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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六百七十四章:恩旨来了

    周毅居然和刘司吏的女儿结亲!

    这对于整个周家而言,简直就是……天大的事。

    周家这一支,一直窝在这偏僻的地方,世世代代的务农,没有出过什么有本事的人。

    可刘司吏不一样,人家是县城里了不起的人,甚至有传闻,他极可能有机会在几年之后成为县中的主簿,而那……可是朝廷名正言顺的官儿,哪怕是九品不入流的官,可对于周康而言,那也是平时想巴结都巴结不上的人。

    “周毅家……有福了啊。”周康不禁感慨一声。

    三个儿子……歪歪斜斜的站在一边,口里流着哈喇子。

    别看他们年轻,可看上去,却是未老先衰。

    以往周康都以自己有三个儿子而自豪。

    毕竟……儿子越多,在村子中的地位就越高。

    可现在……回来的周毅,让周康看自己的儿子,怎么瞧怎么不顺眼。

    瞧瞧他们,站没有站相,坐没有坐相,农活没干多少就气喘吁吁,老大是娶了媳妇了,老二、老三迄今为止,连个媳妇的影子都没有,尤其是这双目无神的样子,浑身脏兮兮的,身上寻不到一丁点好处。

    周康越想,心情越气闷,瞪了他们一眼,忍不住就破口大骂:“都站在这里干什么,又不是你们娶新妇,一群混账东西,还不去干农活,不干活,谁养活你们?滚!”

    三个儿子听罢,便仓皇而逃。

    哎……

    周康摇头。

    他心里甚至开始在想,若是周毅遇到了责骂,会怎么处理呢?

    反正周康相信,以周毅的见识,肯定不会如此狼狈。

    见过大世面的,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哪。

    …………

    过了两日……

    那刘司吏居然亲自下乡来,带了几个小吏,让这村子里又热闹起来。

    可是这一次,他们带来的却是衙里的公文。

    朝廷居然又要招募士兵了。

    这一次……招募的人数极多,不只是如此,对于从前的老兵,允许重新入伍,所有老兵,只要入伍,直接授予士官官衔,重新进京,进行整编。

    刘司吏就是为了这个事来的。

    他的准女婿,可不就是老兵吗?

    刘司吏的心情也是异常激动,将村子里的人召齐了,开始让小吏贴了告示。

    因为存着考较自己准女婿的心思,便直接对周毅道:“周毅,你来念。”

    周毅听罢,看着告示,随即开始唱喏。

    一会儿工夫,这村中的男丁个个面带喜色。

    不过继续念下去,一大半人,脸上又挂上了愁容。

    这次招募,对于新兵的要求,很高啊!

    不但要求了年龄,还有身高,甚至还有视力。

    这令那些超龄的,身高不足的,个个哭丧着脸。

    那些觉得有希望的,则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激动得雀跃欢呼。

    周康在刘司吏身边作陪,听到周毅念出的告示,脑子里顿时嗡嗡的响,他觉得自己的两条腿有些软,就要站不住了,还好周毅及时搀扶住了他。

    刘司吏满面红光,看着这村子里老幼们的反应。

    一些妇人们也听到了动静,居然也出了来,年老的婆婆和年轻的媳妇们低声说着什么。

    周康家的老三大声的欢呼道:“爹,爹,我身高够,年龄也恰好。”

    他期盼的看着自己的爹。

    他想去宁波,去京师,去吃肉。

    一想到吃肉,他的哈喇子又流了下来。

    当兵,就意味着吃肉,意味着也可以读书,意味着也能娶媳妇,不……不是娶媳妇,是媳妇找上门来。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的爹,眼中是满满的期盼。

    自己若是去当兵,就意味着家里少了一个劳动力了。若是父亲不肯自己去,那可就糟了。

    他的两个兄长,因为超龄,都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

    周康也是激动了,中气十足的道:“去,当然要去,老三啊,我们一家人的希望,就都在你的身上啦,你要争气啊。”

    说着……周康老泪纵横。

    他居然没有一丁点儿子即将远游的苦闷,这泪水中带着的,是满满的欣慰。

    想不到……朝廷又招募士兵了,这……这……这无疑是天赐良机啊!

    他顿时觉得自家的老三,怎么看都怎么顺眼起来。

    另一边,刘司吏却将周毅拉到了一边去,低声道:“这公文,你是一字不漏的看了的,你还想回到军中吗?”

    周毅目光炯炯,却是犹豫了一下。

    他心底自是怦然心动的,可是看着自己未来的老丈人,却又不禁道:“若是去,只怕苦了翠娥。”

    刘司吏就正色道:“她是我女儿,可妇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男儿志在四方,她在家里操持家业,伺候你的母亲就好了。公文里明明白白的,你去了军中,便是士官,这士官到底是什么,老夫也不甚明白,想来……此后还会有公文来详解,可无论如何,大小它也是一个官,比当兵要强。到了军中……总还有机会,我瞧你不是凡人,将来……肯定有出息的。你若是想去,老夫就做主啦,这两日就择日子成亲,也好让你安心回你的军中去,翠娥过了门,自当照料你的母亲,老夫这里当然也会帮衬一些,到了京之后,多修书信回来,有什么事,我们翁婿商量着办。”

    周毅听着,顿时热血上涌。

    他唯一的顾虑就是这个,万万想不到,刘司吏竟这般的开明。

    在家里的这些日子,虽是没有军中那样艰苦,可周毅却总觉得不习惯,朝思暮想的,都是想再听到那熟悉的军号和军哨声。

    这刘司吏,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每日与公文和案牍打交道,天下发生了什么变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看着周毅,很欣慰自己目光和运气不差,能寻到这样的女婿,这个女婿,身体强壮,有见识,读过书,且还年轻,将来一定有前途的。

    他捋须,拍了拍周毅的肩,眼中都是欣慰,就道:“不要有后顾之忧,我对子女家教甚严,翠娥也是识大体的。”

    周毅再无二话,直接拜倒在地,道:“小婿谨遵教诲。”

    片刻之后,这里就不清净了,数不清的适龄壮丁,都寻到了周毅这里。

    不只是本村,几乎是附近四乡八里的人,都蜂拥而来。

    人们询问着当兵需什么,又问要携带什么,设在宁波的招募处那儿,会不会将人挡回来。将来若当真入了军中如何如何。

    这数不清的问题,问得周毅头昏脑涨。

    刘司吏办事效率果真很快,两日之后,周毅就成亲了。新婚燕尔不久,便拜别了母亲和新媳,带着数百个适龄的年轻人们,背着行囊出发。

    无数人都出来了,前来送别。

    来送行的人,欢天喜地,只恨不得……自己的儿子或是丈夫,千万不要被军中打回来才好。

    浩浩荡荡的人群……最终涌入县里的招募处……

    县里兵房的司吏,觉得这个世界疯了。

    ………………

    兵部募兵的公文已经发了下去,王守仁也不知效果如何。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一切都是恩师的主意,恩师……理应不会有错吧。

    他随即……便到了内阁,却发现恩师不在,去见皇上了,其实方继藩在内阁的时间确实不多,大多时候,都和朱厚照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并不觉得有异。

    反而这家伙若是常出现在内阁里,才是稀罕事。

    刘健和李东阳得知王守仁来了内阁,倒是特意将他请来,三人各自落座,漫不经心的喝茶。

    刘健率先道:“伯安,兵部那里已开始募兵了吧?”

    王守仁便道:“是的,已经开始了,公文下发至各个布政使司,还有各府各县,现在预备扩编五军,每一军,一万五千人,这个数目不小,所需的壮丁也是不少,七万五千之数,下官心里有些担忧,只怕滥竽充数的太多。都察院那里,有人阴阳怪气……”

    “阴阳怪气……”刘健皱眉,眉挑了一下:“这些人,真是死性不改。”

    对于都察院,刘健有些失去耐心了,他是内阁首辅大学士,哪怕上皇带走了大半的清流,可都察院的职责,本就是监督,所以……说闲话的还是不少。

    刘健因为支持新政,现在在新政方面,越来越暗合陛下的心意,以至于有人开始对刘健不满,认为刘健没有大臣之风,这是投机取巧,逢迎皇帝。

    刘健就算有再好的脾气,也是对于这些人,开始失去了耐心。

    王守仁又道:“他们说,一下子要招募这么多人,少不得各府各县便会借此名目四处拉壮丁,到了那时,又不知多少百姓要欲哭无泪。”

    刘健:“……”

    拉壮丁……这本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事。

    朝廷需要人,壮丁们自是不肯的,所以……地方的官吏,为了完成朝廷的摊派,便让小吏下乡拿人,往往这等事,惹的处处鸡飞狗跳,百姓们苦不堪言。

    现在朝廷需要募近十万人,这么大的数目,可不就是拉壮丁吗?

    ………………

    感谢反天刀同学打赏的盟主,谢谢。

第一千六百七十五章:陛下无比圣明

    刘健听到此处,便缄口不言了。

    他很清楚……朝廷下了旨意,地方官吏们为了完成,扰民是铁定的。

    可这也没有办法。

    上皇帝出海,带去了无数的大臣和扈从,可同时也带走了大量的禁卫和京营。

    本来京里还有第一军在,这支军马骁勇善战,有了它,在这太平时节,足以保证京师的安全。

    可第一军也遣散了。

    就留下一群没有兵的武官,成日还在拟定操练计划,研究作战的方法。

    若是朝廷再不招募一批士卒,京师将陷入无兵可用的尴尬境地,到了那时,若是有心人窥测京师,难免要出乱子。

    所以……现在招募新兵已是当务之急。

    至于可能引发的后果,甚至可能导致怨声载道的情况,刘健也只能两相其害则取其轻了!

    刘健吁了口气,便道:“事急从权,其实……当初若是不遣散第一军,此事倒还不必急,只可惜陛下和齐国公都是急性子。”

    说着,他摇摇头,依旧无法理解……怎么好端端的国家大策,最终弄的跟儿戏一般。

    可有什么法子呢,陛下和齐国公在某些方面还是好的,比如他们的新政……就解决了朝廷棘手的问题。

    刘健毕竟是最顾全大局的那个,于是道:“兵部这里,要有未雨绸缪的准备,切切不可让下头闹的太过,否则民心尽丧,就是得不偿失。”

    王守仁就正色道:“下官已责令各处兵备道派出人员至各府巡查,为的就是防范于未然。”

    刘健的脸色温和一些,露出几许微笑道:“如此甚好。”

    接下来,三人似乎再没有说话的心情,都不做声。

    倒是此时,外头有人道:“陛下驾到。”

    刘健三人一愣,随即连忙起身出去接驾。

    却见朱厚照和方继藩已经一前一后的进来了!

    于是刘健三人又连忙行礼。

    朱厚照背着手,看了王守仁一眼,道:“怎么,兵部有消息了吗?”

    朱厚照对募兵之事格外的上心,他已好几次……来询问这件事了,不过朱厚照本就精力充沛,对于琐事,却不似上皇帝那般,一一过问,寻常的奏疏和票拟,都交给司礼监去批红,可对于他关心的事,却死死的攥着,一刻不肯放松。

    方继藩夸赞皇帝抓大放小。

    当然……刘健等人自是在心里暗暗吐槽新皇帝远不如上皇帝,已渐渐有了‘昏君’的征兆。

    刘健就道:“现在还未有消息,旨意才下三日,地方上……要招募新兵,只怕还需一些时候。”

    “按理来说,附近的州县,该有一些消息了啊。”朱厚照吹胡子瞪眼,随即又道:“兵部是干什么吃的,一点都不尽心。”

    王守仁则道:“陛下,一切都有章程,每一个步骤都需做到没有遗漏,这不是尽心不尽心的事,而在于,这各处的官署,必须循规蹈矩,唯有如此,方可井然有序。否则……一切的都凭上意,陛下关心的事,上上下下都着紧着,那么陛下不关心的事,又当如何呢?”

    朱厚照瞪着眼:“……”

    王守仁历来耿直,他说话是不会顾忌别人感受的。

    朱厚照骂他不上心,他毫不犹豫就开始反诘。

    抡起讲道理,朱厚照哪里是他的对手啊。

    朱厚照心里不禁道,好啊,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方继藩看了朱厚照一眼,却是率先发难了,对着王守仁严厉的道:“伯安这话就不对了,陛下关心的,难道做臣子的不该格外的关注吗?陛下说你几句,你还敢顶嘴,明日,你是不是还要欺师灭祖了?你这混账东西!”

    骂了一句,又向朱厚照道:“陛下……其实……凭着臣的良心说,王伯安的话,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的,朝廷有朝廷的章程,这是规矩,若是乱了,虽是今日走了捷径,可他日却是要后患无穷。陛下乃是圣君,自然而然明察秋毫,就算违一些规矩,也没什么大碍。可陛下您想,以后这大明的皇帝,个个都能如陛下这般的圣明吗?他们的智商,将来可能拍马都及不上陛下的啊,倘若他们也没规没矩,那么朝廷就非要乱了不可。”

    朱厚照的心情,大抵是过山车,忽喜忽怨,瞎琢磨了老半天,也没猜出来方继藩到底是帮谁的。

    就索性打了个哈哈,转到了一个他最是看重的话题上,道:“朕不管,三百万两银子的军费,朕等着你奉上。不过……坊间对于军汉的成见,确实令朕忧心啊,又想马儿跑,还要让马儿不吃草,一边骂人家,轻贱人家,刻薄人家,还指望外敌来时,给你拼命,给你流血,让他们舍弃了自己的性命。这世上有这样的理吗?朕若是那些军汉,非要反了这狗朝廷才好,只需在军中先邀买人心,而后……寻几个心腹之人,在地里埋着一块石头,石头上雕着上天无道,改朝换代的字言,待人挖掘出来,便开始制造流言,利用大家的愤怒的同时,故意挑衅武官,武官们定是惶恐,要平息这些流言,少不得寻一些将士开刀,这一开刀,更是让人怨恨,此时,朕再站出来,砍了武官的脑袋,大呼一声,跟着朕有肉吃,如此……便一切水到渠成了。”

    这番话……听的刘健和李东阳目瞪口呆。

    方继藩却是懊恼的道:“倘若如此,也不过是流寇而已,乱则乱矣,却不足成势。”

    朱厚照托着下巴颔首点头:“老方果然说到了最要紧处了,反是反了,可要成,却还差的远,因而率先要做的,却是召集一批骨干,令这乱军能够令行禁止,切切不可让他们四处屠戮百姓,除此之外,便是四处张榜,到处安民,告诉百姓,他们只诛平日作威作福的豪强和士绅,不扰百姓。再者,若有官军来弹压……”

    “陛下……”刘健似乎再也忍不住了,忙道:“方才陛下说到了事关天下百姓,对于军户的成见。”

    “对,朕方才就是说这个……”朱厚照叹口气:“不解决这个大患,朕寝食难安,朕和待诏的翰林讨论过,却发现,眼下根本无计可施,为何呢,一方面,朝廷固然可以给予军户们更多优厚的待遇,慢慢消除这些成见,可军户们这么多,朝廷能给予的,给的越多,恰恰加重了百姓们的负担。给不可,不给亦不可,这是两难的境地。”

    朱厚照随即又道:“难道诸卿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吗?来,都坐下,集思广益,总要想一些办法才好。”

    朱厚照本就爱骑射,他想要做的,乃是汉武帝,因而对于现状,他是最不满的那个,当初汉武帝时,多少人投笔从戎,为朝廷四处出塞,更不知多少良家子,能以从戎为荣。

    可到了大明,这样的成见,莫说他做汉武,别不成,最终成了隋炀帝。

    刘健等人面上带着苦笑,却也无奈,那就……议吧!

    …………

    一封自山东临淄府的奏疏,率先送到了兵部。

    这是山东整饬兵备道送来的奏报。

    奏报送到,却令收到了奏报的堂官心里产生了狐疑。

    山东整饬兵备道的?

    封面上写的乃是‘报临淄募兵事’的字样。

    这临淄府,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可按理来说,旨意才几天的时间,这短短的几天之内,等送到了临淄,那已过去了一天时间,能给募兵的时间,最多也就两天,甚至还不到。

    这两天时间,募个鬼的兵?

    没有十天半个月,按理来说,也不会有消息的。

    毕竟……官府先要张榜告知,此后,差役们要下乡去拉丁,一来二去……最是花费时间的,若是地方上有阻力,少不得还要闹出许多事来,怎么可能三四天时间就有眉目。

    这堂官心里想,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随即,他徐徐的打开了奏报,撕了火漆,取了里头的奏报,先验过了整饬兵备道的印章,确认无误,而后………打开一看……

    这堂官顿时懵了!

    临淄府招募新丁,一日半时间,投军者,三千七百余,实募四百人,已招募完毕,此后整饬兵备道核验无误,克日赴京。

    一天半的时间,就有三千多人投军?

