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更深露重（1）
天色已晚，清漪并未留下与灵渊共用晚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唯恐爹娘担心，纵使千百般不舍，她也是要回去的了。
灵渊也未作挽留。这二人默契之处便在于此。对方不说，便也不问。
这大概就是在白山之上，金莲池边许诺的那番吧。彼此之间，你信我，我也信你。
二人刚刚下楼，便听得向笛说道。
“姑娘留步。”
清漪怔了一怔，停下了脚步，却是一脸不解地望向向笛。
却听得向笛道：“姑娘腿脚不便，我已为姑娘觅了软轿，送姑娘一程吧。”
随即他看到灵渊那张脸黑了下来，立马改口道：“姑娘莫要多想，这都是我家主人安排的。”
灵渊这才收敛起那张比墨汁还要黑上几分的脸。
为了防止途中生事，灵渊亲自送清漪回去了。
清漪坐在软轿之中，看着脚下似乎放着许多东西。灯光微弱，看不十分清楚，只能大致辨别出有方才饮的“海棠依旧”。
只是，在花气袭人之时，用的是茶壶，现下已换成了装酒的坛子。
想想就觉得奇怪，分明是茶馆，却弄出一副酒肆样子。
“灵渊。”
清漪低低叫了一声。
灵渊那张脸立即便出现在了轿子一侧的轿帷之外。那桃色窗帘随风来回晃着，却丝毫都遮挡不住灵渊那张脸。
“怎么了？”
灵渊全然都是关切。
“我就是想叫你一声，看你还在不在。”
清漪全然都是小女子情态。
灵渊忍住了笑，道：“你放心，我一直都在。”
这句话让清漪心里暖了起来。这些日子，她很想去寻灵渊。可是碍于沐家二小姐的身份，她不得不留在家中。生怕自己的一言一行再生了事端。
她原以为，她再也见不到灵渊了。
却不想，此刻他就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眼前。而且还是那么的温文体贴。
清漪忽然觉得，自己如此幸运。
“灵渊，你累吗？”
“我是男子，不会觉得累。”
清漪娇笑道：“下次可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话了。我小弟也是男子，整日里嚷嚷着练功练得骨头都散架了。爹爹将他好一顿骂。虽然你是男子，但是我知道你也会累。”
她不再笑，声音低了下来，然而她所说之话一字一句尽皆落在了灵渊耳中。
“你只是不想让外人知晓你累罢了。我并不是外人，你累了就告诉我，别一直撑着。”
清漪带给灵渊的感动，一如在索桥上即将掉落万丈悬崖的那个夜晚。生死边缘，她对他不离不弃。日常之中，她对他关怀备至。
他何德何能呢，能让一个女子如此待他。
灵渊心下感动，尽皆化成了戏谑之语。
“芜儿，我可以理解为你邀我与你共乘一轿吗？”
许久，方听得清漪回道：“你上来吧。”
那些车夫面面相觑，他们是苦力，平日里载着一个人倒也罢了。现下这二人竟然共乘一轿，可曾为他们考虑过。
只觉得平白地重了许多。
这软轿空隙极小，清漪与灵渊二人几乎是肩并肩了。
清漪甚至能感觉到灵渊的呼吸都打在自己脸上了。一瞬间竟不敢去看灵渊的脸了。
忽然，灵渊离了那坐箱，蹲在清漪面前。
他的手便覆盖在清漪左边的膝盖处，缓慢地推拿着，把一天的酸疼都推开了。
“腿怎么了？”
清漪不愿所出此事与陌宁有关，又不愿隐瞒了灵渊，只得草草说道：“不小心给扎伤了。”她飞速地看了灵渊一眼，“将养许久，现下已经不妨事了。”
灵渊帮清漪推了左腿，便去帮她推拿右腿。
“在家里，可有人为难你？”
“爹娘和小弟都待我极好，倒是没人为难我。只是，”
清漪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只是，归家之后，我总是被卷入是非之中，招惹了一大堆的事端。”
“你是指沧禁名流竞相来沐府提亲求娶沐家二小姐一事吗？”
清漪几乎是本能地回应道：“你也知晓此事？”
灵渊笑道：“传闻沐家二小姐美若天仙，我怎会不知。我不光知道，还去沐府提了亲。”
清漪全然不知此事，“此话当真？”
灵渊道：“我绝无虚言。只是，”他稍稍停顿，“沐将军待你也算是有父女情分，把所有的求亲者都拒之门外。我却是连沐府的大门都没进去呢。”
清漪心里存着一丝期盼，若是当时她知晓灵渊去了该多好。
灵渊仿佛看透了清漪的心思一般，就势问道：“芜儿，你可曾盼着我前去？”
清漪涨红了脸，好在夜晚时分，并不能看得分明。
她缄默不语，内心里却早已有了答复。
第61章 更深露重（2）
灵渊唯恐清漪尴尬，便不再言及此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起身与清漪并排坐着，静静享受着二人在一起的时光。
夜深路长，抬轿子的车夫也是乏了，清漪几乎能听到他们喘着粗气的呼吸声。
“灵渊，要不咱们下去走走吧。”
灵渊否决道：“路还长着呢，你腿上又有疾，还是在这里歇着罢。”
“他们也忙碌了一天，都挺累的。咱们这样是不是太娇惯了些。”
灵渊道：“他们本就是苦力，这点事情不算什么。”
继而又对清漪说道：“若是乏了，你就小憩一会儿吧。”
清漪低低道：“我不累。”
灵渊道，“别勉强自己。你稍稍歇一歇，我依旧在这里陪你。”
这不过是最平常不过的话语，然而对清漪来说，已经足够的温暖了。
她眯上眼，万籁俱寂，只听得有风打在帘子上，飒飒作响。她的身上还披着灵渊的外衫，并不觉得冷。静静享受着这一刻的温柔，竟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人心动的时光了。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那轿子猛地一震，往前倾斜下去。慌乱之中，清漪毫无防备，整个人便往前摔去。
晃神之间，她便落入了一个宽大的怀抱之后。
轿子再次平稳落在地上，清漪惊魂未定，紧紧靠在灵渊胸膛之上。
只听得外面“扑扑通通”跪了一地，又是磕头又是赔罪的。灵渊却不置一词，只问清漪道，
“怎么样？防不妨事？”
除却惊吓，清漪并无大碍。她定睛去看，却见灵渊挡在了轿口。
如果不是他挡在那里，自己怕是要狠狠地摔下去了吧。
她心下感动，一时之间却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动了。只得静静地看着灵渊。
许久，她才开口道：“下次不许你这样冒险了。”
灵渊笑起来的样子很温和，眼角连带的温柔比那漫天的繁星还要耀眼。
“芜儿，你放心。”
清漪不知他这句“放心”到底是指什么。但是清漪知道，她与灵渊，早在水月庵里便牵连在一起了。不论他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她都愿意听之信之。
这二人下了轿。
“你们每人回去领一百大板。”
他声音不大，却自含威严。
一百大板，就算勉强捡条命回来，那双腿估计也都要费了。
清漪有些许不忍，道：“他们累了一天，也是乏了，就不要责罚太过了吧。”
灵渊看了清漪一眼，那双眸子清澈如水，丝毫没有沾染这紫陌红尘里的庸俗之气。他本不想在清漪面前管教这些人，不想让清漪堕入这凡尘俗事之中。但是，转念一想，清漪已是沐家二小姐了，她已回到了这个圈子里，又怎能独善其身。
这些事情，她早晚都是要经历与习惯的。
与其让别人来教她，倒不如他来教。
“这些人做错了事情，理应受到惩罚。这次由你替他们求情，我姑且饶过他们。下次若再犯又当如何呢。难不成还要你替他们说道。芜儿，我不过是要他们长些心罢了。”
清漪的神情有些暗淡，她何曾没有见过灵渊的残忍呢。
那日水月庵中，灵渊怒极，挥刀把那黑衣刺客砍成了肉泥！那可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
清漪想想，竟有些后怕。
那么罚这些人板子竟算是从轻发落了。
她未说话，却已经闪过千百个与灵渊相关的念头了。
“芜儿，人人各司其职，有错要罚，是再正常不过的。若是一味纵容，这些人永远都做不好自己分内之事。对你身边的人，若是他们做错了事情，你切不可心软，定不能轻饶了去。”
清漪向来心软，如何能够做到这些。
她怔怔地问灵渊道：“如果有一天，我犯了错，你也要对我重重责罚吗？”
清漪带给灵渊的感动，全部来自于她的单纯与美好。她对灵渊毫无隐瞒，毫无虚伪做作，全然是一片真心流露。
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询问，灵渊心里没来由地一紧，他搂过清漪的肩膀，将她拥入怀中。
“芜儿，你与他们不同。不论你做了什么错事，只要你向我坦白，我都不会怪你。”
他的话仿佛给清漪吃了一颗定心丸。罢了罢了，他待人如何，终究是别人。只要知晓他待自己与那些人全部一样，便足够了。
这二人拥了许久，那些轿夫都不曾抬头去看。他们个个抖如筛糠，想着以后自己还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了。
“算了，你们都回去罢，今日之事，既往不咎。若还有下一次，直接打死！”
灵渊鲜有如此严厉的说辞。但是有错不罚，也是第一次。
分明是看在清漪的面上，才饶过他们这一遭。
第62章 更深露重（3）
距离沐府脚程并不算远了，清漪与灵渊二人也无心再坐轿子，只得徒步走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时夜已经深了，四面都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吹得人心里惶惶的。然而清漪却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只要有灵渊在身旁，她的一颗心便会安定下来，无畏无惧。
灵渊知晓清漪腿上有疾，同时又知晓就算是疼痛，她也不会说出来的。于是便半蹲在清漪身旁，“上来。”
清漪迟疑了些许，还是趴在了灵渊身上。
灵渊的步子极稳，清漪一点也不担心她会摔下去。
记忆之中，还是幼时罢，沐云霆也是这般背着她。她有时并不累，却依旧央求着沐云霆，“好爹爹，你就再背一小会儿好不好？”
童心未泯，清漪是多么怀念幼时的时光啊。
现下，灵渊待她，也算是用心了。
清漪抬头去看，天上的星子并不分明。只有寥落的几颗疏星，懒散地挂在天空之中。
不知灵渊是否背过别人，是否也对别人这般温柔。清漪不想去想，不愿去想。
她没有开口说话，生怕一张口便惊走的现有的幸福。
不知走了多久，兜兜转转就是看不到沐府的一点影子。清漪确实有些困了，但她迫使自己清醒起来。
“灵渊。”
清漪唤道。
“嗯，我在呢。”
灵渊回道。
“真好。”
她怕灵渊不明白，又补充道：“有你在真好。”
灵渊走得久了，呼吸不自觉地重了起来。他回应道：“有你在真好。”
清漪终于看到沐府的时候，已是夜半时分了。门前的石狮子仿佛都睡着了，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
在院墙旁边的杨柳丛中，灵渊把清漪放下来，替她整了整鬓发，道：“这天着实晚了，赶紧回去吧。”
