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有我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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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片混浊的虚空下,李靖、李元霸和长孙无忌已在浩瀚无垠的海水里随波逐流了五六个时辰,依旧看不到远方有陆地的影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整片的汪洋呈现出诡谲的黑灰色,每一滴海水都沉重如铅,蕴藏着浓郁的死气。三个人落在海里根本飞不起来,数十丈上百丈高的排浪不断打来,每一次都可能把他们淹没在海里。
更麻烦的是潜在在海中的涡流和各种水妖。他们的灵识根本无法扩展到身周一丈以外的地方,视线又受到浓墨一样的海水阻挡,完全无法防备水下层出不穷的水妖偷袭与暗流吞噬。
幸亏,李靖手头上还有一盏梦入神机花,几次在危难关头帮忙他们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只可惜苦海无涯,假如无法找到出口或者可供歇脚恢复功力的地方,也不过是早死晚死的问题而已。
忽然长孙无忌叫道:“快看,好像有个岛!”
“哗——”一口漆黑的大浪打进他的嘴里,浓烈的气死顿时在体内生根发芽,五脏六腑上迅速蒙上了一层灰质的硬壳,逼得长孙无忌不得不耗损大量功力,好不容易才将其化解。
这时候李靖和李元霸已经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他所说的那座岛屿,约莫在左前方三五里外。放在往常这点距离不够三个人踢一小脚,而今竟是遥不可及望洋兴叹。
但无论如何有了希望也就有了动力,三人振作精神劈波斩浪往那小岛游去。
千辛万苦累死累活,三个人游近了小岛,却绝望地发现在距离岛边不远处,有一条十丈宽的无底深壑,四面八方涌来的海水到得近前,立即像瀑布般倾泻而下,隆隆巨响声惊天动地,掀起一蓬蓬遮天水雾。
李元霸傻了眼,结结巴巴道:“要、要不,飞、飞看?”
李靖看了眼手中的梦入神机花,四根菊花针在近乎疯狂地旋转,就算不懂得破解分析,也能够猜得到这道深壑的凶险。
他干脆收起梦入神机花,回答道:“那层雾气沉云落羽,人在里面根本飞不起来。”
长孙无忌苦笑道:“可我没力气再去找下一个小岛了。”
李靖点点头,假如没有发现这座岛,三个人或许还可以坚持很长时间。可现在,绷紧的神经强撑的意志却因为这座小岛的出现而松懈,加上无法登岛的心理打击,能否继续在海里坚持一个时辰都是疑问。
三个人的目光一记对视交错,均动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冒死登岛的决心。
“嗖!”李靖的袖口里激射出一条雪白细丝,先是缠住了李元霸的腰际,然后再锁定长孙无忌。
李元霸握住一柄擂鼓瓮金锤,照准李靖后方的海水使劲儿击打。
“呜——”李靖的身形冲出黑水洋,有若离弦之箭将三人一起带飞起来。
转眼间三个人一头闯入了浓烈的黑色水雾里,顿时感到身形骤沉往下坠落。
长孙无忌催发真元甩动折扇,使出“风传千里”,一蓬柔和浩荡的罡风凭空涌出,吹送着李靖的身躯率先破出,前方的岛屿赫然在望。
他不假思索地弹射出又一道“白发三千丈”,纤细的游丝如银针般扎入岛边泼墨般的岩石里,而后猛地运劲一收,拉扯着三个人的身躯迅速靠岸。
“砰”、“砰”李元霸和长孙无忌先后力尽摔落在海滩上,李靖的情形稍好点儿,身形顺着那根扎入岩石的白发三千丈滑落到地。
三个人就这样或趴或躺地在海滩上休息了整整五六个时辰,稍稍恢复了一点儿精力。望着四周波涛澎湃的黑海,居然觉得身下这片冰冰冷光秃秃什么也没有的乱石滩,简直堪称天堂。
李靖的修为在三人里最强,因此恢复得也最快。他站起身说道:“我去探路,遇到情况就用啸音联络。”
长孙无忌和李元霸齐齐收功,争先恐后道:“等等,我也要去!”
李元霸说话语速太慢,这时候不免吃亏,等长孙无忌都说完了,他还在磕磕巴巴道:“要——去、去、去……”
长孙无忌哈哈一笑道:“那咱们就从这座岛的左边开始搜。”
李元霸瞅瞅自己立足的地方,方位靠右,咧咧嘴道:“右、右边!”
长孙无忌摇头道:“元霸师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是师兄,先来为大,先到为尊,所以师傅不在你就该听师兄的安排。我叫你往左,你就不能往右;我叫你往前,你就不能朝后……”
李元霸翻了翻三角眼,道:“我师傅说,谁……拳头硬、硬,就听谁的!”
长孙无忌道:“匹夫之勇何足道哉,既然你一意孤行休怪愚兄言之不预,你我便在此分道扬镳,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如何?”
李元霸不以为然道:“稀、稀罕!”
两人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大步流星渐行渐远,只留下李靖悠然站在原地未动。
突然,李元霸愕然发现走了上百步了,周围的景致一点变化也没有,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他使出浑身的气力,仍然无法再往前走上哪怕一小步,而且使的劲儿越大,身后传来的回拽之力也越大。
李元霸心中一奇,低头仔细观瞧却是那根细丝还没解开,便高声叫道:“小忌、忌,你……帮我、我解开……线头!”
那边长孙无忌寸土必争当仁不让道:“你先来!”
李元霸怒道:“爷、爷拽着……你一样能跑!”腰间运劲猛往前冲。
不料腰间甫一发力,那条细丝骤然收回,顿时整个人如同脱缰的野马冲了出去,就看见前方一块小山般的岩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砰”地闷响,整个人全都砸进了岩壁里,镶嵌出一个浑然天成的“大”字。
“噗通!”那边长孙无忌同样猝不及防,一个倒栽葱脑袋****乱石滩里,手舞足蹈大骂道:“唐小三,本公子跟你没完!”
李靖笑了笑,收起那根惹祸的白发三千丈,缓步往岛上行去。
这岛不大,正当中是一座两百来丈高的小石山,山上怪石嶙峋洞穴丛生,但是别说花草树木,就连生命力最顽强的苔藓也无迹可寻。
他看似闲庭散步往小石山上步去,暗中加倍留神四周动静以免任何不测之事。
然而走出了很长一段山路,四周始终一片寂静,没有察觉到半点异常。
可是李靖心底里却隐约觉得,这座小石山有股说不出来的古怪味道。
这时背后风声微动,李元霸和长孙无忌追赶过来,说道:“这岛上什么也没有!”
李靖凛然一惊站定身形,抬头看了眼山顶,再回头望了望来时的路,顷刻间醒悟到了问题所在——假如继续这样走下去,再过一万年自己也不可能登顶!
小石山,其实是一座奇门遁甲法阵,或许人畜无害,但一定隐藏着某种秘密!
他取出了梦入神机花,一缕灵识透入花中,灵台登时轰然剧颤,显现出无数纷繁奇异的影像,甚至还有一串串若隐若现的符纹和断断续续的数据。
四根菊花针微微震颤,开始复杂晦涩的推演,试图从中找出小石山的秘密。
李靖的脸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讶色,说道:“看来我们不是第一批登上这座岛的人,已经有人在这里布下了禁制法阵。”
长孙无忌喜道:“妙极妙极,吾道不孤哉!却不知是何方高人先到一步,若是同道中人不妨结伴同行风雨共济;若是冤家对头,杀他个日月无光天翻地覆,也好过眼下这般百无聊赖闷出鸟来!”
李元霸更干脆,放开嗓门冲着山上喊道:“有、有人吗——”
他这一声中气十足,直震得山间嗡嗡回荡道:“有、有、有……人、人、人……吗、吗、吗——”
李元霸愣了愣,骂道:“你个王八绿油油的,居……然比、比爷、爷还、还结巴!”
但闻山间又嗡嗡回响道:“你个王八、你个王八、你个王八、八、八……”
李靖莞尔一笑道:“或许他不愿见我们,咱们走!”在梦入神机花的指引之下迈步转向右方,先是绕过一块如卧虎般的横生怪石,再沿一条龙脊般石梁折向左前方。
三个人便在小石山里绕来绕去,差不多围着山腰连转了三圈,才又往上攀爬了数十丈。
李靖越走心里越惊讶,他这些年来着实在奇门遁甲之术上下了一番苦功,但今天要不是有梦入神机花在手,只怕要陷在这座小石山中!
就是现在,他也不过是勉强勘破这座法阵的十之七八,仍有不少关键之处未能想透。由此可见,这小石山上住着的必是一位高人。
又不晓得走了有多久,前方忽然有块山石当道。石头上歪歪扭扭被人用刀刻了几行字,长孙无忌走近一看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打从此地过,放下买路钱……”
视线一转,就见山石下有一个人工雕琢的石钵,钵上也有两行小字道:“多多益善,钱诚则灵。”
李元霸嘿嘿一笑道:“有、有趣,竟……然有、有人敢、敢打劫爷、爷!”
他抡起擂鼓瓮金锤“喀喇喇”将那块山石砸得粉碎,砂砾飞扬之间突然天昏地暗,四周景物遽然生变,成千上万块硕大无伦的巨石如冰雹般从天而降,当先砸落的十几块山石上各刻着一个字,连成一行赫然便是:“叫你不给钱,叫你砸场子,叫你滚回姥姥家!”
长孙无忌身躯巨震,呆呆望着铺天盖地砸下来的那些山石激动道:“这狗屎一样的字,这狗屁不通的话,你们说,会是谁?!”
第166章 莫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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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李元霸抡动擂鼓瓮金锤砸碎了最后一块砸落的山石,累得一屁股瘫软在地,他一边直喘粗气,一边恶狠狠地瞪视李靖和长孙无忌道:“你、你们这……是故意的,故意想累、累死我呢!”
地上横平竖直画着一张棋盘,而棋子便是李元霸轰碎的那些小石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靖和长孙无忌在一旁面对面盘腿而坐,正心无旁骛地对弈搏杀。
听到李元霸抱怨,长孙无忌理直气壮道:“这祸是不是你闯的?”
李元霸不情愿地点点头。长孙无忌又义正词严道:“你是不是男人?”
李元霸怒道:“你……才是太、太监!”
长孙无忌啪地在棋盘上放下一颗石子,轻笑道:“这不就对了吗?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既然祸是你闯的,自然也该由你来解决。我和李靖要是帮你便是害了你——咱们多年的兄弟情分,生死至交患难与共,愚兄怎忍心让你做太监?”
李元霸没言语,站起身拎着锤一步步走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一惊道:“喂,你想干嘛?君子动口不动手……”
李元霸三角眼精光闪闪瞪视长孙无忌,嘿笑道:“疯狗咬……人也是动、动口不……动手。爷今天……要、要打狗!”
“乒乒乓乓”两个家伙又闹做了一团,看那架势不斗上三五个时辰绝不罢休。
李靖望了眼支离破碎的棋盘,叹口气道:“你们是想继续打架,还是想继续找人?”
“找人!”青城双贱异口同声的答应道,李元霸更是咬牙切齿地叫道:“爷、爷要塞他……他一肚子石头!”
长孙无忌苦笑道:“你以为我喜欢跟这吃货干架?可上山的路被他一锤子砸了,如今去哪儿找路?”
李靖回答道:“不要紧,我还记得那个石钵的位置,你们还记得那首刻在石头上的打油诗么?”
长孙无忌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打从此地过,放下买路钱——这玩意儿还用得着记么,我三岁就会背……咦?为什么不是留下买路钱?”
李靖走出几步,拨开一堆乱石露出底下的石钵,然后随手捡起几块石头丢了进去。
“唿——”那石钵陡然散发出一团雾光,三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就看见光雾背后缓缓呈现出一个幽森洞口。
待光雾散尽洞口也越发清晰起来,李靖运用梦入神机花稍作测算,率先步入洞中。
他甫一入洞顿觉豁然开朗,与方才站在洞外所见的幽森景象截然不同,山洞里宽敞干燥,更有几缕不知从何处透进来的自然光,使得里面丝毫不显阴森压抑。
除了一张石桌和石榻,剩下的地方空空荡荡,到处是大片坑坑洼洼的焦痕和乱七八糟的废品弃物,颇有几分手工作坊的味道。
李靖站在洞口环顾一圈,并未见到洞中有人,不禁略感失望。
“人呢?”长孙无忌诧异地问道。
李靖走近石桌,低头注视须臾,回答道:“我们来晚了,他已经离开了这里。”
长孙无忌道:“从洞里的情形看,他好像在这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李靖点点头,说道:“红尘三年,却不晓得在这座苦海虚境里又是几多岁月?”
李元霸走到石桌跟前,只见桌面上画满了稀奇古怪的符文和一些零零碎碎不成逻辑的数字,不由得大是挠头。
好在,他还认得最底下的一行小字道:“男的出门左转,美女出门右拐,太监人妖笔直往前一头撞死。”
长孙无忌在洞口问道:“你们都看到什么了?”
李靖道:“他在石桌上留下了一张指引我们离开这里的线路图。”
长孙无忌喜道:“如此说来这家伙没死,而且很可能已经脱困。咱们该怎么走?”
李元霸抢在李靖之前答道:“男……的出门左、左转!”
“往左是不?简单!”长孙无忌一拍折扇转身出洞左行,说道:“我先去探探路,别被这家伙给坑……你妈!”
“砰”的声他一脚踩空掉进了坑里,黑黢黢里依稀看到石壁上刻着几个字道:“小心,此处有坑”。
李元霸笑嘻嘻走了过来,伸手抓住长孙无忌的胳膊将他拽回地上,幸灾乐祸道:“笨、笨蛋,他……的话你、你也信!”
长孙无忌怒道:“少说废话,要不你来试试!”
李元霸胸有成竹往石洞右边迈步行去,得意道:“这小子……就爱、爱美女,咱们往——右边准、准保没、没、没……”忽地停步站在两根石柱前不言语了。
长孙无忌憋了一肚子邪火走上前去,往石柱上扫了一眼,顿时怨气全消哈哈大笑起来,原来那两根柱子由上往下分别写的是:“冒充婆娘,此路不通——”“、“欲做美女,必先自宫!”
这时李靖从洞内走出,见状说道:“他这是在跟咱们开玩笑,真正的线路图我已记了下来。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能离开这里。”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目光眺望一望无际的黑海,微露忧色道:“不知道二姐和罗成去了哪里,但愿他们不会有事。”
他却不晓得,此时此刻唐雪裳和罗成正被困在一处虚境时空夹层中,同样苦思冥想着脱困的办法。
在这片虚境里没有晨昏变化,时间仿佛是个多余的东西。
两人在荒野中四处游荡,根本无从推测自己究竟在这里头困了多少天?
罗成的伤势早已痊愈,但耗损的真元却只能缓慢恢复。除了苦苦寻觅出路外,更多的时候他和唐雪裳都在潜心参悟那半卷《大魔典》,希望能从中寻找到离开离光虚境的方法又或线索。
他们夺得的《大魔典》应该是前半卷,分为“空”、“日”、“秘”、“月”四篇。如果配上后半卷的“幻”、“星”、“隐”、“辰”四篇,最后加上一篇只闻其名不见其文的“无”字篇,才是真正完整的《大魔典》。
然而仅仅是眼下手头拥有的这四篇魔典,对唐雪裳和罗成来说已经是瀚如烟海,甚至给人穷尽一生也无法掌握的无力感和挫败感。
但这两人的心志都极为坚定,同时也不愿浪费精力去徒劳计算究竟需要多少时日才能完全参悟这半卷《大魔典》。
反正竹简就在手里,只要一片片地去看,一页页地去想就好。
不知不觉中,两人的修为都在突飞猛进,尤其是唐雪裳。
她原本就是魔宗嫡传门人,深得隐辰魔宗绝学真谛,如今兼修了空日、秘月两宗的秘籍,更是如虎添翼勇猛精进。
但在参悟修炼过程中,唐雪裳也发现到了一些问题。譬如说,《大魔典》中记载的魔功,往往要比自己原先修炼的隐辰魔宗绝学更加纯粹也更加深邃,同时却也缺少了许多应有的和必要的变化。
无疑,这是《大魔典》失传八百余年所引发的后遗症。在这八百年中,四大魔宗天才辈出,早已将各自的魔功造诣推向了更高峰,并由此衍生出许多新的分支和变化,有些是正确的,而有些却已误入歧途违背了《大魔典》的本意精髓。
如此相互应证体悟之下她的进境更快,某一日忽有所感,在荒野里停留下来,不管不顾地闭入死关,毅然决然地开始冲击忘情境界。
罗成责无旁贷地成了唐雪裳的护法,当然也是唯一的一个。
他从没想过有人居然敢在流光虚境里径直发起对忘情之境的冲击。且不说这里坏境恶劣危机四伏,就是度劫晋升这件事本身,也总应该多做一些准备以策完全。
但假如唐雪裳真的那么做了,或许她在罗成心目中的女神形象就会直降两档。
罗少保喜欢的美女,就应该这样。喜欢就干,绝不拖泥带水。
简单,就是美;所以,越简单越美。
他在距离唐雪裳五丈远的地方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了下来,静静地注视她闭关度劫的每一个动作,每一点变化。
守护,欣赏,等待,这便是自己需要做的全部。
以他感觉中的光阴流速计算,约莫过了三天又四个时辰多半刻,劫数发动了。
即使是在这片时空凌乱之地,忘情大劫一样地不可躲避,也无从逃躲。
先是虚空中云团攒动,在唐雪裳气机变化的牵引下,越来越浓密也越来越庞大,然后缓缓压了下来,像是覆盖了整座荒原。
“喀喇喇——”起初是稀稀拉拉的紫色电芒,威力弱到连罗成都不屑一顾。
但很快电芒变得密集,一道道浑圆粗壮,犹若坐照境高手的御剑轰杀,络绎不绝纷沓而至。
然后,各种各样的雷光、烈焰、洪潮、迷雾、星辉、月芒……从虚空里,从云团下喷吐汹涌而出,齐齐施加到唐雪裳的身上,又奇迹般地没入她的体内,化为诸般幻象在灵台之上如火如荼与道心灵智展开生死绞杀。
罗成不由替唐雪裳担心起来,他明白这些风云雷电的异象其实都是应劫者心中魔障的投影,修为越强横的人往往魔障越坚,这也是为何并非每个绝世天才都能成功踏上天道巅峰的原因之一。
但唐雪裳应该不同吧?罗成觉得,她是自己见过的所有美女中最特别的那个。
心念恍惚间,他的眼睛蓦然缓缓合起,只剩下如针芒般的一线,隐隐闪烁寒芒。
远方层云翻卷,一条红色的身影正朝向这里风驰电掣般地飞来,转瞬即至。
罗成起身,握住插在一旁的五钩神飞亮银枪,望了眼正处在度劫紧要关头的唐雪裳,微笑道:“莫怕,有我在!”
