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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二章:下西洋

    王守仁脸色平静地看着方继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听了王守仁的话,方继藩抬头,沉吟了很久才道:“你的性子,输就输在了耿直,当然,恩师也是这般耿直,可恩师为此吃了很多亏啊,你现在既为官,也和为师一样开始为人师表,往后要学会圆滑一些,否则得要和为师一样,吃大亏的。”

    这是心里话!

    “你看看你的师兄徐经,他就圆滑得很,很会变通,做人做事都很妥当,若你能学他一般,为师也就能放心你了,为师知道你很厉害,那些叽叽喳喳的人会畏惧你,可这个世上,单凭拳头,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如为师这般,该以德服人。”

    王守仁噢了一声,突然定定地看着方继藩,提出了一个疑问:“可是徐师兄也很耿直啊,他为了海图的事和翰林院文史馆的侍学争吵,差一点就打了起来,幸好被人劝住了,否则那侍学年纪老迈,非要被徐师兄打死不可的……”

    还有这样的事?

    方继藩呆住了。

    在他的印象之中,徐经这厮除了偶尔好色,经常鬼鬼祟祟的躲开他的师兄弟们跑去不可描述的场所之外,对自己而言,是最省心的了。

    可是……这厮居然和人打起来了?

    还差点没被人……不,是差点把人打死?

    想到这里,方继藩顿时就火起来了,猛地拍案而起道:“是哪个没眼色的侍学?狗一样的东西,他不将衡父放在眼里,就是看不起我方继藩,为师不打死他,方字就倒过来写。”

    衡父乃是徐经的字。

    王守仁连忙劝道:“恩师,不要冲动,徐师兄并没有受伤,倒是那侍学……”

    “你作为他的师弟,得知此事,居然没去帮手,你学这武功有什么用?”方继藩瞪大了眼睛,气呼呼地用手指着王守仁。

    王守仁忙拜下道:“门生万死,只是当时学生和几个师兄赶去的时候,看到徐师兄骑在那侍学身上,那侍学年过五旬,正失声痛哭,我等见徐师兄举起拳头要打,便将徐师兄拉开……”

    方继藩目光一冷,沉声道:“看来若有朝一日,为师骑在别人的身上,举拳要打,你们也一定不会帮手,反而会将为师拉开了,哎……”

    “……”

    王守仁已经觉得自己和人打交道很费力了,现在面对自己的恩师,他觉得自己的脑子转的实在太慢了,他从没有现在如此的感悟到自己是这般的不善于和人打交道啊。

    方继藩倒是原以为王守仁会嗷嗷叫着说,学生人等一定和恩师将那狗贼揍得他niang都不认得他。

    可王守仁憋了很久,却道:“恩师在学生心目中,品德高尚,虽爱玩笑,却绝非是睚眦必报之人,想来恩师不会和人发生这样的冲突吧。”

    “……”

    这话倒是很好听。

    可方继藩却觉得欠缺了一点什么。

    不过现在也顾不得去管这问题青年王守仁了,徐经闹的这事才是要紧,那厮怎么心性大变了?莫非是这些日子公务繁忙,不可描述的场所去得少了,因而性情也变得粗暴了起来?

    做人爹,不,是做人恩师的,真是操心哪。

    方继藩想了想道:“翰林院里,怎么处置此事的?”

    王守仁便道:“翰林的沈学士得知此事之后,也没有严惩徐师兄,只是让他当众向那侍学赔礼。”

    方继藩点点头,这位沈学士似乎挺上道嘛,据说他的道德文章写的极厉害,可现在看来,也是一个很会变通的人啊。

    否则,这翰林学士若是较真起来,以此为由将徐经革出翰林院,方继藩可以保证,冤有头债有主,这沈文能有一天好日子过,方继藩以后就不姓方,就姓沈了。

    “嗯,他还算识相。”方继藩满意地点头。

    此时,王守仁却道:“可是徐师兄却还是坚持说海图错了,不肯赔礼。”

    “……”

    方继藩:“……”

    事情的前因后果,其实很简单。

    徐经乃是庶吉士,因为年轻,资历浅,所谓的庶吉士,大抵形同于翰林院打杂的。那文史馆的侍学奉命整理自刘大夏那儿搜来的海图资料。

    作为侍学,当然不可能亲力亲为,这些事,便交给了下头的庶吉士们去做。

    可徐经在整理资料的过程中,发现了多处的错误。

    徐家乃是江南世家,其祖上最显赫的功绩,就是在蒙古人南下时,大量的搜集了宋时诸多天文地理的资料,而这些在经历了祸乱之后,许多宝贵的资料早已失传。

    即便还留存的古籍,其实也并没有太多人在乎,因为这一大批从宋、元两代兵荒马乱中幸存下来的古文献。涉及的多是天文、地理、游记之类的著作,而今八股取士,四书五经读着都不嫌够,谁会关心这些。

    这些宝贵的资料,乃徐家的传家之宝,历经了徐家数代人的研究,徐经自小便开始接触,对这天文地理,堪称精通无比。

    宋朝的时候,在当时的福建等沿海之地,有大量的宋朝商船前往西洋,甚至更远的地方进行海洋贸易,不少私商都将海外的所见所闻记录了下来。而到了元朝,蒙古人为了制衡为数众多的汉人,因而对南方汉人,采取歧视的政策,反而大规模的任用大食人,因而那时候,大量的大食人开始在福建一带聚居,同时,海洋的贸易开始愈发的频繁。

    这些,也统统都被记录了下来。

    无数的记录,在明初时,经历了战乱之后,天下大定,人心思安,洪武皇帝开科举,士人们开始钻心研究八股之后,这些流传下来的资料已经没有人去研究了。

    可是徐家数代却依旧为此而努力,他们四处搜集古籍,详实了大量天文地理、风土人情的资料,并且以此为基础进行研究,徐家最高大建筑,既不是家里的宗祠,也不是前堂,而是徐经曾祖父所营建的‘万卷楼’,在这万卷楼里,他们不断的整理资料,将各种宋元时的资料相互来印证,将无数的古籍进行了整理。

    因而,徐经作为徐家的后代,本就自幼聪明,早就在父祖们的熏陶之下,自幼开始浏览大量的古籍资料,记下了无数的古籍,甚至是当时泉州大批大食人自海外带出来的文献。

    他指出了下西洋的资料中,某些岛屿所标注的错误,结果……当然是他人微言轻,没人搭理他了。

    可徐经却是急了,他自觉得自己是对的,因而坚持己见,最后才和侍学发生了冲突。

    次日傍晚,徐经下了值便回方府。

    他在翰林院里,过的很不愉快。

    毕竟原本圆滑变通的他,突然闹了这么一出,虽然没有遭到大的处分,可其他的翰林,多少对他冷淡了。

    到了前堂,勉强地挤出了笑容,像往常一样,抹一抹自己的前额,捋去了额前的乱发,又故作是风流倜傥的样子,可刚进去,便见恩师阴沉着脸,坐在了前堂。

    “学生……见过恩师。”徐经连忙上前,笑吟吟地行礼道。

    方继藩却是眼眸一张,一拍案牍:“你在翰林院做的好事。”

    徐经本来是作揖,一见恩师发怒,立即跪下道:“是,学生万死,学生不该和刘侍学发生冲突,可是……”

    他欲言又止。

    方继藩依旧沉着脸看着他:“可是什么?”

    “下西洋的资料整理,是为了我大明下西洋筹备啊,但凡有一丁点的错误,后果都是难料。那些文皇帝时期的文牍里,有许多地方都因为年代久远,而有所缺失,有些地方,或许是当时船队中书吏不谨慎的缘故,标注错误了。”

    “学生……”面对方继藩的冷面,徐经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委屈:“学生虽只是负责整理,却发现几处海岛居然都标准错误,还有一处,明明岛上没有淡水,却标注说有。恩师,这可是要出大事的啊。若是按这海图下西洋,船队自以为到了那处海岛便有淡水,一旦淡水不足,登临此岛,又无法汲取淡水,整支船队得死多少人?这么大的事,学生不敢开玩笑,是以才想改正这些错误。”

    “学生自幼就学习家中的古籍,其中有三个大食商贾,以及两个宋时的海商,都曾言之凿凿,认为那一处岛屿决不可停靠……这都是可以相互印证的。所谓孤证不立,翰林院这些海图资料只出自一家之言,而宋元时的大量海商……”

    方继藩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西洋的舆图,有大量的错误?”

    徐经抬头,凝视着方继藩:“错误极多,这些资料有十分大的问题,它本就不是出自原版。”

    “不是原版?”方继藩看着徐经,有些狐疑。

    徐经接着道:“文皇帝时期的舆图和资料,都会至兵部存档,可毕竟纸张陈旧,一旦年代久远,这些资料难免会受潮,或是保存不善。所以兵部每隔二十年,都会重新进行誊写。也就是说,照着原版照抄一份,而后再进行封存。”

    …………

    前两天实在太累,今天睡得有点晚了,写好后又修改了一下,这章就更晚了些,让大家久等了!另外,有人问书,群。普通,群:491966624;vip群需要粉丝值验证:623443904

第三百一十三章:尧舜禹汤

    听完徐经的话,方继藩顿时就明白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个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文皇帝时期的原版资料了,所有的资料,都是经过了几次誊写过的。

    书吏们会将这些资料在数十年之后找出来,照抄一份,重新备份,只是这过程……

    此时,只见徐经继续道:“现在在翰林院的版本,理应为成化六年誊写的,学生在想,这多如牛毛的错误,可能并不是原版,非三宝太监时造成的错误,极有可能是这些文牍早就没有人关心,之所以继续誊写、存档,无非是因为这是兵部的定制罢了,誊写的是书吏,自然也就敷衍了事,因而……许多地方不只有删减,而且错误极多。”

    “其他的事,学生岂敢不变通?可唯独这下西洋,事关着的,乃是一个船队的命运啊,数万人登上船去,这靡费了朝廷无数钱粮的船队,一旦离了岸,挥别故土,自此之后,便是将身家性命俱都寄在了海图和天文上,任何一个错误和疏忽,都意味着这数万人将葬身鱼腹,学生这才急了,指出了多处的错误,跑去了兵部,兵部说绝不可能誊写有误,去和文史馆的侍学禀报,他说学生多事,学生……这才……这才………”

    多事……

    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翰林院文史馆负责的,只是整理资料而已,这资料是兵部的,出了事,文史馆也不承担干系,所以那侍学才说徐经多事。

    至于兵部,他们既不相信你一个小小的庶吉士所说的是正确的。同时,徐经跑去‘胡闹’,在他们看来,这简直就是来砸场子的!

    兵部存档的资料会有错?这誊写文牍,虽然是书吏进行抄写,可负责核验的,可都是兵部上下的官员,虽然这是成化六年的事了,当年的官员,要嘛已经致士,有的已经故去,有的平步青云,位列朝班。可无论如何,兵部也不可能承认这个错误。

    徐经为人素来圆滑,在别的事上可能不会较真,可牵涉到了这么多人命的事,却不敢不较真!

    可问题就在于,大家都不愿承担错误,也没有人会宁可相信一个官位不高的徐经,却去怀疑兵部誊写抄录下来的海图。

    所以……

    徐经显然满心的悲愤。

    方继藩看着自己的这个傻门生,心里叹息,果然这个世上,是人都会较真的,即便是徐经这等人间渣滓,也会有他的坚持啊。

    方继藩此时倒是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便问:“那个侍学,你揍到他没有?”

    徐经一愣,随即脸上显露出了几许犹豫:“学生……学生……”

    “有没有!”方继藩一脸肃容,厉声喝问。

    徐经其实想说谎的,可最终还是如斗败的公鸡,老实地道:“揍了,一拳将他打倒在地,后来还想继续动手,这是学生的错,学生不该这样,也幸好此时其他人来了,将学生拉开,否则……学生便要酿成大祸,学生给恩师丢人现眼了……”

    看着徐经一脸的愧疚,方继藩却是长长舒了口气,道:“直说嘛,揍到了不就很好了吗?你既已将他打倒了,还委屈个什么?丢人?为师在这世上畏寒惧热,贪生怕死,唯独最不怕的,就是丢人现眼!为师现在只问你,你确信兵部誊写的海图有问题?”

    “此乃学生家学,学生历代先祖都曾相互印证过宋元以及明初时的古籍,几乎所有的古籍都可以佐证,甚至还有当初下西洋时,一些随三宝太监出海之人,某些船工也曾有过这些记录,当时,家祖曾专门搜集过,徐家世世代代研究天文地理,以及许多世人不以为意的古籍,不敢说完全正确,但是每一个结论都是有实实在在证据的。”

    方继藩心里放心了。

    他脑海里,虽也大致知道世界地图是什么样子。

    可海里的各种航道,各种洋流、黑潮、以及海洋的季节、气候,甚至许多岛屿的信息,却是并不清楚。

    徐家世世代代都研究这些,堪称是闲的蛋疼啊,可另一方面也可看出,他们家是有传统的,当初大汉的先民们,早在下西洋之前,就曾在四海留下无数的足迹,将一船船的丝绸和瓷器送往天下各处,又将各国的特产送到泉州等地集散,在上一世,人们曾在南海打捞一艘宋朝时期的沉船,其中出土的瓷器,就有一万三千多套,可见当时私人出海经商已是蔚然成风,而且规模之大令人咋舌。

    一万三千套的瓷器,再加上其他的货物,这还只是一艘商船的规模,倘若不是商人们习以为常,早就习惯了押着货物扬帆出海,又怎么敢一次性带上这么多的货物出海?

    要知道,出海经商,若只是小规模的经商,那倒也罢了,而一旦是如此大规模,首先,这就说明当时的人们早有专门的航路。其次,他们要出海的目的地,商人们也早已熟悉那里的环境,如若不然,收购大批的货物,装载上船,难道只是去碰运气不成?

    想到这里,方继藩却是突的道:“那个侍学叫什么名字?”

    “姓王,叫不仕。”

    王不仕……

    真是一个有性格的名字啊。

    方继藩将这个人记下了,他端起茶盏呷了一口,便风淡云轻地道:“为师知道了,滚蛋吧。”

    ………………

    弘治皇帝手里正捏着一份弹劾奏疏。

    坐在暖阁两侧的,是兵部尚书马文升,以及翰林院的学士沈文。

    就在方才,已有宦官前去宣方继藩进宫见驾了。

    此时,弘治皇帝淡淡地看着马文升:“朕将你们招来,不是要纠察谁的过失,而在于调解一下矛盾。你们啊,真是不给朕省心,朕刚刚对方继藩说,朕会极力支持他,兵部给事中呢,居然弹劾了他的门生一本奏疏,这是何意?”

    这……摆明着是护短嘛。

    马文升心里暗暗吐槽,对方继藩,大家惹不起,现在倒好,他的门生也不能弹劾了不成?

    方继藩的那个门生跑来兵部,胡说什么兵部有致命错误,折腾得兵部鸡飞狗跳,兵科给事中看不下去,弹劾一本,不是理所应当?

    可……还不能骂了?

    沈文则是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他是韩林院大学士,徐经那个小子跑去揍了侍学王不仕,简直太嚣张了,一个小小的庶吉士啊,这么跳,下一次是不是连他这个堂堂大学士也要揍?

    不过……沈文还是把事情压了下来。

    不压下来还能咋样?这小小庶吉士的恩师是方继藩,天天打着脑疾的名义,满城瞎晃悠,谁敢惹他啊。

    官面上,沈文是不怕此人的。

    哼,本官堂堂翰林大学士,清流中的清流,一声号召,天下的读书人能用吐沫都可把你喷死。

    可是官面之下……沈文就有点担心了,毕竟自己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儿孙的人,这要是一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真是欲哭无泪,追悔莫及啊。

    所以,他除了让徐经赔礼道歉之外,安抚了那位王侍学一番,暗中表示下一次一定举荐他为侍读学士,那王不仕开始还不肯依,还想要追究,可最终还是情绪稳定了,没有继续闹下去。

    不过,对于今日兵部给事中的弹劾,沈文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干得漂亮,你大爷的,别怪老夫说粗口,你姓方的跟猪一般,生了一窝门生统统都进了翰林院,个个进了翰林院里,本官操心死了,那个唐寅,让他修书,他非要在书里提一点个人的见解,你是编修,你照抄就是了,你添什么乱啊。

    换做其他人,沈文早就将这等害群之马打死了,可偏偏,他就得忍着。

    要不是为了家里八十老母,我堂堂翰林大学士,清流之身,能容忍得下你们这些恃强凌弱之徒?