清漪低头一看，自己却还披着灵渊的外衫。男女授受不亲，她与灵渊的亲密毕竟只是二人之间的事情，还不适宜让所有人都知晓。清漪取下外衫，递到了灵渊手里。
“我不冷，你赶紧披上，免得着凉了。”
可不是吗？他背着清漪走了这么远的路，衣服就快被汗浸湿透了。额上还有大颗的汗珠子。
灵渊重新又裹在清漪身上，生怕她冻着了半分。
他拉了把清漪的手，“你瞧瞧，手都冻冷了，还是赶紧回去吧。”
清漪抽回自己的手，那股温热便在瞬间失去了。她不再言语，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走得如此艰难。那日她目送灵渊离去，心里千百般不舍，都不曾说出一句挽留的话。而现在，她不想再如此懦弱了。
然而，别无他法。
带着温暖与沉重，清漪已经走到了那石狮子面前。蓦地，她转过来，夜色苍茫，清漪依旧能够看得出灵渊在对着她笑。她再也忍不住，以离弦之速飞奔过去，伫立在灵渊面前。
灵渊见她去而复返，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忙关切道：“怎么了？”
清漪喏喏的，终于鼓足勇气道：“此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了。”
灵渊觉得此刻的清漪分外可爱，就像是个未长大的孩子。他情不自禁地去揉清漪的发，“你若是想见我，便派人去花气袭人传一声。我让向笛亲自来接你便是了。”
清漪本来还觉得满腹的感伤，忽然听到灵渊提及“花气袭人”，不自觉地 “呀”了一声，“ ‘海棠依旧’还在轿子里，真真是可惜了。”
灵渊见她如此娇俏，与方才的委委屈屈欲说还休大相径庭，心下的怜爱更增几分。
“那有何妨，我等下托人再送些过来。”
他声音一低，“相信我，不久之后我们便会再见了。”
清漪“嗯”了一声，长久无话。
最终还是转身走了。
不忍离别，是因为害怕再无相见之期。现下灵渊都说了不久之后还能再见，她为什么还是不忍分别。清漪不明白现在的自己。她想破脑袋也不明白。
站在门前，清漪终究还是把那外衫取了下来，用手拿着。这才扣了几下门，等了一小会儿才听得那沉重的铁门晃悠悠的开了。今日守门的是府里的一个小厮，叫顺久。他睡眼惺忪，见是清漪，忙道：“这么凉的天儿，二小姐怎的才回来。赶紧进来吧。”
话罢，他警觉地往外面瞅了瞅。外面空荡荡的，哪里有半分人影。
清漪顺着他的眼神望去，一眼便看见了灵渊站在杨柳丛中。再看顺久，却一脸平静。大抵是没有发现灵渊的存在吧。
“二小姐一个人回来的？”
清漪“嗯”了一声，便走了进去。
他自顾自地说道：“难道方才是我睡糊涂了，竟听见院墙外面有人说话呢。
清漪心生不满，又往灵渊所在之地望了一望，哪里还有半条人影。知晓灵渊已经走了，她心下稍安。没了后顾之忧，清漪便不太友善起来。
“你仔细看看，外面可有人？”
那顺久平日里哪有机会亲近这些小姐姑娘，此刻得了机会对着清漪少不得一阵殷勤。却不想拍马屁拍在了马腿上，惹得清漪不高兴了。
他立马改口道：“大概是小人听错了，二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继而，他又说道：“夜色黑了，我送二小姐回房吧。”
清漪虽然向来待人温和，但是她对人总保持距离，不喜欢陌生人对她太过接近。此刻顺久的巴结，让她心生了几分厌恶。
她面无表情，只扔下一句冷漠的话。
“你忘了给大门上锁。”
可不是吗？他为了抓住机会溜须拍马，只是草草关了门。听得清漪这么一说，顺久立马匆匆忙忙给大门上了锁。
这晌，清漪已经走了很远了。
他犹不死心，“二小姐，你等等我--”
清漪忽然理解了方才灵渊对于那些下人的责罚。在这个社会里，人有三六九等之分，只有人人各司其职，社会才能稳步和谐。越俎代庖失了本分，着实令人讨厌。
她向来不关心这些，可是她心里面却容不得这些人。
听到顺久在后面叫她，清漪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只希望赶紧到溶月居，落个清净。
第63章 更深露重（4）
灵渊见那守门的小厮左顾右盼，心想着大抵是二人方才说话被人发现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不想为清漪带来什么无谓的口舌之争，便摸黑顺着那院墙离开了。
身后的黑暗里忽然冒出一条人影来。跟着灵渊走了许久，直到离开了沐府的管辖范围，才开口说道，
“主子啊，你背着那木姑娘绕来绕去做什么呢。我这两条腿都快废了。”
绕什么？灵渊心里一暖，还不是为了和清漪在一起多待一会儿。不然花气袭人到沐府路程不远，何以走到夜半时分。
灵渊瞥都没瞥向笛一眼，“你自己非要跟来，现下又抱怨什么。”
向笛心里已生出了浓浓的不满，要不是你武功太差，要我时时刻刻都贴身保护，鬼才愿意大半夜的陪你瞎晃荡！
好歹他也是大家公子，什么时候受到过这样的窝囊气。
“心里面又在骂我了？”
灵渊没好气地问道。
向笛立马狗腿似的，“才没有呢。”
这二人往前走了，向笛终究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主子，这木姑娘是？”
“她是沐家的二小姐沐清漪。”
向笛“啊--”的一声，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他初见清漪，虽然覆着面纱，但也能看出绝非寻常的那些庸脂俗粉可以相比。揭去面纱，只觉得世间竟有如此美丽清秀之人，连呼吸都要静止了。现下得知清漪身份，不自觉地想起沧禁名流争相上门提亲之事，倒也不是空穴来风了。
怪不得一向对女子保持距离的灵渊，会如此上心。如果是他，他也愿意。
眼下看来，是没有机会的了。
“你又‘啊’什么？”
向笛脑子里千回百转，道：“我说这沐姑娘不像是出身寻常人家，投手投足之间都透露出大家风范呢。”
灵渊“嗯”了一声，表示了赞同。
继而又说道：“嘱咐手底下的人，但凡见到芜儿，都要分外留意。不论何时何地，都要保证芜儿安然无恙。”
这……
灵渊何曾为了一个女子如此兴师动众过。他为一个女子做过最出格的事情，也不过是阿璇被赐死那年，他着实掉了几滴眼泪，喝了几日的浊酒。
再往后，他便视女人为蛇蝎避之不及了。
但凡有亲近者，那也是逢场作戏罢了。何尝如此上心，不惜动用所有力量来力保一个女子的平安。
向笛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又听得灵渊嘱托道：“此事万万不可让母亲知晓了。”
向笛胡乱应了一声，感慨道：“主子待沐姑娘可真好。”
提起清漪，灵渊的心里便如同照进了春日阳光，温暖一片。回想过往，他与清漪相处的时日并不多。但是时日的长短与信不信任一个人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他与清漪之心，早便连在了一起。
灵渊冰冷的脸上开始有了笑意，“你懂什么，早在水月庵之时，芜儿便舍身救我。我如今这般待她，也比不上她对我的万分之一。”
水月庵，那个遥远的记忆被牵扯了过来。
向笛只去过一次，是催促灵渊而去。此时灵渊伤势颇有好转，却推脱着不肯离开。现下看来，竟是因为这沐姑娘啊。
也是，那等姿色与性情之人，如何让人不动心呢。
他再次感慨，道：“主子可真是好福气，有溧阳郡主那般青眼相待，现下沐姑娘又这般情深意重。一个是首辅大人的千金小姐，一个是护国将军的掌上明珠。”
灵渊脸色阴沉下来，黑夜之中，灯火迷离，并不能看清楚。
“以后不准拿溧阳郡主与芜儿相比。我们的事情，也不许把芜儿牵扯进来。再让我听见你说这样的话，你就给我滚蛋。”
贵为郡主又如何，清漪可是他心中最最在乎的姑娘啊。旁人如何能比。
向笛冷汗流了一背。
他这主子向来是不爱发作，但凡发作便再无挽回的余地了。他肯这么教训自己几句，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过了许久，又听得灵渊说道：“阿骁怎么没来？”
向笛生怕自己再说错话，考虑再三，“大概是旧疾复发，在家将养吧。”
灵渊道：“他都伤了大半年了，早就好透了。这会子不知道又躲在哪里听人家姑娘唱小曲呢。罢了，随他吧。”
向笛心想，果真一切都逃不过主子的法眼啊。以后说话做事不能再口无遮拦了。
这二人实在是走得乏了，便找了处旅馆歇了。躺在床上，不久便沉沉睡去。
已经有好久，灵渊未能睡得如此香甜了。
第64章 立威之势（1）
清漪回来的晚，第二日便起的稍稍迟了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采薇帮她净了面，又用青盐漱了口。这才帮她细细地打扮起来。
理了云鬓，贴上花黄，又涂了几层薄粉，才勉强把脸上的疲惫之色给遮下去。
“呀，妹妹好睡。”
清漪刚刚收拾好，清沅便带着芸儿过来了。
清漪知晓自己起的晚了，但此刻也不过是辰时，因而说道：“姐姐一大早过来，可是有事？”
清沅吩咐芸儿把手中提的食盒放在桌上，采月见状慌忙接了去。
“妹妹今日起的迟了，未能赶上早膳。这不是，母亲担心妹妹饿着，便嘱托我送一些来给妹妹。”
清漪仔细去看那饭菜，清清静静简简单单的四叠，看起来十分爽口。她心里感念王夫人的关怀，同时对清沅的防备之心也收敛了起来。
“有劳姐姐了。”
“妹妹这说的是哪里话，你我姐妹何必如此客套。赶紧用餐吧，等下小心寒了胃。”
清漪也不再客套，便招呼采月、采薇一同坐下。
这采月二人本是下人，怎能与主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不待清沅说话，芸儿便说道：“二小姐，你刚回来可能不知道规矩。但是这些下人也万万不能逾距。失了本分，咱们沐府可是留不得的。”
采月二人听得此话，登时慌乱了。她二人不是不知道规矩，只是清漪太过友善，一不小心便忘记了自己丫鬟仆人的身份。这下被清沅看到，只有被处罚的下场了。
她二人离开座位，跪在地上。
“大小姐，奴婢不是有意的。”
采月率先辩解道。
然而采薇却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清漪，希望从清漪那里得到些支持。
清漪因昨日顺久逾距之事闹得心烦意乱，此时又听到芸儿提及自己房内逾距之事，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
“姐姐，原是我的不对，忘了这主仆之别。她们也都是听我的话。还望姐姐饶她们一次吧。”
清沅笑道：“瞧瞧妹妹煞有介事的样子，这芸儿向来调皮疏于管教惯了的，说这话也不过是吓她们一吓罢了。爹爹虽让我掌家，我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处置了妹妹房里的人啊。”
清漪听清沅此意，大有立威之意，心想自己归家以来，从未与清沅争抢过什么，她竟依然如此防备自己，生怕自己夺了她掌家的权势。心下一凉，那点姐妹情谊也越发淡了。