第167章 莫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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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飘落,来的并非山本七八,而是一个罗成并不认得的面泛病黄的中年男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直接无视罗成的存在,手抚胸口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走向唐雪裳。
“铿!”突然间,一柄寒光四射杀气凛冽的银枪横在了红袍男子的面前,旁边响起罗成的声音道:“不准靠近她!”
红袍男子病泱泱地转过头,好像直到现在才望见了罗成,又是猛烈的一阵咳嗽,表情痛苦身躯抽搐,好似已病入膏肓。
他吃力地眯着眼打量罗成,微微喘息道:“那半卷《大魔典》是在她还是你身上?”
罗成凛然一惊,冷笑道:“这有区别吗?”
红袍男子轻轻颔首道:“的确没有区别,反正你们两个都得死!”眸中陡然泛起一簇死灰色异芒,直迫罗成双目。
罗成隐隐约约感到头晕了下,身不由己地望向了红袍男子妖焱隐动的双眸,心里依稀觉得不妥,但又丝毫察觉不到体内的异状。
千钧一发之际,他的灵台之上猛然涌起一团炽烈华光,如红日普照光彩夺目,丝丝缕缕潜入体内的黑灰色死光顿时无所遁形,如朝露般在金阳映照下化为乌有。
他的心神立时一省,才晓得自己险些着了对方的暗算。幸亏自己这阵子潜心修炼的大魔典绝学“红日普照镇灵诀”感应到危机奋起救主,否则此刻即使不死也会完全丧失神智。
“唿——”罗成一声怒啸,五钩神飞亮银枪横扫千军飞卷红袍男子腰肋。
红袍男子低咦了声,没想到这少年居然能不动声色地化解去“黑焱魔瞳”。虽说自己心存轻敌之念未尽全力,但对付一个愣头青一样的小子应该绰绰有余。
见罗成的银枪扫到,他的身躯岿然不动,轻描淡写抬起右手立掌如刀笔直切下。
“叮!”眼花缭乱的枪影根本逃不过红袍男子的灵识锁定,这一掌应声劈击在枪杆上,切中的部位又正是罗成最难受的地方,登时双臂发麻虎口撕裂,若非凭借顽强的意志和千锤百炼的临敌反应,五钩神飞亮银枪当即就要脱手激飞。
他强按胸口翻腾气血,深吸一口气双臂下压,剑锋由横转逆顺势飞泄,如一支银箭直射红袍男子的脚踝。
红袍男子运了六成功力,见未能将罗成的银枪震飞,禁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
自四十年多前成功突破忘情境界后,他恃强狠修“百阴通焱魔功”最终招致体内七十九种异火泛滥,不仅功力大损甚而有性命之忧。
他竭尽所能始终无法化解症状,反而随着时间推移日趋猛烈。无奈之下只好委身唐门,每隔三年靠着隐辰魔宗至宝“天辰宝石”无上灵力灌输,才勉强苟活于世。
但他本为雪域高原的魔门至尊,岂肯如此年复一年的寄人篱下?早听说《大魔典》中记载了一门“六阳融雪诀”,可化解一切异体真气正本清源,故而屡次冒险深入秦皇陵中苦苦寻觅,却总是空手而归。
如今一晃三年多,体内的七十九种异火又渐渐发作起来,不仅功力日益磨损,且五脏六腑如有火烤苦不堪言,红袍男子不得已再次进入秦皇陵做最后一搏。
眼下,只差几丈远的距离,他就能够获得梦寐以求的《大魔典》,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当下将功力强行提到八成,飞起一脚踢飞五钩神飞亮银枪,紧跟着侧身沉肩“砰”地撞中罗成胸口。
“呜——”罗成的衣衫霎那间燃起一团妖焱,整个人如石弹般飞了出去。
红袍男子痛苦地哼了声,感受到丹田内异火烈烈燃烧不断蒸腾蔓延,急忙吐出一口炽热的浊气,魔功运转将火气压住,迈步走向唐雪裳。
这时唐雪裳的度劫晋升已到了最后关口,她似乎感应到了危险,正在下意识地加快度劫进度,一团团雷云密聚不断涌入体内。
红袍男子微微一凛,暗自庆幸来得及时,若是再晚半刻等唐雪裳成功度劫晋升忘情境界,又有一根通天碧玉柱在手,只怕自己也不是她的对手。
而此刻的唐雪裳空有一身惊世骇俗的神功,却不能受半点惊扰,否则心神波动就会走火入魔万劫不复,正是他下手的好机会。
红袍男子念头未已,突感一股杀气如芒在背席卷过来,灵台之上罗成全身衣袍焦黑,七窍流血手抓五钩神飞亮银枪再一次不要命地扑了上来。
他冷冷一笑,心头杀机大炽,默运百阴通焱魔功将八成功力灌注左掌反身拍出。
“呼——”一蓬异彩火云如滚滚巨浪顷刻间将罗成的身影吞没。
正当红袍男子以为这少年必死无疑的时候,浓云深处遽然爆射出万丈银芒,如日中天不可以目逼视。
火云“哧哧”攒动,霍然裂开一道缝隙,罗成手掌五钩神飞亮银枪浑身烈焰熊熊冲杀出来,“哇”地吐出一口殷红热血,竟在空中“呜”的燃成一团烈焰。
他摇摇晃晃站住身形,掣枪指向红袍男子道:“不管你是谁,不许靠近她!”
红袍男子望着火球一般的罗成,觉得这情形很可笑,但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身后雷云陡收,竟是唐雪裳度劫成功之像,她应该很快就会醒来。
他摇了摇头道:“多管闲事!”拂袖飞迸出一束火龙般的魔焰直迫罗成。
“嗡——”五钩神飞亮银枪转动如轮,银色的华光烁烁迸放宛若明月高悬清辉满地。在银轮中心,赫然涌现出一个奇异的漩涡,奔腾而来的魔焰似泥牛入海涌入其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六道月轮?可惜你修为太差,不过是螳臂挡车!”红袍男子一记冷笑,阔步上前一拳捣出直没如漩涡中心。
“轰!”一团五颜六色的焰火爆裂开来,罗成鲜血狂喷飞跌而出,直挺挺地摔倒在十数丈外无力动弹。
红袍男子长吐一口浊气,平复下丹田异火的肆虐,刚要转过身去,却不可思议地看见只剩下小半条命的罗成双手撑地歪歪斜斜地再次站起来,血肉模糊的双手紧握银枪一步步走向自己,口中喷出一团团炽烈的血雾,大吼道:“滚开!”
红袍男子摇了摇头道:“老夫几十年来韬光养晦,居然变得心慈手软起来了。也罢,你要死,就去死!”
他抬脚往地上砰然跺落,一排数丈高的黑灰色火浪凭空生成,排山倒海涌向罗成。
罗成这时连站立都成问题,眼前一片血红色看不清景状,迷迷糊糊感觉对手的杀招又一次攻到,便欲豁出性命祭起元神和红袍男子殊死一搏。
他当然非常清楚,即便如此自己也不可能击败对方,至多不过是稍稍延缓一点时间而已。但他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既然没得选择,那就干他大爷的!
生死关头,他模模糊糊听到荒野间有一声雄劲豪壮的啸音由远而近。头顶上方一道长江大河般的剑澜浩荡雄浑势如破竹,一波连着一波,一连七波滔滔不绝轰击在了火浪上。
“砰!”火浪被剑澜一冲而散,一团团流焰和火球飞溅起来,如星斗漫天。
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脸汉子神兵天降,手擎一柄黑黝黝的无锋重剑神威凛凛挡在罗成身前,微微一笑道:“洪国师,你这样做可不怎么地道。”
“赤尊侠?!”红袍男子正是四十年前的吐蕃国师洪景天,一眼认出来人不由暗自心惊。假如只有赤尊侠一人在此,他倒也不甚在意。但眼面前还有一个度劫成功修为大进,已能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唐雪裳,事情就棘手了。
稍一迟疑的工夫,唐雪裳霍然睁眼,皓腕迎风一振展开通天碧玉柱,叱喝道:“洪邪阳,有种你别逃!”
洪景天嘿然冷笑道:“唐雪裳,你不过是靠着一个小白脸才逃过一劫。今日老夫恕不奉陪,你我后会有期!”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怯战欲走之际,洪景天的身形骤然化作一道赤红火束,快逾飞电横贯虚空直冲着罗成扑去。
赤尊侠和唐雪裳齐声叫道:“小心!”欲要救援均都鞭长莫及。
罗成只感喉咙一紧,已被洪景天掐住了脖颈,就听他狞声笑道:“唐雪裳,现在对你来说,是半卷《大魔典》重要,还是这小子的命更要紧?”
唐雪裳怒不可遏,奈何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冷道:“你以为得到了《大魔典》就能万事大吉?”
洪景天森然一笑道:“至少老夫再也不用仰人鼻息,做唐家的奴……”
他的话音猛然沙哑,身躯剧烈抖动脸上露出惊怒交集的神情道:“你在干什么?!”
起初唐雪裳以为洪景天是异火发作,但很快她就发现这老魔全身光雾冉冉,恰似水银泻地般通过抓握罗成脖颈的手爪不可抑制地涌入到后者的身体里。
“六阳融雪诀!”转瞬间唐雪裳醒悟过来,俏脸上浮现一抹讥笑道:“你不是费尽心机想修炼这门神功好化解丹田异火的荼毒么?现在如你所愿——”
洪景天一声惊恐愤怒的嘶吼,试图甩脱罗成,然而他的手就像粘胶一样死死黏附在了对方的脖颈上,毕生苦修的百阴通焱魔功源源不绝迸流而出,却也感到丹田的异火症状亦在大幅削弱,真不晓得是该哭还是该笑?
第168章 还乡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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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又是一个死寂的漫漫长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长安城里的灯火星星点点,却早已失去了昔时灯红酒绿莺歌燕舞的繁华景象。
这时候永安坊外缓缓驶来一辆大车,车架犹如一只扁平狭长的大木箱,上面斑斑驳驳五颜六色,不知是涂满了什么东西。
车厢前头懒洋洋地靠坐着一个年轻人,手里攥对铁疙瘩,眼睛半睁半闭在打瞌睡。
吊诡的是,在前头拉车做苦力的非牛非马也非车夫,而是一只浑身红彤彤闪着妖光的癞蛤蟆。
它显然对自己的这份新工作不甚满意,却更害怕身后那对黑乎乎不知啥时候会化作闷雷劈头盖脸砸下来的铁疙瘩。或者更准确的说,当牛做马也就罢了,怕就怕坐在车上的那个人忽然心血来潮,再把什么道符法阵一股脑地轰下来,那种感觉真恨不得直接弄块豆腐撞死得了。
更可恶的是每回自己遍体鳞伤地在各种变态道符和法阵的折磨下顽强地生存下来以后,往往听到的竟是这样一句包含惊讶与遗憾的慨叹道:“这样都能活?不成,我还得继续改,怎么都得弄死你才算大功告成!”
天啊,何其恶毒的人,何其悲催的岁月?
所以相形之下能够拉车,在长安的夜色里漫步街头,它应该非常非常满足了。
“你个死蛤蟆,给点力行不?”忽然,车上的年轻人似乎睡醒了点儿,忿忿不平地呵斥道:“这些年你吞了老子多少天材地宝?那可是我流血流汗流着泪,从死人墓才里刨出来的一点儿钱,你必须连本带利还给老子。这辈子还不清没关系,就让你儿子、你孙子、你重孙子灰孙子……十八代蛤蟆孙子一块儿来还!”
癞蛤蟆遍体恶寒,委屈地呱呱叫唤了两声——什么天材地宝,天晓得那是些什么玩意儿,又哪里是自己偷吃下去的,分明是被这家伙掐着脖子撬开嘴巴硬灌进去的,还美其名曰“灌肠式修炼”!
一想到往昔不堪回首的岁月,癞蛤蟆便欲哭无泪,惟有埋头拉车,颠得年轻人在车上像弹簧般一蹦一跳东倒西歪,最好连屁股也磕成四爿。
终于,大车在永安坊里的一座大宅前停下。门外空荡荡,只有两只灯笼有气无力地在风中摇晃,散发出昏黄的灯火光芒。
年轻人跳下车,揉揉生疼的屁股怒道:“死蛤蟆,教你拉车也不会,连头驴子都不如,回头老子再跟你算帐!”
他走上台阶,望着门上锃亮的铜环迟疑了一下,意识到轻叩宅门不是王者归来的风范与作派,于是丹田运气舌绽春雷大吼一声道:“兄弟们,我刁小四又回来了!”
“哐!”腿起脚落,紧闭的宅门被一下子踹开。
年轻人情不自禁地微合双目,想像一下——这大宅里的人看见自己突然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将会以怎样的方式热烈欢迎他呢?那将是多么温馨,多么感人,多么狗血的场面啊!
他张开双臂缓缓睁开眼,等待着第一个扑入自己怀中深情拥抱的人。
婉儿,最好是她;要不,换上那个俏丽的小丫鬟也成。
只是他望着门里,满脸的笑容忽然变得僵硬,眨了眨眼,终于确认自己没有意识混乱,就听到“嗷”的一嗓子,两条雪白的魔犬蹿了出来,恶狠狠地扑向他。
年轻人寒毛倒竖,扭头就往街上窜,大叫道:“小桃红——”
宅门外的台阶下,癞蛤蟆正仰头呆望着今晚的月色。自己有很多年没看到月亮了吧,怎么也不见它长胖一点儿,反而变得更瘦了呢?
听到熟悉的呼喊,癞蛤蟆并没有理睬。一方面它正在冥思苦想有意义的事儿,没工夫处理别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哈,现在想起蛤蟆爷的好来了?
“唿——”风声一动,年轻人慌不择路从它的头上跃过,远远躲到了对面屋檐下。
癞蛤蟆本没当回事,却愕然发觉那两头魔犬呼呼低吼,露出刀锋般的牙齿向自己步步逼近。
癞蛤蟆不由得眯缝起眼睛,不混江湖好多年,竟然大门外面被犬欺?!不管怎样,自己也算得是坐照境的通灵魔兽,岂能容忍两条小狗猖狂?
在短暂的对峙之后,两条魔犬齐齐低吼跃身扑袭,一个抓向癞蛤蟆的便便大腹,另一个咬向它的脖子。
癞蛤蟆的眼里精光一闪,冲着两条小狗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唿——”一团色彩斑斓的氤氲毒雾弥漫开来,两条魔犬登时呜呜哀鸣,雪白的长毛哧哧腐蚀变黑,旋即血肉化作惨绿色的脓水从身上纷纷剥落滴淌,转瞬间只剩下两具乌黑的骨架。
年轻人笑嘻嘻地走上前来亲热地抚摸癞蛤蟆的脑壳,表扬道:“不错,这才叫养你千日用你一时。”
话音未落,门内冲出一群护卫军官,纷纷呵斥道:“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里撒野?!”
年轻人怔了怔,发现这些军官自己居然一个都不认识。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群不睁眼的混蛋,居然一个都不认识刁四爷?!
那为首一名军官看到门前倒毙的两具还在冒黑烟的狗骨头架子,不禁勃然变色道:“小畜生,你好大的胆子,连小公爷的爱犬也敢杀!”
“小公爷?”年轻人疑惑地瞅了瞅大门上方的匾额——自己没走错门啊,这不是写着“柳园”二字么?
没等他收回视线,那军官猛然拔刀劈来道:“我要你抵命!”
“昂——”年轻人的腰间蓦然响起一声怪叫,黑烟滚滚陡然窜出一条九头蟒怪,巨大的身躯如铁索拦江绞住劈来的刀刃,然后张开血盆大口“喀吧喀吧”转眼之间就将整柄刀吞得一点儿不剩,然后瞅瞅赤手空拳傻呆呆站立原地的那个军官,在断定人肉的味道远不如方才那块“寒精魄铁”美味之后,不以为然地打了个哈欠,重新缩回主人的束龙腰带里。
所有的军官都呆如木鸡地望着年轻人的那条腰带,脸上表情像是活见了鬼一样。
他们也算得见多识广,可一条雾澜精魄炼化的黑蟒居然能生吞了整把刀,这种事情只有在大食人传诵的《一千零一夜》里才听到过。
惟有癞蛤蟆趴靠在车辕上,对黑蟒的表现露出不屑一顾的样子。
这些年哥们……嗯,兄弟们几个走南闯北,穿越无数虚境,挖到无数宝贝,早炼就了一口铁嘴铜牙。这么一小片废铜烂铁算什么?就是小山一样的“天法生金”,它趁着年轻人炼符的机会,不也三下五除二用了不到三个时辰零半刻就全部扫荡干净了么?
这时候,年轻人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懒散的目光投向了黑漆漆的宅院里。
灯火攒动,一名身材削瘦面孔白净的锦袍青年在数十名护卫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他站在台阶上看了眼年轻人,唇角逸出一抹难以名状的笑意道:“原来是刁公子驾到,幸会!”
