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四章:本为少年
张村依山傍水,虽偏僻穷苦,不失安宁祥和,战争的来临把山村的宁静绞碎成风,视视内充斥黄沙迷雾,耳边嘶喊呼号之声不止。
一片黄沙之中,阿吉陷入沉吟中难以决断。放眼周围,一股股旋风卷动黄沙,视线受阻难及十丈,低头看看脚下,除了身后留下的脚印,遍地同色难辨东西,看不出丝毫差别。
前一刻还在乡野小村,突然之间到了沙漠,普通人遇到此种状况难免慌乱,甚至联想到神神怪怪,心志坚定的修行者知道这是用阵法营造出来的幻境,然而知道归知道,如若不能破解,便如同身陷牢笼之中,结局无非三种。
第一,活活困死,第二,等待外人相救,第三,阵法因某种原因解除或者损坏,不动而出。
这三种状况都不在阿吉考虑范围,他要尝试主动破解,还想给其他人提供帮助。然而对十万大荒里生存的人而言,沙漠只存在于想象之中,阿吉听过关于它的诸多传言,真正“看”到还是头一回。对着完全陌生的事物,辨别真伪都很难,遑论破除,在经过一阵子无意义的行走之后,如今他站在一块沙丘上如同雕像般静立着,一边观察一面倾听。
过了片刻,阿吉干脆把眼睛闭上,只用耳朵去听。
听是每个蛮人必定用到的本领,密林之中处处危机,视野比风沙之地更难及远,不会从声音分辨信息的蛮人注定活不长久。而在蛮人中,地荒族又是佼佼者,不说阿吉这种生具天赋者,随便来个地荒族人,也能通过那些细微的波动判断出极为精准的信息,虎啸狼吼,虫鸣鸟叫,乃至地下之物的种种举动,只要听到,便可分辨其类别、距离、危险程度等等。某种角度讲,声音有时比图像更加可靠,对拥有天赋的阿吉而言更是如此。
于是便有了眼前的这一幕,风沙之中,身披锁链的蛮人少年矗立在沙丘上静止不动,唯独耳廓微微颤动,凭借与生俱来的天赋与多年修炼而来的能力,阿吉从身边听起,风的呼啸,沙粒的撞击与流转,以及多出来的一切声响,过了片刻,他将听力延伸出去,仿佛炼气士将灵识外放,每次一尺,一步步朝周围扩展。
赤魇手下被拘多年,阿吉最为自傲的不是炼体,也不是狂化,而是耐心,在意识到无法在短时间破阵后,他便将野性收敛起来,如同冬眠的野兽般蛰伏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风沙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阿吉的身体慢慢盖上一层黄沙,整个人只剩下形状,而没有了面貌。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双眉微微颤动,黄沙纷纷而落,漏出来一双精光爆射的眸子。
沙沙声响之中,黄沙自头颅之上滚落,阿吉的视线投向右侧后方,身体随之徐徐转动。
“......主阵之人......现身吧。”
仿佛千年没开过口,声音起初显得干涩,甚至有些痛苦,等把这句话说完,阿吉的声音方才流畅起来,语气随之一步步坚定。
“被我找到,别想再躲起来。”
声音随风沙飘远,滚滚荡荡看似无痕,然而想听之人自然能够听到,片刻沉寂,阿吉所看的方位传来几声怪笑。
“......啧啧,居然真的发现了......”
随着笑声,不远处徐徐浮现出几条身影,其出现的方式极为诡异,看不到行走也没有飞行,仿佛之前一直站在那里,只是从透明转为实体。
风沙过于猛烈,阿吉看不清几人模样,只能模糊分辨出高矮胖瘦。一个矮矮壮壮的胖子,一个身材极高,还有一个精壮男子,纵然黄沙遮面依旧掩不住精悍之气。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我们的?”当中的胖子似为头领,怪笑之后开口说道。
“不妨告诉你,这是四相大阵,借助星辰之力,布置完整,困龙锁魔不在话下。像你这样......”
估计是不好给阿吉的境界下定义,胖子有些无辜地咧咧嘴巴。
“总之,你怎么能发现我们?”
“我用听。”
阿吉稍稍偏头,视线在三人身上依次流转。身处险恶之地,对着强大的对手,他想通过观察判断对手的实力,区别,从中寻找可突破的点。
“你们是人,需要呼吸,有心跳,况且你们都在阵内,没法瞒过我。”
“那是因为此阵不全。”胖子不甘心地辩接一句,神色复又坦然。“算了算了,这样也很厉害。曾经的地荒族贡嘎,果然名不虚传。难怪先生说,除了月灵仙子,你是最有可能破阵之人。之前我不信,现在才知道,深山里的蛮奴也不是一无是处,确有几分本事。”
胖子嘻嘻笑着说话,阿吉沉默以对,唯独在听到蛮奴两个字的时候眉头皱了两下,随后便又平淡下来。
“你们都是主阵者?”
“啊,你误会了。”
胖子打着哈哈,用手指指身边的两人。
“四相四地,内藏千变万化,主阵者通常有五个,一个负责阵法中枢,此外四人分别负责一地。至于我们三个......”
“和他讲这么多做什么?”旁边的精悍男子突然道。
“呃......因为他快死了呀。”
因为被人打断,胖子起初不大高兴,说着说着又高兴起来,风沙之中仍可看到其眉飞色舞,仿佛捡到横财的赌徒。
“先生说此人最先破阵,我有点怀疑,可是先生说中了,便又证明我有先见之明,提前把你们俩叫来。哈哈!”
自己乐了两声,胖子对阿吉道:“喂,我们三个都是通玄,合起来打你一个是不是欺负人?你心里有么有觉得委屈?”
“四相四地,他们两个到这里来,其余两地由谁主持?”阿吉皱眉反问一句。
“不用担心,别人不像你这么难缠,困在阵中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把你这个麻烦解决掉,才好安心解决他们。”胖子严重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神色,转瞬之间不见。“呃,差点忘了告诉你......先生说你与一般蛮奴不同,如果愿意投降,我等会网开一面,放你一条生路。”
“投降?”
“就是签订血奴之誓。我都准备好了。”
说着话,胖子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蒙蒙的符纸,混在风沙之中几不可见。随后,他将法力灌输其中,符纸上光华闪烁,一道道符文飞跃当空,徐徐构筑成一颗口含利剑的狰狞骷髅头,在其现行后,胖子又再挥手打出几道法决,骷髅头仿佛被注入生机般灵动起来,口中含着的利剑愈发阴森,寒气逼人。
“......宣誓过程既简单而且没有痛苦,只要让它刺你一剑就成......”
胖子一边说一面挥手,骷髅头缓缓飘向阿吉,空荡荡的眼窝正对着,虽无眼球却仿佛拥有视线,看到他的心里去。
面对着越来越近的骷髅头,阿吉一直沉默,对面的胖子关注着他,声音逐渐温和、飘忽不定。
“你放心,血奴只是名字不好听,内容其实很不错,比如作为主人的我需要保护你,还要帮助你修炼,除非不得已的情况,轻易不会让你冒险。就你现在的情况,蛮奴跟着汉人,还不就是做奴才,再说了,眼下必死的局面......”
“我有两点疑问。”阿吉忽然开口道。
“呃......说吧。”骷髅头距离阿吉越来越近,胖子的视线变得热切起来。
“第一,你们的先生是谁?此刻在不在阵中?”阿吉说道。
“这是两个问题。”一直没开口的高个冷声道。
“那就......”
“无妨无妨,多一个问题算什么。”胖子看起来很好说话,摆手后解释道:“知道你不死心,没关系,我告诉你好了,先生不在也不需要在。因为这里不止有我们,还有三大匪首,金骷髅、笑面佛、枯陀,相信你们调查过,这几个家伙虽说是匪,实力着实不简单,当然还有他们的精锐部下数百,算得上高手的足足十几个。对了还有云飞,来自西陵圣殿,之前他不是把月灵仙子废掉?”
这番话讲完,骷髅头飘近到距离阿吉不足十丈,其眼窝之中浮现出亮点红芒,口中含着的利剑竟然有剑芒伸缩不停。胖子分出余光看到此一幕,声音愈发难以平静。
“此外还有一件事,阮养出自剑阁,嘿嘿,你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第二个问题,你怎么会这么蠢?”阿吉突然打断道。
“什么?”胖子楞了一下,表情错愕。
“把我查的这么清楚,又告诉我这么多事,真假不计,无非是想打压心志,制造机会。然而你忘了我是谁,曾经历过什么,更重要的是......你低估我不要紧,但不该低估了我身边的人。”
先是深深吸一口气,阿吉缓缓说道:“你们的先生判断错了,最先破阵者肯定不是我,甚至连第二位也不是。”
“那会是谁?”胖子本能接道。
“你死之前应该会知道。”
“你......”
“你刚刚说的话不会全真也不会全假,譬如他们两个,至少有一个是主阵者。我想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言罢,黄沙爆射,阿吉冲天而起,双脚离开地面的同时,身上衣物纷纷碎裂,露出一具筋肉纠结如蛮荒野兽的躯体,非但如此,其身躯表面被一层浮光笼罩,光影斑驳幻化不停,组合成一个个难辨形貌的影子。
“战神图!”胖子失声大叫,声音透着不甘。
“二次狂化。”高个子随之惊呼。
唯独精悍男子没有开口,阿吉变身的那个瞬间,他像一只由蛰伏转为突袭的猎豹,同时展开行动。
一道幻影,一条笔直的线。
空中的骷髅骤然加速,寒气森然,利刃飚出。
下方是铁链所化的黑龙。
......
......
第二零五章:绝地
利刃与铁链尚未相遇,滋滋啦啦的声音交织,许多火花蹦跳着走向泯灭,与此同时,空气当中出现七八团由光、暗组成的漩涡,彼此厮杀。
这种感觉不像是兵器或者法器交锋,而是两种互为天敌的自然元素相遇后引发风暴,等到利刃与铁链真正发生碰撞,漩涡、火花之间的交锋也达到最强,一时间,刺目的光华让人无法开眼,甚至有虎豹嘶吼、恶鬼虎啸,种种异象不一而足。
“怎么可能?”
远处的胖子望着这一幕,脸上呈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虚渺的身形完全显露出来。他心里知道,那只骷髅可不仅仅是什么血奴誓约的传递者,而是高人从玄阴之地捉来的厉鬼,其口中含着的利刃同样不是凡物,其内融有凶魂,因煞气过重,寻常强者无法直接使用,方由骷髅以口含之。这两件东西加在一起,差不多敌得过一名通玄强者,避讳之处更让人退避三尺,区区一名狂化蛮人不仅与之直接面对、接触并交手,看起来竟然还占据上风,怎不令他大吃一惊。
很快,胖子发现问题或许出在那根铁链上,当其舞动时,一股极其浑厚的蛮荒气息不断释放,与骷髅喷吐的阴气与利刃自带的煞气彼此冲撞,隐占上风。
难道它是至阳之宝?
想到这点,胖子的眼神中透出热切,伴随着一丝贪婪。无论玄阴还是血煞,皆有一个共同的克星:纯正的阳火,譬如艳阳之日放出骷髅,其威力凭空降低近半,原因便在于此。
关于阿吉的资料中,他虽是地荒族曾经的贡嘎,但在内斗中被赤魇拿下为奴,铁链乃是锁住他的刑具,自不会有人联想到纯阳之宝。胖子怀着震惊多看两眼,便又发现铁链与传说中真正的纯阳之宝存在差异,与玄阴凶煞的交锋结果也有不同。最明显之处在于,释放的玄阴之气只是被击溃,而不是如传言中的那样湮灭与无形。
“大概是某种特殊异宝......之情为何没有显露?”
胖子内心这样想着,有些疑惑。他不知道这条铁链的来历,方笑云曾几次提议将其斩断,阿吉都坚决拒绝,不止因为它是地荒族传承之物,还与他修炼成为一体,当初赤魇之所以留阿吉不杀,一部分原因在于不想因此损其灵性,想通过别的法子将铁链与阿吉安全分开,再行处置。
这种事情,赤魇不会对外人提及,自然没有人知道,铁链之所以威风不显,原因在于阿吉狂化的境界不够,如换成当初死掉的巴郎,反而能激发铁链之能。这倒不是说巴郎一定比阿吉强,只是他的狂化层次够高,血脉中包含的蛮神之力激活,方能与铁链形成契合。
直到长街之战,阿吉方才触及到二次狂化的门槛,这条铁链的威能方才逐步显露,但它的确不是什么纯阳之物,包含的乃是远古就存在的蛮荒气息、以及历代蛮人供奉所留的信念。这股力量何其庞大,当下的阿吉不过刚刚能够激发,远远谈不上掌控与运用,否则的话,区区一个没有本源支撑玄阴骷髅,碰到就会被彻底打灭。
即便如此,骷髅依旧被铁链所压制,虽不停嘶吼厉啸,实际上不停躲避,不敢与铁链发生实质接触,相比之下,无处躲避的利刃情形比较惨,其无灵智又被驱动,连续与铁链发生碰撞,当当当一连串清响过后,其表明的光华黯淡,凶微渐失,就连刀刃都出现缺口,如此一来,利刃不敌,骷髅头的情况随之变得凶险,东躲西藏,狼狈不堪。
“阴邪之物,当灭......”
因为敌对加上属性相克,阿吉本能地对阴气感到厌恶,其程度远远超过利刃,争斗中,他的大部分精力用来追逐骷髅头,正想乘势追击将其打灭,身侧忽闻恶风疾扑,凛意大生。
最先出击的精悍男子到了,其修行赫然走的是炼体之道,到来后二话不说,双拳齐出。
好快!
阿吉微微有些吃惊,同时不禁有些遗憾。他看出骷髅头是个麻烦,想用突袭的方式先将其灭掉,在此之前,倘若对手使用法术、甚至法器攻击,他甚至准备复出一点代价硬扛。遗憾的是精悍男子似乎看破这个想法,行不通了。
这不奇怪,与修炼神通者不同,每一位炼体者都需要在战斗中成长,对战斗往往具有极深的理解与直觉。
更重要的是,实力相差不太大的情况下,没有人敢忽略炼体者的拳头。
内心虽有失落,阿吉并不畏惧,说到身体,他又何曾怕过谁。拳风来临的那个瞬间,阿吉低吼,半转身,反手打出。
一拳对双拳,未曾相交,罡风席卷八方,远处那名高个子随手释放的法术被直接吹灭,未能起到任何作用。
随后轰的一声,以交锋处为核心,一个半球形的光圈猛地推送出去,当中迸发出两道低沉闷哼,与蹬蹬后退的脚步声。
片刻后,烟尘散尽,精悍男子原地未动,但其唇边赫然有血丝,相比之下,阿吉看起来更加狼狈一些,身子摇晃数次终于无法站稳,蹬蹬瞪大步倒退。
“这家伙居然这么强!”远处的胖子吓了一跳,对阿吉的估计再上一重。
空中的骷髅头终于逮到机会,疾扑而落。与此同时,瘦高个子酝酿的法术也已成型,阴沉着面孔猛地挥手。
高手之间的默契尽显无疑,杀局顷刻之间。
......
......
方笑云最后进入张村,跟在身边的是赤目与曲亮亮。
对手眼里,这样的组合让人意外。险恶之地,方笑云把可以信任的人全都派出去,身边只留两名刚刚归顺、甚至连归顺都谈不上的的强者,这样的行为可称之为狂妄,也可以说是愚蠢,考虑到实力,后者的成分似乎更多。
事出反常必为妖,不知道是否因此有了顾忌,还是别的原因,方笑云进村后,四周景物一直没有变化,看起来就像是阵法之中有块空白之地,三人从村头一直走到山下,竟然没遇到一兵一卒。
最最奇妙之处在于,沿途方笑云试着搜索两边看到的房屋,结果同样是毫无收获,既无村民也无山匪,连条野狗都没有。
问题在于,之前进去的人也都不见了踪影,血骑、步兵、连同多名强者,一个个仿佛踏入到别的空间,影子都看不到。
再走几步,前方一片茂密丛林,之前在村外远处便能看到,过了此处已经出村。
方笑云无奈停下脚步,望着两侧再看看身前与身后,叹息起来。
“谁能和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边只有赤目与胖墩儿,两个人面面相觑,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依照命令,修行强者除符师外,其他人不与军队一起行动。这样做是原因的,首先,方笑云身边的强者来历复杂,多数是野修,与军队之间的磨合不是三两天就能做到,强行扭合在一起,反而限制了彼此发挥。此外更重要的,强者之间的战斗极易伤及无辜,譬如巨灵王,两丈长的大刀加上刀芒,范围无法控制,总不能要求他与对手战斗时留意身边有没有血骑或者步兵,那样做等于把自缚双手。
区区山村能有多大?以那几人的速度,不至于因为分开来不及支援。谁能想到队伍进入后发生这种状况,所有人没了踪影。
这场战斗敌情不明,事先没有太多准备,原本不该打,出于某些原因,赌博式的战斗,把握自然没有多少。出于战场培养出来的直觉,方笑云料定对手也会这样想,既如此,便可算得上出其不意。此外他还明白一点,几大匪首掌握的力量与己方对比,绝不会形成压倒性优势。道理很简单,倘若他们真有那么强便可强攻县衙,而不是费尽心机在这里做局。
只要是有经验的将官,面对这种局面不需要详细了解对手底细也能得出类似判断。有趣的是,此前方笑云也是这样想的,希望借助大势压服对手,减少牺牲、最好能不战胜。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云飞的出现以及后续发生的事,尤其苏小月身中八伤,逼着他提前登上赌台。
那就......打吧。
战前双方都没有绝对优势,意思就是可以打,狭路相逢勇者胜,既然赌了,方笑云索性全压,力求将对手的意外放大。这样做的时候,他心里知道几大匪首选定此地,伏击、陷阱必然存在,算下来占了很多便宜,对此方笑云做了一些准备,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队伍才进村就陷入绝境。
如今变成这样,身边连个可商量的人都没有,他们不开口,方笑云只好点名。
“赤目,你有什么看法?”
“这......此处当有大型阵法。”赤目低头艰难说道。
“是什么阵?”
“当为幻阵......启禀侯侯,老朽钻研魂道,阵法之道实在不擅长。”
“既不擅长,也就谈不上破解,对不对?”
“这......”
方笑云神色平和,赤目听着却有些发冷。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他不止一次看到新候翻脸无情的模样,落在外人眼里,这就是喜怒无常。
“算了算了,看你那样儿。”
方笑云把头转向曲亮亮。“听说动物皆有本能,妖兽能力更强,咱们既然被幻境所迷,为何不把你养的那些个妖虫妖兽都放出来,试试找出真相?”