“姐姐不必看在我的面上，既然有错便罚吧。”
话音刚落，采月再次辩解道：“大小姐，二小姐方才也说了，是她自个忘了这主仆之别，可不关奴婢的事啊。”
清漪心生不悦，但终究强忍住了。
这采月平日里看着机灵活泼，实则心思阴骘，关键时刻就是墙头之草，风往哪吹，她便往哪儿倒。
此刻，听见采薇说道，“月姐姐，二小姐平日里待我们极好，你怎么能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她身上去呢？咱们原本就是奴才，不该逾越了本分。”
“你懂什么？再不求大小姐，咱们就要被赶出府去了。”采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清漪，只看到了清漪满脸的默然。她再次觉得自己跟着的主子真是没用，关键时刻不还是得求大小姐。
清漪的心像针扎一般，吃的用的她何曾亏待了她们？
清沅看戏看得够了，才放话道：“看来我平日里对下人太过严苛了。以至于有些小错，她们都以为我会把她们赶出府去呢。”
芸儿在一旁附和道：“我倒觉得大小姐做的一点不错，若是没个怕头，这些下人们还不晓得谁才是咱们沐府的掌家呢。”
清沅意味深长地看了清漪一眼，又去看芸儿，笑道：“这么说，我还是非罚不可咯？”
芸儿道：“错者本就当罚。”
这二人一唱一和，配合的天衣无缝。清漪在一旁没有插嘴的份，也不想插嘴。便只有叹息。
“那就罚你们不许领这个月的月俸银子。”
采月大喜过望，立马扣头，道：“奴婢多谢大小姐。”
说罢，她推了采薇一把，“还不赶紧谢过大小姐。”
采薇顺势也谢了。
清沅道：“跪了这么久了，赶紧起来吧。你看看这娇花似的两个人，被我吓成什么了。我是母老虎吗？”
她陶醉在这种掌家权势之中，她就是要清漪知道，她沐清沅才是最适合掌管沐府的那个人。
她看了看尚且坐在凳子上的清漪，“呀，只顾罚这些下人，忘了妹妹还没用膳呢。”
唱了这么一出，清漪如何吃的下去。她满心不悦，只能就此埋藏了。
“你们两个还不赶紧服侍二小姐用膳。”
清漪心下着实烦躁，“我原是不需要人服侍的，让她们都下去吧。”
清沅见清漪只顾生着闷气，来了小半日也没有让她坐下的意思。她便就势坐到了清漪面前。
“妹妹这是嫌我多管闲事，生我的气了。”
清漪心中着实生气，她的右手便覆在左手的念珠之上，以其心态平和，去除怨气。然而短时间内，她无论如何也消除不了这股子气的。只得说道：“姐姐多想了。”
清沅痛心道：“妹妹啊，你有所不知，这些奴婢都是些下作东西。你今日让她们与你一同用餐，难免他们明日不会生了与你平起平坐之心，后日便想着如何越过你去了。妹妹在水月庵长大，不懂这家族之事也可以理解，但是，这种逾距之事一旦发生，会带来多少人争相效仿。到时候主不主仆不仆的成何体统。说不定我们这些主子都要反过来伺候他们了。”
“妹妹啊，这些事情你愿意看到吗？”
清漪也是厌恶越距之事，但是清沅此言未必没有危言耸听的意思在其中。她不想与清沅有所争辩，便淡淡说道：“姐姐既然掌家，这些事情姐姐看着处理就好。姐姐事事为沐家考虑，自然不会做出损害沐家之事。我也是放心的。”
清沅略有感慨，道：“妹妹理解我，那就是最好的了。”
话罢，她又说道：“本月十二，便是溧阳郡主的生辰了。按着往年的规矩，这大家小姐都是要参加的。妹妹既然回来了，便一同去吧。”
第65章 立威之势（2）
清漪本不想参与这些凡俗之事，生怕又无端招惹许多麻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因而拒绝道：“姐姐去吧，我就不去了。”
清沅哪里想让清漪一同前往，左不过是碍于面子，她不得不邀请清漪一同前去罢了。
最重要的一点，清漪不是惯会收买人心的吗？她这次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清漪并不如她。
清沅再次软语道：“好妹妹，你就当陪陪我行不行？”
清沅哪有如此软声软气的时候，但是清漪仍然不大想去。
清沅拿出了杀手锏，“溧阳郡主爱热闹，她此次生辰，想必沧禁名流都会去参加。妹妹若是想寻什么人，只要他还在沧禁，说不定还能遇上呢。”
她此言分明是在说灵渊。
清漪心下一阵暖流滑过，但是又升起阵阵恐惧，仿佛心中的秘密无辜被人窥探了去。清沅并不知晓她昨日才见过灵渊，只是想拿灵渊激她一激，却不想戳中了清漪心事。清漪的脸瞬间便红了起来。
“妹妹，你青春年少，怎的一点胆量都没有，哪里像我沐府的女儿？若是我，我定要寻了他去。”
在清沅的一番劝说之下，清漪有些动摇了。
“那便如姐姐所言吧。”
清沅心下生了几分得意，又好言好语道：“妹妹可有拿出手的才艺？溧阳郡主生辰宴上大家都要表演才艺的。”
清漪哪里学过什么才艺，最能拿的出手的除了武艺，便是写的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了。
她低低道：“我是陪姐姐去的，姐姐展示便是了。”
清沅道：“妹妹这话可就说错了，我与妹妹同是沐府的女儿，切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去。我知道妹妹自幼离家，许多东西都不曾学过。但是妹妹也不应妄自菲薄，许多东西学一学便会了。不如我派人请个师傅，教一教妹妹吧。”
“此事全凭姐姐做主。”
事情说完，清沅便道：“这说道了小半日，妹妹也没吃上饭，不如让小厨房重新为妹妹做了来。”
清漪不想再说，借口抄经时间到了，便送走了清沅。
送至门口，清漪便不再送了。转头看见采月二人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又念起方才之事，心中竟置了几分气。
她本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如今看来，由不得她再置身事外了。
“采月，你去把萃姑娘叫回来。”
萃浓平日里心直口快，着实让采月难堪过。她推脱道：“奴婢还有事要忙，不如让采薇去叫吧。”
清漪心头之气更甚了，一个奴才竟也开始推三阻四了。
她原本并无主仆之分，现下她却比谁都更加清楚，主就是主，仆就是仆，并非所有人都像萃浓一样真心待她。仆人失了本分，真真是让人生厌。
她清冷一笑，带着无数的寒意。
“我竟不知我使唤不动你了。”
这句讽刺让采月有些下不来台。她粉唇微嘟，“二小姐这说的是哪里话。奴婢不是在拿话搪塞二小姐。只是表少爷送来的两条金鱼还没喂食，新移的花木还没有浇水，二小姐的衣裳还有两朵木兰花没有绣好。这些事情离开了奴婢旁人做不来的。”
平日里看着话不多心灵手巧，却不想是这样的一个人。清漪本来只有几分气，现下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了。
她何曾料想过人心是如此难测。
清漪着实是气急了，语气也重了起来，“金鱼和花木离了你，旁人如何喂不得。那衣裳上的花也可以隔两日再绣。你推三阻四到底是何故？”
采月道：“二小姐真真是冤枉我了。咱们院子里您和萃姑娘娇贵，哪里做得了这些粗活。采薇又笨手笨脚的，万一喂多了喂少了，金鱼怎么受得了。花木也一样，浇坏了可怎么办。至于二小姐那衣裳，就更不能耽搁了。人都说灵光一现，这灵光没了，那花可就绣的不好看了。我都是实心为二小姐考虑啊。”
话音刚落，便听到“唰”地一声，采月那脸上便挨了一巴掌。
“小贱人，平日里都是小姐待你太好了。”
清漪仔细去看，竟然是萃浓。她只顾生气，连萃浓进了门都没有发觉。
萃浓额上还有残余的汗珠，这个时间她刚刚和清凌练完功，想着回来看一眼清漪起了没，却不想看见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和清漪对词。萃浓才没有清漪那么好的脾气，竟然还可以心平气和地质问到底。
她心里可窝不下这口气。她的小姐怎么容许别人欺负了去。
一巴掌下去，犹不解恨，骂道：“那边跪着去，免得污了小姐的眼。”
萃浓在教训人的时候，清漪都会责怪上一两句，以示萃浓把握分寸。但是这次，她丝毫没有觉得萃浓的暴力有什么错。如果不是萃浓及时出手，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住。
采月十分委屈，道：“萃姑娘原和我们是一样的，凭什么指使了我去。”
萃浓再次扬起巴掌的时候，被清漪制止住了。
她挟带着内心的不满，冷笑道：“你说的一点不错。如果今日在此的是姐姐和芸儿，你大概便不会如此推脱了。说到底，还是我平日里性子太软，太由着你们了。”
采月道：“二小姐这是嫌我不好使唤了。既然如此，二小姐大可回了夫人去，我情愿回去服侍夫人去。”
采月如此一说，到让清漪清醒了起来。
她只想着要罚一罚采月，却不想这二人原本就是服侍王夫人的。王夫人心心念念要把这二人交给清漪使唤，根本没有发现采月的品性。也是，她二人跟着王夫人，旁人谁敢给她们脸色瞧。倒是跟着清漪，才能面对着清沅的随时诘难。这么说来，她倒是要想个法子，既能惩罚了采月，又能不打扰到王夫人了。
一瞬间，清漪陷入了沉思。
思考良久，清漪方说道：“你原是跟着母亲的，跟着我倒是受委屈了。”
话毕，她又对萃浓说道：“我记得上次娘为我缝制了一个香囊，就赐给采月吧，也算是补偿她所受的委屈了。”
萃浓方欲再说，却被清漪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去跟着萃姑娘领东西吧。”
采月甚至连一声谢字都不曾说，便欢欢喜喜跟着萃浓去了。
清漪叹息一声，她的身边是断断留不得这样的一个人了。
第66章 立威之势（3）
转身进屋，端坐窗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却听得采薇“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清漪愣了一愣，她只顾着采月之事，却忘记了采薇。
这姑娘并未做什么出格之事，平日里也算是尽职尽责，但是清漪依旧是心存芥蒂的了。
“二小姐，月姐姐她并不是有意顶撞二小姐的，还望二小姐不要放在心上啊。”
清漪心中有些冷笑，如何能够不放在心上。
她对着采薇说道：“此事与你无关，你且起来吧。”
采薇依旧跪在那里，“月姐姐从小伺候夫人，脾气未免大了些。可是她没有坏心的。也就和萃姑娘一样，嘴巴厉害了些。”
萃浓在清漪心里，虽然嘴巴坏了些，手段厉害了些，但是天真可爱，是她的至亲。不论是面对清沅还是亲王，她能把清漪护在身后。那采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个贱奴罢了。她如何能与萃浓相比，采薇此言，真真是高抬采月了。
清漪道：“这沐府一直是姐姐掌家，我常年离家，关键时刻你们求助于姐姐，我并不在意。可是，你们是我房里的人，我纵使偏爱萃浓了些，又何尝亏待了你们。采月真真是让人寒心。”
采薇如何不知清漪待她的好，她虽不言语，但是一颗心还是向着清漪的。此刻动容道：“二小姐--”