    要知道……这可都是适龄的壮丁啊。

    一个府,招募的新丁,大致在三百到五百人,可投军之人,竟要高达实募的十倍了。

    这……疯了吧?

    听说过有人上赶着科举做官,可没见过上赶着当军汉的啊。

    这样的事情,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于是……

    “人来,人来,核验一下,好好的核验一下,这封奏报,到底是真是假。”

    片刻之后,来了常年与案牍和公文打交道的老文吏,将上头的火漆和公文还有字样以及用纸统统检查了一遍,最后十分笃定的看着堂官道:“启禀上官,这公文,出自山东整饬兵备道,绝不会有假,下吏甚至对照过此前他们的公文,其公文,理应都是出自同一个文吏之手,可见……这真的不能再真了。”

第一千六百七十六章:谜底揭晓

    这堂官听罢,惊了。

    他甚至还认为……这可能是有人冒功,毕竟……

    地方父母官,是有动力冒功的,及早完成朝廷交代下来的事,说不准,可获得朝廷的奖掖。

    可随即,他又迷糊了。

    因为……奏报附带来的,还有一份名录。

    名录上头,写着一个个名字,家住何处,年龄,身高,所有的数据,一个遗漏都没有。

    倘若冒功,怎么可以做到如此?

    一旦壮丁解来了京师,一眼就可查出来。

    他在兵部这么多年,这样的操作,看不懂哪。

    可无论看得懂,还是看不懂,堂官对此还是极慎重,他看了一眼老吏:“从前有过这样的事吗?”

    “只有一次,那便是宁波水兵招募,不过……那是西山镇国府招募的,给予的待遇,格外的优厚,是以报名还算是踊跃。”老吏捏着胡子,又继续道:“可即便如此,也远不如今日之盛况啊,水师和扩编新军不一样,水师要招募的,毕竟人少,这么一点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新军招募的规模,乃是水师的十倍以上,如此大规模,朝廷能给予的待遇,也是有限,按理来说……”

    说到这里,老吏顿时了,显得犹豫。

    堂官就道:“你说下去,不必有什么忌讳。”

    “按理来说,百姓们是最怕这等事的,若非大规模的拉壮丁,这绝无可能。历朝历代,这样的事也是闻所未闻,可谓之盛况空前。”老吏皱眉,他觉得匪夷所思:“给予新丁的待遇,这都是有定数的,兵部这边,已经拟出来了,说实话,和寻常做工的相比,甚至薪俸还要差一些,虽说募来的新丁,倒也能保证他们安身立命,一家老小能吃饱肚子,可……真论起来,实是……实是匪夷所思。上官,下吏说一句倚老卖老的话,下吏自天顺四年起进入兵部当差,所经的公文无数,甚至……也翻阅过本朝太祖时起的公文,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事。下吏觉得……这些人……莫不是吃错药了?”

    似乎,也只有这么一个理由可以解释了。

    十之**,是中了齐国公的邪。

    堂官这次就绷起了脸:“不可胡说。”

    “是,是。”老吏一脸惭愧:“下吏万死。”

    堂官露出了谨慎之色,吩咐道:“立即报通政司吧,事有反常即为妖,可甄别真假,却非你我可以定论的,这是皇上和衮衮诸公们的事。”

    “是。”

    …………

    一封快报,火速送入了宫中。

    刘瑾亲自接过了奏报,听说是关于征募新丁的,他格外的慎重。

    他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奉天殿,奉天殿里,君臣们都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刘瑾小跑着进去,边道:“陛下……临淄府送来新丁征募的奏报。”

    朱厚照脸色胀红,方才他说到了激动处,气恼于国朝的风气,对于军汉们的不公。

    刘健和李东阳,只是解释……这来源于国朝开国以来的积弊,说到底,就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言外之意就是……陛下别激动,这事儿……都已这么久了,要解决,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徐徐图之即可。

    若是弘治上皇帝,倒也罢了,徐徐图之嘛,徐徐的图了,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可朱厚照是急脾气。

    只有方继藩老神在在。

    等听刘瑾说有奏报来,朱厚照伸长了脖子:“临淄府反啦?”

    刘瑾:“……”

    刘健和李东阳起初还不在意,听到反了二字,心里就立马咯噔了一下。

    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临淄在山东布政使司,且不说是孔孟之乡的所在,更重要的是,此地富庶,一旦出了乱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朱厚照抚掌,居然像是立马精神振奋起来了,口里道:“有胆魄,有胆魄,朕一直盼……不,朕一直担心着这个,来,取朕看看。”

    只这转瞬之间,朱厚照的脑海里,已酝酿出了亲征、临阵、杀个乱贼片甲不留的无数计划。

    等奏疏送到了朱厚照的手里,朱厚照瞥了方继藩一眼,而后将奏报打开,低头……

    朱厚照看了之后,面上猛的……带着恐怖。

    他皱眉。

    随即……又露出古怪之色。

    此后,愁容满面起来。

    可过一会儿,又乐了。

    “来,来,来,几位师傅,先看看这奏报的真伪,朕虽是明察秋毫,可横竖看不出这是真是假。”

    刘瑾就连忙将奏报送至刘健面前,待刘健等人传阅。

    刘健和李东阳一脸震惊。

    只有方继藩看了,却似乎早有预料的样子。

    “陛下……”刘健倒吸一口凉气,道:“老臣认为,这奏疏乃是真的,老臣与案牍打过数十年交道,实在无法想象,整饬兵备道,要在这上头弄虚作假。值得商榷的是………这……”

    他似乎想说,可现实发生的事,实在是匪夷所思。

    殿中君臣,都震惊了。

    此前,他们是亲眼目睹坊间对于军汉的歧视,这等入骨的轻视,在他们看来,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扭转的。

    可奏疏太震撼了,数千人应募,招收的不过是四百个,十中取一,便是科举,大抵也不过是如此,可问题在于,当兵比做官还好?

    李东阳皱眉,猛地,他突然眼睛一亮:“陛下,臣明白了,齐国公所用的,乃是韩信撒豆成兵之策,遣散五千第一军老卒,令他们到地方招募新丁,齐国公这一手,实是高明啊。”

    撒豆成兵?

    朱厚照一愣,他也知道这个典故,不禁动容。

    老方居然还懂得用计。

    朕为何就没有想到?

    他看向方继藩:“老方,你还晓得这个?”

    方继藩很实在的摇头道:“陛下,这并非是撒豆成兵。”

    “不是?”

    撒豆成兵,对于李东阳而言,已是他认知的极限了。

    可方继藩断然否决了李东阳的说法。

    事实上……殿中君臣们,依旧还在震撼之中。

    他们实在无法理解,奏报中所发生的事,以至于到现在,许多人还觉得自己在梦中一般,一切都不真实。

    大家齐看着方继藩,满腹疑惑。

    在期待的目光下,方继藩便道:“撒豆成兵,恰是天下大乱之时,百姓们没有出路,不是为兵,就是为匪,韩信利用对士卒们的奖励,让他们各回乡中,招募新丁,这确实是可行的。可当今天下太平,士卒们回乡,哪怕是说破了天,谁又愿意成为新丁呢?国朝这么多年,对于军汉的轻视,已形成了根深蒂固的成见,绝非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动的。”

    李东阳面上带着惭色,细细思来,方继藩所言,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样一来,他更是满腹疑惑:“那么……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老方,休要卖关子了。”朱厚照也是很心急。

    “陛下。”方继藩看着朱厚照:“陛下这一次,可是认输了?”

    这才是重点呀!

    朱厚照:“……”

    “陛下要愿赌服输啊。”方继藩道:“男儿大丈夫,说出的话,一口吐沫一根钉。”

    有些事情得早落实才实在。

    朱厚照只好道:“输啦,输啦,你快说来。”

    “臣之所以老兵们遣散回乡,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对陛下和王伯安有信心。”

    本来朱厚照还怏怏不乐,总觉得自己好像智商被人碾压了,可听到此处,却不禁愣住了,这话……听着很耳熟啊。

    刘健和李东阳面面相觑,心里无奈,果然……又开始了。

    只有刘瑾,眼睛一眨不眨的听着,竟是觉得自己做了半辈子的太监,像是白做了一般,干爷爷若是做入了宫,历朝历代的宦官,没一个可以给他提鞋。

    可方继藩说的很认真:“这第一军,乃是太子殿下与王伯安调教出来的,当然……臣也有少许的功劳。陛下想想看,这些士兵,从军一年,和从前的京营、军户,有什么分别?”

    朱厚照此时,倒是不敢等闲视之了,他认真的托着下巴,脑海里开始浮现出一点什么。

    方继藩继续道:“咱们第一军的将士,入了军中,个个身体壮实,这是因为,陛下爱兵如子,将他们当做自己的亲儿子一般看待,他们每日的餐食,比之寻常人,不知好多少倍。不只如此,王伯安还在军中,教授他们读书写字,他们在军中……每日操练,操练日久之后,早已滋生了袍泽之情,陛下想想看,这么一群人,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他们和其他人,有什么分别呢?首先,他们身体强壮,一个人可以打三四个,陛下又可知,寻常百姓,最讲究的是多子多福,这又是为何?因为在乡间,儿子越多,才不会被人欺负,可他们儿子再多,也不及咱们第一军将士们一人,那么……等于是一个儿子从了军,却相当于是养出了三四个儿子,这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朱厚照歪着头,细细想来,他记住了重点,朕爱兵如子,因为爱兵如子,所以第一军的士卒们,身强体壮,这正迎合了寻常百姓的心思。

第一千六百七十七章:赐封

    朱厚照心里细一琢磨,眼睛已放光了。

    老方这个人,虽然偶尔总会袒护自己的弟子,有时候……嘴巴还有些贱,少不得和他互怼一番。

    可朱厚照却知道,这家伙在关键时刻,却总是少不了他的好处的。

    爱兵如子……这不就将这功劳,最终又推到了他的头上吗?

    而且有理有据,连朱厚照都觉得很信服。

    朱厚照不似上皇帝一般,扭扭捏捏,总还晓得矜持。

    他本就是好大喜功的,一听这个,心里乐呵呵的,顿时就小鸡啄米的点头:“老方说的对,听了你鞭辟入里的诠释,朕才明白原来如此,果然凡事都有因,没错,朕就是爱兵如子,你继续说,继续说。”

    方继藩就道:“除此之外,便是在这军中的夜课,夜里将士兵们组织起来,读读书,此事,一直都是王伯安负责的,王伯安做的很好,这一年功夫,虽然不至于让将士们成为秀才,可至少……这读书写字却是勉强都会了。陛下可知,这当今天下,能读书写字的,又有几人?这若是放在乡下,一个小村落里,可能能读书写字之人,在寻常人眼里,就是秀才了。能读书,就能明理,晓得是非,说出来的话,能让寻常乡人信服,能写字,便能修书,能有一个新的谋生之道,能够有别于寻常人。这……可是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啊。”

    朱厚照若有所思,随即看了王守仁一眼,不禁感慨:“王卿家确实也是劳苦功高了。”

    “再有,这些将士们来自五湖四海,从前的他们,只在一个巴掌大的天地里,许多人甚至一辈子都不曾离开过自己的村落三十里之远的地方,陛下为何有见识,这是因为陛下好学不倦之外,且还见多识广,有无数贤能之士,譬如王伯安,譬如欧阳志,譬如徐经,譬如唐寅,当然,也少不得譬如臣这般的人,随时与陛下奏对,陛下方才知道,噢,原来这个事是怎么回事,汪洋大海是什么样子。其实……士卒们也是一样,他们以往毫无见识,到了军中,与来自各府县的袍泽们交流,于是原本一个毫无见识的人,从不同人身上吸取了知识,慢慢的积少成多,也就博学起来。”

    顿了一下,方继藩继续道:”陛下千万别小看这样的事,这就如商贾。商贾和农户相比,见识不知高明多少,难道真是因为农户们天生下来不及商贾?臣看……并非是这样,而是因为,商贾们需走南闯北,需与各色各样的人交涉,而农户们除了封闭在极小的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身边的人也和他一样,自然而然,这两者之间也就有了区分了。”

    “人有了见识,就难免会思考,会去琢磨。当然……老卒们回到乡中,因为他在军中有许多的袍泽,这些都是过命的交情,各自回乡之后,难免会鼎力相助,他们的人脉也远非寻常人可比。”

    “如此种种,方才是臣放心大胆解散第一军的原因,因为……臣相信,他们入了第一军,整个人已经焕然一新,已经和其他的农户有了云泥之别,他们到了乡中,凭着他们的见识,他们的人脉,他们强壮的身体还有读书写字的技艺,足以让他们迅速的凌驾于寻常农户之上。”

    听着方继藩一点点的分析下来,朱厚照暗暗点头。

    刘健和李东阳二人,也不禁微微颔首。

    方继藩慨然道:“太祖高皇帝在的时候,设立卫所,表面上是利用卫所养兵,可实际上却是将一个个军镇,改造成了一个个屯田所,将军户变成了农户,将卫所变成农庄。可现在……臣以为,想要招募兵马,为国尽忠,决不可再重蹈太祖高皇帝的覆辙,当然,也断然不能只凭着更优厚的薪俸和赏赐吸引士卒。更好的办法,是将这新军,变成一个个学堂,无论是什么人,什么样的出身,此前所持何业,他们只要有志于进入军中,那么……军中便可垂怜他们的身体,教授他们学问,让他们明白事理,除让他们为朝廷效命之外,更寄望于,等他们从军中退伍回乡之时,成为各行各业中的佼佼者。”

    “陛下……这些对军户的成见,固然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可是陛下也须知道,百姓们是最讲实惠的,你和他宣讲一千道一万道,或许都没有什么效果,可一旦让他们眼见为实,知道这从军带来的种种好处,让他们亲眼看到当初从军的子弟,容光焕发的回乡,那么再固执的念头,也都消解了。”

    学堂……

    朱厚照和刘健人等,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理论。

    而这个理论对他们而言,实在太震撼了。

    那王守仁骤然明白了什么,他骇然的看着自己的恩师……

    他竟开始越来越佩服自己的这位恩师了,不得不说,恩师这个理论,实在是妙不可言啊。

    想要招募更多的良家子,让大家踊跃从军,那么……就必须让人在军中有收获。而军中需有收获,就必须让将士们吃饱喝足,日夜操练,并且尽心教授他们道理和学问,这些东西相辅相成,如此……这精兵不就练出来了吗?

    刘健在此刻,也是一脸佩服之色,他现在才知,原来此前所有人的思维都错了,钻了牛角尖,可齐国公直接改换了一个思维,现在细细品来,可谓一箭双雕。

    朱厚照大喜道:“是极,是极,老方……这是大功劳啊,只凭你这一席话,便似一场大捷,此次,头功便是老方啦,至于次功,朕让给王伯安,朕位列第三,朕此前早已约定,定要厚赐齐国公,刘师傅,李师傅,你们怎么说。”

    刘健此时也露出了笑容,道:“陛下,齐国公聪明绝顶,为朝廷解决了一个及大的难题,这不啻是齐国公献给陛下的隆中对,陛下既有意厚赐,老臣……附议。”

    李东阳也点头:“臣也附议。”

    很实际的问题,能省钱,啥事都好商量。

    朱厚照就托着下巴道:“既大家都赞同,那就让礼部议一议,朕说了,定要重赏赐,早一些将章程报到朕这儿来。”

    今儿的事情可谓是顺利得不得了,朱厚照喜出望外,一切的问题,算是迎刃而解了

    果然,过了几日,从各府各县来的奏报,都印证了方继藩的话。

    几乎每一个府县,都超额完成了征募,而且丝毫没有拉壮丁的现象,几乎是人人踊跃,争先恐后的境况。被选中的,个个欢天喜地,没有选中的,甚至是痛哭流涕,痛不欲生。

    整饬兵备道甚至查出了几处地方兵房司吏收受了别人好处的事。

    这可是破天荒的事,从前都是去拉壮丁,哪里想到,现在招募新丁,居然也能惹出弊案的。

    这朝野内外,瞠目结舌。

    朱厚照大喜过望,过了几日,又召了方继藩觐见。

    二人见面,朱厚照就先朝方继藩眨眨眼,道:“老方,礼部连上了几个章程,都给朕否了,他们说要给你加少傅,少师。哼,这算得上什么!这些家伙,对自己倒是大方,唯独对你,却是小气得很,朕统统都打回去了,不给朕一个满意的结果,朕绝不答应,哈哈……”

    方继藩谦虚的道:“臣的一切,都是拜陛下所赐,何须什么赏赐呢?不过是小小的功劳罢了,不算什么。”

    说着,他摆摆手。

    朱厚照就脸色一正,声色俱厉道:“这是什么话,这是天大的功劳,你不要谦虚了。”

    其实……朱厚照是恨不得满天下人都晓得这募兵有多不容易,毕竟越多人知晓,就越多人知道当今皇上在这其中也是有大功的。

    不是皇上爱兵如子,方继藩如何能撒豆成兵?

