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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二十七章:贵客上门

    是刘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个进入山海关,口称自己是宫里的人,然后被打了个半死,差点小命不保,躲在城外破败的城隍庙里舔舐了半月伤口,靠捕着的几只兔子,幸赖自己带了锅碗瓢盆才得以填饱肚子活下来的刘瑾。

    那个差点被人转卖为奴,在雪地里狂奔了数里地,方才逃之夭夭的刘瑾。

    那个一路乞讨,遭了无数白眼,一路南行的刘瑾。

    自山海关至京师,其实并不远。

    可于刘瑾而言,却相当于徒涉了千山万水。

    今日,终于见到了太子殿下。

    刘瑾……哭了。

    他第一次,不再在乎他的包袱,还有包袱里的那些锅碗瓢盆,以及半截蜡头、草纸,还有一块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残破砚台,和那半个窝头。

    这些……都已不重要了,一丁点都不重要了。

    刘瑾扬着已冻僵的脸,泪流满面,滔滔大哭起来,随即伸出了只剩下皮包骨的胳膊,开始不断地捶胸:“殿下,殿下啊……奴婢是刘瑾,是刘瑾啊。奴婢终于找着您了,奴婢……找着您了…”

    他又哭又喊得撕心裂肺,接着趴在了雪地上:“殿下……”

    刘瑾很悲怆,可朱厚照一听刘瑾,就腾地一下,火都来了。

    原本……他还以为刘瑾已经畏罪潜逃了。

    谁料这厮,不但没有潜逃,竟还活着,甚至有着胆子来到他的跟前!

    朱厚照冲了上去,直接抬腿便是给他一脚,怒气腾腾地道:“狗一样的东西,竟还敢回来,你在锦州做了什么?”

    “奴婢万死。”刘瑾在雪地里磕头。

    朱厚照还要抬腿,可抬到了一半,这脚没有落下去。

    虽然动辄打骂,可刘瑾是一直伺候着他长大的。

    朱厚照历来都是如此,平时玩闹得过份,对刘瑾更是任性无比,可真若说要杀人,他还没有这么的坏。

    他的脚顿住了,而后缓缓的放了下来,抿着唇看着一身狼狈的在雪地上磕头的刘瑾,目光透出了几分复杂!

    半响,他终于冷冷地道:“罚你三日不许吃饭。”

    “好啊,好啊。”刘瑾一听,不禁喜极而泣,抱着朱厚照的大腿,又是滔滔大哭!

    殿下对他实在是太好了,才三日不许吃饭,他感动得又……哭了,感激万分地道:“奴婢遵旨,谢殿下的恩典。殿下,奴婢想你想的好苦啊,奴婢每天夜里做梦,都梦见殿下,梦见殿下丢了很多蒸饼给奴婢吃,殿下……奴婢离不开您,真的离不开您啊……”

    涕泪横流,锥心的嚎叫,又开始了。

    方继藩站在不远处,缓缓的上前了几步,而后低头看着刘瑾,心里却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历史上,有许多十恶不赦的人。

    而对于历史而言,它们所能记录的,也只是只言片语。

    因而,当一个恶棍,史笔上只是用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个人的好坏,可终究人还是人,当直观的看待一个人,才发现,即便是十恶不赦的人,可能也有软弱的一面!

    在历史上,那成为了秉笔太监、掌握西厂的刘瑾,和现在这可怜巴巴,如哈巴狗一般,卑微到尘埃里的刘瑾,似乎完全是两个人。

    人的命运哪,还真是奇妙!

    刘瑾一看到有人来,就下意识地把朱厚照的腿抱得更紧了,生怕朱厚照被人抢去似的。

    朱厚照则是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狗一样的东西,放开本宫,和本宫回东宫去,你再哭声一声试试看,本宫还没死呢,你嚎什么嚎?”

    刘瑾颤了颤,努力的恢复了点自己的情绪,微颤颤地站了起来,接着回头去收拾自己的包袱,将包袱一卷,又背在了背上。

    朱厚照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才道:“在外头过的苦吧?”

    “白天苦,夜里就不苦了,夜里能做梦,梦到了殿下,奴婢就美滋滋的。”刘瑾那满脸污迹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你傻乐着做什么?”

    刘瑾继续咧嘴笑道:“开心!”

    “狗一样的东西!”朱厚照又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狗奴婢,真想打死他呀。

    “是,是,奴婢万死。”

    “换个新词,别总是万死。”朱厚照背着手,靴子铲着浮雪。

    “奴婢想死殿下了。”

    “……”

    朱厚照和方继藩告别。

    “老方,方才所说之事要记在心上啊,本宫难得独当一面。”

    方继藩上下打量着那衣衫褴褛的刘瑾,刘瑾低着头,不敢看他,似乎是……吓坏了。

    方继藩便转过视线,看着朱厚照,笑着道:“放心,保准没有问题的。”

    朱厚照点了点头:“有你这话,本宫就放心了。”

    …………

    方继藩回到府上。

    还未进门,茫茫的雪絮之下,钻出了一个人,狠狠的拍了拍他的肩。

    “方贤侄……”

    方继藩错愕的抬眸。

    他看着来人,穿着一身的麒麟服,头戴还顶着翅帽,方继藩觉得这人有些面熟:“你是……”

    “方贤侄还真是健忘啊。”这人愠怒的样子:“翰林大学士……”

    方继藩想起来了,难怪,居然这么面熟。

    这不是翰林大学士沈文吗?

    对于这个沈文,方继藩印象不是很深刻,这厮……曾做过什么来着?

    此时,沈文则是感慨的道:“不一样,不一样了啊。当初你爹就没你有出息,老夫至今还记得,二十年前,你爹刚刚承袭爵位,那时还年轻,不懂事,居然和人发生了争执,把人的头都给打破了。”

    “……”方继藩不禁一怔。

    他无法理解,为何自己的家族里会有这么多血迹斑斑的往事,一个在土木堡里被人背着,或是背着人回来的祖父,还有一个打破了别人脑袋,亦或是被人打破脑袋的爹……

    看方继藩一脸懵逼的样子。

    沈文笑了,呵着气,笑道:“那时候啊,老夫也才入翰林不久,调任都察院,为科道御史,当时真是闹得议论纷纷啊,都说要弹劾你爹,可老夫当初是怎么和人说的?老夫说,南和伯刚刚承袭爵位,他乃忠良之后,年轻,还不懂事嘛,不可以小恶而如此苛责于人,实是太不应该,老夫当时顶住了压力……罢了,都是一些陈年旧事……”

    沈文朝方继藩道:“说来,也没什么意思。”

    “……”方继藩有点无语。

    重点的是,他饿了,他没功夫听这些从前的往事,于是道:“直说吧,沈学士找小侄,何事?”

    沈文一愣。

    他觉得方继藩这个人……太直接了。

    很粗鄙啊。

    就不能好好绕个圈子?

    罢了,对付粗鄙之人,得用粗鄙之人的方法。

    沈文便道:“西山书院,还有员额吗?哎,真不知说什么好,家有逆子啊。”

    说着,沈文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可能说了这么多废话,也只有这一句话是真的了。

    沈文贵为翰林学士,也算是学贯古今,唯独……儿子不争气,这些事,以往都是藏着掖着的,甚至他在京里做官,儿子都不敢带来京师。

    为何?这小子虽也凭着恩荫得了一个贡生,却不肯读书,成日就是游手好闲,沈文是操碎了心啊。

    乡试一放榜,沈文第一反应就是,这新学……实是……实是……

    他不免开始担忧了起来,为大明的正学而担忧,新学那些胡说八道的东西,将来不说昌盛,可凭着这十三个举人,怕也要一飞冲天了。

    可很快,他又开始瞎琢磨了。

    什么都是假的,祖祖辈辈,加上自己,挣下了这么大的一个家业,竟是出了个逆子,逆子凭着一个秀才,能撑得下这个家吗?

    不成,还得考!

    其实此前,沈文已经放弃治疗了,可现在见了乡试的榜,心思又开始活络了起来。

    刘公那傻乎乎的儿子都能成解元,凭啥我儿子不成?

    思来想去,罢了,脸皮不要也罢,儿子得去西山。

    他抱着西山是糖衣炮弹的心思,要将新学的炮弹扔回去,却将作八股的糖衣好生笑纳,总而言之,自己那缺德儿子,非得进西山书院不可。

    方继藩乐了:“这个好说。”

    “啥?”沈文没想到方继藩答应得这样痛快,这不按套路啊,他之前已经想好了很多说法还没用上呢!

    难道不该迂回一下,表现一下难处,东拉西扯几句吗?

    “不过……西山书院……”方继藩一副为难的样子道:“西山书院残破,我早有修葺的心思,可是沈学士,我没钱。”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方继藩表现得特真诚。

    沈文眼睛突的张大了,瞪着方继藩。

    这小子说没钱,有点不太要脸啊。

    我沈家的所有家底凑上,怕也没有你方家的一个零头吧。

    当然,多年宦海沉浮,使沈文清楚的意识到,这事不能戳破!

    他只好勉强的挤出笑道:“当然,当然,方家家大业大嘛…开销肯定不小…”

    “要不,赞助一下?”方继藩笑吟吟地看着沈文。

    赞……赞助……

    这名儿,倒是好听,至少比直接伸手要钱,委婉一些。

    “你开个数。”

    方继藩也不客套,直接道:“三百两……一年!”

    “……”

    …………

    其实今天很早起来了,只是构思花了不少时间,没构思好,老虎不会随意动笔,更完这章,歇几分钟,老虎就会继续码第二章了,尽量两个小时后就送来!

第三百二十八章:圣旨

    看着方继藩脸上带笑的说出三百两一年,沈文心里的第一个反应想骂人!

    这已经是形同于打劫了,我沈文就算是专门请一个教书先生,专门教授自己的子弟,一年下来,也不过二三十两银子,这已算是顶天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开口便是三百两,还要脸吗?

    却见沈文正气凛然地道:“赞助学堂,修葺学舍,乃应有之义,老夫忝为翰林学士,早就想为学子们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现在方贤侄既点头,这就再好不过了,方贤侄,为朝廷输才,老夫闻之,甚为欣慰,既如此,明日,老夫便命人将银两送上,方贤侄万万不可嫌弃,这是老夫对西山书院的一点小小心意。”

    虽然宰得有点狠,可银子……沈家有很多,毕竟家里是大地主,就算不靠俸禄,每年拿出三百两,压力也不算大。

    可功名,自己的儿子却是没有啊。

    这笔账,沈文还是算得清的。

    不过……

    出了银子,还是肉痛啊,原本还想和方继藩联络一下友谊,讲述一下当初自己维护他爹的过往。

    可现在,既然都谈了钱了,沈文便觉得索然无味了,哼,钻进了钱眼里的家伙!

    沈文也没耐心耗费唇舌了,不再迟疑的道:“告辞!”

    这件事过后,接着如雪花一半的名帖,又到了方家。

    这一次声势更浩大。

    此次乡试,真是把所有人都吓坏了。

    这完全是不给人活路的节奏啊。

    即便是一些家里读书还算好的,有一些才气的,此时也开始上了心。

    西山书院的霸榜,使人心里多了一层担忧。

    你想想看,就算你读书读的好,难保下一次科举,这西山书院的读书人天知道得了什么秘籍将你挤下去,虽说自己的子弟高中十拿九稳,可现在多了这么多竞争对手,可就难说了。

    因而,现在满京师都在走门路。

    方继藩还算厚道,他决定收取一百五十个秀才。

    一百五十个秀才,其实不算少了。

    当然,这只是第一期,且先试试吧。

    七十五人,是三百两银子送进来的,很快,方继藩就开始怀疑自己果真是个败家子了。

    因为三百两银子……竟还如打抢一般,早知如此,该五百两才是。

    有了银子,便可以重新营造修葺学院,建新的校舍。

    而另外七十五人的名额,却不需银子,只需王守仁等人自己选定即可。

    这几日,方继藩忙碌得脚不沾地。

    密云一带的流民,已经拖家带口的到了西山。

    其实他们的人并不多,不过是区区三百来户,一千人上下罢了。

    可突如其来的来了这么多人,还是让西山有些捉襟见肘。

    陛下让太子赈济流民,无非是说,无论用什么法子,你都不能让他们饿死。

    可显然,方继藩还得想想其他的办法,把这事办得更妥帖!

    今儿一大早,朱厚照和方继藩便联袂到了西山。

    刘瑾也小跑着跟着来,他骨瘦如柴的样子,不过精神居然还不错,一到西山,他神奇一般的取出了一份圣旨:“圣旨!”

    “……”朱厚照背着手,神气活现。

    方继藩又有点发懵了。

    这又是哪里来的圣旨?

    可学院里不少人却都跪下了。

    便听刘瑾唱喏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太子朱厚照聪敏仁慧,设西山书院,教学有方,其自掌东宫以来,恪尽东宫太子份位之事,厚德载物,劳苦功高,朕……心甚慰,钦赐太子朱厚照,秀才功名……”

    “……”

    其实刘瑾在念敕曰的时候,方继藩还在半信半疑,心里还想着,这太子才刚刚作死,总不至于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吧。

    可一听刘瑾念什么聪敏仁慧,什么劳苦功高,方继藩就已经吓尿了。

    卧槽……又是伪诏!

    听到特赐太子秀才功名,方继藩觉得自己喉头一甜,捂着心口,差点呕血。

    你侮辱我智商吗?皇帝下旨意,特赐你秀才功名?

    你是太子啊,太子殿下,请有一点格调好不好?

    方继藩懵逼地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背着手,依旧喜气洋洋的样子:“好啦,好啦,念完了,儿臣谢恩,谢恩了。父皇如此体恤儿臣,儿臣感动莫名,一定好好读书,以报父皇厚爱。刘瑾,刘瑾,去装裱,挂起来,都听好了,以后要叫本宫朱秀才,此乃陛下的旨意,谁敢不听,本宫的父皇亲口说的,打断狗腿!”

    好吧,众人都懵逼了。

    皇帝老子这是裤*里撒盐,闲的蛋疼啊。

    封太子为秀才?

    历朝历代,也没听说过此等事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猛地,有人眼眸深邃起来,或许……宫中别有深意,是的,一定是的,陛下这是要表现对士人的关照?太子乃陛下独子,封他为秀才,岂不是说,天下秀才,陛下都视如己出?此乃视读书人为赤子之意吗?

    这样一想,有人打了个颤,帝心,真是深不可测。

    众人山呼万岁。

    等他们退了出去,方继藩眼睛都红了,再也忍不住的,一把揪住了朱厚照的领子:“殿下,你要害死我?”

    “老方,不要这样。”朱厚照被衣襟扯着,供血不足,额上冒青筋,脸都红了,呼吸不畅地道:“有话好好说。”

    刘瑾在旁帮腔道:“方继藩,你大胆。”

    方继藩便瞪刘瑾一眼,刘瑾顿时如鹌鹑一般,忙低下了头,再不敢做声了。

    方继藩这才放下手。

    朱厚照大口喘气:“动什么手,现在本宫也是读书人,我们讲道理,要斯文。呼……呼……呼……”

    方继藩却是冷冷地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讪讪笑道:“平时在西山,大家都叫本宫小朱秀才,而今本宫的身份泄露,若是叫别的,本宫还有些不太习惯,还是小朱秀才好,亲切。你别总是一惊一乍的嘛,这算什么?本宫在外为父皇办事,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好啦,别操心了,本宫若是挨揍,那也是应得的,也绝不会连累你的。本宫……不,本秀才想明白了,我辈读书人,岂可阿谀事君王,来啊,打便打,本秀才是有风骨的。”

    “……”

    说罢,朱厚照坐下,呷了口茶,让刘瑾去将圣旨装裱了起来,在这墙下好生观摩了一番,忍不住感慨道:“这萝卜都烂了,以至印玺盖得不好,下次本宫弄个金印就妥当了,真不容易啊,怎么就稀里糊涂的成了秀才呢?”

    “老方。”他拍拍方继藩的肩道:“哎,开心一点,别愁眉苦脸,下次本秀才颁个诏书你,敕你为举人,你学问比本秀才高嘛,本秀才是很服气的。”

    “……”方继藩麻木了,撇撇嘴道:“切,方家的一条狗,都能中举人,举人算什么。”

    “呀,你还骂人!”朱厚照没脸没皮的道。

    方继藩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不是印象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改观,可现在他算明白了,不是的,有朱厚照此等人渣在,人人都知太子殿下在和自己鬼混,许多事,自己怕是一辈子都洗不清了。

    “好了,现在咱们要做两件事,其一,是教读书人读书,其二,是安置流民。”方继藩深吸一口气,懒得和这家伙嗦了,想作死就去作死吧,他可是个内心有品格的人,还有许多的正事需要他去做呢。

    “怎么教,又怎么安置?”朱厚照眼睛发亮地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深吸一口气:“知行合一!”

    ………………

    暖阁里。

    弘治皇帝趁着些许的闲暇,手里拿着一个萝卜,左看看右看看,他心里不禁在嘀咕!

    接着抬眸,问萧敬道:“这萝卜也可刻章?”