    此时,马文升苦笑道:“陛下,臣并非是想为兵部辩解,只是兵部上下诸官,俱都是尽忠职守,可那徐经也确实有不像话之处,他一个庶吉士,对着兵部指手画脚,何况这再下西洋,乃国家大策,不容马虎,兵部怎么可能以他一个区区庶吉士,去和他争辩这些。徐经批评得太过了,以至兵部上下,颇有不忿。”

    作为尚书,多少还是要维护一下部堂里的官吏的。

    虽然前一次,被方继藩狠狠的抽过一次脸,让马文升有点底气不足,可总不能你一个庶吉士,就因为是方继藩的门生,就嚣张至此吧。

    正说着,外头有宦官进来道:“禀陛下,新建伯到了。”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叫进来吧。”

    方继藩进了暖阁,见了弘治皇帝,再看到了两边坐着的马文升以及沈文,心里大抵明白了。

    果然,有人来告状了!

    方继藩正色道:“臣方继藩……”

    “卿什么都不必说,赐座!”方继藩话才半截,弘治皇帝就轻车熟路的压压手!

    朕很忙的,哪里有功夫听你长篇大论的尧舜禹汤,你不烦,朕还烦呢!

第三百一十四章:一言而断

    弘治皇帝朝方继藩一笑,只是这笑容,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他将奏疏交给萧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萧敬会意,将弹劾的奏疏交给了方继藩。

    方继藩只草草看过。

    弘治皇帝道:“方卿家的门生竟然殴打上官,除此之外,还大闹兵部,而今遭人弹劾,朕想问问你的看法。”

    马文升和沈文二人都看着方继藩,不露声色。

    方继藩正色道:“学生门生之中,徐经是资质最差的一个。”

    “……”

    这家伙……看来是想断臂求生了……

    谁知方继藩却接着道:“可是臣以为,徐经是对的。”

    “什么?”弘治皇帝本来是想给方继藩一个台阶下的,你口头批评一下徐经,然后乖乖的给他认个罪,这事儿,不就过去了吗?

    方继藩道:“他是臣的门生,臣选择相信他,用臣的人格为他做保,陛下,倘若这兵部事关西洋的文牍当真有误呢?朝廷现在要不惜一切代价下西洋,一旦船队出现任何问题,尤其是海图有任何的错误,这将会导致巨大的灾难啊。在茫茫的大海之中,任何差池,哪怕是一个岛屿标错,也将是致命的,这里头关系着的,甚至是许多人的性命。所以臣认为,臣的门生并没有错。”

    “殴打上官,也没有错?”弘治皇帝凝视着方继藩。

    方继藩想了想道:“他的脾气是火爆了一些,可倘若事实证明臣的门生是对的呢?那么他就不是无故殴打上官,而是为了社稷,为了朝廷的大策,而与庸官不依不饶,这是义举,大明能有这样的官员,实是陛下之幸,壮哉!”

    “……”

    弘治皇帝眉一挑,看了看马文升。

    马文升咳嗽了一声道:“兵部这儿绝不会出错的……”

    方继藩立马打断道:“有没有错,不试怎么知道?朝廷要建造舰队,可等舰队制造出来,怕还需要几年的功夫,既然如此,何不让人先行出海探索航道呢?说起来,毕竟我大明已有近百年不曾下西洋了,如此贸然出海,实在不妥。”

    出海……

    就如行军打仗,需要有先锋在前一般。

    朝廷这里,几艘海船还是凑得起的,组成一个小船队,先去探探路,似乎……也是稳妥的办法。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地道:“马卿家怎么看?”

    “新建伯所言,不是没有道理,可以试一试,臣建议,兵部可搜罗几艘海船派人出海,沿着三宝太监的航路,先行下西洋,作为试探。”

    弘治皇帝点了点头,不由道:“你们看,这不是很好吗,集思广益,为这等小事,争吵什么?知行合一,哈哈,与其在此争论,不妨俯身去做嘛,方卿家,你和你的门生天天说什么知行合一,你看,现在不就是如此吗?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好坏呢?”

    “……”方继藩已经懒得去解释这知行合一和自己无关了,不要脸就不要脸吧,本少爷剽窃门生的知识成果,咋了,再说,这又不是他故意的,不是?

    只是……弘治皇帝张口即来了这么一句‘知行合一’,却是令一旁的沈文眉眼一跳,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陛下何时也将这些新学的词汇挂在嘴边了?

    不过对这件事,方继藩却有不同的建议:“既是试一试,那也该派出两队海船,一队按着三宝太监的海路,另一队可以按着臣的门生徐经的海路。否则,一旦兵部的船队沉没……”

    “新建伯!”马文升打断方继藩,你这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啊,兵部的船队沉没……哼,真真欺人太甚!

    马文升忍不住道:“朝廷已经许多年不曾出海,兵部能征用的海船有限,不过区区三艘而已,只怕再难匀出舰船建立第二支舰队了。”

    弘治皇帝看了看马文升,再看看方继藩。

    方继藩则道:“臣也是为了朝廷设想嘛,这件事的争议不就是在航路上吗,若是不各个航路都试一试,那么这争议便永远不会休止,陛下……”

    “这……”弘治皇帝颇为头痛起来。

    马文升正色道:“陛下,兵部的能力有限啊,而要出海,三艘海船,本就捉襟见肘,不能再少了,所以兵部只能供应兵部所需。”

    弘治皇帝手指头敲打着案牍,马文升的坚持,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这么多年没有出海,海船稀少,能征调的,可能就是备倭卫的几艘老旧海船而已…所以……

    方继藩却是打定了主意在这事上不依不饶,意见是自己提的啊,提完了,你们兵部就想将人踹开,自己去玩了,这说不过去。

    方继藩便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五军都督府在天津卫那儿查禁了一些私商的海船,不如……”方继藩顿了一下,接着道:“就将这几艘私船作为先锋……”

    马文升一听,顿时觉得方继藩有些异想天开,那些私船,可不比朝廷仅剩下的官方大海船,官船庞大,虽挤不上文皇帝时的大福船,却也是极为气派的。上头可配属的人员也多,既是以朝廷的名义去西洋走一走,只有此等官船,才能彰显大明的威仪。

    可你方继藩,就拿着这么几艘私船出去,挂上大明的旗帜,这是什么鬼?

    我大明在西洋,曾经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你方继藩要点脸好吗?

    马文升连忙道:“陛下,这私船船体狭小,獐头鼠目,贼眉鼠眼,臣以为……若是悬挂我大明旗帜出航,难免……”

    这一句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了。

    弘治皇帝也是要脸的人啊。

    方继藩却是不以为意,你们都要脸,可我方继藩不要脸可以不?

    方继藩便道:“这个容易,就以东宫的名义征用这些私船,也不悬挂我大明的旗帜,便以西山的名义出航,由臣的门生徐经亲自押队,所有补给、人员,都由东宫负责遴选,陛下以为如何?”

    “……”

    沈文一直默不作声的一旁听着,现在却是一拍大腿,眼睛发亮,脸色也顿时显得神采飞扬起来,连忙道:“这是好主意,新建伯此举,既成全了朝廷的体面,又为下西洋开了先河,新建伯果然不愧是足智多谋,佩服!佩服!”

    徐经居然也要下西洋,这就真的太好了。

    如此,翰林院就又少了个一个祸害了,不亦快哉啊。

    弘治皇帝也是笑了,道:“那么就如此吧,此事,就交由太子和方继藩去办。”

    总算得到了想要的效果了,方继藩心满意足的道了一声遵旨。

    …………

    从暖阁里出来的时候。

    马文升显得很不愉快,陛下恩准了方继藩的建议,这等于是对兵部没有丝毫的信任可言了。

    虽说兵部从前是办砸了一些事,可连这一点信任都没有了吗?

    作为兵部尚书,他觉得陛下对自己的信任,已渐渐流失了。

    “马公……”

    身后,听到有人呼唤他。

    马文升驻足,回眸一看,便见沈文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

    马文升铁青着脸道:“沈公,你……你……”、

    言外之意,很是责怪沈文方才在御前极力支持方继藩出海。

    下西洋,本是兵部的事,和东宫有啥关系?居然还打着西山的招牌……这……哎……

    沈文讪笑道:“马公,还请见谅,老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你想想看,那徐经是个愣头青,在翰林院里揍了上官,翰林院上下,人人自危啊,老夫身为大学士,把事情强压下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老夫怕了徐经身后的方继藩……”

    “怎么,难道沈公不怕方继藩吗?”马文升反问,语中带着几许讽刺的意味。

    “……”沈文则是有点生气了,打人不打脸,能不能不要这么直接。

    “哎……”沈文总算按住了心里的不高兴,摇摇头道:“现在徐经那小子能下海,多好呀,这没有一年半载也回不来了,总而言之,这也不是坏事嘛,马公息怒。不过说起来,老夫倒是很担心一件事,方才你听陛下提到了知行合一吗?马公啊,莫非这陛下,近来也学了新学?太子殿下可是隔三差五的往西山跑啊,这实在令人担忧……”

    马文升很不在乎的样子:“没什么可担忧的,自有宋以来,冒出来的新学不知多少,可有一个能取程朱而代之吗?只要科举考的还是程朱,天下的读书人就得捧着程朱来读,你看,过几日,不就是乡试了吗?去西山的读书人,老夫略知一些底细,都是屡试不弟的读书人罢了,他们考不中又有什么用?考不中便是白身,至多也就是个秀才,有什么可虑的?”

    马文升这样一说,沈文稍稍的放下了一些心。

    没错,作八股,还是得用程朱,考不中,新学也不过是一些没有前途的读书人自娱自乐的游戏而已。

    不过谈到这些,他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来:“不知今年,刘公的公子是否参加乡试?他已考了五次,俱都明落孙山了,哎,刘公福薄啊。”

第三百一十五章:彰显国威

    说起这位刘公子,马文升在心里为之惋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老实倒是真的老实啊,偏偏……可若不是运气不好,却是次次名落孙山,想来……是天资差了许多吧。

    刘公也算是一世英名了,唯独儿子不太争气,内阁和六部的学士以及尚书靠着家学,哪一个都有一些有出息的子侄。

    可刘公呢,唯独就这么个儿子,偏巧还不争气。

    他看了翰林大学士沈文一眼,便道:“此事可不要和刘公提起。”

    沈文颔首点头:“自是打死也不敢提的。”

    说着,马文升冷笑起来,道:“沈文啊沈文,你真是个老滑头啊,徐经那等殴打上官的人,现在却是踹到了兵部来给老夫添堵,哼。”

    沈文捋须,笑了笑才道:“他又非去了兵部,不过是出海而已,是咱们翰林院的庶吉士出海,你们兵部自出你们的海,于你们何干?出海好啊,这小子出了海,到了天涯海角,老夫就看不见了,你看看,这是多令人高兴的事,其实……方继藩的几个门生都是拔尖的人,譬如那欧阳志,譬如那唐寅,再如那王守仁,可是哪,你是不知,若他们不是方继藩的门生,说起来,这些人就算别人不收了去,老夫还真动了心,巴不得让这些青年俊彦们在身边呢。可是……”

    说到这里,沈文便不由自主的露出了苦瓜脸:“哎……既然知道他们是方继藩的门生,说实话,老夫……是真的见了他们,都尽力的躲得远远的,不只是老夫,翰林上下,哪一个不是如此呢?不是因为别的,也不是瞧不上他们,或是其他缘故,这方继藩也算是为咱们大明立下了赫赫功劳的人,一个红薯,一个土豆,足以名垂千古了,可老夫知道归知道这些,却就是担心啊!马公是素来知我的,我这一把老骨头啊,经不起折腾了,就想安生一点,别给自己带来麻烦,这虽说在年轻的士人们眼里……叫做苟且。”

    说到这里,沈文的语气更多了几分哀愁,口里接着道:“可谁不是苟且偷生呢?活了一辈子,年轻时是寒窗苦读,等金榜题名了,也曾意气风发过,自以为自己了不起了的,于是每日想着要仗义执言,要有风骨,要论一论这天下的不平事,可栽了跟头,碰了一鼻子灰后,才渐渐知道,原来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多的黑黑白白,许多事尝尽了酸甜苦辣,方才知道原来人活着,就得苟且,你不苟且成吗?遇到方继藩这等不讲理的,你跟他讲道理,他揍你咋办,你说他岂可揍朝廷命官,你跟他说大明律,他会直接将刀架在你老母亲的脖子上!惹不起,真的惹不起啊,送走方继藩一个门生,心里舒坦啊,巴不得全部送走才好,不是老夫嫉贤妒能,只是老夫想好好的活几年,没几年活了啊。”

    说罢,一声叹息!

    马文升却是凝眸看着他道:“沈公,你的锐气尽失了。”

    沈文则是露出了几分无奈,摇着头。

    马文升苦笑道:“可老夫又何尝不是呢?人最可怕的,不是失了锐气,而是人年少、年青、年壮、年老时,所思所想尽都不同啊,年少时萌发的念头,到了年青时就觉得可笑。年壮时尽力想去做的宏愿,等到了年老时,却发现一切的辛劳甚为可笑。而今你我皆是垂垂老矣,回首过去时,可曾发现自己将大好的时光虚度在了多少没有意义的事上。”

    “诚如那徐经,那方继藩,他们说的一定是错的吗?老夫看,未必。他们敢说三宝太监的航路有问题,想来定会有所依托的。可是……他们有他们的坚持,老夫也自当信任兵部上下,这不是是非的问题,这是因为,老夫是兵部尚书,必须站在这里,所以老夫算是明白了,人哪,就该走一步看一步,姓方的小子,敢情这是盯上老夫了,处处都要和老夫作对!这一次,兵部定要出一口恶气,别真让一个小小的庶吉士看轻了。”

    两个老人并肩而行,满是蹉跎的模样,带着暮气沉沉,在宫里,留下了一行足迹。

    ……………………

    东宫即将以西山名义出海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师。

    这一天的傍晚,霞光轻轻的洒落在地上,映出了一片的红艳。

    方继藩直直地坐在厅堂里,他没有心情欣赏从窗外飘洒进来的霞光,而是直直地看着眼前的人。

    只见,六个门生一字排开,个个默然地看着方继藩。

    恩师不动,他们便不动。

    这是规矩!

    而方继藩,其实正深情地凝视着徐经。

    叹了口气……

    方继藩终于开口道:“大明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出海了。那海上充斥了海盗,到处都是风浪,雷鸣闪电,疾风骤雨,乃至于一场大疫,都足以害人性命啊。”

    欧阳志和刘文善、江臣人没有表情。

    唐寅却是眼眶通红了,他是多情之人,听到消息,不免担心和不舍。

    王守仁则是奇怪地看着恩师,似乎想感悟和咀嚼出恩师每一句话中的深意。

    徐经拜了下来,他心里其实感慨万千,祖先们整理了无数的资料,而今天,到了他这里,他终于有了机会可以亲眼去见证了。

    方继藩又是感慨道:“可是做人,怎么能畏惧艰险呢?咱们大明要开创盛世,单靠种地可不成啊,种地只能养活人,可这万里碧波之中才能汲取到财富,若人人都畏惧这汹涌的波涛,裹足不前,我等岂不成了罪人?伯安有一句话说的很好,叫士大夫者,受君恩,食百姓之禄,若死读书,不肯行事,这……是士大夫的耻辱,所以衡父,为师举荐了你。”

    徐经身子一颤,眼眸已红了。

    自己年纪轻轻,就被恩师委任如此大任……恩师实在是……

    方继藩又叹了口气道:“众弟子之中,为师最心疼的,就是你啊!”

    欧阳志、刘文善人等,面无表情。

    唐寅暗暗抹着眼泪。

    王守仁似乎也已见怪不怪了。

    方继藩吸了口气,接着道:“所以明知下海,九死一生,可为师还是非要你去不可,这……是为了咱们大明,为了这千千万万的百姓,为了将来史官们记录下今日时,会对我们的后人说,千千万万人在苟且,千千万万人在谈风月,在谈心性,可依旧还是那么一些人,他们乘风破浪,他们的胆识和勇气,将开辟一个新的世界……”

    徐经听到这里,激动得颤抖起来。

    此时,方继藩站了起来,背起了手,继续道:“其实恩师又何尝不想随你一道下海呢,恩师甚至巴不得也亲自去见识见识这外头的世界,可是恩师还是决定让你去……”

    听到了这里,徐经终于说话了:“恩师……您别说了,学生明白,恩师还有更重要的事,学生一定……”

    方继藩倒是奇怪地看着他:“其实恩师在家也没什么事,恩师这个人,说话一向耿直,是以诚信为本,恩师之所以让你去,是因为恩师……贪生怕死!”

    方继藩不喜欢撒谎,总体上而言,他是个真诚的人……

    “……”场面又安静了下来!

    方继藩叹道:“恩师想到那汪洋大海,那波涛汹涌,就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思来想去,还是你去合适……”

    “恩师,你不要说笑……你再说,学生就要哭了。”徐经擦拭着眼泪。

    方继藩的眼里露出了惊异,看了徐经一眼,拍拍他的肩:“你放心吧,你若是葬身鱼腹,从此以后,你的父母将会有五个儿子,我会让伯安他们给令尊、令堂养老送终,保你后顾无忧,你不必害怕,虽千万人,吾往矣,我大明有的是铁骨铮铮,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汉子,你只要知道,此去要彰显我大明国威!”