    因而,方继藩虽是谦虚,朱厚照却是不允许他谦虚,不容置疑的道:“这几日,朕要召百官至崇文殿,好好议一议将军营视做学堂之事,不但要议,还要载入邸报,让天下各州府传抄,老方啊老方,你可帮了朕的大忙,朕看左右,没有人比你更忠心,更有才干的了,朕思来想去……不妨……便将镇国公赐给你。”

    镇国公……

    方继藩顿时心里吐出一句卧槽!

    他能不给惊到吗?这是皇帝用过的头衔啊。

    这就如唐太宗皇帝在登基之前,曾做过天策上将一般,自此之后,谁敢接受天策上将的封赏,这不是找死吗?

    方继藩觉得这镇国公,和立皇帝也没什么分别了。

    他又忙摆手:“陛下,切切不可,切切不可,臣何德何能,臣这算什么功劳……”

    朱厚照乐了,便道:“朕就知道,你一定会如此的。怕个什么?这天下,现在是咱们兄弟说了算,天高上皇帝远,谁敢说三道四的,朕就先杖毙了他,朕自做了天子,这镇国府却一直闲置着,思来想去,也只有你可以驾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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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七十八章:天大的赏赐

    方继藩诚惶诚恐的道:“陛下,虽是如此,可这镇国公之爵,臣是切切不敢接受的,还请陛下另请高明。”

    朱厚照露出了遗憾之色:“看来这国公,你是嫌小了,你是想要做王啊,老方……你放心,朕是断然不会亏待你的,敕你为王,确实有些难度,少不得许多人要痛哭流涕一番,可你历来忠心耿耿,不妨,朕就敕封你为燕王吧。”

    燕你mb。

    方继藩自认自己的脾气,已经很好了。

    一听到燕王二字,顿时火起。

    这燕王,乃是朱厚照祖先文皇帝在靖难之役之前的爵位,自此之后,大明再无燕王,敕封他为燕王,这比镇国公还过份。

    方继藩憋着火气,怒道:“陛下,燕王是你的祖先。”

    朱厚照却是乐了:“好啦,好啦,不开玩笑啦。再开玩笑,你非要撕了朕不可。”

    “臣现在就想撕了陛下。”方继藩恶狠狠的道:“臣的脑疾要犯了!”

    朱厚照见方继藩被惹火了,立即装作无事人一般,转了话题道:“方卿家,今儿清早,太后有懿旨,要请你入宫觐见。时候不早啦,朕带你去。你腿脚不好,朕的乘舆让给你坐。”

    这真的不是有心坑他的?方继藩差点要翻白眼给朱厚照看,绷着脸摇头道:“我走着就好。”

    朱厚照摸摸鼻子:“那朕陪你走一走。”

    还好,朱厚照总算老实了一阵子,安安分分的陪着方继藩至坤宁宫。

    张皇后已成了太后,只是新宫未建,仁寿宫太皇太后又住着,于是新皇后方氏自是暂住在宫中的芳华阁,这坤宁宫,依旧为张太后的起居之所。

    方继藩经过芳华阁的时候,倒是想起了什么。

    什么时候该去看看自己的妹子方氏?这方皇后虽和他没有血缘,可从宗谱而言,却已算是方家的人了,朱厚照这人又不着调,方皇后要成为后宫之主,镇住诸嫔妃,却需多仰赖外朝方家,同样来说,方家在外,宫中有了方皇后,也可为方继藩提供保障。

    这妹子成了皇后,自己还未去拜见恭贺呢。

    方继藩心下这样想着……

    朱厚照见方继藩若有所思,只道方继藩不搭理自己,便唧唧哼哼道:“太后心里不舒服呢,自上皇去了黄金洲,她心情便日益糟糕,你可切切要小心一些奏对,可别惹恼了太后,不然……朕也救不了你。老方,你说一句话呀,你为何这般的小气,哎……要不,朕叫刘瑾来,你打一打他,出出气?”

    待到了坤宁宫。

    方继藩想着太后心情不好,心里也颇忐忑。

    此前已有宫人进去禀报了,太后宣见,一会儿工夫,朱厚照和方继藩便进去了。

    方继藩拜道:“臣见过太后娘娘,娘娘……”

    他一抬头,却见张太后带着微笑,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朱厚照懵了,为啥自己问安的时候,太后给自己一张臭脸,老方来了,便喜滋滋的,这是不是亲娘来着?

    “继藩,你来啦,你可有日子没来了,哎……上皇走啦,皇帝也需勤于政务,你呢,也需辅佐皇帝,本宫这儿清冷的很。来人,给齐国gongq赐座,上茶来。”

    朱厚照就叫道:“母后,儿臣还跪着呢。”

    “皇帝也起来。”

    宦官们寻了锦墩来,二人落座,方继藩道:“娘娘的气色不太好,却需小心着身子,女医院那儿,需时常有人照料才好。”

    “本宫不担心自己。”张太后叹道:“本宫担心的是上皇帝,他平时身体本就孱弱,怎么经受得住那海上的颠簸之苦。”

    方继藩便道:“娘娘放心,这沿途有的是的人照料着呢,西山医学院专门组织了一个医疗分队,都是各方面的专才,沿途侍驾左右,所携带的药品,也是应有尽有,再说上皇帝仁厚,自有天助,定能平安的,娘娘若是不信,可请龙泉观的真人来,一问便知。”

    对付老太太,显然不是方继藩的专业。

    龙泉观的那个师侄,就很有办法,一说一个准。

    反正若是上皇帝出了事,那也是龙泉观的问题,宰了便是,自己徒子徒孙太多了,杀几个也没啥。

    张太后更多的,需要的只是慰藉,到底真不真,反而是次要了。

    她脸色舒缓了许多:“如此,本宫便放心不少,除此之外……”

    她眼帘微垂:“本宫的两个兄弟,据说离了京,前些日子,听说阖府上下哭的不成了样子,说是银子没了,当然,本宫知道朝廷需要他们的银子,为了皇帝,他们也该如此。可想了想,本宫还是亏欠了他们,现在他们离京去了,至今没有音讯,这两兄弟啊,平日里糊里糊涂的,本宫真的担心他们。”

    她不禁唏嘘。

    平日里相敬如宾的上皇帝走了,闹心的兄弟们也走了。

    上皇帝让人担心,兄弟就更操心了,张家怎么就出这么两个没出息的东西呢?现在……她还在世,若是有一日,她不在了,天知道……那两个没出息的东西,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到时,谁也保不住他们。

    看着别人家的人,哪一个都有出息,再看看自己家……

    方继藩和朱厚照面面相觑,方继藩心里也晓得张太后的心思,便立即道:“两位国舅年纪也不小了,已经长大了,出门在外,自能照料好自己的,还请娘娘放心,他们也是聪明的人……不会有事的。”

    “你说……他们能有出息吗?还是一辈子浑浑噩噩?”

    边说,张太后边直勾勾的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

    这个……可不好说啊,好吧,这两个狗东西,怎么瞧,都是一副作死的样子。

    见张太后一脸郁郁,方继藩自是知道自己不能说大实话。

    方继藩咳嗽一声,道:“娘娘……这……”

    “本宫将他们托付给你,若是他们好了,便是你的功劳,他们若是不好,还需你来帮衬。”张太后突然道。

    方继藩看了看朱厚照,朱厚照还一副笑呵呵的样子,方继藩却想,陛下这脑子里真的缺一根弦啊。

    太后这话,不是明摆着吗?

    这两个是国舅,国舅不托付给皇帝,这是为啥,还不是做母亲的,觉得自己的儿子不太靠谱?

    而托付给方继藩……这既是将方继藩当做自家人,也是认为,若是答应,那么势必信守承诺。

    这个时候,能说不吗?

    方继藩就只好道:“娘娘放心,臣一定……想办法……”

    呼……

    张太后长出了一口气:“好啦,如此,本宫就放心了,皇帝啊,你现在已是九五之尊了,这国家大事,若有不决,要多问问继藩的意思。”她顿了顿,又道:“外朝的人,本宫一个都信不过,从前他们可没少弹劾本宫,也没少弹劾皇帝,这些人都口口声声说为了朝廷,效忠皇帝,可还不是先顾着自己,他们这样说,有的是想要乌纱帽,有的呢,是想从皇帝身上要好处,皇帝要留着一个心眼,切切不可让他们给蒙了,继藩是自己人,他既是你的兄弟,也是你的妹夫,我们是一家人,这才是信得过的。”

    张太后不是一个太有见识的人,毕竟后宫里待的久了,妇人也往往更相信自己的亲族,这一番话有很多漏洞,毕竟这深宫之中,便是兄弟父子都相残呢,可方继藩听了,心里却舒畅得很,还是自己的岳母,深明大义啊。

    一旁的朱厚照就忙道:“是,朕晓得了,母后放心便是,儿臣这样聪明和明智,岂会让人给蒙了?”

    张太后便笑,低头喝茶。

    方继藩也忙低头喝茶。

    朱厚照见大家没有回音,一时觉得不自在。

    临别时,张太后起身,要亲自送朱厚照和方继藩出宫去。

    这是有违宫中礼仪的,可方继藩却知,张太后年纪大了,孑身一人守在这坤宁宫,身边的亲人越来越少,平时里,亲人的问安,更多只是礼节,对亲族的倚赖,反而更浓厚一些。

    方继藩心里唏嘘,到了坤宁宫口,张太后又道:“两个兄弟,便交付你啦。”

    方继藩于是拜下,郑重其事的道:“娘娘放心,儿臣敢不尽心竭力。”

    他如此郑重,更多的是为了让张太后心安。

    张太后方才微笑。

    离了坤宁宫,朱厚照若有所思:“老方,朕突然想起,似乎母后好像和平时有所不同,她是不是有心事?”

    方继藩下巴要掉下来了,忍不住道:“陛下现在才发现?”

    朱厚照对张太后是真心孝顺的,于是担忧的道:“这可如何是好?”

    方继藩就认真的看着他道:“两手准备,一方面,是上皇帝和两位国舅那儿不能出事,另一方面,得靠梁女医?”

    “梁女医?”朱厚照眼睛一瞪。

    方继藩正色道:“娘娘身边不是没有伺候的人,却唯独缺了可以说话的人,陛下懂了臣的意思吧?”

    很显然,又要让方继藩失望了,朱厚照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口里道:“不懂!”

    很干脆!

    符合朱厚照可怜的情商。

第一千六百七十九章:民脂民膏

    方继藩感慨道:“陛下啊,梁女医虽是我的徒儿,可陛下是知道臣的,臣这个人,历来都是举贤不避亲,大公无私。这梁女医,既需随时伴驾,在太后娘娘跟前伺候,可与此同时,却也需伴着娘娘,这宫中的女官和宫娥,许多人大字不识,能有什么见识,可梁女医却是颇有见地,她的身份乃是医官,在太后身边,总能陪着她说话解闷,倘若陛下将她的身份再抬高一些,那就更好不过了。”

    朱厚照背着手,很顺口的就道:“这个好办,封她为贵妃!”

    方继藩怎么看怎么觉得朱厚照像个反贼,这狗东西到处封官许愿,今日这个王,明日那个贵妃……

    方继藩怒视朱厚照:“……”

    朱厚照自己却是乐了:“哈哈,当然,朕是不敢的,朕知道你与她走得近,君子不夺人所好,封她一个一品诰命吧。”

    说着,突然朱厚照眼里掠过了一些什么,随即眼里露出疑窦和狐疑,盯着方继藩:“老方,你可是驸马啊,你……莫不是……”

    方继藩就瞪着他道:“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陛下切切不可猜忌,臣是妇人会的成员。”

    妇人会,最近在京里时新得很,一群出来开始挣了银子的女子,开始不忿于男子们三妻四妾,于是……这个提倡一夫一妻的行会便算是诞生了,不少的妇人都参与其中,虽然现在闹得没有起色,还不成气候,不过……似乎社会已经开始隐隐有了一些改变。

    这个世上历来如此,当妇人们出来做工,可以养活自己的时候,自然不甘于作为附庸。

    而方继藩很荣幸的成为了妇人会里唯一一个男子,因为……他是双脚赞成一夫一妻的。

    作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两世为人的有识之士,方继藩见着那些妻妾成群的狗东西,便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方才解恨。

    某种程度而言,方继藩和朱厚照在这个立场上,是死对手。

    朱厚照用一种鄙视的眼神看了方继藩一眼,随即嘴一撇:“那张家兄弟呢,把他们召回来?”

    提到这个,方继藩叹息道:“召回来也是无用,不如就让他们在外头吃吃苦头吧。”

    “噢。”朱厚照颔首点头:“朕也懒得理会他们,不过这铁路……都已动工了,却不知如何,朕实在担心的很,花费了这么多银子,这是旷古未有的大工程,一旦出了差错,可就糟了,朕到时当真成了隋炀帝,你便是大奸贼。”

    朱厚照盼着这一条铁路,铁路一旦贯通,就意味着无数的财富,还有信息和物流的加快,这对于整个大明而言,产生的将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方继藩听着朱厚照话也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道:“陛下,臣一定为陛下好好把关,断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朱厚照满意点头。

    接下来,京里最大的热闹就是,大量的新丁出现,浩浩荡荡,无数的人分别开拔,随即便被分配至各军候命。

    西山医学院忙疯了。

    因为大量的人抵达,又处在一处,最是容易滋生疫病,所有的新兵还需经过医学院的筛选,为了防疫,可能发生的疾病都需防范,不只如此,各处的营房,也需做到干净整洁,要求不得有污水,各营房要分发酒精等物,进行清洁。

    周毅重新回到了京师,只是回乡的时候,他还一文不名,而如今,却已娶了妻子,也成了家族之中的顶梁柱,身上有了士官的身份,当见到从天南地北从各地回来的袍泽们纷纷回来点卯时,心情可想而知。

    从前第一军的老兵,几乎九成九都回来了。

    紧接着,重新整编,随后,周毅被分配至第三军。

    第一军的老兵们带着一小队人马,回到阔别已经的军中生活,当然,他熟悉的很快,可是那些带着憧憬而来的新丁们却很快发现,他们被送来,压根不是过好日子的,虽然有肉吃,接下来,却是无穷无尽的煎熬。

    看着这些痛苦不堪,足足操练了一上午的士兵,一个个如死狗一般,周毅不禁窃笑,想当初的自己,也如他们一般啊。

    当然……唯一的不同之处就在于,这些新丁,比从前的第一军官兵,要自信了许多,毕竟,很多人出身虽是普通,但是并不苦寒,这便是人们所称之为的良家子,他们往往并不自卑自贱,家中也一般不必担心饿死。再加上从军时,他们所承载的乃是全家或者是全村人的希望,是以,虽是吃苦,可内心深处却依旧是骄傲的。

    他们以能够入学军中为荣,这军中无穷无尽的折磨,固然绝望,可对于未来,他们却不失希望。

    各处大营,杀气腾腾,号声连连。

    兵部尚书王守仁,巡视诸营,敦促操练。

    常备军……一切开始步入正轨。

    …………

    铁路已经开始建设。

    在洛阳……一群匠人已经抵达,随即……便是大量的商贾,蒸汽研究所的人员,已是到了,当地的府县,连忙备下了水酒犒劳。

    当得知……在这里,需建设几个炼铁的作坊,需有几个木材的加工作坊时,本地的父母官心里犯嘀咕,地上铺铁,竟还这样麻烦。

    好在……这些人有银子,何况……商贾们蜂拥而来,是早就巴望着能够进入采购,得到订单。

    这铁窑建设的很快,与此同时,土地开始平整,一个个从作坊里出厂的铁轨,在经过了检验之后,随即用马车拉了,开始铺设。

    戴着藤帽的工程人员,成日都拿着炭笔写写画画,还有那戴着眼镜,背着三角器材的人,四处翻山越岭。

    洛阳人觉得很是稀罕,从未见过这样的架势。

    负责此处的乃是西山建业的大工程师吴雄,吴雄负责西山建业的工程已经许多年了,从西山书院毕业后,做过在最低级的绘图员,也曾去西南勘探过几年,还曾主持建造过戏院,此后……负责过铁路的建设,现如今,洛阳段便落在他的手里。

    这个时代,因为蒸汽车跑不快,所以对于铁路的要求并不高,可即便如此,这也绝不是省心的事。

    这是一个大工程,每一处都需小心。

    这一天,吴雄正忙得团团转,却在此时,有人气喘吁吁的来了,边焦急万分的道:“不好了,不好了。”

    “何事?”吴雄看着这手忙脚乱的家伙,气不打一处来,心里又不免咯噔了一下,莫非工程出事故了?若是如此,那……

    “两位国舅要来了,他们刚刚经过了荥阳段,荥阳段那儿被弄了个天翻地覆,见他们朝西来,特意让人送来了急报,也就今日……差不多就要到了……”

    吴雄顿时觉得头晕目眩,两位国舅来了……这可比工程出了事故,更加糟糕啊!

