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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同学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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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同学全文阅读

一 不幸的消息

    大概两年前的某个传统佳节,可能是中秋节,我把已经退了休的双亲接往我上学并工作的城市的家中住一阵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由于聚少离多,我一改从前对他们大呼小叫的做派,彬彬有礼地对待他们如同对待客人,开车载着他们在高速上一路风驰电骋的我不忘刻意挑起话题与他们寒暄以拉近被空间和时间隔开的距离同时弥补作为一个游子不能陪伴在他们身边的一点愧疚之心。

    他们这辈子几乎都在我们那个小镇子上度过,视野和情感完全投射在那片狭小的土地之上和人群之中,聊天总也脱不开那个小框框,我觉得枯燥和无聊中间试图插入一些新鲜的话题却总是被他们不露痕迹地过度牵引回他们最熟悉的那些人和事上面,几次尝试均败下阵来我只好妥协。心中感慨:人老了,一切都停止更新了,眼里只剩下那一亩三分地,三句话不离本行,有些事我印象里已经听他们讲过起码十遍,仍然乐此不疲。为了不使他们扫兴,尽量顺从他们的心意让他们感到开心又不想让自己附和得太过生硬,我灵机一动跟他们谈他们也认识的我的一些同学。没想到,效果还不错,他们饶有兴致,我也有了参与感。很多同学在高中毕业后逐渐失去了消息,从他们的口中我了解到了一些人的去向和近况,谁家有了孩子多大了,谁到今天还没结婚,谁干什么干什么,只要他们知道的,一个一个娓娓道来。

    “那个武振华混得不错哎,听说现在是个小老板呢。”说到事业有成的几个同学,我想起了另一个同学。

    “是啊,她妈现在走路都不知道要怎么走才好了。”我妈的语气里透着讽刺。

    “呵呵,有钱了嘛,正常。”我不以为然。

    “是有钱了,不过……”她忽然陷入了沉默。

    “嗯?怎么了?”我觉得奇怪,追问她。

    “你知道什么,他最近出事了。”我妈平静地说。

    “出事?出什么事?”我皱起了眉头,迫切想知道真相。

    “被公安局抓了……听说判了重刑,其他不太清楚。”

    “什么?怎么会呢?”我如遭当头棒喝。

    “难不成我还骗你?镇上谁不知道啊。”我妈很肯定,“武振华嘛,他爸叫武建国,家住镇南头老菜市场旁边。”我妈又补充道。

    “嗯……没错,就是他。”我不得不相信了。

    我的情绪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不再言语,脑中全是同学昔日阳光满面、笑容可掬的模样。

    怎么会呢?我还是有点想不通。

    我刚一听说武振华的坏消息便想起了多年前看过的一部小说。

二 好人好事

    我和武振华从小学到初三一直是同学,老同学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拿过一次三好学生,评比的标准仅取决于考试成绩,也就是“德智体美劳”中的智,准确地说应该是“一好学生”才对,谁也不会因为乐于助人、爱好劳动被评上“三好学生”。我曾纠结两个男生围殴过一个三番五次在老师面前打小报告的三好生。

    武振华学习一般,在老师们眼里并不特别,不过很受小伙伴们欢迎。他不算活泼,但是大家无论干什么事都不可以缺少他,如同做什么菜都不能不放盐。

    作为一个孩子,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对他的那种同学之间的感情,反正有他在,觉得挺幸运的,挺知足的感觉。在我看,“德智体美劳”,他占了德体劳,是名副其实的“三好学生”。四年级的其中一学期,学校对学生做一次问卷调查,问学生们的理想是什么,我填的是“科学家”,虽然成绩还算不错,但我很清楚自己其实心中并无目标,这么写只是应付一下罢了,自欺欺人,其他同学大同小异。我唯一记得武振华填的是“运动员”,不少同学还因此笑话他呢,好像就数他没出息,我也有这种感觉。

    他总是自告奋勇帮助生病的同学鞍前马后,不止一次有同学呕吐之后由他来打扫,班里发生什么突发状况在老师或者家长那里传话的任务他大包大揽,而这些事在别的班级据我了解往往是由班长去做的,他什么都不是,或者可能是劳动委员,记不得了。我说了,他做这些事全是自愿的,我认为这是他的天性使然,是他身上的一种特质。

    其实,他的这种可以说超越了年龄的对其他同学的关心和帮助默默地贯穿于我们整个同窗期间,我相信只要跟他同窗过的同学,尤其男同学,也许记不起老师的名字但一定会记得他。他的生日好像比我还小,他并不比我们所有的同年级学生更年长。

    “雷锋月”之外,我们几个同学曾在他的感召之下拿着班里的扫帚跟着他去镇上的轮船码头打扫过,去公共汽车站给汽车擦过玻璃。由于是擅自行动,并且拿的是班级的劳动用具,班主任虽然没有批评我们,但并不鼓励。擦玻璃的过程中,有几个簇拥在一起的成年人在一旁嬉皮笑脸地说着风凉话。小孩们的单纯也是有限度的,如果与公共的社会主流价值观念相去甚远,那么,我不苛求自己永远单纯下去,当然,这不代表武振华。

    五年级的时候(只要说出时间的,都是我能够确定的,印象较深),语文老师要求写日记,小孩能有什么事情可写,第一次日记交上去就有好几个同学被老师点名站到她的讲台边当众批评弄虚作假——不少同学都在扶老太太过街。我自己吹牛心知肚明,唯独相信武振华,但他跟去轮船码头打扫和去汽车站给公共汽车擦玻璃一样,不解释更不反驳,在我看,这又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态度。

    大概在同一年,有一天放学,我刚出校门不远,武振华鬼魅一般忽地串到我的跟前,我被他吓了一跳,他不做铺垫,上来就问:“有没有钱?借我!”“哦。”我一头雾水应了他一声,火速搜遍口袋,把钱给了他,他拿着钱撒腿就跑,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把钱送给一个乞丐老头,老头张着几乎掉光了牙的嘴声情并茂、手舞足滔,对着他喊:“好孩子,你将来一定上大学……”搜肠刮肚,把能说的好话说了个遍,我觉得他俩都挺傻挺可爱的。

    我实在不想在此喋喋不休地给他戴高帽,但这就是他的的确确做过的事,我记得的事。

    初中一年级,我们的班主任是位刚毕业的大学生,班长的问题一直悬而未决,第二学期刚开学的第一件事就是选班长,或许有些同学们对待此事的态度不够严肃,有恶搞的成分,结果成绩平平的武振华以高票当选,但我那一票是认真的,而且我也相信他在大多数人的眼里是有这个资格的,这是一种人格魅力,我毫不夸张。遗憾的是,他喊了几天的“起立”就泄了气,把班长的位置拱手让给了一位成绩优异的女同学,这位女同学在中考时为了获得第一名干了一件很不光彩的事,高中我们仍然在同一个学校,新生大会上她作为学生代表在主席台前发言的时候,我感到愤愤不平,成绩优异几乎成了学校对一个学生同时也是一个人肯定的唯一标准,而这种标准在我看是极其狭隘的,我认为对人才选拨的标准还可以再丰富再科学一些,虽然我也讲不出有理有据的办法,但是总该有个努力和提高的目标和方向,否则武振华怎么会有那么严重的挫败感呢?他甚至为了“班长”这件事趴在课桌上默默流过泪,这件事会对他尚不成熟的心灵产生什么消极影响吗?假如这种影响还不足以上升到人生的高度,那么接下来的这件事用雪上加霜来形容那绝对算轻的。

    初恋即便像青苹果一样酸涩,在每个人的心目中也是美好的,武振华的初恋是我们同班的一位女同学。我们那个时候英语是从初中才开始学的,为了使英语学得更好,武振华喜欢的那位女生跟很多同学一起去我们英语老师的家中开小灶课外补习英语课程,我要说重点了——我们的这位为人师表、道貌岸然的男英语老师居然趁机把这女孩的肚子搞大了。事情搞得满城风雨,在校方的干预下,这位人民教师却逃过了法院的审判、刑法的制裁,贴了女孩家一点钱了事,所谓“私了”。看得出来,武振华的一些信念、信仰受到了空前的冲击,也许在得知事情的瞬间即像一张纸一样被点燃,最终化为了灰烬,我感同身受。

    这是他“变质”的开始吗?初中二年级无疑,他学会了抽烟、喝酒,我也学会了,不过我是出于好奇,他不是。他身上的那些好的特质我觉得没有变化,一如既往地令我欣赏,否则我也不会跟他“拜把子”,但是按世俗的标准,这孩子堕落了。有一次他竟敢在一节自习课的课堂上偷偷地抽烟被坐在讲台上阅卷的数学老师(这个老师身上有股痞气,大家都很怕他)发现抽了两个结结实实的大嘴巴子。还有一次也是在课堂上公然跟英语老师叫板,发生了激烈的言语冲突被轰出了教室。

    我自然能觉察到他身上发生的这既不大也不小的变化,放在一年前都是难以想象的,作为他的一个很好的哥们儿,我道不出当中的原因。今天,因为时间的久远,记忆的淡薄,我甚至有些没有把握,我们曾经是很好的哥们儿呢。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就是这么微妙,两个情同手足的兄弟当初的关系看似牢不可破却终究敌不过时间的漂洗因而疏远得如同最熟悉的陌生人一般。唯有我左臂上用圆规的针尖、钢笔的墨水自行完成的最简易的刺青忠实地记录着我们年少时结拜留下的印记,他的左臂上也有一个。

    是什么让他改变?我一厢情愿地猜测,可能是进入了青春的叛逆期,还是因为他早就料到一定考不上高中破罐破摔?不得而知。他的信仰和坚守哪去了?不对,这并不矛盾啊,他的人格并未因此而转变,他不学无术哪怕染上些不良嗜好做出些出格的事并不能说明他不如从前善良啊,不是吗?

