕妻都无法照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人只有在落魄时,才能更深切地体会到世间冷暖,体会到谁是真正的朋友,真正的爱人。
越云泽生平为人寡淡,不善交际,除了尤韶寒一人外,几乎没有其他的挚友。
如今仙界一片忙乱,还要加强防御,韶寒来过两次,也不可能有太多时间来看他。
越云泽当然不会怪韶寒,每次也都是催着他快回去办正事。来看他,反而让他感到内疚和不安。
六旬是个十分孝顺的弟子,也来过好几次,除了帮着干活,还带了很多补品和丹药。
其实只要他们好好练功、好好修为,守护好仙界和天下,就是对越云泽这个做师父的,最大的安慰了。
越云泽想,虽然今日得以出门,但谁又知道究竟是不是回光返照,也许自己已时日无多。
除了担心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还有一事让他放心不下:魔无上法力太过强大,若他能弃恶从善,将造福多少生命!
可是,让一个鬼迷心窍的魔回头,岂是朝朝暮暮之功?
天上飘起了雪花,还夹杂着冻雨,雨夹雪,使得地面湿滑起来。街上已鲜有行人。
越云泽的步履越来越凌乱,脚下越来越艰难,累得连连咳嗽,不得不一手按胸、一手撑墙歇一歇。
还剩下短短一段路,他却走了许久。
雨雪倾盆之时还未到家,单薄的身子已被浇透,受了寒,咳嗽愈发重了,视线越来越模糊!
此刻,回家,就是世上最远的距离、最近的渴望!
昏暗中一个没留神,已十分虚弱的越云泽,被谁家门口伸出的垫脚石绊了一下,滑倒在地上,额头磕到石阶上受了伤,却一点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凄风冷雨和雪花模糊了他的意识,恍惚中,他仿佛看到郁儿,正撑着一把伞向自己走来......
而苍郁刚好赶在冻雨下大之前到家。
原来今日,她到了那儿才发现,王大娘没有出摊儿。
可是人家预订的画,明日就到日子了,说不定今儿个已来找过,没找到王大娘,该着急了。可别耽误了给老人家做寿啊!
王大娘跟她提过预订画的那家人住哪里,离着倒是不远。
强烈的责任心驱使下,苍郁给人家上门送画去了。这一去一回,再继续张罗着卖画,连午饭都没顾上吃。
一来二去没注意,时间就耽搁了。看看要变天,做小买卖的全都收拾收拾提前回家了,苍郁这才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耳边回响着白天在集市上听到的一对青年男女的对话——
那女子刚刚收拾完自己的烧饼铺,对男子说:“你走吧,以后别再来找我了,我的心早已给了他。”
男子一把拉过她沾满油污的手,质问道:“他若爱你,在你需要的时候,一定会陪在你身边。可你看看你眼下这个样子,抛头露面,为生计奔波,幸福吗?你告诉我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女子甩开他的手,却无言以对......
“他在哪里”,这几个字听起来格外刺耳。
虽然苍郁也渴望,云泽的手可以搀扶自己,云泽的肩膀可以供自己依靠,就像从前一样,但这些,在当下分明是强他所难。
他能活着,就已经很坚强了!
苍郁一遍遍对自己说:“云泽在,他一直都在,这就足够了!”
哎呀,自己出门了一整日,也不知他独自一人怎么样了?
紧赶慢赶回了家,却到处都找不见丈夫的身影!
苍郁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最近才刚刚好一点,能去哪里呢?难道是魔无上来过......?
更可怕的是,他会不会已经......
(四象世纪,生命逝去后不留遗骸,不久便化作星云消散。)
苍郁急得大声呼唤,各种不详的念头在心头挥之不去!
“云泽,你千万不能有事,我们好不容易才过上平常的日子,我还想你陪我很多很多年!”
最后,她发现了夫君留下的字条。
他说只是出去转转,可是到这么晚了还没回来,现在外面又下着雨雪......不好,他一定是出事了!
苍郁心急如焚,顾不了许多,拿起伞,拖着沉重的身子去外面找。
天晚了,气温愈加低了,雪落在地上,被雨水一浇,变得很滑。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已经疲惫不堪的苍郁走得很慢,可刚走出没多远,脚下一滑,身子一歪,重重跌倒在地上!
“啊!”