    萧敬很纳闷,口里道:“这个……这个……奴婢也不知道。”

    弘治皇帝便放下了萝卜,愣愣地抬头看着梁,喃喃道:“这小子,还真不是省油的灯啊,朕让他安置流民,也不知事情能不能办妥,可不能将这些流民坑苦了。”

    “陛下,太子殿下不是这样的人……吧……”前头是肯定句,可说到了一半,萧敬又开始怀疑人生了,所以沉默了一秒,最后加了一个吧字。

    弘治皇帝冷笑道:“方卿家说,他想要独当一面,那么朕且就看看他,如何独当一面,你派人去盯着。”

    萧敬沉默了一下,才道:“奴婢觉得,还是不要盯了,这厂卫出没在西山,岂不是陛下不信任太子殿下吗?陛下,方继藩说的是,让太子殿下放手去做,若是盯着看着,可就失去本意了。”

    “再者说,奴婢一直觉得,其实太子殿下没有陛下想的这样不堪,他是个有孝心且也能做事的人。”

    “是吗?”弘治皇帝有些怀疑。

    萧敬正色道:“正是,陛下有太多疑虑了,奴婢用人头做保,太子殿下……定会踏踏实实的为陛下分忧……”

    弘治皇帝的脸色,方才缓和了一些。

    他自知萧敬这些话多多少少有一些安慰的成分,可细细想来,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啊,难道真的如自己平日所想的那般,一塌糊涂?

    却在此时,一个小宦官在外探头探脑。

    弘治皇帝看到了,朝萧敬使了个眼色。

    萧敬便厉声道:“何事?”

    “东厂……东厂送来了密报……”

    萧敬便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淡淡道:“什么事,急到这个地步,取来看看。”

第三百二十九章:承不欺我

    萧敬笑吟吟的接过了小宦官递来的奏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心里还乐呵。

    无论怎么说,东厂这个时候又急报,这说明啥,说明东厂打探来了第一手的某些大消息,在皇上面前,自己面上……有光哪。

    可等他先打开急报,瞥了一眼,顿时吓尿了。

    真真的有种魂飞魄散的味道啊,甚至他的双腿有些撑不住了,直接摔在了地上。

    萧敬跟随弘治皇帝身边多年,弘治皇帝还是极少看到萧敬这么惶恐的样子呢!

    弘治皇帝盯住了那份奏疏,道:“出了什么事?”

    “陛下……陛下……”萧敬慌忙起身,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惊慌失措之中,脸色阴沉。

    “说!”其实弘治皇帝也吓了一跳,天塌下来了吗?何至于萧敬惊慌成如此?

    萧敬起身之后,却又拜下,诚惶诚恐地道:“陛下……陛下啊,西山那儿,有人颁了圣旨,敕封太子殿下,为朱秀才……”

    朱……秀才……

    弘治皇帝的眼珠子都直了。

    接着,他豁然而起,脸上的火焰腾腾而起,大喝道:“畜生!”

    “是,是,奴婢是畜生。”萧敬吓得冷汗直流。

    他是看着陛下长大的,陛下的性子,他太了解不过了。

    这是一个多么端庄得体的人哪。

    一辈子都没做过什么荒唐的事,说过一句荒唐的话。

    其他人,若是性子里有那么一点其他的成分,对于这样的事,倒还承受得住。

    可当今陛下……

    “说的不是你,这真是小畜生啊。”弘治皇帝气得跺脚,心都是凉的。

    这才刚刚因为什么狗屁西山院长、西山总兵官差点没打死他呢,结果这事还没凉,这混账又旧病复发了!

    而且这小畜生的敕封之低级,真让弘治皇帝觉得大开眼界了。

    见过有人自封大将军,有人自封大司空,或如历史上的王莽、曹操那般,什么开府,什么丞相,你朱厚照敢这样说,朕也算是服你是个人雄,可这厮,真是越来越低级了,竟自封秀才。

    “立即派人,撤回来。”

    “撤不回来了。”萧敬可怜巴巴地看着弘治皇帝:“当众宣读了旨意,许多人听得清晰入耳,而且……还装裱……装裱起来了。”

    “……”弘治皇帝气得咬牙切齿起来,狠狠的拍了怕御桌,怒道:“抓他回东宫,严加管训,不得再让这逆子出宫,圈起来!”

    “陛下……木已成舟,生米煮成了熟饭……”

    萧敬想着办法,哄着弘治皇帝,他能感受到陛下的愤怒,却不得不想尽办法转圜。

    “哎……”虽是这样说,可是抓回来,有什么用?

    重重的叹了口气,弘治皇帝一屁股坐回了御椅上,脸色是又气又心伤:“朕让他去赈济流民,他竟给朕做这样的事?明日他是不是还要自封为……”弘治皇帝本来脱口而出,说自封自己为皇帝的,可细细一想,这厮没有这个出息,便改了口:“他岂不是要自封自己为庶人?”

    “……”萧敬也觉得怪怪的:“陛下,此事先不急,陛下不是让太子殿下安置流民吗,且先不做声,看看这流民……”

    “哎……”弘治皇帝又是一声叹息,看着房梁,痛心疾首地道:“朕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玩意啊……”

    接着,脸色变得冷然,满是杀伐之气:“流民的事,若是再敢胡闹,朕这回绝不给他好果子吃。”

    ………………

    秀才们开始入学了!

    沈傲几乎是家里几个下人们哄着来的。

    他的爹乃是翰林学士,沈家在地方上,算是豪族,沈傲自然而然也就沾染了一身的恶习。

    他穿着一件满是花鸟的儒衫,显得很骚包,脸上还涂了胭脂,口上抿了口脂,以至于唇上带着鲜红,细皮嫩肉的模样,指着自己的下人就骂:“读书,读啥书,回去告诉我爹,我不读书,过几日就回去,还有,我要我的书童,不送来,我便不活了。”

    入学的许多生员看到了沈傲,见他不像京师本地人,可对他的奇装怪服,却也不以为意。

    在此时,尤其是在江南一带,许多公子哥已愈发的以施粉黛为荣了,以至于穿着妖艳的衣衫,涂抹胭脂,身边跟着一个俊俏的小书童,已成了极时尚的事。

    沈傲是今年年初,方才乖乖进京的,那翰林大学士沈文,心里很矛盾,既不放心将他放在老家,因为老家里,没人制得住这个臭小子,天知道最后,这儿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另一方面,又有些担心他来,这一来,人家一问,噢,沈家的,丢人哪。

    此时,沈傲手持着香妃扇,在这寒冬腊月里,不耐烦的扇着风,在一群入学的读书人中,鄙夷地四处张望,道:“哼,一群土包子!听说京里有个叫方继藩也在此吧,倒是在江南闻名已久,若不是慕名而来,这北地的人,本公子一个都不放在眼里。”

    嘀咕了一通,几个秀才看着他,觉得他甚为威风,也凑了上来,这个问:“这儒衫哪来的,怎么没见布庄里卖?呀,还能涂脂抹粉?”

    沈傲将香妃扇收了,看着这几个土包子啧啧称其的样子,一看,就晓得是京师的同行,论起风尚,这群土包子懂个啥?

    沈傲高傲地看了他们一眼,心里想:“我的书童没带来,若是带来了,保准吓死他们。”

    把玩着香妃扇,也懒得理其他的人渣,倒也有一些真正肯本分读书的人,这些并不是交了银两进来的,而是真正入了王先生等人眼,直接免费入学,他们远远看着沈傲,目中露出了不屑。

    待一干人等进了明伦堂。

    一站定,那首席大弟子,也即是这一科的解元刘杰,开始报花名册,一个个唱名,让每个生员开始领牌子。

    沈傲领到的,乃是丙丁号,他手里拿着这牌子有点懵逼!

    不是读书吗?读书还要领号?而且这号牌,真丑,不讲究,他满脸嫌弃地看着这号牌。

    等所有人领了号牌,刘杰又正色道:“从今日起,学同理之心,尔等各领号牌,先到民家寄住,明日清早,小朱秀才与新建伯要带诸生垦读。”

    垦读是啥玩意?

    寄住?

    还要住这里啊。

    小朱秀才又是哪根葱,我也是贡生,按理来说,也是秀才。

    无数的疑团,涌上沈傲的心头。

    其他诸生,大抵也满是狐疑。

    刘杰意味深长地看了众人一眼才道:“小朱秀才,乃陛下亲赐的秀才,是当今太子殿下,好好听话,敢不听话的,打死了,让家里人来收尸,这是小朱秀才和新建伯的意思。”

    “……”

    哇,这性格……

    好刚烈!

    沈傲摇着扇子,眼睛都亮了!

    我喜欢哪,果然,那新建伯,便是北地的败类方继藩了吧。

    放眼江北,能入沈傲眼的,也只有一个方继藩而言。

    平生不识方继藩,纵为败类也枉然。

    承不欺我也!

    沈傲与众生开始依次出了明伦堂,沈傲倒是想起了什么,道:“早说要在此住宿呀,我家里的换洗衣物还有胭脂水粉没带呢……”

    可惜没人理他。

    他只好乖乖的由一人领着出去,放眼学堂之外,没有住宿的地方啊。

    倒是看到不少粗壮的庄户,提着恶犬,来回走动。

    过了一片田垄,对面便是一排排的屋舍。

    说是屋舍,不妨说是……茅厕。

    至少,沈家的茅厕也可甩这里几条街。

    这些屋舍,显然是紧急搭建的,都是用附近的柴草直接搭起来。

    为了紧急安置来自于密云一带的流民,西山专门划出了一块地,这三百户人,便在此住下。

    “……”沈傲看到这些,已倒吸了一口凉气。

    引他来的人,绷着脸道:“朱秀才和新建伯吩咐过,今日起,你便和丙丁号的两户流民同居,平时吃用都和他们一起,不许跑,若是跑了,先打断腿,你们爹娘是送了大把银子将你们送来西山的,朱秀才和新建伯要对你们负责到底。”

    “什么?”沈傲冷笑起来,很是嚣张地道:“我家的狗舍也比这里好。我要走,谁敢拦?”

    他牛气哄哄,这地方,没法呆了,还是回家去。

    可事实上,有人显然比行动得更早,哀嚎一声,便朝着田垄另一头狂奔而逃。

    可只是一下子的,一群孔武有力的庄户闻讯,和恶犬一道,提着叉子便追,那人哪里逃得过,直接扑倒在了雪地上。

    接下来,沈傲便看到,一行人拥簇着一个秀才模样的少年人,与另一个公子哥模样的人肩并肩,朝着事发地去。

    然后……他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这两个少年,围着那倒在雪地里的读书人,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下手……很狠!

    “跑啊,给本秀才跑啊,你倒是跑啊!刘家的?哪个刘家,你爹再厉害,有本秀才的爹厉害?老方,将他挂起来,挂起来抽,我……久病成医,有经验!”

    “呃啊……”

    似是抽筋拔骨一般,那人的惨呼,直冲云霄,让沈傲禁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第三百三十章:专治不服

    沈傲吓尿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亲眼看着那两个少年郎命人插了个木桩子,接着将那个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人,如稻草人一般的挂起来。

    而后其中一个少年手持着鞭子,开始对捆在木桩上的人狠狠的抽打。

    那人顿时被打得皮开肉绽,拼命的哀嚎。

    好了半响,小朱秀才终于打累了,另一边的人便体恤他道:“殿下,你累了就歇歇,臣来,臣来试试看。”

    接过了鞭子,又是一阵猛抽。

    到了后来,那人已是奄奄一息,连呼救和哀嚎的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

    小朱秀才这才扶了扶自己的纶巾,斯斯文文的拍了手,口里还在逼逼叨叨的道:“好话说尽,你偏不听,竟还敢跑,真是讨厌!”

    方继藩气喘吁吁的,手脖子疼,扭了扭手脖子,口里呵着气,他也很生气,学生逃跑,这是对老师的侮辱啊,士可杀不可辱!

    于是他边扭动着手脖子边气呼呼的道:“吏部一个主事的儿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多打打就老实了。”

    小朱秀才又扶了扶要摔下来的纶巾,抬头看天:“其实打了也未必老实,这一点,本秀才也很有经验,不过打了心里痛快,这是真的,不打不成器,这句话,本秀才算明白了,这书院办得好,本秀才很喜欢,教书育人,真是一件痛快的事啊。”

    二人肩并着肩,也懒得管身后那生员的死活了,徐步扬长而去。

    似乎一丁点都不计较丝毫的后果。

    这意思有点是,如果死了,那就死了便是,很在乎你的死活吗?

    二人走得很干脆,留下了无数个浑身发冷的沈傲。

    沈傲的牙关颤得厉害,甚至后背也被冒出的冷汗湿透了。

    在老家时,他是何等人,谁见了他,不得眉开眼笑?他是想要如何就如何!

    而现在……

    他手里死死地捏着丙丁号的号牌,突然不再吭半句话了,乖乖的往棚子里溜了。

    只是进了这棚子,却是有一股怪味。

    沈傲蹑手蹑脚的,生怕沾着一点污迹,里头有一户人家,他们也带着几分畏惧地看着他。

    沈傲瞪了他们一眼。

    这户人家一个年长的汉子,一个带着破絮虎头帽的小子,还有一个老妪,似是有些病了,躺在稻杆铺的被里。

    “小人……给公子……”

    “别挨我。”沈傲警惕地看着他们,面容甚是疏远冷淡。

    似这样的贱民,他平时是难触碰的,他可是流连秦淮的公子哥,何等的身份,家里的下人,都不会是这样的衣衫褴褛。

    最重要的是,沈傲很嫌弃这一家人身上的馊味,臭烘烘的,讨厌极了。

    若不是怕死,鬼才待在这地方。

    这户人家的男人也老实,不敢去挨着沈傲,让孩子照顾着病人,自己便去洗土豆在外头支的灶棚里做饭了。

    沈傲在这里站又不是,坐又不是,倒是有把椅子,那孩子擦了擦,将手指放在自己的口里,流着涎,那涎水顺着手指头,一滴滴淌下来,他边好奇地看着沈傲,道:“坐。”

    “不坐。”

    沈傲嫌弃地看着椅子,真脏啊。

    他便这样站着,这棚子里的一切东西,他都不敢挨着。

    等土豆熟了,然后再都碎成土豆泥,那男人便这吃食端了上来,还特意寻了一个新碗,给沈傲端了一碗。

    沈傲看着这陶碗,竟觉得胃里翻滚,想吐,冷冷的道:“不吃。”

    “吃一点吧,公子,不吃会饿的。”

    “说了不吃便不吃,少嗦,讨厌!”

    这一夜,极为漫长,沈傲萌生了无数回想逃的念头,他很饿,很冷,很困,这一户人家虽是用稻草给他铺了床,还抱了一床被子,可是……看到这床,他就不由自主的浑身汗毛竖起。

    这一宿,几乎是饿着肚子,勉强坐在那还算‘干净’的椅上打了个盹儿。

    可再漫长的夜晚终于还是过去了,天亮了。

    这户人家的男人起了床,继续熬土豆泥,沈傲照旧没有吃,可此时,梆子却响了。

    所有流民的男丁,以及读书人,全数集结。

    足足五六百人。

    沈傲不敢不去,读书……竟还和这些该死的流民们一起?

    沈傲觉得自己肚子在烧,快饿疯了。

    而后看到那秀才和少年郎,两个人带着斗笠来,威风凛凛!

    朱厚照大吼道:“都跟着我,将北麓那一块地垦一恳,人人发好农具,都听好了,谁若是偷懒,别怪本秀才手下无情,本秀才的手正痒着呢。”

    “老方……你有啥想说的。”

    方继藩有点懵逼,努力地搜肠刮肚,才懊恼地道:“都被殿下说完了。”

    朱厚照便神气起来!

    而今,任谁都知道,眼前这个朱秀才便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竟是这个样子,完全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感觉。

    而站在朱厚照一边的,自是方继藩。

    方继藩的面容较为俊秀,可一脸凶相,一看就不好惹啊。

    沈傲觉得自己是叶公好龙,心里没有一丁点见到了太子殿下的激动,只是想睡,还饿。

    那刘瑾几乎是贴身站在朱厚照的身后,成了朱厚照的影子。

    他不停第打着饱嗝,和太子殿下一样,他也跟着住在农户家里,农户蒸的土豆泥,他总能吃一大半,拼命的吃,吃的实在撑不下了,这才恋恋不舍的罢手。

    于是乎,从回到了太子身边开始,他永远都在摸着自己鼓起来的肚子,有打不完的嗝。

    这种感觉,很舒服!