经历此事，清漪心肠忽然硬了起来，与之前那个善良柔弱的她大相径庭了。
以往的她，以善良之心回应着旁人的善良。自归家以来，她无端遭受了诸多的委屈。旁人如何待她，她也要如何待别人的了。无原则的退让与善良，旁人都当她是个好欺负的了。
“若是从此之后采月有所收敛，倒也罢了。若是她再敢拿着母亲的旗号做着这吃里扒外的事情，”
清漪停顿了一下，眼神里带着几分的凶狠。
“那就休怪我心狠，不念及她服侍我一场。”
采薇叩头，满是感激道：“奴婢定会好好劝说月姐姐的，二小姐就放宽了心吧。”
清漪不欲再说，懒懒地回应道：“你下去吧，我乏了。”
就这样，一上午的时间过去，清漪甚至连饭都不曾吃一口，她的心里被失望填充的满满的。
她清楚地知道，大家族就是这样。幼时三姨娘的事情又浮现在眼前了。不过是**岁，清沅就已经学会了算计人心。现下还能容下她回来吗？
今天这一出不过是开始罢了。让清漪明白，这个沐府到底是谁说了算。立威之势，让清漪头都快炸了。从此之后，怕是待人待事都要多一分防备了。
她站了起来，倒了杯茶给自己喝，却觉得心口处越来越堵。她飞快地转动念珠，默念着早已烂熟于心的经文。这才觉得好受一些。
且说萃浓领着采月去了。
她并没有领着采月去库房，反倒去了自己的房间。
采月甫一进门，萃浓便一脚把门踢住了，又上了栓。弄得采月心里毛毛的。她素日里便知晓萃浓是个不好惹的。本存了三分忌惮，看着清漪对自己的态度，她便放松了下来，料想着萃浓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萃浓这一上门，倒是把采月给唬住了。
“萃姑娘，你想做什么？”
萃浓忍住心头的气，“小姐抬举你，要把夫人亲手绣的香囊送给你。但凡是小姐抬举的人，我也要抬举抬举不是。所以，也准备送几样东西给你。”
饶是萃浓如此说，采月还是感受到了危机。
她与萃浓相处也有一段时日了，萃浓哪里对她好言好语过。至于萃浓的房间，她就更没有来过了。今日一见，哪里有半分女儿家闺房的样子。除了梳妆台上摆放着女儿家的妆奁，顺着那张床一直到门口，都摆满了武器。
长枪、短剑、利刃、黑鞭、白练样样都齐全了。
“愣着做什么，过来。”
萃浓没好气道。
采月感受到的危机一波覆盖过一波。这里只有她与萃浓二人，她不敢不过去。
萃浓一把拉过她，甩到了那排兵器面前，“挑一个吧。”
采月不解其意，只得顺手指了一把剑。
萃浓取出那把短剑，白了采月一眼，“还真是有眼光呢。这把剑是小少爷最喜欢的，真是白瞎了要被你糟蹋。”
她走到梳妆台旁边，取出帕子小心翼翼擦拭干净。
终于，那把剑被萃浓擦得锃亮锃亮的。采月觉得她的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紧张与不安把她整个人都包裹住了。
萃浓再次走到采月面前，半蹲下来，把剑放在地上，像是面对着自己最心爱的宝贝一般，低声道：“委屈你了。”
蓦地，萃浓站了起来，对采月喝道：“你给我跪下。”
采月哪里敢反驳，她是亲眼见过萃浓废了那彪形大汉的一只手的。在庭院之中，有清漪那个软性子的主子在，她尚且敢说上一两句。现下已是刀板上的鱼肉，全凭萃浓处置了。
她跪在了地上。
萃浓又发话道：“你倒是知道跪在哪里舒服，我是让你跪在那把剑上。”
那把短剑不过有两寸长，宽度就更别提了，只有四指那般宽，如何能跪的下去。
采月慌忙低头，道：“萃姑娘，我知道错了，求萃姑娘饶我一回吧。”
“你错在哪里了？”
“我……”采月支支吾吾道：“我不该说萃姑娘没资格罚我。”
萃浓却丝毫没有要放过采月的意思。
“既然知道自己错了，就老老实实跪在那剑上。我没有让你跪在刀刃上，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
采月再也忍受不了了。
她何曾受到过这份窝囊气。跪刀刃？她的膝盖还要不要了？
“噌”地一声，采月站了起来，“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说罚就罚。我是夫人亲自指派给二小姐的，二小姐都不敢罚我，你凭什么罚我？也不照照镜子，连个‘姑娘’都没挣上去呢，还整日里让我们姑娘长姑娘短的叫着，真不知羞。有本事的，就像芸姑娘那样。”
萃浓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第67章 立威之势（4）
她最讨厌旁人拿她与芸儿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错，她是个奴才，可是她只是清漪的奴才，哪里轮得着一个下人这么说她。
可惜采月已经被愤怒冲晕了头脑，她看见萃浓的愤怒，心里竟然生了几分得意。
“人家芸姑娘可是要嫁给少爷做偏房的，你再陪着少爷练功夫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跟着二小姐一起嫁一个不登台面的人罢了。”
她冷哼一声，“跟着一个没用的主子，当然也是没用的了。还是大小姐厉害。”
冷不防的，萃浓已经甩了一个耳光过去。
这已经是采月第二次挨萃浓的耳光了。
猝不及防，萃浓又甩了一个。
她犹不解恨，左右开光，不知道甩了多少下，只觉得手心都是疼的，这才收手。那采月的一张脸本来极是漂亮，此刻已变成了红肿一团，活像死猪脸子。
“你要记住，不论你如何说我，我都不会罚你。但你不应该这样说小姐。大小姐算什么东西，要不是看在小姐面上，我早就收拾她了。”
采月捂着自己脸，说不出的憋屈。
“跪下！”
萃浓再次命令道。
采月这次再也不敢说什么了，无论再怎么搬靠山，萃浓也不会放过她的了。她只得尽数忍了。
脸上火辣辣疼成一片，膝盖跪在短剑上，也疼成一片。
若是度过此劫，她定不饶了萃浓去。
萃浓一丝的怜悯也没有。这次就算清漪会罚她生她的气，她也要罚了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懒散地躺在床上，哼着小曲，看着采月跪在地上，心里面说不出的舒坦。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忽然听到了敲门声。确切来说，是踹门声。
“萃浓，大白天鬼鬼祟祟做什么呢，快开门！”
是清凌。
萃浓不想开，便回绝道：“姑奶奶没心情陪你练功，你去找什么云姑娘雨姑娘练功去吧。”
清凌在门外听得云里雾里，“什么云姑娘雨姑娘的，你在发什么疯？”
萃浓道：“我身份低微，原是不配陪你一起练功的。小少爷还是另觅了他人吧，免得辱没了自己的身份。”
没来由地被萃浓挤兑了一番，清凌觉得心里面挺不是滋味的。他自幼与萃浓亲近，从来没有拿她当下人看待，她不是不知，又何必说了这些话来伤他的心。如此一来，还不生份了。
“开门！”
萃浓再不言语，而那采月见萃浓丝毫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此刻便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清凌的身上了。
“少爷救我--”
清凌尚不知晓清漪她们与采月之间的这些事，一听到采月呼救，心想着萃浓平时下手没轻没重的，可别惹出什么事才好。
心急火燎道：“再不开门，我真踹了啊--”
萃浓不去理他，只听得他一脚一脚踹下去，“哎呀”一声，整个人都闪了过来。
清凌一进门便看到萃浓躺在床上，采月小心翼翼地跪在剑上。
不，清凌根本没看出来那是采月。
采月见救星来了，忙连滚带爬地到清凌身边，拽住清凌的袍子，声泪俱下，“求少爷救我啊。”
萃浓看到采月这个样子，气便不打一出来，“唰”地一声从床上坐起来，“下作东西，你做什么，还不赶紧放开你那双贱手！”
采月才不管萃浓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哭。这女人之间的斗争，清凌一脸茫然。
只得对采月道：“你先回去吧。”
采月如蒙大赦，却又听到萃浓喝道：“今日你只要出了这门，明日我便打断你这双狗腿。”
采月又求助清凌。
清凌朝她使了个眼色，采月这才退出去了。
“好端端的，怎么又闹起来了？”
萃浓道：“你就会做好人，也不听听她说了什么混账话。”
清凌茫然道：“说来听听。”
他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然而萃浓却不肯再说了。那些话，事关清凌与清漪，她如何说得出口。
一腔怨气，全部都化成了眼泪。
清凌不是没见过萃浓哭。反倒是见过太多次，萃浓一哭她便有些烦躁了。但是这一次与以往的许多次都不一样。以往的时候萃浓大哭大闹，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这一次，她就默然地掉着泪，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清凌反倒是不知该如何安慰了。
他慌忙用袖角去帮萃浓擦干眼泪，好言好语道：“好萃浓，这是怎么了啊？让旁人看到了，还以为我欺负了你呢。”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萃浓哭得更凶了。
“采月招惹你了，你可着劲骂她不就是了，干嘛把自个气成这个样子。”
提及采月，清凌忍不住发笑，“你看看你把人家的脸打成那个样子，怕是以后再也嫁不出去了。”
谁知道萃浓根本止不住眼泪，她抽噎着，“我问你，我和芸儿谁好？”
这好端端的怎么芸儿也搅和进来了呢。
清凌本着要哄好萃浓的目的，同时又没有说谎，“你简直问了一句废话。你我一同长大，自然比旁人更亲上几分。你再哭哭啼啼，旁人还以为我们生份了。白白给人笑话了去。”
清凌这番话，说的萃浓心下暖和一片。
“看在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你不许娶她。”
清凌完全懵了，“谁？”
“芸儿啊。”
清凌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终于笑出声来。
“我当是什么要紧事，原来你是在与我说笑。不用看在你我的情分上，我便告诉你一句知心话，我绝对不会娶芸儿。”
他想要娶的人，是梨香院的翩鸿姑娘啊。
萃浓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他们都说了，老太太抬举芸儿，要给你做偏房的。”
提及老太太，那个居住在乡下的祖母，清凌便有些窝心。不好好在家享清福，为家里的事情操碎了一颗心。好好地，怎么就把芸儿许给他了。
他横眉一凛，“老太太那么抬举她，就让她嫁给老太太得了。”
这句话瞬间逗笑了萃浓，“平日看着正正经经的一个人，这会子竟也说起混话来，一点都不知羞。”
清凌道：“你倒是知羞，一个姑娘家哭哭啼啼的。”
萃浓道：“我们姑娘家就是这样，若是烦了你就别理我。”
清凌无辜又被萃浓挤兑了，他无奈道：“罢罢，我是说不过你的。不过我总是有法子治你的。”