    我也不想在此进行逻辑推理,讨论什么因果关系,事实是平日里表面上看似玩世不恭的青少年未必缺乏正义感和菩萨心肠,甚而有过之。

    他曾帮一个我们都不认识的小孩把掉进河里的篮球捞上岸,为捞这个球,他从河边的芦苇丛中折断一根最长的,沿着河边走了几百米远,在河的下游方向河面不太宽的地方把球够了上来,小孩破涕为笑,武振华看上去比谁都更开心和满足。

    一年夏天我们一波大孩子一起去游泳,我不小心划破了脚,武振华跑步到最近的一处建桥队的工地找来一个火柴盒,把旁边的赤磷撕下来给我让我按在伤口上,说这东西止血效果很不错。

    还有一次,一个跟我们一起玩的小孩用树枝把燃烧正旺的柏油甩向空中,结果一大块已经被烧化了的柏油掉在他自己的手臂上,武振华一边耐心地安慰小孩,一边小心地用树叶帮他把柏油去掉,带着小孩到河边简单地做了清理,然后把他送回了家。

    对了,我上学这么多年,包括大学,记不得有谁曾经被学校通报表扬过,武振华有过两次,一次小学,一次初中,在晨会上被点了名,还上了黑板报。

    小学的那次(大概五年级)是因为他带头把给自己买球鞋的钱捐给了同年级一个得了白血病的男同学,学校还让他到主席台上做单独发言呢。

    初中那次是因为他想办法堵住一个一直在漏水的龙头,被校长看到了。

    这几件事,我都是当事人,被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说完了,相信还有很多事情我并不知道,并不为很多人所知道,因为太多了,你可以认为这是他的生活方式。

三 人间烟火

    我们也有过摩擦,当然,是因为我不对,我理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从我们上小学到初中的那几年里,街机是我们那一代人课余主要的娱乐工具,我们都爱玩,武振华甚至比我更上瘾,我有时没钱买游戏币看他在常常跟他讨要,他从不拒绝我,对小孩来说这已经是非常慷慨的举动了,大概初一的时候,那一次我干脆跟他借了两块钱买游戏币,直到春节没有还钱给他,是真忘了。春节后,我用贪污的压岁钱大过了几天游戏的瘾,他难得地跟我讨一个游戏币,我却鬼使神差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是谁都会不高兴,于是他跟我要几个月前的那两块钱,我下不来台,楞了一下对他说:“我就不还。”他一怒之下把正在玩游戏的我推到墙角狠狠地用一只手顶着我的脖子,一边反复地说:“借钱不还你还有理……”我无力地用拳头往他的脸上打了几下,自己也觉得理亏,轻声地饮泣起来,他见我哭了,松开了手,站到一边,从此没有跟我再提借钱的事,现在看,钱的数目虽然不大,但我一直没有还给他,这就是本质上我和他的区别所在。

    求学期间,有一类男生可能比成绩很好的那一类男生更招女生喜欢,武振华本来长得就不赖,综合他身上特有的带有些江湖义气的味道和有点痞里痞气的不受管教约束的作风赢得了班里很多女生的青睐,这种魅力甚至延伸到了同年级的其他班级抑或已经跨越了年级的界限。我不能确定,他明里暗里一共有过多少女朋友,我第一次听人讲异性间的鱼水之欢之事就是从他的口中,而彼时的我连女生的手都还不敢碰呢,听他讲解不免面红耳赤、心惊肉跳,他曾开导我“人不风流枉少年”,这是他做过的让我最意想不到又在情理之中的事,似乎在这件事上,我和他之间第一次调转了“炫耀”的角色,让他获得了某种平衡与快感。

    人的行为并不会因别人言语方面的反复灌输而真正改变,我是我们这帮狐朋狗友当中唯一一个有希望考上高中的,尽管我们内部有种对好好学习不屑乃至嘲讽的不良风气,我仍然不为所动继续做我自己,但同样保持与他们的“兄弟情义”并未疏远。为了表现得更有义气,我甚至不惜跟他们一起逃课(主要是晚自习)出去鬼混,比如去游戏室。我也跟着武振华去过几个在校外单住的女同学的宿舍,他倒不嫌我当了电灯泡,反而有意与我“有福同享”,只是我始终无来由地默默坚持“洁身自好”,每当看到“时机”成熟便隐身而退。

    我认为我和武振华是把“求同存异”诠释得最好的一组差异双方,他可以风流倜谠,我为什么要去反对?如果纵情是一种不道德,那也仅限在两性方面,况且还是你情我愿,在我眼里,他仍然是个挺好的人,你要怀疑我的价值取向吗?

    事实证明,没有原则的兄弟义气是不可取的,近朱者赤,无论我怎么否认武振华对我的影响,逃课和成绩下滑是不可能逃过老师们的眼睛的,班主任没有对武振华采取什么措施,但是让我妈去了学校一趟,我知道,到中考前我不得不规律地在家和学校间保持两点一线了。

    我妈从学校回来后把我狠狠地训了一通,一句话让我非常抵触,她说:“那小子反正考不上,想把你一起拉下水呢?”

四 远走他乡

    武振华中考名落孙山在他的意料之中,我也不意外,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和方向,也许早就想好了,要去远方走一走闯一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临行前的那天晚上,我们一帮同学不约而同去他家为他践行,大家并未婆婆妈妈流露出离愁别绪的伤感,反倒畅所欲言气氛活跃,仿佛武振华面临的不是前途未卜而是走向一个唾手可得的美好明天。武振华自己也乐观得很,起码看上去是的,举手投足间已然颇有了几分成功人士的气度,挥斥方遒,站在众人中间指点江山,有些忘形。

    一番高谈阔论之后,大家由以武振华为中心的侃侃而谈转为两三人小范围的交头接耳。武振华走到我跟前,前言不搭后语地对着我说了一句:“还是你小子行,总算考上了高中……你也不是什么都比我厉害,你看,你的牙齿就不好,我的牙很好,哈哈……”

    我也附和着干笑了几下,笑中带着狐疑。

    我是最后一个从武振华家离开的,不管我怎么坚持,他非要送送我。

    走在马路上,我多愁善感的本性泛滥了,跟他说了很多感性肉麻的话,他一改刚才的豪情显得不温不火,很淡定。看到路边的一家杂货店,我给他买了包烟,由他在路上抽,他微笑着接过香烟,过来拥抱我,手掌在我的背上用力地拍打了几下。

    “就到这为止吧,你也回家。”我把拥抱他的双臂松开,说。

    “嗯,好。”

    “多保重。”

    “保重。”他笑了一下,从容地转身。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慢慢地走远——他没有回首。

    从此,我们天各一方,没有书信。我后来曾当面问过他为什么出门在外杳无音信,他总是笑而不答。

五 事与愿违

    转眼三年过去了,三年中他没有找过我,据说,他辗转了几个地方,最后在内蒙古的一个城市落下脚跟,好远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没有文凭,他乡的日子不好过吧?他回来过吗?还是为了节省路费宁可忍受思乡之苦?我没有听说过他走投无路跟任何一个哥们儿诉苦、借钱的消息,这跟后来大学毕业后的我截然相反。

    那年寒假,他特地到我家来通告他即将结婚的消息,我妈没有转告我,我错过了他的婚礼,他并不计较,事后邀我去他家做客,一干朋友喝酒聊天,热闹非常。他在众人面前手舞足蹈、满脸神气地讲着自己在当地颇为传奇的经历以及亲眼所见的各种豪奢的大场面,仿佛自己也成了那些富翁中的一份子。美国制造的林肯牌加长轿车成为他加强可信度烘托画面感的重要道具。以后我还记得不止一次听他说起过大同小异的拉风场面,也总有加长牌的林肯轿车出现,他在回忆或者是想象过程中表现出的这种满足的神态甚至是快感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同样的场景似乎曾经在哪里发生过似的。

    席间,一个哥们儿跟我咬耳朵,不动声色地告诉我,武振华的老婆是个风尘女子(俗称“鸡”),我受了一惊,将信将疑,那哥们儿见状微皱眉头有点不耐烦地说:“这种事我能瞎说吗?”我还了他一个表示相信的眼神可是心里不太是滋味,自己琢磨:好人好事哪能这么做啊?又陆续自问自答了一系列问题,没有得出什么结论。总之,我的世俗的偏见与受到的震动并存,不过还是更多地想到了小仲马的《茶花女》,风尘女子也有情实属难得啊,祝福他们俩能够善始善终,白头到老吧。回家的路上,我的想法发生了转变——风尘女子也有情确实令人动容,但是能抛开一切世俗的眼光去义无反顾选择跟她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不是更加值得我们欣赏与敬佩呢?换作是我肯定做不到。他的老婆并无成鱼落雁之貌,我不是以貌取人,只是不明白,是什么让武振华愿意做这么大的牺牲,从我的角度来看。或许这就是所谓“爱”吧?一时间,我更加坚定了对爱情的信仰,由于思考过于投入,不小心一脚踩入了一条阴沟,又脏又臭的污水漫过了鞋帮,我无奈只得拖着那只臭脚一路骂骂咧咧继续朝前走。

    我因为此事受到的触动还没有冷却,他们的婚姻就走到了尽头。

    柴米油盐的日子平静地过了没多久,武振华的老婆跑了,他费了很大的周折出去把她找了回来,又过了一阵子,又跑了,他决定不再找了。

    武振华亲口跟我讲述了他和他前妻的部分经历。

    他基本上略去了独在异乡万事开头难的辛酸经历,从拜了一个师傅开始,他走上了木匠这条路。旧社会,徒弟在“师傅”面前基本等同于奴隶,除了与手艺相关的没完没了的劳作之外,还要当佣人伺候师傅,大小徒弟之间另有等级制度,现在好多了,但是学徒期间无偿劳动的传统仍然延续至今,说的好听叫交学费,想想也是啊,师傅凭什么把手艺教给你呢?武振华在学徒期间得到的最大奖励是由师傅请客去洗浴中心洗了一把澡,与某个小品里说的情况有点像,但是结局更加戏剧化,他和一个小姐也就是前妻在那里相逢,两人笑逐颜开、相谈甚欢,最后情不自禁。武振华这人跟别人最大的不同之处之一在于他从不虚伪,跟谁都来真的,不理解的人会觉得他太矫情,完全没这个必要,过分的人会认为他吃饱了撑的,甚至有病。跟一个妓女掏心掏肺做朋友,这就是他的所作所为,别人怎么看待这种做法是别人的事,我觉得这是一份罕见而可贵的情义,何况那个妓女的背后还有个可歌可泣的故事。再千篇一律不过的情节,武振华没有细讲,我也就不过分展开了,她的前妻在大概十六岁的时候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成了孤儿,她一个人外出打工,她缺乏安全感,她需要爱,因此她很容易地被皮条客骗了,误入歧途成了“鸡”,她像商品一样在各个黑洞中被辗转交易,被每一手的“主人”当提款机和玩物,比一般的鸡还要悲惨,因为一般的鸡起码还是有人身自由的。她多么渴望能够摆脱这非人的牢笼啊,终于,她遇见了武振华,两个人谈不上一见钟情起码算一见如故,迅速成了朋友,由于有皮肉生意垫底,于是迅速发展成了恋人,情到深处,武振华发誓要帮她走出困境。话到此处,武振华仍然只言片语一笔带过,我猜想接下来的剧情无非是花点钱帮一个苦命的流莺赎身吧?要么就是采用暴力手段?否则无法兑现他的诺言,其他还有什么办法呢?逃跑?想都不要想。在我的追问之下,武振华只承认他为了他前妻“出了点事”,无依无靠的老实人被迫无奈只能铤而走险,我们难道要苛求一个一贫如洗的底层打工者和洗浴中心的老板不谈钱的情况下坐下来煞有介事地讨论关于赎身的问题吗?可能吗?当然连“谈”的机会都没有。武振华狠下了几次决心于是在路边伏击了洗浴中心的老板,他给老板解释的机会了吗?还是上去直接动了手?就像后来他用刀砍伤富婆的老公指使的流氓一样。我想暴力手段还是太过简单了,小看了洗浴中心老板的势力不说还侮辱了他的智商,我的想象力有限,也没有类似的黑道经历,猜想只能点到为止。对了,还有一种天真的可能性,老板被武振华和她前妻间的真情感染了、打动了,哈哈,良心发现成全了一对苦命鸳鸯,他俩泪眼汪汪叩谢了老板,悲喜交加把一切海誓山盟的话都说了,第一时间回到武振华的家乡举行了婚礼,这个结果是确凿无疑的,可惜的是最终没能成为佳话,他前妻在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之后又选择重新走上了老路……他还告诉我他打算再等她一段时间。