    读书人们安排在农户家里,这是方继藩的主意,知行合一嘛。

    而这些农户也需要训练,得教会他们种红薯,种植土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现在关外急需大量的人手,有的是土地,既然安置流民,当然也不能让他们吃干饭,否则这所谓的赈济,就太没意义了。

    因此,这五百多人混编在了一起,朱厚照打头,一群读书人其实和沈傲都差不多,嫌脏,没吃饭,宁愿饿着,他们分发到了农具,一个个有气无力的样子,跟着大队人马走。

    到了北麓,这里甚是荒凉。

    从前这里的土地并不肥沃,碎石子也多,不适合开荒,因而便一直荒废下来,可如今有了土豆和红薯,这土豆和红薯却没麦子这样的娇贵,这些地,如今也可产粮了。

    朱厚照虽是嚣张,可真正开始干农活,却是有板有眼的,他率先扛着锄头,轻车熟路开始翻地,一旁,刘瑾负责的是念书。

    没错,念的是农书。

    这是张信亲自编撰,推广至千户所,千户所再推广给农户。

    为了保证让所有人记忆犹新,能够滚瓜烂熟,所有人开始干活的同时,一面开始强行灌输。

    如何翻地,如何育种,如何除虫,不同土地所需的灌溉,洋洋十几万言,一篇篇的念。

    那些流民们,个个吃饱喝足,能安顿下来,就已是感激了,从前他们本就靠卖气力为生,垦荒于他们而言其实不算什么。

    最惨的反而是这些读书人了,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困得不行,想偷懒,可那朱厚照时不时在前翻地,偶尔还要回头扫一眼。

    甚至特意让读书人在前,跟在朱厚照身边,便于监督,于是乎,沈傲离朱厚照很近,那朱厚照恶狠狠的目光扫过来,沈傲便觉得自己尿意来了。

    这是太子啊,今儿就算打死了自己,多半自己的爹还得乖乖谢恩的。

    惹不起!

    何况,太子殿下亲自卖了气力,这个时候,谁敢偷懒?这边是连太子都不如,真的不想活了吗?

    沈傲打了个激灵,眼泪已出来了,这作的是什么孽啊,爹……你害死儿子了。

    可惜如今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摇摇晃晃的,拼命拿着铲子,学着身边人的样子,先将碎石铲到一边,片刻功夫,便已觉得自己浑身哆嗦了。

    腰疼得厉害,手臂也酸麻了,这时候倒是一点都不想打盹儿了,很精神,或许是受了太子殿下的刺激,可肚子是愈发的难受了。

    一下子功夫,便开始汗流浃背,沈傲脸上精心涂抹的妆容,那胭脂,已经花了,像花猫一般,可如今,他顾不得这个。

    方继藩主动请缨,表示作为同院长,肩负着督促之责,便提着鞭子,在人群之中转悠,看着不顺眼的,揪出来,按在地上便是一阵暴打。

    于是这片荒地上,时不时的传来的哀嚎,还有那我爹是谁的声音,不过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揍了一顿,一瘸一拐的人便又唧唧哼哼的提着锄铲,干活去了。

    方继藩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威风凛凛,作为一个三观奇正的大好青年,他感受到了自己在改变着什么,尤其是教育读书人时给自己带来的感觉,很满足。

    好不容易捱到了正午,胆战心惊又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沈傲在太子殿下一声好了之后,几乎是直接栽倒在了垦过的泥地里。

    这个时候,他不嫌脏了,整个人瘫了似的仰面躺在地上,抬头看着苍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想死!

第三百三十一章:令行禁止

    拖着疲惫的身体,沈傲哭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转。

    回到了茅草屋,铺子里,那病了的老妪还在哼哼。

    沈傲没理她,抹着泪,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自己平生,从没有遭到过如此的作践。

    此时,他没心思去顾自己满尘土的脸了,坐在椅子上,直楞楞的发呆。

    这户人家的男人回来了,这是一个沉默的人,到了家,便埋头开始削土豆皮,烧锅做饭。

    那孩子低着头,正蹲在地上用树杈玩着地上的蚂蚁,津津有味的样子。

    沈傲懒得理他们,困,很困,可坐着又睡不着。

    过了一会儿,那汉子便端了一碗土豆泥来,伸到了沈傲的面前。

    汉子很朴实的样子,寡言少语,只一双眼睛,敬畏地看着沈傲。

    他显然对于一切读书人,都是畏惧的,很是小心翼翼。

    沈傲闻到了土豆的香味,于是眼睛直直地看着眼前正冒着热气的土豆泥。

    他迟疑着,终究……还是伸出了手,深吸了一口气,就好像逼良为*的女子似的,终究开始举着筷子挥舞了。

    “小心……”汉子才说到一半,最后才无奈的道:“烫着……”

    呼……

    沈傲开始扒拉着土豆泥入口。

    味道……惊讶的发现,竟是出奇的好!

    在口里细嚼慢咽着,一面泪水哗哗落下,落在碗里,第一次……他发现这个汉子还不错。

    从前他是瞧都不瞧这汉子一眼的,心里只有鄙夷,这些人都很脏很臭,无知且愚蠢,和猪狗没有什么分别。

    可今日,他心里暖了一些,至少在他最孤独,最无力的时候,他发现,原来……站在自己身边的汉子,是人!

    人与猪狗是有分别的。

    从前沈傲高高在上,身边的仆人们不惜作践着自己,变着各种的花样讨好他,从那时起,他便觉得,自己才是人,其余人和猪狗没有分别,只有自己才有丰富的情感,才会哭,会笑,其余人,他们懂什么?

    “真香啊。”沈傲很快就将整碗的土豆泥消灭得清清光光。

    而他的眼泪还在啪嗒的落下,他抽泣着,很难受,当他意识到对面的汉子是个人之后,突然心底深处第一次生出了惭愧之心,这种愧疚感令他感到很陌生,可无论如何,想到自己之前对待他们的态度,他有着糟糕的感觉。

    可惜汉子显然对他的感激不感兴趣,而是专门煮了红薯粥去喂他的老娘。

    他盘膝坐着,将老娘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拿着木勺子,轻轻的吹冷了粥后,再小心翼翼的伸出舌头试了试凉热,方才放进母亲的嘴里。

    老妪嚅嗫着干瘪的嘴唇,慢慢吞咽。

    接着,便是细声细语的声音:“娘……好些了吗?”

    沈傲竟是看得有些痴了。

    他们……也懂得孝道?

    在沈傲的印象里,这些臭烘烘的家伙们,无知且愚蠢,是民,而民这个称呼,自是和刁民、贱民、愚民连接在一起的,他们如此粗鄙,当然不知孔孟之道,可他们怎么会……

    沈傲胡思乱想着,等那孩子自己舀了一碗土豆泥来,蹲在一边啪叽啪叽的吃着,沈傲已顾不得胡思乱想了,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那孩子的碗。

    他……没吃饱。

    顿时,涎水不禁在口角里打着转转。

    那汉子已给老娘喂完了粥,道:“要不公子睡一会儿吧,下午怕还有事做。”

    “……”

    沈傲艰难的,将自己的眼睛从那孩子手上的土豆泥上移开了,才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他第一次和汉子说话。

    汉子笑了:“张三八……”

    “……”

    张三八!

    这名……

    张三八解释道:“在族中,小人排行三十八,咱们下里吧唧的人,也不会取名,就顺着数往下叫便是了。”

    沈傲理解了。

    本朝太祖还叫朱重八呢,都有一个八字,没毛病。

    “那我打个盹儿。”

    实在太困了,沈傲觉得受不了。

    只是坐在椅上,实在睡得艰难啊,于是他也不理会这么多了,直接钻进了张三八给铺的麦秆铺里,这里,居然出奇的暖和,竟还有一股麦香的味道。

    沈傲很快就睡了过去,睡得很香,很踏实。

    …………

    此时,朱厚照和方继藩以及刘瑾三人,正围着一个盆子席地而坐。

    这也是一处农户的家里,土豆是朱厚照亲自炖的,整整一大盆,他是自来熟,招呼着农户一起来吃,那农户不敢,自个儿盛了一碗便蹲到外头去吃了。

    朱厚照笑嘻嘻的,似乎对此乐在其中。

    刘瑾摸了摸自己的肚皮,他又饿了,匆忙忙的给朱厚照盛了一碗土豆泥,又给方继藩盛了一碗,他不敢看方继藩的眼睛,一见到方继藩看他的时候,就下意识的低着头。等二人都盛好了,他直接端了盆子,拿着饭勺,便开始吧唧吧唧的吃起来。

    朱厚照吃着这土豆泥,也是有滋有味的,累了一上午,吃什么都香。

    只有方继藩觉得生活有些残酷,筷子拨动着土豆泥,眼珠子乱转,有一搭没一搭的道:“殿下……”

    “啥?”朱厚照吃得很痛快,口里咀嚼着,一面回应。

    方继藩道:“方才臣看到了一头牛。”

    “啥意思?”朱厚照警惕起来。

    “就在回来的路上,那牛浑身都是膘,啧啧……”方继藩口水便不禁要流下来了。

    朱厚照秒懂了方继藩的意思了,却是道:“那又不是别人的牛,是咱们西山的牛,自己家里的。”

    “我只是说一说嘛……”方继藩便低头吃了一口土豆泥:“殿下这么激动做什么,不过……那牛的面相不太好,看着像短命相,没准儿,它一不小心……”

    朱厚照眼珠子瞪大了,哼了一声道:“你自己想吃,为何总是怂恿本宫,老方,本宫琢磨了很久,不太对味啊,为什么每一次都是你告诉本宫哪里有牛,却是本宫去做这些伤天害牛的事,你跟着坐享其成。”

    方继藩脸一红,低头闷不吭声。

    朱厚照继续吃土豆泥,边道:“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老方,自己家的牛,你舍得宰了?吃土豆泥吧。”

    “噢。”方继藩点点头。

    一旁的刘瑾已是风卷残云的将这剩下的一盆子土豆吃了个大半,他冷不丁的插话,咧嘴笑着道:“土豆好吃。”

    方继藩便瞪他一眼。

    刘瑾顿时打了个冷颤,再不敢做声。

    吃饱喝足,勉强睡了一会儿,朱厚照便神气活现的起来了:“垦读了,垦读了啊,老方,起来,快起来。”

    雄赳赳气昂昂的,朱厚照扛着他专门锻打的锄头,上头还铭刻了‘小朱秀才’、‘西山总兵官’、‘西山书院院长’的铭文。

    虽然这家伙做的事儿粗糙,可方继藩发现,这厮居然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人,很讲究,看上去很逗比的事,他却很认真,譬如伪造了圣旨,就不只是圣旨这样简单,他得有一套总兵官、院长、秀才专用的器具,他不但要刻总兵官的铜印,也弄出西山书院院长的印章,都别在了自己的腰上,走起路来,两枚印撞在一起,发出别样的声音。

    除此之外,便连锄头,都要显露出自己不同的身份。

    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呃,是不是干得太认真了。

    方继藩摸着自己半饱的肚子,虽说这事是自己发起的,可原以为有了朱厚照在,自己每日吃的是土豆烧牛肉,谁晓得这个家伙吃土豆泥都吃得出奇的得劲。

    下午,又将所有人都召集了起来,开始点卯。

    结果发现有一个读书人没来。

    朱厚照暴怒道:“为何没来,人在哪里?”

    一个农户小心翼翼的上前道:“他哭了一正午,说想他娘。”

    朱厚照摩拳擦掌,龇牙咧嘴地道:“就他有娘吗?本宫也有娘,人在哪里?”

    片刻功夫,朱厚照便拖着一个身材瘦弱的家伙出来了!

    这人嚎嚎大哭着,边道:“我不读书了,我不来西山书院了,我要回家……”

    “挂起来!”朱厚照神情冷峻地道。

    他回头看了方继藩一眼,倨傲地道:“老方,你读过很多兵书吧,本宫也读过,这兵书之中有一句话,叫令行禁止,今日让你瞧瞧。”

    那读书人已被挂了起来。

    所有想要回家的人,此时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傲正午吃了一碗土豆,又睡了一会儿,因而觉得好受了一些,可还是觉得日子很难熬,时时刻刻都想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逃离这人间地狱。

    而现在,他看到那读书人被挂在木桩子上,可无论怎么哀嚎,下头的太子殿下,却丝毫不动容。

    方继藩则是抱着手,仰着头看那读书人,也只抿着嘴,没有做声。

    “他说他想回家!”朱厚照恶狠狠地瞪了所有人一眼,接着道:“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本秀才跟你们在一起,同吃同睡,还有老方,老方也跟你们一起,吃的都是土豆泥,住的都是麦杆铺子,好嘛,本秀才和老方没有对不住你们,你们倒是对不起本秀才和老方起来了。”

    …………

    一天又结束了,完成工作是老虎最开心的时候,大家早些睡,晚安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御前哭诉

    那挂上桩子上的人再不敢迟疑了,立即道:“再不敢跑了,不敢了,我要好好读书!”

    “……”

    “学生喜欢西山书院,一定好好读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沈傲亲眼看着那人从桩子上放下来,然后太子殿下拍了拍他的肩:“你不会骗本秀才吧?”

    “不会。”那人挤出笑容,可却像是比哭更那看,口里道:“跟着太子殿下读书,是学生幸事,是祖宗积了八辈子的德。”

    沈傲心里突的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觉得,这个人,像自己。

    委曲求全……

    下午的任务是挖沟渠,干了足足一下午,又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到了傍晚,沈傲手上和脚下都起了血泡,可一回到了棚子,便见那孩子蹲在那削土豆皮,沈傲上前,捋起袖子道:“我来削。”

    等张三八回来,将土豆炖好做好了土豆泥,沈傲吃过,不知为何,竟这土豆泥,是越吃越香了。

    连续几日都是如此,沈傲每日跟着劳作,学的乃是农书,太子殿下带着大家垦了一大片的荒地,他们开始挖沟引水,后来开始在暖棚里摆弄一下暖棚里的蔬果。

    那农书的第一篇,沈傲已能倒背如流了,他还开始在学骑马,北麓那儿有专门的放马场,这马上没有轿子舒服,不过很过瘾。

    他和张三八也渐渐熟稔了,这才知道,原来张三八祖上竟是江南人,和自己也算半个同乡,而且跟张三八熟悉后,才知道这男人是个极幽默的人,有时说的话,能惹来沈傲的哈哈大笑。

    孩子开始去学院的蒙学里启蒙,下学回来,沈傲扒拉着碗里的土豆,当然,因为这半个多月,他们都在暖棚里种植蔬果,所以往往土豆里会有一些其他的蔬果,甚至还会有一些鸡蛋之类的东西,沈傲饭量大增,一般学里发给他的鸡蛋,他先是欣喜不已,吃过了土豆泥,愉快地盘膝坐在麦秆上,小心翼翼的剥了蛋壳,那孩子便蹲在一旁,流着涎水。

    “……”

    沈傲咳嗽一声道:“你想吃?”

    孩子点头。

    沈傲脸上显出了几分挣扎,最后无奈地道:“好吧,你吃蛋黄,我吃蛋白。”

    孩子又点头。

    沈傲看着孩子乖巧的样子,觉得自己良心受到了谴责,下意识地道:“罢了,你吃蛋白,我是蛋黄。”

    孩子依旧点头。

    沈傲却是久久地看着孩子,沉默了很久,才道:“都给你吃了?”

    “叔叔不吃?”孩子一脸诧异。

    沈傲便叉着手道:“我们沈家,鸡鸭鱼肉,什么没有,莫说是区区一个蛋,就是一头牛,我想吃,还吃不着?”

    孩子的脸上露出了崇拜之色,笑着道:“叔叔真厉害。”

    嘴上是爽了,面上也觉得有光了。

    只是接下来,却轮到了沈傲蹲到一边流着涎水,看着孩子将蛋小口小口的吃下。

    孩子吃得极用心,似乎这蛋于他而言,是宝贝一般,只一小口一小口,可这对沈傲而言,有一种百爪挠心的感觉。他在一旁赶着急,你倒是一口吃了啊,给个痛快罢。

    夜里,棚子里会掌油灯,孩子在光亮下作白日先生们的功课。

    沈傲站在他身后,指指点点。

    凡事都会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沈傲不再喜穿花衣了,那件上好绸缎的花衣服,直接改成了两套孩子的衣衫,他甚至尝试着给老妪治病,沈家是诗书之家,读过书的人,多多少少都看过一些医书,沈傲觉得学院里的一个郎中是个庸医,否则这老婆婆的病,为何总不见好?

    他想办法借了一部医书来,闲暇时,便照着医书寻觅治病的方子。

    偶尔会有夜课,夜课里,沈傲开始用心听了,渐渐就养成了习惯,因为再大的苦也吃过了,此时对于沈傲而言,能坐在这里,放松的听着恩师们讲授学问,实是一件再愉快不过的事。

    …………

    沈家里。

    沈文听到了一个极糟糕的消息。

    太子殿下竟是西山书院的院长!

    一下子,他就后悔了,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安,天天七上八下的。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东西,他岂有不知?依着他的性子,若是冲撞了太子殿下,这……沈家要完啊。

    就算是不得罪太子,可太子殿下是什么人,詹事府那儿,难道没有消息吗?太子殿下素来顽劣,自己的儿子本就荒唐,去了西山,鬼知道能学来什么呢。

    他现在真真是后悔呀,自己怎么就吃了猪油蒙了心的将儿子送去了西山呢。

    于是他派人前去西山打听,想得知一点儿子的消息。

    可那儿密不透风,啥都打听不出。

    沈家的夫人刘氏,自是不断抱怨他,说你这老不死的,明知是火坑,还将自己的亲儿往坑里推。

    沈文被骂得抬不起头来。

    想死。

    各种可怖的传闻在京里流传,如沈文这般七上八下的人,如过江之鲫。

    这一日,乃是讲,陛下亲临崇文殿,听翰林诸官讲授经义。

    弘治皇帝也很多日子不曾有过朱厚照的消息了,想让人去打听,又觉得萧敬说的有理,可想真正的放手,又有些放不下。

    他也有些茶饭不思起来,可有时恨得牙痒痒,巴不得将这逆子剥一层皮,有时又怕这逆子在西山搞什么名堂犯下错事,心里更是忧虑。

    下头有侍学在讲经,可弘治皇帝思绪已飘飞到了老远。

    “陛下,陛下……您认为呢?”