    徐经想说什么,却是越加哽咽,像是什么都难以说出来,眼泪滂沱而下,终于,艰难地哽咽道:“学生尊奉恩师之命,自当将生死置之度外。”

    “真是好孩子啊,恩师从今往后,就当真最心疼你了。”

    …………

    一封奏疏摆到了弘治皇帝的御案前。

    是方继藩的奏疏,内阁的几个阁老倒是看过了,不过……没有票拟。

    没有票拟的原因,是因为根本就不知该拟些啥。

    方继藩奏曰,太子已与他商议,开始挑选人员,并且征用了民船,择日即将出海。

    只不过,既然要出海,便自当要给舰船取一个响当当的名号为好,所以还请陛下定夺,赐下船名。

    看到奏疏的谢迁,只扫了一眼,就把奏疏丢一边去了,你大爷,你出海就出海好了,几艘小破船,还要皇帝赐名?你方继藩到底该有多闲啊,他没功夫票拟,索性直接送到了御前。

    弘治皇帝看着奏疏,露出了奇怪的表情,然后看看暖阁里跪坐一侧的刘健,再看看另一侧的谢迁和李东阳:“方继藩,太小题大做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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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乡试开始

    刘健等人,也是面面相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应该啊,就这么点儿破事,你也上书?

    刘健便正色道:“东宫的舰队,可不是打着大明旗帜的啊。”

    弘治皇帝心里一凛,其实他差一点就心软了。

    可刘健如此一提醒,他瞬间想起来了。

    兵部的船队,才是打着大明官方的船队的旗号,你几艘破私船,若是皇帝赐了船号,岂不等同于朝廷的身份了?

    方继藩这家伙,真是够贼的,居然想用这种办法得一个名分。

    弘治皇帝淡淡一笑,打算将这奏疏束之高阁,可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妥当,毕竟方继藩劳苦功高,倘若直接不回应,有点说不过去。

    人家毕竟也是为了朝廷效力啊,你能理都不理?

    弘治皇帝摇摇头,露出了一丝苦笑,便亲自提了朱笔,在奏疏上御批:“卿自裁之。”

    说罢,点了点奏疏:“就以此发出去吧。”

    所谓自裁,当然不是自我了断的样子,那是庸俗人才会如此理解。

    这意思便是,你方继藩自己拿主意吧,随便你,你爱咋咋地。

    于是方继藩抱着陛下的谕令,直接去寻了朱厚照。

    朱厚照对出海也很有兴趣。

    事实上,所有能出风头的事,没有朱厚照不感兴趣的。

    “殿下,陛下的意思到了。”方继藩贼兮兮地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顿时眼睛放光。

    “还是老方有办法啊,怎么就猜准了父皇会让咱们自裁呢?”

    方继藩就板着脸道:“陛下乾坤独断,圣新难测,他的心思,岂是臣下可以猜度的?殿下不要这样冤枉臣。”

    朱厚照瞥他一眼道:“老方,好好说话可以吗?”

    朱厚照白了方继藩一眼,背着手,显得很激动。

    他来回踱步,口里道:“总计四艘船,小是小了点,可也是海船不是?这主舰叫什么好呢?大将军号?”

    方继藩也想翻个白眼,就不能有点新意?

    他摇头道:“不好听。”

    “冠军侯号?”朱厚照想了想,似乎觉得冠军侯更合自己心意。

    “……”方继藩便定定地看着朱厚照,道:“殿下,其实臣觉得,我们该用一些文雅一点的船名,毕竟这是经历了下西洋之后,时隔数十上百年,第一次出航,势必名留青史。”

    朱厚照皱起了眉头,道:“冠军侯如何不文雅了?多好的名字呀!好好好,不和你争,本宫再想想……”

    “不如,臣来取一个吧。”方继藩笑盈盈地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便凝视着方继藩,洗耳恭听的样子。

    方继藩一字一句地道:“不如就叫:人间渣滓……王……不……仕……号……”

    “啥?”朱厚照一脸懵逼:“王……王不仕,该是个人名吧,这是何人?他跟你有啥仇有啥怨?”

    方继藩正色道:“殿下怎么可以这样猜度臣的居心?臣只是觉得这个名号既惊世骇俗,又威风而已。王不仕,确有其人,可臣认都不认得他,能有什么仇怨?”

    朱厚照显然有点不信,狐疑地看了方继藩好一会,才眯着眼道:“这名儿也好,至少新鲜,比冠军侯更冲击人心!”

    …………

    在翰林院里,近来气氛比从前活跃多了。

    庶吉士徐经终于走了,要下海!私底下,有人传闻,这可能是因为有人弹劾了徐经,于是宫中索性让他吃点儿苦头。

    下海啊。

    谁不知道下海是有何等的风险,这下了海,十有**是回不来了。

    翰林院是个讲规矩的地方,怎么能容人殴斗自己的上官。

    于是乎,文史馆的侍学王不仕堪称是扬眉吐气,他如祥林嫂一般,逮着人便先抱怨,那个徐经啊……真不是东西,平时就嚣张跋扈,老夫不和他计较,呵……可本官有怕他吗?没有,他想胡作非为,本官挺身而出,竟遭他殴打,此等人真是丧心病狂,毫无斯文可言啊。

    可老夫不畏惧他,老夫乃翰林,翰林者,清流也,哼,此等人就是和他的恩师一般……

    说到这里的时候,王不仕总要左右的瞅一瞅,确定了没有别人,才义正辞严地继续道:“迟早要臭名昭著,不但害人,还要误己的。”

    同僚们都同情他,纷纷认同地点着头。

    王不仕就更激动了,继续逮着人一遍遍的说,他捋起自己的大袖,露出已经消去的淤青给人看:“这就是那徐经打的,不知尊老,眼中没有尊卑……”

    骂够了,心里总算舒坦了不少,王不仕的心情也渐渐愉快了一些,无论如何,虽然在徐经那儿吃了亏,可也不冤枉了,哼,真以为读书人好欺负吗?我王不仕这辈子就要骂死你,教你身败名裂。

    “王公……王公……”

    却在此时,他的值房里,一个书吏匆匆而来,甚为惶恐的样子。

    王不仕倒是显得不以为意,面色从容淡定地道:“何事?”

    “出……出大事了……”

    王不仕风淡云轻地道:“慌个什么,天塌不下来,有话好好说。”

    “这是自东宫下达的诏书,是命户部调拨一些船工和扈从登船的……您…先看看……”

    王不仕得了诏书,低头看了看,这诏书……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只是……当他看到了征户部蓄养的船工、壮丁七十人,即赴‘人间渣滓王不仕’号演练,预备出海……

    王不仕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我……我……我*他**十八代!”王不仕爆发了,终于骂出了前半辈子都骂不出的词汇。

    缺德啊,这哪个缺了大德的东西啊。

    王不仕几乎可以想象,在实录之中,这一次航行,将会被原原本本的记录下来,而这一艘‘人间渣滓xxx’号,将会一直留存,直至海枯石烂。

    王不仕抱着案牍,滔滔大哭。

    ………………

    原本的乡试,是在八月举行,名曰秋闱。

    只是可惜,因为而今气象迥异,朝廷为了体恤学子,尤其是各种至省城中赶考的偏远生员,所以将时间延后了三个月。

    此时……十一月初一,弘治十三年的秋闱终于开始了。

    这一天的一大清早,天色依旧朦胧。

    刘杰便带着考蓝,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刘府外的茫茫大雪之中。

    他没有走中门,而是从刘府小门出去。

    刘杰甚至没有去提醒府上的上下人等,自己蹑手蹑脚的收拾好之后,便出门了。

    屡试不弟,对于寻常生员而言不算什么,可对于当朝首辅的独子而言,却是一件极难堪的事!

    名门之后,却连乡试都不中,刘杰这些年背负的压力,实在太大太大了。

    其实府上的人都知道今日他将去赶考,可每一个人都极力避免触碰此事,刘杰自小门出发,也意在如此!他害怕从中门出去,遇到太多府上的人,甚至别人恭维着,说什么少爷必定高中的话,他都觉得甚是刺耳。

    他只希望自己安安静静的去参加考试,此后,所有人都当做没有发生过一般,即便是一如既往的名落孙山,至少心里也好受一些。

    只是,当刘杰刚刚蹑手蹑脚的一走,刘府的管事刘安便匆匆的前往书房。

    书房里,没有点蜡烛,刘健一直在此枯坐,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刘安轻轻开了一条门缝进来,行了个礼道:“老爷……少爷出门了。”

    “噢。”刘健叹了口气:“他衣服穿够了吧。”

    “嗯,够了。少爷是自后门走的,老爷……”

    管事的刘安,似乎还想说什么,刘健却是压了压手,道:“这也是为何老夫交代你,一切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让你告诫府上的人,万万不可在他面前提及乡试的事,他是个有德行的人啊,可惜……资质太差了,屡屡不中,他的心里,应是比老夫更难受一些,压力太大了啊。”

    “是啊,少爷这些年来,都是沉默寡言……”刘安也跟着叹息:“小人是看着少爷长大的时候,他年轻时,可不是这样的,喜欢四处访友,总是爱笑,可后来却是越来越孤僻,甚至不太愿意与人接触了。”

    刘健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几分落寞,道:“不说这些了,这是命啊!去给老夫换一身衣衫,天色不早了,老夫也该上值了。”

    刘安却是关切地看着刘健道:“老爷,您可一宿未睡,还是先打个盹儿吧……”

    刘健摇摇头道:“公务要紧,待会儿在轿里,老夫会打盹的。”

    这一宿,其实刘健都不敢睡,就坐在这书房里,直到刘杰提着考蓝出发,方才心安一些。

    他内心是复杂的,既知道若是自己亲自去送刘杰乡试,会使儿子承受更大的压力,可不送,却又无法安心睡下,他年纪大了,在这书房熬了一夜,脸色有些发青,便是勉力从椅上站起来时,也不免脚下有些轻浮,头重脚轻。

    可内心深处,又何尝不知刘杰心里的苦呢。

    在这满朝野的文武大臣们眼里,他们看到的,是他的风光得意,如何简在帝心,可又有谁知道,他也有道不出的苦楚啊。

第三百一十七章:大喜

    天上下着细雪,大地笼罩在冰寒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这并没有阻挡住考生们的热情。

    顺天府的乡试虽不重要,可因为在京师,且在京籍的豪门众多,因而各府关注的也是不少。

    刘杰乃首辅之子,自是有不少同窗认得他的。

    他一出现在考场外,立即引起不少人热络的打着招呼。

    这些人中,有年老的,也有年轻的,众人朝他拱手,而刘杰心里带着几分不自然,还是不得不回之以礼。

    早在十几年前,他来考试,定是呼朋唤友,而如今面对这样的局面,却显得无措起来。

    他年纪越长,随着父亲的官职越来越显赫,他便开始发现,自己和别人是不同的,别人中了秀才,那已是运气,若能中举,便更是可喜可贺了。

    而自己,一个秀才功名,屡屡落第,却不啻是奇耻大辱啊。

    不只刘杰,还有不少在西山读书的秀才也到了。

    总计十三人,大家天天见着,又或是因为同病相怜,碰面了倒是显得热络一些。

    众人有序地进入了贡院,今岁主持顺天府贡试的,乃是礼部尚书张升。

    张升的经历,自是传奇,乃成化五年状元,此后在成化时,上书弹劾内阁大学士刘吉十大罪状,反被诬陷,好端端的一个翰林修撰,被贬为南京工部员外郎,此后罢官。于是乎,如许多当时成化年间不如意的大臣一般,等到弘治皇帝登基,张升立即一飞冲天,历官礼部左、右侍郎,迁礼部尚书。

    陛下突然点了礼部尚书张升,是因为顺天府和寻常乡试是不同的。

    各省的乡试,只需要一个提学官前去主持考试即可。而顺天府的情况最为复杂,毕竟在这儿,权贵多如狗,倘若寻常的提学官主持乡试,即便此人刚正不阿,能够顶住压力,可是考试的结果,也多会为考生们质疑。

    因而,顺天府考官往往都是钦点,上一次,考官乃是吏部尚书王鳌,此公位高权重,自然考生们不必担心有人敢在王公面前施加压力。另一方面,王鳌素来正直,人所共知,更没有人担心他会牵涉舞弊。

    张升也是一样,礼部尚书,非比寻常。何况他也是同样的出了名的刚正不阿,年轻时就已和当时的阁老作对,因此罢官也不改初衷,又是状元出身,此等资历,谁敢质疑张尚书的公正性?

    刘杰对张升没什么印象,因而入贡院向这位大宗师行礼时,取了考号便走。

    到了考棚,他深吸一口气,许多次的落榜,已让他心灰意冷了,还来考,只是心底深处还有那么一丝丝的不甘心罢了。

    想来……这一次,也是难中了。

    不过……在西山,几位先生让他不断的作八股文,说他的八股已有了一些进步,却不知有没有用?

    他努力的回忆在这短短半年的时间,自己所作的八股文章,没有一百,竟也有八十篇了,乃至于看到了任何一个四书五经中的话,都条件反射式的想要去破题。

    或许……这一次……会有机会的吧。

    他这样想着。

    接着一声炮响。

    考官放题,差役们举着牌子,在各个考棚里游走。

    待那差役举牌到了刘杰面前,刘杰便见那牌子上赫然写着:“宁武子邦’四字。

    刘杰愣了一下,此题,竟有印象。

    倒不是说这题印象很深刻,而是他作了许多题中,还真有这么一题。

    几位先生出的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题作的多了,也就不免有些麻木了,而这个题之所以有印象,在于此题很坑。

    坑到了什么程度呢?

    你若是照宁武子邦这四个字去理解,发现根本没法理解,这四个字出自《论语。公治长》,原文是: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黑……真黑……

    当初先生们将这题布置下来,这是所有人最初的印象。

    宁武子,乃是人名,而‘邦’,却是出自‘邦有道则知’,这就好像,自己的恩师王守仁,自己想对王守仁说,王守仁你吃饭了吗?然后有人出了个题,叫‘王守仁你’。

    来来来,给我写一篇文章来,这文章还得符合规范,还得符合圣人的道理,对了,每一个格式,无论是破题,是承题,你还都得符合规范,一个字不能多,一个字不能少!

    当然,这些其实还只是开胃小菜罢了,你还得符合程朱的理解,譬如在这一句中,朱熹在《论语集注》中曰:‘知,去声。宁武子,卫大夫,名俞。按《春秋传》,武子仕卫,当文公、成公之时,文公有道,而武子无事可见,此其知之可及也……”

    看到没,你还得符合朱熹圣人对这一段话的理解,若是你没有领会朱熹圣人的意思,那么很抱歉,照样淘汰。

    而且,你还只有一天的时间,准确的说,是五个时辰左右,写不出来,照样滚蛋。

    自开科举以来,几乎每一个考生都在搜肠刮肚的想要去押题,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而每一个考官也都在绞尽脑汁的出偏题怪题。

    今日,这位张升张尚书,也算是玩出了花样,玩出了水平,居然直接用论语中的人名,再加一个邦字,跑来刁难顺天府考生了。

    这题一放,四处的考棚里,顿时传出了隐隐的长吁短叹的声音!张升你大爷,你有本事,拿你张升的名字来作一篇齐家治国满口大道理的文章来看看,臭不要脸啊这是。

    礼部尚书张升,正坐在明伦堂里,微微带笑地捋着须,想到众学子们犯愁的样子,却是甚为得意。

    都是寒窗苦读出来的人,作为状元出身的张升,张升年轻的时候,那也是曾是读书人中的奋斗机,而如今,自己早已翻身了,多年媳妇熬成婆,想不到也有今天。

    此题,是他闭门琢磨了很多天才琢磨出来的。

    这题一出,一下子就显出了他这状元公的水平,想来今年顺天府交白卷的,定会不少吧。

    坐在考棚里刘杰,先是错愕,可他并没有太多的欣喜。

    他只记得,当初自己作过这篇文章,可因为这些日子刷题太多了,所以也已忘记自己是如何答题的了,不过显然,因为此题有了印象,倒是记起自己对这是了解甚多的。

    因而只略一沉吟,便开始提笔破题:“大夫非仅以愚称,而愚之所全大矣’。

    轻轻松松就破了题,虽然刘杰自跟了王守仁学习,对这八股可谓是深恶痛绝,他自己都知道,这破题似是而非,空洞无物,可却也知道,唯有这样的破题,然后围绕一个莫名其妙的题目,写出一番看似大道理的文章,方有机会高中,所以他不禁苦苦一笑,收起了心神,接着便继续下笔。

    过了一个多时辰,刘杰已是将一篇文章写完了。

    他刚放下笔,扭了扭自己的酸痛的手腕,想要检查一遍,准备重新誊写这一篇草稿上写下的文章。

    却在此时,隔壁不远的考棚里,突然哗然一声,像是有人将笔墨砸在了地上,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听人哀嚎道:“张升,尔亦是读书人,当初受寒窗之苦,受考官刁难,今日尔为考官,竟出此禽兽不如的题,真真猪狗不如,我……不考了,不考了……”

    一顿撕心裂肺的痛骂。

    显然……又被逼疯了一个。

    刘杰光洁的额头上顿时渗出了冷汗,心里想说,若非在西山学习,只怕自己见了此题,估计也得发疯!