    要知道,这两位国舅……在西山建业内部,已是谈虎色变,活如阎王一般。

    吴雄就忙道:“快,快……各处工段,都传消息下去,切切不可这个时候出什么乱子,还有……账目再算一算,可不要出什么差错,还有人……从今儿起,谁若是在这工地内外游手好闲,抓着了,可别怪我不客气,来人……来人……拿图纸来,今日起,我不睡了,我看图纸。噢,对了,我这一身衣衫也换一换,不能穿绸子,上一次就是有人穿绸子,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寻个布衣,最好带虱子有补丁的那种……”

    …………

    张鹤龄和张延龄来的时候,吴雄正一边拿着炭笔对着工程图纸写写画画,一边捉着虱子玩。

    两兄弟是先在工地里转了一圈,就像围看的寻常百姓一样,而后才来的。

    这一路……张鹤龄和张延龄可谓是风餐露宿,浑身早已是脏兮兮的了,张鹤龄的衣上打了许多的补丁,他捋着乱糟糟的长须,眼睛里似乎透着能够洞察一切的精光。

    张延龄则是有点脚软,他是饿的眼花,这一路来,只吃了几个蒸饼,肚子里没有油水,不经饿,以至于他走路时,就好似是纸片一般,让人担心他被风儿吹走了。

    “唔……”

    “你是谁?”吴雄故意惊讶,一副不认识的陌生人闯入了他的公房,他应有的表情。

    张鹤龄冷笑道:“不要装啦,你早知我们会来,你以为我会不知荥阳那儿已给你们通风报信了?”

    “这……这……”吴雄吓了一跳,果然是……名不虚传。

    于是他立即起身,想要行礼。

    张鹤龄却是不理会他,一副像是全天下人都欠着他银子似的,一个箭步上前,从吴雄面前的案头上抢过了图纸,随即……眼睛直勾勾的开始检验。

    张延龄歪着脑袋左瞧右看,看到案头上有一个苹果,于是怒了,上前便拍桌子:“狗东西,民脂民膏,你还吃苹果?你的良心呢?”

    吴雄:“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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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八十章:人才啊

    张延龄情绪崩溃了。

    这一路来,看着各个工段的人胡吃海喝,再想想自己风餐露宿,成日喝粥,吃着蒸饼,他便觉得,这个世界对自己兄弟二人,有着深深的恶意。

    越想这些越是气恼,于是他一把揪住吴雄的衣襟。

    恶狠狠的瞪他,咬牙切齿的样子,犹如不共戴天的仇敌。

    吴雄懵了。

    “你到底是来修铁路,还是来此大吃大喝的?你说!”

    “我……修路……”

    “修路!那你为何吃苹果?”

    “我……小人错了。”吴雄很无奈的答道。

    “错了?这么大的事,你就说一句错了就想算了吗?我宰了你,再说错了,可以不可以?”

    吴雄战战兢兢,嘴唇一哆嗦:“这……这……”

    “你这啊这……定是心虚了,你这狗东西!就知道吃吃吃,心思能好好的放在修铁路上吗?”

    吴雄:“……”

    他已无法解释了。

    张延龄恨恨的瞪他一眼,一把将案牍上的苹果抄起来,放在口里咬了两口,很甜,他不舍得一口吞咽下去,只放在口里细嚼,就如同是老太太吃小米粥似的

    接着擦了擦,将苹果伸向张鹤龄。

    张鹤龄皱眉,眼睛依旧一动不动的盯着图纸,口里蹦出两个字:“走开!”

    “噢。”张延龄忙将苹果收回来,一面咀嚼,一面一丝不苟的盯着张鹤龄。

    张鹤龄突然将工程图纸瘫在了案牍上:“去寻笔墨。”

    “哥,笔墨就在案牍上呢。”

    张鹤龄抄起笔,随即开始写入一个计算公式,似乎又觉得不对,摇摇头,口里念念有词:“拿那本书来。”

    “哪一本?”

    “代数引论,要西山书院版的。”

    张延龄连忙回去翻了翻行囊,取出一部泛黄的旧书。

    这书早被翻烂了,张鹤龄迅速的寻到某个书页,又皱起眉来,提笔写写算算一番,突而道:“将西安的地形勘探图来。”

    张延龄又去翻找。

    张鹤龄看过之后,就道:“不对,不对,造价……将造价也寻来。”

    张鹤龄毫不客气的占了吴雄的位置。

    他时而皱眉,时而低头思索,偶尔写写画画,竟是足足一个多时辰,他陡然道:“明白了,明白了,问题出在这里,这洛阳工段的预算,分明有问题。”

    吴雄吓了一跳:“问题……什……什么问题。”

    “你们为了洛阳工段,建了几个作坊?”

    “一个铁作坊,一个木作坊。”

    “这就对了。”张鹤龄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张延龄手里还揣着一个苹果,扬手就给张鹤龄一个耳光:“哪里来的?”

    “哥。”张延龄委屈的道:“方才要给你,是你自己不吃。”

    张鹤龄接过了,他觉得自己饥肠辘辘,狼吞虎咽般吃了两口,方才道:“问题就出在这作坊上,你们建作坊时,难道没有计算过吗?这个作坊的产量有限,表面上,好似是省了银子,可实际上,却使施工的时长增加了,施工的时长增加的越多,浪费反而更大,现有的作坊,根本满足不了进度,需在建一座,表面上看,再建一座是亏了本,可实际上,加快了工期,你们有没有算过洛阳的劳力成本?”

    吴雄:“……”

    张鹤龄咬牙切齿的道:“这洛阳的劳力不及京的三成,你懂我的意思吗?成本如此低廉,还不多征募一些,加快工期,铁坊要立即扩产,人手自西安段征调,这西安段,人力的浪费最是严重,我过几日就启程去收拾他们。”

    吴雄道:“明白,明白……”

    张鹤龄随即道:“将木头取来。”

    “噢。”张延龄随即,从行囊里取了一小截木头。

    张鹤龄气咻咻的将木头摔在地上:“这就是清早时,我暗坊枕木作坊寻来的一处样品,你看看……狗东西,木头还未脱水,就急着加工,生产出来,若是遇到了大雨成灾的时候,便泡烂了,这要造成多大的浪费啊,你们这群狗东西,有一个肯上心的吗?告诉他们,要符合规矩,别到时候出了岔子,又要返工。还有这工程的造价……别拿这个来糊弄我们兄弟,工程的造价是浮动的,现在这预算,只是最大值,现在许多地方都出了一个可怕的现象,即事办完了,预算没花完,便工段上下赶紧寻个明目一起花了。还有一群狗东西呢,无视预算,花完了,便向建业那里索银子。西山建业是产银子的吗?他们的银子还不是……还不是……”

    说到此处,张鹤龄痛心疾首,揪着自己的心口:“还不是民脂民膏,你知道不知道,百姓们……粥都舍不得喝。”

    吴雄惊讶的道:“两位国舅,现在百姓们日子比从前好了,粥还是舍得喝的……不比从前……”

    “你还敢顶嘴!”张鹤龄勃然大怒:“别以为本侯爷不知道你们这些工地上的油子多刁滑,这还只是本侯爷看到的,本侯爷没看到的还有多少呢?今日交代的事要立即办,这工期要加快,一日不完工,这么多的人力,花费几何?”

    吴雄想了想,来不及计算,毕竟造价方面,不是他擅长的事。

    “施工的图纸,本侯爷已看了,大抵没什么问题。”张鹤龄将苹果的果仁,一道儿嚼下,咬碎了,咽进了肚子里。

    张延龄在一旁伸长了脖子,看着兄长最后吞咽的动作,不禁面上露出失望,他还以为兄长会给他留点果核。

    “这两日,我会四处走走,说白了,无论是造价还是工程设计,都是虚的,紧要的是管理,管理跟上了,大家各司其职,才是最大的勤俭,若是没跟上,彼此掣肘,便是糟践。”

    “是,是,是。”吴雄擦着汗应着。

    随即,张鹤龄又落座,让吴雄寻来工段的探勘图,又细细看起来。

    到了正午,吴雄吩咐伙房造饭,那伙房的人晓得来了大人物,忙道:“需不需去采买一些鸡鸭,还有酒水……”

    吴雄直接惊出了一身汗,摇头道:“不必,中午吃粥,噢,再加三两……不,一两咸菜。”

    伙房的人大惊失色:“这……这……”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吴雄也不好解释,就一脸肯定的道:“你没听错,就这样,不说了,我去给侯爷斟一盏白水,快去!”

    “噢。”

    ……

    正午的时候,就着咸菜喝过了粥。

    张鹤龄却开始忙碌起来了。

    他是带着明确的目的来这地方的,还有许多地方没有折腾明白,于是兄弟二人去了工地上转悠了几圈,免不得又痛心疾首一番。

    转过头……又回到了工棚,没来得及歇一会,就直接从行囊里取出书来。

    他们现在携带最多的就是书了,没有他们不看的,从工程,到财会,再到机械制造,为了这铁路,可谓操碎了心。

    一开始的时候,书读起来生涩,好在身边有不少的专业人士,他们去问,也没人不敢不答。

    且别人看书,是抱着学习的态度去看。

    可这两兄弟不同,尤其是张鹤龄,他是抱着质疑的态度去看的。

    似乎在他眼里,书的背后,永远都潜藏着一群想要糊弄银子的狗东西。

    因而……他绝不尽信书中所言。

    张鹤龄还会绘图,甚至还了解了蒸汽机车的构造。

    从锅炉到传动,再到铁轮,没一样是他不晓得的。

    他有时闭目琢磨……突然就掏出了自己携带的一个簿子来。

    簿子里密密麻麻的,都是图纸,是他亲自绘画的。

    里头是无数蒸汽机车的构造。

    甚至……通过了佛朗机画师那儿,他已开始运用了大量透视之法。

    这时,他又开始瞎琢磨起来,沉吟良久,突然道:“这蒸汽的原理,甚是简单,其实就是烧开水,烧开水的过程,消耗煤炭,产出的,乃是动力。因此,这个过程,一个是费,费就是浪费和糟践的意思,一个是效,效就是产出的成果,是效用。这费效二字,说来容易,做起来难。难在什么地方呢,其一,是用最少的煤炭,把水烧开。其二,烧开的水,产生的蒸汽,如何才能尽最大可能的,不要浪费掉。你懂为兄的意思吗?”

    “哥,你说了三十多遍了。”张延龄无力的道。

    张鹤龄瞪他一眼:“上次让你改进的锅炉,你绘出来了没有?”

    在张鹤龄不善的目光下,张延龄连忙寻了自己绘的图纸,送到张鹤龄面前。

    张鹤龄细细看过,提笔:“不对,你这个太复杂了,复杂固然没有错,越复杂,便越能减少不必要的损耗,可是……制造的成本呢……不对……”

    张鹤龄的声音停下了,眯着眼,细细的看着图纸。

    突然,他眼里放光,指尖按着炭笔所勾勒的每一处细线,一步步的搜寻下去,接着……眼睛盯着每一处的数据,突然道:“有点意思,有点意思,不过……还是有些欠缺,对,哎呀,我们张家出人才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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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八十一章:大突破

    张鹤龄看了这无数的图纸,眼睛已经放光。

    他是识货的,只看图纸,大抵就明白了自己的兄弟有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他一面低头认真的看着,一面龇牙咧嘴的道:“西山书院,还有蒸汽研究所的那些个狗东西,成日只想着制出‘宝贝’来,却殊不知,真正的宝贝在于能省银子,不能省银子,要这宝贝做什么?这些狗东西,为兄早就看着不顺眼了,还是咱们兄弟……是真正有谱儿的人哪……你是咋想到的?”

    张延龄歪着头想了想:“哥,我饿着饿着,就琢磨,若是有啥粥,一顿能顶过去两顿便好了,这般一想,就想到了煤,若是一锅煤,一锅顶两锅,可不就好吗?”

    张鹤龄顿时瞪大了眼睛,一拍脑门:“是极,是极……”

    他抖擞精神:“咱们兄弟二人,再细细推敲一下,且验证一下,是否有什么问题,若是图纸验证的对,就送去蒸汽研究所,让蒸汽研究所按着图纸,造出一台来试试看,说不定……就成了呢?我算过账的,将来铁路修起来,运营的成本,照样居高不下,这都是银子啊……”

    一说到银子,张鹤龄就不得不想到自己被抢走的全部身家,又忍不住的热泪滚滚而下,整个人又觉得要抽搐,还好坚强的信念令他没有昏厥,他吸了吸鼻子,拿袖口擦了擦鼻孔,目光又重新如火炬一般,细细的检验每一处的数据。

    浸淫这蒸汽机久了,张鹤龄越发晓得蒸汽机的原理,实在简单的不能再简单,最新式的蒸汽机,每一处的数据,他早已能倒背如流,所以图纸里的每一处设计,他只一看,便晓得是干什么的,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当然,张延龄的图纸里头,也有许多的漏洞,张鹤龄偶尔询问一二,张延龄一一答了,两兄弟二人,随即又露出痛苦的表情,开始搜肠刮肚的想寻常出替代的方案。

    洛阳的初冬,一到夜里便寒风刺骨,偏偏这工棚又是四面漏风。

    兄弟二人冷得裹衣,鼻水不争气的又流出来,他们用袖口擦拭,以至这袖口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过了两日,这些图纸收拾好了,命人连夜送往京师蒸汽研究所。

    设计的方案,统统都在图纸里,现在……唯一缺的便是验证。

    而验证是需要花银子的,张家当然不能出这个钱,让蒸汽研究所去出。

    到了次日,兄弟二人又背上了行囊。

    吴雄不知是喜极而泣,还是恋恋不舍,反正他是哭了,一直将张家兄弟二人送到渡口,见兄弟二人登船,哭的更厉害,于是挥舞着头上的方巾。

    兄弟二人,继续向西。

    ………………

    东西很快就到了京师,而蒸汽研究所得到了张家兄弟的包裹,自是不在意的。

    研究所的大人物们,对张家兄弟可谓是避之如蛇蝎啊!

    大家对这两兄弟是有阴影的呀!这两兄弟从前隔三差五就跑来问蒸汽机的事,谁有耐心答他们,大家试验都要做不完呢。

    此后离了京师,他们又隔三差五的修书来,这个是啥东西,那个是啥,有啥作用,事无巨细,又询问各种力学的理论,又乞求教授他的人能够寄某些资料过去,当然,信末,还煞有介事的说,若是方便,可同寄一些腊肉、干果来更佳。

    虽是研究所里,各种古怪脾气的人都有,可似这样奇怪的要求,却是前所未见,这边在讨教,乞一些资料和书本,末了还让寄腊肉和干果是什么鬼。

    所以人人都不愿接张家兄弟的包裹。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于是乎……一个初入研究所的粉嫩新人曾昌便成了包裹的接收人。

    他是被自己的学长叫了去,一番肺腑的夸奖了他一番,正在他激动的时候,双手接过包裹的。

    曾昌进研究院不久,刚刚从西山书院毕业,跟着自己学长做试验,看着学长对自己一脸托付的表情,再听着那谆谆教诲,曾昌很激动的剥开了包裹,而后……便看到了散落的图纸。

    他不敢等闲视之,立即开始进行整理,这些图纸,足有百张之多,眼花缭乱,整理了一日,方才勉强有了眉目。

    此后,他开始研读这些图纸,越读越觉得……有些怪……

    这是一个全新的设计,寄包裹的……还是侯爷……

    这里是什么意思?

