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 他是谁?
子姹闻言笑道:“你这么说,倒把旷古名臣伍子胥给一语掰倒了。”
“伍子胥么?”凌云轻笑,“伍子胥若是不那么刚硬,又如何会落得自刎而亡的下场?”
子姹点头:“刚极必折,想来就是这个道理。那么,假若为官者谦逊恭让,一味地求和而退让呢?”说到这里,她的双眸忽地闪了一下,定定望着榻上的他。
“一味的求和便如后楚怀王,如若不是退让于项羽,想也不至于遭人谋杀。泥菩萨都有三分土脾气,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一味退让自不可取。”说罢,他忽地轻笑,“跟你说这些,也不知你闷不闷?”
子姹笑道:“怎么会呢?我一个妇道人家,平日里也极少听人谈起这些话题。小时候自己也读了些书,却只知记着些里面的典故自己琢磨,如今听你一说,倒又像是明白好些东西似的。”
凌云笑着伸手点她的鼻梁,“我看你呀,还好是个女儿身,若是个男子,怕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子姹挑眉:“何以见得?”
“就凭你这份隐忍的本事。”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敛起,接而又叹息,“你吃的这些苦,我心里都知。但一个人既然将这些苦痛全都忍了下来,忍得久了,必也得撕个口子来发泄。你若是有哭有闹还好,那样我还不必担心,可是你从头到尾一言未发,我直觉,这不是你……你心里有火种,只是还没有被点燃。”
他这一番话,说得平静无波,却让错愕中的子姹心里直打鼓!
没等她有更多的反应,凌云又接着道:“为官者,也需得忍,‘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才是为官之道!其实论才华论幍略,三王爷龙恪也不输与七王很多,可为何却落得如丧家之犬般呢?就在于他不能忍,他若是能坚守在太上皇身边,忍到他驾崩那一刻,介时圣旨一下,七王虽不说一定不能成,但必定会难上许多。”
“所以,”说到这里,他又微笑了,“你幸好只是我的妻子。”
“唔。当然……”子姹稳下心神。含糊地点了点头。
“少爷。吴将军来了!”雨墨站在屏风外。朝里禀道。
“他亲自来了?”凌云坐起来。回问了一声。雨墨道:“是。吴将军过来邀您一道入宫见驾。皇上回宫了。并且路上还遭遇到了险情。皇上差点被刺客所伤……”
“咳咳——”
子姹忽然猛地咳嗽了几口。直咳得双肩剧抖。双颊通红。凌云立起站在床边。叹息着抚了抚她地背。揽着她在怀里。又急忙问:“皇上可有受伤?”
“这个……雨墨不清楚……”
“嗯,”凌云应了一声,等到子姹平息下来,才道:“我这就来了。”回头又嘱咐子姹:“你先歇着,我去唤喜儿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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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盔甲未除的凌宵站在西林苑门口,望着那扇微开的窗户发起了怔。窗户里人影晃动,但可惜,却不是她的影子……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喜儿坐在床边,焦急地抚着子姹的背。而子姹仍在咳嗽,捂住双唇的白绢落下了点点红渍。喜儿含泪跪在床下,说道:“小姐!到底怎么了?我才出去一会儿功夫,怎么就落下这毛病了?”
子姹急喘气,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蹙眉指着外面道:“喜儿,你去看看,宵儿回来没有?去问问他,‘他’有没有受伤?”
喜儿一愣,顿觉她指的是谁,当即气道:“你怎么一点也不爱惜自己?他有那么多人护着,受伤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须你如此挂心?你倒是由着性子把自己弄垮吧,你就这么折磨我吧!”
子姹一听,立时平静了些,喘息了几口,倒又把胸口那阵腥甜给压下去了。“傻子,我只是一时有些急躁,哪里就要命了?去端些茶水来吧,我压一压就没事了。”
喜儿抹着眼泪起身,转身从桌上茶壶里倒了些水,递到子姹唇边喂她喝了下去。
“你别怪我,”子姹挪开杯子,怔怔地道,“我一听见他遇刺,便就想起了那夜的事,近来也没做恶梦了,陡一想起,到底急躁了些。”
喜儿无言坐下,伸手一下下抚着她的背脊。
天色已近黄昏,园里树影摇动,四周一片寂静,连丫环们都已不知去了何处。
凌宵踟蹰了半晌,终于还是抬脚跨进了门槛,穿过挂着空荡荡秋千的花园,缓步上了台阶。
门内,喜儿在抽泣着低语:“……这孽障也不知何时才得了结?这么不分白天黑夜地来折磨人,难道他欠你的还不够么?”