    几个差役已是如狼似虎的奔上去,毫不留情的将那考生制服,快速的拖了出去。

    只是那考生口里还在嚎叫着:“张升,汝贱婢所养,非人哉,非人哉!”

    考场上,悲凉的气氛蔓延,便有差役赶忙大喝:“肃静,肃静!”

    而在明伦堂里。

    张升正在得意地看着书,几个考官在旁闲坐着。

    听到喧闹,张升微微皱眉,放下了书,努力倾听着,等听到这些,老脸顿时拉了下来。

    “真是大胆,张公,如此生员……”有考官脸色怪异,便下意识的痛骂。

    张升倒没有露出任何的怒色,只是淡淡道:“想当初,老夫也曾对考官有过腹诽,而今自做了考官,方知考官之难,考官之苦,该生是不能体谅的,老夫为朝廷抡才,便是挨一些骂,又算什么。”

    言外之意,还有一点点小小的激动,虽然挨了骂,不也显出自己水平了吗?

    此时,那考官又道:“张公,是否将该生革除功名……”

    张升压压手道:“不必了,事情没有这样严重,赶出去,取消他今年的乡试即可,年轻人嘛,不懂事,也是常有的事。”

    于是,众考官无不借此机会啧啧称赞:“张公宽宏大量,非寻常人可比。”

    张升老神在在地道:“想来今年顺天府想要挑拣出几个人才,殊为不易吧。”

    这是实情,题目难到了这个地步,有人能通顺的作出一篇文章就已算是神奇了,其他的,怕也难指望。

第三百一十八章:御前失仪

    到了傍晚,在一声钟响之后,差役们开始收卷,接着封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场考试,虽是惹起了一个小风波,不过考生们的情绪还算良好。

    因为……无论这题作的好还是不好的,大家真的累了。

    考试本就是极消耗体力的事。

    刘杰浑身疲惫,提着考蓝徐步走出考场,许多考生,家里都已派了轿子和车马来接人。

    可唯独刘府,没有这样的安排。

    或许刘府上下都已知道,自家少爷是不希望有人来接的。

    见家里没人来,刘杰反而松了口气。

    不过……其实这一次做题,他做的出奇的顺畅。

    或许是每日刷题的缘故,这一下笔,许多的想法就如泉水一般涌出来。

    再者,此题作过,有些印象,因而有了一点底子。

    八股最难的是破题,尤其是此等怪题,一旦无法想到好的方法去破题,那么无论是再如何文采斐然之人,都得徒呼奈何。

    再者,八股反而不需文采。

    能中秀才的人,底子都是有的,这是一个填词的游戏,到了哪一段该填什么词,之乎者也,凭的都是基本功。

    这一次……或许会有希望。

    刘杰眼里,放出光来。

    可是随即,他又垂头丧气起来,毕竟……有太多太多次的失败,已令他对自己没有太多的信心了。

    …………

    外面寒风刺骨,可是皇宫里的暖阁依旧温暖如春。

    弘治皇帝坐在这里,正认真地看着一份公文,却是感到叹为观止。

    他忍不住道:“王不仕是何人?”

    “……”

    几个内阁大学士懵逼了。

    显然,他们对于王不仕这个名字,是极陌生的。

    弘治皇帝倒是吹胡子瞪眼的道:“胡闹,简直就是胡闹!”

    说着,便将奏疏搁置到了一边!

    虽然是骂胡闹,可这事儿,他发现不能深究,因为这真怪不得胡闹的太子和方继藩,这两个家伙可是上了奏疏来的,希望他能够为舰船赐名。

    想一想,其实太子和方继藩也不容易啊。

    朝廷下西洋,让兵部调动朝廷的一切资源,可太子和方继藩,不也是为朝廷效力吗。却不能打着官面上的旗号,凡事都需自己操心劳力,有这份心,就已很值得赞赏了。

    他却不肯赐名,怕坠了大明的威风,只好让他们自行裁处。

    这可是他开了金口的,都说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现在还能说啥?

    事情木已成舟,想改都改不了了,这么多公文在各部以及天津卫那儿来回传递,这‘人间渣滓王不仕’,你越改,反而越会闹得满城风雨,只能捏着鼻子默认吧。

    不过,他发现刘健今日有些魂不守舍,不由关切地问道:“刘卿家,你今儿身子不好吗?”

    “啊……”刘健一愣,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皱眉道:“方才朕在问……”

    “陛下。”谢迁这时出来圆场:“刘公想来疲倦了吧。”

    弘治皇帝见谢迁话里有话,忍不住追问:“可朕看,刘卿家有心事。”

    “这……”刘健有些开不了口。

    自己的儿子已经第六次考乡试了,说实话,作为首辅大学士,儿子四十好几了,还在参加乡试,这已只够难堪了。

    现在陛下追问,令他有几分抬不起头来。

    谢迁和李东阳却是知道的,想要为刘健圆过去,免得在御前使刘健难堪。

    可这时,刘健却是叹了口气道:“不敢隐瞒陛下,臣子刘杰,今日参加乡试……顺天府乡试,想来已经结束了吧。”

    弘治皇帝恍然大悟,此事,他略知一些,现在却不禁懊恼起来,早知如此,真不该问啊,这不是揭人伤疤吗。

    只是这科举之事,谁被录取,这是天子都无法更改的事,任何影响到科举公平的举动,都可能遭致整个天下的非议,这是读书人的根本,想到这里,弘治皇帝忍不住同情地看了刘健一眼。

    可偏偏,刘健最无法接受的,未必是别人在背后的嘲笑,而是有人当面的同情!

    这同情,真的太扎心了,自己是何其优秀的人啊,广为人所称颂,无论是学问、道德、治理天下的能力,君王的信重,都是整个大明数一数二的,如此优秀之人,怎么承受得了同情呢?

    弘治皇帝便笑道:“今日就议到此吧,既然刘卿家身子不妥,来人,预备驾舆,送刘卿家出宫。”

    “这……陛下,臣不敢。”

    这意思是,陛下要命人为刘健准备轿子,乘轿出宫,这是极大的殊荣。

    弘治皇帝便道:“别人不敢,卿家有何不敢?卿乃朕之肱骨,回府去歇一歇吧。”

    于是宫中预备了软轿,刘健今日确实没什么心思,索性告辞而去。

    等刘健一走,弘治皇帝便幽幽得叹了口气,看了谢迁一眼道:“为何两位卿家不早提醒朕,哎,真不该如此啊。”

    谢迁哭笑不得地道:“臣也没想到陛下会突然提及此……”

    弘治皇帝摇摇头道:“那刘家郎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想来学问精进了不少吧,两位卿家,你们以为,这一科,他可有希望吗?”

    谢迁和李东阳便很一致的默不作声起来。

    弘治皇帝倒是有些恼了:“说说也无妨,朕很为刘卿担心。”

    “这……”谢迁只好道:“前几科,刘郎的考卷,臣都查阅过,他的文笔有些平庸,最重要的是,破题总是有些……无法立意。”

    谢迁指出了刘杰的几个重大缺点,说穿了,刘杰是个资质太过平庸的人,这样的人能中秀才,就已是运气了,若非刘家深厚的家学,怕连秀才都没有机会。

    谢迁又道:“这三年,却不知他有没有继续读书,不过他年纪已越来越大了,只怕……”

    弘治皇帝颔首道:“倘若题目不难,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吧?”

    李东阳此时开了口:“院试的题目会容易一些,可但凡乡试,势必是难上加难的,刘郎底子还是有的,只是……”

    弘治皇帝看出,无论是李东阳和谢迁,对刘杰都没有信心。

    弘治皇帝这才想起,这些日子太忙了,竟是疏忽了顺天府的这一场乡试:“此次乡试主考……朕记得,点选的乃是礼部尚书张升,他出了什么题?”

    “正午的时候……”李东阳顿了顿道:“从贡院里传来了消息,题为‘宁武子邦’。”

    “什么?”弘治皇帝拧起了眉头,露出了讶异之色。

    宁武子邦……没听说过啊。

    弘治皇帝也算是读过四书之人,虽不算精通,可也绝非等闲,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记忆中,那四书里头有宁武子邦这句话吗?

    谢迁深深地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道:“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

    “……”弘治皇帝终于有印象了,老脸不禁一红,难怪自己没有印象,原来……

    “这个张升!”弘治皇帝不禁恼怒地道:“真不是个东西啊!”

    “……”

    “……”

    这下,轮到谢迁和李东阳懵逼了。

    其实若不是因为心系着刘公公子的乡试,本心而言,他们对张升这道题还是很欣赏的,出题能出到了这种花样,这位张部堂,也算是推陈出新了。

    当然,他们绷着脸,谢迁道:“张升此人,是有些太过了,考生们也不易啊。”

    李东阳也道:“据说上午的时候,还疯了一个考生,被人叉了出去。”

    弘治皇帝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什么,其实他知道,李东阳和刘健都是违心之言,无论是张升,是李东阳还是谢迁,甚至假若没有刘杰考试,那么便算上刘健,这些人,让他们做考官,他们大抵也是将考生往死里整的。

    弘治皇帝长长的叹了口气,看来刘卿家又要失望了,这些日子,刘健在他面前奏对时,他说话却要小心一些才是,免得触动人的心事,戳人心窝子了。

    ………………

    刘健回了府,这府上显得冷清,他面无表情,很快,主事刘安便给他奉上了一盏茶。

    刘健在厅中坐下,没有说什么。

    倒是刘安低声道:“老爷,少爷一个时辰前就已回来了,之后就回了屋子。”

    “嗯……”刘健呷了口茶,只是淡淡的道:“知道了。”

    他的心情有点低沉,可还是故意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

    只见刘安又道:“这些日子,小人会格外关注少爷的。”

    “好。”刘健只颔首:“有劳你费心了,哎,这三年便是一道坎,犹如鬼门关,子欣他……每每要过这鬼门关,心里都不好受啊,平日不要打扰他,让他独处静静吧,他有他的难处,这些年,他不是不够努力,其实……不中,也没什么不好,谁说老夫的儿子就一定要中举人,要中进士呢?没有的事,嗯……就这样……噢,对了,他上次说西山读书挺有趣味,劝劝他,有闲多去西山吧,喜欢做什么便做什么,不要怕有什么流言蜚语,人嘛,活在世上,也不尽都只剩功名二字,他能开心一些即可。”

    …………

    有人说水,真不水,老读者可能对八股文有一定的了解,可新读者未必知道啊,我们都知道八股文如何凶残,可若是不花心思去解释一下,其实很多人还是无法理解的,老虎其实也不喜欢写八股文的一些东西,写的很累的,逐字逐句都要推敲,可没法子,想了想,还是得写,那啥……老虎听说,有人居然还留了月票?这……不厚道啊。

第三百一十九章:榜首第一名

    这一场乡试,方继藩其实不太关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唯独听到的只言片语,不过是外头对今年试题的吐槽。

    这卷子一封存,随即那主考官便带着诸考官在贡院开始阅卷了。

    张升的心情,颇为愉快。

    因为在他的印象之中,自己这题,要是能写出还算合格的八股文试卷,想来也不多。

    这一科,怕是能勉强应题的文章,都足以入围了。

    只是……这卷子一路阅下去,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居然在这其中,发现了不少还不错的文章。

    短短一天时间,自己出的又是如此怪题,许多人构思都来不及,即便是勉强破题,承接都是极困难的事。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人……洋洋洒洒的写出文章来?

    北直隶,在两京十三省之中,乡试的水平一直不算高,这样的题,张升相信,若是放在南直隶、江西、浙江的乡试,那里的考生们个个突出,大量能应题的文章作出来,倒也不算什么稀罕事,说不准还能碰到几篇好文章呢。

    可这是北直隶啊。

    张升一路批阅下去,哭笑不得了,北直隶……何时这么变态了?

    到了第三天,他开始灰心起来。

    这绝对是丧心病狂啊。

    那些工工整整,能对答如流的文章,竟比他想象中的多了足足一倍有余,从那文章之中,他甚至能感受到从容不迫的气息。

    此题在开考之前,他一直藏在心底,所以根本就不存在泄题的可能……

    真是咄咄怪事……

    …………

    卷子阅毕,接着便是预备放榜了。

    消息已出来,贡院选定了十一月初九,这一日乃是吉日,将会按时放出榜去。

    听说初九放榜,方继藩倒是上了心。

    其实区区的乡试,说实话,他是没有太大的兴趣。

    自己的六个门生,想当初,可是将天下的读书人按在地上反复的摩擦过好几次的。

    只是……听说西山书院有十三个生员参加了乡试,方继藩却也是留了心。

    初九一大早。

    天上照旧是鹅毛大雪,地上的积雪足有一寸厚,大地越加的冰寒!

    方继藩起得迟,小香香为方继藩穿了衣,方继藩拍了拍她消瘦的香肩道:“大清早,冻着了吗?来,少爷抱一抱。”

    从前耍流*,是因为脑疾的需要,而现在,似乎有点是养成了习惯。

    果然,环境是会改变一个人的啊,方继藩脱口而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不禁感慨,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果然只有圣贤才可以做到,本少爷只做到了一半,距离圣贤,还差那么几寸的距离。

    小香香的脸上透着几许淡淡的红粉,带着几许羞意,仰着俏脸道:“少爷,别人看见了,不好的。”

    她竟没有说不好,而是说,别人看见了不好。

    “……”意思就是,若是别人看不见,就可以……

    女儿家的心思,还真是深啊,套路太多。

    方继藩毕竟是个男人,小香香许多方面都已表现出了她的心意,方继藩有点点的意乱情迷,却总算稳住了心性,转而道:“近来你在读书?”

    “是啊,在读女四书。”小香香骄傲地道:“少爷,我已识字了,原来识字也不难。”

    方继藩却是皱了皱眉道:“别读什么女四书,烈女传,这等都是害人的东西,学了有个什么用?”

    “……”小香香脸上都没有露出任何惊讶之色,对方继藩的‘奇谈怪论’,她是见怪不怪了。

    “下次,我寻一些好书给你看。”方继藩朝她贼贼一笑,便兴冲冲的出了门。

    今儿得先去西山一趟,安排一下屯田千户所出关的事宜。

    得赶紧去,也得早回,再看这放榜的结果如何。

    ………………

    紫禁城。

    今儿,弘治皇帝也起了个大早,他自寝殿里出来,开口问的第一件事便是:“今日乃是乡试放榜吧?”

    今儿随侍的是萧敬,忙恭谨地道:“是。”

    弘治皇帝轻点头,接着背着手,一面步上步辇,一面吩咐道:“放了榜,第一时间来报朕。”

    “奴婢遵旨。”萧敬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陛下之所以对区区的顺天府乡试有兴趣,还是因为刘健啊。刘健深得陛下信任,在东宫时,万贵妃乱政,是刘健为首的这些大臣拼死保护当时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弘治皇帝,才没有让万贵妃的心思得逞。

    此后陛下克继大统,也是刘健十年如一日的和弘治皇帝一起操劳,处理国家大事。

    这既是君臣,亦是友人的情谊,是无人可以替换的。

    那刘杰,陛下虽从前关注得不多,见的次数也少,可陛下终究还是因为刘健,将他当子侄看待。

    陛下这是该有多盼望刘杰能够成为举人,哪怕只是吊在末尾,也是可喜可贺的事。

    …………

    一到了放榜的日子,无论是下了多大的雪,多寒冷的气候,京师里都要比往常热闹一些。

    早早的,就有货郎在贡院外头设摊了。

    刘杰也起了大早,而后孤零零的便出了门。

    其实这一次,他本不想去看榜的,可不看,在家里更是坐立不安,终究还是不甘心啊。

    于是乎,踏着积雪,迎着寒风,刘杰早早的来到了榜下。

    此时,其实已有无数的生员在此等候了,整个贡院之外,人声鼎沸。

    也有人认出了刘杰来,彼此之间打了招呼。

    刘杰在家忐忑郁闷了许多日,也不知自己是否有机会,在这忐忑不安之中,站在这榜下,身边无数人嘈杂的声音传出,他觉得烦躁不安。

    他心里不禁在想,此番若是再不中,从此便安心的在西山求学吧,八股,凭什么就决定一人的命运,评判一人学问的好坏呢。

    他木木地站着,脑海里胡思乱的想着,像是痴了。

    这时,总算听到了有人大声道:“榜来了……”

    果然,只见贡院终于开了中门,书吏们小心翼翼的捧着密封好的榜,将第一份榜文打开,张贴起来。

    攒动的人头,犹如浪潮一般,无数人引颈,死死的盯着榜。

    “我中了,我中了……”

    有人激动万分地大叫。

    更多人呼吸都已停止了,依旧死死的盯着榜。

    第二份榜张贴了上去。

    可是,这两份榜里……都没有刘杰的名字。

    刘杰心灰意冷起来,那心里最后的希望在这寒冬里一点点的冰结!