    金盆洗手,难吶。呵呵,幽默,真幽默,黑得不能再黑的幽默,我感到极度失望,“戏子无情*无义”这话不绝对但一定不是带有歧视性的胡言乱语。我无法估计这件事对武振华的打击到底有多沉重,在某种程度上或许是致命的。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武振华没有详细地跟我讲述他前妻的不辛遭遇,但是风言风语如杂草一般滋长蔓延不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我听说过一个几乎让我信以为真的版本,不排除掺杂了诸多民间无名人士的杜撰与加工,或许彻头彻尾就是造谣。我领教过长舌妇女搬弄是非的威力,她们茶余饭后口口相传义务劳动,坏事之所以可以传千里功劳全在她们,当然也不乏男性好事者。他们往往根本不去分辨传言的真实性,不考虑对当事人可能造成的负面影响,也与当事人无冤无仇,传说本身完全只为寻求口腔的快感和打发无聊的时光。

    传言说:

    一个女孩在记事前妈妈就离开了那个家,离开了她,爸爸游手好闲,几乎天天夜不归宿,很显然,她从来就缺乏家庭的关爱,因此性格不仅仅是孤僻而是有些怪异,她唯一能稍许感受到的亲情是奶奶偶尔来到家中的一次探望,这对她来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奢侈,后来奶奶去世了,这一点点的念想也断了,或许没有等到她爸爸在她十六岁那年也去世之前她就已经彻底绝望了,爸爸的死只不过像在一具尸体上打了一枪,而对尸体来说,再多打几枪又有什么分别?这时的家里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也就是说,她成了孤儿。

    假如亲人的相继离去不会再使她的感情产生波动而带来痛楚的话,还会不会有其他的打击能够让她再靠近地狱一些?

    似乎没过多久,她就落入了一位体育老师的魔掌,很遗憾,又是一位老师,这个老师趁着夜色在办公室里强奸了她,一些细节甚至被描述得有鼻子有眼,据说老师在办公室的地面上铺上报纸,把她按躺在上面玷污了她,后来趁上课的间隙似乎还曾试图对她进行安慰,她摆脱不开梦魇于是退了学,去了远方的一个滨海大都市。再后面的情节就跟武振华自己讲的基本吻合了。

    我不对传言做任何评价,在此说明仅供参考。

六 独守空房

    武振华算是重感情的人,前妻跑了还会去找就是实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是找她回来她都跑,等待显然徒劳无功。

    武振华用实际行动证明他说过的话,或许他没跟几个人说过,但我是知道的。

    他在老家闲云游鹤了几年,当过电力公司的临时工,给学校看过大门,还有,跟镇上几个不务正业的二流子称兄道弟,似乎结成了帮派,当打手,可能干过一些诸如收取“保护费”之类的勾当,他们那些人一律剃成光头,后来被市里的公安机关统一行动突击抓捕过。我没有去看守所看他,那时我已经在外上大学,假期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放出来了,我对他没有敬而远之,还跟以前一样做朋友,发烟给他抽,他不像以前来者不拒,说在“里面”没的抽,上厕所的时候只能模仿抽烟的动作想象手里有根烟,有回实在忍不住,找来了些稻草,用纸包上,抽得跟真的似的,呛得不行,现在出来了,反而不想抽了,自嘲:“这就叫强制戒烟,哈哈。”

    “进去”过以后,他们那些人没有散,“办事”的方法会变得更聪明些吗?不知道。据说,他先后又进去过几次,不过时间都不长,没有判刑。

    同样是在我上大学期间,假期回来,受他之邀去他家吃晚饭,他“道上的”那些哥们儿中的大部分人都在场,我不太习惯他们说话的频道,几乎没怎么发言,也没怎么吃,更没怎么喝酒。他那晚喝多了,我跟他的一个“兄弟”一起把他送去高中部学生宿舍的传达室——他工作的地方,帮他脱了衣服弄上了床,那个兄弟准备走人,他倒精神起来了,喊住那个人说:“晚上‘有情况’一定要来喊我。”那个人说:“没问题。”扬长而去,然后他又跟我说:“你就睡这儿吧,晚上有情况一起去。”

    我没反应过来,问他:“什么情况?”

    他闭着眼睛笑眯眯地说:“什么情况?还能有什么情况。”

    “……”我大概猜到了,但是没说什么。

    “你知道刚才那家伙干嘛的吗?”

    “你说。”我竖起耳朵等待他公布答案。

    “鸭子。”他轻描淡写地说。

    “……”我皱着眉头看着躺在那闭目养神的他,沉默。

    “这小子那头陪富婆,回来玩小妞,哈哈,也不错。”听得出来,他的语气中透着几分羡慕。

    “赶快睡吧。”我转移话题。

    夜里,果然听见有人敲窗户,武振华睡得很死,我没有叫醒他(本世纪头几年,手机尚未普及)。

    假期再次回家,武振华已经离开了我们的小镇,他离开这个对他来说的是非之地是因为履行完了对前妻的承诺呢?还是源自自己内里的那颗不甘堕落、寂寞的心?

    他在老家前后空守了差不多三年,离开了故乡,踏上了他第二次背井之路。他去了我们这个经济带上最大的滨海大都市,我们少有联系。

七 久别重逢

    弹指一挥间,得有五年过去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天,我正在上班,电话响了,一个异地的陌生号码。

    “你好。”我接了电话。

    “秋泾吧?”对方上来就很亲切地称呼我。

    “是啊,哪位?”我没有听出来。

    “呵呵,我哎,振华。”

    “哦!你啊……最近可好?”我即意外、兴奋又不知从何说起。

    “还行吧,我在做化妆品生意,还算顺利。”听他的语气看来混得不错。

    “可以啊,听说你小子当老板了。”我挺为他高兴的。

    “哪里,小打小闹,过得去。”他很谦虚的样子。

    “不不,不管怎么说起码是自己当老板,哪像我们给人打工,才是小打小闹,饿不死也发不了。”我肯定他并自嘲。

    “呵呵,你在哪工作?”

    “我在xx商场当会计,学以致用。”

    “哦,一个月多少工资。”

    “几千块钱吧,不能跟你比。”

    “呵呵,你看我没上大学,还多赚了几年的钱。”我能感觉到他多少有些得意,起码听起来是成功人士的语气了。

    “是啊,什么事都没有绝对嘛,对了,我们商场有化妆品柜台。”

    “是嘛,那有机会看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我倒是可以把你介绍给我们招商部的同事,你跟他们谈,我说了不算。”

    “行啊,我也是跟在我们‘主任’后面,回头我跟他说说,让他给你打电话。”

    “没问题,只要我能做的一定全力以赴。”

    “好,后面再说……你看,说了这么多都没说到正题。”

    “什么正题啊?”

    “咱兄弟多久没联系了,多久没见过面了,有时静下来挺想你们几个的……”他很少见地说出这么感性的话,我一时也特别有感触,无言以对。

    “有空咱聚聚吧,怎么样?”他补充道。

    “没问题啊。”我毫不犹豫。

    “你看什么时间,最近有空吗?”他雷厉风行,很有点当老板的风格。

    “要不就这个周末吧。”盛情难却,我怎能辜负了他一番好意,不假思索地回答他说。

    “好,那就周末见了。”

    “嗯,电话联系。”

    “好的,那就先这样,再见。”

    “再见。”

    挂了电话,我多少有些激动,开心得像个小孩。

    第二天,另一个异地陌生号码打来,我猜想是武振华电话里说的那位“主任”,果不其然。

    “你好。”我说。

    “你们商场做化妆品?”对方即没有陌生人之间的客气话也没有自报家门。

    “是啊,你是哪位?”我问他。

    他居然直接挂了电话,“什么人啊,德性。”我心想,不过没有把我的不满告诉武振华。

    周六上午,我早早地赶到了车站,上车前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他说去车站接我。

    从检票口出来,我就听到了一声“嗨”。

    “嗨。”我也跟他打招呼。

    “哈哈哈,不容易啊。”他说着走过来跟我勾肩搭背,看着我说,“走,先去我那看看去。”

    “走。”我兴奋地说。

    我们坐上公交车辗转来到了他的住处,这里是这片现代化大都市中少有的平房区,他租住在一户人家的二层小楼上,空间还算大,配套设施基本齐全,阳台上摆着的一张躺椅跟整个环境略微显得不太协调,有些突兀。

    “你还蛮会享受的嘛,还弄个躺椅。”我笑着说。

    “买的时候想象得很好,买回来了都没怎么用过——没时间。”他带着调侃自己的口吻说。

    “怎么?你那么忙啊!”