“啊?”
听这话曲亮亮楞了楞,内心险些忍不住骂娘。方笑云竟然把阵法当做迷宫,将幻术看成如迷雾之类的屏障,简直可以说是无知。当然,能够破幻破阵的妖虫妖兽不是没有,无一不是珍贵珍惜到了极点,像他这种混得不怎样、所以到处替人打工还当了俘虏的驭兽师怎么会拥有。再说了,这座大阵并非死物,已“吞掉”数百人,一看就知道是高人布置,且有人主持,纵有妖兽,放出去也会遭遇莫名危机,没准儿当场挂掉。
简而言之,方笑云纯属胡说八道,曲亮亮纵有那种妖宠也不能听。可他又不能直接顶撞,只好择着言辞提出建议。
“侯爷,破阵妖兽实在没有,当前这种情况,不如我们分头行动,到村子里各处再搜索一遍,这么大的地方进来那么多人,其中更有多位强者,不管他们被困在什么地方还是与人交手,料想总会有蛛丝马迹。再不行咱们干脆上山,登高远望,或许能有发现。”
“分头行动?上山?”方笑云歪着头看他:“你不会是想跑吧?”
“在下万万不敢。”曲亮亮吓得一机灵,赶紧辩解。
“为何不敢?”方笑云唇边露出冷笑。“除了最开始那几天,我从未叫人给你施加禁术,有机会干吗不跑?”
“这......”曲亮亮哭丧着脸。
“说啊,这是为什么?”方笑云犹自追问,仿佛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处于何种局面。
曲亮亮表情苦涩又委屈,倒不是没话说,而是他知道那些话没用,如果说真实想法......他的确想过趁机逃跑。
这种话自然不能说,偏偏说谎又无用,年轻的侯爷时常装疯卖傻,内心比谁都精。
“说啊,你们两个到底怎么想的?”折磨一个不够,方笑云回头找上赤目。“堂堂三阶神师,享无上尊崇,难不成甘心做个俘虏?这话说出去,没人信啊。”
知道没人信你还问......
两人暗自嘀咕,正在为难之际,忽听密林内有人轻轻一笑,开口做出回应。
“侯爷的问题,在下可以代替他们解释一二。”
“是吗?”
方笑云豁然抬头,脸上并没有多少奇怪的表情。
......
......
第二零六章:简单的道理
林中走出的人离地三尺,像一团影子悬浮于空中,就着昏暗的天色,方笑云特意向侧面走动几步去看其身后。
影子注意到他的举动,有些好奇。
“方侯在看什么?”
“真的没有脚印。你会飞?”
“噗......”
影子被方笑云吃惊的样子逗乐了,一边笑着摇头。
“方侯莫非忘了你在阵中?”
“意思是......”
“四相大阵千变万化,作为主阵者,我想做什么都可以,想以什么样子出现都行。”
“厉害。”方笑云连连咋舌,接着又问一句。“能杀我不?”
“当然。”
影子极为肯定的语气道:“方侯身边强者众多,自身更加不凡,但在阵中难有回天之力,若我全力发动,方侯、与您的部下很难幸免。”
“为什么还不动手?”方笑云笑着追问。
“看来方侯不信,也罢,我把实情告知,那样做我方要付出代价,关键在于......你我之间未必真的需要走到那一步。”
方笑云闻听微微点头,表示认可:“是啊是啊,杀人有风险,万事和为贵。只是你说的你我之间......你到底是主阵者还是主事者?”
“有区别吗?”回答这句话的时候,影子略微迟疑。
方笑云微微一笑道:“本侯听说此处乃是匪窝,藏匿三大寇。据我所知,三者之中并无阵法大师,反之,若你不是他们中的一个,就无权替他们做主。所以......”
稍顿,方笑云盯住对方,“你究竟是谁?”
这一次影子停顿的时间比较长,才用感慨的语气道:“人言方侯看似莽撞,实则明辨秋毫,果然令人钦佩。但在当前之局面,方侯无需太在意我的身份。”
“你能当家?”
“能。”
“那好吧。”方笑云不再抓住不放,转而问别的。“你想怎样?需要本侯做些什么,你才肯把这个破阵撤去?”
“在下......”
方笑云问的非常直接,加上那句“破阵”包含的轻蔑之意,影子心里很不舒服,没有直接做出回应。
“看来方侯仍寄望于部下破阵杀出。既如此,在下没有太多话可说,不如等到结果出来......”
“别急着走。”
一边说,影子飘身而退,意图回到丛林之中,见此一幕,方笑云突然大喊,身形展开如离弦之箭,顷刻间绕过影子,挡在他与丛林之间。
他这样做,赤目与曲亮亮也没闲着,分头左右猛冲几步,转眼间与方笑云组成三角,形成围攻之势。
眼睁睁望着退路被阻断,影子只是略微迟疑,并未作出任何反击、或者逃避的举动,他把视线投向方笑云,声音透着嘲弄。
“方侯以为,这样就能拦住在下?”
“你突然出现,吓唬本侯两句就走,实在不礼貌。”方笑云说道:“不说别的,刚刚你谈到可以代替他们解释,难不成只是空话?”
“方侯内心明明知道答案,何必非要在下来说。”影子朝左右两边看看,微笑说道。
“本侯没你想的那么聪明。”方笑云连连摇头。
“那好吧。”影子微微叹息,似为这种形如无赖的态度感到无奈。“这两位战力虽不算很强,却有独特之处。身陷绝境,内心没有想法自然不可能,之所以没有动作,因为他们在等待合适的机会。”
“什么样的机会才算合适?”方笑云追问一句。
“譬如临阵脱逃,或者......反戈一击。”
“反戈一击?你指的是本侯?”方笑云露出吃惊且愤怒的样子:“你这家伙真够坏的,打仗就打仗,竟然还挑唆离间。这样做就算是胜了也不光彩,简直岂有此理。”
“方侯......”
这般幼稚的话被他如此理直气壮地语气说出来,影子微微发愣,一时竟不知如何接口。不仅他如此,两侧的赤目与曲亮亮也都满脸黑线,暗自腹诽。
戏台演戏尚且讲个投入,方笑云这样做如同儿戏,生生把一个生死局面弄成笑话。别说,如此一来,两人都觉得此前那种压抑的感觉减轻不少,仿佛阵法威力被降低了一样。
方笑云因此得意洋洋,甚至转过头来问他们两个。
“老赤,他说的你都听到了,告诉他,有没有想过偷袭本侯?”
“绝对没有。”赤目额头带汗。
“胖墩儿,你呢?”方笑云再问道。
“怎么可能?”曲亮亮的脸皮比较厚,声音洪亮。“在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你瞧,挑唆根本没用。”方笑云愈发得意。
“方侯为何把他们两个带在身边,不与其他人搭档?”影子微笑反问一句。“难道不是因为担心他们,妨碍其他人的行动?”
“本侯作为统帅深入险境,怎会在身边埋雷?你既然这样有把握,何不与三大寇合力攻我,一举成功?”方笑云以同样以反问回答。
“方侯说笑了,你早已掌控他二人的生死,所谓不下禁制,不过是收心之语罢了。”
“又来了,你可真够坏的。”方笑云感慨着。“老赤胖墩儿,你们自己告诉他,有没有这种事。”
赤目曲亮亮纷纷摇头,内心愕然。
大阵之中,两人以赤目与曲亮亮为题辩驳,其余事情全都放到一边。这种事情说出去,不仅外人不信,赤目与曲亮亮自己都觉得奇怪。
影子并不在乎他们的反应,淡淡回应道:“方侯身边有高人相助,纵有手段,他二人未必知道这点。”
“好吧好吧,算你有道理。”方笑云不再争执。“你也说了,他们两个战力寻常,打起来帮不了本侯多少忙,何不把金骷髅他们几个叫来,将我拿下?”
“呵呵,方侯啊方侯,既然看破,何必遮遮掩掩。”影子嘲弄的语气大笑。
“在说什么呢,本侯完全听不懂。”
“事情挑明了也好。”影子放慢语气说道:“方侯知道他们两个为我方必得之人,所以才如此。事实上,方侯之所以敢率兵前来,赌的就是这个。”
“......”
这番话讲出来,方笑云表情惊奇,旁边赤目与曲亮亮更是云里雾里,张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连他们自己都不明白黑影为何讲这样的话。
“你的意思是......本侯把他们带在身边其实是拿他们两个当盾牌,为的是自保?”
“难道不是?”黑影反问,看起来对此极有把握。
“啧啧......有想法,有创意,有意思。”方笑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得赤目心里发毛,曲亮亮肥肉乱颤。
“侯爷,我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担心方笑云因此生疑,赤目开口自辩。
“此人胡言论语,居心叵测。”曲亮亮更怕死也更着急,“他还是在挑唆。”
“知道知道,不过不止......”
方笑云微微一笑,扭头望着黑影。“你在拖时间吧?困住我的部下很吃力,对不对?本侯判断没错的话,这会儿三大寇已经出手,个个难以抽身”
“......呵呵,我不明白方侯在说什么。”
“那就说点你明白的。”
方笑云抬脚向左走两步,回头又朝右边走几步,并且轻跺两下。“这个破阵,你总该清楚,敢不敢告诉本侯,我们现在是原地打转,还是在绕圈子?”
“......”黑影一时不太明白,沉默下来。
“张村这么小的地方,原来的人,你们的人,再加上本侯的人,呵呵,已经快要装满。”方笑云冷笑着说下去。“本侯不懂阵法,身边也没有人懂,但我知道空间有限,凭你们这些个虾兵蟹将无能改变。”
所谓幻阵,一个幻“字”道破所有,并非真的改变地形地貌,空间也不会变化。阵内的人一直走却走不出去,无非两种情况。
原地打转,或者在绕圈子。
黑影比谁都清楚这点,但他不明白方笑云为何如此重视,一时不知如何接口。
“方侯讲这些,究竟有何意义?”
“方寸之地,容不下太多东西,这是最基本的道理。张村就是一个快要装满的瓶子,总要留下一些空间施法转换,这时候再增加一批够分量的东西进来,结果会怎样?”
方笑云淡淡的目光望着他,“之前你在拖延,本侯也是,你要等的结果没来,本侯援兵已至,更何况这个破阵......嘿嘿,外行都能看出破绽,懒得与你嗦。”
言罢,伴随着一声清喝,符文之光冲天而起,内藏斑斓五彩。不知为何,屏蔽视线与灵识的阵法之力竟然阻挡不了它,如烟火爆射当空。
对面的黑影神色微变,尚未有所反应,耳边传来雷鸣般的兽吼。
村外,山间,漫山遍野,无数大大小小的野兽朝此而来,兽群之后,百余名矮小却的身形如同猿猴,奇异的大脚如风,个个口唇发出奇异呼啸。
芒克族善于驱赶野兽......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这点。
村头,五头巨犀身披铁甲当头而来,如同无敌战车。
浩浩荡荡,如同漫卷之狂潮。
......
......
第二零七章:杀念、凶刀
战争对普通人来说是什么样子?
楚二打小生活在穷乡僻壤,吃着粗粮,偶尔才能尝几口野味。活到十五岁,他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对于战争,所有的记忆便是去年听到的种种传闻。
三边多匪,村里有男人出去混世界,若是回乡,把外面的传闻带回村里,楚儿因此知道世界上有能够力敌十人百人的强者,有呼风唤雨的修行者,有金戈铁马,滚落的人头与滚烫的热血。
对三边人而言,身边有匪不一定是坏事,这里管家、商道皆不顶事,做匪反成了出路、甚至光宗耀祖的手段。有道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出去的人不管做什么,混出名堂之后照顾乡亲也是有的,张村有匪且穷到极致,因此极少被骚扰。包括去年打仗的时候,先后有进军与溃败的军队由附近路过,不知是急于赶路还是忙着逃命,竟也忽略了这个贫瘠的山村。
生活照例还是苦,饿肚子的次数年年增加,然而和听到的传闻相比,张村几乎可以算作世外桃园,倒也不敢生出妄想。
真正的灾难发生在某个夜晚,楚二睡梦中被人拖出家门,与小妹、邻居们一起被驱赶到空地。
楚二的母亲死得早,父亲在一次打猎时伤了腰,干不得重活,混乱中他没能看到父亲,喊了两声换来两记耳光,只好收声把哭号的小妹紧紧抱住,躲在人群之中。
周围有许多跳跃的火把与凶狞的面孔,并有几个令楚二望之心悸的人。其中那名独眼壮汉,楚二无意中与其视线相对,感觉就像严冬腊月突然被烙铁烫到,浑身汗毛直竖,偏又冷到骨头里。
凭着偶然得到的知识,楚二意识到这就是传闻中的修行强者,他们身上都有一股气,普通人休说与之争斗,便是靠近都无法做到。
事实证明这些人不仅实力强大,更有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与狠辣,楚二有个玩伴叫愣子,性情憨呆,喝着凉水都长出一副好身板,结果就因为一句顶撞,马上被人剁头。
那刀光可真够亮的,喷洒的鲜血那般刺眼,和野兽的血完全不一样,愣子的人头刚好滚到楚二附近,瞪大的眼睛里和平时一样满是既楞且傻。
“谁不听说,这就是下场!”
砍头的山匪大声喝着,一边在鞋底上蹭刀上的血,独眼强者只是朝这边看了一眼便把视线移走,全然不在意的样子。周围各种尖叫、哭泣与呐喊,幼妹蜷缩在怀里不敢冒头,楚二咬着牙没有吭声。
对着无法对抗的存在,人们很快学会了按照吩咐做事,接下来,山匪开始从村民中挑选,大致原则是男人要和女人分开,年轻人与老人不能待在一起,期间免不得喝叱谩骂、哭泣哀嚎、拳打脚踢,并有几次刀光与血色。
才死去几个人,楚二就觉得自己的灵魂麻木掉了,脑子里浑浑噩噩不知在想些什么,偏又多出来几分难以道出的明悟。
这大概......就是打仗?
一片哭号声中,有个山匪过来要从他怀里将小妹拽走,当他的手伸过来的时候,楚二仿佛被针扎到一样猛地跳将起来,扑向那个比他高出整整一头的壮汉,去抢他的刀。
这样做的时候,楚二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当时在做什么,只记得脑子里仿佛开了一道口子,有股无法遏制的冲动。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漫长而混乱,楚二听到惊叫、大喊,做了许多动作,闻到血腥气,他的视野颠倒、错乱,身体在剧痛与麻木之将急速转换,以至于头脑完全空白。
等到一切平静下来,思维回归身体,楚二才发现自己被关在某个黑漆漆不知是洞是屋的地方,头顶一颗石头发着惨淡的光,照着下方一群既熟悉又陌生的惨白面孔。
小妹呢?
楚二顾不上思考自己为何还活着,慌忙起来寻找并且呼唤,结果是找不着也听不到回应,周围明明不少村里和附近村庄的人,一个个全都表情木然,没有一个开口。期间楚二试着询问、推搡甚至打骂他们中的一些人,没有带来任何变化。
那些人的身体时候热的,都有呼吸,却仿佛死掉了一样,放在从前,楚二会被这样的景象吓到魂不附体,如今却只剩下一个念头、和一个举动。
“小柔,小柔......”
昏暗的空间里,凄惨的呼唤一直持续,终于引来注意。伴随着几声不耐烦的咒骂,空间的某个方向响起开门的声音,接着是刺眼的光亮。
楚二的眼睛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本能地抬起手遮挡,没等他反应过来,巨大的拳脚落到身上,感觉却不怎么痛。随后,有一双毛茸茸的大手掰开他的嘴巴,塞进来一颗药丸,旁边有人制住他的双手,不令其反抗。
“真麻烦,怎么剩下一个?”
“前阵子昏过去了。”
“蚀心丸会不会失效?”
“那倒不会,就是和别人的时间不一致。”
“然后怎样?”
“管他,反正都是死。”
“......好吧......”
一股热流顺喉而下,同时戾气迅速从心里生起并且直冲脑海,楚二心里记住了这些话,思维便又麻木起来,很快陷入沉睡之中。
再醒来时,所处不再是那个黑漆漆的环境,周围一片乱糟糟的景象,楚二惊讶地发现人们朝着同一个方向跑,确切地讲是冲锋。
他们的手里不知何时有了武器,有菜刀棍棒粪叉甚至铁锅,偶尔几个人拿着“正统”兵器,身形确不是那么迅猛无畏。楚二随后发现,冲锋的村民们个个眼睛里发出红光,仿佛熬夜敖久了时的模样,也像是野兽发疯时的情形。
男女老少又混在一起,女人们的衣物很少,有的完全光着身子,她们脸上丝毫没有羞耻的感觉,只剩下疯狂与戾气。
微微茫然中,楚二发现一个瘦小的身影与妹妹有几分相仿,他连忙朝那边跑过去,才迈出步子就被蜂拥的人群撞倒。
杀啊!
人们拼命大喊着,瘦小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了,楚二拼命挣扎起来,迷茫地转回视线。自缝隙中,他看到前方厮杀之地,发疯的人群冲向一支穿着统一铠甲的队伍,挥舞手中的武器。
那是军队?
没错,那是从县衙来的军队。
也不知道为什么,楚二的脑子忽然变得清醒,他记起来空地上听到山匪说,这次就是要以张村为战场,击败那些即将城里过来的军队,据说还有个什么什么侯爷......只要大家拼命战斗,将来会有各种好处等等。
三边竟然有了军队?这在以往是很稀奇的事情。
为什么用村民打仗?据说是为了给军队制造麻烦。
这些是楚二知道的,除此他还知道一点,山匪承诺的好处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他只想找到妹妹,让她和自己一起好好长大。
妹妹在山匪手里,可能还活着......那就冲吧。
心里这般想着,楚二低吼一声,随着人群一起朝前冲。
......
......
“杀!”
铁刀撕开人的躯体,滚烫的鲜血喷溅到头脸,**辣的感觉竟与辣椒水有几分相似。有几滴血珠沾在眼睛上,老铁眯了下眼再睁开,竟然感到一阵疼痛。
血中带毒!