    榜单只剩最后一张了,末尾都没有自己,更别说剩下这张名次更前的榜单了,看来这一次……又是名落孙山了。

    他不禁苦笑,摇摇头。

    这……或许真的是命吧。

    一辈子的书啊……而今,什么都没有换来,真的该认命了吧!

    泪水,竟已不自觉的打湿了衣襟。

    一辈子的心血,三十年的寒窗,一钱不值!

    只是当最后一份榜张贴出来后,刘杰还是下意识的抬眸去看。

    此次录取的举人,大抵有百五十人。

    而最后一份榜单,显然有四五十个名字。

    刘杰眼泪模糊,不得不揉了揉眼睛。

    接着,他开始从榜单的最下看起。

    没有…………

    依然没有……

    还是没有……

    自下而上看时,几乎看了三十多名,依旧没有他的名字。

    可再继续看,他看到了一个名字赵兴。

    此人……竟是中了,而且……还高举在首榜十六七名上下。

    这个人,刘杰再熟悉不过,他和自己一样,都在西山求学。

    接着,他继续看……杨文昌。

    竟是他……

    杨文昌,也是自己在西山求学的同窗啊。

    刘杰脑子像一下子要炸开一样。

    再上……文盛!

    文盛!

    是那个个子矮小的家伙吗?两位先生都说他八股文不够端正,过于剑走偏锋。

    再上……邓明星!

    呼……

    这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让刘杰的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

    这些人,他认识啊,都认识……几乎每一个人都曾朝夕相处。

    原本他们还邀自己一起来考试,一起来看榜,可自己没有答应,一方面是害怕自己首辅之子的身份暴露,另一方面,太多次的名落孙山,已让他信心全无……

    他继续看,再上,是郑英。

    此人……没什么印象,不过据闻,乃是北直隶的才子,当然,北直隶的才子,一般而言,是比较有水份的,往往被南方士人耻笑。

    再上……又是一个熟人……

    刘杰的眼睛忍不住跳了跳。

    他倒吸了一口气,一路朝上看。

    剩下的名字里,除了有两个,他不甚熟悉之外,其余的,竟都是西山的同窗。

    他已彻底的懵了,等他最后……看到了那最显赫的位置,那位置上,大喇喇的写着刘杰……

    刘……刘杰……

    榜首……

    北直隶乡试第一名。

    这……是解元……

    这怎么可能,他的文章虽还算是一气呵成,可是他却觉得还不够出色。

    又或者……是因为他刷题刷多了,早已对八股文失去了欣赏,就如先生们所言的一样,所谓的作八股,就是做工,没什么技巧可言,唯手熟而已。

    他如遭雷击,直勾勾地盯着那帮上赫然的刘杰二字,已是彻底的哑口。

    他的身躯,开始微微的颤抖起来。

第三百二十章:喜报入宫

    第一!

    竟是第一!

    刘杰对自己的期望不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辈子,他经历了太多的挫折和蹉跎。

    他甚至早就做了最坏的准备。

    自己的父亲位极人臣,可能便连老天爷也觉得有些过了。

    因而才会出了自己这个不肖子,不但不能光耀门楣,给自己的父亲锦上添花,甚至他觉得自己给父亲蒙羞了。

    他不受控制的缓缓的跪了下来,跪在了雪地里。

    冷风如梭地刮在他的脸上,褪下一片的冰冷,他却浑然不觉。

    耳边,听到了许多的议论:“刘杰,是哪个刘杰……”

    “首辅刘公之子,除了他,还能有谁。”

    “真是虎父无犬子啊,其父为首辅,其子乃北直隶解元,想来又是一段佳话了。”

    人是最现实的。

    当初屡屡名落孙山,遭人耻笑,即便没有人当面取笑,可也看得出别人对待他时,那笑脸背后审视的样子。

    你堂堂首辅之子,竟不过是个秀才,读了三十年的书,举人都没有吗?

    可而今,却成就了一段佳话,人人羡慕,人人妒忌,妒忌上天将所有的荣耀俱都加在了刘家,妒忌一家一姓,竟可享此雨露。

    刘杰已自雪地里爬了起来,他抬眸,再看了一眼榜上,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

    他这才回过头,眼里噙泪,突然笑了,接着跌跌撞撞的,逆着人潮而行。

    他许多年不曾和人交际了,认识他的人不多,许多人还以为这又因为名落孙山,因而疯掉了一个。

    所以纷纷给他让开道路,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耳边,则是一个个质问的声音:“第二名,这吴志,是何人?第三名的周艳昌又是何人,还有……”

    终于有人发现古怪了,他们发现,在位列前十五的位置,除了两个北直隶才子为人熟知之外,其他十三人,俱都声名不显。

    所有人发懵地看着榜。

    突然,有人道:“那吴志,不就是那个在西山书院读书,遭人耻笑的秀才吗?”

    众人一听,突的,有人也反应了过来:“还有那第三名的周艳昌,此人……好像……好像我有印象,他也是在西山……”

    西山……都是西山。

    渐渐大家发现了一件大事,整个榜,几乎被西山的学生所占据。

    一个又一个人的认出了排在榜首靠前位置的人,都是出自西山。

    除了那两个北直隶的才子之外,还有就是榜首上的刘杰了。

    也就是说,名列前十五者,有十三人竟是出自西山。

    那些落榜之人,眼睛都直了。

    他们第一反应,就想死。

    尤其是有一些八股文作得还尚可的,原以为此番有希望高中,如今直接落榜的,他们……想死啊。

    若是没有这西山的十三人,或许自己就入榜了啊。

    “西山书院……可是新建伯的西山书院?”

    “是那新建伯与他诸弟子的西山书院,他们在那儿教授新学……”

    那些想要喊不公的人,突然没了声响了!

    是新建伯啊,你可以讨厌他,可你必须得服气,他的六个门生,当初可霸占了榜单,将天下读书人吊起来暴揍,现在这十二个西山的读书人霸占乡试榜,显然……也就不那么出奇了。

    京师……沸腾了……

    …………

    此时正是正午。

    刘健心神不宁的在暖阁里票拟着奏疏,今日皇帝没有召见他,目的他猜着了,陛下这是知道今日对自己是大日子,想来实在没心思去君前奏对。

    刘健虽说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他的心底深处依旧没来由的烦躁。

    他安慰自己,人生总该有所缺憾,不必在意,越是在意,反而会使自己的儿子承受更大的压力。

    所以他面带着微笑,努力如常地做着平日该做的事,而整个内阁里,似乎今日上下人等,都格外的小心翼翼。

    李东阳和谢迁都躲在自己的值房里,没有冒头出来,平时他们本该公务闲暇之余会邀刘公一起喝喝茶,解解乏,今日也假装事务格外繁忙,埋首在案牍上,认真地票拟着奏疏。

    谁也能感觉得出,这内阁里,弥漫着诡异和尴尬的气氛。

    却在这时,有书吏匆匆地边走边道:“刘公,刘公……”

    这突兀的声音,打破了内阁里的沉寂。

    顿时,许多人表露出不满之色。

    可那书吏不在乎,无视这文渊阁,也即为内阁前堂所有人不满的目光,几乎是冲进了刘健的值房。

    “刘公,大喜。”

    书吏进了刘健的值房后,便对着刘健拜下,竟是激动得颤抖。

    刘健抬眸,错愕地看着这书吏。

    书吏嚷嚷道:“公子高中,高中了。”

    “……”刘健一怔,双目露出了茫然。

    可周遭的值房里,却是一下子炸开了一样。

    李东阳想起身,可细细一想,又坐了下去,要淡定,内阁大学士岂可如此沉不住气,且先听一听。

    谢迁本在票拟,手里的笔划拉一下,这手打了个激灵,直接将奏疏糊了一团墨。

    翰林和书吏们就不太沉得住气了,纷纷在外探头探脑的。

    “你说什么?他……他……中了?”

    刘健短暂的呆愕后,凝视着这书吏问道,脸上不可置信的样子。

    而接着,内心的深处一股喜悦开始油然而生。

    可是……这份喜悦,他又不得不极力地压抑住,他怕啊,真的怕,怕这是梦,怕眼前的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因而,他不敢过份的喜悦,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只见书吏笑意满脸地道:“不错,公子高中了,不止如此,高中的是弘治十三年北直隶乡试头榜第一名,公子为北直隶解元!”

    “……”

    刘健真的惊了,瞪大了眼睛,瞳孔开始收缩。

    解……解元……

    怎么可能……是解元……

    以往可是连举人都中不了的啊。

    顺天府的解元,可能在从前,尤其是南方士人眼里,含金量不高,可随着欧阳志等人的奋起,北地才子已开始隐隐有与南方士人分庭抗礼的趋势。

    即便是他,也不曾中过解元啊。

    他难以置信地问道:“当真?”

    “学生岂敢欺骗刘公,当真!”书吏激动得嗓子都哑了。

    一下子,外头的书吏和翰林们瞬间开始沸腾了。

    神了啊。

    当初所有人私下议论,都说这次刘公的公子又是要名落孙山呢,谁料到顷刻之间,天地翻转!

    今年的试题很难,很多翰林和书吏其实在得知了考题之后,都曾在暗地里尝试着作一作此题,翰林是何等人,个个学问精深,可他们一作,虽也能在一天时间里勉强作出还算漂亮的八股文章来,却还是觉得绞尽脑汁,费了无数精力。

    想不到,刘家公子……

    众人疯了一般,涌入了值房,纷纷朝刘健作揖道:“恭喜刘公……”

    “下官给刘公来道贺了。”

    “咳咳!”是谢迁的声音,谢迁已经耐不住了,背着手进来,威严的咳嗽,意思是,像什么话。

    众翰林和书吏连忙住了口,他们是比较害怕苛刻的谢公的。

    谢迁这才上前道:“刘公,可喜可贺啊。”

    他话音落下,刘健才抬头,凝视着谢迁:“刘杰……考中了解元?”

    直到现在……他还依旧以为在做梦呢。

    “是,刘公,准没错,谁敢来欺骗刘公啊,哈哈……”谢迁大笑,显然也很为刘健高兴。

    而接下来,刘健的行为,就令人诧异了。

    他原本是跪坐在案牍之后,而因为跪坐,所以往往要脱靴子,可刘健已是豁然而起,突然一下子,这平日老迈的刘健,竟是龙精虎猛,双目如电地站起来道:“吾儿……争气了啊,吾儿……终于光耀门楣,给刘家争了一口气啊!”

    他大哭着道出这番话,随即,就这么连靴子都没有穿,只穿着裹脚布,便匆匆而行。

    “刘公,你要往哪里去?”

    “回家!回家去!”刘健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副老子也有今天的感觉。

    当初自己金榜题名,当初自己入阁拜相,都不曾有过这样的痛快啊。

    我刘健的儿子,怎么会差,不存在的,刘家诗书传家,书香门第,而今吾为首辅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刘家后继有人了。

    所以……回家。

    天塌下来,这事儿也得搁一搁,放一放,自己要见一见自己的儿子。

    他在无数人错愕的目光之中,已是步出了内阁。

    身后,有人才醒悟了过来。

    谢迁看到了地上的靴子,忍不住大吼:“刘公,靴子,靴子,你没穿靴子。来人,快追上去,外头大雪,不穿靴子,刘公怎么受得住。”

    于是众人急匆匆的追了出去。

    李东阳才淡淡然的自自己值房里负着手走了出来。

    然后,他有点懵逼了。

    这……

    套路有点不太对啊。

    本来自己要显出一点风淡云轻,在别人都激动得不得了的时候,自己再慢吞吞的过去恭喜一番,可慢是慢了,结果刘公却是风风火火的……走了。

    这算不算吃*都没赶上热乎的?

    他摇摇头,苦笑。

    情有可原,情有可原啊,刘公这是憋屈的太久太久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宫中震动

    坤宁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弘治皇帝难得休息一日。

    其实这也是无奈,不召刘健等人来议事,一日的政务也就没了头绪。

    弘治皇帝在暖阁里呆了半日,也晓得留在那里也是无益,索性便来了坤宁宫。

    谁晓得此时,这坤宁宫传来了一阵浓浓的肉香。

    这扑鼻的香气,还有那么一丝丝土豆的味道。

    弘治皇帝还未进午膳,这香味一下子刺激了他的食欲,令他感到肚子真的饿了。

    他踏步上前,门前的宫娥想要进去禀告,弘治皇帝微笑着压了压手,那宫娥便颔首点头,似乎领会到了陛下的意图。

    弘治皇帝继续缓步往里走,寝宫里,传来了朱厚照的声音:“母后,这是儿臣亲自给您和妹子烹饪的,可好吃了,此乃土豆,这是牛肉,母后莫慌,儿臣是遵纪守法之人,国法如山,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些道理,儿臣都懂,你看,为了让母后知道儿臣绝非是私自屠牛,便连这‘宰牛书’都带来了,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瞧见了没有,兹因此牛跌入山坳,暴死,准其屠牛……”

    “……”弘治皇帝听到这里,眼眸微微眯起,目中露出了意味深长之色。

    西山的事,他可知道得一清二楚。

    东厂可是将那儿的事,事无巨细都报了来。

    听着这厮喜滋滋的口吻,弘治皇帝的脸拉了下来,加快了脚步进入了寝殿。

    只见在这里的几子上,正摆着一盘土豆烧牛肉,还热腾腾地冒着热气,热气带着香味弥漫了整个寝殿。

    朱厚照则是一副兴冲冲的样子。

    张皇后和朱秀荣好奇地看了看,似乎朱秀荣不放心自己的兄弟,拿着宰牛书左看右看,虽然她自己也不知这宰牛书是什么样子,更不知为何杀牛需宰牛书,可兄长既然说他有宰牛书便不是犯罪,想来这定是极重要的吧!

    只是以她对这个哥哥的了解,这宰牛书,十之**是哪里弄虚作假来的。

    “咳咳……”弘治皇帝故意地咳嗽了一声。

    朱厚照背对着弘治皇帝,顿时打了个冷战。

    而后连忙小心翼翼地回过头,顿时惊得魂飞魄散。

    弘治皇帝眼眸直直地盯着他道:“今日没去西山吗?”

    “西山今日休沐。”朱厚照吓得大气不敢出:“因为其他的同窗都去看榜去了。”

    弘治皇帝脸色淡淡的点头,觉得这小子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他想发作关于屠牛的事,可当着张皇后和朱秀荣的面,却不得不忍着。

    最终,弘治皇帝的目光落在了那盘土豆烧牛肉上。

    这土豆烧牛肉,自是久仰大名的,上回去西山找太子倒是浅尝了一些,记忆中味道还不错,要不今儿再吃点儿?

    弘治皇帝靠着张皇后坐下,淡淡道:“嗯,不可荒废了学习,近来在西山,先生教授了你什么?”

    朱厚照刚想开口。

    弘治皇帝却又摇摇头道:“罢了,今日难得一家人在一起,就不说这些了,看你吓成了什么样子。”

    难得放松下来,弘治皇帝看着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儿女,不禁生出了满足之感!

    他取了筷子,吃了一块牛肉,味道……是真的……很好,令人回味呀。

    “不错,土豆真是好东西啊,浑身都是宝。”弘治皇帝笑吟吟的道。

    朱厚照瞪大了眼睛道:“父皇,你是不是看错了,你方才吃进去的明明是牛肉。”

    “……”弘治皇帝一直在怀疑,为何自己每每见了这个小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今日算是有了点儿头绪了,这家伙,真是个欠揍的性子啊。

    张皇后是弘治皇帝最亲近了人,自然是看明白了弘治皇帝的脸色,忙转移开话题:“陛下,今儿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弘治皇帝便笑道:“咱们的刘卿家,儿子要乡试放榜,朕看他心神不宁,索性就让他歇一天,朕呢,也趁机躲躲懒。”

    张皇后莞尔笑道:“既是刘卿家的儿子,定会是虎父无犬子,想来定会高中的。”

    朱秀荣只托腮,眼睛眨着,努力地消化着外界的信息。

    她心里忍不住嘀咕,为何方继藩不科举呢?

    他若是参加科举,一定顶厉害的吧。

    弘治皇帝却是一笑,摇头道:“说来,却是有些戳人心窝子了,刘卿家什么都好,唯独这个儿子屡试不中,哎,不说这些了。”

    外头,萧敬却是急匆匆的来了。

    “陛下。”萧敬气喘吁吁的进来。

    弘治皇帝夹着牛肉,又吃了一口。

    土豆真是好东西啊!