伞滚到了一边,身上顿时被浇透了。
顾不上捡,因为腹部一阵阵剧痛,正排山倒海般袭来,完全超出了她可以承受的范围!
夜暮中,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不断流下。
苍郁暗暗对孩子说:“爹爹不见了,娘得去找他,孩子你一定要撑住,现在还不是出来的时候!”
可是这时想爬起来继续走,却无论怎么样也做不到!
茫茫雨夜,四顾无人,苍郁无助地想,我该怎么办,难道要一尸两命么?
“云泽,你在哪儿?我需要你——”
她已经疼得快要晕过去,恐怕孩子是要提前出生了!
人们说,当生命如柔歌般地进行,那不难使人觉得欢欣;而真正有价值的人,却是在一切逆境中含着笑的人。
苍郁默念着这段话,艰难地准备迎接她和越云泽的爱情结晶。
为了这份爱,九天云仙仙骨尽褪,万年修行化作云烟。将来她一定要告诉孩子:河山锦绣,天下太平,这里面,都饱含着爹爹对苍生无尽的爱!
她渐渐失去了知觉......
“唰——”
一道比夜更暗的墨色闪电!
一个人自远方疾驰而来,将昏倒在地上的苍郁小心地抱起,用自己的披风为她挡风遮雨!
他的目光满是焦急和疼惜,掠过她的脸,又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停留了片刻,眼里转为深深的绝望。
忽然,那人向地下望去,大惊失色!
虽然夜暮深沉,但他的眼眸却可穿透黑夜,看清地上有一滩血迹!
黑衣人浑身一凛,先是发了疯般通过指端给她传输真气,接着又抱着苍郁,风一样地疾驰来到离得最近的人家,奋力敲门!力道大得,把门板都快卸下来了!
雨水一路冲刷着血水,在他们身后留下一条暗红色蜿蜒的河。
“来了来了!这么晚了,谁呀?门都快被砸烂了!”
门里响起一个妇人的声音,以及震天响的呼噜声。
这正是王大娘的家。
开门后,王大娘见一个身材异常魁梧的蒙面黑衣人,抱着一名昏迷的孕妇站在自家门口,着实吓了一跳。
“你你你找谁呀?”
“找你!”
黑衣人大踏步地就往里走。
王大娘定睛一瞧,忽然惊叫道:“哎呀!怎么是她!”
黑衣人目光一闪:“你认识她?”
“当然认识啊!”王大娘再看看苍郁身下的血水,“不对呀,她这是要早产?”
黑衣人焦急地说:“她流了很多血,是不是要生了?银子不是问题,你一定要救救她和孩子!”
“哎,都是街坊邻居的,什么银子不银子的,快把她放到榻上!只是,这么晚了,我上哪里去找稳婆呀?”
苍郁被放下之后,渐渐苏醒过来,疼得喊了几声,又痛死过去。
“哎呀,来不及了!”
黑衣人紧张地盯住王大娘问:“你行不行?”
“也只能赶鸭子上架,试试了!”
王大娘忙得团团转,冲里屋雷打不动的呼噜喊:“老头子,快起来烧水,再拿把剪刀!”
接着,又想起了什么,问黑衣人:“你是什么人?她相公?干嘛蒙着脸?怪吓人的。”
言下之意,你不是受了伤,卧床不起吗,怎地如此魁梧健壮?
黑衣人说:“我是谁不重要,救人要紧!”
“也对也对!”
“需要我做什么?”
“你赶快出去就行了,这里不是大老爷们儿呆的地方!”
“好,那就拜托你了。必有重谢!”
“谢什么谢,出去出去!”
王大娘一边匆匆关门,一边撵他。
黑衣人恋恋不舍向榻上再望了几眼,默默地退了出来,将怀里的十个金锭,尽数放在外屋的桌案上。
直到此刻,心跳还狂乱不堪。
是因为见到了怀孕的丫头?
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
还是仅仅因为,见到了久违的她......
第两百二十三回 (荐)原来是美人
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拂过自己的面庞,似乎又闻到了荏苒花的青涩香气,回想起那个让人怦然心动的缠绵花烛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这柔情的触摸下,搏击长空、翱翔九天的冰鹰,心甘情愿化作一只乖巧的小鸟,尽情享受这片刻的温存。
越云泽忍不住捉住那只纤秀的手,将它贴在自己脸颊上。
今生今世,再也不想将它放开!
忽然间——
“师父,你醒了?”