年轻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会儿锦袍青年,两眼往上一翻道:“你算哪根葱?”
“大胆!”数十名护卫很明白什么时候应该呛声,齐齐怒喝道:“这是郑国公的小公子,王玄恕王小公爷!”
刁小四皱皱眉,凝目再看王玄恕,却几乎无法从对方的身上瞧出任何端倪,脸上慢慢换上一副惹事的笑,道:“原来你是玄恕贤侄?这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啊!我王大哥好不好?自打上回分手,一晃眼不知多少年没见,也不晓得他现下可好,有没有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屁股开花变成人渣?”
王玄恕笑眯眯地听完,似乎并不在意刁小四占完便宜还明目张胆地向自己挑衅,面不改色道:“多谢刁公子挂念,家父身体安康,且深得陛下信赖,如今镇守洛阳倚为朝廷柱石。”
刁小四欣然笑道:“我就说嘛,千年王八万年龟,王大哥怎么可能有事?何况他一向小心谨慎,出门怕被撞死,吃饭怕被噎死,做梦怕被吓死,看戏怕被笑死……总之是下定决心老而不死祸害千年。”
王玄恕面含笑意静静听完,欠了欠身道:“差点忘了告诉刁公子,家父也是对您念念不忘,特意花了五十两银子从会通镖局手里买下了柳园。他老人家往来长安时常会在园中小住几日,每每睹物思人不胜唏嘘。若知刁公子安然无恙,必定会欣喜万分前来拜会。”
刁小四脸上满是感动之色,说道:“我王大哥他……太懂我了!既然实在不晓得该怎样回报,只能遥祝我兄万古长青永垂不朽!”
“贤侄,我怎能忍心再让大哥破费?这座园子我买下来了——五十两银子是吧?我绝不还价,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往后王大哥来了长安就住柳园,老子管吃管住管修墓!”
第169章 还乡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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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玄恕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刁公子可能还不晓得,这两年长安城的地价飞涨,五十两纹银怕是买不来柳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过看在您和家父的交情份上,我斗胆作主,五百万两让给你如何?”
“贤侄,你这可是要了我的命啊!”
“如果你的一条命五百万两就能买下,我倒很乐意试一试。”
“你个哈巴,老子还是头回知道自个儿的命那么值钱。贤侄,要不我拔根毫毛给你,就当是花五十两银子把柳园买下来?”
王玄恕摇摇头道:“五百万两,不二价。”
刁小四注视王玄恕须臾,叹了口气道:“贤侄,你就当真忍心让我无家可归流落街头?”
王玄恕笑了笑,道:“总比横死街头曝尸荒郊野外来得好。”
刁小四想了想,深以为然地颔首道:“也对,我还得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免得晚上睡不踏实。贤侄,别怪我言之不预,最近长安城里怪事多多。你舍不得大宅子五十两不肯脱手,可得小心万一变成了凶宅那就一钱不值了。”
“有劳刁公子提醒,我会多加留神。”
“那就不耽误你跟七大姨八大姑挑灯夜战血沃巫山了,咱们回头见!”刁小四慢悠悠地坐上大车,拍拍癞蛤蟆道:“走吧,哪里美女最多去哪里。”
大车咕噜噜启动,缓缓驶离柳园大门。
王玄恕躬身施礼道:“刁公子一路好走,恕不远送!”
刁小四坐在大车上远远地朝他挥挥手,晃悠着双腿似乎心情大好,丝毫没有为柳园被占而愤怒沮丧。
王玄恕目送刁小四去远,沉声说道:“查清楚两件事:第一,他今晚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第二,我要知道那车厢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
在他的身后,一名貌不惊人的灰袍老者微微躬身点了点头,然后退入了黑暗中。
刁小四驾车离开永安坊,径自前往闻香楼。失去了柳园这个落脚点,又不清楚耿少华等人的近况和下落,如今他也只能去找唐小三喝酒聊天了。
大车从后门驶入闻香楼,在李靖栖身的那栋小楼外停了下来。
红拂已经闻讯在小楼前等候,刁小四留下癞蛤蟆守车,与她一起进了屋。
还没进门,他便迫不及待地叫道:“红姐,快弄点好酒好菜,我饿疯了!”
红拂轻轻一笑道:“我已经让人准备了,马上就来。”
她凝眸打量刁小四,面露诧异道:“你已经是通幽境了?”
刁小四一屁股坐下,一个小丫鬟推门进来,放下两坛没开封的酒,又拿来手提的食盒,将一碟碟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精致小炒放到桌上,说道:“四爷请慢用。”
话刚刚说完,小丫鬟便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像看个怪物似的愣愣盯着刁小四。
只见桌上杯盘狼藉,刁小四犹若风卷残云将刚端上桌的酒菜已消去大半!
红拂笑着摇了摇头道:“看来这些年你在秦皇陵里的确过得很辛苦。没想到,你能安然无恙脱困而出。”
刁小四也不知有没有在听红拂说话,他一手举起坛子,把酒像倒水一般倒进嘴里,完了长出口气道:“那个鬼地方,老子算是呆够了,再也不想去第二回。”
红拂道:“可惜来得不巧,李靖和二姐,还有长孙无忌、李元霸他们前几日才离开,去秦皇陵中找你。”
刁小四怔了怔,咕哝道:“开什么玩笑,老子哪儿用得着他们去找?何况那鬼地方,哪儿是人能去的?”
红拂回答道:“你不必担心,他们已经是第三次入陵,应该不会有事。”
刁小四眨眨眼道:“我有担心谁吗?不过是刚才酒喝得太猛,现在有点头疼罢了。”
红拂莞尔一笑道:“你去过柳园了?”
刁小四点点头,回答道:“还碰见了姓王的小子,顺道问候了他老爸几句。”
红拂凝视刁小四,轻轻道:“在你离开的这三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那日秦皇陵突生异变,长安城方圆千里内天崩地裂,王世充保护萧皇后和绝金师太侥幸脱逃,却始终不见你和金城公主出来。”
刁小四嘴巴动了动,沉默半晌后低哼了声道:“王世充有没有提到过老子?”
红拂道:“听说他曾经向杨广禀报过,你和金城公主失陷在秦皇陵中生死不明。”
刁小四拍开第二坛酒,一声不吭地倒满了海碗,问道:“柳园是怎么回事?”
红拂说道:“大约两年半前,杨广南巡江都,王世充受命镇守洛阳,便派了小儿子王玄恕来了长安,第二天便逼镖局关门,又从夏培恒手里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下柳园。因为这件事,李元霸和长孙无忌曾经冲进柳园闹了一场,结果,你猜怎的?你们的夏培恒夏总镖头跳出来,训斥两人无理取闹仗势欺人,气得李元霸将他痛打一顿,听说在床上养了三个月才能下床。”
刁小四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打断红拂的话问道:“那耿总镖头和婉儿呢?”
红拂道:“耿总镖头在镖局关门前就因为和夏培恒闹翻,一气之下和易柏回了江州。至于婉儿姑娘……长孙观音三年前带她前往蓬莱仙山求医,据说如今已被掌门真人收为了关门弟子。”
刁小四心里的一大块石头总算落地,在秦皇陵中游荡历险的那些日子里,他最记挂的便是婉儿体内所中的“樱之泪”。
红拂又简单叙述了一些近年来发生的重要变故,最后提醒道:“当下杨广远在江都,中原烽烟四起北有窦建德南有杜伏威,再加上瓦岗山的李密如日中天,大隋江山摇摇欲坠。王世充坐拥关洛权倾东都,而且大修佛寺收买人心,又和峨嵋慈恩寺结成联盟,世子王玄应拜在金鼎神僧门下,俨然便是下一代的沙门护法,连李渊对他也十分忌惮。小四,今时不同往日,你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刁小四听得心尖颤三颤,抖三抖,一个劲儿地往里抽抽。
俗话说神仙一梦世上千年,可自己不过离开三年多一点儿的工夫,王世充就扩张得如此厉害,其发展速度简直逆天,要兵有兵,要权有权,还拉来了峨嵋贼秃当门神做打手,再加上秘月魔宗的渊源,这世上还有谁能治得了他?
红拂见刁小四面色阴晴不定,以为他不甘柳园被夺,便劝道:“天下即将大乱,你且忍一忍,相信不久事情会有转机。”
刁小四摇摇头,心道天下乱不乱干老子鸟事?何况人在乱世自有乱的混法。
但王世充那个鸟人显然没有忘记自己,否则也不会心怀叵测霸占柳园。
他一定是算准了,只要自己从秦皇陵里逃出来,落脚的第一站肯定是柳园!
柳园……刁小四的眼睛里闪烁起一簇光彩,要知道坐以待毙绝不是刁四爷的风格,浑水摸鱼才是无敌王道!
李渊父子、长孙姐弟代表的青城剑派、老疯子和赤大哥身后的昆仑瑶台宫、老干妈的慈恩寺下院、孙千金贼老道的终南剑派、二奶小三的隐辰魔宗、萧老太婆的空日魔宗,还有婉儿如今的师门蓬莱仙山以及死老头、金城公主……
其实自己身边的人也不少,一样有大把大把的好牌能打,关键就看如何将他们骗到一块儿,配出一副至尊宝大杀四方坑得王世充面无人色连底裤也输个精光。
念及与此,刁小四的脸上如泉水般汩汩冒出亲热笑容,说道:“红姐,今晚我就住这里行不行?”
红拂静静盯着刁小四的笑脸,直到他笑得肌肉发酸,才轻轻叹息道:“每回你想骗人的时候,就会露出这样一副欠揍表情。说吧,到底想要我做什么?我知道你不愿轻易相信别人,但如今李靖不在,你信红姐一次又何妨?”
刁小四不笑了,瞪着红拂看了半天,突然站起身打开门冲院子里吼道:“人呢!”
只见一只硕大如山的癞蛤蟆呱呱怪叫,将屁股底下的一个半死不活灰衣老头丢进了屋里。
那灰衣老头正是王玄恕身旁的心腹,本打算偷偷接近大车,弄清楚里面装的东西。结果刚靠近到一丈之内,那车厢表面斑驳的彩光毫无征兆地如潮涌现把他拖了进去,险些便要了他半条老命。
可怜他拼死拼活逃了出来,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一只通体血红的癞蛤蟆一屁股坐倒在地死活动弹不得。
这也就罢了,谁晓得这癞蛤蟆竟然特别喜欢放屁,灰衣老者身临其境之下,顿感暖风熏得游人醉,上吐下泻快见鬼。
此刻他口吐白沫趴在地上心情糟糕透顶,就听刁小四温言细语道:“王世充在长安城里安插了多少人手,王玄恕身边有几个顶尖高手保护?你可以不回答,那样小桃红一定会很开心。因为它可以将你的脑袋塞进自己温暖潮湿的后花园里,一边吹风一边享受。”
“小桃红——”灰衣老头面无人色作呕欲吐,发誓这辈子若再看见癞蛤蟆,一个也不会放过。
门外的癞蛤蟆听得刁小四如此蛇蝎心肠实在无可救药,当即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墙壁护住要害,严防死守再也不肯挪地方。
第170章 阵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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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天际刚刚露出一缕蒙蒙亮的微光,老蔡赶着驴车从柳园的侧门里走出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是国公府的大厨,已经干了二十年。假如没有稍后的事情发生,也许他还能在这儿干二十年。
又过了会儿,内宅管事福婆婆扭动着硕大的屁股同样从这扇侧门里走了出来,骑上一头大青骡前往东市。昨天她看好了一个卖身的小丫头,只要二两银子就能把人带走,正好可以送到水房去干粗活。
随着零零散散几拨人外出办事以后,天色也渐渐大亮起来,柳园紧闭一夜的大门准时开启,两排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鱼贯而出,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到了门外。
但是很快他们就愣住了,只看见刁小四孤零零的一个人盘腿坐在距离大门十丈远的街面上,身边竖起了两面白底黑色的旗幡,左边写着“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右边写着“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双手高举一条横幅道:“你刁四爷又回来了!”
在他的身后,还是那辆形影不离让人看不懂也看不透的大车,一只癞蛤蟆背靠墙根趴在车前面惬意地晒太阳。
经过昨晚的事,八名护卫都晓得刁小四不好惹,至少自己不能够惹,于是非常识趣地进门飞报小公爷。
须臾之后,小公爷的回复到了,加起来一共六个字——他不动,我不动。
众护卫无不为小公爷的英明睿智和宽广胸襟所折服,当即遵照执行。
日头慢慢地往上升起,经历了一夜漫长的黑暗,长安城又活了过来。
然而出门买菜的老蔡,去东市买小丫头的福婆婆,到隔壁孙侍郎家送请柬的马快腿……好像集体人间蒸发了一样,个个一去不复返。
而以往这个时候,柳园外早已车水马龙宾客盈门,长安城里的名流士绅如过江之鲫纷纷前来登门拜访小公爷。作为把守大门严禁闲杂人等出入的护卫们,自然也能够因此发笔小财。
但现在好像除了个要债似的刁小四安安静静地坐在大门外,竟连麻雀也见不着一只。
这不合理——护卫们偷偷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不晓得是否应该再次速报小公爷。
忽然四面八方鼓乐喧天,一群群穿着破衣服拖着烂草鞋的叫花子高唱莲花落涌入永安坊,将柳园围得水泄不通,扯开嗓门冲着园子里大呼小叫道:“大叔啊,大婶呀,行行好给点儿银子吧……”
假如一个叫花子这么叫,是上门打秋风;一群叫花子这么喊,是存心讹诈;那么成百上千个叫花子此起彼伏地用沙哑的喉咙一起吼,那就是场灾难。
八名护卫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若是以往碰到类似情况,他们早就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一顿拳打脚踢把门外闹事的赶走完事,可眼下小公爷的六字箴言言犹在耳,似乎不能轻举妄动。
再看刁小四身边围满了哭天抢地的叫花子,却始终眼观鼻,鼻观心像个没事人似的坐在那里,一如既往地淡定。
——他不动,我不动!
八名护卫一遍遍在心底默念宝训,告诉自己要学会忍耐。
终于,一名柳园管事怒冲冲奔出门外,手指八名忠心耿耿的国公府护卫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把他们赶跑?”
话音未落,这管事顿觉眼前一暗,头顶黑压压的一片烂菜叶子、臭鱼臭虾、鸡蛋壳、馊面疙瘩、黑心包子……卷裹着只有跳进泔水缸里才能闻到的奇特味道,噼里啪啦砸落下来,一时间天昏地暗暗器如雨,直打得他面色惨绿狂吐不止。
如此一来,八名护卫难免遭受误伤,无不义愤填膺同仇敌忾,齐齐拔刀怒吼,冒着枪林弹雨冲向叫花子群。
蓦然,那管事发觉震耳欲聋的吼声莫名其妙地戛然而止。
他急忙抬起头抹去粘在脸上的一滩豆腐渣,勉强眯缝起眼睛朝前打量,惊愕地发现那八个护卫全都不见了。
他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心里不由自主升起一缕寒意,猛地注意到就在刁小四的身前,歪歪扭扭地画着一条浅浅的曲线,貌似将整座柳园全部兜了进去。
“什么东西?!”管事险些失声叫了出来,呆呆望着那条歪歪扭扭的丑陋曲线隐隐约约醒悟到柳园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半个晚上,围绕柳园摆下一座奇门遁甲阵,这还是人嘛?而且用一座法阵围困国公府,这种事情也绝非正常人能做出来。难道刁小四脑残了,居然不晓得这样做的后果么?别说大隋开国以来,就是上溯五百年、八百年……也没听说有谁敢把奇门遁甲阵摆到王公府邸门口来的!
管事立刻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已经不是他能够摆平的,当即撒腿没命地飞奔进府,来到王玄恕的书房前气喘吁吁地叫道:“小公爷,大事不好了!”
王玄恕正站在书桌后作画,画的既不是山,也不是水,更不是仕女贵妇高僧隐士,而是一幅传说中的地府景象。这幅画从他来长安后便开始构思落笔,转眼间两年过去还是未能收笔。
昨天夜里他派心腹出去跟踪打探刁小四的行踪与下落,直到现在依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灰衣老者是郑国公府的老人,修为已臻至通幽境界,绝不在当年被刁小四坑死的段震天之下。这样一个魔门一流高手,居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只能说刁小四没有令自己失望,勉强够资格成为一个对手。
这时管事来到书房里,三言两语将他在府门前的所见所闻向王玄恕做了禀报,然后睁大眼睛等待少主的决定。
他甚至已经做好召集府中人马,血屠永安坊的准备,把刁小四和闹事的叫花子杀个干干净净又怎样,就让所有胆敢挑衅郑国公府神威的鼠辈明白什么叫老虎屁股摸不得!
不料王玄恕只专注于UU小说的画卷,半晌之后才淡然道:“我知道了。”
“哦,”管事松了口气:“小公爷,您要我做什么?”
王玄恕笑了笑,道:“去睡觉。”
“哦……啊?”管事愕然道:“可是那姓刁的小子也太猖狂——”
“浮生偷得半日闲,不是很好么?”王玄恕不以为意道:“难得刁公子自告奋勇为国公府把门,将城里一帮附炎趋势溜须拍马之徒挡在柳园外,我实在应该好好感谢他一番才对。”
管事一头雾水地点点头,竖起大拇指言不由衷地赞美道:“高、实在是高!”
王玄恕没有再说话的意思,管事立刻识趣地退出书房,回屋找小丫头去也。
“唿——”书房的角落里蓦然涌出一团黑气,一名浑身乌黑不知哪个朝代铠甲的魔武士从地下如幽灵般冒了出来,满面敬畏之色向王玄恕跪拜道:“大人!”