    他一面想,一面抬头,看着气喘吁吁的萧敬,心里便明白贡院那儿……放榜了。

    “陛下。”萧敬一脸骇然的样子,看了看张皇后,又看了看太子,才道:“陛下,放榜了。”

    “刘杰如何?”弘治皇帝凝视着萧敬,萧敬平时在自己面前,历来稳重,可今个儿的样子,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高中了。”

    呼……

    弘治皇帝长长松了口气。

    想不到啊,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刘卿家也算是可以松一口气了。

    “高中的乃是解元。”

    弘治皇帝不禁一愣。

    接着,脸上开始露出了惊喜之色,这刘家郎竟如此有本事,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却见萧敬依旧带着惊心动魄的神色道:“更可怖的不是如此,而是……而是……此榜的前十五,西山学院占据了十三名,除了其中的第七名和第十三名外,西山学院的生员,俱都榜上有名,陛下,京师震动了啊。”

    “第一……第一的刘杰,也在西山学院?”弘治皇帝惊诧不已。

    “是的,别人不知,可这刘杰隐姓埋名,所以外人所知不多,可东厂却早在暗中有所密报,奴婢还没来得及禀告陛下,奴婢万死。”

    “………”

    真是,神了。

    “这西山书院……竟恐怖至此。”弘治皇帝惊讶得口里的牛肉都来不及咀嚼。

    朱厚照眉一跳,激动了:“他们都是儿臣的同窗。”

    弘治皇帝深吸了一口气:“这方继藩,真是有大才的人啊。”

    张皇后眼波一转,似乎有些动容:“陛下,西山书院和方继藩有关系?”

    “何止有关系,这书院本就是方继藩所设,他的几个门生都在那里教授人读书,而现在,他门生所教授的生员无一不中了。”

    此刻,弘治皇帝是真正感受到了方继藩教学方法的强大。

    这简直就是进士和举人的制造机啊,读书人竟还可以批量的生产吗?

    他眼角的余光,不由的扫了一眼美滋滋的朱厚照。

    朱秀荣这时惊讶道:“父皇,那岂不是说,这些很厉害的读书人都是方继藩的门生教授出来的?方继藩是他们恩师的恩师……”

    弘治皇帝已放下了筷子,有些恍惚,接着,他又看了朱厚照一眼,道:“传方继藩觐见,是了,还有那个王守仁,朕倒是极想见见。”

    朱秀荣俏脸微红,不过眼眸眨了眨,便轻轻地偎在了母后的身边。

    张皇后不经意的瞥了朱秀荣一眼,依旧不露声色。

    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有些意味深长。

    …………

    在另一头,刘健踉踉跄跄的回到了刘府,父子二人相见,先是相互凝视了很久。

    接着,父子二人居然抱头大哭起来。

    事实上,无论是刘健,还是刘杰,都懵了。

    至今还觉得如做梦一般!

    刘杰步行回到了家里,坐又不是,站又不是,府上的人以为少爷又落了榜,一个个不敢靠近,而现在,见了父亲,看到父亲竟是没有穿靴子,脚下的裹脚布早就被雪水淋透了,他一股悲伤和狂喜一齐涌上心头,上前抱住刘健,喜极而泣道:“父亲,儿子……中了,高中了,儿子亲眼看到了榜,位列第一,北直隶解元。”

    “为父知道,为父知道了。”不知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的刘健,已是泪眼模糊,拍着他的背道:“你不愧是为父的儿子,祖宗们在天有灵,此家门之幸啊。”

    哭过之后,抹了泪。

    刘健凝重地看着刘杰:“你从前屡屡不中,此番却高中第一,此为何故?”

    刘杰便道:“都是几位先生教授的好,王先生、刘先生,还有……”

    “是方继藩!”刘健眼里放光。

    “自然也是新建伯的功劳,他……”刘杰顿了顿,才又道:“还有,在书院的其他十二位同窗,也都高中了,和儿子一样,都名列榜前。”

    刘健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他板起脸来,面色凛然:“你这逆子,真是不晓事啊,跪下。”

    刘杰吓了一跳,虽是不明所以,却连忙跪下:“父亲……”

    刘健气咻咻地道:“既如此,那么方继藩于你有如此大恩,你既高中,理当立即去方家报喜,同时拜谢,我们刘家,诗书传家,这是礼,可你高中了,竟就这么回到家来,你这不是忘恩负义吗?”

    刘杰恍然大悟:“儿子……儿子方才神游了,竟没有想到这些。”

    “你啊……”刘健手指着刘杰,痛心疾首地道:“知恩图报,方为君子,休要找其他的借口。”

    “是,儿子这就……只是,父亲不是说,不要让儿子泄露在西山的身份……”

    刘健铁青着脸道:“这样的大恩,你还计较这些细枝末节?走,老夫带你去方家,我们刘家人处事,要堂堂正正!”

第三百二十二章:门生故吏遍天下

    刘健匆匆带着刘杰到了方家,却发现,在这里,竟已来了不少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今儿天气很冷,另外十二个新举人,个个冒着严寒,都来了。

    他们见到了刘杰,再看看刘杰身边的人,当然,他们是认不出刘健的。

    今日方继藩和几个门生都在家。

    一听外头的动静,便动身出来。

    方继藩为首,欧阳志等人尾随其后。

    方继藩本是背着手,在徒子徒孙面前嘛,自然要显得大气一点。

    何况,方继藩是嚣张惯了的。

    可这一出门,第一眼就看到了刘健,方继藩不禁错愕,刘公……今日没当值,竟是亲自来了?

    这……就有些尴尬了啊。

    方继藩憋红了脸,终于挤出了笑容,在刘健面前,他心里没底,说白了,心虚。

    方继藩堆笑道:“见过刘公,刘公您……”

    刘健的心情依旧很激动,额头冒着青筋,却是郑重其事地朝方继藩道:“新建伯,吾子多得西山书院的调教,而今高中,今日,老夫领着他特来拜谢。”

    其他十二个新举人,一个个错愕的看着刘健和刘杰,他们心底已大抵的明白了几分。

    他们也是来拜谢的,任谁都知道,若没有西山书院,就绝不会有他们的今日。

    知恩图报,这是人之常情。

    方继藩看看刘杰,说实话,他还真不知道刘健的儿子,居然也在西山书院学习。

    方继藩的心里浮出了几分欣喜,这一下子,腰杆子总算挺直了起来,询问式地看向刘文善,刘文善颔首点头!

    方继藩的底气也就更足了,便笑着道:“哈哈,都来坐,进来坐,咱在外头像什么样子,刘公,请。”

    领着来客到了前厅,刘健当仁不让的坐在了上首,他现在依旧还如做梦一般,想到自己儿子成了解元,便恨不得手舞足蹈。

    方继藩邀功似的给刘健斟了茶,再回头看了一眼这十几个新举人,道:“惭愧啊惭愧,这书教的不好,平时比较忙,都是几个门生教的,这几个门生……”

    “你就不要自谦了。”刘健一笑,接着道:“你这西山书院,当真是名不虚传啊。”

    方继藩谄媚的朝刘健笑了笑。

    脸皮是不值钱的。

    可实力却很值钱。

    刘健可不是一般的大臣,他在朝中的地位,可谓是举足轻重。

    其实在实力面前,方继藩是一向不太要面子的。

    不过,对于刘健刚刚所说的话,方继藩却道:“刘公,此言差矣,西山书院确实和我有些关系,却也是太子殿下的,当初就是殿下与我筹建,我方继藩是个诚实的人,可不敢将所有功劳揽到自己的身上。”

    “不错,不错。”刘健笑吟吟地看着方继藩,从前看方继藩,不知怎么的,虽也有欣赏,可内心总有些隔阂,觉得这个家伙怪怪的,反正怎么看,都觉得像是哪里有瑕疵一般。

    可今日,却发现方继藩浑身都是光啊,相貌英俊,笑起来,表面上是贼兮兮的,可是这小伙子,别人都说他蛮不讲理,但老夫看着,挺谦卑的嘛。

    刘健接着朝刘杰一瞪眼:“你还快拜谢新建伯的恩德。”

    刘杰正要拜。

    方继藩微笑,摇摇手道:“你拜谢你的几位先生吧。”

    刘杰转头,看向王守仁等人。

    他此时,内心既是激动,又是百感交集。

    若没有几位先生,没有新建伯,只恐自己依旧还是一个废物。

    而今终于吐气扬眉,心里已是一团乱麻了。

    不过,他还未拜谢,其他的十二个举人,却已抢先了。

    他们一个个哽咽,眼里含泪,一齐拜倒,那吴志更是激动得难以言表,他泪如泉涌地道:“王先生,诸位先生,往日学生学业不精,从未想过会有今日,这数月以来,一直蒙受先生们的教诲,尤其是王先生,使学生受益匪浅。今日学生有幸高中,请受学生一拜,学生吴志,愿自此之后拜入王先生门下,侍奉恩师以及师公。”

    说着,也不等王守仁拒绝,直接跪下,狠狠地磕了头。

    在书院里学习的老师,和真正拜入门墙的恩师是有区别的,虽然都是授业,可后者更为正式,这就形同于,从现在起,吴志与王守仁建立了稳固的师徒关系,从此便算形同父子了。

    吴志一番话之后,其余人顿时醒悟,纷纷道:“学生等,也愿拜入王先生门墙,还望先生不弃。”

    一个个跪下,声音哽咽,情难自制。

    刘杰也已醒悟,二话不说,随着他们一道拜倒:“学生刘杰,天资愚钝,也愿拜入王先生门墙之内,侍奉恩师。”

    众人统统跪着,一个个热泪盈眶,激动万分。

    王守仁不禁看了方继藩一眼。

    方继藩含笑,朝他点头。

    本来就是书院里教出来的人,肥水不流外人田,方继藩又不傻,不收才怪了。

    王守仁这才颔首道:“既如此,那么为师便算是认下你们了,你们……快来拜谒师公吧。”

    众人大喜,尤其是刘杰,他率先跪在方继藩的脚下,道:“学生见过师公。”

    “哈哈……好徒孙。”方继藩拍了拍他的肩。

    不过,且慢着……

    方继藩突然脸色古怪起来,炸了眨眼道:“我是你的师公?”

    刘杰毫不犹豫地应道:“正是。”

    然后方继藩回眸,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刘健。

    刘健坐在椅上,欣慰的眼泪模糊,带着盈盈笑意捋须,不断点头。

    自己的儿子拜入王守仁的门下,没什么不好的,虽然可能会引来一些争议,可这又如何呢?若不是王守仁等人的恩惠,刘家才真的是令人担心啊。

    可现在……

    空气中,突然安静了下来。

    在这突如其来的沉默之中,刘健嗅到了一丝尴尬的气息。

    尤其是发现方继藩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方继藩小心翼翼地道:“我乃刘杰的师公……而刘杰又是……”方继藩很没底气地指了指刘健。

    刘健总算后知后觉的想到了什么,顿时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方继藩尴尬地道:“你的儿子,咳咳……我想冒昧的问一声,这样算来,是不是……是不是……”方继藩竟有点扭捏起来,很难为情的样子:“这个,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小刘……”

    小刘……

    刘健感觉自己头皮都要炸开了。

    我堂堂内阁首辅大学士,都可以做你祖父的人了,你叫我小刘?

    可是……

    刘健不需掐着指头去算,似乎也觉得……好像……有那么丁点儿道理。

    自己还真矮了方继藩一辈啊。

    坑哪。

    好端端的,拜什么师,现在闹的什么呀!

    刘健便板起了脸,眼眸如刀子一般在方继藩身上掠过。

    方继藩不甘示弱,挺直了腰,此时,真正的是底气十足了,同样以锋利的目光,与刘健对视。

    “这个,礼法的事,我也不懂,还想小刘……请教一下。”

    刘健有一种要呕血的冲动,他拼命的使自己心情平复下来,捋须,像是风淡云轻地道:“不用请教,这一次多亏了你,我们刘家是知恩图报之人,刘杰能拜入王守仁的门下,老夫亦是欣慰无比。今日老夫不只是来道谢,明日哪,还要修书一封给令尊,也就是方景隆老弟,道一声谢,毕竟饮水思源嘛,没有方景隆老弟,也不会有新建伯,自然也就不会有王守仁,不会有今日犬子高中解元了。”

    “……”

    方继藩又懵了。

    这么说吧,方继藩的意思是,自己是刘杰的师公,而刘健是刘杰的爹,那么我方继藩也就不客气了,我是比你刘公高一辈吧,我叫一声小刘,有错吗?

    当朝首辅,我方继藩都呼一声小刘,想一想都很激动啊。

    可刘健显然不是省油的灯,他说要修书道谢是假,真实的目的,却是引出了方景隆老弟。你看,方景隆见了老夫,也得乖乖叫一声刘公,或是兄吧,你方继藩算个屁,你是方景隆的儿子,你还想骑在老夫的头上,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方继藩瞪着眼睛有点发愣:“……”

    方继藩觉得这关系,有点绕。

    双目带着迷糊,还想努力挣扎一下。

    刘健却是面带微笑,可目光依旧很锋利的在方继藩身上扫过。

    最终……方继藩笑了。

    好吧,我方继藩毕竟是个不睦虚名之人,功名利禄于我如浮云焉,这位老家伙,自己招惹不起呀,算了,吃点亏吧!

    于是他道:“家父若是得了刘公的书信,一定很欣慰,刘公……刘杰既已拜入了伯安的门墙,那么大家就是一家人,算了,不必这样客气。”

    刘健才松了口气,幸亏老夫身经百战,拿你爹镇住了你方继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方继藩则一脸郁闷,极想掰着手指头再把这辈分的问题理一理,怎么最后像是自己吃了亏呢?

    刘健此时微笑道:“小方啊……”

    “……”方继藩不做声。

    “你这西山书院,可是要树大招风了!”

    树大招风四个字出来,方继藩顿时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你大爷,这算不算威胁来着?

第三百二十三章:敕命

    刘健撇眼看着方继藩,依旧还保持着捋须的动作,心里却想笑!

    这个小子,还想占便宜占到老夫的头上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此时,总算将这家伙的心思给压了下去,刘健决心扩大战果。

    他微微笑着道:“小方啊。”

    方继藩也笑,就是笑得有点无奈:“刘公,有啥话,您吩咐。”

    “这个……这个……”刘健端坐首位,自有一番气度,首辅大学士的威仪毕露。

    刘健徐徐道:“这一场乡试,令你西山书院名动京师,老夫是过来人,因而免不得要劝你一句,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万万不可年轻气盛,中庸之道,你可知道,总之凡事低调,万万不可授人以柄。”

    “……”方继藩迟疑了,低调不是方继藩的本性啊。

    何况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我还能做好人,啊,不,做一个低调的人吗?

    “怎么?”刘健摆足了架子,今儿要是不让你方继藩服服帖帖的,老夫这个首辅大学士,就算是白做了。

    方继藩汗颜,看着刘健严厉的目光,他开始怀疑,刘杰拜入了自己的门墙,成为了自己徒子徒孙中的一员,怎么感觉好像招来了一个大爷。

    “好的,好的,小侄正是这样想的,小侄一直都是个极低调的人。”

    方继藩赔笑,只是这笑,有些僵硬。

    十几个新徒孙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师公,似乎对于传闻中的师公,都带着好奇。

    可今日看来,似乎师公还是个讲理的人嘛,也没外间所传言的那样脾气糟糕,不知上下尊卑,这哪里有半分脑疾的样子。

    看来,坊间流言,真是不足为信啊。

    刘健心满意足了:“你有此见识,便再好不过了,好啦,老夫也该入宫了。”

    他满怀着激动和欣喜,想到自己的儿子给自己好好争了口气,而自己从宫中狂奔而出,这笑话实在闹得不轻,得赶紧入宫。

    他站起来,方继藩忙殷勤地道:“小侄送一送刘公。”

    刘健颔首微笑,这小子,总算是找准了自己的位置,没有飘起来的时候,还是很不错的。

    只有欧阳志等人,一个个木着脸,可是他们,总觉得好像今日……太顺了。

    没错……是太顺了,这实是咄咄怪事啊。

    十三个徒孙,却是一个个继续好奇地打量着师公。

    这师公……很是知书达理啊。

    见刘健已起身,方继藩甚至恨不得立即去搀扶他。

    刘健摆摆手道:“还走得动,你啊,倒还知礼。”

    说着,笑吟吟的要跨过大堂的门槛。

    这时,却见有人冒冒失失的冲进来。

    是邓健。

    邓健美滋滋的道:“少爷,少爷……外头来了许多人,都是来讨喜钱的,中榜的许多举人都在咱们方家,他们好不容易才打听到,说是恭喜高中……”

    刘健脸上微笑,斜眼看了方继藩一眼。

    说实话,他挺羡慕方继藩的,六个进士门生,十三个举人徒孙,这放在哪朝哪代,都足以为人称道了。

    方继藩却是大怒了,眼眸顿时冒出了火来,直接狠狠的踹了邓健一脚,气呼呼地痛骂道:“狗一样的东西,讨喜钱竟敢讨到我们方家来?”