一股凛意,老铁连忙用手去擦,身侧突然传来恶风,伴随着一次嘶喊与猛扑。
身体在战斗本能的推动下猛转,铁刀横敲没能将对手完全砸开,刀尖却感受到入肉渗骨的沉重。与此同时,腰间铠甲之上的光芒耗尽,有锐器撕破后带出血槽。
持续不断的打击下,大地玄兵的威能再度耗尽,对手因此可以攻击军士的本体,意味着伤亡会快速增加。让人颇为无奈的是,这些消耗多数由那些手持粪叉菜刀的村民造成,只有发现有破甲的机会时,隐藏其中悍匪才会出手。
张村不算小也不是太大,能够容纳的兵力总归有限,假如这里藏着上千乃至更多山匪,无论如何都会留下痕迹,那样的话,方笑云再怎么心焦也不会把兵力投入进去。然而人数少的同时意味着匪首们带到这里的都是精锐,无论是个体实力还是战阵组合,皆不能用寻常“山匪”的标准衡量。
对手强不怕,怕的是难辨其真伪,谁都没料到山匪用何手段把一群普通人变成疯狂的野兽,面对着衣衫褴褛的村民、尤其是那些衣不蔽体的女子,即使战前方笑云明确下令杀光一切,将士们依旧无法做到放开一切。
是人就有柔软之地,眼前这样的景象,怎么能够无视?而在这样的厮杀当中,任何一丝微小的犹豫、一点点收力或者迟疑,都有可能殒命当场。
从村民当中有选择地把山匪挑选出来,这个想法只能在梦中才能实现,更要命的是,身在幻境,人们并不知道自己战斗的对象是真人还是幻觉,倘若是真人,为何源源不绝好似无尽?若为幻觉,拼死战斗有何意义?
曾经的护粮队成员,每一个都是百战老兵,面对如此多的困扰,纵然老兵又能如何?战斗打到现在,倘若不是当初方笑云下血本为大家置换铠甲兵器,并有两大符师支援,护粮队恐怕早已被淹没。
即便如此,情形依旧不妙,厮杀中,老铁一边挥刀将偷袭者劈开,一面扭头去看阵中。
潮水般的冲击下,原本齐整严密的军阵出现好几处缺口,被严密保护着的程正与大头元武脸色苍白,眼看大地玄兵耗尽未能,老符师从怀里掏出神符,念动咒语时忽觉天旋地转,一口老血自喉间喷出。
几条身影突然浮现,各持利刃从不同方向冲向他......纵然不能修行的凡人之中也有精通掩迹遁形之人,混乱当中,这几名悍匪不知怎么潜行到老符师附近,瞅准机会突施杀手。当然,假如老符师没有一心为军队提供辅助,断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眼看修行者要被凡人杀死,忽听狂怒嘶吼,秃子用自己庞大的身躯做盾牌,为老符师扛过两轮猛攻,付出的代价是血光淋漓,三根断指飞到空中。
不能再犹豫了!
再这样下去,护粮队会被活活磨死、耗光,谁都活不了。
心里想着,老铁连挥几刀将劈开一片空间,换来片刻缓冲,随后猛地撕开衣甲,赤**怀。
军中很多人知道,老铁的胸口上纹着一把刀,据说是年轻气盛时的作品,可惜手艺寻常,并不怎么好看。现如今,他将铁刀交于左手,腾空的右手在胸口上一抓。
这一抓,就把纹在胸口的那把“刀”抓了出来,再一拍,揉入到左手的铁刀之中。
一股异乎寻常的气息陡然释放出来,两名冲到近处的悍匪正要偷袭,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惊肉跳,动作竟然停顿下来。
杀!
铁刀横斩,轻轻松松将两名悍匪的身躯变成四段,如同划过两张纸片,老铁脸上呈现出不正常猩红,横刀向前。
“都跟着我,冲!”
这一刻,他的声音出奇宏达,仿佛手中的刀一样释放出远超平时的威力。呼喝声中伴随着意志感染了周围的人,顷刻间,散乱的军阵开始奋力朝一个方向聚集,冲锋之势渐渐形成。
差不多同一时间,仿佛天外传来阵阵兽吼,昏暗的天色如波纹般荡漾,并有咔嚓咔嚓的声响。
“这是......坚持住,幻阵有变!”
老符师先是一愣,陡然叫喊起来。
......
......
第二零八章:聚杀
浓雾弥漫的荒野,血骑有着与护粮队相似的遭遇,区别在于对手不仅有实力出众的凡人,还有真正的修行强者,这些人与失去神智的村民一道朝着因无法辨别方位而失去速度的血骑发动猛扑,人、马皆成为攻击目标。
刀枪、弓弩、暗器,甚至有活的毒物,雾气笼罩下,合在一起构成巨大威胁,期间偶尔有迥异的明华出现、又或者异样的气息与波动,便会听到不甘的悲嘶与愤怒的低吼。
血骑终究非凡,前身玄甲重骑便是真正精锐,比起护粮队的老兵油子更加强悍,关键纪律性更强,葫芦谷一战因咒脱凡,五感与对危机的触觉大幅提升,虽然迟了淬不及防的亏,甫一接战倒下三五人,损失的也只是战马而非骑士。
倒下四十三名血骑便有七八人倒下,虽多数损失的是战马而不是人,然而对骑兵来说,失去坐骑的严重性根本无需多说。
“......结阵!”
陆大壮的吼喝在每个人的耳边滚动,仿佛连浓雾也被震散,剩余人一面奋力厮杀,一面顺着声音与彼此间的感应聚集到一起,待到阵型紧密起来,之前别动挨打的局面得到缓解,随后在连续击退两波攻击狂潮后,周围的人群竟也不像之前那么密集。
“还好......小心!”
心头忽生警兆,咆哮与狂笑声相伴,陆大壮挥枪的同时拔刀怒斩,掌中突然一轻。马嘶人喊,两侧各有一名骑士摔鞍,飚射的鲜血比血骑身上的颜色更加浓郁。
“呦呵。”
打扮如屠夫的壮汉举刀至唇边,伸出舌头舔食鲜血。
陆大壮低头看看手中断刀,抬头盯着对方,神色微惘。
此人一刀袭三骑,破三枪断一刀,杀两马斩二人,如何做到的?
“血气也不错......你的更好。”壮汉看出陆大壮的疑惑,独眼中泛出狞笑。
“......”
陆大壮没有开口回应,只抬起枪指向对方面门,轻轻一点。
无论是玄甲重骑还是如今的血骑,从无斗嘴说狠之习惯,只有杀戮与复仇之决心,独眼汉子杀了两人,血骑与之势不两立。当初方笑云一指破千军,那种诡异那般威势,玄甲重骑尚能不顾一切与之拼命,今日之对手,不过是一个区区山贼。
修行者。
修行者又如何?
杀!
枪锋所指,结阵已毕的血骑奔踏而出,陆大壮一马当先。
嘿!
独眼汉子身躯一晃,凶威煞气随同元力波动平推而出,普通人遇到必定胆动魂摇难以自持,纵有决死之心,战力凭空降低五成。到那时,他只需要挥刀收割生命,轻松惬意之极。
然而血骑不是普通人。
眼前凶威如海,血色骑枪破浪而来,杀伐之气同步相随,起初被凶威压制乃至挤空,但随着后续骑士接连而出,每个人身上的杀伐连绵成线,如同看不见的利矛。
碾压、受制、抗衡、均势再到反扑,一切发生在顷刻之间,左右各五骑出列后,看不见的利矛撕开凶浪,先一步扑向独眼汉的面门。
铁枪紧随而至,枪锋呈亮,血色燃烧。
独眼屠夫神情微变,暴喝挥刀。
铮!预料中的两断并未出现,甚至连碰撞也不沉重,铁枪的枪身迸发出玄力,并有神符之光。
看似轻轻一触,血骑擦身而过,陆大壮身体摇晃险些坠马,独眼屠夫笑容凝固,表情愕然。
一股莫名的力量顺着刀身传来,令其神魂为之一颤,随之生出强烈的不舒服。
没什么道理,也不是受伤,就是不舒服。那种感觉就像沐浴时摸到一团污泥,吃饭咬到蟑螂,厌恶、恶心、气愤、懊恼强大十倍,兼而有之,挥之不去。
此种感觉由何而来?
血骑量少而精,为助其势为抱其命,方笑云封衙期间命老符师与大头元武还有赤目三人通力协助,以类似血祭的法子在每个人体内隐藏一道符咒。
以身为器,以血为媒,以符为载,以咒施力,看似不起眼的手段,凝聚了两为符师与一名高阶巫师的智慧与心血,只用于难以力敌之强者。
普通人承受不了这种带有诅咒之力,血骑可以,但也仅仅只有一次,效果则由对手的强弱而定。譬如独狼,实打实承受一次,感觉也只是觉得“不舒服”罢了。
然而血骑不止一个。陆大壮头一枪刚过未过,独狼感觉似有未明之即,左右两把血枪齐至,竟然能做到衔接无缝,如同一杆枪后两条尾,枪势比之锋头更急。
夹枪无缝,此前招架一次不能杀敌亦或退敌,便等于退路自绝,独狼眼神骤然凌厉,挥刀狠喝一句。
“大胆!”
两道光影刹那分袭,与血色长枪交锋却有三下,眼下局面对他尚且谈不上危机,分击两刀轻重之分,为的是破解连绵之势。
普通人口中的攻势如潮,放到血骑身上方显得名副其实,独狼纵横多年堪称不凡,吃了暗亏便能一眼看破。
一轻两重,两把血枪毫不意外被砸开,随之而来的是接连两股不太舒服的感受,与之前一道相加,独狼的内心不禁有了寒意。
手中刀为法器,刀力通玄即为玄法,连实体都未接触为何还是阻止不了?
生惑中战局随时而走,巨力荡开,两名血骑分头而走,速度与节奏非同一致;看到这一幕,独狼方才心头稍安,便要飘身而去。
踏破玄门不为凡,通玄强者之所以难挡军伍,在于一个“推”字,但凡有了喘息之机,军士如何能奈何得了修行者。
然而枪影再度来袭,沙场之气化作的利矛如同弯曲的弓弧,绕了半圈,势成合围。
左侧战马嘶鸣,眼前身影骤起,离开马背的骑士枪锋下指,竟以身法之变将被割裂的潮水强行接上。
“嗬!”
半声惊呼,独眼之中不其然流露出一丝惧色,伴随着三分愧意。
我竟然会怕!
不,本座竟然会害怕几个凡人?
奇耻大辱!
修行者皆为道,为侠也好,做贼也罢,都讲究一个道心无悔,不会因为善恶之分就有后者没有。若要无悔,无畏乃是最最基本之前提。试想动辄畏难畏敌之人,哪有资格提及“道”。
由畏生愧,因愧而愤,独眼汉子道心受损,胸中一股戾再难遏制。
“阴葵八十四难,吞生!”
暴喝声中,屠刀之上鬼号之声大作,一条条鬼影、一张张面孔、一个个残躯接连涌出,周围三尺地瞬间如鬼蜮。
独狼性残好杀,手中屠刀也自不凡,以留怨封魂的法子锁住被杀者之残魂,乃是一种另外的驱鬼法门。这种法子成功率不高,所谓八十四难,不少千人难以聚集。
遗憾的是缺少鬼首镇压,用过之后难保会有消散逃逸,将其用在这里,独狼内心着实心痛。
也可见血骑给予他的压力有多大。
果不其然,阴风阵阵之后,血骑攻势为之一挫,接连六骑冲杀皆不能冲破三尺鬼蜮。但不知为何,鬼蜮似也奈何不了对方,嘶吼嚎叫空具威势。
独狼见状愈发吃惊,那一腔愤怒与杀机连同斗志尽数减弱,退意大增。
这些个血色逼人的骑兵过于诡异,先弄清状况为好。
最重要的是,既为通玄强者,犯不着与之死拼到底,只需暂退一下,大阵之中会找不到机会将其一一夺命?
一念及此,独狼闪身,一晃,再晃......身形凝固,表情亦为之呆愣。
周围满是血色撩人,血骑攻势被打断,却已经借机布置好围杀的新阵。
阵中布阵......所谓幻术终究不是空间之术,无法将他凭空拉出去。
浓浓凛意浮现于心头,体内元力转动不灵,独狼心知不妙,神色愈发凶残不屑。
“无知鼠辈......”
“杀!”
陆大壮不听其声,不看其脸色,只用血枪遥遥轻点。说话的时候,周围有悍匪与发疯的村民猛扑过来,挥刀枪刺抱马腿,无所不用其极。
这一切皆是为了挽救独狼,结果却与其无关,此时此刻,其周围四面八方十三名血骑,三重围杀,血色长枪如丛林。
体内,不舒服的感觉化作恐惧之力,独狼猛地长嚎。
“不......”
蹄声再起,几把血枪朝他刺去。
......
......
张村之战由大阵启动开始,香燃三分时,首位通玄强者被杀,血骑以两死八伤为代价,再度证明所谓强者难挡军队围攻。此战过后,人们对于这条结论被巩固并不感到外,但都吃惊于其损伤如此之小,仅仅两条命一盆血就要了独狼的命,着实让人震撼。
成为血骑战斗力的提升不仅仅体现在个体实力的拔高,心志方面的转变才是最主要的。战场上的他们不仅坚决而且更加冷酷,但凡确定敌人,不会因为其身份、外貌就有所动摇。
不管对手是修行强者还是老弱妇孺,都不会犹豫。
就人性而言,这是一种缺失,但在战场,尤其今日这样的局面下,拥有一颗冷酷而强大的心脏,可以说是每个战士的梦想,正是因为它,血骑才能避免一上来就覆灭的结局。
非但如此,随着战局的进行与适应性的提高,以陆大壮为首,一部分出众的人开始摸索到规律,或者可以说是阵法的缺陷。
“幻阵改变不了地势......看准脚下!”
“注意气息,修行者与发疯的人不同。”
“......强者有三个......”
“四个!死了一个。”
“那就是三个。”
“也对。”
“不能让他们跑掉......嗯?”
“嗯?”
伴随着厮杀的声音,震耳轰鸣隐约浮现,并且渐渐占据主流。当一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披甲山猪浑身飚血出现在视野,众人才意识到困住手脚的大阵出现变动。
而在此刻,那团漂浮在空中影子仍然自信满满,对着看起来同样智珠在握的新候发出讥笑。
“侯爷以为驱赶几只兽群就能破阵?嘿嘿......真真好笑之极。”
......
......
第二零九章:四象皆杀,弄巧成拙
山下,雨中,慌不择路的兽群冲入乡村,兔子獐子山猪麋鹿混在一起疯跑,偶尔也有斑斓身影,凶猛眼神,虎豹财狼样样不缺。
虎不逐狼,狼不追兔,只朝着同个地方涌入,此情此状,仿若惊天凶兽在后驱赶,谁能想到作俑者乃是普通人尚且看不上眼的芒克蛮夷,所凭借的只不过是众口同声。
早在葫芦谷内的那些天,方笑云便禁不住心头疑惑,以芒克族的孱弱体质与怯懦精神,当年如何能在凶野蛮荒中求生立足,甚至有过百族前列的辉煌。涉及到种族繁盛,简单一个“不觉醒”断断无法解释得通,询问几名长老,才知芒克族天赋并非只有神射一项,甚至不算主要,真正笑傲百族之特长乃是集中群力驱兽,据传当年强盛时,芒克族集千人之力、参杂觉醒战士与巫师,连那些四、五阶大妖都能赶走,如今虽说衰竭几近灭族,撵几头虎狼仍不在话下,山猪野鹿之类愈发不用提了。
自打迁徙三边,芒克人的这项天赋便没有了用武之地,葫芦谷周围领地狭下,平日只盼着多来几只猪啊兔的好果腹,去年大雪大灾,更是到了以身换食的地步,他们又不敢外出到别的地方,话说回来,当真有兽群赶到葫芦谷,难说会落到能驱不能降的尴尬境地。
初听时,方笑云觉得几位长老多半在吹牛,为的是天高身价,如今亲眼见到,方知道天下真有这等奇族奇事,方笑云每每想起来便禁不住摇头,都不知道该骂谁不识货。
“嗬嗬嗬嗬嗬......”
落在最后面的是猴群,成百上千条身形由枝头、石顶间跨越,口中发出如芒克人类似的低吼,眼观漫山遍野,倾听天地回荡,确有几分凶威浩荡的意味。而在山下的小村,随着兽群不断涌入,一团团光芒乍现瞬收,仿佛镜面破碎又聚合往复,人影浮现,刀光凌厉,血腥的气息随之蔓延。
这分明是大阵将破未破时的迹象,对面漂浮的黑影却是丝毫不见慌张,稳如泰山。
“侯爷可知何为四象?”
“说过了,我不懂阵法。”方笑云微微皱眉,目光从一处处战场上掠过。
“不懂阵便要破阵,侯爷豪气冲天。”
“就只能逆来顺受?”方笑云反问一句。
“倒也是。”
黑影语中带笑,解释道:“四象四地,听起来似乎脱胎于八卦,四地并非四丑,彼此也不靠诛联体现未能,东西南北中,通通都不重要。此象乃由幻象,由生死之气驱动,四地既实且虚,各有阵眼主持,纵然一地被击破,对其余三地也只是有些连累,不至于破除根本。”
话音徐徐,阵中杀伐依次呈现于眼前,方笑云可见护粮队伍在老铁的带领下奋力冲杀,血骑与精锐山匪和几名修行强者纠缠,阿吉挥舞铁链纵横,安古化身半兽形态,此外还有刀芒撕裂溪流,无论军队还是强者,各自都遇到难缠的对手。
这些战斗发生在彼此极近的地方,却都互不干涉,仿佛一个个格子里相互无视。最最奇妙之处,被驱赶的兽群冲入其中,改变的是格子的颜色、状态,却不能将其撑破。
“空间有限,道理是对的。”
黑影并未如方笑云那般关注,但也知道周围正在发生的情形,声音略有些感慨。
“方寸之地,倘若真有无边无际的生命,不管是人还是兽,四象终究承受不住。可惜这里是三边不是蛮荒,芒克百人加上这些侥幸熬过严冬的野兽,只能助涨生死之气,使得幻法威力更强。侯爷若不信,不妨随意选择一地进入其中,看能不能改变态势。”
后半段话道出方笑云的一部分心思,当前四地战局凶险激烈,但无明显高下之分,山匪军队,修行强者,暂时没有哪一处表现出碾压的优势,此时此刻,倘若有巨力加入其中,胜负理应瞬间倾斜、甚至彻底扭转。方笑云此前正在动念头,既然野兽能够随意冲阵,人自然可以,他与赤目、曲亮亮皆为强者,岂不是能够立即改变战局?