王玄恕徐徐道:“把消息传递出去。”
“是!”黑魔武士毫不迟疑地应诺,却不敢抬头看王玄恕一眼,灵台敏锐地感应到从那幅画卷里散发出的血煞之气。
“三天后,子时。”王玄恕语气平缓地吩咐道:“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
“属下明白!”黑魔武士不再多言,体内黑气升腾,身形隐没在地下。
王玄恕轻轻一勾,涂完画卷左上一只牛角的最后一笔,慢慢地将画笔搁下,目光漫不经心地投向窗外,隐约听到柳园外嘈杂的人声与鼓乐声。
他的唇角不经意地逸出一抹毫无人气的阴冷笑意,轻声自语道:“想用这法子逼出郑国公府的底牌?哼——!”
他轻轻转动了几下手腕,提起笔继续专心致志地继续自己的画作。
与此同时柳园外的叫花子越聚越多,四周的围墙上一片狼藉,被丢满了烂菜叶、臭鸡蛋和许许多多五颜六色气味刺鼻的不知名玩意儿。
整整一个白天就这样过去了,国公府大门紧闭毫无反应,傍晚时分叫花子们在柳园外搭起了帐篷,打出了“占领国公府”的无敌旗号,竟做足了长期扎根永安坊的准备。
为了调节慢慢长夜里的无聊与枯燥,刁小四善解人意地请来了长安城里数百位能歌善舞的青楼姑娘,就在柳园大门外开起了篝火联欢晚会。
于是入夜后的柳园外非但没有归于沉寂,反而是丝竹声声莺歌燕舞,一派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
刁小四也已鸟枪换炮,只见他不晓得打哪儿弄来一张豪华暖榻,撑起大伞舒舒服服地左手搂美女右手握酒杯,呼朋引类高呼酣饮不亦快哉。
望着紧紧关闭死寂无声的朱门,他不由得开始佩服起王玄恕来。没想到这小子的缩头龟功修炼得忒好,比他的堂弟王仁则真是强大太多了。
——想跟老子玩阴的?你还嫩了点儿,刁四爷的底牌多到连自己都数不清楚。
这才头一天,咱们慢慢玩,玩死你!
第171章 阵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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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长安城铅云低垂下起了鹅毛大雪,到了黄昏时分天色晦暗无光有如子夜,地上已积起了厚厚的一层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已经是柳园被奇门遁甲封锁堵门的第三天,消息早已传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也成了福埠肆当下最轰动的新闻。
城里所有的赌坊都开出了盘口,押注柳园还会被封锁多少天。
要知道如今的柳园的主人已非会通镖局,而是俨然有望成为大隋第一权臣的郑国公王世充的公馆。
刁小四招来一帮叫花子和青楼女子日夜笙歌,乞讨叫骂,视国公府的威严如无物,这简直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王世充的脸上。
人人都知道,如此**裸的挑衅国公府没可能善罢甘休,所以接下来有好戏看了。但好戏什么时候上演,就看登台唱戏的双方谁的耐心先耗光。
当然,众人也不免奇怪为何出了这么大的事,留守长安城的禁军一连三天都没有动静?早先知道禁军右卫的大将军屈突通和刁小四是老交情,但现如今屈大将军奉命调任河东,换作了左翊卫大将军阴世师掌权。此人跟郑国公王世充关系极密,绝无不闻不问袖手旁观的道理。
还有留守长安的刑部尚书卫玄、京兆丞骨仪,这些人奇迹般地集体失声,又是为何?
就在众人纷纷猜疑不定的这天夜里,长安城左翊卫官署门前,三千名银盔亮甲杀气腾腾的禁军精锐已然悄无声息地集结完毕。
左翊卫大将军阴世师神情肃杀地端坐在宝马“乌啼夜”上,再一次巡视过他的部下,声音冷得如同天上飘落的雪花般说道:“乌通,着你部今夜子时发动,天明前扫荡查封长安城内所有青楼乐坊,凡有参与柳园闹事者,一体擒拿!”
“末将得令!”一名身材矮壮的禁军将领大声应道。
阴世师的音调毫无变化,继续下令道:“马齐,你带人抄了长安帮,若遇抵抗格杀勿论。子时动手,天明来向我复命!”
“末将得令!”又是一个中年将领沉声领命。
“葛道雄,你负责今晚的宵禁。不管什么人,若无本将军府签发的通行文书,一概缉拿。”阴世师望向一个文弱秀气的年轻将领道:“尤其注意永安坊周围,不准一只鸟飞进去!”
“是!”葛道雄躬身抱拳,口中重复命令道:“永安坊周围不准一只鸟飞入!”
阴世师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道:“其他人等,随本将军半个时辰后出发进剿永安坊。那些臭叫花子,也该消停下来了!”
“诺!”三千禁军齐声应喝,巨大的声浪震得雪花狂舞西风颤栗。
此时,在距离左翊卫官署数里之外的一条僻静街道上,一名托钵老僧手拄法杖悄然出现在长安城中,**双足冒雪苦行。
他的僧袍上不曾落下一片雪花,干净得就像刚刚用火烤过一样。晶莹如玉的脸庞上看不出岁月留下的任何痕迹,只是下颌飘舞的银髯稍许暴露出了他的年龄。
他就这样独自一人慢慢地沿着街道行走,横穿过四条街,路的那头便是永安坊。
多少年了,他没有来过长安,眼前的情形变得陌生而熟悉。
自从当年自天竺修行归来,他便在峨嵋金顶的菩提塔中闭入死关,终于在半年多前成功突破了“法佛无二”第九层境界,参悟了“是心是佛,是心是法”的大圆满真谛,一身修为堪称当今佛门翘楚,只差半步就能立地成佛永得解脱。
然而有好消息,自然也会有坏消息。就在他潜心闭关的几年里,朝夕相随的嫡传弟子坚永和尚突然丧命于江州野外。
传闻里说,他是被佛门叛逆一夜七次郎所谋,最终壮烈成仁自爆丹元。
身为坚永跟随多年的座师,他对这样的传闻始终嗤之以鼻,而将报仇的目标锁定在了一个名叫刁小四的小无赖身上。
据说此人不光是卜算子的“师傅”,还曾在太原朵云轩的鉴宝大会上当众羞辱了坚永和尚。如此败类,佛门断不能容。
可惜自己出关的时候,刁小四已经陷落在秦皇陵中生死不明,这笔帐也只能暂时搁置。
直到两天前,郑国公的小儿子王玄恕命人飞剑传书,他才晓得原来刁小四不仅没死,反而更加胆大包天,企图以奇门遁甲阵封锁国公府。
这真是旧恨未了,新仇又生——就在半年前,王世充的长子王玄应拜在了自己门下,成为关门弟子,很有可能,他便是未来的慈恩寺沙门护法。
现在刁小四作恶多端围堵柳园,引来一干叫花子和妓女喧哗闹事,打的不仅仅是郑国公的脸,连他金鼎神僧的脸也都感到火辣辣的!
所以他来了,目的只有一个——了断因果,就在今夜、子时!
他微微抬眼望向白茫茫的雪雾深处,寂寥宽阔的街道默默无声地在黑夜里不停向前延展。路的尽头,永安坊的牌楼在大雪纷飞中静静伫立。
他低垂下眼帘,继续一步步在雪中跋涉,身后留下两串深深的足印。
每个足印的底部,都有丝丝缕缕的金色微茫在流淌在渗入,最终化为两个古老的天竺文字。
左边是“佛”,右边是“法”,高高在上位于正中央的,是他那颗无二的禅心……
只是在这颗禅心的三里又二十七丈五尺之外,漫天大雪里还有一个人如空气般一动不动地屹立在白皑皑的屋脊上。
从这里往下俯瞰,半座长安城一览无遗。她甚至能看清楚,永安坊中每一团跃动的篝火周围,那些或肮脏的、或娇媚的、或幸灾乐祸的人的脸。
长安大阵已然残破不堪,仅有的威力亦不过是用以镇压从秦皇陵虚境里窜逃出来的冤魂厉魄,对她这种忘情之境的魔门顶尖高手几乎不再有任何限制作用。
要不然,刁小四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在柳园外摆下阵法,因为阵法的气机必然会引发长安大阵的反应与冲突。
她三天前收到了消息,今日一早便从洛阳赶到了长安城。
消息来自血月法王山本七八,最重要的内容是那个拥有天罗星盘的星宗余孽居然从秦皇陵里逃了出来。
作为秘月魔宗四**王之一的新月法王自然义不容辞,必须抢在其他人动手之前拿下刁小四,夺取天罗星盘。
然而血月法王的密函里却着重交代,自己不必急于出手。因为峨嵋慈恩寺四大圣僧之一的金鼎上人已经亲自出马,将以正道之名佛门之威解决这个麻烦。
所以新月法王要做的,仅仅只是守在外围,阻止任何试图解救刁小四的人接近永安坊,必要时不惜暴露行踪和身份。
“为什么要这样的安排,好无聊啊——”她望着风雪深处的永安坊,嗓音甜美而遗憾地轻声抱怨道:“真好奇那个小伙子身上的味道,可惜山本不准。这家伙……”
她微感愤怒地摇了摇头,不明白为何宗主派遣自己西渡中土之前,一再关照必须遵从血月法王的意见行事。说起来,人家也是新月法王呢,论资排辈绝不比山本那家伙差多少。
所以现在,她只能像个傻瓜似地站在高处,远远地眺望永安坊,无聊地等待着可能又或者永远不会出现的猎物。
忽然她的杏目缓缓弯成了两道好看的峨月,饱满的红唇轻轻上翘,勾勒出一抹惊心动魄的靓丽笑靥,喃喃说道:“终于开始了。那是王世充的小儿子么?看上去味道不错,可以考虑用他来替代我今晚的宵夜……”
只见永安坊内紧闭了三天三夜的柳园大门在这一刻霍然打开,王玄恕一身宽松锦袍好似翩翩浊世公子走了出来。
鼎沸的人声立刻静止,无数目光或惊讶或兴奋,或紧张或好奇地聚焦在他的脸上。
这时的柳园正门外,几乎成了一个超级大市场。不仅有青楼美女在表演歌舞,小商小贩在摆摊卖货,还有现场赌局和一群要亲眼见证结果的赌棍。当然,也少不了敲锣打鼓的叫花子和那张摆在门口大得夸张的暖榻。
王玄恕缓缓走向暖榻,每一步都走得极慢,含笑的目光无视周遭所有人怪异的眼光注视,只定定地凝望着刁小四。
刁小四拍拍暖榻旁的空位,笑嘻嘻道:“贤侄,要不要坐过来一起喝两杯?”
王玄恕站住身形,双脚距离刁小四画下的那条阵封曲线仅差一尺。
他微笑着摇摇头道:“不敢打扰刁公子的雅兴。我只是出来想跟你打个招呼,感谢刁公子这三天来对柳园无微不至的照顾。”
刁小四摆摆手道:“一家人不讲两家话,你这么说见外了不是?放心,我还会接茬罩着你。”
王玄恕抬起头望了眼黑沉沉的天空,纷扬大雪洒落在他的衣发上,晶莹雪白。
“一刻之后便是子时,”他仰望夜雪,徐徐说道:“这雪也该停了。”
刁小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是啊,雪该停了。贤侄你知不知道,为了帮你请来这么多人捧场,这三天我花了多少钱?每天晚上我都得付他们双份酬劳,一下雪价码又翻了倍——”
他热泪盈眶地望着王玄恕,痛心疾首道:“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够你买一千座大宅子。你要是再不赶紧开门请我进去,我就要破产了。那是多么凄惨的悲剧,会死人的!”
王玄恕眸中寒光遽然一闪,缓缓道:“那要看死的是谁!”
刁小四怔了怔,疑惑地问道:“你说死的会是谁?”
王玄恕不再答,挺直身躯静立雪中,与刁小四隔空相对。
“好冷的天啊……”刁小四突然缩了缩发凉的脖子,多情地感慨道。
大雪无声,夜越来越冷,已近子时。
第172章 雪中悍刀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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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鬼天气,真他娘的冷!”乌通坐在马上,看见从自己嘴里喷出的浓烈白雾,忍不住低声咒骂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作为今夜出动的先锋人马,身后是三千盔明甲亮的禁军铁骑。
蹄声滚滚如雷踏破紫禁城的寂静,三千人马犹如一股黑色的铁流呼啸而过,直奔含光门。
守卫含光门的兵士早已得到左翊卫大将军阴世师的手令,一见大军开到立即打开了沉重的宫门。
“呜——”一股狂风卷裹着白茫茫的雪片从宫门外涌了进去,打落在乌通脸上。
乌通抹了把冰凉湿漉的脸,第一个策马冲出含光门,闯入漫天风雪里。
突然战马长嘶前蹄高高扬起,乌通的身躯几乎跟地面形成九十度角,却纹丝不动地坐定在马上,目视前方不禁露出警惕之色。
含光门外空空荡荡,大雪纷飞中,居然有两人两骑立在雪中。
大雪已完全覆盖住了这两人的盔甲和坐骑,宛若冰雕,几与弥漫的风雪融为一体。
乌通勒停坐骑,纵声喝道:“何人如此大胆,再不闪开杀无赦!”
二十丈外,两名冰雪骑士岿然不动,只是从盔甲下露出寒光闪闪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乌通。
这时候宫门里传来一阵喧嚣,显然后队人马被堵在了紫禁城里,尚不清楚前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顿时引起一阵小小的混乱。
乌通咬牙狞声道:“杀!”掣出巨斧一马当先,率领身侧数十骑禁军校尉冲出。
那两人坐在马上依旧没有反应,但那炯炯有神的双目在黑夜里闪放的光更亮了。
“杀!”乌通人马合一气势凶猛,高举的巨斧以万夫不当之勇劈向左边那人。
“呜——”蓦然,他的眼睛花了花,刺目的金光暴涨,模模糊糊就看到一柄硕大无伦的擂鼓瓮金锤砸在了巨斧之上。
“当啷啷!”斧锋拧卷高高****上天,乌通啊呀大叫仰身从马背上翻落。失去主人的坐骑踉踉跄跄又前冲了数丈,忽然一声哀鸣瘫倒在雪地里。
“将军!”身后的校尉骇然止步,一边分出人来救护昏死过去的乌通,一边迎上对面两骑,惊疑不定地询问道:“敢问……可是元霸将军?”
那个一锤砸晕乌通的人在马上裂开嘴露出一口小白牙,呵呵笑道:“你个王八……绿油油的家伙,一点儿也、也不禁砸!”
右首的骑士冷冷道:“小心。”
李元霸怔了怔道:“小心……啥、啥?”
右首骑士慢条斯理道:“天上。”
李元霸不由自主抬头观望黑漆漆的天空,忽然眨了眨一双小三角眼,就瞧见那柄震飞的巨斧打着转坠落下来,正砸在他的脑瓜顶上。
“铿!”头盔被斧背狠狠砸中碎了一地,李元霸坐在马上晃悠了两下,满眼冒着金星摸摸生疼的脑门,怒道:“罗骚包,你……啥意思?”
右边的骑士望着李元霸叹为观止道:“小元,你的脸皮真厚,连斧头都砍不破。”
李元霸怒睁双眼刚想骂人,猛听得含光门前响起阴世师的冷喝声道:“李元霸、罗成,你们两个想造反么?!”
李元霸闻声望去,只见阴世师在马齐、葛道雄等人的簇拥下已赶到含光门,正怒容满面地盯着他和罗成。
他满不在乎地冷哼道:“连……爷都不叫一声,真……他、他姥姥的没教养!”
马齐勃然大怒,扬枪遥指李元霸道:“找死!”
话音未落,罗成胯下的西方小白龙犹如黑夜里的一道闪电,以肉眼无从企及的速度冲出。就在众人一愣神的瞬间,马到人到枪到,五钩神飞亮银枪直取马齐眉心。
马齐根本没有料到在这种情况下罗成还敢孤身一人冲入阵中对自己动手。
他猝不及防之下急忙横枪招架,耳听“当”的脆响,五钩神飞亮银枪如水银泻地拨开马齐手中的铁枪,枪尾奇兵突出横扫过来。
“砰!”马齐只觉得腰间一股锥心刺骨的剧痛,不晓得腰骨这下断了几根,整个人便从马上飞了出去。
西方小白龙一声长嘶,在大雪中踏开一条滚滚雪线,又回到了李元霸身旁。
冲阵、入阵、攻敌、回返,一连串动作快逾飞电只是弹指间事。待等众人反应过来,马齐已吐血昏死在雪地里。
千军万马中取敌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纵然威震三国的张飞翼德亦不过如是吧。
一时间三千禁军鸦雀无声人人自危,但闻那西风还在怒吼,大雪还在飘洒。
李元霸咧嘴乐道:“不、不错,你……小子跑、跑得比兔子还、还快!”
罗成没搭理这家伙,平举五钩神飞亮银枪指向面色难看的阴世师道:“你深夜调动兵马,可有兵部勘合,可有代王手谕?”
阴世师森然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有资格质问本将军?”
李元霸目露凶光陡然一吼道:“去你姥姥的!爷、爷是陛下……钦封左卫直阁将、将军,是唐国公的四公……子,是青城紫阳真、真人的徒儿。你……又算什么玩意儿?”
罗成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罗嗦!”
李元霸愣了愣问道:“你……啥时候改、改名儿的?这名儿……不好,爷、爷给、给你起一个,叫——‘罗卜’,咋样?”
阴世师听得里元霸如此胡搅蛮缠不由怒火中烧,但也意识到这两个家伙背后都有自己招惹不起的靠山。别说区区一个左翊卫大将军,就是郑国公王世充本人也不愿意现在就跟李渊、罗艺撕破脸吧?
忽听葛道雄在身后低声道:“大将军,马上就是子时了。”
阴世师强压胸中怒火终于下定决心,下令道:“葛道雄,这里由你负责,勿要伤了他们二人的性命。其他各部,立即分头行事!”
没等葛道雄应声,罗成嘿然一笑道:“阴世师,今夜你哪儿也去不了!”
阴世师望向罗成缓缓举起的五钩神飞亮银枪瞳孔遽然收缩,冷喝道:“冲!”