    弘治皇帝这才回过了神,却是一脸诧异,双目茫然。

    那侍学担忧地看着他,弘治皇帝只好咳嗽一声道:“噢,知道了。”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为了缓解尴尬,他道:“沈卿家……”

    没人回应……

    弘治皇帝一愣,道:“沈卿家……”

    原来沈文也走了神,等他错愕的回神,有点懵,连忙诚惶诚恐地道:“臣在。”

    “沈卿家在想什么?”弘治皇帝凝视着沈文,呃,他……和朕都失神了?

    “臣……臣……”沈文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但言无妨,万万不可敷衍搪塞。”弘治皇帝似乎找到了缓解方才尴尬的方法了。

    沈文下一刻,竟是眼眶发红了,甚至流下泪,口里道:“臣……万死,教子无方,臣子沈傲,荒唐无比……胡闹惯了。臣……臣……”

    原来也是为了儿子的事。

    沈傲?

    这个人,倒似乎是听说过。

    从前厂卫那儿有奏报,说是沈文的儿子沈傲曾在秦淮带着一群读书人打人,险些将人打死了,甚至放出了豪言,官府不敢治罪!

    弘治皇帝本欲治罪,可最终,念在沈文的份上,命人继续监视,此后这件事也就渐渐忘了。

    现在看着沈文一脸悲痛的样子,口里继续道:“臣子沈傲自去了西山书院读书,至此再没有消息了,生死不知,臣……心里甚是惦念,他还是个孩子,虽是顽劣……”

    说罢,情绪有些失控了。

    因为有传言是他的儿子,可能已被打死了。

    要不,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趴在了殿上,恸哭道:“沈傲是臣幼子,平时将其视如宝贝一样看待,如今生死不知,臣实在是……,臣……臣万死……”

    弘治皇帝皱眉,沈文的话也勾起了他的担心。

    “嗯,卿家不必忧心,萧敬……”他抬眸,看了萧敬一眼:“去西山……”

    “不必去了。”萧敬笑吟吟的道:“陛下,明日不就是冬至了吗,按理来说,是休沐的日子,这西山书院,想来也会放一日假吧。”

    弘治皇帝一愣,这才想了起来,不由失笑道:“是啊,那么明日再说,沈卿家,你不必担心。”

    他安慰着沈文,其实自己的心里也是忐忑不安。

    想想那个自封自己为秀才的败家玩意,弘治皇帝觉得不靠谱啊。

    十之**,不是误人子弟,就是把别人的孩子折腾死了。

    倘若如此,朕如何给沈卿家交代?

    何况去那读书的,也并非是沈卿家一家人,若是到时候闹大了,那……

    明日就是休沐了吗?

    哎……

    弘治皇帝借着龙体欠安,中途取消了这一场讲,不安的回到了坤宁宫。

    张皇后坐在织机旁,正教授朱秀荣纺线,朱秀荣百无聊赖的学着,见父皇来了,嫣然一笑,连忙起身要行礼。

    弘治皇帝此时的心情很低落,让朱秀荣免礼,随即便对着张皇后就问:“太子可有什么音讯送来坤宁宫。”

    那个逆子,虽然鬼鬼祟祟,可和自己的母亲却很亲近的,若有消息,坤宁宫一定知道。

    张皇后却道:“陛下,只听说太子和方继藩在西山教人读书、安置流民,陛下这么一说,臣妾倒是想起,太子已近一个多月不曾有消息了。”

    “哎……”弘治皇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不由道:“这么久没有消息,定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朱秀荣在一旁嚅嗫着,鼓起勇气安慰道:“有方继藩在,想来,哥是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吧。”

    弘治皇帝看了朱秀荣一眼,竟没听出弦外之音:“那方继藩,有时也未必是个好东西,他一个人倒罢了,和太子凑一起,说不准便又犯糊涂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焕然一新

    弘治皇帝心里没来由的,有些焦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有些后悔当初听了方继藩的话,要让太子来独当一面了。

    在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之下,他捱到了半宿,次日清早起来,方才想起今日乃是休沐。

    他依旧去了暖阁,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奏疏,却是心不在焉。

    萧敬似乎看出了陛下的心思,便道:“要不陛下召太子和方继藩来问问?”

    弘治皇帝想了想,似乎又想起了一个多月前的承诺。

    沉默了很久,叹了口气道:“罢了,朕说过放手让他们去好好办事的,任他们胡闹吧,天塌下来,也是朕撑着,反正朕已习惯了。”

    …………

    同样焦虑的,还有沈文。

    沈文坐立不安,一宿未睡,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连死活都不知,他便心里难受得厉害,一个劲的长吁短叹的。

    一大清早,心绪不宁的沈文就命人抬着轿子前去西山了。

    沈家上下,在夫人张氏的带领下,早已到了中门倚门相盼。

    沈文还好一些,他得端着,坐在厅里,喝着茶,吃到了一半,突见家里的侍从急匆匆的进来道:“少爷回来了,回来了……”

    “少爷……”

    “儿啊……”

    外头乱哄哄的。

    沈文的心,一下子放下了。

    还好,起码人还活着,活着就好。

    于是沈文兴冲冲的到了中门,便见轿子在中门外停下,一干人涌上去,有人掀开轿帘子,可……

    帘子里竟是空的!

    “……”

    “少爷呢?”有人喝问轿夫。

    轿夫苦着脸,踟蹰道:“少爷说……坐不惯轿子,他自己走一走,就在后头,老爷,夫人,这可怪不得小人,小人努力劝过,可少爷就是不肯……”

    “……”沈文如遭雷击,身子踉跄了一下,他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如纸……

    难道,疯……疯了……

    自己儿子是什么人,做爹的最是清楚,就算是在府上,从前院到后园,这个儿子都懒得走动的,恨不得叫人抬轿子送去。

    他在秦淮那里,就号称无骨公子,一方面,是表现他的孱弱,秦淮那儿,越是富贵的公子哥,越是晒不得太阳,迈不动脚,爱穿妇人才穿的华服,上头多花鸟,要施粉黛,便连说话,若是中气十足一些,都会被人取笑,这等风气,颇有几分南朝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犹唱后庭花的意味。

    沈文自然对此是极反感的,可是这一家子人都宠溺着沈傲,慢慢的,沈文也不得不接受了。

    可是现在……自己的这个儿子,若不是疯了,怎么连轿子都不坐,从西山那么远的路步行回来?

    这不是疯了,还是什么?

    沈文觉得自己的心,绞痛起来。

    他捂着心口,感到快要喘不过气了。

    就在这时,在那街角处,只见一个人正背着一个包裹,徐徐而来。

    他脚步很稳,脸上的肌肤黑了许多,依旧还是很瘦。

    可这瘦与离家时不同,那时候是纤瘦,而如今,在这初冬,北风呼号,吹着他的麻布儒衫飘起,可他的身体,却如标枪一样的挺直,面上的柔媚,早已不见踪影,竟多了几分菱角,眼睛也有神了许多。

    沈傲不愿坐轿子,是嫌轿子太晃,还是脚踏实地舒服一些。

    一路步行而来,虽有十几里地,身后还背着包袱,包袱里有换洗的衣服,还有带回来的一些礼物,没错,他带礼物回来了。

    这十几斤重的包袱,再加上十几里的步行,沈傲却是不觉得累,连换气的声音都没有。

    一个月的艰辛劳作,他学会了如何种植土豆,能将大半的农书背个滚瓜烂熟,还学会了做饭,当然,主要是知道如何削皮以及掌握炖土豆的火候。

    他已经开始熟悉和习惯使用火折子,知道如何引火,学会了骑马,不过还未够熟练。他还射过箭,不过箭术一般;除此之外,他还自学了半桶子水的医术,还有就是这一身的体力了,有了一副还不错的身体。

    他走到了门前,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眼泪,就已遏制不住,在眼眶里团团打转。

    连张三八,尚且知道孝顺啊,尤其是看着张母一身是病痛,半夜因疼痛,低声呻吟。沈傲在夜里,就躲在被里哭。

    打小开始,他便受父母的宠溺,一直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从前读书,每日都是孝啊孝的,可是事实上,他和方家那个该死的败家子差不多,道理都懂,就是完全没有礼数,平时惹是生非倒也罢了,动辄就气得沈文和张氏半死。

    在西山,他终于知道,或许有一日,自己的父母亲也会如那张三八的母亲一样,无论贫贱富贵,他们终究都会垂垂老矣,都会病魔缠身,都会躺在榻上,再也没有气力跳起来,指着自己鼻子骂不肖子。

    沈傲在西山里,学的更多的,是珍惜。

    其实此时,沈文和张氏还未认出沈傲。

    只看到一个奇怪的男子,背着包袱到了面前,他们依旧还在等待着一个敷着粉黛,油头粉面,肤色带着病态般白皙的儿子。

    可这个男子到了他们面前,哭了。

    他哽咽着,放下了包袱,拜下道:“沈傲见过父亲,拜见母亲,儿子游学在外,令父亲、母亲担忧,罪该万死!”

    “……”

    是沈傲的声音,个头也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就是……

    沈文吓了一跳。

    真的是儿子。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他……他……他跪下了。

    从前的沈傲,会做这样的事,会说这样的话吗?

    这不像自己的儿子啊。

    可一旁的张氏,听出了儿子的声音,浑身已经颤抖,由丫头搀着,才勉强撑住,口里大呼一声:“儿啊,我的儿……”

    沈傲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麻布儒衫,头上没有戴纶巾,却只是将头发蜷起,结成寻常的发髻,他上前,一把搀扶住了张氏。

    张氏仔细打量着他,终于在眉宇和五官之间寻觅到了儿子的影子,于是乎,泪水涟涟地道:“怎么黑了这么多,瘦成了这个样子,这哪里是去读书,这是作践我儿啊。”

    沈傲只抿着唇,露出了微笑,不以为意的样子。

    沈文心里已是翻江倒海,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傲,拼命的忍住心里的惊讶,背着手,故作镇定地道:“有什么话,回屋里再说,来人,给少爷背包袱。”

    接着便有下人上前要接过沈傲的包袱,沈傲却是摇头道:“孩儿自己背着就可以了。”

    沈文脑子发懵了。

    见鬼了吗……

    一定是见鬼了。

    这是幻觉,是幻觉。

    他脚下轻浮,像踩在棉花一般,像做梦,故作镇定的回到了中堂。

    沈文和张氏坐下,沈傲却没有急着坐,而是将包袱打开,先是滚出七八个洗干净的土豆。

    沈傲道:“父亲、母亲,这土豆,是孩儿自己种的,现在土豆还未推广,这东西还算稀罕,也不知父亲和母亲有没有尝过,因而带来了一些。还有……”

    接着,又从包袱里取了一根木簪子,这木簪子看着普通,却打磨得很光滑。

    沈傲朝张氏身边的丫头道:“这是给小蝶的,小蝶,从前我总捉弄你,欺负你是个丫头,对你百般欺辱,我……我……在西山,事后回想,心里便锥心的疼,我真不该如此,我听张三八说,男人是不该欺负女子的,他说的很对,我也不知该如何才能消解你的恨意,这簪子,是我闲暇时学着隔壁的刘铁金打制的,他是个好木匠,我学着做,足足花费了我半月的功夫,你不妨试一试。”

    他上前,将木簪子奉上,目光里,带着真诚。

    那小蝶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平时少爷可没少动怒打她的,她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可迎上了沈傲的目光,竟有些呆滞,鬼使神差的接过了簪子!

    只见这簪子,摸着很是滑润,虽只是不抵钱的木头所制,却能看出花了许多心思。

    小蝶将簪子收了,可是她眼底,依旧还带着如梦中一般的惶恐。

    生怕梦醒了,世界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沈傲接着又笑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平和的微笑,再没有从前的张狂,或者矫揉造作。

    他道:“本来想多带些一点礼物回来的,可细细一想,父亲和母亲在家,什么都不缺,就算是带回来也没什么用。”

    “……”沈文自始至终,都没有吭声。

    他一直盯着儿子,心里则一直在琢磨,自己的儿子,到底怎么了。

    可见儿子这般样子,却给了沈文一个别样的感觉。

    虽然没有华贵的衣衫,虽然没有佩戴金玉,虽然头上没有顶着纶巾。

    可是……沈傲现在的模样,才该是一个读书人应该有的样子,温文尔雅,不卑不亢,彬彬有礼,知所进退。

    可问题在于,这样的儿子,还算自己的儿子吗?

    “父亲……”

    沈文此时却见儿子居然朝自己作揖。

    这是很标准的读书人礼节,没有敷衍,郑重其事,他叫着父亲的时候,那嗓音的背后,似乎也带着真挚的情感。

第三百三十四章:君忧臣辱,民困仕辱

    “……”

    沈文沉默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沉默了很久。

    良久,他才接受了事实。

    他仔细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这个曾经他不敢跟同僚言及的儿子。

    此时看起来很英俊。

    尤其是面上少了病态的白皙,多了几分菱角之后。

    那双眼睛,也变得有神了。

    总之,这是一个风度翩翩,却又英俊潇洒的读书人。

    这一点……像自己!

    他眼中,满是欣慰!

    他久久地凝视着沈傲,而后,他哽咽了。

    终究还是没有克制住情绪啊。

    “你……你在书院,学到了什么?”沈文还是想尽力掩饰自己已经失控的情绪。

    可失控的情绪,却如泛滥的江水,甚至话说到了一半,眼泪便啪嗒的落了下来。

    沈傲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才道:“只学到了一样东西。”

    一样东西?

    可对沈文而言,这儿子,何止是学了一样。

    他尽力地摆出了父亲的样子,下意识的去捋须,哪知道,胡须竟已湿润了,不知觉的被泪水打湿了,道:“是什么?”

    平静地道出了两个字:“耻辱!”

    “什么?”沈文皱眉,这个简短的答案一时间令他愕然。

    耻辱……

    耻辱是什么东西?

    看着父亲脸上狐疑的表情,沈傲接着道:“君忧臣辱,民困仕辱。”

    “……”

    见父亲依旧没有说话,沈傲又道:“君王若是有忧心的事,这是臣子们没有尽忠职守,不能为君分忧,所以,这是臣子的耻辱。”

    “这个为父知道。”沈文认同地颔首点头。

    “而天下万民,赤贫者,不计其数,他们的生活,困苦不堪,老母病重,也没有银子抓药纾解;一日不过两餐,饥肠辘辘,衣衫褴褛,他们的苦痛,难以想象。”

    “……”这些道理,沈文自然都是懂的,可是他却是难以想象,儿子竟会说出这番话来。

    而事实上,沈傲是彻底的被震撼了。

    即便他接触的,只是张三八这样的人,即便张三八住在了西山,总还勉强可以过下去。

    可这种冲击,绝非是后世某个电视节目可以比拟的。

    后世的节目,是穷富之别,穷人与的富人之别,不过是中产去了穷困的农民家里罢了。

    可沈傲所受到的冲击,显然比这强烈得多。

    他第一次,承认了张三八是人,他们既不愚蠢,也不刁蛮,更不低贱。

    他们也有喜怒哀乐,他们和自己是一样的。

    这种朝夕相处之后,一股巨大的同情感和无数的疑问也就滋生了。

    他们并不愚蠢,可为何他们如此困苦?

    他们整日劳作,可为何还饿肚子?

    他们为何可以忍受这些?

    似沈傲这样的人,一掷千金,享受着无以伦比的富贵,当他感受到了张三八的日子,渐渐适应,渐渐习惯,慢慢的,回想着从前的过往,他有一种感同身受之心。

    于是他开始疑惑了,最终,他找到了答案,是王先生告诉他们的。

    沈傲抬头,深深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道:“他们饥寒交迫至此,还要服徭役,还要应付各种官吏的盘剥,供养着无数王侯将相,无数读书人可以通过土地的投献,便可衣食无忧,这合理吗?”

    “……”沈文一颤,竟是真的说不出话了。

    卧槽,这怎么有点……像要挖沈家的根啊。

    沈家诗书传家,诺大的家业,不就是靠着……土地的……

    他不敢深想下去了。

    沈傲的声音渐渐高昂了起来:“这不合理!因为这些衣不蔽体的百姓,养活了无数似我们沈家这样的仕宦人家,可我们安心的吃着民脂民膏,养尊处优,沈家一墙之隔,便是饥肠辘辘的百姓,而我们在此,却是千金买笑,暴饮暴食无度。”

    “这是耻辱啊。王先生说,真正的士大夫,会为此而羞耻,天下需要士人,士人受百姓所供养,这也没有错,唯一不合理的,便是士人既享受了民脂民膏,就需承担责任!”