一声深情幽幽的呼唤。
师父?
我什么时候收郁儿为徒了?
越云泽茫然了片刻,惊惶地挣扎着张开眼,松了那只纤纤玉手,一把扯掉额头上敷的湿帕!
可面前哪有什么郁儿!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的脸,眉间凝结着关怀与哀怨。
“彼岸?”
往事穿越百年,尽数涌到眼前,本就沙哑的喉咙几乎失声:“你终于,回来了......”
多年未见,彼岸比从前消瘦了些,但眉目还是那么清秀端庄。略施粉黛,让她看起来,比在归心殿时多了三分妩媚。
她的确是个美人,以前从未注意到。
她望着越云泽的眼里,满满的全是疼惜,有些哽咽地说:“师父,徒儿不你身边,你就是如此照顾自己的么?”
万千思绪涌上心头,越云泽轻叹一声:“我已不配,作你师父了。”
彼岸眼里无风起浪,望着越云泽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问:“告诉我,这几年,九重天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让我那个颠倒众生、无所不能的师父,虚弱成这个样子?”
“颠倒众生、无所不能?”
越云泽凄然一笑,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坐起来,却咳嗽连连:“一言难尽。彼岸,你这一世,重生为人,过得可好?”
彼岸的心赫地缩成一团——看来,师父的仙骨和仙力都已不再,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竟看不出,自己仅仅是个魂魄而已!
上一世,违背伦理恋上师父,情到浓时,竟在大厅广众之下表白,加之那一掌使得玲珑毙命,这些个罪孽加在一起,导致她今生转世为鬼!
记忆中,师父从未关心过她好不好,没想到这一声普通的问候,从入师门到如今计算,竟等了两百三十二年之久!
她长长的睫毛低垂,闪烁着泪花:“不好。”
迎着越云泽询问的目光,她继续吐露心声,反正现在也无所顾忌了,此刻不说,更待何时?
“每一日,都想要和师父相见,从坠下九重天开始,整整盼了一百三十二个春秋。当我轻声念你时,师父偶尔也会光芒万丈地入梦来;可终于又遇见师父时,却偏偏见你功力尽失,夜雨中伤病一身,流落街头,教我于心何忍?”
越云泽认真地听完,将目光收回来,不再与她对视,似乎在自言自语:“当初,你坠下九重天,为师却无法保护你,内心一直十分自责。”
越云泽苍白的嘴唇,又划出一个令人心碎的浅笑。
这一笑仿佛耗费了更多气力,肌肉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自然:“如今,为师已成废人,这就当作是,对为师的惩罚罢.....”
——这是师父对自己说过的,最有情、也是最无情的话!
彼岸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接连滚落,打湿了她的白玉兰雨丝凤尾裙:“师父,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彼岸心中最重的人。你若看不见,我就作你的眼;你若走不了,我就当你的腿......彼岸愿照顾你后半辈子,永生永世,不离不弃!”
说出这话的时候,彼岸心里是有些打鼓的。
自己还剩下一魂两魄,不知还能撑多久,但只要能撑一日,就会无微不至地照顾师父一日!她的余生本来就只为他一人活着!
越云泽忽然一阵揪心,这话为何听来如此熟悉?
我那身怀六甲的妻子呢?她当下怎么样了?
越云泽猛然清醒,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的是一张精雕细琢的花梨木榻,上悬薄纱撒花帐子,榻边一对白玉兰漆花小几。边上整齐地摆着两张靠椅,都搭着素白撒花椅搭。
一对高几上,摆着茗碗瓶花。靠窗边的长案上,文房四宝墨迹未干。
窗边摆着同样白玉兰漆花的大柜,旁边靠着梳妆台。上面梳妆的用具不多,却都无一例外地摆放整齐,一如当年在九重天上彼岸的房间那样。
屋里飘散着白玉兰的清香,处处流转着女儿家的细腻温婉。
——这显然不是他和郁儿的那个家!
越云泽喘息片刻,轻轻推开彼岸的手,挣扎着摇摇晃晃下了地,要出去找苍郁。
腿一软,几乎跌倒。
“师父,你看你根本就走不动!你需要休息。”
彼岸扶他坐下,流着泪扑进他怀里:“师父,这一世,无论如何不要再离开彼岸了,好不好?”