他知道如此一来自己就算把北平王罗艺和唐国公李渊一起得罪了,但比起惹怒郑国公的严重后果,眼前也只能两害相衡取其轻。
毕竟身为打手就要有做打手的觉悟,要相信带头大哥是不会轻易教自己当炮灰的。即使当了炮灰,那也一定是有价值的炮灰。
然而阴世师不知道的是,同一时刻距离永安坊两条街面外,那位赤足独行的老僧也遇到了麻烦。
他在这条街道上已经一动不动地站了超过一柱香的工夫,仍然没有丝毫准备举步前行的迹象。
街道两旁一间间商铺的门锁紧闭,大雪沙沙地飘落,然后堆积,雕琢出一个冰天雪地洁白无瑕的梦幻世界。
仿佛尘世间所有的肮脏与阴谋都在这雪中涤荡无痕,唯留下这老僧静立如恒。
前方五步,就是一个十字街口,偶尔会有一两条黑黢黢的模糊鬼影掠过,却慑于老僧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凛然阳气而不敢靠近。
忽然,拐角处响起了“笃笃”的竹杖指地声,节奏分明异常悦耳。只是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有些凄凉与诡异。
老僧银白色的长眉几不可察觉地抬了下,而后便见一个瞽目老者手拄黑竹杖步履蹒跚地出现在街口。
“是你?”老僧银白色的长眉徐徐垂落,又恢复了菩提无树明镜非台的空明心境。
瞽目老者虽然无法目视到老僧此刻的形容,一双空洞的眼睛依然定定地注视在对方的脸上,嗓音微有些暗哑道:“为什么不会是我?”
老僧凝望瞽目老者须臾,徐徐道:“因为我原本以为毁去双目后,你会痛定思痛改过自新,所以那日手下留情望你回头是岸。如今想来,老衲的这点善念委实愚不可及,一入魔门终身是魔,是不可能放下屠刀的。”
“手下留情?原来你杀我满门,竟是手下留情?”瞽目老者苍老的面容上露出讥嘲的冷笑道:“你可知这三十余年以来,我日夜祈盼的是什么?我要老天保佑你活得长久再长久些,千万不要死在了天竺。因为我要你死在我的手上。”
老僧木无表情,说道:“就凭眼下这座你仓促而成的奇门遁甲阵么?”
瞽目老者摇摇头道:“我知道这座‘兜天寰地阵’困不住你,更不可能杀得了你。”
“哦?”老僧微微一怔。
瞽目老者徐徐道:“所以,我会陪你在这里站上一个时辰。”
老僧摇头,说道:“你不可能办到。这座阵,老衲至多花一刻的工夫也就够了。”
瞽目老者狞笑道:“做梦!”
老僧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说道:“你实在太固执,也实在愚蠢。”
话音落下,手中的法杖铿然镝鸣声传数里,亮起了一团炫目的金色佛光。方圆三十丈内充盈着一片恢宏佛意,一切鬼魅魑魉无所遁形。
瞽目老者巍然不动,失明的双目穿透刺眼的金光须臾不离地射落在老僧脸上。
“阿弥陀佛——”老僧一声低低的禅唱,抬起右脚踏入冰冷的雪地中。
突然面前风雪骤止,所有的景物都涟漪般波荡起来……
第173章 雪中悍刀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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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雪还真是讨厌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新月法王百无聊赖地坐在屋脊上,看着漫天飞扬的雪花蹙起眉头自言自语说。
大雪中,她的视野无可避免地受到影响,不得不功聚双目才能看清楚远处的情形。
就在李元霸和罗成封堵含光门,与阴世师形成对峙的一瞬,她差点就忍不住赶了过去。不过在稍许的犹豫以后,还是决定继续坐在这里看雪。
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个手拄黑竹杖的瞽目老者,在街头截下了金鼎神僧。
这是不是血月法王所说的“必要时”?
她的眉头蹙得更紧了,琼鼻低哼道:“一个糟老头儿,又是个瞎子,我苍井空子可不怎么喜欢他呢。”
话虽如此,她还是不情愿地站起身来,如大雪中的一抹雾霾随风飘向了黑夜深处。
仅仅三里多地,对于秘月魔宗的新月法王而言实在比对着镜子梳妆打扮容易多了。可是当她的身形凌空越过又一条空旷无人的大街,距离瞽目老者所在位置仅剩一座街坊的时候,蓦然飘落在了街面上。
凛冽的杀气从黑暗中透出来,一个白衣青年缓缓现身,手里除了一柄小刀还有一小瓶酒。
刀是普通的刻刀,但在白衣青年手里却令新月法王敏锐感应到了一丝危险味道。
“不知阁下怎么称呼?”她的娃娃脸上绽放出天使般纯真可爱的笑靥,双手垂于膝前深深一躬道:“我叫苍井空子,请多多关照!”
当她弯下腰的时候,胸前那双惊心动魄的玉峰愈发凸显,从开敞的胸衣里凶猛地透露出诱人春光。
白衣青年的目光几乎是在她暴露的衣着上一扫而过,淡淡道:“李靖。”
苍井空子慢慢抬起身,瓷娃娃一般精致的俏脸上现出吃惊的表情,洁白的贝齿轻咬住殷红的嘴唇,失声呼道:“唐桑,真的是你吗?”
白衣青年一怔,问道:“你认得我?”
苍井空子激动着欣喜着连连点头道:“我当然认得您——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唐门三公子,红拂女最爱的无情郎,也是这里所有青楼姑娘们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真没想到这么快就会亲眼见到您本人。唐桑,您能为我写一首小诗么?”
李靖差点被一口酒呛到,连声干咳道:“这种鬼天,你不觉得太冷了吗?”
苍井空子舒展比雪还白的藕臂,挺起骄人的胸脯,扬起动人的俏脸,微微合起星眸道:“那您觉得我怎么样?”
“呃——”,李靖斟字酌句道:“你不怕……被人骚扰?”
苍井空子望向李靖妩媚一笑道:“唐桑,您是正人君子。所以呢,我可以骚,但您绝不可以扰。”
李靖彻底无语,却不防苍井空子的身后有个少女的声音冷冷道:“他是正人君子,但我不是。所以呢,你敢骚,我便敢扰!”
苍井空子脸上纯洁无瑕的笑容渐渐冻结,化为淡淡的幽怨看着李靖道:“唐桑,原来您并不是一个人在这儿等我,可你既然来见我,又为什么要带一个女人来?”
李靖沉思须臾,认真地回答道:“我必须带她来,因为她是女人中的女人。”
于是苍井空子好奇地转过头,看到了李靖口中所说的那个“女人中的女人”。
不得不承认,李靖没有夸张。身后的那位绿衣少女是苍井空子见到过的最美的一个。即使她在扶桑有“东洋之花”的美誉,但也只能不甘地接受对方竟然比自己还要漂亮那么一点点的可怕事实。
只是这位绿衣美女未免有些野蛮过头。她的左手提着一坛开封的酒,右手倒拖着一根又粗又长的大棒,让一向奉行乖巧贤淑路线的苍井空子很是吃不消。
“姐姐你好坏呦。”在片刻的愣神后,苍井空子又绽露出了她秒杀一切男人的温柔笑靥,像个撒娇的小女孩似的轻嗔道:“一声不响就站在人家身后,差点吓坏我了!”说着话,她还特意用小手拍了拍挺茁的胸脯,引得一阵波涛汹涌。
唐雪裳喝掉了剩下的最后几口酒,随手将酒坛一丢,然后,将手伸进了衣襟里。
正当苍井空子愕然相望的时候,就见唐雪裳素手飞扬从衣裳中扯出一条水绿色的束胸抛入风中,原本就弹眼落睛的胸脯霎那间像珠穆朗玛峰般隆升起来,潮起潮落和她手里的通天碧玉柱一样的夸张。
苍井空子不由自主地低头瞅瞅自己前胸的乳沟,怯怯道:“姐姐你好凶……”
李靖此时像是局外人,无奈地苦笑道:“二姐,你用不着这样吧?”
唐雪裳不以为意道:“你懂什么,我要用事实告诉这骚狐狸一条道理——我中土女子在任何方面都比她们扶桑婆娘强!”
苍井空子委屈道:“可空子的祖上也是汉人呀。”
“那只能说明你不仅骚,还认贼作父,更可恶!”唐雪裳掣动通天碧玉柱指向苍井空子,冷笑道:“我不管你是秘月魔宗里的什么角色,敢入我中土者斩立决!”
苍井空子幽幽道:“可是人家实在不喜欢打打杀杀,能不能换个方式?比如插花,比如茶道,或者琴棋书画也行呀——”
唐雪裳的玉容突然变得跟她身上的衣裳一样绿,通天碧玉柱铿然暴涨如长虹贯日直捣苍井空子,杀气凛然地喝道:“少废话,等我拍死了你再来比试其他的!”
苍井空子咯咯娇笑道:“原来姐姐并不是每样都比我强的——”
银铃般不绝于耳的动听笑声中,黑衣飘飞亮出魔刀“女人花”,粉红色梦幻一样的刀光里,锋芒毕露有若新月悬空,劈斩向通天碧玉柱。
李靖已退到十丈开外负手观战,他知道唐雪裳在流光虚境中业已突破了忘情之境,即使碰上大乘境界的绝顶人物也不会轻易吃亏。因此,他并不担心这一战的胜负,只需要稳住阵脚就好。
那日他依照刁小四留在苦海虚境中的线路图,按图索骥顺利脱困,却也撞见了同样在赤尊侠指引下寻到出路的唐雪裳和罗成,以及一个修为尽废几乎变成肉干的邪阳火神。
似乎冥冥中注定刁小四这家伙天生是个惹祸包,他刚出来,长安便鸡飞狗跳无人能眠。谁会想到他脑子抽筋一夜之间阵封柳园,公然向王世充父子发起挑战?这应该不是刁小四素来的行事风格,但李靖相信其中必有蹊跷。
既然适逢其会,怎么着也得帮小兄弟一点儿。何况红拂已早一步被这小子不知用啥法子拖下了水。
或许连刁小四自己都不清楚,他的一时冲动外加无厘头,仿似一块石头砸进潜流汹涌的长安城,立刻掀起滔天巨浪。
今夜,将不再是刁小四为了柳园,为了会通镖局和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单挑王世充父子的战斗,而是一场正魔两道朝野各方权贵势力的大碰撞。
这场碰撞突如其来,任何一方都不可能有充足的准备,却纷纷因为各种缘由稀里糊涂地被卷裹进来。
在大隋立国江山定鼎二十余年后,各种矛盾与危机已经渐渐显露,而如今,终于有人悍然撕开了貌合神离的面纱。
李靖明白,他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悠然自得地在闻香楼灯红酒绿的世界里锁闭自己,今夜跨出这一步,为了刁小四,也一样是为自己。
只是这步一旦跨出,接下来会去向何方,就如同眼前的长安迷局般没有谁能够未卜先知预测到。
历史的镝锋之箭既然离弦,就必将一去不回。便犹如此刻四脚朝天躺在柳园门外暖榻上的刁小四,既然要将所有人拉进来赌一把,就必须先把自己作为赌注抛出去。
但对刁小四来说,这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王世充,可不是自己单枪匹马能应付得了的,得有无数愿意抛头颅洒热血的志士仁人们去当这个肉盾,才能保证自己往后的日子能继续开心,脑袋也能继续安稳地长在脖子上。
况且……他漫不经心地回头瞥了眼车厢,眼神黯淡了下来。
“我有些好奇,不知刁公子的大车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这时候王玄恕敏锐的抓住了刁小四些微的神色变化,忽然开口问道。
“想知道?可以……”刁小四回过头,朝王玄恕伸出右手道:“一座柳园。”
王玄恕笑了起来,说道:“这价码高了点儿。”
刁小四摇头道:“一点儿也不高,不就是五十两银子嘛?!老子算是很大方的了。我晓得你是王大哥的宝贝儿子,可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对不对?”
王玄恕望向大车,回答道:“那就算了,反正我迟早会知道。”
刁小四抬头望了望夜空,说道:“你的猜测通常都不怎么准啊,快到子时了,可这雪一点儿也没停。”
王玄恕神色不变,说道:“天意难测瞬息万变,好像离子时还有一会儿。”
“既然咱们还有那么一点工夫,不如干点有意义的事吧。”刁小四笑吟吟地从暖榻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
王玄恕报之以同样的笑容,说道:“乐意奉陪。”
刁小四走到一处空地上,振臂从束龙腰带里拽出一柄狭长雪亮的魔刀,铿然插入厚厚的积雪中,刀锋镝鸣慑人心魄。
王玄恕的眸中没过一抹暗芒,赞道:“好刀!可惜很久未饮人血,煞气稍嫌不足。莫非,刁公子今晚有兴趣用人头祭刀?”
第174章 暗夜品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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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无声,柳园门外的气氛陡然变得肃杀压抑,一触即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知什么时候,刁小四身后的那些叫花子、青楼姑娘、赌徒商贩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朔风一样的死寂。
死寂中,王玄恕的眼神如刀静静地凝视着三丈之外的刁小四。
“祭刀?”忽然,刁小四放肆大笑起来,“贤侄,你还真会玩,也真敢玩。”刁小四千辛万苦地止住笑声,说道:“我在秦皇陵里找到好几把刀,却不晓得它们的来历。所以才想请你来品品,顺便考考你的眼力。”
王玄恕瞥了眼笔直插在雪中的那柄长刀,说道:“这柄昼夜魔刀似乎并非秦皇陵中应有之物,而是来自扶桑。”
刁小四笑嘻嘻道:“你能说出这把刀的来历并不稀奇——自家人知自家事嘛。”
王玄恕显然听的懂刁小四的言外之意,淡然一笑道:“有此扶桑神兵,无外乎刁公子敢在国公府前亮刀。”
“就这一柄哪里够?”刁小四摇头道:“我跟你爹可是老交情,俗话说‘为朋友两肋插刀’——所以,你看,这里还有一柄刀!”
“嚓!”一柄淡绿色的短刀几无声息地并排插在了昼夜大衍刀旁。
王玄恕的目光霍地一闪,盯着短刀审视良久,说道:“这应该是把大德高僧炼铸开光的佛门宝刀,可惜在下孤陋寡闻想不起它的刀名。”
刁小四得意道:“这是我的祖传宝贝——幽泉刀。别看它短,带在身上一点儿不累赘,实为居家旅游偷鸡摸狗必备之物。”
王玄恕点点头道:“若论刀的品质,这一把幽泉犹胜昼夜三分。且一为煞气充盈的魔门神兵,一为慈悲在怀的佛门宝刀,两者相辅相成可令刁公子如虎添翼。”
“那么这一把呢?”刁小四一笑,从束龙腰带里掣出了一柄又宽又厚几乎跟斧头差不多的银白色大刀,五指一松“噗”地没入雪中半截。
王玄恕摇摇头道:“御刀如驭人,贪多嚼不烂。”
刁小四叹了口气道:“我知道,道理我都懂,可有些人两面三刀不能不防啊,身上多备着几把,遇上这种人至少不会吃亏。”
王玄恕听刁小四皮里阳秋指桑骂槐,却浑若无事地打量银白重刀道:“传说中这是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所擎之刀,名为‘杀胡’,辟地三千里血沃万人头,号称赵国第一刀。后来大秦统一六国,破邯郸而得此刀,被奉入秦宫从此销声匿迹。想必,刁公子是从秦皇陵中找到了这柄赵武灵王杀胡刀吧?”
“厉害!”刁小四竖起大拇指,赞道:“不愧是小公爷家学渊源无所不知。我是从刀背上刻着的‘杀胡’两字上才勉强猜到点儿头绪,哪晓得你竟能如数家珍?”
王玄恕低垂下眼帘,说道:“此刀史上闻名,我也是从家中一本藏书中偶尔见过。”
刁小四再拔出第四把刀来****雪里道:“来,你再帮我瞅瞅,这把是啥刀?”
王玄恕视线移转,只见这把刀且薄且宽通体乌黑无光,倒似柄家用的切瓜刀。
待看清楚刀身上奇异的凤符纹之后,他的袍袖轻轻迎风一动,深吸口气道:“凤鸣问鼎巫王刀——昔时楚庄王继位三年不鸣一鸣惊人,铸巫刀率千乘破晋军,一跃而成春秋霸主,始问周天子九鼎重几何?”
刁小四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切瓜刀道:“凤鸣问鼎巫王刀?这名字听上去够威风够煞气,可惜刀太丑。你不会是在蒙我,故意逗我开心吧?不过没关系,反正老子也不认识这些刀的来历,就当你是在给我讲故事。”
说罢他从束龙腰带里又抽出了第五把刀来,“噗哧”扎进了雪地里。
王玄恕不由得头疼起来——啥时候自己成了在茶馆里口沫横飞牛皮哄哄的说书先生了?偏偏这小子兜里的宝刀一把接着一把,像变戏法似地不停往外现宝,就不怕自己见财起意出手打劫?
想到这里王玄恕陡地一省——难不成,刁小四是有意为之,要引诱自己出手?
可惜就算猜到了这小子的险恶用心,瞧着近在咫尺的一把把绝世神兵,恐怕没人能够不眼红。更可恼的是这已经是第五把了,可看他没完没了的样子,天晓得身上里还藏着多少从秦皇陵里偷出来的宝贝?!
这哪里是品刀,分明是在诱惑自己犯罪!