子姹叹息着劝道:“好了,我不过就是心急了一下嘛。我与他之间,谁欠谁的如何说得清?我是傻了,他的事本不关我的事,即便是我欠了他,如今也用不着让我担心。”
“你知道就好了!”喜儿抿嘴,“他如今是一国之君,自有成千上万的人去护他周全,你白操这份心,岂不就是害苦了自己?你还怀着他的孩子呢!有个闪失,他难道还会心疼你不成?”
“喜……”
“砰!”
屏风处,突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屋里两人同时一惊,张大眼望向了门外,“是谁?!”喜儿惊恐地望着门口,双手不禁握紧了子姹的手腕。
“是我。”
门口处,一只泛着冷光的银质头盔在地上盘旋了两道,在门槛处缓缓停了下来。凌宵自屏风后缓缓走出,带着些不可思议,还带着些颤抖,定定地望向床上的子姹。
“宵儿……”子姹下意识地出声,唤完后,才惊觉先前的话语。“宵儿!”她惶恐地望着面色凝重的他,几乎要冲下地来,喜儿一把将她扶住,慌道:“小姐!你不能下地!”
子姹双手撑在喜儿身上,望着凌宵停在屋中,隔着三步远的距离,却仍能感受到他身上冰冷的气息。
“我从来没有问过你孩子的生父是谁。”他微微垂目,冷眼望着子姹,“因为我不想让你回想起那些伤心事,我不想你伤心。可是你刚刚——”
“宵儿……”她流着泪,心碎地摇头。
“我不想你伤心……可是,”他顿了顿,眉头揪结起来,喉头也滚动了一下,“可是,我现在不得不问一问你,——他,究竟是谁?”
子姹抬起眼眸,咬紧了下唇,眼泪像泉水一般从她眼角涌下,瞬间就滴湿了手下的被面。“不!”喜儿冲上前跪在地上,紧拉着他的盔甲:“二少爷!求求你不要问了!求求你——”
“走开!”他一声低吼,吓得喜儿也怔住了。而子姹盯着地面,紧咬着的下唇已然松开。“好,我说!”几个字击得凌宵与喜儿俱皆一震,子姹望着他们,唇畔浮起了一丝飘忽的笑。
“他,就是龙煜!”
“皇上?!”虽然先前已然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但此刻他还是忍不住心头的震惊,往后猛退了一步。片刻后,他才稍稍定下心神问:“那他——不!为什么我一点也看不出来?而且连向来明察秋毫的大哥也没发觉他对你——”
“你们如何能看得出来?”她冷笑一声,道:“他几乎死在我手下,已然将我恨之入骨,又怎么会表露出半点暖昧让你们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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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9 真相
深秋的拢月山庄寂静而萧索,宽大的正房里,秦子姹于暮色中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目处雕花大床上的罗帐、与环绕在她身上的坚实臂膀让她瞬间回想起了方才所发生过的事。
黯然又闭目,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别哭……”龙煜用胳膊单手撑起身子,将她的脸轻轻贴向自己。他离她如此之近,彼此身上的气息清晰可闻。“龙煜,你一定要这样把我逼到绝路上去么?”她紧闭双眼,语速低沉,胸脯却在一起一伏。
“姹儿……”他面有歉色,将她揽得更紧。
“你是不是,一定要逼死我你才甘心?”
她缓缓睁开眼,目光里透露出一丝无畏的坚决,那目光那样强烈,竟使得原本柔弱的她也显得坚毅起来。
“姹儿!”龙煜坐起,把她的肩膀扭转过来,一时也无法直视她的双眼,只是贴紧她,在她耳边做最轻柔的低语:“别怪我……我承认我有错。可是你难道忘了,十年前我在秦府后园的草地上给你做纸鸢时跟你说的话了吗?我说过,我要为你做一辈子纸鸢的,若不是为了等你长大,我何以会等到如今还未曾亲近过任何女子?”
“这跟我毫无关系!”她忽然叫道,双手推开他,愤怒使得她的身子在不停颤抖,“你亲不亲近谁,都与我毫无关系……龙煜,你不该缠着我不放,你有你的天下,而我自有我卑微的人生,我从来没想过跟你在一起!你将来必会有大把爱你的女人,但那些人绝不是我!”
“胡说!”龙煜低吼,将她松开了些,瞪她一眼,又松手将衣服给她一件件套上。“我自小眼里只有你一个,你不要跟我说你不知道!知不知道刚才那话让我多难过么?以后再不准说!下山后我会让舅舅去退亲,——你是我的。”
“我不是谁的!”子姹大吼,眼泪又狂涌出来,“我只想安安静静过我自己的日子,我不想跟你一起,不想跟秦家任何一个人有关系,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我没有逼你!”
这样发自心底地怒喊声是龙煜从来没有从她地口里听过地。那一刹时。他不由怔了一怔。但是片刻后。又沉下了脸色来。环住她身子地手也更加冷硬。“你不觉得你太固执了吗?谁说我必定会有大把女人?”