说罢，他便挠起萃浓来，萃浓又痒又急，“我看你你是越长越坏了。”
萃浓哪里肯放过清凌，两个人便打闹起来。
午睡起来，采薇伺候清漪草草吃了些饭。见萃浓不在旁边，便问采薇道：“萃姑娘怎的没过来？”
采薇眼睛红红的，低声道：“奴婢也不知道，许是在歇息吧。”
清漪警觉道：“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采薇欲言又止，“月姐姐不知道怎么招惹萃姑娘了，一张脸被萃姑娘打得像猪头一样。”
清漪知晓萃浓不会放过采月，也没想到她这么明目张胆，而自己呢，却一点责怪萃浓的意思都没有。这样的人，就是该有所惩罚。
清漪道：“萃浓脾气大，有时候我也管不住她呢。你平日里多劝着采月点，劝她想开点，毕竟萃浓就是那性子了，改也改不了。”
说罢，便朝着萃浓的住所去了。
萃浓睡得正香，那两节胳臂便露在外面。清漪唯恐她醒了又嚷着膀子疼，便轻轻掀起被角，帮她盖住肩膀，只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来。
又搬了小凳子，坐在床前，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子。
不论萃浓做出什么事情来，她怎么忍心去责怪。毕竟人生于世，知己寥寥，像萃浓这般真心待她的就更少了。
从前她总是因为别的人别的事来责怪萃浓，二人虽不曾生分，但清漪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因为萃浓在包容她。
嘴角浮起笑，这是多么安静祥和的时光啊。
“咦，小姐，你怎么来了？”
“你接着睡吧，我只是过来看看。”
萃浓起了身，又是精神百倍的样子。
“睡了小半天，好渴。”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边，还残余着口水。萃浓不好意思地笑笑，漱了口，又喝了几口凉茶，“小姐等久了吧，都怪我睡得太沉了。”
清漪拿起萃浓挂在幔子上的外衫，“赶紧穿上，等下着凉可就不好了。”
萃浓心下暖暖的。
“小姐还没说到底是什么事呢？”
清漪笑她心急，“方才我听采薇说，那采月一张脸被你打得像猪脸一样，就过来看你气消了没有。”
萃浓豪放地笑了以来，“采薇说的还真是形象，可不就像猪脸子嘛。”
她看了清漪一眼，“我这么做都是因为她出言侮辱小姐，小姐可不许与我置气。”
清漪道：“以后你爱教训谁就教训谁，我永远都不会与你置气。那采月断断是不能留在身边了。但是又不能做的太过了，毕竟她原本是娘身边的人。咱们暂且由着她，等有了合适的机会，随便把她配个小厮嫁出去，也算眼不见心不烦了。”
萃浓哪里肯暂且由着她，恨不得每天都抽打她几百遍。
“小姐真是太好性了，要是我……”
清漪宠溺似的，“你呀，就是孩子气，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难不成还想打死她不成。要是师傅看见你这个样子，又该骂你了。”
萃浓不服气道：“我就是看不上她那个猖狂样子。”
“好了，别提这些烦心事了，跟我一起去娘那里请安。”
第68章 护犊情深（1）
王夫人也是午睡方醒，还懒懒地倚在床上，玲珑坐在旁边拿小锤子帮王夫人捶着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清漪见状，忙道：“玲珑姐姐，我来吧。”
玲珑行了礼退下了。
清漪那双手轻一下重一下地帮王夫人捏着背，还不忘记陪王夫人说着话。
“娘真是好睡。”
王夫人笑道：“人上了年纪，便越发的贪睡了。”
萃浓伶牙俐齿，“夫人哪里上了年纪，看容貌，倒像是个大姐姐呢。”
说罢，她帮王夫人捏着腿，她没有清漪那般细心，下手太重，以至于王夫人“哎吆”一声，“我的儿，你这小嘴甜，下手却也忒重了些。”
“娘，萃浓向来就是冒冒失失的，她对您也是一片孝心。”
王夫人道：“咱们平日里宠她惯她，到了夫家，再这么冒冒失失的，人家可不愿意。”
清漪抿唇而笑。
王夫人不过是玩笑罢了，然而萃浓却想起采月说的话，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了。
她停下手，“我就知道夫人和小姐都嫌我性子粗野，巴不得我早早嫁了，也省得我每日找不够的麻烦。我又不比芸儿身份尊贵，左不过嫁个像样点的小厮，也不妨夫人和小姐疼我一场。”
这番话说的王夫人都糊涂了，“我的儿，这话你从哪儿听来的？”
萃浓是个心直口快的，心里面如何藏得住事情，不过是憋了小半日，她整个人都快憋爆炸了。还不如说出来来的痛快。
“还不是采月。”
清漪总算明白了萃浓为何下手那么狠了。
王夫人尚且不知采月之事，清漪草草讲与王夫人听了，王夫人气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觉得心口处一阵剧痛。
她原本以为采月采薇二人跟着自己时间久了，派给清漪放心一些，却不想自己身边的人竟是如此不省心。
“娘，你没事吧。”
“夫人，你没事吧。”
王夫人心口处绞在了一起，她指了指床头的柜子。萃浓眼疾手快，已经跑了过去。找出了一个白瓷瓶子。
王夫人点点头，让萃浓取出一颗黑色的药丸，服了下去。
萃浓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心里面埋怨自己，好端端的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点小委屈吗，为何要在王夫人面前抱怨。竟惹得王夫人病发了。
王夫人服了药丸，又歇息了一阵子，这才觉得舒服了些。眼看着清漪急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我没事的。”
她像是在安慰清漪，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清漪见她着实难受，便问道：“娘这病？”
“这心绞之痛自娘胎里便有了，只能靠药石来缓解，无法根治的。”
清漪幼时很少见王夫人犯病，在她心中，王夫人是无坚不摧的。自归家以来，王夫人几乎便没有断过药，疼在王夫人身上，也痛在清漪心上啊。
她依旧不死心，“果真无法根治吗？”
王夫人艰难地点点头，“漪儿，你不要难过，我这病虽无法根治，但有这还魂丹在，至少还能活个三二十年，到时候你有了自己夫君和孩子，就算离了娘，也无碍了。”
清漪的眼泪滚滚而出，“娘不要胡说，一定能根治的。明日我便去为娘求药，纵使要了我这条命，也要为娘求了来--”
王夫人道：“漪儿，没用的。”
她欲言又止，“当年，蘋姐姐也是这般说，她历尽千辛万苦练成这还魂丹，却依旧治不好我的病。漪儿，你就不要浪费气力了。”
清漪听王夫人提及故人，下意识地问道：“娘说的‘蘋姐姐’是？”
王夫人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她是你外祖家的养女，自幼与我一起长大。当年，我心绞病复发，痛不欲生，她踏遍千山万水，为我觅得良方。然而那良方虽好却独缺一味药引，你当那药引是什么，是鲛鱼之心！然而为了救我，她苦习潜水之术，毅然而然地下了海。”
话未说完，王夫人已经泪流满面了。
她将近四十，经历过家国变更，人世悲欢。然而在谈到这段往事，她还是感动的涕泗横流。
阿蘋，那是她最好的姐妹啊。
“蘋姐姐取药归来，浑身是血。我当时年岁尚小，被她吓得嚎啕大哭。然而她却安慰我道，心儿啊，我就说你的病能治，但凡有一丝希望，姐姐都不会放弃的。”
“后来呢？”
清漪忍不住问道。
“后来，便炼成了这还魂丹。蘋姐姐在几年之后也去世了。你出生之后，我这病便很少犯了。年龄大了，又开始犯病了。”
清漪道：“既然这还魂丹能缓解娘的痛苦，娘为何不多配几服？鲛鱼之心虽然难求，但是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只有那药方还在--”
说到这里，清漪忽然发现了问题的关键之处，是那药方。
她考虑到的这些问题，想必爹娘都考虑到了吧。
果真王夫人说道：“那药方只有蘋姐姐一人知晓。”
她停了一停，“蘋姐姐待我极好，凡事亲力亲为，她当时为我配制许多颗还魂丹，就是为了防止哪一日她不在了，我还能好好地活着。她那药方，一直是自己收藏，从不示于人。蘋姐姐在弥留之际，还试图把这药方留下来。然而天意弄人。在她去世之后，世上便再无还魂丹的药方了。”
清漪心下凄凉难耐，整个人仿佛都失去了力气。
“后来，南越灭国，那还魂丹也散落许多，所剩的就只有这些了。”
萃浓低头去看，那黑色在白色瓷瓶里，分外清楚。所剩的，也不过十多颗罢了。
王夫人去拉清漪的手，“你不必难过，我这条命是蘋姐姐救回来的，哪一日就算是去了，也就只当是陪她了。”
她看着清漪的眼神愈发的柔爱，“漪儿，有生之年，娘挂念的只有你了。”
这三人都哭了，王夫人思及往事，如若不是她的病，阿蘋或许并不会死。她的悔恨与自责掩埋了整颗心。清漪与萃浓则是心疼王夫人，但凡能够让王夫人好受一些，她二人一定不遗余力地去做。怕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忽然，清漪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么多年，她从未听任何人提到这个“蘋姐姐”。
感动之余，她心里满满的都是疑惑。
第69章 护犊情深（2）
“娘--”
清漪继续问道：“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听你提过蘋姨？”
王夫人倒是毫无隐瞒，“她是前朝之人，嫁的是当时的皇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去世后不久，南越便灭了。西陵建国之后，对南越之族颇为嫉恨。蘋姐姐入了皇坟，却无人祭拜。我甚至连去看她一看都不能够。”
如今不过是华阴十年，当年之事还不便提及，尤其是沐家这样的大家族，看起来荣耀，而行为做事却要比旁的家族更加小心谨慎。
清漪这次真真是理解了。
“漪儿，娘当初要你发誓，此生不得嫁于王孙之家，全是因为蘋姐姐她，她一生的悲剧都是因为嫁入了皇家啊。娘已经失去了一个亲人，断断不能看你再掉入火坑了。”
大概是因为阿蘋是王夫人最在乎的人吧，清漪不自觉地想要多了解一点。“蘋姨之事？”
王夫人本不愿再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蘋姐姐她生得不是最美，但是性格坚韧温和，冰雪聪明。她虽是王家的养女，却比王家的所有女儿都要优秀。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她无一不精通，舞步更是一绝。嫁于皇族之后，她与夫君举案齐眉琴瑟和谐。然而皇家之事本就波诡云谲，她不欲与人争抢，却耐不住那些人与她争抢。不过几年光景，她便香消玉殒了。”