王玄恕不由得比任何时候都希望,阴世师的禁军立刻开到,把这个在自己面前耍宝炫富的小混蛋浑身上下剥个精光,跟那些刀一起杵进雪地里。
王玄恕的想法其实也正是阴世师的想法。所谓人同此心,他现在也非常想将李元霸和罗成杵进雪地里。
就在葛道雄率领军马要发起冲锋的一霎那,夜空中响起刺耳的风啸,数百支羽箭密如蝗雨划破风雪如乌云盖顶射落在军阵前,密密麻麻地插了一地。
饶是葛道雄的部众训练有素,面对突如其来的箭雨仍是大吃一惊,阵型顿时混乱。
好在射来的羽箭仅只立威,无意伤人,禁军很快又镇定下来。
阴世师凛然一惊,凝目望去影影绰绰看见含光门外重重叠叠的屋脊上,隐伏着不知多少精锐射手,一支支箭锋在黑夜里闪烁着森寒的光芒,齐齐指向阵前。
假如是在无遮无拦一马平川的旷野上,阴世师相信不管对面埋伏了多少弓弩手,只消麾下的禁军铁骑一个冲锋,就能土崩瓦解。
但是现下他的大部人马都被堵在含光门内,而对方居高临下抢占了有力地形,除非把沿街的房屋全部拆毁,否则就只能逐街逐户地进行巷战,可那绝不是骑兵喜欢玩的游戏。
阴世师闭起眼睛也猜得到,那些埋伏在屋顶上的弓弩手,十有**是留守长安的少部分禁军右卫人马,以及唐国公李渊和北平王罗艺在京城里经营派生的秘密势力,真的双方开战在含光门外杀得血流成河,无论胜负后果都不是自己能承担的。
正在他进退维谷之际,场中异变突生。
李元霸胯下的千里一盏灯蓦然双目精光如电,一声长嘶譬如炸雷轰鸣,通体乌光迸射载着主人腾空而起,一跃十丈!
“哧!”短促的尖啸声中,一杆乌黑魔枪从洁白的雪地下冲天而起,堪堪掠过千里一盏灯的腹部未能得手。
罗成英俊如处子般的脸庞上煞气涌现,五钩神飞亮银枪朝着那杆魔枪上方的虚无黑夜里幻动出团团电芒。
“铿!”黑魔枪回摆招架,挡下罗成的攻招,从枪后显露出一道黑色身影。
罗成看得不由一怔,只觉得对方虽然也穿着盔甲,但更像是一个来自几百年前的老古董,眼神凶狠而凌厉,更藏着一股少有的彪悍杀气。
仅仅交手一个照面,他已察觉到对方的修为十分强横,绝不亚于鹰扬老妖。但枪劲功法非常古怪,不属于当世任何一家。
难道,是传说中已经灭门的幻星魔宗又有高手出世?
心念电闪之间,五钩神飞亮银枪上下翻飞施展出罗家九十二路绝命枪,将那黑甲魔武士紧紧卷裹在枪影中央。
除了赤尊侠和唐雪裳,几乎没有人晓得如今的罗成在吸食了洪景天毕生大半功力之后,已赫然踏破坐照之境,跻身顶尖高手之林。
三五个回合后,他体内的魔气运转逐渐纯熟流畅,五钩神飞亮银枪上迸发出一束束五颜六色的异火,并且随着时间推移越聚越多化为一团绚烂多彩的魔焰汪洋,不断侵蚀黑魔武士的护体罡气。
转眼十几个回合两人依旧斗得难分难解,却教阴世师看到了扭转战局的机会。
“随我来!”这一次阴世师汲取了教训,亲自率领精锐部众提刀策马冲了出去。
“唏律律——”千里一盏灯这时将将落地,伴随着一记怒吼从它的口鼻中喷出一团银白色的气雾,如潮水般涌向浩浩荡荡杀奔过来的敌骑。
冲在最前方的数十骑战马,被千里一盏灯的吼声震得肝胆欲裂,纷纷口吐白沫扑倒在地,浑身瑟瑟发抖呜呜哀鸣不已。
唯独阴世师座下的乌啼夜也是一匹拥有魔灵血脉的神骏,竟能对抗住千里一盏灯有若王者号令君临天下的神威,奋蹄如风一往无前。
于是转瞬之间就变成了阴世师单骑突出,独自面对李元霸的局面。
“吁——”阴世师顿感不妙,急忙紧勒缰绳欲令乌啼夜停下。然而乌啼夜的速度实在太快,在强大的惯性作用下仍然不由自主地前冲出数丈远,才高高扬起前蹄勉强站住,远远将己方人马甩在了后头。
尚未等阴世师在马上重新坐稳,李元霸跃马提锤势若奔雷已然杀到面前。
阴世师大吃一惊横刀招架,耳听“当啷”巨响手中的“千魂斩”被擂鼓瓮金锤砸得如蚯蚓般扭曲,无力地偏斜到一边,露出身前空门。
电光石火间两马交错而过,李元霸伸手一把揪住阴世师胸前丝绦,瓮声瓮气道:“你个王八绿……油油的,给……给爷过来吧!”
第175章 暗夜品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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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欺负我!”苍井空子甜美的明眸中珠泪盈盈,像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事实上连李靖都觉得,能够在唐雪裳通天碧玉柱蛮横无理的狂轰乱炸下,硬拼了一百多个回合后还能够坚持不哭的,哪怕他是个男人也已经很了不起了。
突破了忘情境界的唐雪裳就似凤凰涅磐,焕放出无与伦比的光彩,将通天碧玉柱的威力发挥到了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地步,如果纯以战力而论足以平推横扫大乘境界以下的一切存在。
她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极尽简单而粗暴,摒弃了所有的虚招和花巧,或者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不带任何技巧,也没有任何精妙之处。
横是横,竖是竖,简单明了,哪怕对手的修为境界再低,也能把这些招式寻摸得一清二楚,却偏偏无从躲避无从化解,只能跟她硬碰硬。
这就像中天的红日,当空的皓月,所有人只要抬起头都能看到,可是又有谁能置身于日辉月华之外?
这种完美揉合了“空”、“日”、“秘”、“月”《大魔典》四篇精髓的暴力美学,让观战之人看得热血澎湃豪情激荡,却教处身其中的对手欲哭无泪苦不堪言。
——就算砸不死你,也要活活累死你。
苍井空子的确累得够呛,她是扶桑娇女东洋之花,除了秘月魔宗屈指可数的那几个老古董外,可以说是打遍扶桑无敌手。谁晓得刚到中土没多久,就被一个很可能比自己还要小一两岁的暴戾女打得整场抬不起头。
她的刀法千变万化变幻莫测,差不多将“一巧破千斤”的真意演绎到了极致。可如果对方那根大棒的重量超过万斤、十万斤、二十万斤呢?
不管多精巧奇妙的招式,在通天碧玉柱前犹如美轮美奂的彩色水泡,一冲就散一敲就破,若非仰仗着秘月魔宗独步四海的“千江有水千江月”身法趋避如神,如花似玉的俏脸上不晓得要被砸出多少个坑。
唐雪裳心中却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念头,在她的通天碧玉柱下压根就没有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如果是美女,如果是从扶桑来的美女,那更要给力三分。
听到苍井空子还在楚楚可怜地抱怨自己,她手中的大棒抡得愈发生猛,冷哼了声道:“你也可以来欺负姐,如果你够强的话!”
“人家承认打不过你还不行么?”苍井空子的眸中落下一滴令人心碎的泪珠,委屈道:“就算人家是从扶桑来的,可人家只是个从没干过坏事的小姑娘……”
“啪!”也许是错觉,那颗泪珠滴落在“女人花”的刀刃上溅起一记清脆的响声,而后似水银般滚淌到刀尖之上。
“嗡——”刀锋轻轻一颤泪珠飞溅而出,散放开绮丽的粉红色幻彩。
恍惚中是谁的眼泪在飞,多情而忧伤?如一个破碎的梦,如一串遗忘的诗,似一朵凋零的花,像一道记忆里永不褪色的伤痕……
唐雪裳的眼前所有的景物包括泫然欲泣的苍井空子一刹淡去,惟有那颗粉色的泪珠在飘飞在舞蹈。晶莹剔透的泪珠中,仿佛蕴藏着一座奇异的大千世界,无数悲欢离合喜怒哀伤尽在这片天地中。
“破!”唐雪裳的双眸清澈而沉静,凝定那颗不停转动的泪珠,通天碧玉柱龙吟虎啸沛然轰落。
“铿!”一边是擎天玉柱,一边是盈盈泪珠,在局外人的眼中两者的大小以及所蕴含的力量天差地远到了大象与蚂蚁的区别。
然而当唐雪裳的通天碧玉柱击打在粉色泪珠上的时候,那感觉就似在用一根筷子挑动一座山、一片海——一片泪的海。
“哗——”泪珠纷碎,化作一天粉色的霞彩映耀唐雪裳。
“嗤嗤嗤……”唐雪裳的绿衣雪肤蒸腾起妖艳的粉雾,整个人仿似被透明的琉璃艳彩笼罩包裹,通天碧玉柱“当啷”坠地。
苍井空子化悲为喜,“咯咯”一笑道:“姐姐,你好美呦!”娇小玲珑的倩影如轻烟一抹欺近到唐雪裳身侧,“女人花”倒执于手刀锋往外横在胸前切向对方咽喉。
为了防备李靖出手救助唐雪裳,她的左手暗扣一把“飞月斩”,只要对方身形稍有动作便破空打出。虽然仅靠这把“飞月斩”不可能伤到李靖,但绝对可以迟滞他的救援速度。
这就够了,因为生死只在一线间。
为了击杀唐雪裳,她被迫耗损精血真元,释放出一颗“哭砂”可谓代价惨重,因此无论如何也不允许自己功亏一篑。
可奇怪的是她发现李靖并没有动,甚至脸上不曾流露出一丝一缕惊慌失措的表情。
莫名的,苍井空子心头一凛,就看见唐雪裳突然间出手如电牢牢扣住她握刀的右臂,猛地翻腕拧转迫使刀锋回旋反割向自己的胸口。
“呀——”苍井空子尖叫刺耳,高亢的声浪炸得云飞雾卷,直冲人脑际。
她的娇躯中爆开一团精光,身形飞振而出与唐雪裳脱离接触,雪白的酥胸上徐徐涌现出一抹嫣红血线。
“唿——”覆盖在唐雪裳身周的那层琉璃粉芒乃至满空的霞彩遽然收缩,汇聚到她的指尖重新凝成了一颗晶莹玄妙的泪珠。
苍井空子难以置信地瞪视唐雪裳,脸上掠过一道狠厉之色,叫道:“这不可能!”
身后传来李靖的叹息道:“你不懂,我二姐脑袋里压根没有‘不可能’这三个字。”
唐雪裳将“哭砂”径自收了,抬手摄起通天碧玉柱蔑视苍井空子道:“何必一脸哭相,就你那滴眼泪,根本不值钱。”
苍井空子险些气晕过去,但方才一刀已伤到了她的经脉,再跟唐雪裳打下去几乎看不到翻盘的希望。
她当然还有更厉害的底牌没有打出来,可是仅仅为了山本那个老混蛋的一句话,就让自己去跟一些原本毫不相干的家伙拼命,这显然违背了苍井空子的价值观。
反正,今夜流过泪也流过血了,也算对得起山本七八了。
想到这里她退意萌生,忽听李靖徐徐道:“走吧,我送你出城。”
苍井空子先是一喜,继而又是一惊——这个家伙,怎能看破自己的心思?
她一旦作出了弃战的决断,心情立刻松弛了许多——不管怎么说,跟唐雪裳这种暴戾女玩命,绝对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经历。
苍井空子望了眼金鼎神僧立足的那道街口,看来老和尚只能自求多福了。
旋即,她的脸上重新露出灿烂的笑容,向李靖深深一躬道:“谢谢唐桑!”
这一瞬间,已彻底将血月法王的交代和金鼎神僧的境遇统统抛到九霄云外。
或许,她的想法是对的。因为即使没有苍井空子的助力,这世上能够留住金鼎神僧的人着实凤毛麟角,然而此刻他却身陷于卜算子的“兜天寰地阵”中。
在他的身周,天地仿佛完全颠倒,黑压压的房屋从低垂的街道上倒悬下来,双脚却又踏在了雪一样洁白无瑕的云空中。
一栋栋房屋的叠影无边无垠地向四周延伸拓展,即使走了八千里路云和月,好似还在原地徘徊。
云深不知处,只在此阵中。
金鼎神僧的脸上不见焦急愤怒之色,沉静如水冷漠如冰,依旧不急不徐地在这条循环往复永远没有尽头的无人街道上踯躅独行。
也不知走了有多久又有多远,他忽然停住脚步,缓缓盘腿在街道中央席地而坐,将法杖横亘在两腿之间,放下手中的托钵,双掌合十肃穆而虔诚地低诵道:“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低沉的诵经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渺渺回荡,金鼎神僧的背后升起一团宏大的佛光,如日之炽、如月之洁,向着四面八方徐徐扩散。
街道两旁倒垂而下的房屋在金色的佛光里融化成为一道道影影绰绰的黑芒,继而像冰雪一样慢慢的消融,重新显露出长安古城雄伟而沧桑的夜姿。
在不远的十字街头,卜算子的身影赫然在目,其时距离金鼎圣僧不过数丈之遥。
“庄严净土?”卜算子的灵台感应到兜天寰地阵正在发生的变化,如老树枯藤般干瘦的脸上逸出一缕冷笑道:“你果然已一脚踏入天道,竟领悟到了‘生道合一’的真谛,自辟道天虚境以破世间万象,亦不枉二十年天竺修行。”
金鼎神僧执杖托钵缓缓起身道:“佛法无边,邪不胜正,如是而已。”
“错!”卜算子语声冷厉,举起手中的黑竹杖道:“佛法或许无边,但你不是佛,更没资格代表正!”说罢猛然翻腕,将黑竹杖扎入小腹贯体而过。
“噗——”喷薄的鲜血如一道艳丽的长虹从卜算子的体内飙射出来,化作满天的血雨纷飞。
“早该清除了你这魔门妖孽!”金鼎神僧冷目放光,身披煌煌金光掣动“戒定慧杖”一步三丈朝卜算子头顶轰落。
卜算子动也不动,面含冷笑抬起头迎向轰落的法杖。
突然之间,空中的佛光为血所污燃起烈烈火焰,一排排房屋浴火而生幻境再现。
“砰!”戒定慧杖陡然在半空中凝定,发出一声与空气激撞后的闷响。
在金鼎神僧的面前,卜算子的身影倏然消逝,又是一个空荡荡的凄冷十字街头。
第176章 夜雪杀人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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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王玄恕和刁小四都知道,子时已经到了。
在刁小四和王玄恕之间,九把刀整整齐齐地插成一行,或长或短、或厚或薄,没有一把刀雷同,更没有一把刀是凡品。
“这一柄假如我猜得不错,十有**便是传说中的‘文王大德刀’。”
王玄恕望着刁小四最后亮出的那柄浑厚无锋充满王者之威的青铜古刀,声音都快麻木了,道:“这把刀不为伤人,只为救世,因此重刀无锋仁者无敌。周幽王时犬戎攻破镐京得此刀而去,几经辗转始归于秦室。”
他觉得自己的嘴都快说干了,瞧着琳琅满目的九把旷古神兵,叹了口气道:“看来刁公子秦皇陵之行收获颇丰,实在教人艳羡。”
“好说好说,我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随便淘到点东西而已。”刁小四嘴上说得谦虚,脸上却是眉飞色舞神采飞扬,让王玄恕恨不得一拳将面前这张小人得志的笑脸砸扁,然后把九把刀一股脑儿搂进自己的怀里。
但他的神色平静如故,负手伫立道:“可惜刁公子只生了两只手,这九把刀无法各尽所长未免有些暴殓天物。”
“怎么会?老子可以双手握刀一个照面换一把,三五个回合就能轮一圈。”
刁小四胸有成竹意气风发道:“从今往后,老子的外号就叫‘九把刀’!”
王玄恕瞅着得意洋洋的刁小四哑然无语,悄悄抬眼望向他身后的巷道。
刁小四奇道:“贤侄,你在找什么?”
王玄恕淡淡道:“没什么。”心却暗暗发沉,不晓得金鼎神僧和阴世师究竟出了什么状况,居然双双爽约。
刁小四笑嘻嘻问道:“真没什么?”
“那以刁公子之见会有什么?”王玄恕反问刁小四,双目如锋盯住他的脸。
刁小四恍若未觉,摇摇头道:“好像除了这盐巴似的大雪,啥都没有。”
王玄恕笑了笑道:“不是还有你我么?”
刁小四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其实我很想知道,你到底算啥玩意儿?”
王玄恕的面色微微一变,语气平和道:“也许我啥玩意儿都不是。”
刁小四轻笑道:“那岂非说你不是个玩意儿?”
王玄恕居然还能保持住优雅的笑容,说道:“我的确不是个玩意儿。”
刁小四没想到这家伙这么能忍,跟他比起来王仁则简直像个草包。
他叹了口气道:“好吧,你准备陪老子在雪地里站到啥时候?”
王玄恕伸出手轻轻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若有所思道:“也许是时候了——”
——“也许是时候了”。
这句话在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理解,甚至同一个人在不同的语境下也会产生截然相反的效果。
譬如金鼎神僧,对他而言此刻正是破阵而出击杀卜算子的好时候。
黑暗的夜色里,一层层殷红色的鲜血像瀑布一样源源不绝从街道上泄落下来,加持在黑重重的房屋上。
他的“庄严净土”从本质上来说,其实也是一座阵——以天为法,以自然为阵。
但谁能想到卜算子竟然不惜抽空体内大半精血,以血饲阵,以命为法,从而暂时弥补了境界上的悬殊差距,令得仓促布成的兜天寰地阵道化盈虚,生生抑制住了庄严净土的无上佛威。
但在金鼎神僧看来,这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儿,了不起也只能算是个小麻烦而已。
他是一个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所以想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他光洁的双足在云空里默立了良久,然后转过身来到一栋屋子前,伸手敲了敲门,问道:“敢问有人在家么?”