子姹冷笑:“夺位称帝。不就是你地目标么?自古帝王家。哪个不是三宫六院?……但是。这些都与我无关。我现在恨你!我恨你!——”
她猛地将脸移开。带着满腔地愤怒望向屋里不知名地去处。窗外地暮色渐重。屋里只有微微地亮光。而床头挂着地长剑在镜子地反光下显得冰冷又刺目……她闭上眼。泪水又顺着脸庞滚落。
一夜之间。她就从一个待嫁地处子变成了一个污秽地不洁女人。她要怎样去面对隐忍了一生地母亲?怎样去面对未来漫长地日子?
思及此处。只听“唰”地一声。那闪着寒光地长剑就被她一把抽在手中。毫不犹豫地架在了颈间!
“姹儿!”龙煜上来阻拦。却被她奋力一喊推到了一边。那泪水随着身体地颤抖一点点落下。跌在地上跌得粉碎。
“龙煜,我恨你……”流泪说罢,那剑已然抬起横到了脖子中央:“是你害了我!你自私,你卑鄙!你再也不是那个小时候会陪伴在我身边的人!你是禽兽!”
“姹儿!你别犯傻!”龙煜腾地扑上去,伸手一夺,紧紧握住了剑刃,死也不让它贴近她的脖颈!
“你!——”
秦子姹呆呆地望着他攒得铁紧的手掌,望着那鲜血一道道从掌心与剑刃之间流下来,再望着他脸上的怒意与眼中的心痛,眼泪又如泉水般直淌而下。
“你放开!”她冷声嘶喊。
龙煜一声闷哼,将剑尖甩下朝地,正要来伸手抱她,争夺之中,剑尖却又在她手里忽地扬起,直刺向了他的心窝……
“唔——”他捂胸跌坐在地上,一双眼透着万分地不可思议,死死地盯住了她。受伤的右掌撑在地上,掌边四周顿时有了一片殷红,而他抚着的胸前更是血流如注,煞时就染红了他的白色中衣。
秦子姹瞪大眼睛,像僵死了一般望着眼前的一幕!剑尖拔出时喷出的血柱落到她的白裙上,看上去就如雪地红梅般刺眼又夺目!她紧揪着自己的心口,大口喘息着,眼神里是浓浓的恐惧。
“煜……哥哥……”
伴随着一声下意识的轻呼,长剑掉落在地上,发出“呯啷”一声脆响,却使得这屋子更加地寂静可怖。
“姹儿——”
地上的龙煜脸上已渐渐失去血色,但仍然坚挺地保持着坐立的姿势。深吸一口气,他闭了闭目,说道:“姹儿,快去屋外找卫玠进来!我快顶不住了……听话,快去……”
可是她还是在惊恐地直往后退,“不!——”她抱住自己的头,眼睛在不停流泪,但眼神里却是一片茫然……半刻后,她已退到了门外,门槛绊得她几乎摔倒,待得稳住了身子,她便立即转身冲出了大门,奔上了下山的山路!
“姹儿!——”
身后传来满含焦虑却又无力的呼喊,可是她已经管不了那许多了!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下山去!逃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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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事,你应该就都知道了……”
西林苑寂静的厢房里,子姹仍保持着单手撑着床沿,身子前倾的姿势,泪水早已经滴湿了身下的床褥,手掌及处,一片湿凉。
喜儿早已经哭倒在一旁的锦榻上,微微抖动着身子。而仍站在原地的凌宵,此刻泪水也已经泛滥了整个脸庞。
子姹抬起头,唇畔又有了一丝苦涩的笑,“留下这个孩子,一是因为心中的歉疚,二是因为,有了他,我便感到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与我血脉相连,以致我不再那样孤单……”
“事后他那么长时间失去消息,原本我以为他已经被我杀死了……我为此自责不已,为什么我当时会那样不顾他的生死,头也不回地下了山……是以娘死后,我也想过剃度出家,更想过要死……可是,秦世昌夫妇逼着我嫁来了这里,我只好怀着这份罪孽就这么过日子下去。可是没想到,他终究还是回来了!从前所有的一切也都重新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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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 贺彩
书评加更,下午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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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瓜!”凌宵咬牙嗔骂一声,紧抿着嘴大步上前两步握住了她的手:“难怪那夜见到你时,你身上沾满了那么多的血,也难怪自那夜之后,他也失去了踪跡!他说那两个月去了别的地方,原来竟是去了养伤!——姹儿,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一个人把这么多的事藏在心里,你就不难受么?!”
子姹张开泪眼,轻轻冷笑,“我能怎么说呢?说了,你又能帮我什么呢?二少爷如今既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那么你打算怎么做,也是我秦子姹管不着的了!”