    “这个……这个……”邓健挨了踹,立即委屈巴巴的样子,犹如丧家之犬,委屈得眼泪都出来了。

    方继藩骤然之间,神气起来了,厉声道:“你聋了耳朵吗?没听见刘公教诲本少爷要低调做人,万万不可沾沾自喜吗?竟来讨喜,告诉他们,方家没什么喜的,刘杰这些混账东西,不过就中了区区一个狗屁举人,算个什么喜?本少爷没抽他们便算不错了,还想来要钱。你出去,和他们说,半盏茶之内,倘若方家门外头还有人敢来谈钱的,告诉他们,我方继藩受刘公教诲,洗心革面,低调做人,中十几个举人并不算什么,谁若是妨碍我方继藩低调,我方继藩打断他的狗腿,我方继藩诚实做人,说到做到,滚去吧!”

    “……”

    气氛,一下子凝重了。

    邓健已是嗖的一下,跑了。

    刘健老脸抽了抽,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小方,你这……”

    他……突然感觉有点坑。

    “刘公……”方继藩转眼,便又露出了讨好之色,笑着道:“不知刘公还有什么教诲?要不以后我统统都记下来,往后要时时的拿出来,日夜诵读,牢记于心。”

    “……”刘健沉默了很久,突的正色道:“没有什么可教诲的,老夫要回宫了。”

    走出方家中门的时候,这方家门前,格外的清冷,莫说是人,脸鬼都不见一个了。

    仿佛邓健所言的来了许多报喜的人,从不曾来过,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方继藩安排了轿子,毕恭毕敬的送刘健入轿。

    刘健在轿里坐稳了,帘子还未打下来,方继藩探着头道:“刘公真的没有什么可再教诲的?”

    刘健抿着唇深深的盯着方继藩半响,而后摇摇头。

    方继藩觉得刘健有什么难言之隐:“刘公……”

    刘健突然板着脸道:“你走开,老夫不想和你说话!”

    “……”

    刘健很不客气的,卷下了轿帘。

    目送走了刘健,方继藩抬头,看着这茫茫的大雪,口里呵出了一口白气,突然觉得,一个浑身都闪着光的人想要低调,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啊。

    方继藩才回到家里安坐不久,宫中就来了口谕,敕命方继藩、王守仁入宫觐见。

    区区乡试,显然已经引起了皇帝陛下的格外关注。

    方继藩不敢怠慢,匆匆带着王守仁入宫。

    ……

    暖阁!

    在这里,弘治皇帝和太子朱厚照早在此等候了。

    只不过,太子殿下是跪着的。

    朱厚照也不知今天到底又错在哪里了,反正父皇笑容可掬的带着自己自坤宁宫里出来,脸色就不太对了,到了暖阁,父皇直接指了指角落。

    朱厚照很实在,二话不说,啪嗒一下,便跪在了角落里,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不谐之感,管他犯了啥错呢,跪了就不会有错。

    弘治皇帝开始了焦灼的等待,他已低头看了许多遍的榜,说实话,结果很震惊,甚至可以用骇人来形容。

    可左等右等,也不见方继藩和王守仁来。

    于是,他终于想起了朱厚照,狠狠看他一眼道:“知道错在哪吗?”

    “儿臣知道。”朱厚照垂头丧气地道:“儿臣偷杀了牛。”

    弘治皇帝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一些,还算是知错,不过,显然弘治皇帝怪他的不只是这个,而是……不争气!

    连那刘杰都如此大的出息了,你是太子,是未来的天子啊,可你是怎么样的?

    弘治皇帝的脸色依旧还铁青着。

    朱厚照看着父皇的表情,吓得大气不敢出,兢兢战战地道:“还有……儿臣腹诽了父皇。”

    “嗯?”弘治皇帝冷冷地盯着朱厚照,你还腹诽过朕?

    朱厚照大汗淋漓,连忙又道:“更不该以父皇的名义矫旨……”

    “矫旨……假传圣旨?”弘治皇帝胸膛起伏,脸色比屋外的寒风还有冰冷,火冒三丈地瞪着朱厚照道:“畜生,你到底做了什么?”

    朱厚照一呆,顿时明白了,原来父皇还没发现啊,于是他忙道:“没,没做啥。”

    “你不说,朕打死你!”弘治皇帝狠拍御案。

    朱厚照反复权衡之后,最后道:“儿臣……儿臣用萝卜雕了一颗玉印,和父皇的……有点像……”

    弘治皇帝已经开始颤抖了。

    什么叫有点像,私刻印玺,到了哪朝哪代,即便是太子,这都是万死之罪,古来多少太子就因为骄横,要嘛被废黜,要嘛被处死。

    若不是弘治皇帝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玩意,还真以为这朱厚照有什么勃勃野心呢。

    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败家玩意,而且朕还就只生了一个?

    弘治皇帝厉声道:“你雕刻这些做什么?”

    “制了一道圣旨……”朱厚照耸拉着脑袋,似乎早有被发现的准备。

    “什么圣旨?”弘治皇帝已经有点想要跳脚了。

    这天下,也没人敢如此大逆不道了吧,好嘛,就算你朱厚照这个太子当真有野心,朕也算敬你是条汉子,至少你还想做天子,你还懂得什么叫有组织有预谋。

    你倒是好,你拿萝卜雕印玺?

    弘治皇帝怒视着朱厚照喝道:“你说!”

    在弘治皇帝的怒目下,朱厚照缩了缩脖子,才道:“就是一封敕命,儿臣以父皇的名义,加封了儿臣。”

    “……”

    拿萝卜雕了一个宝印,伪造了一份圣旨,然后给自己封官?

    “加封了什么?”

    朱厚照显得既惊惧又有点无奈,到了现在,也没法隐瞒了,只好道:“西山学院院长,兼西山总兵官……”

    “……”

    弘治皇帝不禁用手抚着自己额头,感到头痛的厉害。

    没出息啊!

    “敕命呢?”弘治皇帝终于想了起来。

    “这个……它……它,已早早去西山宣读了,现在装裱了起来,挂在了西山学院明伦堂‘万世师表’的匾额之下。”

第三百二十四章:大宗师

    弘治皇帝的内心,大抵是绝望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内心很矛盾。

    这个败家玩意若是真长本事,敢私印玉玺、预备金刀,虽然这是大逆不道,可也说明,这儿子想做皇帝,好歹还有一点雄心。

    这天下,反正是你的!弘治皇帝倒也不是什么贪恋权位之人,说实话,他这个皇帝当的很苦,苦极了,这么苦,不就是为了将一个太太平平的江山交给自己儿子吗?

    儿子若有野心,那还求之不得,朕宁愿去享福呢。

    可问题就在于,这等萝卜雕玉玺,伪造圣旨,而后跑去给自己加封书院院长,还有什么劳什子西山总兵官的事,你说他大逆不道吧,反而更像是孩子的玩闹。

    书院院长就不说了,总兵官很大吗?

    很大,掌握一省的兵马!

    可西山是什么地方?方圆不过数十里而已,你能有点出息吗?

    弘治皇帝现在真想将朱厚照吊起来狠揍。

    真是气得想呕血。

    可问题就在于,那份伪造的圣旨,居然已经大喇喇的贴了出来,现在要承认太子伪造圣旨?

    这太严重了,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贻笑大方!自此之后,人们会如何看待这个傻乎乎的太子殿下呢?

    捏着鼻子承认吧……

    一想到这个,弘治皇帝就想将这败家玩意砍死算了。

    堂堂大明天子,会发这样荒诞无稽的圣旨吗?宫中会折腾出西山书院院长的诏书,会弄出一个西山总兵官?

    你朱厚照不要脸,他还嫌丢人哪。

    朱厚照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来,看了看弘治皇帝的脸色,又连忙垂头,战战兢兢地道:“父皇……儿臣其实本来想和父皇商量来着,可又想着父皇会生气,还是不禀告了。”

    “好好跪着吧。”弘治皇帝吁了口气,眼睛都红了:“朕想静静。”

    朱厚照如蒙大赦,连忙跪得更直了。

    呃,跪着总比被揍的好吧!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宦官碎步进来道:“禀陛下,新建伯与王编修到了。”

    “宣他们进来。”弘治皇帝索然无味的样子。

    没多久,方继藩和王守仁就一前一后的入了暖阁,虽是才进暖阁,可方继藩好像对这里很是轻车熟路,因而下意识的就朝着一个角落看去。

    果然,看到太子正直挺挺的跪在这里,方继藩乐了,朝朱厚照使了个眼色,朱厚照与方继藩的目光交错,发现弘治皇帝正打量着自己,吓得又忙低下了头。

    太子的遭遇,总是给方继藩一种杀鸡吓猴的感觉。

    你看,陛下对儿子都如此狠,臣下们还有活路吗?

    方继藩本是有点儿偷乐,现在却是乐不了了,想着想着就不寒而栗,努力地挤出微笑道:“陛下……”

    “西山书院很好。”弘治皇帝直接进入了正题。

    想来他是气得不轻,所以自然不会有好脸色。

    方继藩忙道:“这主要是……”

    话说一半,弘治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书院里张贴了一封诏书,这……你知道吗?就在明伦堂的万世师表匾额之下。”

    “知道。”方继藩道:“这是陛下的恩赐,太子殿下聪慧过人,陛下下旨命他为书院院长,西山总兵官!书院上下,无不欢欣鼓舞,俱都在说,陛下圣明,视书院上下读书人若赤子,因而读书人们发奋读书,今日乡试放榜,书院十三员秀才,具都高中,这既是陛下的恩庇之功,也是太子殿下领导书院,殚精竭虑,功不可没啊。”

    “……”

    话还可以这样说?

    王守仁张嘴,想说点什么。

    其实,王守仁才是一个耿直的人,他觉得恩师说的不对,想要纠正。

    而方继藩像是早有准备一般,狠狠的回头,瞪了他一眼。

    王守仁这才乖乖的将一席话咽回了肚子里。

    弘治皇帝有点发懵了。

    他终究还是冷笑道:“哪里是这个逆子的功劳,朕也不瞒你,这诏书,乃是伪造。”

    “……”这一次,轮到方继藩震惊了。

    不会吧,当初自己可是看过诏书的,不像是假的,尤其是那宝印,谁敢作假来着?

    他回头看了一眼朱厚照,朱厚照很鸡贼地低着头。

    方继藩有点蒙了,很显然,弘治皇帝不是在跟他说笑!

    自己算不算是受害者,要不要重申一下?这样的话,会比较容易划清界限吧。

    他乱七八糟的想着,又觉得界限划得太清,似乎有点不够仗义,毕竟我方继藩也曾是一个义薄云天的人。

    “此事,你不知情?”弘治皇帝死死地盯着方继藩,似乎想从方继藩的脸上深究出真假。

    显然,龙颜震怒了。

    可方继藩,觉得自己真是比窦娥还冤。

    这一回,他是真不知情啊。

    倒是朱厚照这时道:“父皇,方继藩确实不知情。”

    “……”

    朱厚照不说这话还好,方继藩听他这么一说,心绪就有点不好过了,心里不禁天人交战起来。

    义气还是自己的小命,哪个更珍贵呢?好像是后者更实在一点。

    可小朱秀才,其实还是颇讲义气的,这是实在话,人家处处都在为自己开脱呢,往日也对自己不错的。

    想了想,方继藩终于下了决心,道:“陛下,臣知情。”

    “什么?”弘治皇帝的脸色更加严厉起来。

    方继藩道:“吾皇如此圣明,断然不会发出这样奇怪的诏书,所以看到了诏书之后,臣就怀疑了。”

    弘治皇帝不发一言。

    其实方继续的心里颇为紧张,却还是努力镇定地往下说:“可是臣还是接受了这份旨意,这是因为,倘若圣旨是假的,那么势必要深究是谁胆大包天,发出来的假诏书,一旦深究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方才还紧绷的脸,顿时开始舒缓了一些。

    弘治皇帝的目光多了几分温柔。

    方继藩还是很稳重啊,居然想到了这一层。

    “所以臣以为,这封圣旨,只要是太子殿下送来,无论它是真是假,那么臣都认为,这是真的。着就是宫中的敕命。何况太子本就为西山书院院长,这封圣旨,不过是官面上的确认而已,这没什么不好,西山书院有太子为院长,与有荣焉,现在书院里考中了十三员举人,陛下,这是天大的喜事啊,太子殿下桃李满天下,岂不是可喜可贺之事?这十三员举人,而今见了太子,都得称呼太子一声大宗师,陛下,您以为呢?”

    大宗师……

    大宗师和恩师是有分别的,恩师是授业恩师,也就是亲自教授学问的人,就如王守仁称方继藩为恩师,这是比较亲密的师生关系。

    而大宗师本是指成就非凡、受人尊崇而可奉为师表的人,到了大明之后,人们一般称呼学官为宗师,譬如某县的秀才,见了本县的学官,理论上而言,学官有教导本县秀才的责任,所以他们往往称学官为宗师。

    这虽是较为广泛的称呼,某种程度而言,也可以说,这书院上下的读书人,都是广义上的太子门生了。

    “……”弘治皇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当然不相信,太子这厮跑去伪造圣旨会有什么很深的用意了。

    可方继藩如此一提醒……

    这西山书院,似乎也不像一个杂牌书院啊,一个顺天府的乡试,一下子中了十三个举人,直接霸榜,如此恐怖的实力,而这些举人……

    深吸了一口气,弘治皇帝道:“卿家继续说下去。”

    这一次,开始以卿家相称了。

    就好像是说,大家又成了好朋友。

    方继藩继续道:“何况太子殿下之所以伪造圣旨,当真只是因为贪玩吗?臣不这样认为,太子殿下若只是玩闹,这世上有太多可玩的东西了,可太子为何要自封自己为书院院长呢?可见太子殿下的心里是渴望着能真正独当一面,为陛下分忧啊。”

    “……”朱厚照听到这里,眼睛都直了,还能这样的解释?老方……也算是人才了。

    弘治皇帝已是站了起来,若有所思,在暖阁里,背着手,开始来回踱步,似乎开始在权衡着利弊。

    方继藩又道:“臣的这些门生,为何能获得陛下的欣赏?就说欧阳志吧,欧阳志……臣若是一直将他当做孩子看待,只让他乖乖在臣的府上读书,那么他永远都是一个长不大的迂腐书生罢了,即便书读的再好,又有何用呢?天下从来不缺读书人,可缺的,却是经世之才,因而臣才想方设法让他去辽东磨砺,使他可以独当一面,明白读书和做事的分别。”

    “臣对待其他的门生,大抵也都是如此。”

    “太子殿下也是一样啊,倘若陛下一直将太子殿下当做孩子看待,那么太子殿下就永远都是孩子。陛下,太子殿下已经长大了,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这本是可喜可贺的事,陛下不去鼓励他,反而指责,臣……认为这很不妥当,陛下,太子殿下迟早是要克继大统,独当一面的,他,已经不是孩子了。”

    方继藩说到这里,弘治皇帝终于驻足,他背着手,久久的凝视着方继藩,面上,略有动容。

第三百二十五章:赐官

    对于弘治皇帝的直觉而言,方继藩的话有道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难道……当真是因为自己将太子当做是孩子,没有给他独当一面的机会?

    还有这西山书院,此番中了十三个举人,势必震动天下,太子任书院院长,这本就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之事。

    历朝历代的太子,处境都是极尴尬的,他们一方面是储君,另一方面又被宫中所忌惮。

    可在弘治朝,则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恰恰相反,弘治皇帝嫌就嫌太子的声望不够足,嫌太子在将来镇不住满朝文武。

    方继藩将错就错,这等于是将这西山书院巨大的声望也加了一部分在太子的身上了。

    大明王朝,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西山书院的这些读书人,难道就不是士大夫?

    他们尚且称呼太子为大宗师,那么,也足见太子对于士大夫的重视。

    这真真是百利而无一害,这圣旨,居然阴差阳错的弄对了。

    可是……

    弘治皇帝依旧还紧绷着脸,他看着方继藩,虽是这样的说法很好很令人心动,可太子拿着萝卜私刻玉玺,假传圣旨,自认院长和总兵官,这口气……咽不下啊。

    于是,暖阁里沉默了起来。

    越是静默,越是令人感受到越加大的压迫感,朱厚照不禁瑟瑟发抖起来,他觉得很不对劲。

    老方说的有道理啊,父皇肯定会听从他的建言的。可是……越是听从,自己的死期可能就要到了。

    这里头的意思嘛……父皇虽然觉得有道理,可他总要有个台阶下吧,难道就因为有道理,就鼓励私刻玉玺的事吗?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肯定要先给他来一个教训,然后才从善如流,表示对方继藩建言的十分认可。

    朱厚照虽然做事不计较后果,可刀子架在了自己脖子上时,求生欲却还是很强的!