之所以没动作,因之前一路走来无视无见,根本看不到也进入不了,等到兽群冲击大阵现形,黑影却来了这么一句。
“好啊,试试就试试。”
方笑云不信邪,朝曲亮亮示意。驭兽师随即挥手,一头黑豹嘶鸣咆哮,冲入其中一地,另有恶蜂化作三团,各自加入一处战场。
这样做有双重目的,一来试试黑影所说是不是蒙人,再则方笑云留意到那些冲入阵法的野兽不分敌我,且似乎受到某种气息影响变得凶猛无智,胡乱攻击。如此一来,本就混乱的局面更加混乱,反而影响到军队的凝聚,增添阻力。既如此便让曲亮亮试上一试,若能指挥妖宠攻杀,至不济也能帮点忙。
除了试法,方笑云耍了个心眼,他叫曲亮亮把战力突出的黑豹放到步兵所在,那里山匪相对较弱,以它的强悍当能构成重大威胁,以上马对下马,如能攻破一地,接下来便可倒卷珠帘。
“啊......不行!我的灵识被隔断。”
黑豹才刚进入阵中,胖墩儿脸色一变,身躯摇晃,仿佛被谁猛击一拳。方笑云也已看到状况,那头黑豹原本朝着山匪聚集之地而去,进入后却出现在混战之所,周围刀光剑影,凶煞之气蔓延,黑豹猛吸了一口,双眼顿时泛红,一爪将身边之人拍飞。
被它打飞的人不是山匪,而是一名即将砍掉对手头颅的护粮队老兵,黑豹一爪令其开膛破肚,惨不忍睹。看到这一幕,方笑云气得骂了声娘,险些要抽刀剁了胖墩儿,接下来便又看到黑豹左冲右突,一通乱杀。
非是它故意找谁的麻烦,而是因为失去主人操纵,加上某些气机影响神智......未入其中,方笑云不便下结论。
其余三处情形相仿,恶蜂入阵只增加混乱,帮不到人。而且妖虫抱团且灵智更低,往往盯住头一个发生冲突的目标,譬如安古那边,原本与对手旗鼓相当,如今却莫名其妙被蜂群盯上,苦不堪言。
干脆让曲亮亮也进去?
这个念头在方笑云心内闪过,随即又否定掉。战斗至今,时间仅两三刻,随着死去的人与野兽不断增多,四相阵内弥漫着一股浑浊气流,起初尚不明显,如今已然肉眼可见,由黑豹的表现看,那股气流能够迷失心智,威力之强,修行者与妖兽都难以脱俗,相反普通人反而更能坚持。
“侯爷是否感到奇怪?”
黑影知道方笑云心里想什么,娓娓而谈。“修行者吸纳天地之地以修身,对气机的感应远胜凡人。我的这个阵,本质虽为心幻之道,但由生死之气做引子,由欲着手,遇强则强。凡人武夫生机不旺,欲念也弱,譬如那些村夫凡民,需以药物辅助,还要激活寿元潜力,麻烦得紧。对比起来,还是野兽妖兽更好对付。”
说着不禁得意。“还要感谢侯爷引来兽群,助涨其势。”
这番话不能说完全占理,方笑云不懂阵法,但能知道其中破绽。譬如修行者力大所以欲多,这是对的,反而修行者强身锻魂,抗力何尝不是远远超出,遇到修炼特殊功法之人,譬如巫师、祭司,神魂强大精神坚固,理当更难侵入。黑影之所以这样讲,未必不适合存了扰乱人心的念头,有了前车之鉴,方笑云也不敢轻易去试就是了。
他比较在意黑影或许无意之中透露出来的信息,于是问道。
“你的阵?”
“......驱兽破阵不成,侯爷莫不是想夺帅?”黑影温和反问。
“不行吗?”
“不是不行,破阵却不能够。”黑影呵呵笑起来,“侯爷该知道,我既然敢来就不怕被围攻。否则的话,侯爷根本见不到我。”
“怕与不怕,打过才能知道。”阵中每时每刻都在死人,方笑云跃跃欲试。
“倒也是......即使侯爷能够得手,此阵依然。”黑影似乎有些担心,或者是规劝:“不瞒侯爷,兽群加入使得死气大增,封、玄、转、灭四象已进入第二玄象,因阵眼皆在阵中,此时即便是我也无法将其停止,唯有等到内战休止,生死成局方可。”
这番对阵法的解释,方笑云不懂也没有兴趣分辨真伪,冷笑起来。
“说的好像吃定我一样。管你阵法如何玄妙,结果总归打过才能知道。兵对兵,将对将,你从哪里来的信心?”
仿佛印证他的话,视线中只见血骑冲锋,十三把血枪纵横交错,轮番攻杀间几团崩灭之光,凌厉过后,四把枪同时刺穿独狼的身躯,将其挑飞到空中;接下来便是枪刺马踏,直至将其变成肉泥。
凡人把修行者称之为仙,细分为通玄以上,身具玄力,刀剑甚至不能破防,谈何攻杀。独狼在三边凶威常盛,可止小儿夜啼,在帝国通缉单也称得上赫赫有名,今日在阵中、主场被血骑如此快击杀,令人意外,同时又大振军心。
看到这一幕,不止方笑云得意洋洋,赤目与曲亮亮也不禁心头一松。正如其所言,无论阵法如何奥妙难测,大抵也不过兵对兵将对将的局面,山匪一方纵然事先有备,顶多不过主场之利。
胜负最终需靠双方打出来,而不是用嘴说。
遗憾的是,黑影丝毫没有受到“战局不利”的影响,只扭头朝血骑所在看过一眼,微微叹息起来。
“战前常闻侯爷聪慧,莫非还看不出此阵之用意?”
方笑云脸色微变。
......
......
第二一零章:背后图谋
“三边容不下过江龙,原因为何?”
“地理原因是一方面,多方角逐,出头便成为众矢之的。经过如此多年演变,周边各国各族认识到此处难以独占,便都退而求其次,不让此处为某方独享。可又不好直接出兵,牵线、扶持成了唯一选择。时至今日,大宇享有名义上的主权,山匪则为各国各族的代言。以十恶为例,家家有后台,人人有牵连,想一举将其清楚干净,谈何容易。”
“话说回来,倘若真有办法做到,各方都想一家独大,或者由少数人共管经营。去年之战,古越、狂沙等多方联手,起初只是想把大宇王权彻底驱逐,免得碍手碍脚。可惜局势演变太快,后面的变化出乎意料......若非如此,侯爷也不会来到这里。”
阴雨连绵,山色,黑影袅袅悬浮在低空,声音如其身形般轻飘虚渺。此刻如果把周围的几双视线用线条画出来,会发现它们并非集中于一点,换句话说,众人眼中的黑影位置不在同个地方,而且不固定。
如此异状,谈何攻击?
非但如此,周围那么多野兽进村,竟然没有一头闯入到这里,那么多驱赶野兽的芒克战士对此视如不见,仿佛意识不到几个人的存在。
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同样在阵法内,方笑云没有再轻举妄动,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听对方的话,一边催动修为运转,暗中呼唤小红小黑。
幻阵玄奇,身边没有阵法大师,方笑云不甘心静等战斗结果,又没把握捕捉对方身形,便只能寄希望于幻魔与火灵,本为灵体的它们或许有办法破解局面,却又不太听话......真真让人无语又无奈。
“碍手碍脚?”
捕捉到这几个关键字眼,方笑云有些好奇问道:“本侯到来之前,三边官师颓废,几乎对一切不管不问。这样也能妨碍到谁?”
“方侯有所不知,三边之祸根并非只有地理一项,且有怀璧之罪。”
“怀璧......愿闻其详。”
“方侯该知道大宇圣祖立国之前曾入蛮荒。”
“当然。”
“料想方侯不知其因。”
“不是为了修行?”方笑云好奇反问。
“部分是的,明显上是的,实则......”
黑影停顿片刻,摆出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道:“圣祖深入蛮荒,实为寻找、吸纳龙气,非如此,断难成就无匹霸业。”
“......真能扯。”
方笑云的确被震撼到了,不止因为震惊,还觉得荒唐。
圣祖深入蛮荒求道,归来不久入圣,再于玉皇山举旗,得唐门之助镶定西蜀,进而征伐中原这段历史不说世人皆知,稍微读点书的人肯定一清二楚。
万世之功归于龙气普通人或许会这样认为,方笑云不会。特殊的经历造就出与众不同的观感与念想,使得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讥讽。
“好吧,当你有见识,这些与三边、与本侯有何关联?”
“侯爷可以不信,但不妨碍别人相信。不仅如此,经多年推演,一些人相信三边与龙气相接,圣祖定国后不惜耗费国力开山为道,为的也便是将其引入帝国,以图江山长久。此外还有人认为,圣祖升天之事存在疑点,若其存在复生之谋,此处同样是关键所在。”
越说越玄乎,方笑云起初频频摇头,听到后来却不禁内心狂跳。
刚刚经历了夺魂之变,小王爷的话尤在耳边,他没办法掉以轻心。就像黑影所讲,他可以不信,却管不了别人相信,站在周边国、族的角度,最不希望看到的无疑就是那位号称古往今来有道祖之下第一人之称的圣祖于某日复活。与此有关的任何事情,各方大约会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处置,不会疏忽。
他深深吸一口气,冷笑道:“依阁下所言,大宇倾尽全力也会保持三边稳定,为何放任不管?”
三边之乱,根源不去计较,最直接的原因在于帝国主动退让,虽说如今的大宇不同以往,但若下决定去做,怎会守不住区区三个小县。
方笑云这样问,看似有根有据,话一出口便有悔意,果不其然,黑影听罢嘿嘿一笑,语气中透着幸灾乐祸。
“这就要问大宇的历任君王、也即是圣祖之后抱何想法了。毕竟老祖宗复活有利于国,然而对子孙而言,未必就是好事情。”话语微顿,黑影又道:“呵呵,方侯先被派到这里,又与我讨论皇室机密,恐会惹祸上身。”
“这不正是你希望看到的?”
不该说的已经说了,方笑云落得光棍。“阁下引我来这里,说这些话,该不会只是为了陷害本侯。”
黑影微微一笑。“侯爷慧眼,本座之所以与侯爷交心,实为了能够盟誓定约,图谋大事。实不相瞒,本座要做的事情必须得到侯爷相助,因大宇纵然放弃三边,也只是表面不管不问,断不敢、也不会容其被别国占据,更不允许有人在此做大动作;若有谁胆敢妄动,结局必然是国战。侯爷为御赐亲封,这个身份,是您的护身符啊!”
“是吗?”方笑云对所谓内幕抱怀疑态度,但他巴不得听到这番话,马上道:“那还不赶紧把这个破阵撤掉,再说说清楚你是谁?代表谁?咱们坐下来好好谈?”
“哈哈,侯爷误会了,本座与你盟誓的前提既在于这座阵法。若不能将该死的人全部处置好,你我之间注定无法商议大事。”
“怎么讲?”方笑云皱眉。“谁是该死的人?”
“比如方侯的属下出自帝国,其中定然有不少勾连幕后,再比如十恶各自身后,也有外族支持,连本座特意请来的那些江湖人士,难说也只是棋子。”
“......”
方笑云脸色微变,转头再看周围厮杀场面,内心感受与之前截然不同。
“你是要......把阵中的人全部阴死!”
三边就像一只身怀宝藏的刺猬,周边各方均有念想,都有牵线木偶,帝国这边对传闻的心情矛盾,一方面不希望圣祖成真,又不能坐视龙气被断,如此一来,对想要真正掌控三边并且进行某些勾当、又不敢与帝国决战的势力而言,最好、也是唯一的办法是借助某位帝国官员。
在以往,三边主政者有名无实,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由此出发,方笑云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侯爷称得是天上掉馅饼,若能掌控最好,不能则可以拖其下水,接下来要做的便是驱逐或者干脆杀光其他势力的代言人。
想明白这些,方笑云不能感到恐惧,进而才意识到平定三边比自己以往想象的更难,他这位至今连封号都没确定的侯爷可谓是坐到刀尖上,觊觎的绝不止黑影一人,也不只是他代表的某一家。
“不能说全部。”思索中黑影轻轻摇头,言语中透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侯爷原本就背负罪名,此番战罢更会方侯获罪于多方,但在同时,本座会成全侯爷的剿匪之功,以此推动侯爷成为类似“孤臣”之类的角色,得皇家之信任。此阵中,譬如金骷髅等匪首都将被灭杀,唯有本座的有几名亲信要活着,当然,万一真的死了,也算得上死得其所。”
村内战事激烈,血腥气随风送入鼻腔,因为黑影与方笑云的这番对话,血腥变得格外沉重。
杀人与同归于尽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换算到阵法之上也是如此,是人都明白,在敌我原本就实力相差无多的情况下,一座充满杀机的阵法意味着什么。
之前的那些杀戮、生死转换、村民用药、以及兽群失去理智等种种事项,至此皆有了解释。
在当兽群纷纷涌入后,整座大阵仿佛透明,尤为奇妙之处在于,从山脚回头看,视线竟能穿透那些奔跑纵掠的身形看到全局,修行者斗法时的波动都无法拦阻。如此一来,等于把战场全景铺开在眼前,视线所及,每个局部、每一处生死都清晰呈现。
将军指挥作战,做梦都想要得到此种景象,但如果只能看却无法插手干预,感觉恐怕不再美妙。当下里,曲亮亮的眼神一直盯着某处,浑身上下肥肉乱颤,神色极为紧张。
胖墩儿是新加入的降将,与习惯了死气沉沉的巫师不同,他的性子随和,爱热闹,但因忠心未得到证明,与人相处难免会有异样目光,对人越是热情,别人反倒越是防范。整个县衙除方笑云外,与之最为熟络、或称得上“友好”的只有安古这一家子人。
七八岁的小女孩喜欢动物,与那头黑豹尤为和睦,至于安古,他有兽形天赋,葫芦谷异变后,很多人从中得到好处,如芒克人的胆气明显强于以往,血骑脱凡,安古的兽变能力也有增强,似也因此与妖兽更加亲近。占着这些便宜,曲亮亮与安古一家相处不错,正逐步在方家军的队伍中站稳脚跟。
除了这些,曲亮亮有自身考虑,驭兽师烧钱且战力有缺,通常来说,除非拥有极其强悍的妖宠,多数驭兽师需要依附他人或者某个势力才能顺利修行,过去曲亮亮走南闯北一直没混出大名堂,跟随周吉既属无奈,也算有了盼头。倒不是说从此就能如何如何,周吉强势,对他虽有借用但也只在一时,曲亮亮心里明白,除非自己在蛮荒之行中有突出表现,否则一旦事了,自己仍会孤家寡人。
被捕之后经历了一段胆战心惊,出于种种考虑,驭兽师渐渐意识到这对自己而言并非绝对意义上的坏事,甚至称得上机缘。方笑云是正经八百地帝国封侯,三边虽乱,实则得天独厚,偏偏这位侯爷白板出身,手无班底背无靠山,有志之士大有可为......在这里扎根免不了与南蛮打交道,驭兽师能沟通妖兽,无需担心没有用武之地。根据这段时间的观察,方候虽说家底儿薄,然而对身边的人,可不止是“大方”能够形容。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两次作战,方笑云缴获收集到一批元石,普通人随身携带能驱虫辟邪,修行者若用它吸纳元气,修行效率成倍提高,关键时刻更能快速补充元力,乃是修行者修炼、战斗的必备之物。
元石之珍贵无需讳言,方笑云自己不用反倒把它分给大家,着实令人动容。这种做派是自身大度也好,收买人心也罢,或者出于别的想法,总之都让曲亮亮看到希望。
必须强调一点,青山县有元石矿脉,诚然开矿艰难且有巨大风险......无非事在人为。
希望总能催生动力,曲亮亮一门心思想要表现,却无良机。刚刚有了立功机会,因为阵法的缘故、出手反而成了祸害。如此一来,其内心充满惊惧,生怕事后遭殃,以至于黑影与方笑云的话都没能听仔细。
世界上很多事情因偶尔而生,曲亮亮对所谓大事的关注极少,也不想深究,但他清楚两点,其一,若对在场的人划分一个“存留标准”,自己绝对不占上风。第二,以他对方笑云的了解与认知,这个人断不会与想要杀光自己手下的盟约定誓。
尤为肯定的是,清除异己的概念中必然包含那位代表苏氏与秀女峰的月灵仙子曲亮亮无比肯定,当下那人已成为新候的逆鳞。
如此一来,便成了势不两立的结局。
只有拼命了啊!
心里转过这个念头,曲亮亮先是苦笑,接着深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物吞入口中。
接下来,他将身体伏低,口中发出声嘶吼,猛地朝黑影所在的方向窜去。
战斗爆发以来的二重剧变由此展开,转瞬间天翻地覆。
......
......
第二一一章:化雨成剑,拍案升堂
“呵呵,胆子倒不小。”
冷笑声中黑影微微晃动,身形似乎与淅淅沥沥的阴雨结合,愈发模糊不清。此时不要说普通人,即使修行者也难以把握其准确位置,方笑云就不说了,无数次尝试以灵识锁定对手却徒劳无功,巫师专修魂道,大多数时候能够凭借对神魂波动的感应破除掩饰之法,然而在黑影这里,那种波动伴随着无数雨丝淅沥落地,再如烟云升到空中,循环往复,无从把握。
皆天地之力,循自然之功,赤目唯一能断定对方就在那块三丈方圆的地方,却不能肯定他究竟在何处。这种情况想要实施攻击倒也不是不可以,一把大火烧过去便可,或者像巨灵王那种超级长刀横切竖砍,逼迫对手,然而无论是中级以上法术还是大号武器,蓄势掐诀在所难免,对方又怎会老老实实干等着不动。
高手过招,一着不慎便可能落败甚至丢掉性命,对着这种怪物,历来崇尚进攻以至于给人以“莽夫冲动”印象的方笑云都不敢轻动,万万没想到那个看似有些懦弱畏战的胖墩儿会突然爆发。
正因为如此,黑影颇有些淬不及防,好在其灵识一直放开,才没有真的被人偷袭得手。
巫师尚且无能为力,失去宠兽的驭兽师能做什么?在场人人心里抱着这种念头,黑影对曲亮亮的防范也是最低。然而接下来,曲亮亮再度令所有人大吃一惊,只见其身形突然暴涨至,卷着狂风冲进到那块地方,好似一块旋转的黑布将其中一块地方包裹在其中,再狠狠一收。
“你居然能看破本座真身!”
断喝既有意外,同时透着愤怒,众人耳边忽听一阵疾雨落珠,随即化作针刺锥啄之声,再往那边看去,一颗颗光珠穿透出来,好似千万支利矢光矛。
万千雨丝尽数化作剑气,眨眼间,黑幕千疮百孔,伴随着驭兽师痛苦的嚎叫。其中一颗雨珠从赤目的脸颊边掠过,带出一道血槽,并且在耳朵上穿了个洞。
到底怎么回事?