    “责任?”沈文不禁松了口气!

    他差一点点就以为自己的儿子是想要把沈家千金散尽了,那就真正是败家玩意了。

    而这时候,沈傲的声音倒是温和了一些:“我们的责任,便是学好本领,带着百姓,朝着天下大治,去做事。若是战争来了,士大夫该拿起武器,冲在最前,抵御敌人。若是发生了灾荒,士大夫应下田垄阡陌之间,带着民众寻找救灾的办法。士大夫该看的比人更远,发奋去学习各种技艺和知识,心里存着良知,尽心去改善民生,士大夫该有强壮的体魄,该满腹经纶,要能骑马,能射箭,百姓们不懂的事,他们可以代劳,他们享受了民脂民膏,并非是让他们去醉生梦死,而是反哺于民,否则,这便是耻辱,古今多少王朝兴替,人们都说是昏君所致,可似沈家这般的人家,难道就没有责任和干系吗?不,沈家这样的人家,若是奢华无度,却不知农,不知兵,经济之道,也一概不知,这才带有天大的干系。”

    “儿子,这一个月,只感受到了深深的耻辱,儿子每一次挥霍,浪费的每一寸光阴,都是他人的血泪,那些能吃两顿土豆泥就能得到满足的人,所求的,不过是有人告诉他们,应当怎样,才能使他们生活好一些,使他们的日子太平一些。可是历朝历代以来,仕宦无数,竟寻不到几人去管顾他们,我们视人为猪狗,视人为草芥,却是满口爱民、仁政,天下最虚伪的读书人,便是如此。”

    “儿子从前做了许多的错事,享受了世上最快乐的事,也吃尽了寻常百姓之苦,而今,受书院的教诲,从此之后,却再无法厚颜无耻的去享乐了。”

    说到这里,沈傲沉默了一下,路上的表情带着几分惭愧,口里继续道:“刚去的时候,儿子唯一想的事就是,什么时候可以回家,什么时候可以不需自己穿衣,可以饭来张口,可以享用世上最好的食物,可以穿回华美的衣衫。可后来,儿子再去想这些时候,脑子里就浮现出了许多西山的百姓,这些人……”

    沈傲带着些艰难地道:“他们已算儿子的朋友了。儿子和他们曾患难与共,儿子在去想何时回家时,还想着如何让人伺候自己,如何奢华无度,心里便会想起什么,突然觉得可耻起来。”

    “儿子现在是新学生员……”

    其实这是第一次,这个儿子说了这么多的话,更是第一次,这个儿子说出了这番似乎很有逻辑性的话!

    事实上,很多话,沈文无法理解。

    不过,在他看来,似乎自己儿子能够开窍,至少不至于从前那般荒唐,他已很满足了!

    儿子说的这些东西,自己不必去理解,只要儿子有这个样子,他就知足了。

    可当沈文一听新学生员四个字,他的眉梢不禁一跳,错愕的看着沈傲。

    沈傲的脸上变得肃然起来,认真地道:“儿子与诸同窗都已悄然立誓,要展平生所学,匡扶天下。这……便是王先生所言的良知,儿子说的话,可能对于父亲而言,是可笑的事,可这不要紧,终有一日,父亲会明白的,会明白在这世上,一群只知死读书,穷究所谓圣人之道的妇孺,匡扶不了天下,开辟大治之世者,非我辈不可。”

    “……”

    到了现在,沈文真的是觉得已经无法消化了。

    这个焕然一新的儿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可随后,沈文竟是哭了,哽咽着:“其实,管他什么学问,为父心中所想的,其他都不重要,最紧要的,却是你啊,你学什么学问都不要紧,甚至,你是否能中功名也是次要的,为父现在看到你的这个样子,就已知足了。哈哈……只要你肯认真去做一件事,管他是什么,只要不荒唐,为父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和人说,为父有个儿子,叫沈傲。”

    “儿子会中功名的。”沈傲目光露出了坚定,脸上无比的认真,道:“王先生说,我们做事,要有章法,要学习经济之道,可朝廷既是八股取士,只要朝廷一日还是八股取士,那么……我们的八股就会作的比别人更好。”

    “因为别人中八股,为的是自己的功名,我们中八股,不过是知行合一的一种方式而已,所谓的行,就是通过实践,去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若是作八股,可以解决功名,使我们进入朝班,改善更多人的命运,那么,我们就作八股,而且,要作的比别人更好。”

    他说着,从袖里取出了一篇文章:“近十天以来,几个先生布置了一些八股题,让我们在夜课时作的,这是儿子所作的一篇八股,自然,现在才刚刚开始,远远称不上好,不过……父亲可以看看。”

    沈文看着眼前的这篇文章,眼睛都不禁瞪大了,他战战兢兢地接过了文章,他最大的意外居然在于,儿子居然认真去作八股了。

    儿子在西山,到底遭遇了什么?

    其实他无法想象的是,对于无数在西山的读书人们而言,这世上最愉快的事,反而就是坐在书案之后做文章了,原因无法,因为其他时候,无论是除草还是耕作,或者挖渠、开垦、伐木,都比作八股要艰难十倍,能坐在温暖如春的学堂里,书案之后,难得静下来,去思考一个题,在西山,不是寒窗苦读,而是奢侈的享受。

第三百三十五章:一鸣惊人

    西山的历练,并非只是言传身教这么简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是一种全方面的洗脑。

    太子殿下和新建伯亲自带着大家耕种、骑马、射箭,使沈傲尝到了生活的艰辛。同时,他虽然对太子和新建伯起初有些腹诽,可渐渐的,习以为常,怨气没有了,人家都愿身先士卒,你还能说什么呢?心里,不过是服气二字罢了。

    若是太子和新建伯只躺在一边乘凉,只怕就没这么好的心态了。

    另一边,却是与农户同住,渐渐的,开始与那张三八以及许多农户们熟识了,与他们同吃同睡,听着他们的见闻,他们对事物的看法,这是一种全新的感受,使沈傲开始渐渐的,和他们寻找到了彼此的共同点,开始用一种张三八的角度,去看待事物了。

    当然,那土豆泥,辛苦的劳作,肮脏的棚子,某种意义而言,也彻底改变了沈傲娇生惯养的臭毛病。

    人是逼出来的,读书人最大的毛病就在于,他们喜欢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譬如君子劳心、小人劳力之类,等到真正尝到了生活的艰辛,起初是不习惯,后来习惯了,反而有点受不了太华丽的衣服,吃不惯太精细的美食,偶尔,即便发下来一些肉脯,或是一些点心,那也如平时吃土豆泥一般,吧唧吧唧的吞咽下去,拍拍肚子,哪里有什么闲心,泡一壶好茶,吃着糕点,追求生活上的精致感。

    被太子和新建伯教训如此,和农户是如此。可另一方面,还有和同窗们,彼此之间,也开始受着影响,这里的读书人们都变了,已经习惯了此等艰辛的劳作,大家相互砥砺,彼此安慰,人是群体动物,读书人之间,也开始默契的坚守着某种道德观念。

    譬如在西山,读书人们不再高高在上,高高在上的人,会被其他人的孤立,你想要融入进去,必须自行调整。又或者,像从前一样,谁敢自称自己是君子,而将张三八一样的人,视为小人,很快,这样的人便没人理会了,甚至可能会挨揍。

    道理很简单,这封闭的环境之下,他们与农户共生,早已有了深厚的感情,歧视农户,会惹众怒的。

    于是乎,一种与西山之外的别样氛围便开始在西山之中出现。

    若说他们在西山的生活,改变了他们的认知,使他们有了完全不同的思维,可同时,也对他们此前的认知产生了疑惑,那么在夜课里,王先生以及其他先生们所授的课,却一下子给他们醐醍灌顶的感觉,所有的疑惑,一下子解开了。

    接下来,是一种全新的知识,充塞进他们的脑海,人们通常,都善于用自己所见所闻的世界,去理解这个世界。

    就如古人们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于是乎,自然而然的会认为,太阳是围绕着自己转的。而一旦当他们进入了太空,真真切切的看到了原来地球围着太阳旋转,这才知道,原来从前的认知,错的离谱。

    在来西山之前,他们也是一样,固执的看到、听到了农户们最丑陋的一面,因为他们和农户之间,过于遥远,他们深信书里的知识,若是直接告诉他们,何为责任,何为知行合一,他们定会嗤之以鼻。

    而这一个月,对他们而言,却是最深刻的认知。

    他凝视着自己的父亲。

    从前,是他父亲嫌他给自己拖了后腿。

    现在……他却发现,自己的父亲,贵为翰林学士,却是养尊处优,出入乘轿,满口经义和爱民,却似乎和民众,距离太过遥远。

    他嫌自己的爹……有些落后。

    自然,这些话,只能藏在心底,他不能说。

    沈文只怕打死都想不到,自己的儿子,会嫌弃自己是个‘庸官’,他低头看着儿子所作的八股文,文笔很生嫩,破题也一般,承题出了几个错误。

    可他能感受到,这是儿子用心所作。

    这是什么感觉呢?

    从前的时候,无论如何,这个儿子也不肯用功去读书。

    可就在这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不需自己的督促,他居然用心的作了一篇八股。

    这八股即便再如何生嫩,可……这是一个极好的开始,老泪一下子打在了文章上,沈文终于抑制不住,哭了。

    “我的儿,你终于懂事了,沈家有幸,后继有人了啊……”

    无论儿子的想法是什么,方才儿子说的一番话,确实是有理,知行合一,难道就不合孔孟之道了吗?去你的朱夫子吧,老夫的儿子要紧。

    他肯作八股,就够了。

    他这一哭,那叫小蝶的女婢,忙是取了丝绢,要去给老爷擦拭。

    沈傲却是接过她的丝绢:“我来吧。”

    很好看的朝小蝶笑了笑,眼里再没有那种矫揉造作的邪魅,显得很清澈,很干净。

    小蝶竟有些发痴,慌忙将丝绢递给沈傲。

    沈傲上前,沈文却是吸了鼻涕,摇摇手:“没什么可说的,你好好在西山读书吧,你这篇八股文,为父就不指教了,学院里的那些先生们,比为父厉害十倍百倍,他们自然会指点你,这篇八股,为父留下来,你不在的时候,留个念想,你放心读书,先生们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知道了吗?一定要听先生们的话。老夫下次,若是撞到了新建伯,定要和他说,我这孩子,从前很顽劣,若是在西山,犯了什么规矩,新建伯别客气,该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

    张氏听罢,她心里也是高兴极了,忍不住埋怨:“老爷怎可说这样的话,那新建伯,听说残暴的很……您这不等于给新建伯送了一柄刀,可叫咱们傲儿怎么……”

    沈文几乎跳起来,额上青筋暴出,犹如铁骨铮铮,直言犯上的大臣,抱着随时要撞柱子的态度,板着脸孔:“你个妇道人家有个什么,不懂就闭嘴,读书人的事,是你妇道人家可以说三道四的吗?”

    “……”张氏不可置信的看着不知从哪里来了底气的老爷,本想发泼,心说我不发泼,你是忘了沈家家规了是吗?可今日,看着沈文狰狞的脸,终究,没了底气,不敢吱声。

    正午吃饭的时候,自是一桌好菜,沈傲坐下,沈文满面红光:“要不,我们父子小酌几杯?”

    沈傲摇头:“不喝,在西山不让喝酒。”

    “好好好,不喝。”沈文乐了:“那么……吃饭吧。”

    他举了筷子,沈傲便也低下了头。

    接着,壮观的一幕出现了。

    沈文慢条斯理的才刚刚夹起了一片炒肺叶,沈傲就已呼噜噜的,将小碗的白米饭吃了个干净,桌前的菜,也如风卷残云一般,一扫而空。

    沈文看的眼睛都直了,这……是饭桶啊。

    沈傲抹了抹嘴上的油,打了个嗝:“味道不错,爹,下午我得去抓一点药,还得请王厨子做点菜,尤其是这糖醋的排骨,我明日得带去,三八他娘病了,还缺几味药,这糖醋排骨好吃,小虎子喜欢,对了,得给小虎子买一杆毛笔,他刚学习练字,正好需要一支好一些的笔了,爹,儿子告辞,怕去迟了。”

    “……”

    张三八是谁,小虎子又是谁?

    沈文不明白。

    却见儿子又作揖行了礼,心里一下子就融化了,知书达理啊,知书达理啊,就是吃相有点不雅,饭量也太大了,这是饿了多少天啊?

    咦,他还会抓药?何时看过医书了?

    却又听外头,沈文和正要进来的主事交代。

    以往碰到府里的任何人,沈傲都是鼻孔里看人,今日,却叫了一声孟叔,那孟主事吓尿了,少爷这是咋了,该叫自己喂、那个那个谁啊,怎么叫自己叔了,他忙道:“小人当不起。”

    “得麻烦你,孟叔,我得带一些书去西山,明儿清早就要走,要赶路呢,怕时间来不及,我这里有一个书单,你照着去找,找不到,就算了。”

    孟主事一脸懵逼,看着少爷急匆匆的走了。

    他捏着书单进了餐厅,还未站定,沈文一把将书单夺过来,也顾不得孟主事打话,便低下头,认真看着这书单,他心里有些紧张,不又是从前那《庶子风流》、《公子风流》一类的杂书吧,细细一看,却是‘春秋’、‘史记’、‘唐书’之类的书籍,不算是杂书,也算是正儿八经的学问了。

    沈文像做梦一般:“吾儿,主动要带书去看了?我的天,这真是太阳打了西边出来啊。”沈文饭也不吃了,手舞足蹈的:“老夫亲自去寻,这些书,书斋里都有,都有!”

    “老爷,小心绊着。”孟主事挥汗如雨,小跑着追了上去。

    沈文果然是打了个踉跄,差点摔了个嘴啃泥,他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平时养尊处优惯了啊,可他心里却是热乎的不得了,喘了几口气,便朝书斋里疾奔去了。

    …………………………

    第四章送来了,会尽快送来第五章,这几天大家不断说变形记,老虎搜索了看了一下,蛮有意思,可惜不能继续看,得不停码字,闲不下来,可怜,求摸摸。

第三百三十六章:陛下,臣子感觉一切良好

    次日拂晓,细雪纷飞,大地依旧笼罩在冰寒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沈傲穿着蓑衣,头戴着斗笠,背着行囊,便预备出发。

    包袱里,除了自己换洗衣物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私人的物品,都是带给西山的‘朋友’们的礼物。

    他心里怀揣着离家的不舍,也带着对西山的向往,看着自己已是两鬓斑斑的父亲。

    从前,他没觉得自己的父亲已垂垂老矣,只有现在,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却是尽显老态。

    他既希望到了西山,拿出自己的礼物,看着小虎子欢快的笑容,能看到张三八欣慰的样子,希望自己的药能使张母尽快的好起来!

    可是,他凝视着父亲,父亲故作姿态的挺直了腰杆,脚下就像千斤重,难以跨出脚步。

    “去吧,去吧,不可迟到了,书院肯定是有规矩的,你别坏了规矩,否则为父即便在新建伯面前,即便是有些面子,却也使他为难。”

    沈傲心里说,这满京师的人,还没见过谁家在新建伯那儿有面子的,父亲真的想得太多了啊。

    他记忆中,亲眼看到方继藩抓着太子的衣襟,将一个雪球往太子的衣襟里灌进去,冻得太子如猴子一般上蹿下跳,这可是连太子殿下都敢捉弄的人啊。

    可沈傲不觉得有趣,他觉得这两日,眼泪特别多,深深的吸了口气,跪在雪地里,带着不舍道:“父亲,孩儿,去了!”

    沈文别过了头,侧目,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口里道:“去吧,叫你去,好好读书,听太子殿下和新建伯的话。”

    “是。”沈傲站了起来,背着行囊,终于毅然决然的向着茫茫的雪絮深处走去,渐渐的消失在白茫茫的雾中。

    沈文依旧直勾勾地看着那一团已模糊的雪雾,无语凝噎。

    一旁的夫人张氏责怪道:“也不让他乘轿子,你看,这样大的雪,会冻坏的。这孩子天生身子就……”

    “住口!”沈文厉声大喝道:“从前儿子就是让你宠坏的,差点就要毁在你的手里了,再叽叽呱呱,迟早休了你!”

    张氏柳眉一竖,彻底恼了,恶狠狠地盯着沈文。

    沈文沉默了老片刻,脸上凝重的样子终究逐渐的消失,慢慢的换上了一副笑脸道:“夫人,风雪大,快回去歇着吧。”

    ………………

    休沐结束。

    沈文兴高采烈的回到了翰林院,他乃学士,有单独的公房。

    今儿有翰林送来宫里下的条子,沈文兴致很高昂,端着茶盏,笑着道:“子忠啊,累坏了吧,来来来,坐,你们年轻人啊,是该多吃一些苦,嗯……”

    这叫子忠的年轻翰林欠身坐下,显得受宠若惊。

    沈文捋须道:“老夫也有一个儿子,比你还年轻一些。”

    子忠惊叹道:“是吗?从前竟没有听沈学士提起过。”

    沈文脸上的笑容显然久久不退,道:“平时都在院里嘛,这是朝廷官署所在,只论公事,怎么好谈儿女私事呢,嗯嗯,就这样……你去吧。”

    这种感觉,挺好。

    至少……终于可以让别人知道自己有儿子了。

    若是从前的那个沈傲,说实话,沈文真怕提起,被人知道了,心里实是不堪。

    现在不一样了,我儿子还英俊潇洒呢,长得像极了老夫,他在西山书院里读书,还怕将来没有前程?