师徒禁恋,一直让越云泽所不耻。
当初彼岸爱他爱得惊天动地,却从未成功拨动他的心弦,他也从未碰过她一根汗毛。
但此刻,作为一个已不再拒绝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他终于能感受她的切肤之痛,为她对自己多年不灭的深情所感动,“情”不自禁搂了搂她。
对,“情”。
凡人与修为之人的区别,全在一个“情”字。
因爱生忧,因爱生惧,若离於爱者,亦无忧无惧。
人人都有情,修为之人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在漫长的岁月里剔除爱恨,与情的诱惑不断进行斗争。
越云泽已将七情六欲逐渐捡起,因而有了牵挂,有了同情,有了思念,有了担心,有了自责,有了惋惜......
也正是因此,才被敌人握住了把柄,利用苍郁给他下了离人毒!
这回,越云泽没有推开她,反而还轻轻抚摸了她的头发。
自己这一生,至少欠了两个人。
越云泽和彼岸谁都不知道,这是师徒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相拥。
“师父,从前你好似一座冰山,如今,徒儿终于感觉到你的温度了。”
师父的回答却并非应景的浪漫:“彼岸,为师同你一样,已是凡人之躯。”他顿了一下,在这样的场合,后面的话有些不忍出口,但终归还是要说,以免彼岸越陷越深,“不过,为师已娶妻,且......近日她即将临盆,是以,为师必须尽快回去。”
“啊!”
彼岸狠狠闭了一下眼睛,轰然一声,听到自己的心从高空急坠地面,碎成粉末的声音!
一夕之间,仿佛又死了一次。
几十年,几百年,她付出了名声、付出了生命,可还是得不到这个男人的心!
做师父时,他心里装的是天下;做凡人时,他心里装的是妻子和孩子,从来没有她的分毫立足之地!
......坠下九重天后,彼岸死了,
到了鬼界,转世成了漂泊的魂魄。
魂魄可以自由出入凡人的梦境,但对成仙之人的梦境,却束手无策。
她游荡了很久,终于遇见了许苍郁的梦。
虽然很多凡人的梦中,都曾出现过九天云仙的仙姿,但显然,这个苍郁姑娘的梦境,与众不同。
进入到她的梦里,就仿佛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面有着超越这个时代的繁华,有着可能千万年后才能进化得到的文明,有天上飞、地上跑、水里游的各种稀奇古怪的金刚铁骨大家伙,还有数量庞大、举止奇特、穿着匪夷所思的人们。
彼岸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些人的心如此冷漠,有时,有年老体弱的摔倒了,旁边的人也不去扶一下。还有的男女,刚一见面就牵手、亲吻,很快就到榻上翻云覆雨起来,结束之后,挥一挥衣袖,各奔东西,此生不再相见。
彼岸看得触目惊心,这简直比鬼界还要可怕!
通过许苍郁的梦境,彼岸仿佛穿越到了另一个空间,并由此伸展开来,了解了有关这个空间的一切,即使苍郁未曾梦见的事物,她也可以自行游走赏玩了。
苍郁的梦境还有一个独特之处——她时常带着小女人的甜蜜,一次次温习白天与师父共同经历的事情。
彼岸看了又看,那确是师父不错,因为她就算忘了天下人,也不会忘记师父一丝一毫。
看来,此女确实时常和师父在一起!
师父把从未对自己有过的笑容、温柔语气、悉心照料,全都毫不吝惜地给了这个女人!
特别是当彼岸看到苍郁使的是相依剑时,嫉妒彻底让她红了双眼。
她当然知道,此相依剑与师父的别离剑,是一对雌雄剑,彼此相依,彼此感知,一脉相通,就好像一对心有灵犀的爱侣一样。
若相依剑的持有者遇到危险,别离剑的主人将会同样心神不宁,并立即知道危险发生的位置。
是的,彼岸为徒的日子里,一直梦想着,有一日师父能将相依剑赐给自己。她将这,看作感情被师父接受的证明。哪怕师父不告诉别人,只与自己一起悄悄保守这个秘密,或者,哪怕只是一种出于怜悯的施舍,都好过师父的无动于衷!
第两百二十四回 (荐)胸中藏锦绣
事与愿违,那把相依剑,却是日复一日挂在师父书房的墙上,不曾被取下过,不知是不是根本就被师父给遗忘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是啊,以师父那么牛掰的功力,用不着出剑就已经秒杀千军了,当然就更用不着两把配剑了!
那自己是否有一线机会呢?