巫师尚未从懵懂之中清醒,耳边传来第三声咆哮,方笑云出击的动作快如闪电,全身上下黑烟纵横,前方刺穿黑幕的雨丝飞射过来,刺入黑烟中仿佛遇到火海蒸笼,嗤嗤声大作。
两人一前一后冲入黑影所在的那块地方,转眼之间无数碰撞与火花,乍一看似乎商量好了实施突袭,实则根本不是那样。曲亮亮事先并未通知方笑云,方笑云跟进凭的是对战机的把握,没有半点迟疑。
落在外人眼中,只见黑幕成型就被撕碎,当中徐徐浮现出一个极其高大的身影,周身上下烟云弥漫,举手投足剑气纵横,不知以何手段切近的胖墩儿衣衫尽裂,露出一身白花花的肥肉,周围是无数碎肉血条。
别人用剑为一道两道,黑影的用剑如瓢泼大雨,驭兽师仅过一瞬就难以支撑,变成血人踉跄而退。
转瞬即逝的机会,方笑云顶着剑气欺近到其身边,同样是黑烟缭绕周围,然而和黑影所化雾气不同,他周围的黑烟一股股成型不散,聚合之间如刀、似枪、成拳,又或是大口獠牙撕咬,仿佛是一只能够在虚实间自由切换的恶魔。
黑烟之下再有一层红芒,看似微弱几不可察,然而当雨剑穿刺过来,便如同暖阳之下白雪快速蒸发,其中蕴含的剑气终究难以消除,落在身体表面打出一次次金铁之声。
“这是......”
高大身形自黑烟之中感应到一股惊心动魄的气息,正在吃惊就被连砸几拳几脚,巨大的力量冲击过来,其身体表面气机聚而又散,倒飞十余米。
闻道!
方笑云内心暗凛,双脚踏地蹬出两片扇面泥沙,箭矢般追上。
修行者纵然不使用法术也有气机护体,仿佛一面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护盾,不把这层气机打破,休说对其造成伤害,甚至连身体都摸不着。倒不是说这样就可以无敌,通常而言,通玄以下修行者不足以做到气机外放,普通人使用普通兵器、或者拳头依旧能造成一定伤害,实在不行用人力慢推磨死对方;等到了通玄,法力通玄意味着气机盈满,就好似凡间高手的真气护身,只不过“真气”的性质截然不同。具体到个人,修为不同、功法有别,这层气机的厚度、凝实程度存在差异,多数情况下,普通兵器很难突破,只能一点点磨去。
此前十三血骑三下五去二将独狼杀死,看似轻松,实则因为血骑从人到兵器都与普通人不同,且需合力、借机才能做到。
若能再进一步,迈过玄关触及道境,这层气机便如同活物拥有生命,除非体内法力耗尽,否则的话,纵然将其打散还能再度聚集,只要能缓一口气,修行者便又生龙活虎。因而大多数时候,普通人杀死闻道以上修行者,就只能将其身陷万军从中,成百上千人不惜死伤,还要做到军心无惧才有可能做到。
眼前这位,方笑云若知他是闻道境,此次张村之行多半不能如此果断。但在此刻无法可想,既然有了机会,便只好得势不饶人。趁着对方尚未从震惊之中完全反应过来,方笑云急速跟进,左拳又刺,快如闪电。
蓬蓬两声,拳中额头,锥持左肩,一圈波荡如潮水四方蔓延,高大身形的头颅猛地后仰,肩头一道血光。
破法!
方笑云内心暗喜。
完美法器果真带有奇妙效果,铁锥在对方尚未完全散去的气机之中硬啄出一个洞,制造出实实在在的伤害。当然这也看谁使用,没有方笑云那样狂横无匹的巨力,加上瞬间狂化的加成,此番断然无法做到。
既能伤就能杀,方笑云不给对方喘息之机,落地后身体好似弹簧崩起来,鞭腿横扫。
“狂妄小儿,以为本座会怕你!”
不知是因为气机不宁还是出于愤怒,高大身形这次既没有施法也不用剑,和方笑云一样挥起拳头。
蓬!
拳腿相交,比刚才剧烈十倍的波动轰然释放,两人身形两散,均自暗中皱眉咒骂不已。高大身形吃惊于这位侯爷的身体比传说中更加强悍,力量之大不仅能与自己硬拼,险些打断指骨。那股萦绕的黑烟诡异莫测,刚刚肩头失血的瞬间,一股虚弱的感应油然而生,竟然被吸走一部分生机。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让人联想到魔头?
说来有点冤,倘若是方笑云刚得怨魔那会儿,高大身形断不会见之、触之而不识,皆因怨魔在方笑云体内温养已久,加上那团火的“折磨”,使得它不知不觉中有了变化,否则一旦现身天地有感,那种不为世界所容的强烈波动连普通人都能体会到,更不好说像他这样的修行高手。
除了黑烟,他还感受到一股别样的灼烧感,若有若无一时难辨,不是发生在身体表面,而是透过气机深入体内,仿佛要把血液、甚至法力点燃。
炼体不是炼体,修法的境界如此之低,偏偏打起来让人难受,简直是怪胎。
在当高大身形为魔头疑惑时,方笑云同样是暗中咒骂,起初看到对方选择肉搏,让他既惊且喜,吃惊于闻道高人兼修炼体,这场战斗恐怕没法打,喜的是与高手肉搏总比斗法好,起码算得上以己之强。
拳脚相遇才知道,这位高手不仅强悍而且奸诈,挥拳时暗藏剑气三道,在方笑云的大腿上刺出三个窟窿。
换成旁人,三剑足以断腿三截,纵然方笑云也不好受,落地时踉跄几步方能站稳,抬头时,高大身形倒飞三丈,体表雾气弥漫的样子尽数消失,面相看去极为朴实。
“倒是一副人模狗样。”
心中暗骂,方笑云的动作没有停顿,他伸手在小腿一抹,将未起时忽然见对方身体如拉开的弓弦,紧接着弹回,凌空飞渡途中双手张开环抱,数十丈范围来密密麻麻雨丝横漂,仿佛受到召唤般聚集到其手中。
一把由不知多少雨丝、多少剑气凝聚而成的三尺青锋,视线投去双眼刺痛,无法直视。
“不可理喻,只能力服,方侯,借尔一臂立威。”
高大身形手握长剑飞射而至,浩荡的修为终于毫不掩饰地展现出来,在其强悍灵识锁定下,方笑云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他甚至来不及做更多反应,只是本能地举起双手。
“升堂,登位!”
高大身形眼前一黑,耳边听到啪的一声响。
刑天,罚道,人铡,六扇门三圣器之中,刑天用于作战的时间与次数都是第一,相比之下,罚道更多存在与传说,用于实战的次数屈指可数,且不传人耳;人铡最初只不过是把普通铡刀,因施刑某位皇帝生灵,再由高人聚拢收敛,重新炼制后,实际上已经成为法器。
时至今日,罚道供于六扇门,人铡由资格最老辈分最长的好好先生掌管,非刑至皇族而不示,唯有刑天,无论陆亢还是之前的人,长年用它缉犯追凶,可以说,上面的每一分气息都代表着一位大恶凶徒。
即使白痴也能知道这件被称作管罚圣器的价值,得到后无时无刻不在琢磨如何使用,起初没有头绪,封衙期间有次因烦躁无聊想卖弄官威,无意中在朝堂之上清喝。
“升堂,登位!”
因为那次,刑天传出呼应,才有了后来的研究与尝试,进而有了今日之仓促应对。
惊堂拍案,浩荡官声,顷刻间响彻山间。
......
......
第二一二章:剑阁来人,一线生机
小溪源自后山,水质清冽,深不过七尺。每年夏日,村内不分男女老幼,爱到这里消暑净身,滩边水下,柳阴石旁,尽是嬉闹笑骂之声。
今日清水中不闻欢笑,唯见刀光凌冽。
落水的那个瞬间,巨灵王拧腰旋身,长刀在水下旋出清晰断层。周围清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冰,被刀身斩断的冰块轰然下落,砸出一声巨响。
凶猛刀势加冰冻,依旧阻止不了预谋已久的偷袭,巨灵王的双脚堪堪落到实处,腰间陡然传来剧痛,鼻端同时嗅到极为特别的辛辣气息。
冰层碎裂,两侧暗红身影闪烁,坑坑洼洼的皮肤,几与身体等大的头颅,血盆大口弹出长舌,其迅猛无法用视线捕捉。看到它们,巨灵王的心猛地一沉,瞬间意识到自己遇到了大麻烦。
蛮荒多地火,周围寸草难生,严苛的环境下却催生出许多妖灵精怪,火蟾是其中之一。这几只火蟾气息凶猛,肥壮的肚皮两侧隐约可见银色丝纹,分明已成长到三阶。长年累月吸纳地火,它的攻击手段主要有二,除了足可熔炼精铁的内火,最可怕还是那条舌头,真正可谓是快如闪电,无坚不摧。
属火的妖兽潜伏在水下偷袭,称得上是奇思妙想,此前如果不是巨灵王以寒气成冰影响到火蟾的行动,巨灵王恐不仅仅只是受伤那么简单。冰层当中,只见火蟾肚皮起伏,身体周围出现一圈圈肉眼可见的红色波纹,所过之处寒冰成水又在瞬间沸腾化雾,热气腾腾的样子宛如热泉。只待这层天然护盾消除,三条火蟾与它们的舌头,足以令任何人胆寒。
溪水为巨灵王提供了一些掩护,同时带来潜在的巨大危机,北地之人不擅水性,他虽是修行者,也不能一直憋着不换气,有火蟾在一旁虎视眈眈,巨灵王无法出水,由此考虑,水下反倒成为绝妙陷阱。当然,最危险的乃是操纵火蟾的人,巨灵王在水下只能凭借气机感应到三丈外有身形游走不定,带来极其危险的感觉。
片刻观察,三条火蟾四肢摆动,飞快的速度围绕着巨灵王打转。周围热浪滚滚,水中竟有身在烘炉的感觉,腰间受伤的部位更是火烧火燎,以巨灵王充沛的内息竟然都压制不了。
等到冰层开冻到不足一尺,红影乍现。
“阳关......”
巨灵王怒吼,长刀再挥,冰寒之气自身体连同刀身汹涌而出,怒涛般席卷八方。
砰!砰!当中夹杂两声微不足道的嗤嗤声响,其中两条火蟾被冻结在冰层内,如同压破的瓶子般碎裂开来,进而化作青烟袅袅,与此同时,两条红影撕裂冰层,一道在巨灵王的后肩刺入,一道卷住他的左腿狠狠一拉。
火辣辣的感觉从皮肤渗入一下子钻到心里,巨灵王愤怒的咆哮在河水中冲出一股血浪,身体一个踉跄。冰与火的对决,他的那条粗壮左腿上出现血痕,缠住其左腿的长舌同时覆盖上冰花,随即在厉啸之中弹回。
至此巨灵王才知道,三条火蟾之中的两条仅为幻象,不知是火蟾自身神通还是阵法所生,无形之中分担了部分压力。
真正要命的是背后那一刺,巨灵王的肩膀几乎被刺穿,剧痛之中长刀脱手。
巨灵王豁然转身,不远处的水下有个与他差不多高的人,瘦小枯干看不清样貌,手中尺余长的铁针突兀出现,又仿佛变戏法般消失。迎着巨灵王喷火的眼神,对方嘴角牵动似在微笑,随即手脚并用如游鱼般退到远处,任凭巨灵王用左手捡起长刀,下一刻,火蟾释放的波纹散开,以巨灵王为核心的圆圈内再度出现两条与之一模一样的同类,旋转着连成一片,难分彼此。
有火蟾做掩护,偷袭者不想承担哪怕一丁点风险,若是巨灵王不顾一切冲出水面,更是自寻死路。
对着这样的局面,巨灵王竭力催动修为维持寒冰,此时从水面看,小溪中犹如寒暑两季,当中一块玄冰,周围沸水滚滚,时而有破裂的冰块激荡到空中,砸出阵阵水花。
时间流逝,水下之人分秒难熬,岸上则是另一番情景,位于小桥不远处的柳树下,两人相望而立,手中剑似沉山,身形静如雕像。
早在巨灵王落水的那个瞬间,阮养本能地想要支援,然而当她拔剑时,内心仿佛醒悟、又似乎迷茫地闪过念头。
自己为何要救他?
任由该死的矬子死在这里,岂不正好?
这样的想法在脑子里停顿不足一秒,女杀手犹豫中闪过新的念头。
他只能由我来杀。
除了我,谁都不行。
心意决然,阮养纵身、凌空出剑,将至巨灵王落水处忽然折转,从自己的肋下刺向身后。
咦?呀!
一半是惊呼一半是尖叫,偷袭者退走,阮养下落将及水面时,忽然间没有任何征兆地收足提气,身体凭空拔高三尺。这已称得上匪夷所思,下面还有更让人惊奇的一幕,当其升至高点,阮养收腹弯足,探头向前提剑于身后,以剑身在自己脚掌一拍。
借此一拍之力,她的身体以违背常理的方式“弹射”而出,竟然追上实施偷袭之人,此时她将背在身后的长剑转到身前,非刺非砍,而是轻轻一抖。
三点寒星乍放,近距离射向偷袭者面门,偷袭之人“啊”的一声尖叫,右手挥剑,左手握拳连续挥动。
拳风呼啸,由罡气所化的拳影几乎并排成同个平面,双方动作快如闪电,起初尚能分辨出谁攻谁守,顷刻间就已搅成一团,只能看到人影纵横,剑气、拳风、泥沙飞射,掀飞了地面,也搅乱了伴随阴雨而来的风。
数十上百次交手,时间仿佛只过了一瞬,突然间人影分离,偷袭者退至十丈外的岸边,阮养落到一颗柳树下方。
头顶,被剑气绞碎的枝条如雨,脚边是沸腾起来的河水,女杀手面沉似水,右手提剑,垂与身侧的左臂微微颤抖。
偷袭者一身黑衣上出现几处破损,隐约可见血迹斑斑,他张开嘴连连大叫,仿佛在示弱,仔细看,会发现其眼眸当中充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笑意,释放着野性的气息。
“不打了,不打了不打了!师姐别动手......你我是同门,不打了好不好?”
阮养没有回应这句话,但也没有再动手,她用余光瞥一眼河面,再把视线转回到对手身上。
“一线生机?”
与剑意相仿的目光紧盯着对面的年轻人,女杀手问话的时候,神情异乎寻常的凝重。
“你是剑阁的天下行走?”
古越修行界以剑阁为尊,十年出一人,称作天下行走,外人称其为一线生机,意指剑术凌厉,动辄要分生死。
倒不是说剑阁十年才培养一名高手,但有资格以这个身份代表剑阁之人就只有一个。
阮养出自剑阁,身份角色不同,之前从未见过此人。她也没想到这位以剑道为己任的天下行走竟然会出现在张村,做着与杀手相同的事。
年轻人微笑着,看上去竟然有些羞涩。“别人瞎叫的。师姐面前,小弟岂敢放肆。对了师姐,小弟这次来是奉了老师们的命令请师姐回去,嗯对了,安国将军说,只要您回去,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只当没发生过。”
这番话显然针对是阮养被擒之后留下,时间过去这么久,期间几度出手,古越军方与剑阁不可能还不知晓。若以军法门规而言,一句既往不咎绝不仅仅是大度,还包含着器重,甚至是宠溺。
听完他的话,阮养一时没有回应,年轻人随即又道:“老师们根据种种迹象推断,师姐之前因失剑受挫,剑心受损,将来恐难突破玄关,所以还特意让小弟带话,此番回归,师姐直接进入剑山养剑......对了师姐的剑已经找回,是不是不用了?”
不等阮养回应,年轻人又道:“还有啊,最近庞山有位叫周吉的高手到了剑阁,听他讲起师姐......”
“我不能回去。”阮养打断道。
“为何?”年轻人再度眨眼。
“我要杀一个人。”
“杀谁?我帮你啊?”年轻人雀跃道。
“你想杀我?”阮养语气冰冷。
“谁想杀师姐?说我?”
年轻人眨眨眼睛,仿佛没听懂,但他很快做出恍然的样子,用力一拍脑袋。
“小弟头回见到师姐,风采比传说更胜三分,一时手痒,师姐不要错怪小弟。小弟这点道行哪里是师姐的对手......”
“不用掩饰了。”
阮养低下头不再看他,语气清淡下来。“别忘了我才是杀手,你有杀心,我不用看就能知道。”
“师姐......”年轻人神色委屈。
阮养淡淡说道:“如果我愿意,当初本可成为剑阁天下行走,因我选择杀道,你才得到机会。你想用杀手的方式杀死我,没有比这更能证明自己。”
她的语气极为肯定,甚至没有询问的意思,年轻人注视着对面的女子,脸上微笑慢慢敛去,眼眸深处野性的光芒随之浓郁,并且清晰的显露出来。
“师姐果真不肯回头?”
阮养根本不做回应,年轻人便也沉寂下来,两个人谁都不再开口,只默默地相对而立。
时间流逝,激烈的搏杀在水中持续,与之相比,岸边的对峙静悄悄持续,只有危险的气机来回流转,不断堆积。此时站在远处看,会发现两个人中间的那片地带雨不落草不惊,一切仿佛被定格。但在周围,一团团被狂风包裹的雨丝飞旋,本该透明的雨水竟然带上颜色,并有种种幻象显现。
以阵法大师的眼光来看,这一块区域被两人剑意劈开,将幻阵之效果生生斩断。
不知过了多久,咔的一声轻响,听起来仿佛是装满水的容器破裂,一直静止的阮养突然提剑,对面的年轻人同时挑眉,正待有所行动。
啪!
惊堂之声骤现,如有成百上千人同时喝出一声“威武”,与此同时,河面上传来无数气泡破裂的声音,冰块与沸水交织飞舞,几道身形先后飚射到空中。
剧变一起便无休止,其余几处战场也都纷纷响应。
......
......