    他立即啪嗒啪嗒的落泪,哽咽着道:“父皇,方继藩说的对,儿臣……儿臣只是一心一意想为父皇分忧,儿臣也想独当一面,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只是儿臣知道父皇心疼儿臣,所以…总是处处担忧儿臣,庇护着儿臣,可儿臣已经长大了,愿为父皇分忧,这才铤而走险,做下这些大逆不道的事,父皇若是要惩罚,便狠狠惩罚儿臣吧,儿臣便是被打死,也心甘情愿。”

    这一次,简直是受了方继藩莫大的启发。

    原来是非黑白,这样说都可以。

    朱厚照是个擅长举一反三的人,抽泣着,说出了这番话。

    弘治皇帝则是抿着唇,继续沉默着。

    其实他也猜不透这儿子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

    可他在沉默之后,终究还是没有下手。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了,再动手,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你想要独当一面?”

    弘治皇帝凝视着朱厚照。

    朱厚照使劲地点着头道:“是,是,臣想要独当一面。”

    弘治皇帝随即就毫不犹豫的自御案上取了一份奏疏,直接丢到了朱厚照脚下,道:“这件事,你来处置吧,处置的好,有功,处置的不好,朕不饶你。”

    朱厚照欣喜若狂,一把将这奏疏拿起,可还没来得及看。

    便听弘治皇帝又道:“方继藩。”

    “臣在。”

    弘治皇帝脸色缓和了许多,道:“这西山书院乃是卿家所设,太子这所谓的院长不过是虚……”

    方继藩义正辞严地道:“陛下此言差矣,臣这个人比较耿直,太子殿下乃人中龙凤,他为院长,不但书院上下欢欣鼓舞,臣的心里也是欣喜的。”

    弘治皇帝摇摇头,苦笑道:“你们啊……”

    面对这两个穿了一条裤子,相互掩护的家伙,弘治皇帝觉得有些无可奈何了。

    弘治皇帝道:“那么太子假传圣旨之事,如何处置?”

    方继藩毫不迟疑地道:“陛下,这不是假传圣旨,这本就是真的圣旨,只要陛下认为是真的,即便它上头盖得是胡萝卜雕刻的印玺,那也是真的。”

    “……”弘治皇帝瞪了他一眼:“你也知道他是用萝卜雕刻的印玺?”

    “……”方继藩自己都懵了!

    卧槽,这人渣,还真用的是萝卜?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道:“圣旨没有经过内阁,宫中也没有存档,这是名不正言不顺。”

    “那么,重新发一份?”方继藩道。

    弘治皇帝摇头:“若是重新发一份,岂不弄巧成拙了吗?天下人一定会怀疑,既然此前发了一份,为何又发一份,事有反常即为妖啊,这一点,你不知道吗?”

    方继藩翘起大拇指:“陛下慧心巧思,令臣敬佩。只是,既不能重新发一份,又不能……”

    “再发一份。”弘治皇帝沉吟片刻,接着道:“只不过,这一次却不是敕封太子,而是敕封你方继藩,朕命人传出中旨,萧敬,你记下……”

    萧敬一直如透明人一般的站在角落里,可此前的君臣对话,他是全程看着的,此时,他不得不佩服方继藩了,这厮胆子大,脸皮还厚,竟还巧舌如簧,看来这小子能一飞冲天,不是没有道理啊。

    心里感慨了一番,他忙道:“奴婢在。”

    弘治皇帝淡淡道:“传中旨,再敕命方继藩为西山副总兵官,西山书院同院长,这封旨意,照例绕过内阁,就这样办吧。”

    副总兵官,方继藩是可以理解的。

    区区一个西山,连总兵官都出来了,虽然是奇葩,不过无所谓,将错就错嘛,可同院长算啥东西?

    当然,在大明,其实有一个专门同的官职和称号。比如科举,一甲是进士及第,三甲是同进士出身。都是进士,一个是真的,另一个也是真的。

    可是呢,多了一个同,就好像差了那么一点意思,如同夫人和如夫人一样,夫人是正儿八经的夫人,如夫人呢,是虽然你不是夫人,但你享受夫人的待遇。

    总之……方继藩也是院长,至少比副院长好听一些。

    何况,还给了一个副总兵官,左右都没吃亏。

    方继藩便连忙谢恩。

    弘治皇帝看了方继藩一眼,又道:“辛苦你了,朕知你与太子情同手足……嗯……”他本是话里有话,却又戛然而止!没有继续将那原话说下去,而是转而道:“朕方才自坤宁宫来时,太康公主说她有些不舒服,你且去看看吧,这脑疾永不可根治,实是令朕担忧啊。”

    又复发了?

    最近复发的频率,好像快了一点呀。

    方继藩不敢怠慢,行了礼便道:“臣这就去。”

    方继藩的面上露出了焦灼的样子,匆匆的出了暖阁,便入了后苑,他脚步匆匆,倒是很快的来到了一处阁楼前。

    方继藩刚进去,迎面就看到了刘嬷嬷,刘嬷嬷脸上显露着几分惧意,战战兢兢地给方继藩行了个礼。

    方继藩没给她好脸色,宫里的许多人都是如此,你越是摆出不容侵犯的样子,她才晓得畏惧你。

    进了寝殿,却见太康公主柔弱无骨一般,半倚在卧榻上,上头盖了一层薄被!

    方继藩上前行礼道:“公主殿下,又不舒服了吗?”

    朱秀荣朱唇一抿,随即道:“不知是否旧疾复发,还是染了风寒的缘故,所以请新建伯来看看。”

    方继藩便在塌下端坐,朱秀荣乖巧地伸手出来。

    方继藩便搭在了她的脉搏上。

    这脉象,果然是波涛汹涌,再看朱秀荣,*口起伏,方继藩不由皱眉。

    只见朱秀荣低声道:“据闻今日放榜,你门生的弟子,中试了?”

    方继藩不禁一愣,有些意外太康公主的消息挺灵通的。

    方继藩板着脸,轻声道:“一群歪瓜裂枣罢了,我没功夫搭理他们的,都是任他们自生自灭,中个举人算什么,说来惭愧。”

    朱秀荣却是道:“难怪你这样有学问。”

    方继藩坐直了身体,手依旧搭在她的脉上,口里道:“学海无涯,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学问,众生都是愚夫罢了,只是我幸运一些,看得比别人多了一点点,罢了,我不喜欢说这些,又不是什么好显摆的事,公主殿下,你的脉象有些乱。”

    方继藩风淡云轻的样子,俊秀的脸上,那剑眉总是微微的锁起一些,带着些许的愁绪,那眼睛里很平静,令朱秀荣有些动容。

    难怪近来这么多人夸他,似他这样既有本事,却又如此真诚、虚怀若谷的男子,真是少见啊。

    朱秀荣低声道:“我偶尔也读书,可都是闭门造车,找不到人请教。”

    “殿下。”方继藩道:“读书只是过程,而求知方为目的,因而若是殿下读书,万万不可死读书,需边读边琢磨,就说一个最简单的东西吧,殿下可知道回字有几种写法?”

    “呀?”这还简单?朱秀荣俏脸微红,自惭形秽地道:“我……我不甚了解。”

    “有四种。”方继藩轻轻的用手在朱秀荣的小臂上开始划拉,写出回的四种写法,朱秀荣看得极认真,一时痴了。

    “现在,明白了吗?”方继藩抿嘴一笑:“这只是最简单的学问,不算什么的。”

第三百二十六章:郎情妾意

    朱秀荣看着方继藩,目光柔和,嫣然的笑了,轻轻张唇道:“为何你和我哥一样的年龄,他什么都不懂,你却懂这么多?”

    这真是个好问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方继藩叹了口气道:“太子殿下聪明伶俐,非寻常人可以比拟。何况殿下是太子,东宫之中,有的是天下最顶尖的大儒,也有世上自见多识广之人,教授殿下学问,所以……公主殿下,你错了,太子殿下不是什么都不懂,他已经足够聪明,懂得够多了。”

    方继藩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接着道:“当然,太子殿下是比我差那么一点点,至于原因,可能只是他平时贪玩一些,而我热爱读书,在别人飞鹰走狗时的时光,用在了穷究万物的道理上,我并不是一个聪明的人,却知笨鸟先飞的道理,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学习使我快乐。”

    朱秀荣眨了眨眼睛,颔首点头道:“极有道理,所以我才觉得这样的人极了不起,你想想看,你也出自名门,虽不及我哥,他是太子,可你也是南和伯世子,分明可以承袭爵位,一辈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一生,可你却能安下心来读书,这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我听母后说,京里的许多子弟,仗着家里有权有势,四处沾花惹草、飞鹰走狗、惹是生非,这样的人,都是躺在自己的祖先们的功劳簿上,成日醉生梦死,在京里害人不浅,很是可恶。新建伯,我越发觉得你了不起了,我也要好好读书,方才不负你……”

    她一番真切的话,却是说得方继藩汗颜,等听到她说不负你的时候,方继藩的眼珠子都直了,忙将脸撇开一些,不让朱秀荣看到自己一副得逞的样子。

    谁料朱秀荣却是说:“方才不负你的教诲。”

    “……”

    虽只多了几个字,意思却是大不相同啊。

    禽兽啊,我真是禽兽,万万料不到自己竟是想歪了,思想不健康,这是不对的,我方继藩是个有道德的人。

    方继藩微笑,手还搭在朱秀荣的小臂肌肤上。

    突然间,似乎是有了默契一般,朱秀荣和方继藩都陷入了某种尴尬的沉默,朱秀荣俏脸微红,似乎脑海里也出现了点不健康的思绪,她咬着唇,等着方继藩说话。

    方继藩嘴唇嚅嗫着,不知说什么好。

    索性,二人相视而看,却随即不禁一笑。

    良久,方继藩才打破了尴尬:“殿下的病情还算稳定。”

    “嗯。”朱秀荣轻轻点头。

    方继藩则是抬头看着房梁,心里则在绞尽脑汁的想着自己该说点什么,随即,口里道:“下次不知殿下什么时候脑疾复发。”

    “什么?”

    方继藩一呆,他竟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朱秀荣却道:“其实……明日也可以复发的。”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要不,过几日吧。”方继藩的脸居然红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朱秀荣。

    “好,一切听你安排,有你陪着说说闲话,真好。”朱秀荣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已有些不知所措,毕竟她自小接受严谨的教养,显然也觉得自己过于孟浪了。

    方继藩深吸了一口气,有点儿不舍,可想了想,似乎待在这里的时间已经有些多了,再多一些时候,纵然刘嬷嬷不敢生事,却也难保不会生出什么其他的事端来,毕竟他再想留下来,却也要为太康公主的声誉考虑。

    方继藩便站了起来,彬彬有礼道:“那么,臣告辞。”

    转身,不敢回头去看,害怕自己失态,我方继藩毕竟是有道德的人啊!

    于是努力地抬着犹如灌了铅一般千斤重的腿,慢慢地踱步出宫。

    等出了午门,似乎有一种重生的感觉。

    雪絮在头上狂舞,可方继藩却一丁点也不觉得寒冷,却在这时,身后有人狠狠拍了他的肩。

    方继藩打了激灵,像是偷*被抓一般,面色惨然。

    接着,听到朱厚照的声音道:“哈哈哈,老方,真有你的,这一次幸亏你救了本宫啊,否则本宫只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原来是太子,见朱厚照头戴着斗笠,穿着蓑衣,浑身臃肿,斗笠上积了薄雪,想来是等候了一些时间了。

    “给本宫妹子看病,竟耗了这么久,本宫差点儿冻死了。”朱厚照抱怨着,一面摘下自己的斗笠给方继藩戴着,一面道:“莫受寒了,你可不比本宫,本宫是弓马娴熟的,身子硬朗,你就差一些了,哈哈,说正经事……”

    雪絮便飘在朱厚照的发髻上,他不以为意,口里呵着白气,从厚重的蓑衣里取出了一份奏疏,道:“父皇不是让本宫独当一面吗?说是将这差事交本宫看,你如何看?”

    方继藩接过了奏疏,原来,却是因为雪灾,在密云一带出现了许多流民,需要安置。

    方继藩顿时明白陛下的意图了,说是需要安置,其实就是希望太子带头将这些流民安置在西山。

    安置流民,自不是一件小事了,可对于西山而言,却还算是力所能及的。

    方继藩便看着朱厚照道:“太子殿下,知道该怎么做吗?”

    “这个容易。”朱厚照笑了:“让他们来西山,咱们给他们粮食管够。”

    “……”方继藩笑了笑道:“太子殿下,若是安置流民有这样容易,单凭让他们吃饱,这就太过简单了。”

    朱厚照不解地看着方继藩:“什么?”

    方继藩道:“陛下在历练太子殿下,若只给钱粮,陛下若是知道,固然也算是把人救活了,可这算什么安置呢?”

    “那么…”朱厚照摸摸头,道:“本宫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疑惑父皇让本宫做的事也太容易了,再怎样着,一千多个衣衫褴褛的流民,对西山而言,岂不是小事一桩?”

    方继藩欣慰的勾起一笑,果然,太子殿下智商见长了啊。

    “可是,本宫还是不明白该怎么样安置,父皇才会满意呢?”

    “不。”方继藩摇头道:“其实太子殿下要做到的,不只是陛下满意,殿下,这次是来之不易,可以让殿下独当一面的机会,若只是满意,并不算什么,太子殿下应该做到最好。”

    “殿下,你想想看,平时你在西山学来了什么,殿下可以想想,将在西山所学,如何的运用起来。”

    这一次,方继藩很认真。

    他和朱厚照是朋友,真正的朋友。

    自己的儿孙……不,徒子徒孙太多了。

    可是朋友几乎没有,朱厚照是其中一个,也只有他这么一个。

    其实,方继藩是一个真正有家国情怀的人。

    这不是空话,上一世,他研究的是历史,许多事,他太感同身受了,任何一个对老祖宗的历史有兴趣的人,多是有这等家国的情怀。

    人不能只苟且的活着,否则天下的富贵在面前,那也食之无味。

    方继藩认真地凝视着朱厚照。

    真正改变历史的机会,或许就在眼前,首先,他不只要改变这个时代的生产力,而真正重要的,还有明武宗,这个自己的知心朋友,也就是眼前的太子殿下。

    朱厚照挠着头,想了很久,道:“知行合一?”

    他显得不够确信。

    方继藩微微一笑:“殿下既然想到了知行合一,那么就试试知行合一。”

    “可是,怎么试呢?”朱厚照很认真地看着方继藩,他显然也希望能够将此事办好,更是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先将流民们迁徙到西山吧,接着,咱们一步步的来。”

    方继藩和朱厚照一面踩着雪,朱厚照低着头,带着童心,故意用自己的靴子狠狠踩下,非要使自己的脚印比方继藩的更深一些。

    “好,咱们要做,就做到最好,比任何人都做得更好。”

    朱厚照立下了雄心壮志,眼里泛出了坚定的光芒。

    随即,他拍了拍方继藩的肩道:“本宫和你一起,真是心安。”

    “多谢殿下夸奖。”方继藩挑挑眉,眺望远方,竟看到一人,用一种奇怪的姿势,或者说,是一瘸一拐的在雪地里蹒跚而行,迎面而来。

    朱厚照面带微笑,似乎对于未来充斥了信心。

    只是当那人继续往前走了几步,那一瘸一拐的人,才发现这人竟是个蓬头垢面的弃儿。

    这在午门附近的御道上,也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下雪的缘故,禁卫们躲了懒,以至这乞儿疯了一般,背着一个破破烂烂满是补丁的包袱冲了过来。

    “殿下小心。”方继藩察觉到了不对劲。

    可他说话的同时,朱厚照却是同时道:“老方,小心,躲本宫后头去。”

    却见那乞儿在数丈之外,突然身子顿住了。

    哐当一声,那个破旧的包袱落下了。

    无数的锅碗瓢盆以及各种杂物,甚至还包括了半截的草纸俱都散落了一地。

    可那个蓬头垢面之人,依旧还愣愣的站着。

    朱厚照已快速的走到了方继藩的面前,厉声喝道:“何人!”

    “太……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这个人跪下了,跪在雪地里,滔滔大哭,恸哭之声,直冲云霄。

    这哭声伴随着这漫天的雪絮,在苍穹回荡。

    …………

    终于更完今天的五章了,总算可以松口气。好累呀,在电脑跟前坐得久,腰疼,老虎得去歇歇了,大家也早些睡,明天继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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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我承认,我不是人,我是败家子,我卑鄙,我无耻,我卖了家业,我愧对祖先,我还四处沾花惹草,恶贯满盈。爹,有话好好说,可以把你的大刀放下好吗?”明朝败家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败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