    “干我们这一行,表面上看着挺光鲜,其实工作压力很大,整天早出晚归也不见得有什么收获,有时还要遭人冷眼。”他平静地说。

    我没有说话,看着他的一身装束确实有些感慨,从检票口出来刚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的穿着过于隆重,但是没有发表意见。他西装革履,皮鞋锃亮,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必然是上了啫喱水,活像一个即将举办婚礼的新郎,可是让人看着又不免有几分滑稽。

    他随手拿起床头上的闹钟给我看:“怎么样,熟悉吧?我特地从网上淘来的。”

    “呵呵,有你的。”我附和。这个闹钟是我们小的时候市场上唯一可以购买到的一款闹钟,金属质地,圆圆的钟身下有两只成八字形的不锈钢小脚,钟身的上面是两个半球型的同样是不锈钢的铃铛,铃铛的中间有个负责向两边快速敲打的小锤子,倒梯形的不锈钢小把手焊接在背面,闹钟给人感觉浑圆敦厚,加上是我们小时候用过的东西,看着特别亲切,就像“回力”牌球鞋,专属于从前那个计划经济的年代。

    他又从电视柜上拿起一个绿色的军用水壶,这种水壶原来我们只能从老电影当中才能看到,是我们小时候梦寐以求的,也是稀有之物,我爱不释手拿在手里把玩,他一定读出了我眼神里无法掩饰的东西。

    “送给你吧。”他大方地说。

    “什么?那不行,我不能要。”虽然我也很喜欢,但我不能夺人所爱。

    “拿着吧,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他开导我。

    “不不……”我坚持。

    “那把那个闹钟给你——今天一定要送你一件东西,要不这两样你挑一个。”他也很坚持。

    我很感动,一股暖流从心里直冲至鼻子,我的眼睛湿润了。

    “干嘛不说话?”他看了看我说,“哈哈,你还跟以前一样,容易动感情,快点,选一个。”

    “我拿水壶吧。”我想了想说。他总说自己工作很忙,闹钟对他来说恐怕更重要一些吧。

    “嗳,这就对了。”他很开心。

    “我这儿没什么玩的,等会儿去吃饭,吃过饭我带你出去玩去。”他一边说着,电话响了,接了电话,“您好陈女士……”他长篇大论说了半天,后面好像是有意要回避我,走出了门外,继续通话。

    我在屋子里踌躇了一会儿,打开屋门,几乎跟他迎面相撞。

    “走,先吃饭去吧。”他笑眯眯地说。

    “要不,你忙你的吧,我自己随便吃点什么,完了我自己随便走走。”我估计他工作上有什么急事,于是说。

    “不碍事,跟我去吃饭,听我的,没错。”他转过身,拉着我的胳膊往外走。

    行进中我们仍然坚持自己的立场一路上扯拉纠缠几乎被他拖进了附近的一家小饭店,我妥协了。

    他太客气,被我按着菜单没有同意点肯定吃不完的菜。

    “怎么样,来瓶白的我们一人一半?”他兴致勃勃地说。

    “喝点啤酒就好,白的确实不能喝了。”我实话实说。

    “怎么了?你原来可是没有白酒不行的。”他有点意外。

    “真不能喝了,工作这几年喝伤了几次,去过医院,骗你小狗。”我很诚恳。

    “那好吧。”他转过脸去对老板娘说,“老板娘,啤酒。”又把脑袋转回过来问我,“一个人两瓶没问题吧?”

    “行。”

    “先来四瓶啤酒。”

    席间,我记得老板娘问他是干哪一行的,他信口开河说:“打铁的。”惹得我们三个人忍俊不禁,他以前是不会开这种玩笑的。

    老板娘没有作罢,迂回调侃他:“打铁的哪有像你这样的,跟企业家似的。”

    “不可以啊?谁说打铁的不能穿西服了?”他强词夺理。

    老板娘也是随口一问,对真相并不甚感兴趣,忙自己的事去了。

    “对了,老板娘,你平时用什么化妆品啊?”武振华一边扎巴着嘴嚼着菜一边问柜台里的老板娘。

    “怎么,你又变成推销员了?”老板娘斜着眼看着他说。

    “算你猜对了。”武振华点点头眉飞色舞。

    “你卖什么牌子,有什么优惠吗?”老板娘试探性地问。

    “当然优惠,我就住这附近,也算是邻居对吧,肯定给你最低价。”

    “呵呵,我一个开饭店的打扮干嘛呀。”

    “你这么说我就不同意了,我跟你说老板娘,很重要的,我们……”武振华看了看我,用手在我和他之间比划了一下说,“就是冲你长得好看才进来的。”

    “哈哈哈,你倒是挺会说的。”老板娘对糖衣炮弹很是受用,笑得满面桃花。

    武振华刚想继续发挥,电话响了,我发现他脸上的轻松神态一下子不见了,变得很严肃。听他的语气好像是他们主任打来的。挂了电话,他低着头像是在沉思。我见状从座位上站起来,喊:“老板娘,结账。”

    “还没吃完呢,急什么。”他抬起头对我说,不过语气不那么坚定。

    “走吧走吧,别吃了,你有事赶紧去。”

    “那行,晚上我们再喝。”他想了一下对我说,然后结了账。不用说,他是不可能让我掏钱的,所以我也就不多此一举了。

    他跟我说s城有哪些景点,去哪怎么走,哪个景点比较方便,我打断他说行了你就别操心了赶紧走吧,他把住处的钥匙交给了我,扭头而去,步履匆匆。

    我从包里拿出之前在车站买的地图(这是我的一个习惯,每到一个城市,只要可能,都会买一张地图,不完全是为了找到去向,也是一种留念),看了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又折回店里跟老板娘确认了一下公交站台,然后出发。下了公交车,走到地铁口,我改了主意,突然不想去了,犹豫了片刻,向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台走去,上了车回到了武振华的住处。

    我躺在武振华的床上小憩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刚要睡着,武振华打来了电话,问我去哪玩了,我说哪也不想去,半路上回来了,他咿咿呀呀哼哼哈哈跟我说了半天,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流露出自责的意思,我笑笑说别太当回事,老兄老弟了没事的,我真不想玩,他说晚上一定陪我好好喝一通,好好玩玩,把他们主任也喊过来,我跟他们主任通过电话,对那人不太满意,但是没有推辞。

    挂了电话,我没了睡意,打开电视看,各类题材的连续剧和如出一撤的综艺娱乐节目占据了各大卫视,我继续调台,在央视某频道的一档法制节目上停了下来。

    节目讲的是一姐一弟两个孤儿被寄养在某地敬老院的事。

    镜头一:

    女记者问弟弟:“你和姐姐被院长打过吗?”

    弟弟:“打过。”

    女记者:“那他为什么打你?”

    弟弟:“他们欺负我姐姐,他们欺负我姐姐,我姐姐不肯他们就打,也打我,我不想让他们欺负我姐姐,我不要再待在那里。”

    女记者:“那你去哪?”

    弟弟:“……”

    女记者:“你们上学吗?”

    弟弟:“……”

    镜头二:

    女记者:“你强奸过那个女孩吗?”

    老头:“不是我一个人。”

    女记者:“你自己呢?”

    老头默认。

    女记者:“几次。”

    老头:“记不得了。”

    女记者:“大概多久一次?”

    老头:“十天半个月。”

    女记者:“不同意怎么办。”

    老头:“用拐打她。”

    女记者:“你倒是挺老实的嘛。”

    老头:“……”

    这个老头是个瘫子。

    镜头三(暗拍):

    女记者:“你是这里的院长吧?”

    院长(一个高个子中年男人):“你是什么人?”

    女记者:“我是中央电视台的,我这里有介绍信。”

    院长过来一把抢过介绍信就走。

    女记者小跑着追过去:“嗳,你这人怎么回事,你把介绍信还我。”

    院长声嘶力竭地吼:“我不接受采访,不准你们在这里采访。”

    节目没有交代事后的结果。

    我受了惊吓又感到愤怒,简直难以置信,关了电视静一静。

    我走到阳台上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在武振华的躺椅上坐了坐,不得要领,于是走回屋子里来回踱步,越走越觉得无聊,怎么才能转移注意力呢?想来想去,给武振华打了电话,问他除了电视还有没有什么可看的可玩的,他让我听听cd,cd机忘了放在哪了,让我自己找找,我说好。上初中的时候,我在他面前唱张楚的《姐姐》,他还取笑歌里的一句歌词:我的衣服有些大了。后来我们一起爱上了鲍家街43号的《小鸟》,一起爱上了摇滚乐,我现在最喜欢的一支地下乐队就是他推荐给我的。

    我打开了床头柜旁的一个箱子,乖乖,如获至宝,里面满满地排放着各个乐队的cd。当时mp3已经基本普及了,网络下载的便捷与免费使得cd市场受到了前所未有地冲击,我曾问过他为什么还那么执着地购买cd,他说尤其是地下乐队更需要他这样的支持,购买cd是对他们的劳动最大的尊重。

    cd机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翻看着一张张cd饶有兴致地欣赏,打开看,无论是cd碟片还是歌词纸都被他保存得很完好,有些歌词纸上留下了他的字迹,但是仍然跟新的一样。有位叫李志的歌手的一张cd中的一首歌引起了我的注意,这首歌的歌词被他用铅笔进行了修改,并且在歌词的旁边写着三个字,那应该是他前妻的名字(我一直不知道他前妻叫什么,也从没问过,即便今天无意中看到这一切,但我确信)。

    改写后的《和你在一起》歌词:

    昨天在梦里 我又看见你 宝贝 他们说你不爱我

    你拥有我的 不止是今夜 可是 你比我小了六岁

    如果我们就要结婚你怎么受得了 宝贝 我知道虽然你不说

    如果我们不能结婚我怎么受得了 宝贝 我在夜里等你

    我已经不会 经常想她们 可是 过去怎能全忘记

    我仍相信你 但不会再说 宝贝 祝福你 祝福你

    我想和你在一起 直到我不爱你 宝贝 结婚不是一场游戏

    我愿意为你死去 因为我还爱你 宝贝 反正活着也没意义

    我要和你在一起 直到我不爱你 宝贝 结婚不是一场游戏

    我愿意为你死去 因为我还爱你 宝贝 我也只能这样为你

    宝贝 我也只能这样为你……

    我仰起头,不想让眼泪滴在歌词纸上。但愿他能如大家所希望的那样,早日走出这段失败的婚姻,找一个人重新组成一个家庭,过所谓正常人的生活。但我想,我们也许应该尊重他,尊重他心里的这份爱,等哪天他自己愿意重新选择,我们再祝福他吧。

    只一个下午,我受到了正反两种背道而驰的极端刺激,而这两种刺激并不能像正负数那样简单地相互抵消,只会让人感到被撕裂,从身体的内部被彻底瓦解。

    武振华打来电话,让我去找他们,我说还在中午的那个小饭店好了,因为我意识到他为了弥补下午不能陪我晚上可能会很铺张,我的想法没有错,但是没想到他那么过火。我拗不过他只能赴约,他到地铁口来接我,把我引向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商业街中的一家西餐店,我推脱说晚上不是说好喝酒的嘛,在这种地方怎么喝白的啊?他说不影响,晚上保证一醉方休,见他这么一说,我心里又起了变化,无法预料将有什么别具一格的安排。我还想说什么,被他一句话堵了回去:“位置都订好了,动不了了,你就等着吃喝玩吧。”

    我调侃他说:“你怎么饮食习惯也变了?改西餐了?”

    他说:“哪有,还是标准的中国人,最爱吃维扬菜,你就别取笑我了。”

    隔了片刻又补充一句:“不瞒你说,我是因为工作需要才到这种地方来,那些阔太太大多喜欢这种地方。”

    我心里纳闷,问他:“做化妆品生意就得陪吃吗?干嘛非要请阔太太吃饭啊?你那些客户都是阔太太当老板?要三陪?”

    他怔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看着我说:“那个……是的……你知道直销吗?”