王夫人痛心疾首，“漪儿啊，娘断断不允许你走她的后路。”
清漪轻抚着王夫人的背，“娘，您就放心吧。我既已起誓，定不会违此誓言。”
“漪儿，你过来。”
清漪本在王夫人身后，少不得走到王夫人面前去。
“萃浓，你也过来。”
在这一过程中，萃浓一直是默不作声的。此刻也挪了挪身子，走到王夫人身旁去。
她把清漪与萃浓揽在怀里，良久才说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们两个一定要照顾好彼此才是。”
“娘--”
“夫人--”
王夫人眼中含泪，却依旧笑的那般慈祥，“放心，我的两个女儿还没有嫁人，我才舍不得这么早就去了。”
萃浓见王夫人称呼她为“女儿”，心想着，什么姑娘不姑娘，有什么要紧的。王夫人待她，比那些空有的身份要好多了。
为了不再提及此事，王夫人转换了话题，道：“方才说及采月之事，你们认为该如何处置呢？”
萃浓简单粗暴，“那还不简单，每日暴打她十多遍，看她改不改。”
王夫人与清漪本来沉浸在悲伤之中，听萃浓这么一说，忍不住笑了起来。
王夫人又问清漪，“漪儿呢？”
清漪把自己的想法与王夫人说了，王夫人听后，颇有几分赞同。“我平日里不大管教下人，以至于他们这些人分不清主仆。既然要打发她出府，就不能便宜了她。玲珑--”
玲珑本在门口，听到王夫人在叫她，便趋步进了来。
“你去把府里的花名册拿过来一份给我瞧瞧。”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玲珑便取了来。王夫人看了一会儿，“漪儿，你来看看这个。”
萃浓也把头伸了过去，“我也要看。”
王夫人笑道：“又不识字，你看什么。”
萃浓道：“你们都识字，尽欺负我这不识字的，现下连个花名册也不许我看了。”
王夫人宠溺道：“好好好，咱们一起看就是了。”
“你看这个叫文烟的，怎么样？”
清漪去看那花名册，只有寥寥几个字。
文烟，性烈嗜酒，无妻。
清漪看不出什么来，王夫人解释道，“这个人脾气极大，沅儿向我提过许多次了，说他总是口出恶语，骂骂咧咧的。我也见过几次，比我还要年长几岁，长得还算是魁梧，就是太过邋遢了些，胡子头发乱糟糟的，整日里挂个酒瓶。老远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那股酒臭味。”
王夫人敛去了平日的慈爱，“采月极爱干净，许给这样的一个人，也算是绝配了。”
清漪原本之意是把采月随便嫁了，从此眼不见心不烦，却不想王夫人出手不留一点情面。她年岁正好，嫁于这等邋遢之人，心里面如何承受的了。
清漪有一瞬间的心软，“娘， 这惩罚会不会太重了些。”
王夫人并非恶毒之人，只是事关清漪，她唯一的女儿，视若珍宝还来不及，又怎允许旁人伤害她半分。
采月不拿清漪当主子，便是要受此惩罚。
“这全是她咎由自取。”
此事由王夫人出面，已成定局。只待采月的脸复原，她便要嫁于文烟为妻了。
“萃浓--”
王夫人唤道。
“我在呢，夫人。”
萃浓应道。
“好孩子，也委屈你了。既然他们背后都嚼舌根子说你没有‘姑娘’的名分，那么今日我便认了你做干女儿，以后你便是这沐府的三小姐，看他们谁还敢看轻了你去。”
这番话说的萃浓眼泪又来了。
她无父无母，被芸儿从小嘲笑到大。虽有清漪真心待她，到底是姐妹情谊。她的心里一直视王夫人为母，但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她不过是一个丫鬟，原是不配叫王夫人一声母亲的。此刻，王夫人竟公然认她做干女儿，她激动地眼泪都掉下来了。
“干娘--”
王夫人把那花名册递给清漪，拉过萃浓的手，“好孩子，叫什么‘干娘’，以后像漪儿一样，叫我一声‘娘’吧。”
由此可见，王夫人真真是拿萃浓当自个的孩子看待了。
萃浓被感动包围着，一时之间竟忘记了开口。
在清漪的提醒下，她才叫了一声“娘”。
王夫人应了一声，“当年我与夫君在路边将你抱回，早已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这么多年，终于听到你叫一声‘娘’了。”
萃浓道：“我心里也早已把夫人当成娘亲了，只是怕夫人嫌我身份低微……”
“说什么傻话呢。”王夫人轻声呵斥道。
萃浓顺势跪在了地上，“萃浓从来不对人行跪拜之礼，今日母亲大人在上，请受我三拜。从此之后，你我便是母女了。不论以后发生何事，我定会服侍母亲到百年之后。”
她拜了三拜，又对清漪道：“姐姐，也受我一拜吧。”
清漪慌忙扶起她，“你我之间，还需要这般客套吗？我早已当你是至亲的妹妹了。”
萃浓如何不知。
如若清漪不是真心待她，她又怎会无怨无悔地保护清漪。
第70章 护犊情深（3）
此时清凌过来了，看到这三人眼中含泪，觉得怪怪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向王夫人行礼之后，便一把把萃浓拉过来，小声问道：“怎么气还没消呢？现下又跑到母亲这里告状来了？”
他声音虽小，王夫人和清漪却都听见了。
萃浓甩开清凌的手，“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小气的人吗？你云姐姐雨姐姐倒是大方，你大可不理我去理她们去。”
清凌一听到萃浓提什么云姐姐雨姐姐的，头都大了。上午的时候，他不是向她都说清楚了吗？怎的现下又开始了。
“你做什么，什么云什么雨的，我才不稀罕理她们。你们女人啊，真是麻烦。”
她二人斗嘴，惹得王夫人和清漪在一旁偷笑。
“凌儿，你都多大的人了，还整天和妹妹置气。”
清凌一时之间未反应过来，“母亲，你看看萃浓，哪里有个女孩子的样子，整日里不是哭就是闹的，大姐二姐她们何曾这样过。”
他蓦地抓住了王夫人的“妹妹”二字，“什么妹妹？母亲说谁呢？”
王夫人朝萃浓努努嘴，清凌仍然云里雾里。
玲珑在旁解释道：“少爷，夫人已经认下了三小姐做干女儿，现在萃姑娘可是你的妹妹了。”
清凌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王夫人补充道：“此事，我早与你爹商议过了。一来，我是真心拿萃浓当女儿看待的。二来，咱们沐府人丁稀薄，只有三个儿女。现下加了萃浓，也能热闹些。凌儿，你觉得呢。”
清凌想了想，回道：“忽然就变成了妹妹，总是感觉怪怪的。”
王夫人道：“难道你不希望萃浓是你妹妹吗？”
清凌有些烦躁，“不瞒母亲，也说不上希望不希望，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萃浓有些不乐意，“你的心里面只有那些好姐姐，妹妹自然算不了什么了。”
清凌道：“你呀，总是把所有事情都扯到这上面，我不过说了自己心下的感受罢了。”
萃浓明显地更加不开心了。
王夫人道：“你们这两个冤家，整日里斗嘴，也不嫌累的慌。现在成了一家人，愈发斗的凶了。凌儿啊，你就不会让着萃浓点。”
清凌道：“她那么厉害，哪里用得着我让。”
……
此事很快传遍了整个沐府。清沅和芸儿当然也知道了。
这二人本来正在吃莲子。
那莲子本是夏天之物，因着清沅爱吃，那些丫鬟婆子们便把莲蓬藏于冷窖之中。清沅每每想起，想要吃上几颗的时候，她们便又巴巴取了来。
“好苦。”
清沅把那莲子吐在痰盂里，白了在旁边伺候的小丫鬟香兰一眼。
芸儿见那香兰颤颤巍巍的样子，骂道：“小贱人，你是聋了吗，还不赶紧去拿些山楂果子来。”
清沅眉头紧锁：“主子惯会收买人心，连带着手底下的奴才也学会了。那萃浓平日里就是个不省心的，现下成了主子还指不定怎么折腾呢。”
芸儿在旁宽慰道：“任凭她如何能耐，也越不过大小姐你去。咱们家里还是由大小姐管着，她不过是凭空得了个名分罢了。”
她如此宽慰清沅，也是在宽慰自己。萃浓处处低她一等，却不想一朝跃了龙门翻了身，日后她都要恭恭敬敬地叫她一声“三小姐”了。
她如何能够咽得下这口气！
“说到底，我们是偏房所生，终究是比不过大房的。”清沅稍稍停了一停，“只是连累了你。”
芸儿咬牙，恨不得把萃浓生吞活剥了。
其实，这二人并无太大仇怨，只是各为其主罢了。
芸儿看不上萃浓，不仅仅是因为清沅，还因为清凌。她是老太太指给清凌的，可是萃浓偏偏与清凌走得那般近。她如何能忍受得了。
清沅拉过芸儿的手，柔柔道：“你放心，我定不会要她们好过了去。”
这二人心里窝火，偏又不能登时发作，偏巧香兰拿个山楂果子磨磨唧唧的，芸儿接过来便盖在了她脸上。
“是不是等着巴结新主子去，磨磨唧唧作死呢。”
香兰无辜受累，慌慌忙跪下来，任凭芸儿打骂都不敢说一句话。
芸儿毕竟与萃浓不同。萃浓所有的厉害，都是在不伤害人性命的前提下。她打骂人都是坦荡荡的。而芸儿呢，她手上还沾着人命呢。
若不是有清沅善后，她哪里还能这么自在地欺压小丫鬟。
芸儿自己也甚是无趣，这些丫鬟说白了就是贱命一条，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有什么意思。
清沅见她闷闷不乐，对香兰说道：“你下去吧。”
待香兰站了起来，清沅又发话道：“下去把脸好好洗洗，没的旁人以为我亏待了你。”
香兰如何还敢说话。清沅甚少口出恶语，但凡芸儿在，她们少不得提心吊胆的。饶是陪着小心，碰上芸儿心情不好的事情，也是要挨打挨骂的。她今日不过是挨了一下，已算是侥幸了。
“你呀，骂她们有什么用，看看她们见了你，就像是那耗子见了猫儿一样，怕的紧呢。”
芸儿郁郁不乐，“真没意思，就连打骂个人也这么憋屈。”
清沅如何不憋屈，她只是不想当着丫鬟的面弄得自己没脸罢了。她调整了自己的心神，事情既然已成定局，她便不能只顾着难受了。毕竟日子还长，当了主子之后会怎样，还未可知呢。
她冷笑着起身，正了正衣裳，又理了理云鬓，方说道：“这些事不提也罢，咱们去娘那里坐一坐吧。”
第71章 护犊情深（4）
姨娘住所均在最后面，清沅生母二姨娘李氏，与清凌生母三姨娘殷氏分居两侧，不相往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且说清沅去了李姨娘处，只见门匾处落个四个大字----清风徐来。
这个匾本来是挂在大堂里的，后有御赐的“精忠护国”，这“清风徐来” 便被摘了下来。因是沐云霆亲笔所书，李姨娘坚持要挂在自己的住所，以示对于沐云霆的重视。
为此，沐云霆心生怜爱，在李姨娘处歇了一月有余。
那一月，王夫人的日子便难熬了起来，甚至都没有见过沐云霆。
李姨娘不知道清沅要来，只着了一件家常的墨色小褂，虽然穿着素朴，头上却簪着一朵新开的菊花，那菊花粉嫩嫩的，着实娇艳。只可惜，李姨娘已有四十，衬不起那般娇嫩的颜色了。
她正坐在庭院里做针线活，一眼望见清沅，眼睛便弯了起来。
躯身行了一礼，道：“大小姐来了。”
清沅满心酸楚，赶忙扶起李姨娘，“又没有外人在，娘行这些个虚礼做什么？”
李姨娘道：“礼不能废，免得旁人在背后说你的闲话。”
清沅平日里伶牙俐齿，此刻到死不知如何开口了。
芸儿解围道：“姨娘和大小姐里头说罢，站在风口处，着凉了可就不好了。”
李姨娘附和道：“对对对，芸姑娘说的是。瞧瞧我这记性，现下风吹得那么凉，吹着大小姐了可怎么是好。”