    忍不住愉悦地哼着曲儿,拿起宫里的条子看着。

    这时,外头却有人气喘吁吁,细碎的脚步由远及近,一个宦官进来道:“沈学士,陛下召见。”

    沈文一下子收敛了笑容,扶了扶翅帽:“这便去。”

    ……………………

    此时,在暖阁里,弘治皇帝显得坐立不安。

    昨日沐休,书院都放假了,本还以为那逆子会去坤宁宫,他也懒得召这小畜生来,就等他自投罗网了。

    可谁知道等到了天黑,依旧踪影全无。

    弘治皇帝怒了,一个多月不见影子,这到底去鼓捣啥了?

    可怒归怒,弘治皇帝的心里还是有几分想念的。

    毕竟,只有这么个儿子啊。

    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在弘治皇帝看来,其实他是将朱厚照当做了自己的延续。

    自己可以辛苦一些,这其实就是为太子的未来分忧。

    自己可以操劳,便是让太子将来少操一些心。

    自己没日没夜的操劳,为了谁呢?真为了祖宗吗?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可祖宗们在天上,虚无缥缈,太过遥远,无法企及!

    儿子,却是实实在在的。

    于是这一个多月突然没了一丁点音讯,焦虑和恼怒的同时,也不禁开始思念起来。

    弘治皇帝也能感受到,张皇后因为见不着儿子的失落,莫说是自己的结发妻子,便是自己的女儿秀荣,不也是神魂不属,不停顾盼着吗。

    哎,劳累这么多人为他挂心,真是小畜生啊!

    弘治皇帝又忍不住骂起来,懒得理他了,管他死活去吧!

    有本事,就别来宫里,大明,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宗室吗?

    就这么心里痛骂了一阵,可到了暖阁后,和刘健等人议着事,到了一半,终究是忍不住了,朝萧敬道:“沈学士人在哪里?”

    萧敬道:“怕是在翰林院。”

    弘治皇帝顿了顿,便道:“请他来,朕有事问他。”

    萧敬会意,匆匆忙去命人请人了。

    刘健等人,似乎也看出了陛下的不安,却都不露声色。

    好不容易的捱到了沈文来了,沈文不知陛下召自己何事,入了暖阁,行礼道:“臣……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弘治皇帝看了沈文一眼,有点拉不下面子,因而道:“前些日子,命翰林院撰写的烈女传,为何还未有消息?”

    翰林院担负的,除了入值宫中待诏,存档、修史,除此之外,还负责一些修书的职责,譬如烈女传就需要重修!为了鼓励女子们守贞,翰林院需要采集各地烈女的事迹,加以润色之后,编为书稿,颁布天下。

    这事,沈文是不太上心的,他对烈女没啥兴趣,只交代了文史馆负责修撰,却没想到陛下对此如此的关注!

    他肃容道:“臣会交代一下,过几日就上陈陛下,请陛下御览。”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道:“这是至关紧要的事,万万不可等闲视之,嗯,没什么事了,你且告退吧。”

    “……”

    特意让他来这一趟,就为了烈女传?

    这烈女传官修,乃是常例,真有这样紧要吗?

    沈文一头雾水,刚要准备告辞。

    弘治皇帝突然轻描淡写的道:“噢,还有一件小事。”

    沈文连忙道:“不知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弘治皇帝脸上依旧摆出一副淡然的样子,平静地道:“你的儿子,叫沈傲是吗?他昨日在西山书院休沐回来了?”

    沈文一听沈傲二字,脸竟是腾地一下就红了。

    是激动的。

    于是他立即拜下道:“回来了,今儿清早才送走的。”

    弘治皇帝便四顾左右的看了一眼刘健等人,才笑吟吟的道:“想来也学了一点学问吧。”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弘治皇帝的心里其实在吐槽,学个屁个的学问,这个逆子,怕是在误人子弟吧。”

    沈文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他险些忘了,太子殿下在西山教学呢。

    原来……绕了这么大圈子,烈女传是假,询问西山学院的事才是真。

    “陛下……臣正要进言呢!”他声若洪钟地道。

    可这突然起了的高分贝,差点没把弘治皇帝吓一跳。

    刘健诸人也充满了好奇,很想知道那沈傲如何了。

    “说起来,甚是惭愧啊,陛下,臣子从前桀骜不驯,荒唐透顶。一月前去了西山书院,臣也不抱太大的希望,不过是存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可臣子昨日回来……焕然一新啊……”

    说到焕然一新的时候,沈文的声音都在颤抖。

    身躯打了个激灵,接着一身的龙精虎猛,双目如电!从前在御前,总是战战兢兢的沈文,像是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嗯?”

    焕然一新,这算是好词吗?

    弘治皇帝心里揣测着,听着,像是不祥的征兆啊。

    可他控制力倒是很好,面带微笑,压下心里的担忧,平静地道:“卿家但言无妨。”

    “噢,来给沈卿家赐坐,上茶,不急,慢慢说。”

    接着便有宦官给沈文搬来锦墩。

    沈文也不客气,欠身坐下,等人上茶来,抱着茶盏!

    精神抖擞沈文道:“臣子昨日清早是步行回来的,十几里地啊,还背着包袱,就这么步行回来了。”

    “……”弘治皇帝一怔,脸上露出了讶异之色。

    步行?

    西山,弘治皇帝是去过的,自然知道那路程可够远的。

    此时,沈文接着道:“臣子从前身子孱弱,这昨日回来,却是连气都不喘,整个人啊,就是两个字,精神!”

    说到精神二字的时候,沈文巴不得将从前的沈傲和现在的沈傲拉到皇帝面前亲眼看看,看看这判若两人的沈傲,到底有什么分别。

    说到此处,沈文有点遏制不住自己情感了,眼角又开始泛泪起来:“他见了臣,便开始拜下行礼………哎,陛下您是不知啊,从前那个臭小子,甚为顽劣,没心没肺,自他长大成人,臣……已许多年没见他郑重其事的行过礼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太子施教有方

    沈文说的似乎有些夸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沈文的儿子,居然不向沈文行礼?

    这岂不是人渣?不就是另一个方继藩……了吗?

    刘健等人坐在一旁,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只是惊讶,却是相信沈文说的是真的。

    因为……没有人敢会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而这搬弄是非的对象,还是自己的儿子。

    除非沈文是据实禀奏,因为若是不说实话,陛下只要想查,也不过是交代一声的事,因而沈文定然不敢胡言乱语。

    弘治皇帝面上写满了震惊,却是不露声色地道:“嗯?是吗?还有呢?”

    沈文感触万千地又道:“臣子那一跪,真是令臣意外万分啊,忠孝乃是大义,短短一月时间,臣这顽劣之子,竟能被晓之义大义,西山书院,实是恐怖。”

    弘治皇帝心头一震,太子……竟有这等本事?

    “沈卿家,他还在西山学院学到了什么?”

    突然,弘治皇帝的心舒服了许多,方才对儿子的抱怨已经烟消云散,现在只想从沈文口中听到更多的消息。

    这小子,办事居然还算靠谱。

    古有大禹治水、过门不入,今有太子朱厚照,教书育人,一月不归家?

    可见人性便是如此,同样的事,都有往好里想和往坏里想两个版本,至于人们会通过哪个版本去解读,就全凭自己去印证了。

    “最令人感慨的,是臣子的一席话……”

    其实此前,沈文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决定老老实实的陈奏上去:“他突然明白了民间的疾苦,说天下的士人,所吃的粮食,所喝的酒水,所享受的一切,都是依靠那些升斗小民的供养,这已是人间最大的不平之事,可士大夫们终日饱食,享受了君恩,又自小民手里,得到民脂民膏的供奉,却有许多人挥霍无度,无所事事,浪费了大把的光阴,口里说爱民,却不知民为何物……”

    说到此处,刘健等人则是一脸尴尬起来。

    西山……这些人已经渐渐开始抨击士大夫阶层了。

    认为现在的士大夫们,已经腐朽。

    从前只听说过满朝文武一起卖力的喷着皇帝腐朽,满口义正言辞的骂这骂那。

    可新学其实早就开始有了士大夫阶层,对于自身进行反省的苗头。

    当初刘健已经感受到了,看出了一些端倪,而现在,这种感觉已经越发的强烈。

    谢迁和李东宇也开始凝神静听,他们似乎对西山书院,有了一些兴趣。

    弘治皇帝眼里浮出了几许光芒。

    他自觉得自己已是足够勤政,可平日却没少遭御史言官们弹劾。

    仿佛哪怕是一个百姓遭难,都是他这个天子的错一般。

    虽说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可有些弹劾,实是没有道理。

    士大夫阶层,上承天子,下启万民,怎么可能出了任何错,都只是一人之错呢?

    此时,沈文继续道:“臣子说,上不能为君分忧,下不可为万民牟利者,这样的士大夫是可耻的。臣问臣子学到了什么,他的回答是,他唯一学到的,乃是知道了耻辱,臣子说,天下竟有如此多困苦不堪的百姓,而他却自以为是的将其视为贱民、刁民、愚民,从未对他们有过丝毫的怜悯,也没有想过自己所吃的食物,所穿的衣物,是从何而来,是多少人的艰辛汇聚而成。”

    “臣子荒唐了半辈子,如今知道了耻辱,其余的,一概不敢说学有所成。”

    弘治皇帝是真真的震撼了。

    耻辱……

    他的身子微微的颤了颤。

    新学那一套……还真是……

    不只如此,朱厚照这个家伙在西山短短一月,能做到如此的地步,真是难得啊。

    弘治皇帝当然知道,沈傲这样的败家子,荒唐起来有多可怕,可正因为如此,难以想象得到,只是一月之间,转变竟如此之大。

    太子刻了一个萝卜,自封为书院院长,这西山书院能到这个份上,倒也没亏了。

    沈文已经忍不住热泪盈眶,口里接着道:“臣子还作了一篇八股,虽是粗鄙之作,可臣在其间看出了其用心,这也是前所未有的事,西山书院对臣子而言,真是恩同再造啊。太子殿下与新建伯施教有方,臣……感激不已。”

    这一番话,完全是发自于肺腑。

    沈文眼圈都红了,他这儿子当初到底有多坑爹,才到这个份上啊。

    刘健等人不禁唏嘘,尤其是刘健,其实是感同身受的,自己的儿子……不就……

    而沈文的话,则是宛如一柄剑,刺入了弘治皇帝的心间!

    弘治皇帝很震惊,他是怎么也料不到一个素来以清直著称的翰林清流,居然红着眼圈感激自己那儿子。

    他儿子此前也是个胡闹的主,能气得他上蹿下跳,令他有一万个不放心呀!

    而如此……

    此时,弘治皇帝身躯微微一颤,他捋须,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面带着微笑道:“这不算什么……”

    一字一句说出这些话,弘治皇帝心里,已涌出了几分异样的感觉。

    这叫什么呢……似乎是叫满足感。

    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弘治皇帝顿了顿,继续慢条斯理地道:“太子和方继藩,不过是小儿胡闹而已,沈卿家太言重了。”

    小儿胡闹,这算是定性了。

    可这定性让人懵逼,小儿胡闹都能专治各种人渣,那么这满朝文武都在做什么?扮家家酒吗?

    沈文忙道:“臣之所言,俱都发自肺腑,陛下,太子殿下与新建伯绝非胡闹,臣今日算是服了,这是国家有幸,社稷有幸,太子殿下,英明啊。”

    弘治皇帝已是龙颜大悦,浑身都舒泰起来,脸上则是憋住了笑颜,道:“论起来,太子休沐,竟也没有入宫觐见,可见他教人要有忠孝之心,自己却忘了。”

    沈文等人一愣,连刘健都坐不住了:“陛下,太子在西山施教,劳苦功高,即便沐休之日,十之**是还在书院之中办公的,臣等不能及也。”

    一下子,弘治皇帝得到了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忍不住,终于笑了:“是啊,看来太子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沈卿家,你也辛苦了。”

    他居然有些不知所措,太子……当真能将一个书院办好,如此的有声有色?

    当然,这肯定离不开方继藩的辅佐,可即便如此,这结果,还是大大出乎了弘治皇帝的意料之外。

    沈文,可是翰林学士啊,清流中的清流,这等清流的批判性极强,便是面对天子,那也是历来讲究直言犯上的,他开了这个口,太子的声誉,定然扶摇直上。

    想到这里,弘治皇帝的心情就越发的好,这儿子总算是做了件好事了!

    “这个家伙啊……”弘治皇帝心里想着:“居然也有肯尽心做事的时候,方继藩……诚不欺朕……”

    弘治皇帝满是安慰,等到沈文和刘健等人告退,弘治皇帝眉梢一挑:“今日朕才觉得,太子像朕啊。”

    萧敬在一旁,忙笑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弘治皇帝一脸的眉飞色舞,激动的在暖阁里疾走,方才在刘健等人面前,一直端着,不便表现太多的情绪,可现在,却忍不住想要跳起来。

    他带着满脸的笑容道:“这确实是可喜可贺之事,朕听那沈卿家说他儿子如何改过自新,却犹如听到他在说太子如何改过自新,沈卿家的儿子知道忠义,自然也是因为太子知道忠义,其实那知行合一,也非没有道理,人有了良知,这良知可以是忠义,可以是羞耻之心,可以是一切圣人的教诲,只要有了这些,那么一切就水到渠成了,朕以往时万万想不到有这一天啊。从前朕对这个小子是苛刻了,幸得方继藩的提醒,他这个少詹事,果然朕没有看错。”

    弘治皇帝乐了,如孩子一般。

    此时,他竟和沈文惺惺相惜起来,之所以因为这些‘小事’而激动不已,实是因为他们的共同点是,对自己的儿子,本就没有太高的期望值,于是乎,哪怕是变得彬彬有礼,哪怕是可以亲力亲为,去做好了一件事,都足以让人欣慰。

    弘治皇帝神采飞扬地继续道:“这西山书院是教书育人,又何尝不是在磨砺太子呢?很好,太子一月没有归家,想来也是辛苦吧,朕方才没有体谅到他的难处,竟还满心责备,这是朕的过失,预备一些吃食,赐去给太子,多准备他最喜欢吃的东西,罢了,罢了,朕还是亲自去坤宁宫,太子爱吃什么,他的母亲最是清楚的……还有方继藩…”

    弘治皇帝来回走了一圈又一圈,手激动得在虚空里比划:“他伴驾在太子身边,也一定辛苦,太子这些日子,真是越发的令人刮目相看了,他的功劳不小,朕让坤宁宫也预备一份他的赐食,可不能让他们在西山吃什么苦头,摆驾,摆驾……”

    说是让坤宁宫预备赏赐之物,可实际上,弘治皇帝是巴不得生了翅膀去张皇后那儿分享这一份喜悦。

第三百三十八章:不一样的太子殿下

    西山!

    清早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学生统统赶到了学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点卯之后,让他们歇息一会儿,沈傲迫不及待的回到了棚子里,包袱一打开,小虎子便围了上来!

    沈傲取出了糖葫芦,取出了竹筒装好的糖醋排骨,取出一个拨浪鼓,还有一个糖人。

    小虎子兴奋得手舞足蹈,不断地摇着拨浪鼓,发出悦耳的声音,随后,他骄傲地将拨浪鼓别在自己的裤腰上,却舍不得吃糖葫芦,珍视如宝地收藏了起来。

    沈傲又开始嘱咐着张三八煎药,为了以防万一,这一次他带来的是十几味药,一部分用来给张母治病,一部分留作储备。

    张三八朝沈傲露出了憨厚的笑容,感激道:“多谢了,有了这些药,这病,八成要好了。”

    沈傲看着麦秆铺上的张母,眼底深处划过了一丝悲凉,张母年纪太老迈了,此时又是颠沛流离,一场大病,几乎耗尽了一切的精力,可以说是到了快要油尽灯枯的地步,即便照方将病治好,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却是未知之数。

    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到生离死别,从前在书里,那轻描淡写的‘人相食’、‘人如草芥’,这寥寥几笔对于灾荒以及寻常百姓的遭遇,那时读着,没什么感觉,甚至他忍不住在想,这些刁民真是愚蠢啊,若是地里没有吃的,为何不下河捞鱼,不上山捕雀?