第二一三章:生死转换,心意反杀
曾有杀手说过:人分两种,可杀与不可杀。另一位不同意,认为该分作杀人之人与不杀人之人。简单粗暴的划分在一定程度呈现出这种古老职业者心中的世界模样,涉及到某些不被认可的操守与坚持。
生死边缘游走的人,以刀剑将世界劈成相对立的两个部分,大约只有这样才能抵达职业顶峰。阮养就是这样的人,她的技艺远没有达到最强,但在杀机的感应上,无人能出其右。
来自剑阁的年轻人并不气馁,他是天下行走不是杀手,以杀手的方式战胜险些让自己无法代表剑阁的师姐固然能带来心理上的满足,与其想要追求的荣耀并无关联。
接下来的对峙,他敏锐地察觉到某些迹象,师姐不够专注,精力并未百分百集中在自己身上。
轻视还是羞辱?或者故意为之,目的在于诱敌?师姐如果若认为可以用那样的法子对付自己,一定会后悔。
转念只在内心,年轻人一丝不苟地做着应该着的一切,耐心等待双方蓄满气机。
堂堂正正击败“前任”,于剑于心都好。
一只入阵的小兽靠近到河边,不知是因为失去理智还是看不懂状况,它竟然闯到双方之间的那片“净土”,被剑意填满即将溢出的空间因这次误会而崩开缺口,小兽的内心刚刚涌出危险的念头,身体便已经爆裂开来。
漫天血雨,皮毛、内脏被千百次穿刺与割裂,化作碎片直至粉雾状。就在血花飞射的那个瞬间,年轻人的杀念与剑势都已圆满,随即启动。
此时周围剧变连连,双方蓄剑并非只有彼此争斗,还在一定意义上联手与阵法抗衡,剑意释放意味着对大阵产生破坏,譬如周围如气泡破碎的声音,惊堂之声以及河水中的变化,他都视如不见充耳不闻。
年轻人知道师姐无法像自己这样,进而想好该用何种方式将其击败并且杀死,他甚至连剑招次序都已设计好,料定对方会按此进行。
接下来的一幕,不仅大出年轻人的意外,并让他感受到从来没有过的羞辱。只见阮养提剑起身,却不是朝着他这边过来,而是平掠之后横飞,一剑断流。
啊?啊啊啊啊......
年轻人跃到空中,之后目睹那个娇小的背影义无反顾地冲向河水之中冲天而起的玄冰,感觉就像是被人狠狠抽一记耳光,火辣辣的疼到无法忍受。
她竟然......
她怎么敢......
她怎么能......
这类念头在脑子里转的时候,七星剑芒劈练般撕裂沸水与玄冰,轻轻松松将那条追逐到巨灵王脚下的长舌切断,继而一转,自当空削掉握着铁针的那只手。
这一系列动作无比紧凑,仿佛事先排练好的一样进行,直到身形跃到最高点,那名矮小枯干的男子才把视线从巨灵王的心口拉回,直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断臂。
与此同时,爆裂的剑气接连炸开,女杀手背后衣衫尽裂,一条条细密的伤痕以印在上面,而这仅仅只是前兆,年轻人饱含杀机、此时更增加了无穷愤怒的一剑破风而来,剑锋堪堪触及到已被鲜血染红的肌肤。
此时不要说阮养,圣人之下换到她的位置,无人可以自保。
“为什么,为什么啊啊!”
年轻人的怒吼在周围回荡,剑锋突然传来阻力,那种生硬与冷漠交织出极其强大的反弹,瞬间将他的思绪拉回到战场。
当面是一把奇长无比的大刀,与一张呲牙咧嘴、同样怒到极致的面孔。
阮养的那一剑不仅解除了致命危机,还为巨灵王创造了绝好良机,此时他只需动动手指就能将自己的对手连同那只火蟾
一起杀死。但他显然没有这样的念头,几乎在冲出水面的瞬间,视线就已转到这边战场。
有意无意间,巨灵王与阮养险些完成一次完美换位,然而他自水下冲出,对战斗的把握无法做到精准及时,等弄清状况,年轻人的黑色长剑已经见血。
横刀一拦,未能完全阻止攻势,感觉到阻力,剑锋稍偏,在阮养的后背撕开一条尺余长、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飚射,剑势未绝,愤怒的年轻人只用手腕轻轻一转,黑色长剑顺势一抹,斜撩巨灵王的小腹。
亏得巨灵王的个子矮,否则这一剑应该指起裆下,即便如此,也是攻其所必救。
意外发生的时间不长,足够年轻人把握局面,他看到巨灵王不仅受伤严重、气息也不均衡,水下憋气加上法力的超负荷运转,强弩之末。阮养?她能否在承受那一剑之后活下来尚且难说,纵能保命,落水后还要面对大敌。
没了舌头的火蟾并非不能攻击,相反会兽性大发,至于那名不算同伴的同伴,断臂之仇焉能不报。
年轻人内心非常清楚,如若这位师姐在战斗不利的情况下选择逃跑,他与同伴相加也未必能奈何得了。反过来对手相互救援,才促成这个必死之局,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再度令年轻人大感意外,面对足以将身体切开成两半的剑锋,巨灵王不避不让,整个人如同石头般直撞过来,其姿态之迅猛、神情之坚决,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出水时就已准备好这样做。
“啊?!”两度意外,再快的反应也来不及,年轻人大声尖叫。
“啊......”
巨灵王也在大叫,叫声如野兽,疯狂到了极致。
砰!
撞击无可避免地发生,许多细微的声音被掩盖,巨灵王双手如刀刃连环出击,屡次与年轻人的身体发生“接触”。即使这样的局面,年轻人依旧做出多种应对,黑色长剑在贴身紧逼到几近不可能条件下撩、提、刺,玄妙精奇之处,让人眼花缭乱。
一方手段多且精巧到极致,一方厚重如山,撞击终究发生并且是这次交锋的主流,年轻人身形倒飞,开口连喷数口鲜血,眼睛里的野性光芒覆盖上一层淡淡惧色。
巨灵王奋力追逐但追之不上,落地时脚步踉跄,一步踩出,地面上的鲜血拖成小溪。他不看对手有没有后续攻势,而是扭头朝沸腾的河水仓惶大喊。
“软软俺的软软......”
不远处的年轻人正在回气打算亲手了结这一战,听到这个鬼哭狼嚎般的声音,情不自禁打起冷颤。
“软......啥意思?”
疑惑的念头并未持续太久,胸腹传来的剧痛与体内到处乱窜凶戾气息提醒他,这个既矮且丑的男子的那两三记手刀不是能够随便忽略的伤势,尤其那股包含血煞的戾气,几乎在瞬间将其神智冲垮。
什么人能聚集这么多凶煞,为何还能像正常人一样?
巨灵王如何做到这点不晓得,他只知道自己绝对无法忽视,甚至不敢耽搁。
到底要不要......
迟疑当中剧变又来,尚未平息的河水再度沸腾,一道身影冲天而起。
女杀手提着一颗头颅落到岸边,目光依旧那么冷冽,身形稳如磐石。
这怎么可能?!
年轻人几乎瞪破眼球,他无法想象这位师姐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水下完成击杀,他清楚地记得,阮养落水之前就已弃剑,或者说已经拿不住自己的剑。
“软软......”
“闭嘴!”
冷喝如同军令,巨灵王踉跄冲过来的步伐被阻止,凶神恶煞的面孔上写满了担忧与无辜,阮养看也不朝他看一眼,目光直视着对面的年轻人。
“你还不逃?”
“呃?”
年轻人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在下一刻,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刺啦一声巨响,仿佛布巾被剪刀裁开,当空一股艳阳落下,照射到每个人的身上。
阴雨连绵的天突然晴了,封闭多时的阵法也突然被破掉,周围无数条身形争先恐后挤入视野,伴随着无比巨大的厮杀与呼喊。
杀!
当头而来的是一条红色巨龙,经历激烈厮杀的血骑带着满身的煞气扑面而来。视线拉远一些,以巨犀为龙头的兽群浩浩荡荡,在狭窄的村子里挤出铺天盖地的气势。
年轻人不清楚这一切因何发生,只意识到自己与师姐对峙蓄剑的过程该是原因的一部分......已经不重要了。
“师姐可知道刚刚小弟手下留情?”他在胸腹连点数指,一边快速说道。
“我知道。”阮养神情冷漠淡然。“你若不走就会死,我不会像你那样。”
“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年轻人边说边急速倒退,脸上再度浮现出带有羞涩意味的微笑。
“师姐小心哦,下次小弟会找个合适的地方,将师姐安葬。”
“你说什么!”巨灵王怒吼着冲过去。
“我等你。”阮养淡淡回应一句,之后目睹年轻人消失在不远处的树林,巨灵王一头栽倒。
“你......”她向前迈出一步,脚步显得迟疑。
“俺没事俺没事。”巨灵王挣扎回头,却看到阮养软软倒地,再无法起身。
“软软......”
惊天动地的大喊回荡在周围,声势之激烈不亚于之前那次拍岸。此时此刻,整个张村道出充斥着血腥与厮杀,决定性的交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真正决定战局的并不在这里,而是发生在村外。
......
......
第二一四章:最危险的后手
时间倒回战前,从县城奔袭而来的军队冲入张村,村外留下孤零零的马车,周围仅剩几名文官与少数武力普通的差役。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少女掀开窗帘朝天上看,铅云如湿透的棉被压在头顶,仿佛伸手就能够到,往前看,小小山村林木掩映,细雨遮罩仿佛在画中,迷离中引人遐想。
“这个地方啊,真是可惜了。”
少女捧着手朝掌心呵气,之后看着白气随着阴雨寒风一道飘散,清澈的眼眸之中透着怜意。她朝周围看看,以刘县令为首的十来人个个紧张不安,眼睛死盯着村子,但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那么多人进去后没了踪影,张村显然包藏着陷阱,这意味着巨大的风险,极有可能波及、不,是一定会影响外面的人。老实说,周围的这些差役、包括刘县令在内称得上是“老三边”,对于新候,大家既疑且怕,怕的是其到来后的一系列雷霆手段,疑的是他的强势能否维持,过不过得了今天这一关。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对三边而言,御赐亲封的侯爷是外来户,似这样摆开架势剿匪平乱,实在算不上什么好策略。要知道,三边乱局持续超过百年,官、民、匪早已经分辨不出,以往大宇帝国不是没做过努力,都已失败告终,连帝国内部的私人势力也都不愿涉足。譬如苏氏,有充足的财力,无法之地本可有一番作为,然而苏小月知道,当初三边乱局初现,老太君就下令全线退出,顶多将触手伸到青峡时为止。
事实证明老太君眼光独到,在三边,帝国官方也好,帝国宗族势力也罢,一旦到三边便会成为“公敌”,各方山匪、周边势力,彼此争斗的同时有着广泛共识,但凡出自大宇帝国,即便只是寻宝探秘组织的队伍都会被针对,难以长存。
各方在无法占领的前提下只接受大宇名义上主权,但不容许帝国真正将其掌控,去年的战争以及今年的撤军都得到体现,三边之民有点见识的人也都心知肚明。以虎威之强势,尚且不敢直接挥师杀入三边,怕到时既无大义名分,周围虎狼觊觎,内忧外患,无法持久。
方笑云是否清楚这些?该是知道的,否则不会封衙,但他的选择着实让人担忧,不客气地讲,即便今天这场仗打赢,接下来依旧不得安宁,甚至会更麻烦。
俗话说打狗看主人,剿了山匪,山匪背后的势力便会走出来,事实上,眼前的这个局明显不是几股山匪能够做出,而剑阁也只不过是幕后之一罢了。
当然方笑云不傻,做决定时必然有自己的考虑,然而今天这场突袭不在计划之中......呵呵,因为我啊。
这个家伙没有刻意掩饰,倒也不觉得讨厌。
只不过......
心事凌乱,不知不觉面孔微烫,少女忽又想到姓方的家伙野心勃勃,别的人也有各自打算,譬如周围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差役,谁知道每个人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任重道远啊,人心所以难测,皆在于此。
“仙子,仙......可知村内是何状况?”
“嗯?呃,打仗呢。”
突如其来的询问打断思绪,少女心神回到当下,偏过头来笑了笑。
“既在交战,我等却看不清状况,仙子......”
车内坐着帝国的骄傲,宛如天上的仙女,刘县令畏畏缩缩的样子有些可笑,落在其身后的两名亲信更加不堪,连抬头看一眼的胆量都没有。
看着这一幕,少女莫名懊恼,情不自禁要与某人对比。当初方笑云挟势而来,初次现身宛如杀神,但子啊封衙期间,短短数日便与原本就在这里的每个人都很谈得来,宛如一家,反倒是苏小月,美丽、可爱、活泼、几乎所有用于赞美女性的词汇都能用在她身上,偏偏人们在其面前总也放不开姿态,极为拘束。拿刘县令来说,见面交谈不止一次,至今连起码的官仪都保持不住。
以往她丝毫不在意这些,如今却时常愤愤不平,今日中了八伤之术,心意更是波澜起伏,静不了心。
“村里有法阵,外面很难看到内里状况。”
“法阵?这里岂不是一个陷阱?”
“陷阱,当然是的,事先方笑云也知道。”
随口解释两句,少女留意到县令表情失望,便又宽慰道:“大人放心,目前看情况不算太糟。”
“呃呃,方侯勇武过人,下官不担心。”说完发觉这样的表述与自称都显得怪异而且极不合适,刘县令忙又道:“仙子既能看破,可有办法提供帮助?毕竟......”
下面的话却又不好说了,苏小月知道刘县令不了解自己的状况,并不为怪。
“大人有所不知,其实我在这里不得闲的。”
“呃?”
“应该快要出现了。”
少女视线投向一侧,山腰处传来呼啸,片刻后,只见两条身影联袂而来,竟两把锋利之极的阔刀平推,无论前方是老树还是巨石,全都一幢而碎。
对着这样的浩大声势,周围差役面如土色,几个胆大的鼓足勇气想要迎上去,被苏小月阻止。
“回来吧,你们拦不住。”
言语之间,少女飘身而出,落落白裙如同云彩上到车顶,俯视徐徐走来的面具人,和那名披发头陀。
“三大匪首,为何只来两个?”
“月灵仙子好大的口气。”
从话语中听出轻蔑意味,头陀略微有些不满,反驳之后,他把月铲竖到地上。看似随意的举动,在发出闷响后,周围差役们突然觉得内心剧烈颤抖,感受到一股如同猛吻贴面的凶煞与惊恐。
呼啦啦,众人情不自禁连连倒退,有人中途摔倒,带着蛮神污泥连滚带爬地逃开,拉车的骏马因为惧怕发出长嘶,一个个人立而起。
苏小月自然不在此列,不见她有何举动,一团柔和的气息如风微动,马儿们很快平静下来。
“大胆狂徒,竟对仙子不敬。”
刘知县紧咬牙关才能遏制住逃跑的**,奋力维持住官家风范,两名亲信依旧坚守岗位,但都两股战战。对面,两大匪首不屑于搭理他们,等待头陀立威后,面具人望着站在车顶的少女徐徐开口。
“仙子知道我们会来?”
“当然。”
“然而仙子没有离开。”披发头陀随后道。
“你真正想知道的是,云飞究竟有没有伤到我对不对?”
“......”
头陀沉默下来,苏小月接着又道:“神州万里,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帝国境内,无人敢伤我。云飞能做的事情,你们两个做不得。”
没有疾言厉色,没有吼喝断叫,少女平平静静地讲述着理所当然的话,压力就已到了对面。
众所皆知,月灵仙子为双重天骄,秀女峰将其看成未来,老太君更是宠溺到无以复加,这样的背景即便放到普通人身上,效果不亚于免死金牌。相比之下,苏小月自身强大与否不是太重要,任谁想动她,都必须考虑能否承担得起后果。
披发头陀闷哼一声,终究无言以对,面具人在一旁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变得和缓。
“自三边甩脱王权起,帝国三大宗门,四大宗族,皆不涉足此地。仙子贵为天女,何苦参与到这等俗事当中?况且今日不同于往时,我等名为乱匪,实以此处为家,天下虽大,也只有这里容得下我们;然而方侯到此后,所作所为分明不给我等立身之地,我等唯有与之搏命。”
“这倒是的。”苏小月微微点头。“方笑云既要毁家,还要夺命,换成谁都只能和他拼了。”
“感谢仙子体谅我等苦衷。”面具人说道:“讲句不敬的话,我等既然到了这里,明知其险亦不得不为。”
“那你们在等什么?为何不出手?”少女在车顶好奇询问,仿佛谈的不是生杀大事,而是在做游戏。
“等我自己退走不管这里的事?那不可能。我既然在这里,明知其险亦不会离开。”
“仙子......”
“说来说去还是怕。”少女在高处一声轻笑,轻蔑的意味便让人无法忍受。
“八伤之术侵蚀心神,时间越久越麻烦。云飞是不是这样告诉你们?可是啊,事有两面,这样拖下去,也给了我更多机会化解。毕竟你们也没有亲自感受过八伤箭,不知道它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对不对?”
轰鸣声再度传来,被驱赶的兽群从四面八方冲入山村,引发系列剧变,奇妙的是,那么多野兽、还有芒克战士,竟然没有谁注意到这边,就连那几头体型庞大的巨犀,也只是喷着白气从身边经过,对这里的对峙视若无睹。
逃开的差役们目瞪口呆,刘县令表情古怪,想吆喝两句,又担心坏了仙子的“大计”。显然在他看来,月灵仙子什么都没做表明其胸有成竹,凡夫俗子安静看着就好,不要胡乱插手。
混乱的景象持续一阵,周围再度安静下来,苏小月与对面两人的视线都投向村子,无形气机在彼此中间流转。
“看,局势不像你们预料的那样。”少女的声音如清泉叮咚,神情愈发淡定。“觉得阵内的战斗没有问题,担心我在阵外动手脚才到这里,现在这样,嗯,我倒无所谓,看着吧。”
这番话倒出事实,同时挑破两人内心的担忧,截至目前,村子里的战斗和预料的情况大相径庭,正如苏小月没说出来的那样,他们两个在这里什么都不干,少了他们,对村内战斗胜负的影响却极大。
丢下苏小月不管不问?自然也不行。
又过片刻,惊堂之声突然降临,宛如一道惊雷震慑神魂。至此,任谁都明白阵内情况不妙,面具人终于决定不再忍耐,扬手沉声道:“请仙子暂退至十里外。”
“不顾一切想动手了?”
少女微笑着,美丽的脸庞上神情自信而且强大,丝毫不像是受过伤的人。
“谁来?”
“我。”
突如其来的声音来自身侧,苏小月愕然回头,视野中只看到那身红色官服,阴雨之中异常刺眼。
“大红袍!”县令大人怒喝连连。
......
......
第二一五章:安内
红袍当头,如血云滚滚而落,周遭一圈禁锢的力量,只见当空起了一道道风。
风无行迹本不可见,此刻却清晰呈现出来,如水波荡漾,层层叠叠,倒卷如牢笼。描述起来颇为麻烦,其实顷刻间完成,少女眼中的愕然之色尚未消退,孤零零的马车周围就已经被蔓延的涟漪包裹。
“空间之力,还有......”
声音透着诧异,不知是因为刘知县的举动,还是因为牢笼本身。苏小月随后抬头,大红官袍徐徐而落,一股血腥的气息随之而来,闻一下便觉内心烦躁,此前好不容易被抚平的八伤之力蠢蠢欲动,脑海也不那么清明。
道骨元胎之体,自幼清修至今,她尚且如此,可想而知换成别人会怎样,双方尚未真正接触,大红袍之威力尽显无疑。
“垢元血狱?你......很辛苦啊!”