她赶忙上前，为清沅打起帘子，又在那木凳上铺了软垫，方让清沅坐了。
清沅看着室内空无一人，心下便来气，“娘，服侍你的人呢？”
李姨娘道：“她们都是些小姑娘，贪玩了些，随她们去吧。”
清沅“蹭”地站了起来，“方才我都看见了，那院子里晾洗的衣物，是不是娘自己洗的。”她眼神里闪出一道凶狠的光，“这群贱人，都是些拜高踩低的东西。眼下看着大房有人可依，又巴巴贴上去。看我不活剥了他们的皮--”
清沅鲜少说出这般狠毒的话语来，此言一出，吓得李姨娘连忙阻止她道：“我的儿，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给旁人听了去……”
李姨娘尚未说完，清沅便打断了她。
“娘，你也忒胆小了，给旁人听了去又能怎样。难道我堂堂沐家大小姐，连个下人都罚不得吗？”
李姨娘道：“凡事还是谨慎些好，等到惹祸上身的时候就晚了。”
清沅不以为意，“我就知道娘胆小怕事，你放心，就算是惹祸上身，我也绝不拖累娘。”
李姨娘终于拉住清沅的手，语重心长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娘身份低微，帮不到你，生怕你言语之中得罪了人，被人算计。”
清沅冷笑，算计？这么多年，谁还能算计得了她。向来都是她在算计旁人啊。她这个娘亲，还当她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呢。
她安慰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被人算计了去。”
想起萃浓一事，清沅又问道：“娘还没听说吧，大房那边要收萃浓做干女儿了，听说过些日子还要入了族谱呢。”
李姨娘面有忧色，“沅儿，你不要总是‘大房’‘大房’的叫，那是你母亲。你在我这里说倒也罢了，若是给旁人听了去--”
清沅实在是听够了这句话，她抽回自己的手，有些不耐烦道：“娘若是不喜欢听，我再也不说便是了。何苦来哉，每日都为了旁人来数落我。”
芸儿在旁边也听不下去了，“姨娘有所不知，大小姐虽有掌家之权，又有将军宠爱，实际上却不比二小姐有大房撑腰。少爷本来就是心向着大房的，现下又凭空冒出来个三小姐。大小姐如何不忧虑啊。大小姐无人可说，只得到亲娘这里诉诉苦。姨娘回回都数落大小姐。连我都要听不下去了。”
李姨娘被她这么一说，顿时面红耳赤。
“沅儿啊，娘没有想到你过的这么憋屈。娘是怕--”
清沅道：“娘就是被大房欺压怕了。您与爹爹是结发夫妻，凭空地把这正妻的位置让给了她还不算，还要处处忍让，若不是当年娘一忍再忍，我们母女何苦寄人篱下。我才是爹爹嫡出的女儿啊。她清漪算什么，说不定是大房跟别人生的野种。偏的爹爹还宝贝似的疼着。”
此言刚落，她便挨了李姨娘一记响亮亮的耳光。
清沅何时受过这等委屈。纵使她是偏房所生，有着沐家大小姐的身份罩着，又有沐云霆特许的掌家之权，人前人后，谁不是恭恭敬敬叫她一声“大小姐”来着。就算是与大房明争暗斗，面和心不合，她也从未受过一句重话，更别提是挨打了。
却不想，第一次动手打她的人，竟是她的亲身母亲。
她说的不过是真心话，又错在哪里里。
清沅愣在原处，眼泪悄无声息地划过脸颊。她只觉得心里面凉凉的，任凭是再多的权势与荣耀，也暖不热。
李姨娘也知晓自己下手重了些，有些慌乱，“沅儿……”
清沅木木的，“从小我就羡慕清漪，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身份，更是因为爹爹和大房都待她视若珍宝。他们待我如何不好，衣裳玩具吃食不知比清漪好了多少倍。然而爹爹亲自教清漪骑马，却从未教过我。我从小就要和她争，争父亲的宠爱。然而她不争，却已经胜我百倍。”
“大房待我也极好，每次她为我们缝制衣裳，我与小弟的总是最多，清漪最少。我知道大房是怕我心里不舒坦，特意来补偿我。按理说，我也应该叫她一声‘母亲’，可是我自己的母亲就在眼前，我却叫不得。娘啊，你说这口气，我如何咽得下去。”
清沅面如娇花，此刻一哭，竟让人生了怜爱之心来。
“如果不是娘性子太软，凡事都不欲与人争抢，我又何必这般辛苦。甚至连一句委屈的话都说不得。同样是母亲，为什么大房待清漪那般好，娘待我却如路人一般！我又如何不心痛。”
第72章 护犊情深（5）
芸儿帮清沅拍打着背，试图让她好受一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姨娘如何知道清沅这些艰辛，清沅每次来的时候都是那般意气风发，让她以为她的女儿无所不能，无需她这个没用的娘亲去操劳什么。至多，她每每提醒清沅要谨言慎行罢了。
她又慌又乱，想安慰清沅，却又不知如何安慰。竟也急的落下泪来。
清沅哭了好一阵子，只觉得那窗外有女子嬉闹的声音，心下愈发觉得那声音刺耳，恨不能让她们个个都闭上嘴巴。
她拿起帕子胡乱擦了把脸，那双美目红肿一片，却是无论如何都遮不住了。
细听那院子里有尖细的声音议论道：“你们可都听说了吧，二小姐房里的萃姑娘马上就要成为咱们的‘三小姐’了。”
另一个说道：“我当是什么新鲜事情，这事已经传遍了。”
其他一个道：“这二小姐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房里出来的人都厉害着呢。说到底还是人家有个当正室的母亲啊。不像咱们，跟着个姨娘，永无出头之日了。”
又一个轻声道：“嘘，小声点。万一给人听了去，让大小姐知道了就不好了。大小姐对咱们姨娘好着呢。”
那人不以为然，“就你还拿她当大小姐看，有本事的，她身边的芸儿怎么还只是个‘姑娘’。这‘姑娘’与正正经经的主子到底是差着劲呢。还是二小姐厉害。”
另一个附和道：“春姐姐说的是，就算被她听到了又能怎样，大不了咱们去求求二小姐。二小姐心肠好，才不会计较。”
清沅气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不过是多了位主子，便如此迫不及待拜高睬低。哪日她真的不受父亲宠爱了，这沐府还会有她的立足之地吗？
又听到院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整日里做这些衣裳片子，也不嫌寒酸。”
有风吹过，有东西落在地上。
冬季将至，庭院寥寥，那声音分外的响亮。
“李姨娘，还不赶紧把衣裳收了。起风了--”
清沅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李姨娘，李姨娘勉强扯出了一个微笑。
清沅的委屈在一瞬间全部化成了中烧的怒火！
就算是姨娘，那也是沐府的主子，怎能被这些下人们欺凌至此。她忽然有些理解了李姨娘的唯唯诺诺。一个小丫鬟都能指使她做这做那，她为何不谨小慎微！
清沅有些后悔，自己竟然没有早些发现。
她心中带着愤怒与冷笑，走了出去，又变成了那个不可一世的大小姐。
“吆，我竟不知姨娘可以被你们呼来喝去。”
那四个丫鬟分别是李姨娘院里的迎春、迎夏、迎秋、迎冬四人。
一看是清沅，胆气瞬间没了。这府中之人不过是闲来无事嚼嚼舌根子，真遇上了主子，哪里还敢大放厥词。
清沅挨个打量过去，都不过是十六七岁的样子，样貌水灵，穿得花花绿绿的，哪里有点奴才的样子。
“芸儿啊，按照家规，这些人辱及主子该如何处置呢？”
芸儿就跟在清沅后面，方才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朵里。她不紧不慢道：“以下犯上，可是要打断双腿，终身不得再入沐府呢。”
那四个丫鬟听到这等话，又惊又吓，“噗噗通通”跪了一地。
清沅见状，冷笑了数声，方说道：“方才挺有胆子的，怎么现下都变得这么唯唯诺诺的。”
她自顾自地说道：“也是，我本来就不比二小姐性格温和，我原是只母老虎的。既然如此，芸儿，去叫了阿松来，好好教训这几个以下犯上的下作东西！”
阿松是清沅房里的人。
一般这些小姐房里是不允许有男子的，可是清沅不同，她掌管着整个沐府大大小小的事情，可谓是劳心劳力。沐云霆也就放宽了些，允许她在院里面安排几个小厮，以方便管家。
而这阿松，便是清沅手下的第一大助手。
他行事凶狠，已经是府内人人皆知的了。这几人个个瑟瑟如抖槺，知晓自己时躲不过这一劫了。
迎春最先开口道：“奴婢们是万万不敢以下犯上的，是二小姐她……她不满大小姐已久，指使奴婢们的。”
她声音尖尖细细的，清沅一下便分辨出来，方才那些话大多出自她之口了。
真是可笑，她是与清漪不睦，但是她还没聋，方才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呢。
“以下犯上在前，离间我姐妹情谊在后，芸儿，给我狠狠地掌她的嘴。”
芸儿答了声“是”。
在院里逡巡几步，发现在那些散落的衣裳片子里，有李姨娘常用的标尺。她俯身捡了起来，然后信步走到了迎春身旁。
“哎呀呀，真是可惜了这一幅好皮囊。”
话毕，那标尺便落了下去，打在迎春的脸上。迎春“嗷”了一声，第二板便已经落了下来。
“不许叫。”
芸儿言辞严厉道。
迎春万分委屈地住了嘴，任由那眼泪滚滚落下，滚到嘴巴的伤口处，又觉得窒息一般的疼痛。
在芸儿教训迎春的时候，清沅也没停着，她指了指年龄最小的迎冬，“你去把阿松叫了来。”
迎冬便是方才讨论中最胆小的那个。
清沅并非喜欢把人往死里逼，只是这些人刚好碰到了她的痛处，她不下手惩治一番，实实是窝心。
迎冬唯唯诺诺的去了。
那迎夏、迎秋二人大有兔死狐悲之感，心中早已知晓松子来后将会发生什么事情。这个时候去求清沅，怕是无用了。她二人默契十足，双双爬到清沅深厚的李姨娘跟前。
“求姨娘看在奴婢们服侍一场的份上，饶了奴婢们这一遭吧。”
李姨娘心软，便去央求清沅道：“大小姐就饶了她们这一回吧。”
人前她总是叫清沅“大小姐”，生怕是失了一点点的礼节。
清沅笑道：“姨娘就是好心，然而我却是个行恶的人。在我这里，可没有饶不饶这一说。既然想求饶，我就多说一句。方才不是信誓旦旦地要去求二小姐吗？我今日便放你们一条生路，任由你们去求二小姐去。”
迎夏、迎秋二人倒是再也不敢轻举妄动的了。
见这二人不动，清沅便对李姨娘说道：“怕是要劳烦姨娘亲自去请二小姐了。”
李姨娘无奈，只得去了。
第73章 护犊情深（6）
而芸儿打了半日，气也消了，便把那标尺扔在了一旁，“哎呀呀，大小姐，您快看我的手被磨成什么样子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清沅执了她的手，娇嗔道：“活该，谁让你使那么大劲。”
迎春的脸，要比萃浓只手打在采月脸上的重多了，怕是好了之后也会落下伤疤了。然而此刻，谁还有心思管着以后会怎样，心里默念着若是佛祖保佑顺利度过此劫便好了。
不大一会儿，清漪带着萃浓，迎冬引着阿松来了。
这三人一见阿松，魂都快没了。
只见他留着虬髯胡子，看不清面目。身材魁梧，看上一眼，便足以使人心生敬畏。
清漪一眼便看出了清沅的不悦。不仅如此，她还看到清沅的左脸微肿，上面隐约有着巴掌印子。脸上的脂粉被眼泪冲掉不少，整个人精神与从前大有不同。