    可如今,真正近距离地接触着张三八和他的母亲,还有这个贫家出身的孩子,他方才知道,在那没有温度的词汇背后,是多少的血泪。

    他甚至还知道,原来张三八是幸运的,他毕竟有幸来了西山,得到了太子殿下和新建伯的庇护。

    张母也是幸运的,至少……她还不至饿着肚子,缺医少药。

    他们的幸运,却更使沈傲领会了不幸,由此又可想象,那些不幸的人,该是如何的绝望。

    沈傲默不作声,他渐渐地习惯了沉默,呵了一口气,似乎觉得还是该说点什么,便道:“是啊,吃了药,病痛就会缓解的。”

    却是不敢去看张三八的眼睛。

    他有种说不出的心酸,感到羞愧,甚至无地自容,该羞愧的何止自己,还有自己的父亲,还有自己的许多叔伯。

    梆子声响了。

    有人到各户来通知:“今日不必烧灶,去饭堂吃,昨日不幸摔死了三头牛,哎,真是不幸啊,太子殿下和新建伯万不得已,只好将牛宰了,熬了牛骨汤,还有烧牛肉土豆吃,这牛哪,真真可怜,平时给咱们耕地,吃着麦秆,便肯为咱们卖气力,临到死了,还给大家滋补,太子殿下伤痛欲绝,吩咐下来,以后这西山的牛都要看紧,万万别让他们摔着碰着了,这牛……不易啊!”

    在饭堂里,正是热火朝天,因为人多,所以椅子都撤了,大家只好站着,一盆盆的土豆烧牛肉搬了来,还有牛骨熬的汤,香气扑鼻,所有人都食指大动,一个个巴巴地紧盯着盆里的肉。

    朱厚照耸拉着脑袋,没有出现在诸生和农户们面前。

    三头牛,其实也就够一顿罢了。

    矿工那儿,已让王金元送去了百来斤,给他们改善一下伙食。屯田千户所,也送去了几百斤,剩下的,全都摆在了饭堂里。

    方继藩心情不错,吹着口哨:“殿下,该去吃肉了。”

    朱厚照一脸负罪感的样子瞪了方继藩一眼,不瞒地道:“为什么每次都是本宫动手,你就站着望风。”

    方继藩拍拍他的肩道:“殿下,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所以都怪你。”朱厚照朝方继藩龇牙。

    方继藩有点懵逼,这也怪我来着?我叫你杀了吗?我只是说那牛健步如飞,肉质一定很鲜嫩而已!

    方继藩便怒气冲冲的朝刘瑾道:“刘瑾,你来评评理,这怪得了谁?”

    刘瑾早就闻到了肉香,心思早飞到食堂里了,一直都在吞咽口水呢,他……又饿了。

    若是可以,他完全可以挑战一下自己能否将一头牛塞进肚子里。

    新建伯突然一问,刘瑾终于从满脑子的牛肉里回神!

    只是……看着方继藩杀人的目光,刘瑾打了个寒颤,顾不得吃了。

    “……”在很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察觉到了这个问题之下的陷阱,这……是一个送命题。

    “怪奴婢……”刘瑾捶打着自己的小胸口,挤出了泪水:“都是奴婢不好,奴婢贪吃,殿下垂怜奴婢才杀的牛,奴婢真该死,下辈子投胎做牛。”

    这么一听,还真像这么一回事。

    朱厚照倒是乐了,随即搂着方继藩的肩道:“老方,本宫心里好受了许多了,走吧,吃肉去。”

    方继藩也愉快地道:“走!”

    刘瑾哭了一半,呜咽了一声,才感觉到自己后襟都打湿了,好险!可一听要吃肉了,顿时什么不多想了,连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其实朱厚照这个人,在院长这个职位上,是挺有一套的。

    方继藩事后总结,方才意识到,历史上的明武宗,绝非是浪得虚名。

    当初他在大同,能击溃当时鞑靼部崛起的小王子,绝不只是运气这样简单。

    这家伙带兵很有一套,愿意和人同甘苦,不肯吃独食,身先士卒,这无一不是一个名将的基本素质。

    而到了这里教书育人,他用的,其实也是这么一个套路,用方继藩制定的严苛制度去要求别人,可同时,自己作为示范,既然要别人开垦,他就先开垦,要让别人和农户们住一起,他便也和和农户住一起,想要别人辛劳一日之后,夜里还认真上夜课,他也极认真的上夜课。

    甚至,他还学会了记笔记,自己的床铺也不需刘瑾去收拾,清早起来,自己会卷起来。

    正午闲暇的时候,和所有人一样,带着衣篓子,拉着方继藩一起去河边洗衣,方继藩身体不好,大家都知老方有脑疾,有时方继藩洗衣时觉得头晕,便躲到一边棚子里去歇一歇,朱厚照只好取了方继藩篓子里的衣物,乖乖的照料这个病人。

    洗了一会儿,朱厚照兴冲冲的从河边小跑而来,像发现了什么新东西,手里提着一件衣物,美滋滋地道:“老方,老方,你这是啥。”

    方继藩在棚下,觉得有些冷,口里嚼着麦杆,看到朱厚照兴冲冲提着的东西,还拿到鼻子下面,猛嗅:“咸鱼味……平时咋没见你穿过。”

    “……”方继藩很同情地看着朱厚照,他实在不忍心告诉朱厚照,这是内*之所以有咸鱼味,大抵是因为……上午监督大家挖沟渠出的汗多了一些。

    古人是不穿内*的呀,方继藩毕竟不同,他是三代单传,方家未来的繁衍都落在自己身上,因而,方继藩对自己的子孙是格外的保护,按着样式让小香香给自己缝制了几条出来。

    现在看着朱厚照好奇的模样,又闻又撑起来左右观摩,方继藩想了想,才道:“这……这是脸巾。”

    “呀?”朱厚照一脸惊讶地咋舌道:“套在头上洗?”

    “大抵是吧。”方继藩模棱两可的回答。

    朱厚照就乐呵呵的道:“下次本宫也做一条试试,要不,这脸巾明日给本宫先用用看?说定了啊。”

    朱厚照不等方继藩回话,就已经返身,又兴冲冲往河边洗衣去了,似乎觉得有些古怪,他尝试着将内*套头,擦了擦脸,总觉得很是不便,却很快就不瞎琢磨了,知行合一,先用了再去琢磨其中的道理。

    方继藩发誓,以后再也不穿内*了,否则有一天,若是让朱厚照知道了这内*的功能,一定会砍下他的脑袋。

    另外,得再缝制十几条专门用来洗脸,这样才可以完全不留破绽。

    嗯……还是小命重要,至于子孙,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朱厚照弯腰洗衣,那样子极认真,冬日的河水很是冰凉,朱厚照就脱了靴子,踩进了河滩里,起初下水的时候,先是冻得龇牙咧嘴,后来渐渐适应了温度,便弯下腰,给衣服抹上了皂角,学着其他人洗衣的样子,使劲的搓衣服,却又时不时朝着岸上的方继藩吼一嗓子:“老方,头好了没有。”

    “就好了,就好了!”

    接着又低头继续搓洗一副,倒是感到浑身发热起来,汗水落在了河水里,荡漾出了波纹。

    方继藩美滋滋地看着小朱秀才,心里不由感慨,老天爷赏饭吃啊,若是没有脑疾,这日子还真没法过了,做大事的人,偷懒可是不成的,哼哼,若不是我有脑疾,本少爷也定当……事必躬亲。

    在这封闭的环境里,沈傲那样的人在渐渐改变,每一个人也彼此受着影响,朱厚照又何尝不是如此?

    方继藩影响着朱厚照,朱厚照影响着那些读书人,读书人们又何尝没有影响到这位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读书人,农户、矿工、禁卫,再加上方继藩,彼此之间,在不同的价值观努力的碰撞着,最终,又渐渐的融合。

第三百三十九章:同甘苦,共患难

    朱厚照整个人显得精干了许多!

    既然是凡事事必躬亲,便是一般的杂事都不许刘瑾插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洗衣,烧火,做饭,乃至于缝补衣衫,现在是样样都很精通。

    等到了次日,宫里来了人,送来了诸多宫中的赐食,各种鲜有的果脯、糕点,足足有几箩筐之多。

    一份是赐给朱厚照,一份则是赐给方继藩的。

    朱厚照却是显得懊恼起来,东西是不少,可还是不够分啊,毕竟西山这儿人多。

    倒是那宦官将方继藩拉到了一边,朱厚照一看,顿时警惕起来,连忙跟上去,直直地盯着这宦官。

    宦官再不敢拉方继藩密谈了,却道:“陛下有口谕给新建伯,陛下说,新建伯照料太子,劳苦功高……”

    朱厚照顿时额上青筋暴出,脸色通红起来!

    啥?谁照料谁?

    方继藩还是很有道德的,一听就觉得不对了,什么叫他照顾太子?

    太子还需照顾吗?陛下对太子显然是认识不清啊!

    于是方继藩连忙道:“请公公回去禀奏陛下,就说臣惭愧得很,其实臣有脑疾,近来偶有复发的征兆,多亏太子殿下照拂,至于臣照顾太子之事,纯属子虚乌有,臣不敢当,也当不起。”

    朱厚照听了方继藩的话,顿时舒心多了,怒气就一下子消了,咧嘴笑道:“是啊,是啊,回去就这样禀奏。”

    小宦官却是艰难地看了方继藩一眼,又看看太子,踟蹰起来。

    “有屁就放!”朱厚照看着小宦官表情古怪,便不耐烦的喝道。

    小宦官这才哭丧着脸道:“陛下说,新建伯历来谦虚,从不居功自傲,谨言慎行,他早料到新建伯会如此说,陛下……圣明……着呢,所以陛下另有交代,说是新建伯居功至伟,下一次休沐之日,要与太子一同入宫觐见,太子安置流民也有一些日子了,陛下也想听听太子对流民的安置如何。”

    “……”方继藩叹了口气,不知该说啥好了。

    看来一个人的黑历史太多,就不容易令人改观了!

    “还有……”眼看着太子殿下脸色不好看,小宦官忙转移话题,取出了一个小包袱来,道:“这……是公主殿下亲自做的糕点,还请新建伯尝尝,公主殿下说,新建伯为她治病,甚为不易,一直不知该如何酬谢,这些糕点,只是绵薄之意。”

    方继藩将小包袱接过了,小包袱很精致,带着淡香,方继藩心里涌出一丝温情,这是西山一群大老爷们身上寻不到的!

    他刚想说什么,朱厚照便道:“本宫的呢,本宫的有没有?”

    小宦官为难地道:“殿下,这……没有……”

    “……”

    朱厚照显得很惆怅。

    等那宦官逃也似的走了,朱厚照目送着那宦官的背影,脸上变幻不定。

    “好像……每个人都不喜欢我。”朱厚照忧伤的道。

    刘瑾在一旁,则是美滋滋地道:“殿下,奴婢最喜欢您。”

    方继藩板起脸来,他看得出,朱厚照有些沮丧,便道:“殿下,这是因为陛下对你寄以厚望,却又不相信殿下的缘故啊,下月就要入宫,陛下让殿下在此赈济灾民,这是天赐良机,与其在此神伤,不如振作精神来,到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殿下,可依着臣的办法做了吗?”

    “做……做了,每一户,每一丁,都做了详尽的调查……”朱厚照道。

    “这就是了。”方继藩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与其自哀自怨,不如让他们见识一下殿下的厉害。”

    朱厚照这才脸色好看了许多,老方这个家伙平时爱偷懒,爱装病,其他方面,还是很不错的。

    他颔首点头,努力的想了想,却是道:“为啥自己妹子不给自己的亲哥送糕点呢?”

    “这是因为……”

    “糕点拿来。”不等方继藩说完,朱厚照就一把将糕点抢了去,坏坏地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得分食才好,本宫先尝尝,你不也说,要和人同甘苦,共患难吗?”

    说着,拿着包袱,一溜烟的跑了。

    …………

    西山书院的生活,枯燥中又带着某些乐趣。

    过了一些日子,西山购置了一群牛马崽子,除此之外,还有猪。

    这些马驹、小牛以及猪崽开始分发至各户,养马和养牛已提上了日程。

    沈傲对于分来的一个马驹极有兴趣,太子殿下和新建伯让他们养马,一方面是观察马的习性,另一方面,据说也是要教授农户们喂养的方法,目的……似乎是为了在关外进行推广。

    屯田千户所已在关外寻觅了一个安置点,开始尝试着种植红薯和土豆,尤其是土豆,乃重中之重!

    将来,千户所将会在那里设置定居点,既然到了草场,有了粮食,有了定居点,可草场也不可如此浪费,同时发展畜牧,也是极必要的。

    新建伯要求所有读书人对自己的养马的心得进行记录,养得好,要知道为何养得好,平时给马吃什么,马的性子如何,若是养的不好,也需记录得失。

    农户和读书人结合一起,养马养牛,倒是极罕见的事。

    这些小马驹和牛犊子的到来,顿时给整个西山增添了几分乐趣。

    每日清早,小虎子都要到圈里亲眼看到了自己的小马驹,方才肯去学堂上学,而张三八开始寻一些草料给小马驹吃。

    沈傲则观察着马驹的粪便,毛发以及马驹每日的性子,一一记录。

    其实方继藩最有兴趣的是猪。

    古人爱吃羊肉,爱吃狗肉,譬如人们常说的屠狗之辈,其实就和后世的杀猪匠差不多,虽说猪肉的食用也不是没有,不过历来不为古人所喜欢。

    究其原因,是因为古代的猪肉,味道……很酸爽。

    而且在这时代,猪肉的肉产是不高的,因为在于猪发情期比较长,一旦进入了发情期,猪便容易暴躁,肉也少。

    这大抵和人没有什么分别,青春期的少年,除了容易长雀斑,还容易暴躁,动不动来一句‘你瞅啥,你瞅啥’,还特喜欢多愁善感,动辄就犯相思,为伊消得人憔悴。

    可若是下头的玩意儿一割,世界就清净了,人生也没了啥盼头,无非是吃了睡,睡了吃,任世事风起云涌,我自波澜不惊,淡定从容。

    因而,阉了猪,不但猪肉去除了骚气,这猪肉容易得到人的喜爱,而不必像这个时代一样,为了掩去骚臭,不得不放入大量的作料,掩盖其味,制成东坡肉,才可食用。

    可即便如此,喜欢吃猪肉的人依旧不多,人们还是更喜欢羊肉多一些。可若是能去掉腥臭,则大大不同了,能接受猪肉的人,势必大大增加。

    除此之外,就是可以大量的提高肉产量了,没有阉割的猪,冲动易怒,而且极不安分,不安分就喜欢到处溜达,不容易长肉,可若是阉了,肉产则极高。

    阉猪,其实自东汉就出现了,可是并没有大规模的普及,究其原因,是对猪的阉割,不能及时做到消毒处理,很容易导致猪的死亡!

    想想看,你阉十头猪,死了七八头,即便剩余的猪长势更好,出肉更高,且肉质鲜美,甚至这猪只需放养,它也只是慢悠悠的只在附近溜达,不担心它会像未阉割的猪一般,四处狂冲乱撞,还得花费许多人力,专门让人去看着,你也未必肯愿意对猪阉割的。

    那么,要解决阉割的问题,首先要考虑到的,就是用低廉的成本做到消毒,保证阉猪的存活率。

    方继藩特别寻农户们了解过。

    许多农户宁愿养羊,一方面是羊肉卖价更好,另一方面,则是这时代的猪和羊其实都是耗费人力的,必须得有专门的猪倌和羊倌看着,否则很容易走失;再就是这个时代的猪出肉率,其实并不比羊要多多少,方继藩在这里见过猪,确实并不肥,和羊一样,都是皮包骨一般,完全没有后世大肥猪的形象。

    猪倌这个职业消失,是在阉猪普及之后的事。

    总而言之,这时代,肉是奢侈品,想要将肉进入平民百姓家,就非要寻觅到一种高产的牲畜不可。

    猪……就成了方继藩的目标。

    一听说要养猪,朱厚照就显得极不乐意了!

    明朝没有禁止养猪,不过明武宗,也就是历史上的朱厚照登基之后,却曾经下旨意禁止过吃猪肉,认为这猪和自己有点犯冲。

    由此可见,朱厚照对于养猪………有何其大的怨念。

    方继藩几乎是拖拽着朱厚照,一面道:“这是豚,不是猪,说猪的,都是没文化的人,殿下,咱们的目标不是使无数的人过上好日子吗?牛肉有什么好吃的,豚肉才好吃,很香的。”

    “我宁愿杀尽天下的牛!”朱厚照气咻咻的道:“也绝不吃猪…豚……”

    可朱厚照虽是万般不情愿,却还是乖乖的跟着方继藩到了一处圈子,刘瑾也兴冲冲的跟在后头,左右顾盼。

    一旁,有个汉子在嗤嗤的磨刀……

第三百四十章:太子入宫

    朱厚照对养猪,有天然的抵触,因为……他姓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因而看到这些嚎叫的小猪仔们,朱厚照几乎不忍去看。

    刘瑾却是开始流涎了,他脑海里顿时想起了什么,今日……今日……吃乳猪?