有一次,趁越云泽研墨、看着心情甚好的时候,彼岸壮着胆子提道:“师父,你书房墙上那把剑,看起来好像不错。”
越云泽看了她一眼:“是不错。”
完了。
等了半天,没下文了。
“那把剑好像跟师父的剑,是一对儿的吧?”
“嗯。”
完了。
“那它有何特别之处呢?”
“很多。”
“呼!”彼岸长吁了口气,师父真是惜字如金啊,“呃那个,师父,你要写字么?徒儿帮师父研墨好么?”
“好。”
彼岸一边研墨一边绞尽脑汁:“可是师父啊,那么好的剑,终终终日被挂在墙上不用,岂不是......岂不是暴殄天物?”
使劲眨巴眨巴眼,渴望师父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可是这回,师父连看都没看她,只专注地忙着自己手里的事,随口道:“我已经有剑了。”
——我当然知道你有!
彼岸急得抓心挠肝儿,差点就脱口而出说,“你有了就给我吧,别浪费了”,但最终,还是耐着性子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循循善诱”道:“师父,徒徒徒儿的剑,可是有些旧了呢......”
越云泽又抬眼看了看她,“不解风情”地答道:“贴身佩剑,就如同多年的故友,旧又如何?怎么能说换就换呢?”
——得!
话已至此,彼岸知道,没戏了。
师父那剑,是宁可挂在墙上烂掉,也不会给自己的,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但是,师父至少也没给别人啊。
她万万没有想到,日后,师父会把它给了仅有一面之缘的许苍郁!
因此,持相依剑的苍郁,被彼岸视为仇敌。
谁让自己那么渴望的东西,师父轻易就交给了她呢?
所以,彼岸才会一次又一次,潜入苍郁的梦里去,威胁恐吓,试图让她离开自己心爱的师父。
上一世,彼岸在苍郁梦中游荡的时候,还发现几乎所有的人,不论吃饭、睡觉还是走路,手里都捧着个奇怪的物事,扁扁薄薄的手掌大一块,手指在上面一触,划来划去,就发出变幻多端的声音和图象来。有的时候,那东西还能放在耳边和里面的人讲话!
不知那是个什么宝物,或是什么厉害的法术!
其中有一个青年男子,手里捧的那个东西上面,竟然出现了师父的身影!旁边还有几个字——《九云乱》。
彼岸大惊失色,伏在旁边悄悄看了很久,看到方寸之间的屏幕上,师父与许苍郁并肩进了白虎国的皇宫!
最后,她终于看到了写着“退出”二字的小方格。
那个青年一点“退出”,许苍郁和师父就分开了,然后那个男子便熄灯就寝了。
原来如此!
只要“退出”,他们二人便不再相见!
可是,彼岸照葫芦画瓢,给了那个许苍郁四次退出的机会,她竟然都放弃了!
彼岸想:论相貌、论身材、论文韬武略、论用情之深,自己哪一点输她了?
那个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男人,终究还是为了另一个女人,放弃了仙骨,坠落凡间,竟然还娶了她,还让她怀了孩子,生命垂危、自顾不暇时都挂念着她!
彼岸的心在滴血,嫉妒许苍郁嫉妒得要死!
想象着她和自己最爱的师父同床共枕时的温存,比下十八层地狱还要煎熬!
若自己能代替她,哪怕只是一个时辰,就算被千刀万剐也在所不惜!
“彼岸,你可否,扶我回去?”
师父的呼唤将她拉回现实。
一向心如止水、高高在上、惊为天人的师父,此刻低声下气、气喘吁吁,眼中满是哀求之色。
她的师父何时哀求过任何人?
可怜的他,淋了夜雨,发着高烧,眼下连腰都直不起来,连自己迈出一步的力气都没有!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满脑子想着回去找那个女人!
彼岸的心碎成了渣渣。
“好,师父,你且稍事休息,我很快就送你回家。”
她说着,饱含泪水,朝最爱的人吹了口气。
越云泽便垂下眼帘,一动不动了。
目光抚过他每一个轮廓,依旧如同初见般怦然心动。
但同时,他的面容又像一副镇定剂,带给她无限的满足和安宁,看到它,就忘记了世间所有的痛。
这个男人就是这么矛盾,他既远还近,似冷却热,有着无与伦比的魔力。
倘若不能与他相爱,她甚至愿意化作一块石头,就这样永永远远地看着他,也好。
以前无数次大逆不道地想过,推到师父、扑到他身上缠绵、将他从头吻到脚的画面,可在望见师父这般病弱模样时,这些龌龊的想法全部化为云烟。
他纵是抱恙在身,也依然不容亵渎!