清漪疾步走过去，关切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与清漪的关切不同，清沅甚至连往日的敷衍都没有了，她径直说道：“这些狗东西作践姨娘不说，还口口声声咬准是妹妹你指使的，意欲使我姐妹二人反目。我今日便问妹妹一句，妹妹可曾指使过她们？”
清漪如何指使她们，她甚至都不认识她们。
原不过是迎春在推卸自己的责任罢了。
“姐姐，我没有。”
她望向清沅，直勾勾看着清沅的眼睛，“还望姐姐信我。”
清沅笑道：“你我姐妹，我自然是信你的。这些个刁奴，整日里欺上瞒下，又离间你我姐妹，断断是不能轻饶了去。”
“阿松--”
“大小姐吩咐便是。”
“给我打断她们的腿，然后卖到春风阁里去。”
那三人吓得面色惨白，迎冬也不例外，吓得七魂丢了六魄。
清沅对迎冬道：“看在你方才尚且维护姨娘的份上，今日就暂且饶了你。”
阿松唯恐清沅看见这般血腥之事污了眼睛，便着人把那三人拖了下去，哭叫之声雀起，清漪赶忙拉了萃浓的手。
清沅道：“我还以为妹妹要替她们求情呢。”
清漪本有此意，但是经历采月一事，她已经对这些以下犯上的奴才生了戒心，宽容只会助长她们的嚣张。尊卑终究是有别的，无法逾越。
她定了定心神，道：“自归家以来，姐姐从未冤枉过一个好人。此次她们离间我姐妹，理应受罚。姐姐罚便是了。”
清漪说的都是心里话。
清沅道：“我是担心妹妹陪伴佛祖久了，性子太软，镇不住这些奴才。今日叫妹妹过来，一是想证实你我姐妹依旧如初，妹妹从未生了害我之心；二是要给妹妹敲个警钟，这奴才就是奴才。”
她说到此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萃浓一眼。
“任凭再怎么逾距，还是做奴才的命。”
说罢，她面上带笑，对萃浓说道：“还没恭喜三妹妹呢，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萃浓向来与清沅不对付，她皮笑肉不笑道：“大小姐可折煞我了。”
我哪里敢与您姐妹相称呢。
清漪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又替她打着圆场，“姐姐别放在心上，萃浓就是这脾气。”
她本就拉了萃浓的手，眼下用了三分力气，萃浓瞬间便感受到了。
“赶紧叫大姐。”
萃浓才不愿意叫什么“大姐”，那么亲昵的称呼她不愿意用在清沅身上。
因此，她拒绝道：“小姐--”
清沅笑道：“看看咱们的三妹妹，还在叫你‘小姐’呢。罢罢，这‘大姐’现下不叫也罢。”
萃浓无法，只得先叫了清漪一声“二姐”，继而又叫了清沅一声“大姐”。
“这才对嘛。”
果真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李姨娘一直未答话，听到这里的时候，默默走上前，对萃浓行了一礼道：“给三小姐问安。”
清沅每次看见李姨娘这般模样，都恨不能替她站直了腰杆。
萃浓没想到李姨娘会对她行礼，她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一把扶起李姨娘，“姨娘客气了。”
在萃浓眼中，清沅是清沅，李姨娘是李姨娘。二人不可相提并论。
因着李姨娘这一请安，气氛瞬间尴尬了起来。清沅怒其不争，芸儿现下比萃浓低上一头，也不愿多说话。清漪本就不善与人交流，见大家都默不作声，她就更无话了。
此时，萃浓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可不是吗？暮色四合，已经到了掌灯时分了。
“饿了？”
清漪问道。
萃浓一个劲地点着头，“还是早上吃了些粥，中午便不曾进食了。这会儿饿的都前胸贴后背了。”
清漪笑道：“照你这么说，今个还真真是委屈了你呢。”
萃浓赞同道：“可不是么，简直要了我的半条命了。”
清沅也无心再继续待下去了，便对清漪说道：“要不咱们都回去吧，你看看三妹妹那贪吃的样子，我若是再和妹妹继续说下去，三妹妹指不定在背后如何骂我呢。”
清漪回道：“姐姐是惯会说笑的。”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大多是无关紧要的家常之语。李姨娘试图挽留清沅一起用晚膳，被清沅给拒绝了。这几人说说笑笑，仿佛方才的事情根本便没有发生过。
临走之际，清沅顺手摘下了李姨娘头上的那朵娇嫩的菊花，“以后不许再戴这些穷酸的花儿了。”
李姨娘答了声“是”。
清沅和清漪都在前院，又一起走了一段路，走到清漪的溶月居，清沅道：“妹妹进去吧。”
清漪让萃浓先回去了，继而对清沅说道：“姐姐，你就放宽了心吧，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绝不会生了害你的心思来。”
清沅对清漪从来都是逢场作戏，这句话却让她想起水月庵中清漪为她挡剑的那一幕。她是明知清漪从不与她争抢的。但是就像她自己说的那般，她也无比地清楚，清漪不争，却比她争，得到的更多。
但是，此刻她还是感动了。
正因为是姐妹，所以事事都要计较，计较谁更受宠。她是相信清漪的，清漪绝不会害她。所以，她在做事之时，也不过是想让清漪出丑罢了，何曾想要过清漪的性命呢。
清沅道：“妹妹不必再说，我都明白的。”
这二人，第一次这般亲近，与以往那些时候的亲近都不一样。这一次，是她们姐妹之间心灵上的亲近呵。
第74章 花气袭人（1）
第二日，沐云霆便让光明正大地认了萃浓做女儿，并改名为沐清盈，入了族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萃浓道：“好端端的，非要改名字做什么，这‘清盈’二字哪有我的名字好听了。”
王夫人忍住了笑，道：“真真是个傻孩子，沐府这一代从清，你不改名字如何入得了族谱？只是委屈了你，到底是不能从‘水’了。”
萃浓毫不在意，“管它从什么不从什么的，我只知道一件事，从今以后，我也有爹娘、兄长、姐姐可以依靠。旁人再也不能说是是无父无母的野丫头了。”
王夫人听得满心的酸楚，揽萃浓入怀，道：“好孩子，快别说这种傻话了。”
此事过后，清沅便对府里的丫鬟婆子们进行了整顿，又重新分配了丫鬟给李姨娘。以往她管家事多，才让这些丫鬟们有作践李姨娘的机会。现下，她怎能还任由他们猖狂。
有迎春三人被打断腿后又被卖入青楼为例，这些人哪里还敢有半分的不恭敬。见了清沅，都是心口如一，叫一声“大小姐”。
一切都安定下来，清漪也要专心跟着师傅学习琴棋书画了。
她本想推脱了算了，也免得丢府里的人。可是此时偏偏灵渊托人送来了十几坛子的“海棠依旧”。那茶馥郁芬芳，整个屋子里都飘满了。
念及灵渊，清漪终于定下心来。
她虽然对灵渊的一切都是未知，但是清漪知道灵渊必定也是通晓琴棋书画的。她是跟着灵渊学过琴的。琴只是他的一部分罢了。
溧阳郡主生辰将至，然而清漪还是没有想好展示什么才艺。她什么都不曾学过，现下里已经是焦头烂额了。
而清凌，想出了一个主意。
“二姐，倒不如你去跟着翩鸿姑娘学几天吧。那些个师傅教的生硬刻板，二姐是一点进益都没有。”
按理说，翩鸿一身才艺，教清漪是绰绰有余了。然而清漪想起梨香院之事，便心有余悸。
她慌慌忙拒绝道：“还是算了吧。”
清凌有些愤愤，“二姐在担心什么？还是二姐和旁人一样，嫌翩鸿姑娘身份低微。”
清漪何曾这般作想了。
“小弟，你冤枉我了。”
清凌道：“那咱们赶紧去吧。”
清漪让清凌提了两坛“海棠依旧”，便叫了萃浓一同去了。
清漪依旧是以面纱裹面，萃浓原本是不在意这些个细节的，但是此刻她已是沐府的三小姐了，也不得不裹了面，以防给人白白看了去。
到了梨香院，清凌轻车熟路往翩鸿别院去了。
与梨香院的纸醉金迷不同，翩鸿的住所在最后院，未进别院，便已看到那潇湘斑竹片片，有风吹过，飒飒作响，却无迹可留。
清漪与萃浓去了面纱，清凌去扣了门，有丫鬟过来开门。
“呀，是沐少爷啊，赶紧进来吧。”
清凌带着清漪二人进去，沿着幽径走了许久，才看到翩鸿所住的竹寮。竹寮旁边种着大片的菊花，红的如烧霞、黄的如新芽、白的如雪花……
几乎把整个竹寮都包裹住了。
竹与菊本是高洁之物，看来翩鸿心思也如此物一般吧。
清凌这才把手中的“海棠依旧”递给小丫鬟，又随口问道：“姑娘还没起呢？”
那小丫鬟回道：“姑娘早起了，与宁王殿下在里头下棋呢。”
宁王，就是那个被萃浓一言不合打成猪头的倒霉王爷。
清凌有些惊奇，“难得宁王兄也在，今日倒是要好好一聚了。”
清漪再次见到轩辕珩的时候，只见他一身红袍，腰里用碧色汗巾浅浅系住，显得整个人修长有度。
脖颈处戴了一个裴翠项圈。
细观其外貌，哪里还有当日的粗鄙不堪。分明是----面若冠玉，眼带桃花，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含情。
灵渊胜在温文，虽偶有痞性，但是给清漪的感觉仍然是温和有礼。清凌胜在涉世未深，虽有勇武之气，但是给清漪的感觉仍然是长不大的孩子。秦翛然却是木讷，虽体贴用心，但是给清漪的感觉是知心的兄长。
眼前的轩辕珩，带给清漪的感觉与他们都不一样。
他的确算的上是美男子了，甚至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
他的眼神里永远都带着笑意，但是清漪看不懂他在笑什么。
他对于清漪来说，神秘且陌生。
“咦，宁王兄怎的戴了个项圈过来。”
轩辕珩本与翩鸿在下棋，听得清凌这么一问，有些懊恼道：“父皇命人专门给皇奶奶打造的，皇奶奶偏要给我，你看我戴上成什么样子。”
这一番话虽然有不得已，但是他们所有人都听出了他的炫耀之意。
翩鸿笑道：“那是太后她老人家疼王爷您，王爷还巴巴说给咱们听，可真是成心要我们羡慕来着。”
轩辕珩干笑了几声，他本来就是此意，被翩鸿径直说出来面上倒是有几分挂不住了。
清凌道：“你若是想要，我托人帮你也打一个。”
翩鸿看他认真的模样，娇嗔道：“我要那劳什子做什么，你见谁家姑娘在脖子套项圈。我不过是说说罢了。”
翩鸿早就看到清漪了，她此刻便起身走到清漪旁边，道：“二小姐，你也不好好管管你这弟弟，整日里说不够的傻话。去年我见那城外的菊花开得好看，便剪了几枝回来。他倒好，把我这院子都种满了。”
清漪原本觉得秦翛然是个傻角，却不想清凌固执起来的时候也是这么傻气。
她抿唇而笑，“翩鸿姑娘笑话了，小弟平日里可从不是这样，也只有在姑娘面前才会做出这种事。”
翩鸿道：“我上次问他，若我想要你把整个沐府都搬过来，怎么办？你可晓得他说什么？”
“他说有沐将军在，他不敢。”
“真真像他这样的傻角，天底下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这番话说的清漪和萃浓都笑了起来。
清凌在一旁道：“我说得哪里错了，有爹爹在，我哪敢把沐府都搬过来。”
轩辕珩道：“你啊，就是太较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