    曾昌开始四处出入在资料库房里,按图索骥一般,寻找着相关的理论。

    可很快他发现,有些理论,竟是无论如何也搜寻不来。

    曾昌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时,研究所已不再是十年前的样子。

    十年前的时候,一切都是空白,各种理论提出来,刷新着所有人的认知,可现在……想要提出新的理论,就越来越难了。

    毕竟……前人走过了路,让后人们越来越觉得无路可走。

    可现在……

    不管了。

    曾昌没有对这新的东西嗤之以鼻,他寻到了一个办法,验证。

    要验证很简单,拿实验室里的一些旧构建,拼凑一下,再按着新思路的东西做一些简易的装置,并不需去制一台蒸汽机车,只需先看看是否可行再说,若是可行,才需申请更多的经费,深入研究。

    实验室的器材许多,什么都有,且因为只是实验目的,所以一切都凑合着来。

    很快……一个新的东西诞生了。

    曾昌请了几个匠人来尝试。

    先是烧煤,随即是蒸汽漫天,随即……轰隆隆……

    曾昌不可思议的记录着实验数据,他发现……自己的手竟是在颤抖。

    抖的厉害。

    卧槽……

    传统的蒸汽机,汽缸和凝汽器是一体的,可这里头的改动很简单,就是将两者分隔开来,不只如此,再在蒸汽机之中增设了一个抽气泵,在汽缸外壁加装了一个夹层,用争气加热汽缸壁之后,便可大量的减少冷凝所造成的损失。

    这玩意,看上去简单……可实际上……却是直接颠覆了以往蒸汽机的研究方向。

    以往的蒸汽机研究方向,在于不断的增强其蒸汽动力,以使机车到来更大的动能。

    可现在……却是以减少蒸汽的损失,来减少对蒸汽的浪费,既减少了煤炭的损耗,最可怕的却是……曾昌竟从数据中发现,蒸汽机车的动力……提升了。

    曾昌的眼睛红了。

    他突然有一种像是一下子走进了一个新的研究方向的感觉。

    此前的理论并非是错误,而是方向走错了而已。

    他深吸了一口气。

    兴冲冲的拿去数据,想要去寻研究所的那些大人物。

    可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

    不对,眼下拿了去,只怕他们也未必愿意看一眼,除非……

    周刊……

    曾昌毫不犹豫的拿着试验的数据,闭门不出,紧接着,一份论文写成了。

    论文的题目,也是那图纸和书稿之中几次提到的一个词费效。

    费效论!

    曾昌不敢在论文上提自己的名字,这论文的第一作者,写上了张鹤龄,其次则为张延龄,最后……才很私心的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随即……投稿,紧接着,焦灼的等待着结果。

    ………………

    “陛下……陛下……”

    这一天,入冬后的阳光明媚的日子,朱厚照和方继藩二人正在奉天殿里拉着家常。

    方继藩这内阁大学士,清闲自在,内阁呆的不多,反而是奉天殿的常客。

    此时,刘瑾却是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口里边道:“陛下,最新的周刊,最新的周刊到了。”

    朱厚照对于周刊是极上心的,毕竟,他也是业内人士嘛,偶尔看看,心里也有数一些。

    听说周刊来了,他眼眸微张,乐呵呵的对方继藩道:“现如今,这些人是越发的不争气了……”

    他一面说,一面随意的低头,随即……目光落在第一篇的论文上,表情有些不一样了。

    “咦?”

    “老方,你来。”朱厚照语气带着惊讶。

    方继藩上前一看,顿时明白了朱厚照奇怪的缘由。

    “研究院,有个叫张鹤龄的狗东西吗?”

    方继藩就很认真的道:“研究院没有,陛下的家里倒是有一个。”

    朱厚照就道:“胡闹,他们懂个什么,也来凑热闹?科学之道……是……”

    话说到了这里,朱厚照突然不吭声了。

    因为……

    论文,他没心思看,朱厚照是瞧不上两个舅舅的。

    可是……论文下头,还引用了一段试验的数据,朱厚照对于蒸汽机车,是再了解不过的,只一看上头的数据,脸色骤变:“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周刊到底收了他们多少银子,这样的数据也敢乱登。”

    方继藩也皱眉,事实上……他知道蒸汽机大致的原理,可真正的细节,固然是方继藩两世为人,方继藩也是一概不知的,他更像是一个指引,方向指了出来,就说蒸汽的原理能造车,其他的……便是朱厚照和无数徒子徒孙们的事了。方继藩似懂非懂的样子,瞎琢磨了老半天,迟疑道:“这个东西,这个东西……啊……嗯……”

第一千六百八十二章:新车诞生

    朱厚照毕竟精于此道。

    他开始认真的看着论文,越看,从起初的疑惑,渐渐开始眉头舒展。

    “这论文……倒是论证得还算缜密,没什么差错,只是试验的数据有些夸张了,不过……这不打紧,有趣,有趣的很。”

    朱厚照眉飞色舞的抬头看向方继藩道:“老方,走。”

    “去哪?”方继藩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朱厚照道:“当然是研究所……想要试试真假,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当真造一台这样的蒸汽机车来,如此……便可确定真伪了。”

    方继藩左右看了看,他不想动,这等事,交给蒸汽研究所的那些人就够了。

    可架不住朱厚照是个凡事都想要亲力亲为的人,这一点……他和太祖高皇帝很像,太祖高皇帝但凡过问的钦案,那真是一丝不苟,明明白白,整整齐齐,保准一个漏网之鱼都没有。

    刘瑾被叫了来,随即,刘瑾开始布置,不久之后,当内阁大臣们预备来等候陛下召见,开始一日的议政时,他们发现,陛下又病了。

    刘健和李东阳对视了一眼,看着眼前的宦官,李东阳道:“陛下为何隔三差五生病,我看陛下年轻力壮,也不似有疾的样子。”

    “这……”宦官道:“要不要看看御医院的……”

    刘健摇头:“不敢。”

    李东阳便又道:“为何不见齐国公?”

    宦官:“……”

    “他也病了吧?”李东阳询问道。

    宦官道:“这个……”

    刘健与李东阳对视,心里已经明白了什么:“陛下去了何处?”

    宦官显得有点慌:“陛下……陛下……”

    “你若不说,只恐群臣见疑,这不是小事,出了差错,可不是闹着玩的。”

    宦官哪里是李东阳的对手,三言两语,便惊恐的道:“两位阁老放心,陛下……陛下不过是去了研究所。”

    “噢。”李东阳平静的点头,他早已猜测到了。于是看向刘健,希望刘健来拿主意。

    刘健沉默片刻:“回内阁票拟去吧。”

    二人默然无言,就回内阁去了。

    当然……内阁没有揭穿,可这满朝的文武,却越发的疑窦起来。

    御史陈彦是个很有科学精神的人,他专门寻了一个簿子,每一次陛下生病,便会打个勾。

    最后他得出的结果是,陛下登基一百三十二日,生病三十一次,生病的天数是一百零二天。

    这是一个极恐怖的数据。

    这样的病法都还没死,这没天理啊。

    当然……大家都不相信陛下病了,毕竟……有不少人是经历过成化朝的。

    因而……说什么的都有。

    有的说陛下在深宫里,成日饮酒作乐,有的说陛下新进了一群秀女,乐不思蜀。

    大抵……不会有什么好词。

    毕竟,和上皇帝每日理政,一日三朝相比,哪怕是朱厚照不病,一日也未必进行一次朝议,人们也发现,上皇帝在时,以为所有上皇帝会亲自朱批的奏疏,现在都变成了司礼监朱批。

    此中的差距,实在让人为之叹息。

    可朱厚照却不管这么多,他一头扎进了研究所,随即……开始着手以这新理论开始搭建全新的蒸汽机车。

    朱厚照看着图纸,琢磨了许多日,发现这图纸确实是可行的,其中的许多改进,很有意思。

    当然,朱厚照毕竟是专家,只一看图纸,便晓得这其中其实还有许多可以细节改进的地方,因而……重新进行绘制,一面召集匠人锻造构件。

    研究所现在已开始成熟起来,而随着机械制造的深入,许多构件的制造,也开始得心应手,无论是冶炼的工艺还是打磨,亦或者是零件的精度,都不断的在完善。

    正因如此……大抵只要你绘制出了图纸,那些精湛的匠人们,总能按着图纸,制出一毫不差的构件。

    通过了铁路的修建,某种程度,不但养活了大批的人才和匠人,储备了大量的理论知识,更给不少人提供了施展的空间。

    整个研究所已经调转了方向,上上下下都在忙碌。

    方继藩也觉得有趣起来,陪着朱厚照,一道重新进行设计。

    朱厚照连续在这研究所待了半月,外头的事,他一丁点都不关心。

    倒是百官们急了。

    宫里只说陛下病了,百官如热锅蚂蚁,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去内阁寻人,内阁那边,似乎对此缄默不言。

    当然,也有人怀疑陛下来了研究所,不过研究所本就是禁地,里头牵涉了太多的秘密,里头的研究人员,保密意识也极浓厚,深居简出,也打听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又过了半月,终于……一台全新的蒸汽机车,就闪亮亮的落成了。

    朱厚照看着自己的杰作,整个人一脸欣慰:“明日……跑一跑试一试,今日让人好好检修一番,看看有没有问题。朕的那两个舅舅……倒是有几分意思……他们现在在哪儿了?”

    “听说此时在西安,又听说他们打算启程回保定。”

    “启程至保定?到保定去做什么?”

    方继藩迟疑道:“保定的杨一清接了书信,两位国舅询问了保定铁路运营的情况,臣觉得……他们可能是想瞎琢磨铁路运营的事。”

    “这两个家伙……疯了吗?”

    “陛下。”方继藩却是很理解两位国舅的心情的,便道:“他们的身家性命都在这铁路上头,平时省吃俭用,苦了一辈子,这铁路能否修出来,修出来之后如何运营,运营之后能否盈利,对他们而言,是牵涉到了性命的事啊。”

    朱厚照:“……”

    朱厚照突然觉得,两个舅舅也不至如此不堪。

    “不过……他们的法子,新颖是新颖,可到底能否出什么成果,就看明日了,若是当真能成……说不准……”朱厚照面带着几分期待,又有几分担心:“不管啦,明日再说,朕先回宫,你也回吧,明日咱们试车。”

    “亲自试?”

    “自己造的,当然亲自试!”朱厚照眉宇之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息。

    方继藩:“……”

    方继藩不喜欢做小白鼠。

    朱厚照回宫,消失了一个月,自是赶忙先去给太皇太后和张太后问安。

    张太后早如热锅的蚂蚁了,忧心忡忡,见着朱厚照回来,虽是松口气,却不免埋怨:“儿啊,现在你是皇帝了,做皇帝的,岂有成日游手好闲的道理?百官们不见皇帝,便如没了主心骨,难免心生猜疑,切切不可再如此了,上皇在的时候……”

    朱厚照就道:“父皇太迂腐,治国之道欠缺火候,所以才信了百官们的邪,朕和父皇不一样。”

    这话儿,其实自朱厚照口里再正常不过,可别人听了去,却觉得是大逆不道之言了。

    当然,朱厚照是皇帝,他爱咋说咋说。

    张太后只好叹息:“皇帝这一月去了哪里?”

    “儿臣去造蒸汽机车了。”

    张太后皱眉:“陛下乃是九五之尊啊,怎么可以……”

    “可两位舅舅也是国舅,这机车就是他们设计的,朕不过是按着他们的思路造出来罢了,朕若有错,他们也有错,朕这就把他们抓回京来。”

    “什么?”张太后瞠目结舌:“他们……他们这又是闹了什么幺蛾子。”

    张太后心里咯噔一下,其实她不担心朱厚照,朱厚照是天子,犯了天下的错,也是无碍。

    可两位兄弟不一样,天知道他们在外头做了什么事,若是犯了什么大忌讳,纵能保住他们的性命,这张家却算是完了。

    朱厚照道:“母后,儿臣倒没说他们有什么过错,只是说……他们设计了一个新的蒸汽机车……”

    朱厚照一五一十,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张太后更是诧异,这两个兄弟是什么人,她再清楚不过,他们有本事造车?他们似乎也只会喝粥吧?

    张太后诧异道:“皇帝,切切不可由着他们胡闹才是,怎么可以按着他们的法子去造车,到时车要翻的。”

    朱厚照道:“母后万不可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明日朕便亲自去试车,是好是坏,一试便知。”

    张太后听了这话,觉得要晕过去了

    朱厚照却是一溜烟的逃了。

    次日一早,朱厚照抖擞精神,依旧出宫,只是这一次,却是摆出了大阵仗。

    正预备乘上乘舆,坤宁宫传话来,张太后也要同去。

    朱厚照只点了头,命人布置,随即浩浩荡荡的人马,便拥簇着朱厚照自大明门出宫。

    在大明门外,方继藩早已翘首以盼,与朱厚照会合。

    随即,圣驾至了西山车站。

    这里早已联通了铁路,新式的蒸汽机车也已稳稳的停在了站台,因为陛下亲来,早有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禁卫森严。

    张太后下车的时候,看着这庞然大物,心里也是骇然。

    她只听上皇帝多次提起过这蒸汽机车,便连太皇太后也提起过,只是她久在宫中,这车却是第一次见。

    事实上,如此钢铁所制的庞然大物,让所有第一次见的人,都足以为之震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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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八十三章:贪天之功

    朱厚照兴致勃勃的将人寻来,劈头盖脸便问:“预备好了吗?”

    “好了,今日特意提前安排了车次,陛下,此车已检修过了,理应不会出什么问题,不过为了防范于未然……”

    这人话还没说完,朱厚照就一挥手:“什么防范于未然,混账,信不信朕抽你。”

    见陛下扬手要打,这车站的站长一脸错愕,他想象中的皇帝,不该是这样的!

    方继藩在旁语重心长道:“陛下,试车要紧。”

    朱厚照方才背了手,道:“此车挂了多少节车厢?”

    “按着吩咐,照规矩,挂了八节车厢,每车厢三十人。”

    朱厚照颔首点头。

    这个数目,是蒸汽车最大的满载值,在以往……这个数字是很可怖的,一车便可运载二百四十人,如此的运力,只有在满载的情况之下。

    不过一般情况之下,很多时候,在京里奔跑的蒸汽机车,往往都会满载,不但会满载,甚至还会有许多人挂上火车。

    毕竟……人多嘛,尤其是在客运高峰的情况之下。

    因而……此时火车便开始吃力了,光听到吼,走的极慢,时速有二十里便不错。

    可即便是如此,这等速度,对于这个出门基本靠走的时代,也是极惊人的,寻常的百姓们,早已习惯了依靠火车来出行,一方面是作坊的大量出现,许多人从农人成为了工人,成为工人之后,人们开始渐渐有了时间的观念,另一方面,也是这时代的铁路虽是对乘客不太友好,可胜在价格还算低廉。

    朱厚照先是将张太后搀扶出来。

    张太后疑惑的道:“这是鹤龄和延龄他们……他们设计的?”

    朱厚照笑呵呵的道:“正是,正是,母后,你且在此等着,朕先去试车。”

    有人给张太后搬来了座椅,奉上茶。

    张太后倒也不疾不徐,她不敢上这铁疙瘩里去,总觉得怪吓人的,虽知道大体安全,因而呷了口茶,心里却在想,何时自己两个兄弟,竟开始瞎琢磨这个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看向方继藩。

    这蒸汽机车,据闻和皇帝还有继藩息息相关,皇帝历来嫌弃自己的两个舅舅,她虽是苦口婆心劝导过,可一提到这两兄弟,皇帝便恨得牙痒痒,这一点……很令张太后担心。

    因而……两兄弟造蒸汽机车的事,肯定和皇帝无关,那么……莫非是继藩?

    在张太后看来,方继藩是个稳重的人,人也忠厚,她还记得上一次方继藩去给她问安,她提及过这两位国舅,表现了她的担忧,让方继藩好生的看顾着,转眼之间……

    张太后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不禁又有些担心,这两个兄弟,不但不成器,还不靠谱啊。

    却在此时,朱厚照已扯着方继藩上了车,方继藩透过玻璃看着窗外,随即……车头处,铲煤匠人开始烧锅炉,随着一声嘶吼,车厢哐哐的开始震动。

    作为一个小白鼠,方继藩心有些紧张,倒是朱厚照大喇喇的翘腿坐着。

    紧接着,震动更加的剧烈,蒸汽机车终于开始动了,透过玻璃窗,分明可以看到窗外的事物开始不断的后移,随后……蒸汽机车开始狂奔。

    方继藩对此,没有太大的感知。

    可朱厚照在此时,突然来了精神:“这劲不小啊,老方……这劲头不小。”

    他突然眼前一亮,果然是行家,只一感受,便晓得有哪些不同了。

    沿着铁轨,蒸汽机车依旧狂奔,似乎动力充沛无比。

    火车头上,浓烟自烟囱之中滚滚而出。

    挂着八节车厢的蒸汽机车速度开始越来越快,以至于……车厢的震动,越发的明显。

    方继藩看着外头越来越快移过的景色,倒是觉得稀松平常。

    朱厚照却是手舞足蹈起来:“快,真快啊。老方,这已是风驰电掣了,你有没有坐过这样快的蒸汽车?还真成了,成了……”他激动的搓手。

    方继藩内心平静,心里想,何止坐过,比这快不知多少倍的也坐过,这玩意,老古董都不如。

    事实上……在其他的车厢里,多是研究所以及车站的人员,在此刻,他们也纷纷觉得不可思议起来。

    这种满载的情况之下,竟跑的如同根本没有挂车厢一般轻松。

    许多车厢里,已是沸腾了。

    对于研究人员而言,这显然……又是一道新的大门在他们的面前打开。朝着这个新的方向,或许……无数成果即将出现。

    而对于车站的人员而言……他们看到的……却是银子。

    数不清的银子……

    理论上而言,同样一锅煤的损耗,带来的运力不同,即意味着收益的不同。

    现下的铁路,其实收益并不高,一方面是需大量的人员,还需浪费大量的煤炭,甚至还包括了检修和折旧之类的许多开支。

    可一旦……在某一方面,可以大大的节省银子,或者同样一趟车,能带来更大的运力,这就意味着……利润……

    有了利润,才能有更多人有肉吃。

    蒸汽机车开始竭力的奔跑,一路没有停歇,犹如一头蛮牛,沿着轨道,莽撞无比。

    朱厚照握着扶手,不断的赞叹:“快,太快了,哎呀,老方,朕要飞了。”

    飞你大爷……

    方继藩依旧如老僧坐定,心里忍不住吐槽,这叫飞?后世的绿皮车都能吊打你。

    一趟车之后,最终……蒸汽火车沿着环形线,又回到了西山的始发站。

    当火车徐徐的开始放慢了速度,在烟雾缭绕之中,渐渐的停稳时。

    朱厚照已是跳下了车。

    早有几个侍驾的院士匆匆赶来。

    “陛下……陛下……”

    朱厚照面带红光,激动的问:“花了多少时候。”

    回话的人也是很激动:“绕了新城一圈,花费了四刻钟,陛下,足足比此前的蒸汽机车,几乎快了一倍,这还是满载的情况之下……若是空载,只怕更为惊人。”

    方继藩在旁听着,心里也在计算。

    如此算来,时速已达到了四十多里了,比之从前如老牛拉车一般的速度,满载的情况下做到这个,确实算得上可怕。

    朱厚照惊讶的道:“快了一倍?”