她只想好好地疼他。
有些大善之人死后即刻升天,有些大恶之人死后即下地狱,有些修炼之人径直去往净土,还有很多人心愿未了,便继续游荡人间。
彼岸对着昏睡的越云泽喃喃自语:“师父,你可知道,坠落九重天之后,我的肉身早就没了气数。之所以至今仍魂不散、魄不息,命数未尽停留人世,是因为尚有牵挂,有眷恋。我不愿走,只因我怕来生,会忘记有关你的一切。”
抹了一把泪水:“如今知道,你即便破了戒,也恋的不是我,我的心便死了。三日后就是合元节,如若不走,今年我便会再失一魄。所以这一次,我会离开,去投胎转世。不论来世,是身有残疾之人也好,变牲畜也好,或是入阿鼻地狱也好,我都会接受新的命运。奈何桥前,孟婆婆手里,这次我一定会喝下那碗茶汤,从此把你忘得干干净净!但是这三日,我要你陪着我,了却我对这一世最后的牵挂。”
只是静静地守着他、望着他三天,就足够美好了......
孤灯掌路长,
夜弥垅月弯。
墨影枝摇星辰落,
寒暑望眼穿。
莫说百年寂,
缘何相思起,
大梦长歌生死义,
无惧化春泥。
虽然已绝望地知道,师父的心已被另一个女人填满,但彼岸还是不死心,想看看他心里,到底有没有一个角落是留给自己的,毕竟自己曾陪伴了他百年的岁月,哪怕只占有一丁点的位置,也满足了。
“如今师父已无半分功力,我所剩的这点功力都远在他之上,或许我可以趁机到师父的心里去探个究竟,了一桩心愿。”
彼岸咬咬牙,使了招“飘魂潜心术”,三魂七魄中仅剩的一魂两魄,尽数钻进越云泽的心中去了。
她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原以为只会看到许苍郁一人,但她眼前出现的景象,却令她大为惊讶!
原来,越云泽的心里,装着一个山河锦绣、雨顺风调、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
所有的百姓都满面笑容,慈爱、节俭、不争,怀着一颗宽容向善的心,相互帮助。
夫妻相敬、子女孝顺、邻里和睦。就连牲畜也都皮光毛亮、闲庭信步。
地上花草繁盛,空中莺飞蝶舞。
居然颇具浪漫主义色彩!
“从前在九重天上,师父冷若冰霜,不露一丝情感,我从来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如今,师父的**如同上了枷锁,连行动都变得困难,可是他不但没有沉沦,内心世界居然还会如此绚丽缤纷,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震惊之余,彼岸满心崇拜。
可是,明显还少了点儿什么。
她聚精会神找来找去,却到处不见许苍郁的身影。
奇怪,师父的心里,怎么会没有他的妻子呢?
聪明如彼岸,忽然间恍然大悟!
随之,心被深深震撼,感动和自责,令她的泪水源源不断滚落下来——
自己将师父想得太狭隘了。师父一辈子真正所爱的,乃是天下众生!许苍郁,还有自己,我们每一个人,都被包含在他挚爱的苍生之中!
他不言不语,却一直将守护黎民河山的重任,默默扛于一身!
他曾说,他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爱。
但他惩恶扬善,守护苍生。
这不是爱是什么?这便是世间最大的爱!
他曾说,他不晓得情为何物。
但他怜悯弱小,广施慈悲。
这不是情是什么?这便是世间最重的情!
原来,他一腔热血未冷,胸中浩气长存!
望着师父熟睡的脸,第一万零一次,为这个男人怦然心动,却是第一次抛开男女之情,纯粹地敬仰师父的情操和胸怀。
他一定是在不知不觉中,对许苍郁动了情,功力大减,自觉不配为仙,才甘为凡人的,但他并没有忘记世间的其他生灵,即使生命垂危之际,依然心怀天下!
反过来说,师父如不是因为自觉有愧,并功力减退,肯定不会走到与她成亲这一步的......