僧敲雪中门,门内无人应。
“吱呀——”屋门自动打开,迎面而来的竟是一条一模一样的长街,一个一模一样的老僧赤着脚托着钵握着杖,独自一人站立在门前。
金鼎圣僧望着对面的老僧单手行礼道:“阿弥陀佛,大师好。”
对面老僧也以同样的动作同样的速率回应道:“阿弥陀佛,大师好。”
好似,这老僧是他的镜子;或者,他是这老僧的镜子。
金鼎神僧望定老僧,沉声诵道:“佛说一切法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须菩提,若菩萨作是言:我当庄严佛土,是不名菩萨……”
话音落下,对面的老僧倏然隐没在虚空里,背后的长街与建筑亦随之不可思议地消失,只剩下一扇空空如也的屋门。
金鼎神僧却过门不入,举步来到隔壁屋前,伸手敲门道:“敢问有人在家么?”
门开处,又是一位与他相同容貌的老僧伫立在前,身后一样的长街默默。
如此他逐门逐户,连叩八十一门,连渡八十一劫,连破八十一道虚妄心,重又回归到最初始的地方。
“嘭嘭嘭——”所有敲开的屋门霍然关闭,所有飞泄的血瀑霍然化作淡淡红雾,所有的虚像在他的眼底破灭,街还是那条街,人还是那个人。
“一个时辰,我说过。”三丈之外,卜算子仍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像一根坚韧的苦竹迎风冒雪纹丝未动。
从那根插在他的小腹上的黑竹杖中滴淌出来的鲜血凝冻其上,化为红黑色的墨迹。
他的脸色苍白,似乎风一吹就会倒,木然说道:“想杀我,来吧!”
“你值得么?”
“我说值那便值!”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金鼎神僧的戒定慧杖徐徐举起,落向卜算子的头顶。
“无量天尊,不善、不善啊——”长街尽头,蓦然响起又一个人的声音。
金鼎神僧的法杖一凝注目望去,就见终南五真之一的叶法善笑容可掬手掌拂尘从风雪里冒出。
金鼎神僧低哼了声,戒定慧杖又开始缓缓下落。
“大师,请手下留情!”从他的背后,赤尊侠现身而出,旁边还跟着个手摇折扇轻衣缓带的长孙无忌。
金鼎神僧的眸中精芒一闪而逝,沙哑的嗓音道:“这尘世太肮脏,需要落一场无情冰雪才能涤荡清洗。”
“别这么一本正经好不好?”叶法善笑嘻嘻地走到近处,手里照旧抓着只油光光啃了大半的烧鸡,上头冒着白气居然还是热的。
“这么冷的天打打杀杀多没意思,不如贫道请你去喝……嗯,喝点啥。”
金鼎神僧木无表情道:“夜雪杀人天,惟有除尽恶者,方能还我万世清平!”
叶法善怒道:“你这老和尚怎么不给面子?反正,今晚你谁都不能杀!”
金鼎神僧道:“不是老衲不给你面子,而是我心我身已敬献于佛祖,万物于我皆成空。老衲倒想问你,又为何要保这妖孽?”
叶法善老老实实道:“那当然是因为干这活儿有赚头。老和尚实话告诉你,贫道就指望着靠他去跟人换两座道观。”
卜算子冷道:“我只值两座道观么?”
叶法善大喜道:“说得有理,我也觉得你的命再怎么着也能值十座八座道观。”
金鼎神僧不理叶法善,问赤尊侠和长孙无忌道:“你们两人又是为何?”
赤尊侠道:“他是我的兄弟。”
长孙无忌道:“你说他是妖孽他便是妖孽了,这是谁定的规矩?”
金鼎神僧道:“我就是人世间的佛。我的规矩便是佛的旨意,我说他是妖孽他便是!”
长孙无忌怒道:“子曰冬虫不可与夏草语!”
“一个终南剑派的长老,一个昆仑瑶台宫的掌门弟子,一个青城剑派的掌门之子,居然一起维护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即便如此,老衲又有何惧?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惟愿我身化地藏,地狱不空不成佛!”
话音方落,他的法杖倚于胸前,腾出右手捏作法印,口中喝道:“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色、寿、想、行、时……”
他每念一蕴,手中便捏作一印,五蕴说罢五印齐出,朵朵金光如法莲盛开萦绕指尖,无边佛意充盈虚空直迫众人灵台。
强如叶法善竟也觉得道心一阵动摇,急忙抱元守一运转终南神功,左手疾打九字真言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顿时三清正气直冲霄汉,青光如霞广被天地,堪堪抵住扑面而来的五蕴佛罡。
那厢赤尊侠的松照仙剑铿然横天,长孙无忌的折扇亦“啪啦”展开,合二人之力挡下浩荡金光。
一时间长街之上流光溢彩亮如白昼,四大高手骤成僵持之局。
金鼎神僧轻松自若道:“老衲的这门不生法相印尚有十二入、十八界未曾使出,就凭你们四位只怕无力阻止我!”
叶法善三人不由相顾骇然,情知金鼎神僧所言非虚。
三人之中,叶法善和赤尊侠的修为均已臻至忘情境界,长孙无忌的修为虽然稍弱,但真实战力并不亚于坐照境的顶尖高手。
但金鼎神僧以一敌三,居然游刃有余稳占上风,其修为实已达到深不可测的地步!
正在这时,虚空之中忽声苍老的嗓音徐徐说道:“无量寿佛,然则加上贫道再与大师为之一战,不知胜负何如?”
金鼎神僧的瞳孔缓缓收缩,望定空中说话的玄衣道士一字字道:“无罪真人!”
第177章 夜雪杀人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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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管……啊!”阴世师被夹在李元霸的胳肢窝下,拼命抬起头冲着远处呆如木鸡的麾下们叫道,却不防惹恼了李元霸,甩手重重一个耳光抽在了他的脸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阴世师的面颊顿时红肿起来,半边牙齿和着血从嘴里喷出,又羞又怒恨不能寻条地缝钻进去。
“再废话,爷、爷扒……光了你弹、弹!”李元霸抬起身将阴世师垫在了屁股底下警告道。
阴世师一口气憋在胸口险些昏死过去,却不敢再多说哪怕一个字。
他或许不怕死,但只要一想到全身裸露在三千部属的面前,被李元霸这家伙以惨无人道的方式当众羞辱,那还不如立马死了的好。
这哪里是元霸?分明是恶霸!
便听禁军阵营中有人大叫道:“勿要伤害阴将军,有什么条件尽可以商量!”
李元霸呵呵笑道:“那……敢情好,让爷想、想想我……还缺、缺点啥?”
罗成冷哼道:“你缺心眼儿!”
李元霸三角眼倒竖,怒不可遏道:“罗——骚、骚包!”
假如罗成骂的是“缺德”,李元霸十有**会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可“缺心眼”这三字却是见血封喉直指要害,不由得他不怒。
就在两人为了斗嘴心神微分之际,正与罗成缠斗恶战的那名黑魔武士骤然脱出战团,身影如一束若有若无的黑烟掠空飞纵直卷李元霸。
李元霸顿时找到了出气包,两只擂鼓瓮金锤当啷啷迎空对撞,劈斩出千百条紫电卷挟滚滚雷声劈斩黑魔武士。
谁知黑魔武士熟视无睹,身形遽然加速任由紫电劈中身躯,在盔甲上割开一条条密密麻麻的豁口。
“噗——”一蓬浓烈的黑气从盔甲中喷薄而出,依稀可见那里面竟是一具没有血肉的黑骨骷髅!
在紫电的劈斩之下,晶莹粗壮的黑骨裂开道道纹缝,黑魔武士口中发出一记痛楚的嘶吼,黑魔枪刺中阴世师眉心。
阴世师惨叫一声当场毙命,黑魔武士的身形在浓烈烟气的包裹里倏然没入地下。
“你往哪里逃!”罗成吐气扬声振臂掷出五钩神飞亮银枪,枪锋如电破入土中,“砰”地爆开一团绚丽异火,旋即方圆十丈之内燃成一片火海,丝丝缕缕的焱息似针芒般渗入地下。
“呜——”黑魔武士的身影犹如一团火球从地底被生生倒逼出来,弹射到半空中。
李元霸大感丢脸,二话不说抡锤就砸,砰然一声巨响,黑魔武士全身炸裂化为一束束流焰散落四处。
“大将军!”葛道雄悲愤交集,望着阴世师的尸体叫道。
李元霸呆了呆,瞧着阴世师耷拉下的脑袋骂道:“你……个王八绿、绿油油的,躺着也、也中枪!”
罗成怒道:“他都死了,你再骂有什么用。都说你缺心眼儿吧?”
偏偏李元霸从不知理亏为何物,理直气壮道:“那要怪、怪你没……管住那黑鬼!”
“杀呀,为大将军报仇!”三千大隋禁卫铁骑群情激愤纵马奔腾冲着罗成和李元霸杀到。
李元霸和罗成你瞧瞧我,我瞅瞅你,再不约而同地望了眼死鬼阴世师,然后异口同声道:“干你大爷的!”
话音未落,远处号角声声震耳欲聋,似有千军万马正朝向紫禁城浩荡开来。
这一下,不仅葛道雄和三千禁军的脸色变了,李元霸和罗成亦大吃了一惊,齐齐回头朝号角传来的方向望去。
雪夜中这雄壮的号角声响彻了长安城的上空,传遍了每一条大街小巷,传入了沉睡的居民耳中,惊醒了无数的美梦与噩梦,也敲开了李靖和苍井空子面前的那座长安城门。
城门洞开,一面面旌旗在风雪里威武飘扬,上面无一不是绣着斗大的“李”字!
“李渊?!”苍井空子立在城门边,看着鱼贯而入的铁骑雄兵惊愕道。
李靖点点头没说话,胸中亦是波澜起伏。
留守太原的唐国公李渊终于出剑,上手便是一记重拳!
李唐雪夜入长安。
谁能料到,第一个出手破局的竟然会是一向守成持重韬光养晦的李渊?
“李渊下了一手好棋。”李靖侧立道边,眼中微光闪烁。
“他就不怕沦为叛臣贼子众矢之的?”苍井空子的想法明显和李靖不同。
李靖摇了摇头道:“你太不了解那些关陇门阀士族的心思。天下大乱民心思变,杨广舍弃长安远赴江都,此刻只要有人敢挥师入京平定关陇,便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与救星。”
苍井空子一双清澈空灵的大眼睛闪了闪,嫣然娇笑道:“似乎你很看好李渊?”
“我看好先入长安的那个人。”
“那王世充呢?”
“杨广自视太高,故意拱手让出秦皇陵,引李渊、王世充、李密相争,注定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你进过秦皇陵?可有发现什么?”
“假如秦皇陵的秘密唾手可得,那它就不是秦皇陵了。”
“我要走了。”苍井空子趁李靖神游之际,突然踮起脚在他的面颊上轻轻一吻。
李靖怔了怔,错愕地望向苍井空子。苍井空子咯咯一笑,扬手掷出飞月斩。
“噗!”一名坐在战马上刚刚入城的李唐将领猝不及防,被飞月斩割开喉咙,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便直挺挺栽落到了厚厚的积雪中。
“将军!”“有刺客!”“抓住他们!”城门附近的数百李唐将士哗然大叫,杀气腾腾将李靖和苍井空子围在正中央。
苍井空子甜美的俏脸上笑靥如花,幽幽的瞥了眼李靖道:“实在舍不得杀你啊,只好便宜了那个替死鬼……”说着话她的身形飘起,越过高耸的长安古城楼,消逝在漫天咆哮的暴风雪中。
李靖哭笑不得,他早已察觉到苍井空子暗扣在左手中的那支飞月斩,却没想到这极品东洋小女人会对入城的李唐将领下手。然后,一走了之,却留下自己莫名其妙地背了黑锅。
环顾剑拔弩张群情汹涌的李唐将士,李靖淡淡道:“我要见唐国公。”
“杀了他,为戚将军报仇!”一支支枪矛与刀剑指住李靖,没人听到他在说什么。
正在此时,城门上下的李唐大军猛地爆发出一阵地动山摇般的欢呼声,唐国公李渊在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和数十名文臣武将的簇拥下缓缓进入长安城。
当即便有一名裨将奔上前去向李渊禀报道:“主公,有贼人方才刺杀了戚将军,我们抓住了其中一名刺客,不知该如何处置?”
李渊尚未说话,跟随在他身后的一名身披甲胄英姿勃发的少年冷笑声道:“何须多问,斩他祭旗便是!”
李靖远远望见这少年,认出他是李渊的三公子李元吉,素来孤傲冷厉杀伐果断,却也不免有些轻狂莽撞。
他朗声道:“公举兵起义,本为天下清除暴乱,以成大业,怎能以私怨诛杀壮士?”
李渊一愣侧目望向李靖,讶异道:“是你?”
李靖从容自若地在刀枪丛中欠身一礼道:“唐国公别来无恙?”
李渊的唇角露出一抹微笑道:“一晃眼过去了三年,结果我们又是在长安重逢。”
众人闻言不由大讶,方才晓得这“刺客”与唐国公之间竟大有渊源。
李世民打马上前,低声道:“爹爹,李靖久居长安从不过问是非,今夜之事以我之见十有**是个误会。”
李靖道:“戚将军非我所杀,凶手方才已经逃逸,此事不难问明,请唐国公明鉴。”
李渊微微颔首,便留下同行的心腹大臣刘文静查明原委处理善后,朝李靖沉声问道:“世侄可有兴趣陪我一同策马长街拜谒天阙?”
李靖淡然一笑道:“雪夜游长安,人生一大乐事也。”
李世民挥手吩咐一名亲兵让出坐骑,李靖纵身上马,大军继续前行。
李渊的目光深深远眺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巍峨紫禁城,沉毅平静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连身后的儿子们也猜不透看不懂的苦笑,轻轻道:“终还是要回来的……”
紧跟在后的李建成、李世民和李元吉悄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望到对方脸上的疑惑之色。
自三皇五帝以降,得关中者得天下,几已成为一条颠之不破的真理。
如今李唐提十万雄师自太原一路南下长驱直入,**连胜势如破竹,今夜终于踏入了长安城,即将成为这座千年古都的新主宰,为何父亲的神情里见不到一丝一毫的兴奋,反而隐隐流露出无限的感慨和忧虑?
李靖笑而不语,避开一支不晓得从哪里飞来的流矢,仿似已猜到李渊心中所思。
李世民看了眼李靖,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高声说道:“欲归长安,只在今夜!”
李渊神情微震,举目四顾大雪满弓刀,雄关真如铁,一队队川流不息的麾下将士精神抖擞威武雄壮,将这座千年古城踏于脚下。
他缓缓道:“传令下去,今夜大军口令便是‘欲归长安,只在今夜’八个字!”
“欲归长安,只在今夜!”十数名旗牌官齐声重复了一遍,随即拍马飞驰而去,不久之后就会将这道口令传遍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是夜,风雪大作,李渊归长安——一座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城市。
第178章 爆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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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已过,冰封万里天地肃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蓬蓬的雪浪从王玄恕的身前涌过,被寒冷如刀的朔风吹刮向沉沉黑夜里。
他从袖口中取出了一张地契,看着刁小四道:“我们打个赌,如果我输了,它就是你的了。”
刁小四盯着王玄恕手里的地契,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没门!”
“什么?”
“这张地契本该就是老子的,哪有你拿我的东西来打赌下注的道理?”
“但你别忘了,现在这座柳园属于郑国公府。”
“只要老子不认,天王老子也得给我还回来!”
“你好像很不讲道理?”
“错,老子是天底下最讲道理的人。但我的道理跟你的道理有点儿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的道理非常简单——老子的话便是天理,你的话只当放屁!”刁小四微笑道:“当然,你也可以叫我不讲道理,但那需要银子——很多很多银子。”
王玄恕略带遗憾之色地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们是谈不拢了。”
刁小四将插在雪地里的九把刀一柄柄拔出收回束龙腰带里,满不在乎道:“没关系,买卖不成仁义在,反正柳园迟早你都得还给我。”
王玄恕缓缓收起柳园的地契,凝视刁小四须臾,似乎终于作出了某项决断,开口道:“我有句话要告诉你。”
刁小四打了个哈欠道:“免了,老子现在要上床睡觉。”说罢转身往暖榻走去。
忽然,他听到了远方夜色里响起的号角声,不由怔了怔道:“深更半夜的,哪个哈巴吃饱撑的?”
王玄恕自然也听到了。他的面色微微一变,瞧着刁小四的背影徐徐道:“原本,我们也可以不是对手——”
话音未落,他抬起右脚踏过已被大雪湮没的那条阵封线。
“唿——”周围的空间仿佛微微波动了一下,却在即将生出变化的瞬间,被王玄恕伸出的双手凌空虚按,生生凝定住。
他就像在这座法阵的结界表面撕开了一条豁口,身形如雪雾飘荡切了进去。
然而就在即将出手突袭刁小四的一霎那,王玄恕突然若有所觉地停住了所有的动作,抬头望向了空中。
只见上空的法阵又生感应,猛然迸放出一团金色焰火,金鼎神僧的身影遽然闪现,如金刚下凡罗汉降魔倏忽间穿透法阵层层禁制,身形宛若水银泻地银河飞卷转瞬即至,右手法杖金光闪闪朝着刁小四头顶轰落!
他刚才在十字街口先是遭遇卜算子的法阵阻截,然后又被长孙无忌、赤尊侠和叶法善联袂拦击,终于无法在子时前赶到柳园。
正在四人斗得翻翻滚滚天昏地暗之际,龙虎山正一道耆宿无罪真人偏又不速而至,“唿”的声一蓬黑白波荡的龙虎之气从天而降,压住金鼎神僧的五蕴法印。
金鼎神僧身躯微微一晃,右手法印再变道:“眼、耳、鼻、舌、身、意、色……”
十二朵菊花齐开,如真似幻舞动人间,在风雪中绽放梦一般的光彩。
霎那间,无罪真人的龙虎道气、叶法善的九字真言印、赤尊侠的松照剑华以及长孙无忌的千里风岚登时黯然失色。
金鼎神僧漠然抬眼望向无罪真人道:“是李密?”