    “是。”这计时的院士笃定的道:“臣的钟,最准的,陛下若是不信……”

    朱厚照一挥手:“这下好了,这下好了,说起来……朕的两个舅舅,何来这样的本事?来人,来人,将他们召回京来,朕倒是想等他们回来,讨教一二。”

    说着,朱厚照背着手左瞧右看,口里道:“母后呢,母后何在?”

    他四处寻张太后。

    而张太后依旧坐在那儿,一旁自有人伺候,可听到那进站口处轰隆隆的蒸汽机车轰鸣,又见无数人欢呼雀跃的朝着那方向涌去,张太后心里奇怪。

    一会儿,便见朱厚照兴冲冲的来,欢快的看着她道:“母后,了不得啊,了不得,母后可晓得这有多了不起?这不啻是重新发明了蒸汽机车,两位国舅,不愧是朕的舅舅,哈哈……”

    见朱厚照激动的样子,张太后却是愣住了。

    她无法理解,这到底有什么了不起之处。

    可在此时,却已有人激动的溜了出去,一路朝交易所奔去了。

    方继藩猛然醒悟过来:“不好,陛下……这下糟了,咱们的动静太大。”

    “什么,什么意思?”朱厚照看向方继藩,一时反应不过来。

    方继藩道:“动静这么大,肯定有人要打听了去,只怕这消息一出,如此重大利好,少不得这交易所里,西山建业涉及到铁路的股票,都要疯涨不可。”

    朱厚照对这个也是懂的,听罢,骤然就醒悟了什么。

    他猛的打了个哆嗦,眼睛一瞪,急忙大叫道:“对啊,对啊,刘伴伴,刘伴伴。”

    刘瑾忙上前:“奴婢在。”

    朱厚照连忙吩咐道:“快,赶紧……去交易所,去打听一下,只怕现在要回购股票也已迟了,不过……若是大涨,却也未必是坏事,那些商贾们看到了商机,还会不肯投银子吗?同样的铁轨,跑的蒸汽机车,运力可翻倍,亦或者速度可翻倍,这是一锅煤带一倍的货和人,如此……未来铁路的经营,才算是真正的有利可图了,不愁他们不投银子,老方……这大明的铁路修建,未来要可期了。”

    刘瑾听了朱厚照的吩咐,连忙亲自备了快马,疯了似的往交易所去。

    而对于朱厚照而言,一个巨大的前景,已经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从前规划这些铁路,四处求银子,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许多人认为修建铁路回款太慢,利润也不足吗?

    可一旦……这个情况发生了改观,这将意味着……无数人将对铁路开始看好。

    而这……才是真正的利国利民的大事啊。

    “母后,朕等不及了,朕要亲自去一趟交易所。”朱厚照心急火燎的道:“朕要看看……是否如老方的猜测一般,若是如此……朕就可高枕无忧了,母后知道不知道,这可比朕练了十万精兵,还要有益。”

    张太后:“……”

第一千六百八十四章:重大利好

    交易所里已是沸腾了。

    市场里总会出现无数的消息。

    商贾们需敏锐的去甄别各种消息的真假。

    且不同的利好亦或者是利空消息,也需去分析对市场带来的影响。

    这是一个智者的游戏,因为这个世上,谁也看不到未来,绝大多数人甚至不会知道明日会是什么样子,任何一次错误,就意味着大量金银的损失。

    可同样的结果,一旦做出了准确的判断,就意味着日进金斗。

    此时……一个消息已经开始流传。

    陛下与齐国公至西山车站试车,新的蒸汽机车已经研制,并且大获成功,载货量可直接提升一倍有余。

    消息一出,无数人开始通过各种渠道去打探消息的真假。

    各大商行,亦有专门的人员进行分析。

    一时之间,流言蜚语漫天的飞,各种消息,更是传遍了半个京师。

    陛下又去研究所了。

    这就难怪了,难怪一个多月没有署理朝政。

    此前还一直称病,原来竟是去了那儿。

    什么……

    连太后也去了?

    这太胡闹了,这……这……

    有人开始痛心疾首了。

    对于他们而言……皇帝就该有皇帝的样子。

    从前是太子的时候,大家不想管,也不敢管。

    可现在……天子承载的,乃是万民的期待啊。

    陛下一个多月不思朝政,奈苍生而何?

    更可怕的是……

    张太后年纪大了,现在又被拉去了宫外头抛头露面,这算是怎么回事?

    于是……翰林院和都察院炸开了锅。

    这些年来,处处被打击,清流们犹如过街老鼠,再也没办法挺着胸脯做人了。

    上皇又带走了一批,留下的,大多都是明哲保身之辈。

    可这一次……没法忍了。

    有人将案牍前的砚台一摔,直接站起来,义正言辞道:“诸公,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再这样下去,国家社稷安在?再装聋作哑下去,大明可就没了。不成,我等该去迎驾,去迎驾。”

    众人看去,心里满是钦佩,似这样震耳欲聋的话,是有许多日子不曾听说过了,就像恍如隔世一般。

    站出来的人,乃是御史陈彦。

    就是那位记录下新皇帝登基之后,生病多少次的仁兄。

    陈彦绷着脸道:“我已看不下去了,死便死,即便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其余人听罢,似乎受了他的感染,纷纷道:“走,一起去迎驾。”

    于是浩浩荡荡的人,朝着交易所去。

    说是迎驾,实则却是讲个明白,陛下这皇帝,到底还做不做了?

    这才刚登基呢,便如此,往后…………可怎么办。

    实在不成,就想办法给上皇帝上奏,我们治不了陛下,上皇帝若是知道皇帝不思朝政,难道还治不了陛下吗?

    陈彦带着几分悲壮。

    他的悲壮感染了许多人。

    大家都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因而,虽未必有直面陛下的勇气,却也有为陈彦摇旗助威,精神上支持的动力。

    百官至交易所的时候,圣驾已经到了。

    朱厚照看着西山建业挂出的牌子,价格果然已开始涨了。

    张太后第一次出宫,对这交易所也算是久闻大名,方知原来这里这般的热闹。

    他们是便装来的,人一到,立即便进了一个厢房,商贾们现在人声鼎沸,心思都在西山建业的股票上,所以也没人察觉到异样。

    朱厚照落座。

    便听刘瑾禀告道:“陛下,西山建业还有其他钢铁相关的股票,都已开始上扬了,许多人说,只怕要好许多日子呢。”

    朱厚照呷了口茶,笑吟吟的道:“好的很,好的很,继续去打探,朕现在什么都不缺,唯独缺的,就是银子。”

    刘瑾自是兴冲冲的去了。

    朱厚照兴致盎然,献宝似的和张太后说起此事,说穿了,什么是股票呢,就是要办一件事,可是银子不够,于是将股份拿出来,到市场上来卖,若是有人认为这个事有利可图,自然而然,拿出真金白银,投入这件事中去。

    朱厚照道:“母后,这天下最要紧的事,便是修铁路了,铁路修通了,便有天大的好处,到时,国库丰盈,百姓们,也可安居乐业,不只如此,将来儿臣……”

    他似乎觉得继续说下去,有些不妥,便又乐了,对张太后道:“总而言之,只需修通了,自太祖高皇到朕为止,这百多年的时间里,再没有任何功绩可和儿臣相比。”

    张太后见皇帝乐不可支的样子,也不禁为之露出喜色:“这便好,这便好,皇帝想着社稷,想着万民,这是好事。”

    正在此时,交易所里,却来了不速之客。

    却是一群大臣,气势汹汹的来了。

    以陈彦为首,他们一个个颐指气使,待进了这交易所,顿时觉得这里乌烟瘴气。

    陈彦腰杆子挺直,心里却只轻描淡写的扫视这里的商贾,难免生出鄙夷之心。

    这些人,真是眼睛掉进了钱眼里,俗不可耐。

    只是……他没心思顾着这些商贾,只高声道:“臣陈彦,闻陛下在此,在此恭迎圣驾!”

    说罢,掸了掸身上的官服,摘下乌纱帽,拜下。

    其他人有样学样,纷纷拜倒。

    商贾们没见过这样的驾驶,又惊又疑,却又嫌这些贸然进来的人碍事,要知道,此时此刻,大家一盏茶几十两银子上下呢,稍稍错漏了最新的讯息,不知损失几何。

    于是有人四处张望,有人却依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挂牌的地方,不肯落错任何一个股票的涨跌。

    还有人拿着小簿子,小簿子上记录了密密麻麻的数据,还有许多自己的心得。

    交易所依旧还是闹哄哄的,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却凑在了一起,彼此都觉得吵闹。

    过一会儿,却有人被拥簇着出来,只见朱厚照龙行虎步,他显得很不满,厉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他这一喝,才真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此刻……交易所一下子安静下来。

    陈彦依旧跪着,道:“陛下,臣等来迎驾。”

    竟然……是皇上!

    太突然了,商贾们几乎沸腾,此时再顾不得其他的了,接二连三的拜倒。

    朱厚照背着手,怒气冲冲的。

    他万万料不到,百官追到了交易所里来,怎么,将朕当做囚犯了吗?做太子的时候,便成日让自己守规矩,现在做了天子,却还这般处处想管着。

    朱厚照冷着脸,恼怒的道:“迎什么驾,朕令你们迎驾了吗?”

    “陛下该回宫中了,陛下称病已有月余,陛下……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陈彦正色道。

    朱厚照看了方继藩一眼,方继藩会意,咳嗽一声:“陛下在办大事,尔等都且退下,有什么事,过一些日子到奉天殿说。”

    陈彦便仇恨的瞪着方继藩。

    陛下肯定是好的。

    如果陛下不好,一定是他身边有人出了问题。

    陈彦道:“齐国公,陛下根本没有病,而是和你一道在宫外嬉戏,齐国公乃是忠良之后,难道就不怕,如此引来大家对陛下的非议,陛下不理朝政,会是什么后果?这些后果,齐国公担待的起吗?”

    这话很不客气,甚至……

    方继藩虎躯一震。

    想不到……今日居然碰到了不怕死的。

    好多日子,不曾见过这么霸气的人了。

    方继藩佩服的看了陈彦一眼,心头忍不住的道:这样的人才,不把他全家老小送去黄金洲,我自己的失职啊。

    方继藩就冷笑道:“陛下在外嬉戏,你可看见,却在此胡言乱语。”

    “不是嬉戏,又是什么?”陈彦死死看着方继藩。

    朱厚照咳嗽一声:“朕在造车。”

    “造车也是嬉戏。”陈彦说的毫无顾忌。

    他现在已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百官们都跟着自己来了,虽然只是精神上的鼓励,可现在若是自己战战兢兢的请罪,从今便没法做人了,因此大起了胆子:“这是不务正业,皇帝者,天下之表也。陛下统帅四海,臣民宾服,视为君父,多少人的身家性命,都维系在陛下的身上,每日从各州府送来的奏疏,都需陛下过问处置,陛下代天牧守天下,岂可荒于政务,这……陛下对得起列祖列宗,对的起上皇帝吗?”

    说到此处,陈彦觉得自己更有了底气,语气越来越激烈:“造车,自然有匠人去造,陛下是皇帝,怎么可以亲力亲为。”

    “因为这是天下最要紧的事!”方继藩也是忍不住了,反驳他:“朝中的政务,朝廷自有章程,该怎么处置,有内阁,有六部,有九卿,可造车关系重大。”

    “呵……那么……齐国公可知道,就在前日,岭南大荒,民大饥,这难道不是重要的事?”

    方继藩气定神闲:“朝廷拨付钱粮赈济即可。”

    “好一个即可。”陈彦的眼里似要喷出火来,他觉得方继藩不可理喻:“那么比之造车若何?”

    方继藩看着陈彦,不吭声了,脸色却更冷了。

    陈彦嘲弄的道:“齐国公乃是内阁大学士,此时也不敢做声了吗?”

    “不是。”方继藩却是脸一转,大声道:“刘瑾何在,查一查,现在市值几何了?”

    刘瑾已钻了出来,他眼睛也是冒着火苗,看着陈彦,只恨不得将陈彦撕了,这是自己的干爷爷,胜过自己的亲爹,自己的亲爹,还把自己阉了送来宫里,可自己的干爷爷对自己多亲?

    刘瑾安耐住心里的杀机,只老老实实的对着方继藩道:“干爷,涨了三成多了,市值增长一千七百万两纹银,接下来……可能还要涨呢。”

    当刘瑾开口说到两千七百万两,还是纹银的时候,骤然之间……交易所里鸦雀无声了。

    这时候,商贾们才想到,噢,对了,这事儿得赶紧过去,大家还要交易。

    而陈彦却是懵了。

    “……”

    方继藩露出微笑:“看来陛下造车,在你这狗东西眼里,是不起眼的事,来来来,这一千七百万两纹银,还有后续增长的数目,涉及到了朝廷修铁路的花销,你来补足,补不足,也不打紧,查一查他身价几何,这位御史如此忠心,满脑子想的都是朝廷和百姓,百姓们现在日盼夜盼,便是铁路贯通,这修路的银子,找这狗东西,不拿银子出来,便算是这狗东西对社稷不忠,对百姓不仁,抄他家,能凑多少是多少。”

    陈彦脸色已经变了,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他回头看看自己的同僚。

    只见同僚们依旧拜着,却谁也没吭过一声,头垂得比之前更低了。

    他们只是来凑数的,毕竟是精神上的支持。

第一千六百八十五章:天上掉馅饼

    朱厚照见这陈彦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样子,心情甚是愉快,正待要给方继藩帮腔。

    那陈彦心有不甘,到了这个地步,似乎也只有……鱼死网破了。

    可就在此时,外头有人道:“内阁大学士刘健,李东阳到。”

    说着,二人一前一后进来,率各部尚书,进了交易所,见陈彦还活着,心里都吁了口气。

    刘健二人听到百官去迎驾,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当今皇上的性子,他们最清楚不过的,如是现在去触逆鳞,这陈彦十之**要倒霉。

    虽是觉得陈彦这个人多事,惹麻烦,可毕竟此公是御史,倘若陛下闹出什么事来,这只怕又要震动天下了。

    一个陈彦,固然死不足惜,可若是因为陈彦的死,而引发皇帝的名誉受损,这是身为臣子,不愿看到的。

    刘健到了朱厚照的跟前,就连忙拜倒:“老臣见过陛下。”

    朱厚照见了刘健来,倒是规矩了一些,面上温和一些:“刘师傅来,又是因为何事?”

    刘健道:“陛下……老臣也是来恭迎圣驾的,陛下这些日子离宫,老臣心里不安,恳请陛下回宫,好使天下臣民们安心。”

    这话并不逆耳。

    朱厚照便道:“回便回吧,只是这陈彦,在此指斥朕有失臣德,朕非要治他罪不可,刘师傅来了正好,朕想问问,当治何罪?”

    刘健心里叹息,却忙道:“陛下,陈彦乃是御史,言之,可无罪。何况……老臣知道他迎驾,也是为了朝廷,是为了陛下,并无过失之处,恳请陛下宽恕。”

    朱厚照却显得不乐意。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现在还要他宽恕此人?