看清、认出之后,苏小月的声音中多出来几分唏嘘之意,倒也不怎么愤怒。刘知县施法当中听到这声感慨,脸上竟也流露出一丝苦意,像是有些无可奈何。
“非如此,不足以困杀仙子。”
垢元是一种叫法,非指某种具体法宝,凡不能被修行者所用、吸之触之闻之皆有害的元力元气通通被称为垢元;加上血狱两字,便是说元力当中包含血煞,蚀智夺神之效于垢元之中尤为厉害。
众所周知,元力为修行的基础,任你修为通天,无论炼气士还是巫师祭司,又或炼体及偏门,只要是修行者离不开它的存在。某种角度讲,修为的加深与境界的提高实际上就是元力深厚与精纯的过程,倘若这部分坏掉,便等于树木花草烂了根,后果可想而知。
本为垢元,再加血煞,刘知县穿着这身官袍自成空间,固然能够防人窥探,同时也与垢元为伍,每时每刻都有可能“烂根”,因此苏小月说他辛苦,知县自身的体会最为深刻。
如今这座牢笼被施展开,垢元得以释放,苏小月的处境就仿佛是鱼儿泡在毒血当中,随着牢笼不断缩小,不用说也知结果怎样。
因此她立即封闭关窍,不让垢元近身,偏偏修行者施法必动元力,感应交织在所难免,这种辛苦实难描述。而在击破牢笼的过程中,免不了会有空间崩裂,到那时千千万万颗无形碎片,只需带来一丝伤口、一条狭缝,或者喘一口气,某个毛孔炸开,都会导致垢元入体。
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道理再简单不过。垢元入体等若污水融入池塘,再想把它“提炼”出来何其艰难。此外还有苏小月当前的状态,内外交困,左右为难。
两人说话时,周围的差役大惊失色,有的尖叫有的怒吼,还有的绝望大喊想要逃命。但还有金骷髅与头陀,在看到刘知县以大红袍困死少女,起初微微有些发愣,看起来并未料到此种变化,但在随后,两人马上反应过来,双双冷哼一声开始追杀四周差役。
血狱双向,好比法阵出入,并不一定会阻止来自外部的攻击。然而两个人谁都没有尝试夹攻,一来没有真正弄清状况,更主要的原因是不想与垢元发生接触,哪怕只是神通都不愿意。仅此一点,更能证明垢元对修行者意味着什么,可见苏小月面临的压力之大。
以他们的实力,区区几个普通人哪有能力对抗,惨叫哀嚎之中转眼杀了数人,余下的惊慌失措。便在这是,苏小月收回视线望着刘知县,目光重新变得清淡。
“隐忍到现在就为了对付我,有没有想过事后?”
之前苏小月说过,神州万里,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没有人敢真的伤她。这话稍稍有些夸大,但也道出部分实情,除非有实力面对秀女峰与老太君的双重怒火,谁敢轻动。说句不客气的话,杀了方笑云的后果远不如伤害苏小月严重,任谁都要细细思量。
云飞施展八伤女,因他来自西陵帝国,且不为天下所容,刘知县是帝国官员,任命时祖宗八辈儿都要清查,断不会与异国扯上关系......今日之事暴露,刘家不止要灭族,祖坟都会被荡平。
苏小月因此不解,多问一句道:“纵然不惜一切,至少等他们两个出手之后,若这两人能将我拿下,岂不白白暴露了自己?”
“仙子以为我与他们是一伙儿?”刘知县脸上苦恼无奈之色褪去,得意的神情无法掩饰。
呃?苏小月微微愕然。
“我此番出手,三重原因。仙子若能猜出两个,我便放手立即离开如何?”
嘴里这样说,刘知县动作不停,道道法决挥洒,红袍之上光华闪耀,团团血云聚集,乍一看,就好像血海之中隆起的一个个鼓包,血腥狞恶的气息随之不断加重。小小空间隐隐传来恶风呼啸,苏小月身在其中,白裙飘飞,发丝飞舞,周身上下被清灵之气保护着,宛如狂涛之中的一叶轻舟。
她只有一击之力,又不敢轻易使用,纵然不顾及垢元侵蚀,也要考虑金骷髅与头陀,但若一直这样下去,却又免不了是个鱼死网不破的结局。
“猜谜这种事,以前我会做,现在没必要了。”
少女清澈的眼眸如山泉,看起来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处境,当然也可能是无可奈何,拖延时间等待别人救援。
“嘿,能偷懒的感觉,不错呢。”
“偷懒?”
刘知县心里有些打鼓,随即加大力量、加快速度,想要赶紧了结。只见血袍之上的那些鼓包缓缓成型,渐渐连为一体后化出形貌,赫然是一条喷吐腥风恶浪的血色长龙。
血龙始一出现,压力骤然加大,只见牢笼内呈现三重颜色,最里是少女清辉,当中垢元压缩成浅灰色,最外是血龙即将腾飞,一旦脱离大举进攻,便是决胜、或者绝杀时刻。
对着这种情况,少女脸色依旧清淡,语气缓缓。
“刚到县衙的时候,我对方笑云说,三边乱成这样,官府没有半点作为,分明有内鬼。结果他回答,在三边当官不容易,想保命,要么虚与委蛇,要么只能做缩头乌龟。”
“后来封衙,方笑云请我设置屏障,防止有人窥探,当时我觉得他故弄玄虚。来的时候打成那样,那么多人逃掉,别人想知道什么早已知晓,再说他也没设计什么大力之术,不过是做做样子。”
“再后来,张小华迟迟不归,胖墩儿施法查出张村一部分状况,方笑云决定祭拜圣祖,说是为了公告效果,摆阵给人看。”
“直到云飞现身偷袭,方笑云下令进军,我对他说早不打晚不打,偏偏等到我受伤不便出手时才打,随后他告诉我:山匪仅为小恙,背后势力才是大患,无论真正对手是谁,站在对方的角度,安插一个有价值的内鬼不易,唯如此才能让其现身。”
话说到这里,刘知县施法当中神情微变,随即冷笑道:“既知有鬼,当先查明而后战。仙子这时候故弄玄虚,怕是有些晚。”
“当时我也奇怪来着。”苏小月微笑着伸出手指,对着陡然防备起来知县。“可是方笑云讲,他已经猜到内鬼是哪个,只不知其何时动手,以何种方式发动。因此他会留给对方一个机会,那内鬼......也就是你,不会错过。当时我才知道,他要防的不是外面,而是内鬼是否有动静。”
稍顿,苏小月说道:“没内鬼自然好,即便有,即便知道是你,也不知道你是哪方的人,何时出手,实力如何。这种状况下,不如制造机会给你,总比没得选择强。你说是不是?”
“方笑云早知道是我?哈哈,那为何......”刘知县大笑,眼神深处却有了一丝警惕。
“是猜到,不是真的知道。”苏小月打断并且纠正,“想知道为什么?很简单:紫馨。”
紫馨?
紫馨是个极苦命的女孩,官家之女被山匪掳掠,沦为玩物,甚至怀了身孕。得救后,方笑云并未将其直接带到青山,而是另做了一些安排,时至今日,刘县令甚至都不知道她已获救。
若说那时方笑云就知道他可能是内鬼,未免神乎其神,但在当下,当苏小月道出紫馨这个名字,认真看了刘知县的反应,情不自禁在内心感慨。
姓方的家伙,鬼得很啊!
刘县令微微愕然并一丝恍惚,就好像听到某个极熟悉、但在极力思索后却又想不起来的人。
片刻后,他的脸上、眼中浮现出挣扎,伴随着轻微却又极为深刻的痛苦,随之而来的,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情绪的剧烈波动,与之神意相连血狱顿时不稳,将出未出的血龙厉声咆哮,恶风阵阵。
“就是这种样子,唉......这家伙居然连这都料到了。所以啊,猜谜这种事情还是留给他好了,我只管杀人、或者将你生擒。”
“你能杀我!”刘知县骤然清醒过来,高举双手。
直到现在,他其实并未完全弄明白苏小月的话,甚至无法确定对方是不是故意蒙骗拖延时间。但他能确定一点,话说到此处,这位深不可测的仙子就要出手。
帝国天骄,没有人敢轻视,纵然她受伤,纵然他占了先机也是如此。刘知县无法再等,举双手猛地下压。
与此同时,苏小月的手指轻轻点出,正对刘知县的眉心。
“杀!”
清叱如泉水叮咚,虽冷冽却无丝毫凌厉的感觉,但随着话音,两道锐风呼啸而至。
一道来自车头,近身袭杀,一道出自远方,瞬息间抵达。
......
......
第二一六章:丧变之灾
锐风来袭,入目一团昏黄之光,刘知县大部分心神被苏小月吸引,等意识到危险并非来自眼前的少女,一切都晚了。
之前苏小月面对骷髅与头陀,几乎全部精神都被吸引,虽然她早知道这位知县可能是内鬼,然而对这位“文官”无论如何提不起来多少警惕,加上体内带伤才被其所乘。同样道理,苏小月纵然被困,但她是帝国天骄,身怀空间之力,刘知县不敢掉以轻心,加上那一番攻心之语,敢分心才叫见鬼。
现世报来得快,没等刘知县后悔懊恼,便感觉到不可思议的沉重,就好像在泥潭当中滚三圈之后在阳光下暴晒,干泥与皮肤长到一起,不仅吸收身体里的水分,还令其头晕脑胀。
昏黄之光吸收的不是水分,而是魂力,灵魂受损,头脑自然不够清楚,刘知县恍惚片刻方才意识到这点,惊骇当中险些魂飞魄散。
对手什么鬼东西,竟然能吞噬修行者的神魄!
他完全误会了,黄光乃是一道神符,所用的不是朱砂,而是当初由大神官身上所得的地龙之血、也就是蚯蚓。
万物有灵,不起眼的蚯蚓身怀厚土之力,成精后血液自带神通,加上神符的吸魂之效,令刘知县心动神摇,身如磐石。
施展它的是童渊,童大将军。
很少有人知道,童渊其实是位修行者,但他的资质比方笑云更差,修行更乱,勉强修出一点几可忽略的法力,用来引动神符再合适不过。到三边后,无论血骑还是护粮队,都轮不到他来指挥,童大将军没了兵权,自身战力还算不错,方笑云没让他进村攻击,而是当马夫,算是一道奇兵。
“啊啊啊啊啊!”
符光闪耀的同时,童渊挥刀向前猛砍,嘴里大喊着,看似凶恶威猛,内心实则七上八下,忐忑甚至有些惊恐。
童渊不是一位勇猛善战的将领,今日之事,对他而言意义等若“杀仙”,当他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冲过去之后,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刀光轻轻松松撕开每个修行者都有元力护盾,剁掉刘知县的一条手臂。
我竟然这么厉害!
会不会有诈?
惊讶欢喜之中,刘知县的身体慢慢倒地,脸上尤自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眼睛里的光芒都已黯淡。
看来是真的。
童将军大喜,随后便注意到刘知县的胸口有个大洞,鲜血汩汩彷如泉水......这样的伤,神仙也难救了。
真正致命的是一支箭,三寸,落日,芒克族传承之物。
“杀!”
修行强者通常不容易死,童渊见状仍不放心,挥刀打算取其头颅,忽听身后有人开口阻止。
“且慢。”
大红官袍徐徐撑开,苏小月的动作极其小心,与之前云淡风轻的模样完全不同。事实上,这件法器真真切切让她感受到巨大威胁,纵然全盛时亦不敢轻视,如今更是谨慎之极。所幸它是一件类似法阵的宝物,运用要求不低,刘知县倒地,血龙便又沉入官袍,苏小月不动法咒,仅以元力将其撑开,倒也有惊无险。
奇妙的是,血龙消失之后,那一层灰色垢元竟也回到官袍当中,看起来仿佛没使用过一样。
苏小月依旧不敢大意,挥手放出一条红绸将官袍扎起,收好,这才迈步下车,来到刘知县身前。
“有没有想交换的?”
将死之人不惧威胁,自也用不着审,看过刘知县的伤势,苏小月知道无可挽回,此时此刻不容搜魂,只能指望他有所求,自己说点什么。这样问着的时候,苏小月神色略有些诧异,清淡的目光负又呈现出几分凝重。
这么会功夫,刘知县的两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身体正在枯萎。
肌肉萎缩,皮肤成皱,点点黑斑现与表面,眼珠一点点深陷进去。看到此状,苏小月的脑海中闪过几种邪攻禁法,但未亲见,总觉得与之有所不同。
莫非还有变化?
内心暗暗警惕,却见到刘知县艰难开口。
“紫馨,怎么回事?”
“......”
苏小月略微有些无语,当下自不能细细解释,“紫馨没死,当初方笑云从其口中获知,你们父女的感情极好,却不设法相救,便有些奇怪。后来到青山,方笑云故意没让她现身,这么多天你连问都没问一句,方才起了疑心。”
这样说下去,刘知县脸上露出苦笑,苏小月自己思量着,表情也有些疑惑。
“爱女被山匪劫持,你不只是无所作为,根本就是无动于衷。若说不知其下落,你终究是个知县,无力剿匪,难不成连消息都不能打探?”
愈想愈不对劲,苏小月秀眉轻挑,仔细审视刘知县的表情,发觉其脸上没有丝毫悲伤,也见不到多少愤怒,只有淡淡的懊恼。
“不对,即使叛国投敌也用不着杀亲,除非......”
“除非我根本就不是刘知县。”
刘知县主动回答,快变成枯柴的身体蠕动起来,旁边童大将军见状吓了一跳,慌忙举刀。
“这家伙没死,干脆让我砍了他的头!”
“你到底是谁!”苏小月内心莫名警意。
“我是谁?呵呵,连我自己都不太清楚呢。不过......他可能会知道。”
残存的右手抬起,所指处,正在凝聚法力想要攻击的面具人分明愕然。
“我?你......”
之前连番变故,没有一件实在面具人和披发头陀的计划当中,刘知县暴起偷袭苏小月,两人只以为是背后之人伏下的暗手,看到苏小月手制,顾虑到垢元之害没有插手,等把周围清理一遍,忽然间刘知县遭遇反扑被杀,两人大惊的同时又忙着搜索敌人踪迹,等到现在,确认了童渊不值一提,苏小月的确带伤,远处开弓之人固然强大,但在有心之下,倒也不是无可匹敌。
仗还得打,刘知县以性命换来敌情,倒也不无帮助。
耽搁片刻,两人重振斗志,忽听刘知县这样讲,面具人困惑不已。
“你是......”
“秦八两,救我!”
突然爆发大喝,刘知县陡然跃起,身形如电射向面具人所在。
除了童渊,没人料到会有这种变化。并非童大将军高明,而是他的脑子一直有个念头:修行强者不容易杀。其余之人,在看到刘知县的状况后都认为,不管他是何种身份,不死的唯一可能是:化鬼。
当真化鬼无妨,然而刘知县暴起,“生龙活虎”地冲向面具人,才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杀!”
做势良久、胳膊因举刀和紧张有些酸麻的童将军奋力挥刀,苏小月脸色骤变,出手不便,只来得及清喝一声。
“小心!”
没什么可小心的,童将军一刀砍下,居然又轻轻松松砍掉刘知县的一条胳膊,但他的身体依旧冲了出去,一面仓惶大喊。
“救我,通天锁!”
不知道是因为受伤还是别的原因,刘知县的声音与之前相比发生很大变化,乍一听仿佛换了个人。
啪!
被砍掉的胳膊掉到地上,如同瓷器碎成几截,有风吹过,清灰如烟,已经枯萎的手臂干脆化成了灰。
忙乱中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众人眼睁睁望着他冲到面具人面前,面具人伸手去扶。
“你到底是谁?”
倘若没有那一声秦八两,倘若不是声音有变,倘若刘知县不是伤重致死,双臂皆断,面具人断不会如此冒失。虽然看不到他的脸,然而由其举动声音可知,刘知县一口叫出的是其本名,变声也是故意为之。
此外还有他喊的:通天锁!
三者相加,面具人脑海中掀起大浪,本能地伸出手相扶。
“你莫非是......”
“小心!”
突如其来的警告声发自苏小月之口,此时此刻,少女脚踏雪莲起到空中,修为尽数释放,精致无双的面孔上布满惊怖,既然有一丝惧意。
她已想到刘知县可能是什么,顾不得体内伤势,甚至顾不上接下来要与面具人的生死相搏。
“不要碰他!”
“呃?”
面具人微微一愣,脑海顿时清明,伸出去的手却已经来不及。
下一刻,形若枯鬼的刘知县猛撞过去,双方接触。
“啊!”
无法形容的惨叫绝伦,面具人双手仿佛被一百条水蛭咬住,顷刻之间血肉尽失。在在身旁的披发头陀看到这慕,神色顿为之大变。
“这是......”
“快杀了他!”
苏小月扬声断喝,不顾伤势打出一道凌厉冷光,因震撼激荡的心境随之失守,闷哼声中身体不稳,险些从雪莲之上跌落下来。
披发头陀极度震惊,只是飞退却未出手,面具人那边,才这么点功夫枯萎的势就已蔓延到肩膀。生死关头他也顾不上别的,狂啸声中,一直覆盖在面孔之上的面具打出。
常人认为面具只是掩饰,却不知道这才是其保命的最终手段。差不多同一时间,披发头陀终于“弄清”状况,大吼声中挥舞月铲,狠狠砸向刘知县的头顶。
在他心里觉得,不管发生什么,不管这位刘知县是什么,砸碎了总没错。
偏偏这次错了,仓促之中,披发头陀没有领会苏小月的意思,她让他杀的不是刘知县,而是与之纠缠的面具人。
弄错的不止他一个,远方呼啸声起,三寸短箭顷刻便至,射的是想为同伴解围的头陀。
阿瞒距离太远,弄不清这里究竟发生何事,只能根据战机决定作为。此时此刻,整个张村战场,真正意识到发生何事的只有三个人。
刘知县,苏小月,与在山脚奋力搏杀的方笑云。事实上,早在刘知县身体枯萎的那一刻起,方笑云就从体内的躁动中察觉到什么,到此时,更加清楚意识到这里出现了什么。
但他没有办法抽身过来,不仅如此,自身也面临着巨大的危险。
化雨剑,真的能将万千雨丝化作自己的剑。
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
......