    “听说过。”

    “我做的就是直销,当然,公司也有少量的柜面。”

    我知道直销能真正做大很不容易,心里有种莫名的沉重感,加上我不太喜欢他们主任,吃饭的过程中几乎没怎么说话,一个人自顾自地喝了不少红酒。西方人喝红酒都是用品的,而我是用干的。

    值得一提的是,据我所知,直销除了有真实的产品,不限制人身自由之外,其他方面跟传销同宗同祖,拉人入伙是从事这个行业的每个人趋之若鹜的事情,而武振华对我只字未提,我也没听谁说他的任何一个亲戚朋友曾经受到过他的怂恿,因此,他这方面的人格丝毫没有松动。

    吃完晚饭,走出餐厅,那个主任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心生厌恶,对武振华说:“红酒喝多了比白酒还难受,回去睡觉吧。”

    “还早呢,这点酒不算什么吧,等会儿我们接着喝,好戏才刚开始。”他得意地说。

    “好戏?干嘛去啊?”我严肃了起来。

    “好啦,秋泾,你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太古板,今天你跟我走我相信没错的,你总不能一直绷着吧?”我刚要开口反驳,他又抢先一步说:“行了,跟你开玩笑呢,我们主任人都来了,你再勉为其难也把今天挨下来再说,给我个面子。”

    看他一脸诚恳,我不好再说什么,站在路边和他们一起等的士。

    “去好来屋。”上了车,武振华对的哥说。

    好莱坞?什么地方啊居然叫这名字,我心想。到了目的地才知道是个会所。

    到了前台,主任大呼小叫直接喊老鸨过来,指手画脚、发号施令,看来这里他经常来,非常熟悉。

    进了包间不一会儿,一排浓妆艳抹、婀娜妖娆的“小姐”进了房间。老鸨热情地对主任说:“她们都是新来的,怎么样,不错吧?”

    主任龇牙咧嘴,志得意满地招呼一个小姐过去。武振华随即用胳膊轻轻顶了我一下,示意让我先选,我无动于衷,他从沙发上坐直了身子看着我说:“都不满意啊,哈哈哈。”然后把脸凑近了我轻声说:“快选啊。”我也把头转过去咬着他的耳朵说:“要不算了,我就不选了,省得在这给你丢架子。”他把身子往后一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面部表情显得很焦急很僵硬。我心想我这样可能确实太煞风景,于是扫了一眼站成一排的“佳丽”,选了一个穿着打扮还算中规中矩的女孩,几乎在我做出选择的同时,武振华已经完成了选择的动作。

    老鸨如释重负,又说了些客套的场面话,跟着没有被选中的那些小姐一起出了房间。

    在这种环境和气氛中,说实话,我很尬尴。

    好在当音乐响起,酒水送进房间后,大家开始把酒问盏,唱的唱跳的跳,使我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也许坐在我旁边的这个姑娘比我还不自在,因为我把她干巴巴地晾在一边,看都不看一眼,更不要说搂搂抱抱了。我有旺盛的雄性荷尔蒙,也不是洁身自好,只是对这种场合实在陌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来不及惶恐,手足无措。即便我先前已经喝了些酒,但是有这么多陌生人在场,我无法旁若无人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跟一个异性亲热。武振华恐怕受了我的影响,在我看,他还是相当规矩的。看我像个死人一样躺在沙发上,他不忘跟坐在我身边的小姐说:“这是我大哥,研究生,你主动点,一定要陪好。”我心想:你就吹吧,怎么不说我是博士啊。说话中间,陪他的那个小姐从茶几上抓起一把花生米,投篮似的一个接一个丢在我小弟弟的部位,然后拿起自己的酒杯往我的酒杯中倒入一点酒水,要跟我干杯,她并不是嫌酒太多吧?那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呢?我不可能拒绝她,于是一饮而尽。有这杯酒开头,其他人纷纷跟我碰杯,她们像约好了似的,都要往我的杯子里倒入一点酒水,我特别留意了一下她们跟武振华和主任怎么喝酒,结果如出一辙。

    我以为这么应付下去就差不多了,谁知道,后来的事情让我更加始料未及。

    主任和武振华交头接耳说了会儿话,带着身旁的小姐出了房间,武振华同样招呼走陪她的小姐,又把我的也喊走,一起出了房间,我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呆若木鸡,抽着闷烟。音响依旧在轰鸣,电视屏幕上的美眉诱人地扭动着腰际,我的心却像被冻坏了一样,没有温度。武振华折返了回来,随他进来的还有一个只穿着内裤的长相、皮肤和身材都很不错的小姐——不是原先我点的那个。我瞪大眼睛看着武振华,他嬉皮笑脸地跟我打了个手势,似乎是在说——玩得尽兴,关上门,把房间全部留给了我和这个姑娘。

    跟对待之前的那个小姐相比,我并没有更热情的表示,她却主动走过来,一下子跨坐在我的腿上,扭着腰,摇着头,把胸脯往我的脸上凑,我把头扭到一边,不迎合也不拒绝。见我没有回应,她从我的身上下来,站回地上,双手用力地拽我,我站起身来和她拥抱在一起,随着她的脚步胡乱地踱着舞步。跳动中,她腾出手把内裤往下退,被我发现了马上跟她说:“你别脱了。”随即放开了她,她麻利地把内裤丢到一边,站在原地看着我,我说:“我不是跟你说别脱了吗?穿起来吧。”她摇了摇头,往我这边走,我往后退了几步大声地说:“你站那别动。”她还是摇摇头,继续向我这边走,我一下火了,撇开她,边往外走边说:“你他妈听不懂人话?”

    我跑到服务台,学着主任的口气喊老鸨出来,老鸨看我的脸色很不好,见状不妙连连赔不是。

    我说:“怎么回事?跟她说……她也不听。”

    老鸨说:“别生气,消消火,谁这么不懂事啊,我问一下。”片刻,回来告诉我:“你跟她置什么气呀,她是聋哑人,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脑子“嗡”一下炸了锅,面目狰狞地瞪着老鸨。

    老鸨恐怕被我的表情吓着了,连忙解释道:“她不是我们会所的,是楼上桑拿的,也是那边跟我打招呼,大家都是同行,相互照顾照顾,得罪你了,我一定给她好看。”

    “不,她挺好的,千万不要责怪她。”我还没从刚才的沉重一击中缓过来,但我不想伤害她,所以说。

    我这一说老鸨更糊涂了,小声地说:“那你这是为什么呀?”

    我没有说话,有些恍惚,不知是因为酒力的作用还是因为现实的残酷。

    “看在xxx的份上,给我个面子好吧?我们是老熟人了。”老鸨接着说。

    “谁?”

    “xxx啊,哦,就是跟你一起来的那个。”老鸨指的是主任。

    我本来已经不来气了,一提到他,我的火又冒了上来,可是看着老鸨难堪的样子,再想想武振华,我叹了口气,扬长而去,心里想:都是因为这个该死的主任。

    走到大街上,我就开始后悔了,这么走的话,武振华那里怎么交待?可是这个晚上碰到的这些事情,尤其是那个聋哑人妓女,令我无地自容,我情愿自己永远也不要经历这一切,我决定不辞而别。

    我想,也许我应该让本该发生的一切自然地发生,那样,是对她最好的帮助吗?我真的不想伤害她,可是已经不能解释什么。

    武振华打来了电话,我直接卸了手机的电池,这是另一件让我真正后悔的事,冲动是魔鬼,我彻底失去了一位朋友。

九 道听途说

    我机械地把持着方向盘,在听说了武振华不幸的消息后我有些六神无主,变得沉默了,爸爸妈妈之后自顾自地聊天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即使我和武振华又有好几年没有联系了,但是毕竟那天晚上他并没有错,我把一切归罪于他太过牵强了,时间越久我越感到内疚。

    到了n城的家,把爸爸妈妈带来的大包小包一个个拎进客厅和厨房,除了他们换洗衣服的两个包,其余都是家乡的各类蔬菜和水果,甚至还有一袋大米和一大桶香油。

    我累得气喘吁吁地说:“这些东西这里全都有,重的要死,完全没必要搬来搬去。”

    他们一条战线口径一致反驳我:“你懂什么,这些全是绿色食品,再说,两地的水土不同,还是老家的果蔬好吃,米油更香。”

    我无奈地说:“就说这米吧,在家买两块钱一斤,经这么一折腾起码值五块钱一斤。”

    “为什么?”他俩异口同声。

    “得算上运费啊。”我一本正经地说。

    “呵呵,又瞎掰。”他们懒得跟我理论。

    我要带他们去饭店吃饭,他们看时间还早坚持在家里做,我说下午带你们出去玩,晚上去医院带上小刘(我老婆)肯定在外面吃,中午做的剩饭剩菜要隔夜了何必呢?他们没有再反对,老老实实跟我去饭店吃饭,下午去了他们从前常在老电影里看到的在他们那一代人眼里颇有意义的一个景点,帮他们拍了很多照片,晚饭老婆又加入了进来,这半天,吃喝玩,一家人又能相聚在一起,对他们来说也许就是所谓天伦之乐吧?

    我觉得挺累,但是也很开心、兴奋,可是回到家洗澡的时候,我又想起了武振华的事,心中不免有些沉重,直到入睡前,我一直在想着关于他的一切。妈妈说的是真的吗?我有点怀疑,但是我的判断仅仅是基于他儿时堪称完美的为人,带有很强的思维惯性,就算我从主观上不愿意承认和接受他“出事”的现实,我们这十年中也不过才见了一次面而已,人生能有几个十年,这十年里他发生了什么改变我怎么能全都知道,况且,冷静地坐下来想,一切还是有迹可循的。

    话是这么说,不过只要得不到确切的消息我宁愿固执己见。

    第二天继续带爸妈出去玩,出发前,我曾想给老家的其他几个实际已经疏远了的老朋友发短信求证此事,犹豫再三觉得太过唐突,于是作罢。

    带双亲游玩的那些景点都是这个城市标志性的名胜古迹,任何一个地方的景观照都有资格作为这个城市的名片,外地人来了必定要去这些地方才算不枉此行。因此,作为东道主,从上学至今,从同学到亲戚朋友,每一个地方,我以兼职导游的身份跑了无数遍,再有历史沉淀再诗情画意的风景也已无法提起我的兴趣。

    不知是不是连续两天的游玩给我带来了视觉和身体的双重疲劳,第二天中午在某个景点的午饭我吃得毫无兴致,敷衍几口便点上一根烟心不在焉了。

    “……小泾……小泾……”我爸叫我。

    “嗯?”我把头转向他。

    “想什么?吃饭。”

    “不想吃了。”

    “有心事?”