    磨刀霍霍的汉子已站了起来,开始在刀上撒了一些酒,而后将刀放在火上烤了烤,便算消毒。

    方继藩还不打算提炼酒精,而是想先试试阉猪的效果。

    因而消毒的措施,是简陋了一些,紧接着,几个人开始捉猪。

    一连串不可描述的一幕之后,随着那猪仔的哀嚎,刘瑾突觉得下身一紧,他似乎想到了当年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同样的一把刀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咔擦一下,人生自此改变。

    他脑海里一下子空白了,脸色苍白,冷汗如黄豆一般渗出来。

    众人手忙脚乱的拿着艾草之类给猪的伤口开始包扎和消毒,紧接着,猪仔分为了两队,分别由几户人家领养。

    一个读书人担负起了记录的职责,要确保两队猪的饮食相同,记录下每日重量的数据,同时还要注意发现可能发生的疾病。

    在这里,读书人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千万别小看这些开垦和开沟渠远远不如农户的人,他们最大的作用在于发现和记录,从发现和记录之中,寻到很多宝贵的经验,这些经验或者是无数次的比对,最终寻找到最佳的方法。

    甚至每一只猪仔都进行了编号,喂食的食物也将不同,有的单纯是一些不能培育的红薯,有的是枯烂的蔓藤,甚至一些陈谷,乃至寻常的猪草。

    朱厚照却是觉得自己抑郁了,宛若另一个自己被人咔擦了一下,心……很疼。

    方继藩虽然反复地告诉他,此猪非彼朱,却也不太济事,既如此,方继藩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天气是愈发的冷了,风夹着雪,令人刺骨。

    但是这样的日子,暖棚的蔬果却是开始畅销了,一车车的蔬果送进了京师,几乎不消多久就可以供应京师。

    入宫的日子也越来越临近。

    某天,弘治皇帝如常的安坐在暖阁里,手里拿着一份自大同来的奏疏,心情不错。

    这个冬天,鞑靼人已经不敢犯边进犯了,屯田千户所百来人在大同城外七十里处开始定居,那里有一处大明废弃的军塞,土地还算肥沃,为了防止意外,弘治皇帝特别朱批,命巡边的军马要格外的注意这里。

    这个冬天,有太多的好消息,而弘治皇帝最期待的,就属休沐之日,即将来临。

    他已有两个月没有见过儿子了,天大的气,在时间的消磨里,也已消了个无影无踪。

    于是,在休沐的这一天,他特地早起,便是想着到了暖阁后,一些召见几位阁老,议完事之后,太子和方继藩,怕已入宫觐见了。

    事实上,张皇后比弘治皇帝更急。

    从前的时候,朱厚照不敢去见父皇,却也会趁着父皇在暖阁时,偷偷溜去坤宁宫的。

    正因如此,所以母子二人也算是经常见面,可突然两个月没了音讯,张皇后实是有些焦灼了。

    今儿她也是不安的在寝殿里来回走动,没有等到儿子进宫的消息,却是听宦官急匆匆的来道:“娘娘,娘娘……公主殿下……烫伤了。”

    张皇后顿时吓了一跳,一脸大惊失色:“什么?”

    “是在御膳房。”宦官几乎要哭出来了:“公主殿下非要亲自蒸糕点,说是她费了心,好不容易捏出来的,奴婢们阻拦不住,说是今日太子会进宫来,公主殿下要给太子殿下亲自做这糕点。”

    张皇后既焦急又担忧地道:“太医,太医呢?”

    “已去看了……”

    张皇后便道:“本宫亲自去看看。”

    她放心不下,却是正好她要准备往外走的时候,朱秀荣竟是来了,烫伤的是小臂,其实并不严重,御医给上了药,却也因为如此,使那尚膳监和太医院吓得不轻。

    张皇后凝视了泪眼婆娑的朱秀荣一眼,叹了口气。

    张皇后搀扶着朱秀荣坐下,检视了伤口,见没什么大碍,却还是有些心疼。

    想要责备,却见朱秀荣眼泪如珠子一般落下来,凝噎的样子,心便化了,苦笑道:“小时候,你若犯了错,你的父皇还未责骂你,你便这个样子,眼泪就先巴巴的掉了,倒仿佛做错事的不是你一般,你父皇和本宫,哪里还敢责备你,反而要哄着你。”

    “太子呢,做了错事,还梗着脖子,神气活现的样子,莫说是他犯了错,便是没犯错,你父皇见他那模样,也忍不住管教一番。”

    “哎,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怎么就完全迥异呢?好了,别哭了,下次要蒸煮什么,让御膳房去办即可……”一面取了帕子为朱秀荣擦脸上的眼珠,一面哄劝。

    朱秀荣这才堪堪收住了泪,楚楚可怜的模样!

    张皇后便道:“哎,今儿该哭的是你那哥才是呀,你信不信,他今日保准又要挨揍了。”

    朱秀荣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睛不再红了,才道:“儿臣想……是的……”

    母女二人细细说了一些话。

    这时,又有宦官匆匆来道:“娘娘,娘娘……太子和新建伯入宫了,已至午门!”

    “呀。”张皇后惊喜地长身而起:“当真吗?来的这样早。”

    “听说一大清早,太子和新建伯便步行入京,走了十几里地呢,这一路都没带喘气的……”

    “步行?他也不怕累坏了……”张皇后既有些心疼又有些恼怒地道:“何况如何保证安全?他是太子,是未来的储君。”

    “禀娘娘,据说西山那儿的生员,今日都休沐回家,也都是步行,想来太子才不愿乘撵、骑马!西山书院有近两百多人,浩浩荡荡的,新建伯似乎也怕出乱子,加调了一队羽林卫屯田千户所的禁卫协同……”

    “呼……”

    张皇后松了口,却又紧张起来,回眸看了一眼朱秀荣,道:“看着吧,身为储君,这样步行,少不得要净街扰民,你父皇知道了,又要责怪了。”

    ………………

    朱厚照和方继藩已穿过了午门了,天上大雪纷飞,二人穿戴着厚重的蓑衣,顶着斗笠,一路倒是说说笑笑。

    走在熟悉的紫禁城里,朱厚照既显得紧张,又带着几分期待。

    他看了方继藩一眼,道:“老方。”

    “嗯?”

    朱厚照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道:“你说,父皇会认可吗?”

    “会的。”方继藩想了想,道:“这个世上,凡事就怕认真。”

    这是朱厚照第一次独当一面后,第一次入宫觐见啊,朱厚照带来的,是他在西山两个月的成果。

    可当他信心十足的时候,却又迟疑了。

    这关系着他这个太子,未来是孩子还是男人的问题。

    这时,朱厚照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打小,每一个人都哄着本宫,都说本宫娇生惯养,大抵就是因为如此!可是很多人不明白,本宫和寻常的人不一样,本宫是个打小就希望做大事的人,可身边的人总是告诉本宫,太子殿下应该如何如何,可以做这个,不可以做那个。本宫若是听了他们的话,可能……会成为一个贤明的太子……”

    朱厚照难得一次很认真:“可是本宫可一丁点都不傻,一个在天下人眼里,贤明的太子,未来未必是好皇帝,也未必能创造出功业,他极可能会因循守旧,会循规蹈矩,会在大臣们的一次次要求下,妥协让步,一次次去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最后养成了习惯,就再没有勇气去根据自己的想法和判断,坚定的去推行什么了。”

    “他们让本宫读史,本宫读了,可越读越疑惑,为什么那篇篇史记里,所谓贤明的太子,最后总是沦于平庸,因而身边的人越是希望本宫去顺着他们的心意去做希望本宫走的事,本宫却一定按着自己的心思去做自己的事,本宫坚持这些,其实很累,也不知这般执拗,到底为的是什么,有时候真想索性顺了他们的心啊。”

    方继藩没有吭声,很认真的听朱厚照的抱怨,心里倒是深感意外。

    这是朱厚照第一次没有说一堆胡话,而是认真的说出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这家伙……原来……还有这么多鬼心思。

    大爷的,小看他了。

    走着走着,朱厚照突然驻足了,抿着唇,凝视着远处的殿宇道:“直到遇到了你,你这个得了脑疾的家伙,本宫认识你之后,就羡慕你了,得了脑疾的人多好啊,无论做什么,都有人体谅你,同情你,你信不信,有几次夜晚,本宫在夜深人静时,都拿头去撞墙,就想着,或许这一撞就脑疾了。”

    “老方,其实本宫知道你有时候有些小气,爱偷懒,还喜欢装病,可是……本宫都不在乎……”

    方继藩瞪大了眼睛道:“殿下,不要凭空冤枉人清白。”

    只是,方继藩却有点底气不足了,原来这小子,竟什么都知道啊。

第三百四十一章:壮志凌云

    其实……以对历史的研究而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朱厚照确实是个很奇怪的人。

    这使得历史上,对于他的评价,几乎是两个极端。

    一方面,在大臣们眼里,这人的名声,其实和当初的方继藩也好不到哪里去,纯属人渣。

    可另一方面,一场击败当时历史上著名大战,却一下子却使人对这个明武宗,有些犯迷糊了。

    大同之战,鞑靼部崛起的草原雄主虎视眈眈,而明武宗居然能指挥若定,将其击溃,这……实在令人大跌眼镜。

    几乎可以想象,为了这一场大战,朱厚照花费多少精力在准备功课,没有人天生就是英雄,也没有人敢说自己,不需任何的经验,就可以击败当时草原上,几乎百战百胜的一代雄主。

    因而,任何人都可以想象,为了这一战,朱厚照势必在半生,花费了无数的心血,去不断的修订作战计划,去了解大明的军制,去熟悉周边驻军的状态,甚至,他远在京师,已摸透了边镇上,每一个将军的好坏。

    这都需无数的积累,花费无数的时间,很多时候,叱咤沙场,不过是数日的荣耀,可在这荣耀的背后,却是十年如一日的苦功。

    因此,方继藩不得不承认,朱厚照是个极聪明,却非常有忍耐力,坚定而执着的人。

    他认准了一件事,后宫的佳丽三千,不能磨灭的他的心志,大臣们的苦劝,也无法动摇他的决心,他可以为一件事,花费一生的努力,他有着极大的远见,认为朝廷对瓦剌部的仇恨,势必会导致鞑靼部的崛起,一旦不能给予鞑靼部重创,迟早有一天,大明将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他势必会有一种超强的忍耐力,他可能可以对着舆图,一呆就是一天的时间,可能为了熟悉边镇的将军,以及各部的兵力部署,可以来回翻看无数来自边镇的资料,以至废寝忘食的地步。

    就如……他在西山书院所做的那样。

    他这并不是愚蠢,只是单纯的固执。

    居然……被这小子看穿了。

    方继藩心里苦笑,却依旧保持着微笑,然后,矢口否认。

    朱厚照却不以为意,似乎没有因为方继藩的否认,而有什么情绪波动,他笑了:“无论你是什么人,这都不打紧,你是老方,我是小朱秀才,咱们是兄弟呢。不过……你为啥要养猪,你这啥意思,我总觉得,你故意埋汰我。”

    一说到养猪的事,朱厚照便开始唧唧哼哼起来,方继藩觉得他像小猪佩奇。

    既然太子殿下都交了心,方继藩便不得不乖乖说出自己的想法了:“殿下,屯田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人人有饭吃。”

    方继藩笑了笑:“可将来,若是粮食大量的增产,人人都有了饭吃呢?”

    “……”朱厚照歪着头,开始瞎琢磨。

    眼看着暖阁要到了,方继藩告诉他答案:“那么,人要吃肉,总不能当真吃一辈子土豆泥吧,无论是牛羊,都不适合圈养,出肉率太低了,将来我们会有许多的余粮,有了余粮,可以将其转化为肉,人吃了肉,才会有强壮的体魄,有了强壮的体魄,才是大明未来的根本啊。”

    “你的意思是……为咱们将来横扫大漠……”朱厚照眼睛发光。

    方继藩笑吟吟的看着朱厚照:“文景之治之后,才会有武皇帝横扫匈奴,若无文景之治,哪里来的霍去病呢?一个冠军候的背后,是堆积如山的粮草,是数不尽的强壮汉军啊。”

    “殿下将臣当做兄弟,臣也视殿下为手足,这句话是臣掏心窝子的话,真的,可以用人格担保。”方继藩很真诚的样子,眼里真情流露。

    朱厚照背着手,饶有兴趣起来:“你继续说下去,来来来,且先别去见父皇了,你我惺惺相惜,先寻个地方好好说。”

    “这个……不好吧。”

    朱厚照兴冲冲道:“朝闻道、夕死可矣,读书人不都这样说吗?”

    “……”

    寻了一处殿廊,方继藩继续道:“那么殿下,而今,天降异象,我大明为这怪异的天象,已是疲惫不堪,不知出现了多少流民,这是为何?粮食减产,吃不上饭了啊。人吃不上饭,就要另谋出路,朝廷在谋出路,流民们也在求生,若是朝廷不赈济他们,他们不得已,只能反。”

    “那么大漠中呢?鞑靼部的小王子,前些年,一直对我大明秋毫无犯,可是今年,为何突袭锦州?这是因为,大明缺粮,天下各处,都在缺粮,这天下万方之地,无论哪一个君主,哪一个国家、部族,在这怪异的天象之下,都在谋取出路,人……都是逼出来的,没了粮,就要杀,就要抢,这天下,早已进入了多事之秋了。”

    “因而,臣在西山,折腾红薯,折腾土豆,折腾这猪,其实……就是在为那一日,做万全的准备,自前些年,气象开始发生变化开始,大明想要安社稷,万万的百姓想要活下去,都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养猪,就是生肉,有了肉,百姓们才不会孱弱,才可强壮体魄……殿下明白臣的意思了吗?”

    朱厚照颔首点头。

    “然后呢?”

    方继藩想了想,没有继续说下去。

    因为接下来的话,还是慢慢顺应发展吧,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

    那些号称穿越的人,回到了古代,便嗷嗷叫着要发展工商的,或是要殖民天下的主角,方继藩是懒得搭理的。

    历史之中,这里生活的军民百姓,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有血有肉,你连饭都让他们吃不饱,一家人只有一条裤子见客,精耕细作都来不及,你还敢将大量的劳动力调配到工商中去,嫌自己死的不够快不成?

    我方某人就算有脑残,尚且还知道,在这个时代,朝廷重农轻商,表面上,是有一套可笑顽固的理论支撑,可实际上呢,却是最佳的选择,物产不丰富,却拥有大量人口,亩产产量率如此低下的时代,任何一个能耕地的劳动力,都是宝贵的,谁都知道,工商能产生利润,古人们不傻,也知道同样一块田,种植桑树,养蚕生丝,产出丝绸,这丝绸的价格,比之种粮,要高昂十倍百倍,可你有再多钱,丝绸织出再多,有什么用?这可是一片习惯性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土地,任何一个统治群体,也维持不了三百年以上的统治,没有高产的粮食,没有丰富的肉食供应,贸然玩这个,是找死。

    至于动辄要吊打天下,按着天下万国在地上摩擦的人,那也忽视了社会的主要问题。

    军民百姓们想着吃饱饭,不想饿肚子,他们想安安生生的过日子,想要一身的气力,养活一家老小,凭什么就要九死一生,跟着你深入大漠去效仿秦皇汉武?就为了热血激昂一下,喊一句大汉威武,他们有啥好处?得到一片不毛之地,然后呢?

    满朝的文武,包括了弘治皇帝,没一个人是傻子,满天下的士绅和读书人们,也没一个人是傻子,他们羁縻周边的部族,他们用朝贡的制度,维持天朝上国的体面,本质上,不是因为恐惧战争,而是因为……他们找不到战争的理由。

    朱厚照是一个生错了时代的人。

    或者说,当前的生产体系,根本容不下这样的太子,也容不下未来的天子。

    社会必须一步步的发展,先有高产的粮食作为祭奠,接着必须要保证大漠之中,也有产出,要让人看到,原来,在那荒芜之地,竟也可以从地里生出粮食,人们才肯趋之若鹜,要让人知道,在那汪洋之中,可以货物数之不尽的奇珍异宝,人们才愿下海,无惧于风暴。

    方继藩凝视着朱厚照:“殿下只需明白,当今之世,要出霍去病,得先养猪。”

    朱厚照看着方继藩,有一种这个家伙仿佛在骗我的感觉。

    最终,他乐了:“信你一次!”

    ………………

    暖阁里。

    弘治皇帝的笑容逐渐消失。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就已有人奏报,说是太子和新建伯入宫。

    他还乐呵呵的,可左等右等,他心里计算,这个时间,都已足够从午门到暖阁里打几个来回了吧。

    那逆子……

    又做什么了?

    弘治皇帝面上阴云密布。

    终于,有宦官快步进来:“陛下,太子与新建伯觐见。”

    “进来。”

    朱厚照和方继藩一前一后入暖阁,朱厚照下意识的,摆出可怜巴巴的模样。

    方继藩心里感慨,果然,狗改不了吃*啊。

    “儿臣见过父皇。”

    “臣……”

    弘治皇帝摆摆手,他本是想发怒的,可是看了朱厚照和方继藩,气却是消了。

    这两个家伙,看上去吃了不少苦头,又黑又瘦,方继藩还好一些,朱厚照就惨了,像是一下子,年长了几岁。

    弘治皇帝目光温柔了一些:“来人,赐坐。”

    ………………

    第五章送到,呼,长长松一口气,又可以睡觉了,开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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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败家子介绍:
“好了,好了,我承认,我不是人,我是败家子,我卑鄙,我无耻,我卖了家业,我愧对祖先,我还四处沾花惹草,恶贯满盈。爹,有话好好说,可以把你的大刀放下好吗?”明朝败家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败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