第二一七章:无匹
战斗的胜负,根本在于实力对比,发生在张村的这场交锋,交手双方战前准备不可谓不充足,至少时间极为充足。方笑云这边,葫芦谷一战声名远扬,同时也把手里的牌暴露给世人知道,只要用心查探分析,相瞒都瞒不住。反过来,山匪横行多年,痕迹不少,官府虽不能管,案宗记录总是有的,方笑云身边高人不少,对以十恶为首的山匪也有估量。
误差避免不了,但不会错到离谱,最终双方得出同样的结论:可战。
军队如此,个人亦如此,山匪这边自不必说,十恶联手强者众多,身后更有强大外援。方笑云自经历青峡与葫芦谷两场大战,何尝不是信心爆棚。
能杀四步陆亢,岂会害怕强者?此前故意封衙,只是为了等待民心转换,外援赶到,毕竟家底儿积攒不易,最强者苏小月还只是“暂助”,倘若赫连纯美帅大军入三边,直接碾压过去是最好的策略。
把苏小月留在村外,其实存了多种心思,既为援手,也为安全,同时还可钓出内鬼,方笑云料定,月灵仙子即便不出手,山匪一方也不敢不理,甚至有可能比入村的牵制力更大,自己进村看似冒险,实则因为身边有驭兽师与巫师,等于将三法合一的场面摆出来。这阵子封衙,方笑云一刻也没闲着,准备好了几样压箱底的手段,当真有强者想实施斩首,不定谁给谁下陷阱。
虚虚实实,虚实相间,方笑云自忖有六成胜算,撇开这些,封衙一时有攻心之效,太久会变成怯弱,公告上的内容若不能兑现,降临时的杀戮之威也会散去,再有张小华、云飞、苏小月几件事情后,方才决心一战。
他无论如何没想到,仅仅一个连模样都看不清的家伙,就几乎要了自己的命。对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举手之间,万千雨丝尽数化作剑锋,黑影身形如风,控制雨剑从各个方向袭来,头顶,脚下,身后,没有一处不在其攻击范围。
方笑云不擅法术,战斗中一直是老办法,挥舞着刑天护住要害,不停地将剑锋砸开砸碎,同时展开身法,然而对手的速度丝毫不比他慢,追来跑去忙活半天,距离始终维持在十丈左右。
山脚之下,丛林边缘,两条身影都把速度发挥到极致,卷起的狂风宛如漩涡,周围剑气纵横,枝叶乱飞,呼啸怒吼连连,偶尔有倒霉的野兽撞进来,顷刻间搅成血雨,连具囫囵尸体都留不下来。
战斗看似激烈,方笑云实际上被牵着跑,三两圈下来,护甲便被击破击穿,身体上多出来不少伤口。幸好他的身体足够强横,雨水化剑密集,防不胜防,防无可防,然而数量多了难免损失力道,能伤而不能杀,暂且尚无性命之忧。
若一直持续,最终免不了个乱刃分尸的下场,战斗中赤目并非不想出力,而是无能为力,巫师咒术厉害,但有个前提,必须锁定对手神魂、或借物施展,他的灵识中对手与烟雾浑然一体,连具体的形状都没有,根本无法捕捉。方笑云若能与之贴身搏杀,或施法激斗,都能给赤目创造机会,偏偏侯爷修行“另类”,追不上,而且一个像样的法术都不会。
除了这些,最让方笑云绝望的是,刑天释放的浩荡官威也没有作用,丝毫不能震慑对手。青峡一战,刑天受损,封衙期间方笑云发现此物在官府中能得到滋养,再从监牢之中提出山匪测试,在当惊堂木响起时,罪囚听到便会胆战心惊。此前惊堂一拍,煌煌威严之气轰然释放,整个山村皆被笼罩,四像大阵应声而破,虽说不一定都是刑天的功劳,却与之密不可分。
验证过后,方笑云将其当成一道杀手锏,偏偏与对手不见效果。气愤加上受挫,新候怒啸连连,带着满身的伤疯狂追逐,却又怎么都追不上。
“不入凡俗,又不是帝国之民,方侯这件法器不错,对我却无用。”愤怒焦急当中,烟雾中的对手心情大好,主动给出解释。
“去你妈的不入凡俗!”方笑云怒骂:“这里可不是修行之地。”
“身在乡野,意到道境,所为乃俗事,锤炼的是道心。同为修行中人,方侯竟然不懂。”
“有种别跑。”方笑云懒得和他辩。
“呵呵,说笑了。”烟雾散开又聚,里面的人瞬间就像影子,战斗当中,黑影的精力并未全部放在方笑云身上,时刻留意赤目那边的状况。
赤目已快急疯了,双手紧握法杖,一双眼睛追着烟雾来来回回地跑,他将灵识投进,仿佛进入到一团污泥,沉重凝涩,任凭如何努力都无法捕捉其真身,非但如此,污泥还藏有无数利刃,稍不留神便会中招。战斗的时间持续不长,倒霉的蛮巫被割断四断灵识,连带着精神不断受挫,脸色惨白而且发青,越发不像人。
阵破,战未歇,上千人的绞杀没那么容易出结果,而在强者之战中,阿吉的情形最为糟糕,安古得毒三娘之助稳占上风,一时却不能胜,巨灵王那边倒是赢了,可也伤到几乎不能战斗,血骑大胜,护粮队那边的情形却不太妙。
胜负的关键仍在此处,追逐当中,方笑云听到村外传来怒吼,内心愈发焦急。
三大匪首一个没见,都去对付苏小月了?那样的话,仅靠阿瞒和童渊未必能应付。
方笑云早已遍体鳞伤,血迹斑斑。如果不是留意到乌云渐散,雨势渐衰,早就不想打了。
黑影同样留意到这一幕,有些奇怪,但谈不上担心。
“想等天晴?侯爷莫非以为不下雨就没有化雨剑?那样的话,呵呵......”
嘲笑当中,村外传来厉啸,凄厉锋锐直破心房,上千人的战场,所有听到人都不禁为之一颤,就连黑影也不例外。
“这是......”
“这是......”
没有人比方笑云更清楚那声音意味着什么,厉啸传来时,盘踞在体内的怨魔骤然狂躁,丹田处,四四方方的太阳轰鸣震荡,那点火花更是蓬的一声放大,激荡不休。
又见魔头!
方笑云用力抿唇,再如崩裂般暴喝,同时挥拳在刑天背面狠狠一击。
“开狱!”
拳劲连同意志一同涌入刑天,连带着一丝真阳火力,刹那间,周遭尽数为阴寒之气充满,鬼王现身,眉眼狰狞。
封衙期间,刑天得官气滋养,方笑云苦心钻研,终于找到办法打开血狱。老实说,这样开狱靠的不仅仅是皇命官身,还有真阳之火对阴鬼丧物的克制之力,牢门宽松,鬼王因惧怕奋力从里往外推方能成功。
对刑天而言,这样做会带来伤害,加上不是正经法子,刑天对鬼王会有牵制,不止影响其战力,离开的范围也有局限。之前方笑云一直忍耐着,想贴身时做偷袭用。如今顾不得了,眼前的对手,能解决时想解决,真解决不了只能先拜托,好歹到村外看看情况。
鬼物现身,黑影刚刚被村外传来的厉啸心神震动,见状大吃一惊。
“怎么可能!”
刑天乃法堂圣物,护持法纪朝纲,官威浩荡,纵然是个傻子都能感觉到其中包含的凛然正气,这样的东西,里面竟然会藏着一只厉鬼?这种事情说出去,怕不要被人笑死。
想不到所以吃惊,因心惊所以神动,神动则身有响应。惊呼当中,烟雾涌动并无休止,黑影的身形未能跟上,出现刹那停顿。
一刹那便已足够。
“丧!”
因屡次被切断灵识,赤目未参战却屡屡受伤,眼睛里怀着怨毒。此时终于逮到机会,法杖随即朝黑影点出。
与法术不同,巫术直接作用于神魂,无视距离。蛮巫的声音刚一出口,沉浸在烟雾中的黑影剧烈晃动,神魂剧痛。
世间诸多修行体系,巫术最为诡异难测,战斗至今,黑影自始至终采用放风筝的战术,看似轻松,实则出于谨慎。千般防范万种小心,结果依然中招。
出于某些原因,他想保留赤目,后悔加上灵魂剧痛,顿时愤怒发狂。
“啊你找死......”
嗷!
怒喝被恶鬼的声音掩盖,鬼王冲入烟雾,情形仿佛凡人被开水烫到,厉吼连连,正赶上黑影挥剑杀人,身形顿时被剑气切割成数段。
阴鬼之物的优势随之体现出来,剑气淬烈,鬼王不死,方笑云终于冲入战团,奋起全力打出一拳。
这一拳不仅打出全部气力、也罢数年修行的本能融入其中,破日功法急速运转,竟在出拳的短暂过程中完成周天。
超乎想象的奇迹带来异乎寻常的感觉与结果。拳挥出,不知是因为心情还是别的什么缘故,那团膨胀起来的火苗顺着手臂一冲而出,再如同吹气般放大。
看似简单的过程,给方笑云留下极为奇妙的感觉,就仿佛家里养着一只猛犬,强大凶猛但不听话,动辄拆家夺物,真到打猎时又指望不上......可想而知主人多郁闷。某天,因为巧合突然发现,原来想要指挥它仅仅需要吹一声口哨,而且自己早已学会,只是没用过。
非但如此,猛犬还能化身麒麟,凭空强大无数倍。
浩浩天日,汹汹之火,堪与昊阳真辉。
方笑云一拳打出来一颗太阳。
......
......
第二一八章:百转千回,昊阳召唤
有一种感觉叫福至心灵。
幼失双亲,孤存乡野,此种经历的人注定有颗孤倔而强大的心。“有力量才能活,莫要后悔莫及。”父亲留下的教导,世间没有多少人比方笑云的体会更深刻,大约就是这样,他才能以少年身独自找到隐世山宗。
方笑云清楚地记得当初听闻自己可以修行的狂喜,刚开始修行时的振奋,以及听说自己资质有缺时的那份无法形容的失落。即便如此,从军期间他从未想过放弃,刀光剑影之中,无数次生死边缘,总想着能够再有一次涅换来的开端。直到心情厌倦了杀戮,厌倦了身边亲近的人不断惨死循环的怪圈,才以“无法突破”为借口萌生退意。
少年人,沧桑意,坚持换来希望与失望的不断重复,反过来看,这样的过程何尝不是更令人动容的坚韧,人间无数修行者,从没有哪个人数年时光连一个火球术都施展不了,方笑云既未放弃,也没有设法选择别的功法,除了没得选择外,更主要的在于内心的执拗。
破日三重天,方笑云早已练到滚瓜烂熟到不能更熟,若不然也不能分心两用,当初与苏箐同行,苏箐为他轧空法力感到惊奇,却不知道方笑云施法的同时维持着功法运转,论努力,世间谁也不敢说比其更甚。
因此,方笑云才能做到低阶默发且瞬发,进而有了今日的瞬间一周天。
修行是件无比严肃的事情,功法、咒语、法决、法器,一个手势,一个发音,一道符文,一次运转,历史上无数人无数年总结积累得来的经验,不说绝对不能改动,然而每个人都知道突破之难。不提这些,只说将法力在经脉内催动,这件事就好比河中之水,越快当然越危险,慢一点自然稳当。
方笑云做的不是突破,只是熟练加上大胆尝试,他的法力低微,又极其精纯,运转起来相对容易,为了尽可能保持法力,他早已将修行“提速”,只是从来没想过,法力运转的“速度”突破某个临界点,竟然与施法、与调用来自小太阳的火力有关。
也因此,才能忍到、等到、盼到破茧的这一刻。倘若方笑云事先知道此事,刻意追求,或许等不到今天就会爆体而亡。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勤必有得。
汹汹之火,无比璀璨,仿佛大海浓缩成成一捧,体积不大,浩荡之意不减分毫,真正的火如昊阳,边缘丝丝缕缕旋转不休,形成一个大如盘子的漩涡,顷刻之间,周围天地元气发疯般涌来,增壮其势。
“啊......”
方笑云内心生出一股与天地共鸣的奇妙感觉,全身十万八千毛孔齐齐炸开,情不自禁自唇边发出猎猎长啸。
极度的欢愉,畅快,伴随着诸多无法言喻的痛苦,一方面,此时方笑云体会到做“太阳”的感觉,大地真正踩在脚下,万灵万物俯首顺耳,意如朝拜。疯狂用来的天地元气就是表证,与此同时,与其同来的是各种各样的气息与意志,深处似乎还包含着某种诉求。
咔嚓嚓,附近的丛林被狂风压弯了腰,摧折的枝条宛如暴雨,掀飞的沙石泥土飞到空中,靠近昊阳时受到某种力量的排斥,与万千杂物一道被前后而来的巨力摧毁成碎片粉末,外面的人视线所及,天地昏沉,整个世界仿佛在转动,而在漩涡的正当中,一轮红日缓缓升腾,与天上撕开云层的阳光对照,竟有分庭抗礼之势。
伴随着异状,方笑云释放的气息急速攀升,本已轧空法力的身体宛如一个空荡荡的池塘,周围却是骤然出现滔滔洪水,长啸未绝就将其填满,之后再狠狠压过来。
“嗷!”
再一次狂啸,方笑云表情狰狞,轰然而至的压力让他措手不及,只好将其朝火团送出的同时修为运转,尽力将其炼化为己用。
纵然拼尽全力,情况丝毫没有好转起来,周围用来的元气如潮水,根本不容他拒绝,与之相比,无论昊阳吸附还是体内炼化,相加起来速度远远不及。
天大机缘,天大凶险,方笑云周身上下浮现出一层晕红火意,颜色由浅红渐渐加深。他的脑海一片混沌,没法思考也根本来不及思考,只能奋力保持着输出与炼化的过程不要中断。
身体在摇摆,灵魂被灼烧,可怜的怨魔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早忘记了感应中的那个“同类”。方笑云调用最后一丝清明,将它推向好不容易捕捉到的对手。事实上他的这个举动略显多余,自烈阳浮现,他的意志就已经融入其中,那团漩涡一方面吸引来无法计量的天地元气,同时放射出万道金光,其所覆盖处,黑影无法遁形。
刚一接触,用来遮挡视线、掩饰身形的烟雾如同春雪,没有融化的过程,直接化作纯粹的虚无,内里暴露出来真身依旧模糊,看不清的面孔上目瞪口呆,难以置信所见的一切。
“我的个天,这是什么啊......”
金光尚未接触身体,奇怪的是他并未感受到什么压力,甚至体会不到法术必定伴随的元力波动,唯有那种“即将被消灭”的感觉形如实质。
自不能束手待毙!
“唤雨!”
黑影怒喝,大袖挥舞,调集所能调集来的丝雨,密密麻麻好似千军万马,试图从金光的包围冲开一道缺口。奇景演变,昊阳洪流一时相伴,黑风与飞少在剑光之中破碎,浩荡轰鸣冲击耳膜,鼓荡如惊雷连绵不休。
初生昊阳威势无两,黑影胜在修为深厚,双方相持一时难辩;片刻交锋,烈阳灼心,双方内心都生出“难以坚持”的念头。
金光无隙,不断压缩黑影的空间,让他每时每刻挣扎在生死边缘。与此同时,方笑云的身体承受不了元气洪流的冲刷,血肉筋骨在不断受损与修复的重复中,一方面不断变得强大,同时又因为压力的增加更加脆弱。
急速猛烈的冲击,他的皮肤开裂,口唇面孔尽是火泡,神智渐渐恍惚,感觉自己面对的是由火焰组成的狂暴海啸,身体内似乎有一道封堵洪水的闸门,持续不断的冲击下,闸门之上遍布裂纹,即将破碎成粉末。
“砰!”的一声脆响。随身携带的乾坤袋莫名碎掉,从中飞出来一块破布,看上去竟然湿漉漉的,释放着清凉的气息。
假如方笑云神智清醒,闻一下便可认出那是龙泉水的气息,当初他不舍得一下子喝光把瓶子藏起来,却忘了盖上封印,再取出的时候挥发干净,令人十足懊恼。却不成想,泉水连同包含的精气在乾坤袋中被破布吸收,如今又在天地涌动的元力大潮下被生生“吸”出来。与以往不同的是,湿漉漉的布条有了变化,上面隐约可见到无数生命的形状,虎踞龙盘,跳跃飞腾,姿态怪异,不一而足。
昊阳之火包围,布条顷刻间化灰,却不消散,那些显露出来的生命形貌也不消失,宛如一只只活着的生命,连同泉水真意一道涌入方笑云的身体内。
“嗷!”
极致的痛苦当中,一股清凉冲天而降,方笑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仔细看,会发现他的动作与涌进来的种种
形貌颇为相似。
抖肩、挺跨、沉腰、拧头,把这些动作单独拎出来,个个显得怪异另类,组到一起却迸发出一股凌厉的气息,仿佛在发动攻击时的姿态。
那些动作既无规律且大悖常理,组合起来更是乱到极致,前一刻扭头向前如头槌,下一秒曲膝横敲势若摆钟,前一刻拧腰错步看似要躲避什么,下一秒倒背山头披挂大脚,乱到极致,却也狠辣到了极致。
世间绝无这样攻击方式......至少当世没有。每一道身形涌入,方笑云就仿佛提线木偶接受到一项指令,身体自动与之呼应。随着各种身形涌动的速度加快,他的动作随之加速,呈现出来的样子就是疯狂乱抖,皮刻不停。
寻常人、甚至修行者这样做,且不说做不做得到,即便做出来,要不了多久身体便会散架,方笑云之所以没倒有两重原因,一方面身体狂化之后极为强悍,再则他曾经悟过百战之法,此后更是苦修过一番。
种种怪异尽在体内,外人看不到、看到也不知发生何事,恍惚中,错乱的一番乱打给即将爆炸的身体带来一丝缓解,方笑云感觉到,这些姿态能够帮助自己更快地炼化天地元气,避免身体崩溃;与此同时,正因为源源不绝的元力相助,他才能完成更多动作。
两种崩溃方式,彼此叠加又彼此缓和,方笑云真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更大的不幸。方笑云的神智早已迷失,内心唯一剩下的念头是撑下去。
多撑一秒,再撑一秒,多撑一刻,再完成一个姿态。
龙泉精气带来清凉的感觉,不断朝着某个地方靠近,终于某个时刻,它被涌动的元力带到那个肉眼看不到的闸门前。
或许是因为冷热交替造成的变异,或者是承受到了某个极限......
轰!
犹如万千炸雷惊响,闸门破碎,大河奔涌,方寸世界骤开天门,世界随之辽阔。
新的层次,全新世界,宛如登高时踏上阶梯,所见所思、所悟所闻尽皆不同。
“这难道就是......通玄?”
身体与精神骤然一松,方笑云尚未来得及认真看一眼世界,耳边又听到剧烈爆响。
一道淬烈无匹的剑光,炸开在金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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