    “没什么。”

    “还没什么?我看你这两天都跟丢了魂似的,要么吃过饭我们就回家吧?”我爸说着,我妈也看着我点了点头。

    “嗨,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们吃吧。”

    晚上回到家,我把那篇多年前看过的,故事中的主人公经历与武振华有些许相似的小说翻箱倒柜找了出来,随即开始了重温,以解心中之闷。小说并不太长,我一口气看完,聊表对往事和故人的怀念。

    时间悄悄地流逝着,离最近的一次见面也快六年了,即便是至亲的离世也依旧摆脱不了被逐渐淡忘的宿命,我对武振华的感情大不过芝麻,为他唏嘘惆怅几天已经是莫大的人情了。

    由于对一个曾经追求过的女人的承诺,我阴差阳错走上了业余写作的道路(和这个女人的点点滴滴被我一五一十地写在了我的第一篇文字里)。我是个只会写自己亲身经历的局限性很强的作者,无法把自己置身事外完全从一个观察者的角度刻画世态众生,更不能把一切人类最美好的情感诉说得惟妙惟肖、感人至深,那超出了我的能力,或者说离我有点遥远,我唯一能做的、可以做的,是借助自己这杆不太会写字的笔记录下眼前的一切。

    今年国庆节前夕,消失了多年的初中老班长突然致电给我说要举行毕业二十周年同学聚会,我毫不犹豫一口答应。回老家参加同学聚会的路上,我一直觉得有件不甚重要却特别想知道真相的事,苦思冥想终究一无所获。

    很难得的,老班级的同学几乎悉数到场,主科的老师也都来了,班长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拿着与会者名单一一让每个人站起来重新认识一番,热烈轻松的气氛贯穿始终,最后,班长又一个不落地点了为数不多的几个没有到场的同学的名字,并认真地说明了他们不能与会的原因所在,请大家谅解。只有武振华的理由显得牵强——工作太忙。不过如果他还是在做化妆品直销的话恐怕这理由并不是敷衍,我宁愿相信他不是因为被判过刑而无颜来参加。班长刚一提到武振华的名字,我的心如同久旱而干裂的土地忽然迎来了一场及时的甘霖,我极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若无其事地问邻座的一个我们那时一起拜过把子的同学:“你跟武振华有联系吗?”

    “没有,他出事了就没回来过……原来也很少回来。”同学说。

    “哦,出了什么事?”我有点兴奋和忐忑,看来压在我心里久久的疑问马上就要得到解答了。

    “听说他把一个富婆给砍了,伤得很重,他‘进去’蹲了几年。”同学说。

    我心里一紧,皱起眉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部小说,不禁感慨:都说幸福的家庭有着同样的幸福,是不是不幸的人也常常遭遇同样的不幸呢?

    “哪儿啊,你说错了,砍的是那富婆的老公。”另一个同学探过头来加入谈话,我停止遐想,等待着每一个人可能的发言,看来知情人不少。

    “不对,我听说砍的是富婆的老公派来的几个人里其中的一个。”还有同学道出第三种版本,我觉得这个说法更符合常理。

    “你们到底谁说的是真的。”我糊涂了。

    “嗨,不管砍的谁吧,反正他是进去了的。”一个同学说,他的话倒是说中了重点。

    “嗯,行了,不说这个了。”我不想把话题进一步扩大范围至其他饭桌上,及时予以制止。

    聚会结束后,我单独找那个跟我们拜过把子又一直在老家的同学询问武振华的情况,我认为他的话应该更加可信,更接近于事实。

    同学说,这么些年来才真正发现武振华这人很自尊,从不会跟谁说自己的窘境与苦衷,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这一番看似平淡的话一下子点醒了我,让我恍然大悟,楞在那里。是啊,这番话也许是对武振华本人最为贴切的总结,他总是那么“好”,仿佛一直在迎合什么因此克制了自己,害怕失去什么似的。我也拿不准,似乎有一股隐蔽的**掩藏在他的心中,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的来临他将恢复自己本来的面目。

    小学的时候,我时常在课余跟同学们吹嘘自己跟我妈去城里的亲戚家走动时的所见所闻,跟他们讲我妈给我买的各种镇上少见的好吃的,每去一次就够我在他们面前炫耀几天,暑寒假里再跟我爸出差去更远的地方的话,一路经历一学期都讲不完,我加油添醋甚至无中生有编出许多新奇荒诞的段子常引得小伙伴们拍手称奇,有表示怀疑的,但是武振华眼中总是流露出一种异于常人的向往,即便我说的是乌托邦式的空想社会主义,他也执拗地相信真有那么一个地方。我发现我有编故事或者说把牛皮吹圆的本事就是在那个时候。

    我不确定地飞速回忆着,武振华从小跟我们在一起时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这种样子只有在电视里一些*中的“地富反坏右”分子身上看的出几分相似,而他,或许是缘自自卑,他是我们班里唯一一个父母是农民却能够被我们一干“商业户口”的同学基本接纳的小伙伴。对了,我想起来了,初二“拜把子”时最初定的几个人里原先是没有他的,他之所以能加入与在“仪式”前一段时间对我们几个人加倍的献殷勤不无关系,手段无非是勤上烟常请客,结果,并非我们必须要带上他,而是当时的情势实在难以开口拒绝,恐怕事实是他本人不仅自卑还有些虚荣,如同一个穷小子偶然混进上流社会的派对,即使明知自己再怎么装腔作势也不属于周遭的环境,但是短暂的错觉带来的精神上的慰藉却是可以时常拿出来回味的,也许在不知不觉中某种目标已经在他的心目中树立了起来。我接着往下想,他对我们大献殷勤可不是动动嘴皮子或者做做样子就能够蒙混过关的,是要花钱的,那些钱对当时我们来说虽算不上天文数字但绝对不是个小数目,虽然我对他阔绰的出手颇有些意外,但直到真相大白也并未在言语上有任何流露,其他几个“哥们”似乎也跟我一样,互相之间仅限于眼神上的暧昧交流但最终都心照不宣。

    真相并不令我感到意外,但跟我的愿望相去甚远,我曾暗自做过多种美好、合理的假设,然而事实是他在去一个亲戚家串门的时候顺手牵羊了留在桌上的一叠钱,似乎在这一次顺利得手并未被察觉之后,他干脆又主动出击摸进亲戚家的卧室,从衣柜中的上衣口袋里再次有所斩获,还有第三次甚至第四次吗?我记不得了。我依稀听说他们家专门为失窃一事开了一次家庭会议,武振华作为重大嫌疑对象被推至风口浪尖,他的态度虽然死硬但也等于变向表示了默认。这些细节我是怎么知道的呢——还是从我妈的口中,他那个亲戚跟我妈熟络。而别人的家丑为什么要告诉我妈,我妈为什么又告诉了我呢?似乎因为武振华逐渐难以招架众人咄咄逼人的气焰而采取了卧床不起、水米不进的斗争策略,眼见局面僵持不下最后劝解的任务经一干成人商议之后居然落在了一个孩子——我的身上。我的成绩还行,大人们对我的印象不坏,主要是跟武振华关系非同一般,让我出马也属无奈之举。我无意中玩了一把“政治”,“双方”妥协了,这事就算过去了。只是我不敢再往下想了。我还能继续往下想吗?……就事论事,这一次,武振华不仅取悦了我们,也满足了自己。既然不能往“下”想,就试着往“上”想想看,除了前文描述的他身上的那些拿得出手的优点,我现在又想起一些也许算不上优点的优点,或者只是出于我自己对他的欣赏。没有人可以逢赌必赢,但是武振华的胜率颇高,我对赌博无甚兴趣不过并不排除有时当一名看客。这个细节我印象很深,他在被庄家连赢三把后定了定神思考一番出人意料地下了个很大的注,结果,他成功了,事后我忍不住问他:“你怎么敢下那么大注呢?前面都连输三把了,手风那么差。”他轻描淡写地说:“我也没有绝对把握,我只是想,他都连赢我三把了,想接着再赢我第四把机会相对不大,你说呢?”我笑笑不语,觉得似乎有点道理,等我在大学里接触到了“概率论”才又恍然记起他给我上的这堂最为生动实用的课程,而我知道,我这类人是永远无法将有些知识活学活用的,这也许就是为什么有些人擅长各种考试却不能在社会上很好地立足的原因所在。不止如此,回到小学的时候,我记得我们经常奔跑打闹,我的绝对速度比他快,可就是不能轻易地追上他,因为他采取的是s型的逃跑轨迹,这一办法大大抵消了我的速度优势,所以常常是因为他累了,不想再跑了而束手就擒,不是我凭实力将他抓获的。因此,你可以认为他是个讲究方法,脑袋好使的人。

    好吧,行文至此我终于无奈地发现,武振华的人物性格陷入了前后自相矛盾的两难境地,或者说当我写到这里时才意识到武振华其人并非我在故事开篇描述得那么无懈可击,虽然我在随后的叙述中曾试图爆出一些真相或者掺入一些无关痛痒的事迹以中和出一个“人”的形象,然而基调已然形成,我也终于有了一个很仰慕的已故老作家在写作时的一种特殊感受——人物因为故事情节的需要会自己站出来推动事件的发展方向,我认为我同时还缺乏对整个故事的驾驭能力。此刻的我,记忆既明朗又混沌,最真切的感受是前面已经成文的部分说的似乎都“对”又都值得商榷。无力把控全局的一个好的办法是“各打五十大板”和稀泥去吧,虽然这在我看来是最无能的表现,要不然,完全由当事人自己继续“推动”故事向前进也行?只能这样了。

    同学随后告诉我的那些消息都是些镇上的流言蜚语,不是武振华亲口跟他说的。

    其实武振华干上了化妆品直销工作后不久就身不由己当上了“鸭子”,干这一行虽然不光彩但是收入颇丰,遇到再不济的富婆一年内住公寓买车那是起码的,不过武振华与众不同,他只在穿着上比以前更加讲究,其余的保持不变。很多人背地里嘲笑他、讥讽他,但是也有人说他当鸭子是为了证明给她前妻看,只要下决心是可以从那个圈子里跳出来的。我愿意相信后一种说法,武振华曾跟我说起过他要继续等她的前妻。

    砍人坐牢的事在此就不赘述了,砍了谁更不重要,我现在关心的是他的下落,过得怎么样,可是我又反过来问我自己,这么多年不跟人家联系,还有那次不近人情的不辞而别,你这是在自作多情呢还是良心发现?以武振华的性格,他一定不需要同情和怜悯。

    不过,我这人就是自私与任性,任何事情只考虑自己的感受不去为别人更多地着想。我翻出了手机里武振华的电话号码,跟对话的同学确认了一下,他打开手机做了核对说存的也是这个号码。

    我借同学聚会的事跟武振华取得了联系,他没有记我上次不辞而别的仇,和他寒暄之余我客套地邀请他来我的城市找我玩,他说有机会一定,我没有抱什么希望,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我早已习惯了这么敷衍别人和被别人敷衍了。

十 最后的晚餐

    最近的一个周五,我从外地出差回来,飞机落地开了手机,收到几条短信呼的短信,我照着短信里的号码回拨了过去,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武振华的名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喂,你找我啊?”我说,“我刚刚在飞机上,手机关了。”

    “我马上就到你这儿了。”他说。

    “到哪儿?”