李密现在是瓦岗山义军首领,自号“魏王”。他与龙虎山正一道关系密切,这早就不是什么新闻。更有不少小道消息传说,正一道的玄门护法便是此人。
这两年来瓦岗军数次西进关洛,都被挡在了洛阳城外,无法叩关而入定鼎天下。
假如说谁是李密最要干掉的人,肯定首推王世充,而非巡游江南的杨广。
无罪真人全力抗击着金鼎神僧的不生法相十二入印,一双袍袖无风鼓荡,左边焕发出团团天龙之气,右边迸放层层玄虎之罡,在身前形成一龙一虎怀抱天下的虚影异象,回答道:“大师既为佛门中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又何苦涉足尘世自惹烦恼?”
他身为龙虎山正一道“七宗罪”之一,在正道中地位超卓将近二十年没有现身尘世,今夜突然出现在长安城中,与叶法善、赤尊侠、长孙无忌等人联手拦截金鼎神僧,其中蕴含的讯息颇为耐人寻味。
金鼎神僧淡淡道:“从世间来,终归世间去。我不入世谁能入世?!”
长孙无忌不以为然道:“你懂什么是入世?”
金鼎神僧微微一怔,冷冷道:“你懂?”
长孙无忌得意洋洋道:“至少比你这连女人是啥滋味儿都不晓得的老光棍懂得多。让本公子来告诉你——入世不容易,必须做好充分周密的准备,不然寸步难行。”
他的修为是所有人中最弱的一个,因此承受的压力也最小,索性扬长避短侃侃而谈道:“你有专用的厨子做斋饭么?你有专用的裁缝做僧衣么?你有专用的书童整理经书收拾文房四宝么?你有专用的车夫喂马赶车么……没有吧?我有!”
金鼎神僧不屑道:“犬马声色,不过是穿肠毒药自甘堕落而已。”
长孙无忌嘿笑道:“不是说出家人四大皆空么,那你入世干嘛,就为杀人?”
金鼎神僧淡然道:“老衲要杀的人便是佛祖要灭的魔!”
长孙无忌笑嘻嘻道:“不巧的很,在我眼里大师您便是天下第一恶人。要不就麻烦您先把自己给杀了吧,也省得成天给佛祖添堵。”
“荒唐!”金鼎神僧面沉似水一声低喝,尽管音量并不高,但在场众人立时察觉到一股雄浑声浪蕴藏着浩瀚佛门降魔之意排山倒海轰向长孙无忌,竟是施展出了慈恩寺绝学“呵佛骂祖”。
这一门佛家神功坚永和尚在对付刁小四时也曾用过,差点就将他震得魂魄涣散灵智沉沦,可见其中厉害之处。但跟金鼎神僧相比起了,却似长江大河之于死水微澜,无论是境界上还是威力上的差距都判若云泥。
长孙无忌没料到金鼎神僧如此杀伐果断,全然不顾世外高僧的尊崇身份,朝自己遽下杀手,急忙猛催丹田真气,手中折扇光芒暴涨“唿”地焕放出一团醇厚风罡凝铸成峰,将自己笼罩在内。
赤尊侠反应极快,松照仙剑施动自创的一招“斩钉截铁”,重剑无锋往长孙无忌身前虚劈,所过之处雷霆滚滚犹若千军万马奔腾碾压过一马平川的原野。
“砰!”无形的声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剑下呼啸而过,只有不足三分之一的尾部被松照仙剑截落,发出一记雷暴般的轰鸣。
“啪!”长孙无忌身周的风岚未及完全形成,就与声浪迎空激撞在了一处。
惊涛拍岸卷起千堆浪,长孙无忌闷哼一声脸上血色尽失,身躯猛烈地摇晃不已,脑海嗡嗡振荡一片空白,仰面喷出一道殷红血箭。
“龙虎交汇,煌煌太极——”无罪真人沉声低吟,双手陡地探出袖袂,连发一串眼花缭乱的真一法印,面前的天龙玄虎合二为一,但见一股黑气一团雪华和光同尘,熔炼成一轮太极真一印,如泰山压顶当空轰落。
“乾坤无极,天地借法!”瞧见长孙无忌被金鼎神僧震伤,素来喜欢玩世不恭游戏风尘的贼老道也动了真怒,咬破舌尖喷出一溜血珠,探左手捞在掌心,凌空狂草笔走龙蛇,画出一个天马行空的斗大“法”字。
“呜——”浮动在空中的道家九字真言印宛若众星捧月骤然汇聚到无极法印周围,形成了一幅恢宏巨大的符印,一股股气劲、玄意、神法、精华交错跌宕,或如浩然长歌、或如小桥流水、或如凄风冷雨、或如风清月明,诸般超脱尘世间的精神意念、罡澜精气完美无邪的融于一炉,就像这漫天的暴风雪般狂涌而出。
“有生有灭,不生不灭——”金鼎神僧瘦长的身躯伫立在惊涛骇浪的中心,右手五指如佛祖拈花,唇角逸出一缕超脱微笑。
“砰、砰、砰……”十二朵金菊砰然自爆,迸发出一团团充满毁灭力量的煌煌光焰,如普渡众生的红莲业火,又似从地狱中喷薄而来的末日烈焰,霎那间冲荡在整座天地里,仿如生死轮回泯灭万有。
“喀喇喇、喀喇喇——”无罪真人的太极真一印、叶法善的无极法印与十二朵爆菊焕放开的盛大华彩激撞在一处,不停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黑白的太极真印在碎裂,流光溢彩的无极法印在迸溅,黄金般纯净的业火在鼓荡在幻灭,甚至众人眼前的这片虚空都在扭曲瑟缩中融化……
沛然莫御的罡风狂澜如沸腾的油锅崩爆出来,叶法善、无罪真人齐齐翻飞,双掌在身前飞快地变换法印,以卸去狂暴的反噬之力。
饶是如此,两人仍禁不住气血震荡胸口发闷,各自受了些许内伤。
再看十字街前,菊花残满地殇,金鼎神僧的身躯便似在他自己燃放的业火中烧化了一样,缓缓化为一道深黑色的虚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赤尊侠横身护住卜算子,叫道:“不好,小四兄弟!”
长孙无忌、叶法善登时色变,全都明白赤尊侠话里的意思。
谁都没有料到,金鼎神僧居然恐怖如斯,合四大正道高手之力当街阻击,竟依然无法成功,令他轻松借助火遁脱出包围圈。
就在这时候,长安城北传来震耳欲聋的号角鸣响,瞬时淹没了耳畔肆虐的风吼。
叶法善等人却顾不得这些,强压体内伤势风驰电掣直奔柳园,唯恐晚到半步,刁小四的小命便没了。
谁知等他们赶到永安坊遥遥望见柳园时,目睹到的竟是一幕匪夷所思的情景……
第179章 爆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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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戒定慧杖如天龙行空布云施风,发出震慑魂魄的佛门宏音,似黄钟大吕当头棒喝,令人戾气尽消斗志泯灭,生出顶礼膜拜之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金闪闪的杖端犹如三龙捧月,分别象征戒、定、慧这佛门三根本,庞大的佛罡源源不绝涌动出来,将方圆十丈笼罩在一片神圣明光中。
不管是谁置身在这团佛门神光里都难以兴起抵抗之念,更无从闪躲逃避。
“普照佛光!”赤尊侠凛然一惊,知道就算换成自己,面对金鼎神僧这式令人无所遁形的佛门神杖,也只有破釜沉舟以攻对攻,拼着被打成重伤也不能让对方的气势完全发挥出来。
但刁小四的修为至多也不过是通幽境界,在悬殊的实力差距之下,任何的反击与抵抗手段都不啻是飞蛾投火螳臂挡车。
然而他此刻距离刁小四和金鼎神僧尚有数十丈远,无论如何都赶不及解救。
叶法善的脸色也变了,怒喝道:“老和尚,你要是敢毁了我的道观,贫道就将慈恩寺也一把火烧个精光!”
但他心里也非常清楚,像金鼎神僧这等人物,根本不可能受自己的影响。甚至,以这老和尚的作派,听了这话以后下手还会更狠!
反倒是无罪真人和刁小四没有太多交情,此行不过是受李密之托要设法阻挠王世充的计划,但也惊异于金鼎神僧的这一杖之威,扬声长啸身剑合一,体内黑白两色光气交错纠缠犹若一条长虹横亘苍穹,但依然鞭长莫及无法阻止金鼎神僧击杀刁小四。
果然,金鼎神僧见到叶法善、赤尊侠和无罪真人赶来,杖杀刁小四的心意愈发坚定。姑且不说坚永和尚死得不明不白,就刁小四居然敢阵封郑国公府三天三夜这桩事,也决不能容他继续嚣张下去。
至于昆仑瑶台宫和青城、终南、龙虎山三家事后追究,他并不放在心上。反正这正道四派不可能为了一个来历不明胆大妄为的魔门余孽跟自己翻脸,刁小四死也就死了,时间一久自会不了了之。
念及与此戒定慧杖亮度骤增两成,覆盖的范围不增反减朝着以刁小四为圆心的四周收缩,罡风佛光变得更加雄浑浓郁,犹如一尊金灿灿的大鼎普渡众生灭杀万魔!
这时候,王玄恕业已退到了法阵外围以趋避排山倒海的杖澜。尽管远离了普照佛光,但他仍旧禁不住灵台震颤魂魄动摇,全身的护体罡气“哧哧”作响似银蛇般扭曲奔窜,被丝丝缕缕如春风化雨般的佛力穿透消融。
他一面惊讶于金鼎神僧通天彻地的超凡修为,一面暗暗欣喜。
刁小四和金城公主是亲眼目睹秦皇陵地宫惊变一幕的仅有两人。如果这两个人都死了,当世便再无人知晓王世充的秘密。
更妙的是,杀死刁小四的是一位佛门泰斗得道高僧,事后绝不会给郑国公府留下任何的隐患,亦不必头疼那小子的一干狐朋狗友明里暗里地寻仇作对。
他从容伫立在普通佛光之外,注视着暴风骤雨中心的刁小四,默默数算对方在这世上最后的一点时间……
“嗡——”刁小四的头顶上方骤然亮起了一团晶芒,瞬时冲散了浓稠的金色佛光。
天罗星盘熠熠生辉,与他的身形浑然一体,焕放开一朵朵璀璨星云,在虚空里如花盛绽霍然膨胀,萦绕身外森罗万象,衍化生成一座群星璀璨的玄妙法阵,阵内星移斗转光芒流溢,隐隐绰绰浮现出一片无边无际的金黄色大漠,风吹沙扬譬如流金漫天,将小桃红和那辆大车也一股脑兜了进去。
如潮的普渡佛光顿时像撞在了一堵固若金汤的天堑铁壁之上,层层金气涌荡翻卷好似惊涛拍岸,再也不能迫近到刁小四身周三丈之内。
“吞星噬空?!”金鼎神僧眸中惊异的神光霍地一闪,右手掣动戒定慧杖速度再增,如疾风骤雨呼啸而下。
可惜来不及了,飘荡在长安古城中的离光乱流顿时感应到了星阵的存在,齐齐发出共鸣。巨大而莫名的可怖力量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姹紫嫣红瑰丽夺目,如海纳百川涌入到这座“恒沙流金星阵”之中。
刁小四站在瑰丽壮观的星阵中央,抬起头眯缝着眼睛瞅着挥杖轰落的金鼎神僧,举起右手伸出中指指了指对方,然后翻转手腕往自己的裆部一比。
能够在众目睽睽底下当面羞辱老贼秃,他的心里要多爽有多爽。
事实上刁小四再是能掐会算,也预料不到金鼎神僧会在这当口上赶到,而且一见面就抡起法杖要自己的小命。
如果按照正常情况,待他察觉到金鼎神僧破阵来袭,再施动天罗星盘运转星阵沟通秦皇陵虚境,等到一切搞定黄瓜菜都凉了。
所以,刁小四这手压根不是冲着金鼎神僧这老贼秃去的,而是原本准备用来算计王玄恕的。因此方才王玄恕撕裂法阵结界引起气机波动,刁小四立生感应便在暗中凝念催动起天罗星盘,结果阴差阳错赚进了金鼎神僧。
“轰——”通向秦皇陵“恒沙虚境”的传送门应声开启,星阵遽然凝缩,包裹着刁小四和那辆小桃红看管着的大车,在电光石火里一同不可思议地化作了个亮银色的小光点,迅速消隐在动荡的普照佛光中。
“唿——”戒定慧杖在空中骤然凝定,四周鼓荡的佛光如风卷残云收拢过来,眨眼间收入法杖隐没不见,只剩下一片片雪花重又从黑漆漆的天空上飘落下来。
在外行人看来,金鼎神僧的收杖动作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可落到叶法善、赤尊侠、无罪真人这等行家眼里,无疑又是暗吃了一惊。
要做到骤起骤落收发自如并不难,难的是在整个过程中没有半分斧凿刀刻的生硬,而且能够将已经释放出的佛罡最大限度地回收进来,不浪费一点儿力量,这种炉火纯青的火候掌握能力,掰着手指头数遍正魔两道也很难多找出几位来。
不过金鼎神僧的脸上波澜不惊,即不因刁小四的逃脱和他那根中出的手指而雷霆震怒,也不为众人情不自禁流露出的惊艳眼神而得意自满,仿佛什么也没做过,什么也没发生,就那样静静地漂浮在空中,和天地乾坤浑然如一,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但是他的心里却远不似表面那样沉静,做梦都想不到刁小四居然能够在自己的戒定慧杖下逃生,而且毫发未伤,甚至还有工夫有胆子竖起中指比向裤裆!
以他的阅历和智慧,此刻当然已经洞彻了刁小四能够凭空隐遁的原委。同时也意识到,只要在长安城方圆数百里内,这小孽障几乎就成了杀不死的存在。
不管对方的修为有多高多强,他都可以运用天罗星盘打开星阵,逃进秦皇陵虚境里一躲了之。假如谁脑子进水,强行跟着刁小四闯进去,除非修为能像自己这样稳稳吃死他,否则就和肉包子打狗差不多。
要知道,仗着天罗星盘和对奇门遁甲之术的极高造诣,刁小四进到秦皇陵虚境中等于是主场作战如鱼得水,假如被他狠狠地坑了进去,恐怕下辈子都别想出来。
当然,刁小四的这手也不是无懈可击完全没办法破解,至少金鼎神僧在瞬间就想到了调虎离山、瞒天过海、围魏救赵这三种办法,甚至还可以释放“庄严净土”封印空间,令得刁小四坐以待毙。
可不管用哪种方法,这小孽障有了今次的经验,还会上当么?谁能保定他不会诡计百出,再次逃脱?
同样的,赤尊侠、无罪真人和叶法善也深深被刁小四施展星阵遁空脱逃的一幕所带来的强烈视觉冲击所震撼,心头比之金鼎神僧又多了一份惊喜。
无罪真人收住剑势飘落下来,呵呵笑道:“大师,这恐怕就是天意吧?”
金鼎神僧脸上无喜无怒,回答道:“无妨,这小孽障终究不能在秦皇陵虚境里躲藏一世。”
叶法善余怒未消,要不是刁小四方才逃得快,他的十座道观不免跟着一块儿报销,当即嘿然道:“好啊,回头贫道就去峨嵋,找金石老和尚评评理——一位佛门神僧不顾身份,万里迢迢日夜追杀,偏要揪着个小娃儿不放,连偷袭的手段都用上来,到底所为哪般?!”
金鼎神僧微微蹙了下眉头,他倒不惧怕叶法善,但这贼老道是终南五真里的老幺,自打进山门那天起就被几个师兄师姐宠着护着,生怕自己的小师弟在外面吃一点亏。倘使叶法善真要把事情闹大,浮云真人、钟山壮、孙思邈等人肯定得出头,搞不好连闭关修炼的掌门真人都会出来说话,未免麻烦得很。
如果昆仑、终南和龙虎山也有样学样为了刁小四跟慈恩寺打起擂台,自己怕是不怕,可也备不住掌门师兄的唠叨。
然而要他就这样灰溜溜地收手回峨嵋,又谈何光大佛门普渡众生!
正在这时,无罪真人徐徐道:“贫道有个主意,不知诸位意下如何?既然刁公子和小公爷是因为柳园归属的问题起了冲突,何不就以这座宅邸为赌注,由两位当事人进行一次公平决斗?”
金鼎神僧略作沉吟道:“可以,如果那小孽障赢了,老衲便恳请郑国公将柳园送出,而且从此不再追究他侮辱佛门谋害坚永的罪孽。但要是玄恕赢了——”
叶法善接口道:“简单,我们就不再插手郑国公府和小刁之间的恩怨!”
金鼎神僧沉声道:“有一条——刁小四不得施展天罗星盘躲入秦皇陵虚境。”
叶法善大包大揽道:“成,咱们一言为定!”
可怜的刁小四,就这样被贼老道一转身给卖了。
无罪真人见双方听从自己的建议达成了一致,无形中等若挑起了王世充和李渊之间的杯葛,心下甚喜道:“那决斗的时间就放在一个月以后。有三十余日的工夫,总能找到刁公子了。至于地点……”
他顿了顿,目光拂视众人道:“大兴宫玄武门如何?”
赤尊侠也没有说话,他比任何人都看好刁小四。
金鼎神僧颔首道:“老衲无所谓。”说完这话,他似乎才想起征求王玄恕的意见,侧目望去道:“玄恕,有我佛保佑,这战你一定能赢。”
王玄恕自始至终都轮不到说话的机会,眼睁睁瞧着几个老家伙就把自己的生死大事给敲定了,也不问问他和刁小四乐不乐意?
原本是想借金鼎神僧的手击杀刁小四,除去一大祸患,到头来还是引火烧身,把自己搭了进去。但瞧眼下的这情形,还有自己拒绝的余地么?当下缓缓回答道:“如此三十日后,在下便与刁公子一决雌雄!”
说话时他的目光已穿透纷扬天地的暴雪,望向了苍穹尽头,那是骊山北麓方向。
三十日后,决战于玄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