    他倒是想要宽恕,可问题在于,今日宽恕,明日便又不知多少御史要故技重施,今日不给陈彦一点颜色看看,杀鸡儆猴,从此以后,便什么都要对这些御史言听计从了。

    朱厚照不愿重蹈自己父皇的覆辙。

    可是……当着刘健的面,竟也不知如何说好。

    身旁的方继藩,似乎猜测出了朱厚照的心思,便道:“陛下这些日子都在研究所造车,正因为造出了这新的蒸汽机车,大大提高了速度和载货量,以至天下人都看好现在朝廷在修的铁路,刘公,李公,西山建业的市值,因而暴涨,这铁路……又多了一千多万两银子的资金,而这……都是陛下这些日子挖空了心思造车的结果,可这陈彦……竟在此指责皇上不务正业,刘公,李公,你们厉经数朝,来评一评,世上有这个理吗?”

    什么……

    果然,银子一向是最震人心的。

    刘健和李东阳二人对视一眼,内心深处已是翻江倒海了。

    一千多万两银子。

    只转眼之间?

    铁路的好处,是看得见的,现在满朝文武,几乎没有人阻止铁路的修建。

    可铁路修建起来,却是花费无数,这也是人所共知的事,朝廷现在修的铁路,就已为了银子,到处募集钱粮,虽然没有动用到国库,可这巨大的投入,却还是让刘健和李东阳都心疼。

    陛下造个车,就……

    若如此……这可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麻烦啊,银子越多,能修的铁路越多,甚至刘健还有私心,他希望铁路能修至河南去,惠及自己的河南老家。

    一下子……刘健就开始对陈彦心生嫌弃起来,早忘了这个狂妄的家伙,不禁道:“陛下,倘若如此,岂不是朝廷又可规划几条线路?”

    “这是当然的。”朱厚照兴冲冲道:“铁路的好处,朕就不必多言了吧,刘师傅,这铁路涉及到的既有边镇的稳定,又关系着国计民生,朕是天子,难道不该操心吗?”

    “是,是。”刘健忙道:“陛下所言甚是。”

    朱厚照接着冷起了脸,又道:“既如此,那么这陈彦,要不要处置?”

    “这……”刘健又开始为难了。

    他当然已经觉得陈彦碍事了,甚至巴不得这陈彦有多远滚多远,此等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只晓得成日讲大道理的家伙,越发的令人生厌。

    可让刘健说出口,还是件为难的事。

    却在此时,突然……有人道:“陛下……”

    声音却是自商贾之中发出来的。

    许多人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

    却见那一个个拜倒的商贾之中,有人朝着朱厚照方向叩首。

    区区一个商贾,在此时居然敢斗胆放言。

    朱厚照却是一点也不生气,却故意道:“这个家伙,好大的胆子,何事?”

    商贾咳嗽一声,眼巴巴的看着朱厚照,他心情有些紧张,依旧战战兢兢的道:“草民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刘健等人皱眉,他们觉得这商贾颇有冲撞圣驾的意思。

    朱厚照气定神闲:“说来朕听听。”

    “草民在想……不知我等商人,是否可私设铁路?”这商贾鼓足了勇气,突然道。

    此言一出……顿时众人哗然了。

    居然有人想要私设铁路……

    当下的铁路,当然比之后世起来,造价要低廉的多,毕竟……构造也是简单。

    可这投入,依旧是可怕的。

    虽说语出惊人,朱厚照倒是来了兴趣,他打起了精神:“你也想要造铁路?”

    面对问话,这商贾忙道:“只以草民一人之力,当然不可,可若是草民拿出一部分的本金,再进行招股,自西山购置蒸汽机车,招募匠人,进行建造,想来如草民这般志同道合之人,也非少数,众人拾柴火焰高,草民人等,当然造不起大动脉,可譬如自天津卫至山东某府的铁路,却也未必造不起,草民所做的,乃是丝绸的买卖,经营的商行,规模稍大一些,进项和利润倒是可观……”

    他似乎急于想要让朱厚照知道,自己本身具有足够的实力。

    可此时……朱厚照和刘健人等,却个个身躯一颤,眼里投着光。

    他们所关心的,却是这商贾前头的话,商贾们拿出本金,建造支线。

    朝廷能修建的,毕竟只可能是大动脉,将来完善各条支线,也未必不可行,可问题就在于……等到了那个时候,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

    可若是让商贾们募集资金建设,等铁路建成,或许会出一些问题,譬如有的商贾见有利可图,便拼命提高运价。

    只是当今天下,要解决的不是好和坏的问题,而是有没有的问题。

    若是如此,那么在未来,可为朝廷节约数不清的金银,这……这又牵涉到了多少的银子啊。

    刘健此刻,竟有几分眩晕。

    这商贾一问,许多人也开始意动,纷纷交头接耳,也有商贾道:“要修路,最紧要的是解决当下土地的问题,若是无地,却也修不成,天下的土地,多自西山钱庄,倘若西山钱庄准许建设使用……只是不知,朝廷肯不肯。”

    这些商贾,终究还是极信赖新皇帝和齐国公的,这才如此的大胆。

    朱厚照顿时红光满面,却是看向那商贾,他心里生出了疑惑:“卿家莫非以为,这修铁路,有利可图?”

    这商贾连忙道:“草民方才算过,以现在的运力,加上投入的巨大成本,若是寻常的线路,每年能保持微利,便算是不错了,只是这微利,胜在稳妥,铁路贯通,便可坐地收银子。当然,若只是为这微利,投入如此多的钱粮,几乎掏空草民的身家,草民是断然不敢冒险的。”

    这是实话……

    朱厚照为之颔首点头。

    其余人俱都竖起耳朵,细细听起来。

    却又听这商贾道:“可是……如此巨大的投入,看的当然不可能是眼下,草民所看的,乃是十年,二十年之后。此前……草民并没有这样的意识,可今日……正是因为新车的出现,才让草民意识到,铁路乃是百年大计。现在修起来,运营,固然是微利,可十年之后,若是蒸汽机车又得到了改造呢,到了那时,运行的更快,承载的更多呢?陛下这一次可以如此,那么只要将来……蒸汽机车还可能提速,承载的货物,就将会越来越多,同样一锅煤带来的回报,也将更大。”

    “草民想挣的,乃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的银子!”

    商贾就是商贾,倒也没有故弄什么玄虚。

    毕竟,有的商贾所投资的,本就是未来,今日的蒸汽机车提速,给予了他们巨大的震撼,那么今日可以提速,往后,怎么可能不可以呢?现在不挣银子,未来……说不定是一座金山银山。

    君臣们都是一愣,沉默了良久。

    交易所里,静寂无比,每一个人都在消化着这番话,有的商贾,也动心了。而许多大臣,陡然之间,却突然发现,似乎寻到了一个良方,一个不必朝廷筹措金银,便可使铁路从无到有,犹如变戏法一般神奇的法术。

    刘健面上大喜,却是小心翼翼看向皇帝和方继藩。

    他倒是巴不得陛下和齐国公赶紧同意才好,至于……那陈彦,此人一派胡言,若非是陛下不务正业,何来今日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第一千六百八十六章:为国为民方继藩

    刘健已是满面红光,只巴不得朝廷一文钱不出才好,现在只盼着陛下赶紧应下来,至于那陈彦,他已没心思再去理会了。

    朱厚照亦是面有得色。

    只这一趟,便不知能平白赚来多少银子了。

    他爽快的颔首道:“此事,朕恩准了,准你们自行修建铁路。”

    方继藩听了,似乎是怕朱厚照又乱许诺什么,君无戏言哪,于是立即在一旁补充道:“陛下的意思是,准你们修铁路,你们将规划报上来,所需西山钱庄的土地,则是西山钱庄以地入股,这占个五成五的股份,不算过分吧,到了那时……铁路修好了,尔等自是坐地收利。”

    这时代的商贾,自是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西山钱庄以地入股,对他们而言,反而是好事,如此,自己的投资等于是与西山钱庄捆绑一起,这个就是最大的保障啊!

    有了保障,于是许多商贾都面露喜色。

    朱厚照一脸错愕的看了方继藩一眼,万万料不到老方竟如此之狠,就出个不值钱的地,便占去了大量的股份。

    这岂不是空手套白狼?

    他佩服的看了方继藩一眼。

    方继藩则依旧面带微笑,岔开了话题,朝那刘健道:“刘公,这陈御史是个有风骨的人。”

    方继藩顿了顿,又道:“方才他的一席话,不是没有道理,虽说陈御史辱骂了我,可正因为他的仗义执言,才令我感到,自己的错误。所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正因为朝廷有陈御史这样的人,才能让人看清自己的过错啊。我听了陈御史之言,心里极欣赏他,我听说都察院现在职缺不少,不妨就升任陈御史为都御史,以此奖掖他的忠直,如何?”

    升官?

    刘健一愣,这有点不合常理呀,在他心里,方继藩绝不是这么大度的人啊!

    陈彦本以为自己的死期近了,谁料……

    他错愕的看着方继藩,一脸的警惕。

    朱厚照不禁微微有些不悦。

    方继藩随即道:“总之,我要保举陈御史,他这么爱抬杠,不,他这么爱弹劾,实是我大明不可多得的人才,他若是不做都御史,实在可惜了,明儿就送他去黄金洲,让他巡视方家的封地,以后让他每日指摘方家的过失,我要以陈御史为我的镜子。”

    黄金洲……

    陈彦听到这几个字,顿时就头皮发麻起来。

    那是方继藩的地头啊。

    说实话,跟着上皇帝出海,尚且还只算是流放。

    现在方继藩要让他去黄金洲,但凡是有一点心眼的人,都晓得,这等于是自己的身家性命统统都落在了方家的手里,一旦登了船,谁会晓得,自己会不会在汪洋大海里被人做掉,丢进大海里喂鱼!

    方继藩这狗东西,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啊,那汪洋之上,便是死了,也绝没人去理会,毕竟行船本就有巨大的风险的,人们只会遗憾,你陈彦时运不好。

    陈彦立即哀嚎:“不,我不去黄金洲。”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方继藩突然拉下脸来,似乎是因为成了内阁大学士,大家总觉得方继藩脾气好。

    可此刻,方继藩方才还在感慨陈彦是个忠直的人,转瞬之间,方继藩突然身上杀气腾腾,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陈彦,面露狰狞之色。

    陈彦猛的打了个寒颤,连忙看向刘健。

    刘健则是默不作声,现在他倒是想知道,各地的铁路,能否筹款开建。

    陈彦这样喜欢搞事的人,还是眼不见为净吧。

    敬酒自是去黄金洲,罚酒是什么,可就说不定了。

    陈彦像抽空了一般,眼眶红了,战战兢兢,瑟瑟发抖。

    其余百官,此时是连精神上的支持,竟也没了,犹如惊弓之鸟。

    朱厚照就立即道:“方卿家既然觉得陈彦此人还有用处,那么朕准了,明日送他去黄金洲,登船的资费,朕出了。好啦,时候不早,摆驾回宫!”

    朱厚照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刘瑾则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看着陈彦。

    别看刘瑾在朱厚照和方继藩面前,是一只小猫,还是被阉割了的那种,可在别人面前,却就成了一头饿虎,他抖了抖面上的横肉,皮笑肉不笑的咧开了嘴。

    朱厚照先去恭请了太皇太后,而后自己登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回到大明宫。

    先将张太后送至奉天殿,张太后落座,吁了口气。

    今日之行,让她觉得震撼,她是三十多年前入的宫,哪里想到,宫外的世界,早已是大变了样子。

    朱厚照道:“母后,此次实在多亏了两位舅舅,凭借着他们所提的理论,以及涉及的方案,大明的科学院,只怕又要多两个院士了。”

    院士……

    张太后一惊。

    她早就从上皇帝口中得知,这科学院的院士,都是绝顶聪明的人,自己的两个兄弟……他们配吗?

    可看着朱厚照提及两个舅舅,语气显得敬重了许多,张太后心知皇帝的为人,自己这个儿子,好坏都写在脸上,不喜的人,也假装不了喜欢,可若是佩服的人,也同样能在他的脸上看出来。

    “除此之外,此番他们立了大功,朕自要论功行赏,朕欲赐寿宁侯为国公,建昌伯为侯,只恐百官非议,不过……先交由礼部去办好了。”

    张太后更是惊的瞠目结舌。

    却见朱厚照身后,方继藩面带微笑。

    这在张太后眼里,方继藩的笑容,定是有所深意,这里头,只怕方继藩出力不少吧。

    张太后竟是别有深意的看了方继藩一眼。

    方继藩则回以一个懵逼的表情。

    张太后大喜过望的道:“你与两个舅舅,本就是一家人,这件事成与不成,本宫都不在意,本宫所在意的,是皇帝的心意,上皇帝去了黄金洲,本宫是日夜的想念,只恨不得也跟着陪伴上皇大驾,去黄金洲侍奉上皇才好,可心里既放心不下皇帝,又放心不下张家……哎……”

    朱厚照忙道:“母后切切不可去黄金洲,那黄金洲现如今,乃是不毛之地,母后怎么受得了这颠簸之苦。”

    张太后本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随即,微笑道:“无论如何,本宫现下心安了,继藩啊,明日让秀荣入宫来,本宫有话要说。”

    方继藩忙是应承下来。

    随即,朱厚照和方继藩告辞而出。

    自坤宁宫出来,朱厚照皱眉,难得的露出几分忧心,道:“老方,母后似乎极想去黄金洲啊,这黄金洲有什么好的,朕方才还见母后想说什么。”

    方继藩随口道:“或许是娘娘放心不下上皇呢。”

    “父皇有这么多人伺候,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方继藩贼兮兮的道:“或许就是因为伺候的人太多了呢,要是不小心,上皇帝给陛下折腾出几个兄弟来。”

    “呀。”朱厚照气咻咻的道:“他敢?反了他!”

    说罢,又觉得失言,朱厚照一耸肩:“母后实在是想太多了,父皇不至如此吧,老方,是不是?”

    方继藩不回答,沉默了良久,却道:“陛下是越来越有天子的气象了。”

    这话……意有所指,从前他敢之类的话,分明是上皇帝对朱厚照的台词,现在好啦,一朝权在手……

    朱厚照随即摸了摸鼻子:“老方方才还真是狠心,一下子就要了五成五的股份。”

    这事是正事,方继藩就郑重其事的道:“陛下所言的,乃是铁路之事?”

    朱厚照道:“在朕看来……”

    方继藩打断他:“陛下,铁路乃是国器,涉及到的,乃是国计民生,准许商贾们修铁路,这是对的。朝廷能调动的银子,毕竟有限。可陛下有没有想过,倘若是天津卫修至京师的铁路有利可图,自是千千万万人前仆后继肯拿出银子来,以此得利。可我大明,只天津卫至京师的铁路吗?商贾们绝不会修建铁路去大漠,也不肯拿出银子去修通前往造价高昂的入川铁路,最终……还不是得朝廷想办法,能获取大利的铁路,让他们将利益统统拿走了,那么……其他的铁路,朝廷拿什么修?西山钱庄,若是不截取这些股份,不以五成五的股份,掌控这铁路的所有权,将来……岂不是要受制于人?亲兄弟尚且明算账,何况是朝廷与商贾呢?现在陛下虽借助于商贾,却也需将丑话说在前头,以免将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朱厚照听罢,似乎懂了:“朕还以为你与商贾如胶似漆,原来也有这些心思。”

    方继藩正色道:“臣只忠心于两样东西,一个是陛下,一个是天下苍生。但凡是对陛下和苍生有利的事,臣才肯去做,而且是尽心尽力的去做,其余之人,于臣而言,不过云烟。”

    朱厚照想了想,直勾勾的看着方继藩:“朕重要,还是天下苍生要紧?”

    方继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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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此拜谢,啊……忍不住想唱歌。

第一千六百八十七章:钦赐镇国公

    方继藩一脸无语的看着朱厚照。

    沉默了很久,方继藩却道:“陛下,这宫中的御厨,做的膳食不知可好?”

    这话题转的有点远,不过朱厚照一听御厨二字,便忍不住道:“这些该死的御厨,就算统统送去黄金洲,都没有一个是冤枉的。”

    说着,他背着手,才意识到方继藩转移了话题,便又摇摇头,想起了什么道:“那陈彦,实在无礼,不过……他有些话倒是没有错,说到底,还是朕错了,朕每日称病,不肯上朝,确实此朕之过也。”

    方继藩就立即道:“陛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古之圣君,也都有过失,可圣君之所以是圣君,便在于他们总能如陛下一般,三省吾身的缘故。”

    朱厚照顿时就瞪大眼睛道:“谁说朕打算改了?”