    “到你这儿啊。”

    “啊?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

    “也是临时放假,就来了。”

    “哦,那直接我们去找个地方吃饭吧。”

    “你不用烦了,我已经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

    “嗯,我有个表弟也在这城市工作。”他总是能为别人多着想,饭局安排好了可能是不想让我破费。

    “你真是的,到我这儿还不我请客啊,你让他一起过来呗。”

    “真安排好了,你跟我走就行。”

    “……那行吧,你说我们在哪见?我去找你。”我想了想说。

    “你下了飞机怎么走?”他反过来问我。

    “我坐地铁,哪个站台离你们定的地方近?”我们在互相的问话中始终在考虑怎么让对方更加方便。

    “我也不认识。”

    “那要不在高铁站吧,停车方便些。”

    “好,等会儿见。”

    见面上了他的车,几句话之后我就把话题拐向了我关心的方向。

    “你结婚了吗?”我问。

    “没呢。”

    “还在等你前妻?”

    “还等什么?这么多年了,早不等了。”

    “那你为什么还不结婚?”

    “……没碰到合适的。”他停顿了一下说。

    “生意还顺利吗?”我转移话题,同时想试探着问他砍人的事。

    “就那样。”显然,他不想直面这些话题。

    “那……”我再想进一步追问,没能说出口,虽然我急于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但是我们的关系已经不像上学的时候那么无所顾忌,于是放弃了。

    吃饭中间,有他的表弟在场,话题不可能有什么进展,气氛虽然活跃但是隔阂也很明显,有那么一点像在应酬。

    饭后,他本来想去当地很有名的一处景点看看夜景,可我老婆打来了电话查岗,他马上改变了主意说这就回宾馆睡觉。

    宾馆由他表弟给他提前订好了,他表弟让他去前台登个记,他对他表弟说:“我的身份证已经上了黑名单了,吸毒被抓过。”

    他让他表弟早点回家,他说他已经住下了就不用在这陪他了,我坚持留了下来。

    我们海阔天空从小时候开始聊起,越聊劲头越足,我说刚才外面看到路边有个烧烤摊,要不去边喝边聊,他说好啊,走。

    晚饭时喝的白酒,现在吃烧烤改喝啤酒,我不能喝掺酒,醉得一塌糊涂,我没有回家,怎么回的宾馆全忘了,只记得武振华中间说过一句话:“干我们这行跟吸毒一样,进来了就出不去了,证明给谁看呢?搭进去了。”我虽然伶仃大醉,身体基本失去了知觉,但是意识尚且清醒,他的这句话像一把刀一样在我心里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口,即便如此,我想我也不能分担他自己心里的那道伤。

    从前的那个他,还“回”得来吗?我把那个绿色的军用水壶当装饰品挂在了家中。

十一 狗尾续貂

    我本以为,武振华这辈子的生活也就这样了,无论现在状况如何,将来要去向何方,然而,如果一切都在人的主观意料之中的话,那就不叫生活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在这篇文字前十节完成约半年后,我偶然在央视的一档寻亲节目中看到了一个人,她的出现把我的注意力一下子吸引了过去。这个女人手中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在主持人的提问下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我觉得她有点面熟但又不敢断定,如果她是武振华的前妻,那么,一面之缘并不能给我十足的把握,毕竟他们的婚礼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况且电视内外的人无形中有种距离感,因此我只能耐心地听她讲述,通过她述说的故事来证明自己的判断。

    她所讲的故事跟我所知的一切情况毫不相干,我的心中充满了各种疑问,这段述说应该是她从武振华家逃走之后发生的事。

    她隐瞒了自己的职业和过去,把自己说成一个受害者,当然,单看这一件事似乎也没有问题。她说孩子他爸没等孩子出生就无缘无故地消失了,把她的一切都带走了,包括她所有的积蓄。她感到绝望,希望孩子他爸能够回来,不要抛弃她们母女俩,否则她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主持人安慰、鼓励早已哭成泪人的她,并且暗示,跟值得的男人在一起才会得到真正的幸福,那种始乱终弃的男人不值得为他流一滴眼泪,她哪里听得进去啊,几乎是嚎啕大哭,看样子还在为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牵肠挂肚呢。她一哭,小孩也跟着哭了起来,她自顾自地继续哭也不哄小孩,主持人看不下去把孩子抱了过去。有些人有些事我就是看不懂,对她越好的人她越是不知道珍惜,而伤害她最深的那个人她却始终念念不忘。

    到了请出“被寻人”的环节,在大门缓缓移开的过程中,主持人之前开导她的那番意味深长的话在我脑中一遍又一遍地不停闪现,使我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强烈的预感,当看到武振华从门里走出来的时候,预感被应验,我汹涌澎湃的心情反而迅速平静了下来,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不得不承认,我鄙视这个女人——她要找的人不是武振华,这就是原因。她看到武振华的反应更加令我感到失望,好歹武振华也曾真心地对待过她吧,怎么好像看到一个陌生人似的呢?瞧她那副不待见人的样子,比陌生人还不如,低歪着脑袋,耷拉着眼皮,连声招呼都不打。

    我拿着遥控器几欲换台,但最终还是耐着性子看了下去。

    气氛相当尴尬。主持人打破沉默,问武振华前妻她身边的这个男人是谁,她仍然沉默不语,追问几遍还是一样不开口,主持人转而去问武振华,让他来说,武振华支支吾吾,可能是有所顾虑,这下把主持人惹毛了,连珠炮似的带责备的口吻冲着武振华前妻说:“你的这个忙我们也帮不了了,让你说话你金口难开,这个男人你不当回事,那个却当个宝……大兄弟,她不说你倒是说呀。”

    这是一个充满温情与感动的节目,我之前看过好几期,还从未出现过这般紧张的状况,静观其变吧。武振华早就想圆场了,他打开话匣子毫不避讳地补充了他和她前妻一波三折的故事,向所有人公布了他们的身份,虽然没有直接说自己是“鸭”前妻是“鸡”,但是谁都能够听得出来,要知道,这即便在我们老家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他自己却一直只字不提。我佩服他在节目中实话实说的勇气,虽然做鸭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也佩服央视将他们的事迹公布于众的胆量,我们的媒体总是在宣扬‘主旋律’,这没有问题,但是我认为适度地告诉大家一些社会的真相同样有着很大的意义,童话故事只有在童话里才存在。

    那个女人坐在旁边一直很安静,没有出现中途要制止武振华的言语和行为。待武振华讲完,主持人再次逼问他前妻:“他说的是事实吗?”她前妻照样无动于衷。换了我是主持人的话这种情况下一定急了,所以我当不了主持人嘛。

    主持人干脆把节目引向结束,苦口婆心还不忘提醒武振华前妻一些显而易见的道理。我觉得这个女人不值得武振华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容,迫不及待给老家的妈妈打了电话,问:“我那个同学武振华回老家了?”

    “……”我妈可能被我一下子劈头盖脸问懵了,没说话。

    “是不是啊?”我追问。

    “回来过,好像前一阵子吧,怎么了?”我妈说。

    “前一阵子?不对吧,我刚才怎么在电视里看到他?”我觉得时间不对,于是说。

    “电视?哦……你说那什么节目啊,听说早就录了,什么时候放不知道。”

    “我刚才看到了……他回来后干嘛了?”

    “送回来一个小孩,你问这个干嘛?”

    “还有呢?”

    “没了。”

    “怎么会没了,你再问问。”

    “你管人家干嘛呀?”

    “你就问问怎么了?”我有些过分激动。

    “她前妻把孩子交给他就又跑了。”

    “就电视里那小孩?”

    “不知道是不是,反正会走路了。”

    “走路?没那么快吧?电视里还抱手上呢。”

    “那不知道,说不定不是一个小孩,再说电视里你都看清楚了?”

    “当然看清楚了,怪了……那孩子谁的知道吗?”

    “不知道,反正不是你同学的。”

    “孩子丢给武振华爸妈养?”

    “那还用说?”

    “靠,不养她你生她干嘛?”我自言自语。

    一阵沉默……

    “……小泾……怎么不说话?”

    “哦,没什么……老同学嘛,关心一下。”

    我挂了电话,心里想:有些人有些事我就是看不懂,百般地献殷勤却被视而不见还上赶着好像自己除了她活不了似的。转念又想:难道是我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人家的家务事,我在这儿宰相不急太监急个什么劲呢?

    这个不幸的孩子被起名叫“嫦娥”,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含义,只是镇上有爱调侃的人不怀好意地嘲讽道:“他家这下全了,‘鸡鸭鹅’都有了。”

    后来我还听我妈说,武振华前妻在电视里讲的故事不对,我妈听镇上的人说,传言是他前妻被一个鸭子瞄上了,穷追猛打,他前妻动了心,再次说要金盆洗手,过安稳日子。这一次,她还真有回头是岸的意思,决心看上去很大,否则也不会把毕生的存款都给了那鸭子,可是命运给她开了个玩笑,结果鸭子跑了,从此消失,她傻眼了,求助寻人节目,节目组却在无意中找到了武振华,如同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游戏,他前妻把孩子丢给他就又跑了,呵呵!武振华真经逗。

十二 节外生枝

    人的想象力再丰富也赶不上岁月的手给我们的生活描绘的各式各样、形形*的图景,这图景没有规律,不按常理出牌,也许四平八稳的情况居多,但是,波澜起伏的那一下常常会在人的脑海中留下挥之不去的印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平静也好,波澜也罢,都是生活,如果它发生了,那就让我们去直面它。

    一个普通的工作日里,我像平常一样面对着电脑,qq自动弹出的一则消息让我相当震惊,点开看完,我忍不住跟对面的同事说:“我靠,小孩锁在屋子里活活给饿死了,尸体都风干了。”

    新闻报道,n市j区某派出所社区民警上门走访辖区居民时,发现家中无人应答,女主人手机处于关机状态。民警觉得事有蹊跷,便叫来锁匠将门打开,发现家中的两名*一个在门边,一个在床边,均已停止呼吸,她们正是这户人家三岁和一岁的女儿。孩子的父亲当时正因为吸毒被抓处于服刑期。据调查,孩子的母亲也有吸毒史,事发时下落不明。

    邻居张先生说,他和两个孩子的家是对门,都住在x小区x幢的五楼。张先生开始还以为对面就男主人一个人住,一天下午,有人敲他家的门,他打开门后看到一个女的,女的说她是对门的,想借点米,张先生让她随便拿,从此女主人一发不可收拾,“米、面、油、盐、菜”什么都借,一般是下午三四点的时间来借的较多。女主人晚上经常外出,到天亮才回来,然后一觉睡起来开始借东西做饭吃,有时候也借烟,但是从不借钱。有一次借完东西,女主人走出门又折返了回来,对张先生说:“这么借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给你睡一次补偿一下?”张先生当即说:“不用,以后要借再来。”女主人告诉他,她在夜总会上班,含蓄地暗示了她的职业。