这样一想,心里莫名舒坦了些。
第两百二十五回 这次是永别
“那么我呢?为仙时,一心想着忤逆不道的龌龊之事;作鬼时,又满心都是嫉妒和冤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的心胸如此狭隘,实在是不配作师父的徒儿,更不配作他心爱的女人!”
彼岸又想起,自己多次在许苍郁梦中攻击她,她却只躲闪,不忍下杀手。其中有一次,她还在梦境龙卷风来临时,不顾安危试图出手救自己!
试问,自己可有如此的心胸?
绝对没有。
是的,她的确比我,更值得师父去爱!
两百多年没搞明白的事情,到师父心里走一遭,就豁然明了了;两百多年解不开的心结,被师父的大爱轻易便化解了!
彼岸感到释然,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
心结一解,再无仇恨和怨念,长久以来阴郁的世界,顿时变得云淡风轻起来。
“我要为师父做点什么才好!”
彼岸又出神地望了越云泽一会儿,站起身来:“我不应自私地霸占他,我得送他回家,与妻儿团聚。只有他幸福,我才能真正快乐起来!”
怎样才是为他好呢?
——就是想他所想,急他所急。
应该赶紧去给许苍郁报个平安。丈夫出门迟迟未归,想必她一定也很担心,师父一定不想让她着急。
师父正睡着,又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只好豁出去了,到昨日遇见他的地方去打听。
可夜深人静的又是大冷天,根本找不到任何人可问。
鬼魂之身,不可见大太阳。因此第二日太阳落山后,彼岸才又去了那个地方。
这回倒是有些路人,可虽然彼岸极力隐藏,但还是有个别人发现了她脚不沾地漂浮的状态,结果不是吓得晕倒,就是把手里东西一扔,撒丫子逃跑,嘴里喊着“鬼!鬼呀!”
自然什么也打听不到。
彼岸有些着急了:“还有两日就是合元节,我走之后,师父怎么办呢?找不到他的家,他这么虚弱,到时谁来照顾他呢?”
把心一横:“罢了,那我就不走了,我就守着师父,就算是魂魄散尽、不得善终,我也要能多陪师父一天是一天!”
转念一想:师父好不容易开始了凡间的生活,有了喜怒哀乐,虽然有我陪着他,可是他并不会快乐啊!等他醒过来,他一定会想念妻子,想见他初生的孩子。
不行,还是得送他回去。
对了,师父说,许苍郁近日即将临盆,也不知她到底生了没有?
要是生了的话,倒是有一个法子。
彼岸自以为是地又跑到遇见越云泽的那附近,挨家挨户找寻新生儿的哭声。
可是,溜进了好几户有婴儿啼哭的人家,见孩子的娘都不是许苍郁,只好悻悻归来。
也许,孩子还未出世?
预计的第三日,师父仍未醒来。
第四日,合元节刚过,彼岸就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浑身上下更加透明,声音也更加飘渺虚无,精神疲倦,明显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已经离自己而去了。
可是看看安详入睡的师父,她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越云泽一直沉睡在那间房里,无人来打扰。
屋里虽然很精致,但从外面看,只是栋废弃陈旧的房子。附近的居民都说,那是间闹鬼的屋子,有人曾亲眼见过院子里的东西凭空自己移动,因此再无人敢近前。
原本彼岸就是想施了咒,想让师父睡足三日、自己在旁守他三日而已,可没想到师父身子这么弱,竟然足足睡到第五天。
其间,彼岸将自己的精魂不顾一切地输给他。只要师父能感觉舒服一点,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
她对着昏睡的越云泽说:“爱上你之后,我就忘了其他人;正象你爱上天下人后,就忽略了自己一样。”
第七天,越云泽一睁眼就惊惶地抓着彼岸问:“眼下是何时辰了?”
彼岸疲惫且万分歉疚地答道:“对不起师父,你睡了整整五日了。你若记得回家的路,我这就送你回去。”
她已做好了准备面对他的责备。万一这期间许苍郁或孩子出了什么事,自己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
可越云泽关心的却与她想的完全不同,他抓住彼岸的手臂焦急地问:“什么?合元节已经过了?”
彼岸大惑不解,她以为师父应该首先怪罪自己,拦着不让他回家:“合元节?师父,你为何问起合元节?”
越云泽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要再为了我,放弃转世的机会。”
彼岸大惊失色:“原来,师父失去知觉前就已察觉了?”
越云泽点点头,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望向窗外喃喃自语道:“都是我的错......”