    方继藩倒是早适应了朱厚照的语出惊人,他翘起大拇指:“陛下英明神武,果然和寻常的天子不同。呵呵……陛下若是称病不出,陈彦这样的人要骂,可若陛下每日临朝问政呢?陛下过问什么,他们还不是要骂?说到底,陈彦这些人,哪里是想为了朝廷,根本就是为了一己之私,是希望陛下处处都听从他们的安排,他们不是要陛下治天下,而是要陛下每日听从来治天下,如此而已。这些人,心思最坏,最厉害的就是口舌,他们希望能够驯服陛下,将陛下从一条狼,变成一条狗,其心可诛,陛下能一眼洞悉这些人的心思,可见陛下没有被他们所提倡的所谓是圣君逸事而昏了头,什么才是真正的圣君,真正的圣君,便该如陛下这般,只要心里藏着苍生社稷,无论做什么,都绝不为陈彦这样的人所蒙骗,做好自己该做好的事,这才是天下百姓之福。”

    朱厚照大乐:“对,对,对,朕就是这个意思。老方聪明伶俐,果然……天底下再没有人比老方更知朕了。朕得老方,如文王得姜太公。”

    方继藩摆手:“陛下是文王,臣非姜太公。”

    朱厚照拍拍他的肩:“别谦虚,你行的。”

    朱厚照随即又道:“至于这招募商贾们修建铁路的事,朕还是交给你去办,镇国府也交给卿家了,这是大事,知道了吗?”

    方继藩颔首:“陛下放心,臣一定办妥。”

    朱厚照心宽了许多,乐呵呵的继续道:“还有,朕打算修一处别宫。”

    “这……”方继藩疑惑的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道:“修到陈家庄去。”

    方继藩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说起这陈家庄,离大明宫虽不至十万八千里,却也够远了,当初朱厚照还是太子的时候,在那里购置了不知多少土地。

    朱厚照又道:“朕喜欢虎豹,要在新宫里多养一些虎豹。你看如何?”

    方继藩道:“陛下乃是真龙天子,那些虎豹,在陛下面前,犹如猫狗,不过尔尔,陛下养着这些废物做什么,我大明的常备军,现有五军,近十万带甲之众,个个如狼似虎,他们才是陛下的虎豹啊。”

    朱厚照听罢,竟是眼帘微微一垂,琢磨了片刻,点了点头道:“有道理,养那些畜生,还不如养着朕的这些精兵,很好,老方,你又为朕解决了一个疑惑,这镇国公,非你莫属啦,你来……”

    说着,朱厚照低头,揭开了自己的下裙,便见数十枚印章挂在腰下。

    他伸手摘出一枚,叹息道:“此镇国公大印,陪伴了朕这么多年,而今,朕已有了玉玺,且还是货真价实的。至于这枚镇国公的大印,今日起,便赐你啦。你方才也说,朕和寻常的天子不同,那些天子只图圣君的虚名,因而,才被陈彦这样的人所驯服,任陈彦这等的所谓清流摆布,可朕不同,朕要做的,乃是举世无双的圣君,要教这天下的所谓圣主都黯然无光,拍马也不能及,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不必害怕,别总想着犯忌讳,朕若当真要宰了你,何须找其他的借口,朕还是太子的时候,你干的那些杀千刀的事还少吗?将这印章收起来,今日起,你就是镇国公!”

    朱厚照已经说了那么一大片的话,方继藩也不好再扭捏了,方继藩默默的收了印章,脑子里却浮现了两个问题,口里便忍不住问出来了:“陛下,这枚镇国公的印,总是真的吧。”

    朱厚照点点头。

    方继藩又问:“方才陛下说的杀千刀的事,是啥?臣有点费解。”

    “呵……”朱厚照笑嘻嘻的看着方继藩:“这可一天一夜都说不完。”

    方继藩决心不再问下去了,大抵是一个病人得知自己患病太多,已经决心放弃治疗的心态。

    收了印章,告辞。

    过了两个时辰,便有中旨发来,敕命方继藩为镇国公,以内阁大学士,主持镇国府巨细事。

    方继藩拜谢,领了旨。

    来传旨的乃是刘瑾,宣旨的时候,他板着脸,等旨意宣读完了,立即一副谄媚的样子:“恭喜啊恭喜,干爷,孙儿得知干爷步步高升,真是比自个儿生了娃娃还高兴呢。”

    方继藩眯着眼道:“你怎么老是想着生孩子,莫非是想做手术?”

    “呀。”刘瑾眼里顿时放光:“莫非这个也能治?”

    方继藩摇头,叹口气:“这个世上,也并非只有传宗接代才是要紧事,你要想开一些,多想想愉快的事。”

    刘瑾歪着脑袋,调整了自己大起大落的心情,又笑了:“干爷,那个陈彦,孙儿已经安排好了,他一家老小,只要登上了船,这船只要到了西洋,便……”

    说到这里,他手伸出来,在脖子下一抹,这一刻的刘瑾,终于显露出了历史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气势。

    方继藩皱起眉头,摆手道:“谁说要杀了他们,黄金洲缺这么多的劳力,你还要将人杀了?你这狗东西,信不信我不认你这孙子。”

    刘瑾一听,顿时眼眶红了,忙不迭的拜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干爷啊,孙儿领会错了干爷的意思,您老人家,不,干爷年轻的很,永远年轻……”

    方继藩索然无味的摆摆手。

    无敌,真的很寂寞啊。

    自己才只是想翻脸不认人,这狗东西就怂了。

    “起来说话吧,还有别的事吗,没有就滚。”

    刘瑾晓得干爷这样说,定是已原谅了自己,心里窃喜:“还有一事,孙儿照着您的吩咐,整肃了厂卫,如今已开始让他们四处打探了,还真发现了一些猫腻。干爷可还记得,想当初,干爷遇刺,这幕后之人虽是获罪伏诛,可是一直都有传闻,说这幕后之人背后……还有人似乎想要保护此人。”

    方继藩若有所思,自打那次遇刺之后,方继藩出入,随时都有几百个人明里暗里的保护,且个个都是好手,若不是因为方继藩这个人比较低调,说不准,这护卫的规模,还要再翻几倍。反正……他有的是银子。

    因而,渐渐的已将此人忘了。

    现在听刘瑾提起,方继藩眯着眼道:“一直都在传闻,此人身居高位,怎么……你查到了什么?”

    “只是有一些眉目,察觉到……涉及到此事的大臣,该是不少……没有这么简单。”

    方继藩便道:“这些人竟没有一并被上皇帝带去黄金洲?”

    刘瑾摇头:“这些人既打定了主意,用其他的途径来反对新政,当然不会公开站出来指责干爷,说不准,他们还四处说干爷和新政的好处呢。上皇帝怎么会知道这些人乃是新皇的绊脚石呢?”

    方继藩觉得有理:“既如此,赶紧给我查清楚,现在我心里很是不安哪,成日担惊受怕的,还有,挑一些厂卫的好手,暗中好好保护,知道了吗?”

    刘瑾精神一震,认真的道:“干爷放心,孙儿回去立即选几百个精锐番子和校尉,日夜三班暗中保护干爷,说实话,在这京里,若是加上干爷本身的护卫,只怕不出动京营围剿,也没人能动得了干爷了。”

    方继藩满意的点头:“如此,我才稍稍安心一些。”

    次日一早,方继藩至镇国府,这镇国府上下,本就是方继藩主事,这上上下下的人,无一不对方继藩信服,方继藩这镇国公,便算是顺当的走马上任了。

    眼下当务之急,当然还是铁路的事,方继藩命王金元拟出了细则,而后张榜。

    许多人看了榜,顿时又是一片哗然。

    这里头的条件,实在太苛刻了。

    各式各样的制约,不计其数。

    消息送到了内阁,刘健本来心情不错,可当书吏将这榜文送到了案头,这一看,刘健的好心情,立即到此为止了。

    刘健绷着脸对书吏吩咐道:“去喊欧阳志和王守仁来,老夫要问问,他们的恩师,这是要搞什么名堂!”

    喊方继藩是不妥的,不能太不客气了,不然自己的儿子在外头,被弄死了怎么办?

    作为一个历经四朝,宰辅二十多年的老人,刘健还是很懂得拿捏好这个度的。

第一千六百八十八章:大功告成

    对刘健来说,王守仁和欧阳志就不同。

    他们的身份是后辈,又是下官。

    有时候严厉一些,却也无妨。

    于是没多久,兵部尚书王守仁、吏部尚书欧阳志,就被人请了来。

    让二人落座,刘健呷了口茶,才慢条斯理的道:“商贾们欲修铁路,这对朝廷而言,是减轻了许多的负担,法无禁止即为可,令师奉旨办此事,可是何以……却对私募铁路,如此的严苛,老夫担心的是,他是将商贾们吓走了啊。哎……齐国公终究年轻,不晓得这个世上,什么事都容易,唯独只有让人心甘情愿掏银子才是最难的,掏一两银子需反目,掏十两、百两银子需拼命,倘若是数千上万,甚至十数万两,这便是不共戴天,生死大仇了。”

    刘健随即又道:“可这榜文之中呢,不但土地要占去大半的股份,且营建,还需镇国府核验,所用的工程队,也需西山建业颁放资质,还有经营之权,统统在铁路局之手。当然……这没什么不好,只是老夫担心哪,担心商贾都吓跑了。”

    他顿了顿,想了很久,又接着道:“人还没掏银子,就这般,有什么丑话,不可以等到他们掏了银子再说吗?”

    欧阳志:“……”

    王守仁则是一脸坦然的道:“刘公,恩师所为,为弟子的,不敢妄议,想来,定有他的心思。”

    刘健也算是服气了,欧阳志不吭声,王守仁呢,直接一句子不言父名,徒不言师讳给顶了回来。

    看着这两师兄弟,刘健叹口气,明白这算是白请他们来这趟了。

    刘健脾气好,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摆摆手道:“罢罢罢,这是令师督办的事,老夫就不过问了。”

    …………

    今儿,王不仕下值来,就直接回了自己府邸。

    现在京里都在议论着修铁路的事。

    大量的人口汇聚在了京师,再加上印刷品的廉价,传播的渠道开始变得五花八门,因而但凡什么事热议起来,便如排山倒海一般。

    王不仕安心在翰林当了值,几乎不问外事,只有回到府中,这个时候,邓健便来了。

    邓健穿着最时新的儒杉,虽然他不是读书人,可他爱这个调调,再配上他的大金链子,还有他那金丝的墨镜,头戴着一顶镶嵌了宝玉的幞帽,显得格外的精神。

    “老爷,铁路的榜文发了。”

    “噢?”王不仕来了兴致:“取来。”

    邓健忙是取了抄录来的榜文,交给王不仕,王不仕细细看起来。

    对于修铁路,王不仕是有些忌讳的,他很清楚,这铁路关系重大,现在朝廷需要银子,可一旦铁路修成,将来难道将这国器操持于商贾之手?

    正因如此,他比其他人更显得谨慎。

    可当他低头去看了榜文,看着里头诸多对修建、经营、利润分配的限制,却是愕然,随即眉一沉,口里喃喃道:“有底了,有底了,这下有底了,去……筹措一笔银子,能筹多少是多少,这铁路,还是有利可图的,最重要的是稳当……”

    邓健在一旁,把王不仕的话听了个清楚,不由同情的看着王不仕:“老爷,外头的人都说,这里头的规矩太多了,只怕未必是好买卖。”

    看了一眼邓健,王不仕却是气定神闲:“这是寻常人的看法,若是跟着寻常人去思考,莫说挣银子,便连灰都吃不着,你跟着老夫,也有许多年了,难道还一点眼光没有吗?”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邓健虽然吃里扒外,可终究比以前养熟了一些,于是道:“买卖最怕的,就是没有规矩,尤其是牵涉到修建铁路此等大事,掏银子的时候,朝廷若是什么都肯答应,那么这个买卖就要小心了,因为将来一旦兹事体大,朝廷是绝不会纵容商人们操持国器的。规矩越多,说明朝廷是真心希望与商贾合作,希望彼此可做到互利,这是什么,这是诚意!”

    “如此一来,虽是经营之权统统在朝廷之手,可某种程度,却等于是我等与朝廷利益成为了一体,休戚与共,这不但令我等心安,也让朝廷……可以不费分文,而修建铁路,得到甜头。”

    “有了这个甜头,朝廷断不会杀鸡取暖,而是会想尽办法,维持一个我等的利润空间,你可知,这是为何?”

    邓健听的似懂非懂,又是摇头,又是点头。

    王不仕微笑道:“因为……站在朝廷那边去想,既然商贾们不可能动摇到国本,商贾投了这么多银子,自是要牟利,若是不给大家利益,将来谁还肯投更多的银子去修更多的铁路。”

    “起初的时候,老夫还担心,故而不愿意触碰铁路的买卖,可现在……才算是彻底的安心了,因为这笔投入,乃是西山钱庄和镇国府立木为信的典范,限制越多,越说明镇国府用了心思,身价到了老夫这个地步的人,这么多银子,不能全部都投在宅邸和股市里,需分散开,方能安全。老夫的子孙,十之**,绝难超过老夫了将来老夫若是故去,他们抱着金山银山,也是无用,将这银子,投入这铁路之中,铁路现下的利润,固然远不如宅邸和股票,可这一笔买卖,却是百年大计,是为了后世子孙谋划打算,邓健哪,你跟着老夫这么多年,道理,老夫都说尽了,且看看能抽调多少吧。老夫乃是武昌人,便是要募资,修一条去武昌的铁路。”

    说着,他像是下了决心般,站了起来,毅然决然道:“筹措资金,动用所有的力量!”

    邓健没有再说什么,只乖乖点头:“噢。”

    …………

    就在小商贾和寻常的百姓还在疑惑之间,倒是不少的大商行,率先有了动作。

    于是一个个铁路修建的计划书,送至了镇国府,等待镇国府核验。

    镇国府这里,也派出了数不清的探勘人员,去确定计划的可行,以及大致的成本。

    这些大商行,大抵心思和王不仕差不多。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筐里,买卖做的越大,恰恰不愿去投机取巧,追求那些高回报高风险的买卖了,而是力图求稳。

    所有的计划书投递,绝不是随便投个计划书这样简单,而是需拿出一笔保证金的,且这保证金的金额甚是巨大,如此……商贾们方才做好前期募资的准备。

    这样的计划书,方继藩便收到了七十多份。

    说来也怪,方继藩对照着计划书,再看看这些大商贾们的籍贯,却是发现,他们都更倾向于将铁路修到自己的家乡。

    古人们的恋乡情节,可见一斑。

    方继藩也不禁有了情怀:“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噢,我老家哪的来着?”

    立于一旁的王金元,眨眨眼,看着少爷,他也有点懵。

    这个……就有点不得而知了,方家是跟随着太祖高皇帝起兵的,此后镇守北平,随后……又跟着燕王靖难。

    南京待过,京师待过,似乎有传闻,方家可能是江西人……

    当然……这事儿……已没人去计较了,大家都知道,方家最初是出自京师的南和伯府,其他的,估计除了方景隆,也没人去关心了。

    方继藩就道:“我从前听我爹说,方家最初,是江西宜春人。哟,这么说来,我还有这么多的同乡?指不定……江西的老表们,还和我方继藩五百年前是一家。”

    王金元却是猛的打了个寒颤,脑袋里顿时开始搜索自己认识的几个江西布政使司的朋友,心里纠结着,是不是该提前通风报信,让他们赶紧改换原籍避难。

    方继藩手里捏着这一片片的计划书,好在他没有继续往刚才的问题追究下去,而是言归正传道:“这一下子,便是要修建出大大小小七十余条铁路,这些商家的资质,都好好审核一番吧,切切不可让人滥竽充数进来,除此之外,要赶紧的探勘,有了这些零零散散的支线作为补充,这铁路的进程,用不了多久,便可加快不少了。”

    王金元顿时翘起大拇指:“少爷不费一文钱,为朝廷修七十条铁路,伊尹、仲虺之徒,亦不能与少爷相比。”

    方继藩一挥手:“滚,你这业余的狗东西。”

    王金元如释重负,早想滚了,于是一溜烟儿便跑。

    方继藩忙将这些计划书,统统都收了,随即就直接赶往内阁。

    虽如今是内阁大学士,可方继藩来内阁的次数却是不多,今儿难得到了内阁,则是先去见过刘健。

    刘健上下打量方继藩,口里道:“听说近来镇国公忙的脚不沾地,可有此事吗?”

    “是啊。”方继藩吁了口气:“为了皇上,我这做臣子的操碎了心,还不是为了招商的事,好在都办成了,请刘公过目。”

    刘健一脸狐疑,接过了一沓奏报。

    他低头一看,顿时脸色一变,禁不住身躯颤抖。

    七十多条?

    遍布大江南北……

    这些商贾,还真是怪了,这是上杆子送银子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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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我承认,我不是人,我是败家子,我卑鄙,我无耻,我卖了家业,我愧对祖先,我还四处沾花惹草,恶贯满盈。爹,有话好好说,可以把你的大刀放下好吗?”明朝败家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败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