    后来男主人因为吸毒被警方抓走后,女主人就更少回来了,偶尔出现一次就又消失了,她还不如孩子的爸爸,人家没被抓的时候,常回家陪陪孩子。

    张先生有时能隐隐约约听到对面孩子的哭声,只是,他最后一次听到孩子哭的时候,大概是事发前的一个多月了。

    邻居五十五岁的施女士住在同一个单元的四楼,她回忆,大概在一两个月前,下午两时许,他听到五楼有人拍门,喊妈妈、妈妈!施女士由于照看着家孙和外孙,就没在意此事。大约晚上十一时她睡觉前,仍然听到拍门的声音,而且里面的孩子用手将门锁拽的很响,但就是打不开。

    第二天早上五时许,大一点的女儿竟然自己将门打开了跑到了楼下。施女士送完孙子上学回到小区后,看到孩子光着上半身,站在小区保安处,那几天天气不正常,她还穿着毛衣,而小孩子却光着身子。有好心人买来肉包子给她吃,小孩子狼吞虎咽几下子就吃掉了。施女士说家里还有一个小的呢,于是就有人报了警。

    片警赶到现场后,由于大女儿出来的时候将门锁住了,于是只好找来开锁匠。门被打开后,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小女儿趴在马桶上吃屎,搞得头部、脸上都是。

    施女士赶紧冲了一碗奶粉端上去,看着萎靡不振的小女儿,她心疼得掉泪了。孩子闻到奶的气味,立刻又睁开了眼睛,施女士惊喜地发现,孩子喝完一碗奶后又爬了起来。

    j区某街道办某社区的工作人员申女士说,当时他们很快将两个孩子送到医院检查。警察并开始四处寻找孩子的妈妈。随后,女主人回来了,孩子们带着药被送回了家里。

    施女士说,她印象里仅仅见过这家夫妇带着两个孩子在小区里散过一次步。前次的事情过去后的某一天,女主人过来找她借尿不湿,她家的小女儿没有尿不湿用了。后来施女士主动去给那个小女儿换尿不湿,尿不湿取下来后,一股臭味扑面而来,孩子的下身多处溃烂,施女士说赶紧用毛巾洗洗,女主人说没有毛巾,施女士说你不洗脸吗?施女士立刻回到家里,找来了红霉素眼药膏拿过去给孩子将就着用。施女士因为上次孩子拍了一晚上的门没有过去看看而深深自责,再次看到孩子的可怜样,她的心软了下来。她跟女主人说下次出去的时候不要将门锁住,邻居们可以帮着照看孩子。女主人立即提议,将房门的钥匙留在施女士处,施女士同意了。

    第一天,女主人出去前告诉施女士,她出去一下,晚上六点前回来。下午五时许,施女士端着饭,用钥匙打开门后发现,女主人已经回来了。

    第二天,女主人没有出去。

    第三天,女主人说出去一下就回来,结果施女士等到晚上八点都没见她回来。等了几天都没回来,施女士害怕了。

    终于,女主人回来了,施女士将钥匙还给了她,说孩子再也不管了。施女士说:“我的心终于放下了,感觉身上的重担卸掉了”。 在此之前,就有邻居告诫她:这件事没办法管,普通老百姓惹不起麻烦。

    社区总支书记、居委会主任陈先生说,这对夫妇没有结婚,是同居关系,其中大的小孩是女主人此前生的,第二个小女儿才是跟男主人生的。男主人吸毒被抓后,社区决定每月拿出八百元钱用于救助女主人和两个孩子,这笔费用是交给片警监管的,片警每一周或十天去她家了解一次情况。社区拒绝了让孩子进孤儿院的请求,认为不符合政策。在报案时,警方提出,这事要去找社区居委会。孩子的太奶奶找到社区书记,恳请对方“做做好事,把两个‘小把戏’送进孤儿院,给她们一条生路”。对方回答:“她们有老子有娘,孤儿院不收。”老太太辩解道:“娃娃是有老子有娘,但老子关在牢里,娘从来不管孩子,还不和没老子没娘一样?”

    可孤儿院就是不肯收。

    悲剧发生后,有人感慨,假如当时夫妇俩一起被抓,两个孩子也不至于死掉。他们认为,这位母亲是横在女儿生命面前的最大障碍,片警王警官并不认可这种假设,在他看来,假设是没有意义的,关键是有没有尽到责任。

    王警官认为自己已经尽到责任,作为片区民警,他不可能亲自照顾孩子,一个礼拜去看一次,工作量已经比较大,面对孩子死亡的现实,他很是沮丧:“我们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最后却是这么个结果。”

    几天后,跟踪报道的新闻再次发出。

    北京某律师事务所某位律师联合来自北京、山东、河南的五名女律师,一起向n市j区民政局、x街道办、公安局、妇联等四部门,邮寄了《信息公开申请表》,申请公开四部门是否及时依据《未成年人保护法》第五十三条,向法院申请撤销女童母亲的监护责任,并要求法院另行指定监护人。

    申请人接到了j区民政局、街道办、公安局、妇联四部门的《政府信息公开答复书》。在答复书中,四部门除了落款单位和公章外,均一致答复称:“对照《政府信息公开条例》第二条、第十三条之规定,无法按您的要求提供信息。”

    律师表态,这不仅仅是家庭悲剧,对于长期没有人照看的小孩,居委会、民政局等四个部门,依法应当帮她们另外找到监护人,收到这样的答复,令人费解。

    数日后,n市中级人民法院第二法庭公开开庭审理,检察机关以故意杀人罪对女童的母亲提起公诉。

    虽然案件还没有出结果,但是案件中已经明显暴露出两个问题。首先,我国监护制度运行中,监护人疏于监护的时候,对被监护人的权利缺乏救济。其二,本案中,犯罪嫌疑人在案发当天就被抓获,在审判前的三个月时间里,尽管有多名律师联名写信要求,公开相关案件信息,但是n市的公安、民政、区政府、街道办,一律噤声,让公众对政府信息公开工作的效果存疑。

    后经n市中级人民法院官方微博消息确认,本案在n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宣判,被告人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据调查,女犯是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后出去的,朋友让她出去“溜冰”(吸食*)。在吸毒后飘飘然的状态中,她忘记了家里的两个孩子。吸毒后,她又出去上网,一天到晚泡在网吧里。无聊的时候,她去玩赌博机,梦想着能赢钱,而在这过程中,女犯一直没有想到她的两个孩子,更让人揪心的是,在这期间,她还曾多次回到小区,找社区民警拿每个月的生活费。这笔生活费是社区考虑到她没有工作,又带着孩子,对她进行援助的,社区民警为了能够督促监视她,一个星期给她一次,每次两百块钱,她就每个星期去拿一次钱。她回到小区,只是为了向社区民警要钱,她距离孩子如此之近,但她从没有想起来回去看看。儿童节那天,女犯去了一个小卖部买东西,她在关门的时候,不小心把小卖部老板的孩子的手指夹疼了,孩子哭了起来,她抱起孩子,本来想安抚他,突然,她自己也号啕大哭了起来,这个场景,让周围的人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其实,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在抱着这个孩子的时候,她想起了自己的孩子——被忘在家中的两个女儿。她已经出来这么长时间了,家中留的蛋糕饼干早该吃完了,想到两个孩子在家里可能已经死亡,她更不敢回去了。但一时的悲痛并没有在她脸上持续多长时间,更没有在心里,接下来,她还是继续玩。直到事发当天,两个孩子已经风干的尸体被社区民警发现。

    当天下午,女犯在一家汉堡店被抓获……

    希望案件不要随着判决而尘埃落定,通过这个悲剧,能让公众更加关注吸毒人员和类似缺乏有效安全监护的幼儿的生存状况,完善我国的监护制度,督促有关方面加强信息公开,才能让悲剧不再重演。

尾声 故事告一段落,生活还在继续

    我努力克制自己把上一节的案件耐心地讲完,现在,我回归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离案件发生又过去半年多的时间,我进度缓慢不过终于要将这篇文字写完了,虽然新闻价值早已荡然无存。

    这个事件的灰暗决定了这篇文字的灰暗,作为一个普通人我渴望正能量但不逃避负能量,我并非要刻意渲染或者抹黑什么,因为文中的人都是真实存在的无论死活,文中的事都是真实发生的无论黑白,我也并非拥有着多么远大的理想,肩负着多么崇高的使命,我所做的只不过是把自己所知的一切一点一滴地记录下来,有没有这个能力另当别论。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在持续关注上节所列举的案件的过程中,我无力地发现,那个女犯人就是武振华的前妻,她接受审判时的照片我反复看了无数遍,现实残忍得叫人有些难以面对。

    妈妈又捎来了镇上的流言,武振华的前妻案发前一阵子将一直由他父母抚养的“嫦娥”带走,看样子是找到了新的“归宿”,武振华像往常一样随和,他的随和送走了一个小生命,当然了,应该说是她的前妻带走了一个小生命,生命在这里被我随随便便地写来写去,同时忽略了另一个小生命。

    我还得再回头关注一下武振华这条大生命,他的前妻已经被判无期徒刑了,他会翻过这一页吗?

    到这篇文字全部写完时,我和武振华没有再联系过,他会将这个故事继续进行下去吗?

    附:

    “佛滔算命”中对“武振华”这个名字的性格判断为:自我牺牲、性格被动型,其具体表现为惯于无条件付出,从不祈求有回报,有为了成全他人不惜牺牲自己的情操。但讲到本身的爱情观,却流于被动,往往因为内敛而错过大好姻缘。

    我再唠叨几句。这次五一小长假本来不打算回老家的,因为姐姐要换新房摆酒席不得不勉为其难走一遭。饭桌上,我意外碰到了一位小学和初中的老同学,一聊天才知道他竟然是我姐夫的嫡亲表弟。你看,世界上有多少就在身边的“真相”并不为人所知,却有多少“记忆”可能并不牢靠却被人误以为真?又有多少“故事”因为各种需要而被人为地虚构出来。或许这都不重要,是娱乐也好,是人文也罢。

    老同学主动说,武振华也回来了。我问,他怎么样?答,什么怎么样?我说,那个,他结婚了?答,结啦,难道要守贞啊?哈哈……我说,我不是那意思,他说,我知道,他对他前妻这次是真的死心了。好吧,我不想再往下问,也不想再听下去,叉开话题。

    看样子武振华并未活在我的故事之中,他已经像我,像很多人,像一滴水一样汇入江河,可能还会蒸发,又凝聚成一滴雨,重又洒向大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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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同学介绍:
让我唏嘘、扼腕的一个同学。一个同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个同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个同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