“不,师父,是我心甘情愿!明年,明年的合元节,我保证我一定走!”
可是,她还能等到下一个合元节么?
天黑之后,在彼岸的搀扶下,越云泽终于回了到阔别多日的、和苍郁共同拥有的那个家。
可是,妻子不在。
从烧过的柴火来看,已经有好几天没人动过了。
这么冷的天,路又不好走,她一个怀着**个月身孕的女子能去哪儿?肯定是去找自己了!
越云泽一着急,喷出两口鲜血,可把彼岸吓得不轻:“师父,师父,你别急,先坐下休息,我们等等看!”
彼岸从前那么恨苍郁,巴不得她离开师父身边,此刻却与越云泽一样,极其渴望她的平安归来。
也许以前,自己对师父算不上真爱,因为只自私地考虑到自己的感受;自从进过师父的心之后,她对这个男人的爱翻了好几番,现在,他是否开心,比自己是否开心,要重要得多了。
对越云泽来说,在仙界的岁月,千万年都感觉没有这么长。这一宿极其难熬,恨自己没用,真想拔腿就去找郁儿。
他忽然想起,六旬留下了一个传音铃。只要摇响它,六旬就会感知到,也会尽快赶来。
本来,他是不会轻易因为私事动用仙界的力量的,但这回实在是情况特殊,担心郁儿出意外。
可是,那铃铛放在哪里了?
彼岸也帮着一起找了半天,一无所获。
云泽想,也许是郁儿带在身上以防万一了?
就这样,彼岸一直陪着师父等到第二日清晨,也不见苍郁归来。
这一天偏是个大晴天,旭日东升时金光万丈,见不得光的彼岸再也撑不住了,不得不马上躲起来。
因为要维持师父的体力,彼岸失了很多精魂,她望着自己已经几乎完全透明的双手,预感到,自己恐将无法长久逗留了,是时候去那个地方了......
离开之前,她恋恋不舍地望了处在浅睡中的师父最后一眼。
他已熬了一夜,实在熬不住了才刚刚迷糊一下。
彼岸不忍心叫醒他。她要在这一瞬间,把这个有情亦无情、有缘亦无缘的男人的容貌、身姿、气息......一切的一切,都装进心底!
那一年,那一日,她曾到过一次狭长的黄泉路,跨过烟雾缭绕的奈何桥,于望乡台上最后望了一眼人间。
可惜那时看不到天上的师父,只得麻木地跟着三三两两的人群,朝着三生石缓缓走去。
心中快活时,走起路来仿佛步步生莲;此时心中余情未了,满是遗憾,走起路来,身后留了一地的叹息。
远远的,望见那位拄着拐杖、捧着汤药的孟婆的身影,听见孟婆老态龙钟的声音劝前面的其他人说:“喝吧喝吧,人生在世,几多苦难,这一碗下去,便能释然,彻彻底底地与前世做了一个了断,再也感觉不到痛了!”
彼岸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喝下那碗汤水,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她和心心念念的师父,真的将从此不再有半分牵连!到此刻才发现,即便是对那些因他而生的痛楚,都怀有深深的不舍。
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不!我不要忘记那个眉目如画的师父,那个声如碎玉的师父,那个心怀天下的师父,那个清冷如冰的师父,那个怜悯众生的师父,那个让我溃不成军的师父......他是我一百多年的生命里,全部的欢乐、痛苦与回忆,没有他的来生,还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里,彼岸把心一横,拔腿便往回跑。
孟婆已经太老了,还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没有发现彼岸这个逃兵。
彼岸暂且逃离了孟婆的视线。
但是,任何所得都要付出代价。
不肯乖乖喝孟婆汤,想保留过往的记忆,就只能慢慢被抽去魂魄,直到原本的三魂七魄所剩无几时,想转世也是枉然了。
这一次,将是真正的永别。
此刻,彼岸默默告别了浅睡中的师父,再次来到三生石旁。
这一次,她不回头地走上前去,问老得听力已经严重下降的孟婆说:“请问,如若彻底放弃转世,交出余下全部的精魄,可以麻烦您,帮我用这些精魂炼制一枚补气的丹药么?”
“什么?什么丹药?”
“补气的丹药,让体弱的人强壮起来。”
孟婆的脸布满皱纹和斑点,眼神却很慈祥,慢吞吞地说:“啊,姑娘你要放弃转世?”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