凌宵听了这话,蹙眉顿了一顿,“你原来竟是这样看我?我凌宵原是这样的人!”他冷笑,握紧了双拳。子姹低头不语,怔怔地望着地面。片刻,他终于长叹了一气,双手在半空迟疑了一下,接着轻轻揽住了她的肩,“别怕,只要你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的。而我,还是从前的我。”
“宵儿……”子姹心神一恍,流泪唤出声来。
“二少爷,”喜儿自榻上站起来,哭着说:“小姐真的无依无靠,只有你这么一个信任的人,大少爷虽然也好,但终归还是伤害过小姐,喜儿求求你,体谅一下小姐的苦处吧!”
凌宵望着喜儿,默然无语。
“少夫人!该用晚膳了!”
朵儿端着食盒从门外进来,见到三人这一幕,顿时愣了愣,好半天才犹疑地唤了声:“……二少爷,原来您也在啊。”说罢将目光落在了子姹肩上,一动也不动。
凌宵顺着她的目光低头一看,惊觉原来自己的手还落在上面,赶紧收了回来,略为难堪地站开了两步。一时间,四人俱都有些讪讪地。凌宵走到门口,捡起掉落在地的头盔,嗫嚅道:“你们……快些吃饭吧,我先回屋了!”
“哎。二少爷——”
朵儿冲着他地背影唤了一声。可是他已经大步走出去了。廊下窗口闪过了他地影子。朵儿回过头。望着仍自有些不安地子姹和喜儿。顿了顿。忽地笑道:“那个。二少爷是来给少夫人送伤药地吧?怎地连水也不喝一口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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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这两天。因为第三天就是初九地登基大典了。所以宫里城外异常忙碌。但凌府里却显得安静了很多。凌云兄弟一个负责整个大典地进行。一个负责所有地安全守卫。因而日夜守在宫中。竟是连府也没回。
到了初九这日一早。便连府里也张灯结彩起来。新皇登基。乃全国之大庆典。但因继位地手段不够正统。故政事厅内议事后俱都担心会有百姓心存不满地情绪。横生事端。以致扰乱大典。因而便下令各臣子无论官职大小。府内俱须鸣炮点烛。以示拥护。而作为百官之首地凌府。自然需带头作个表率。除了鸣炮点烛之外。竟是又将园里内外修整一新。披上了红灯彩带来。
子姹地伤已然好了些许。因伤在背后。并不太影响走路行动。是以到了这一日。她心头忽然纷乱不宁。喜儿规劝不听。也只好扶着她下了地来。去园子里站了站。
这一日竟是连风都没有。天上没有一丝浮云,天空蓝得一望无际,阳光无遮无掩地映照下来,晒得身上温暖妥贴。喜儿扶着她在花亭里坐下,替她将斗篷拢紧了些。
“还是不能大意,若是再着了凉,可就不得了了。”喜儿边说边坐下了。
子姹微微一笑,顺了她。望着天际,喉间又幽幽叹息了一气出来。自从那日跟凌宵说出了真相之后,她这心里忽地开阔了许多,也坦然了很多,那些自己从来不敢认真去回想的事情一旦被这么**裸地再现,那些伤口更深,而有些想法也就更为坚定。
“小姐,你听——”喜儿忽然指着院墙外,两眼亮亮地说。墙外远远地传来数声长而悠扬的钟鸣,伴随着锣鼓钟罄之声,雄浑而无比。“好像准备开始了!”
子姹的眼睛也亮了亮,但瞬即也就黯了下去。半刻,她将双手抚上微凸的腹部,脸上又升起些飘渺的笑容。“他终于如愿了!……”说完这一句,那飘渺的笑又渐渐转为了苦涩,再低头看着掌下时,一滴眼泪也正好落下掉在手背。
喜儿不由叹气,叹完又笑道:“这天气多好,要不,去镜湖边走走罢?”
子姹点点头:“也好,顺便去老太太屋看看。”
喜儿一听,撅起嘴来:“去那里做什么?去了她也不见得有空……”她原本想说“也不见得待见你”来着,可一想到自己原是要开解她的,倒犯不着再提起那些让她徒添心事了。子姹斜睨着她,却含笑道:“你这丫头,倒会记仇。”喜儿仍道:“要我忘了那些可不可能!我可不像小姐这么忍气吞声的……当日那三拐杖下去,亏得你和肚里的孩子还顶住了,若是换成别人,只怕早就——”
“好了,”子姹笑道,“那三杖实则是护着我的。”
“……护着你?!”
子姹撑着廊凳,站了起来。“凌家的家法颇严,当日那些仆妇原本是想依家法下了我的孩子,或者直接逼死我,我初进门时就细读过家法,原来出了这等事竟是连身为大家长的老太太也不能公然阻拦,是以那三杖下来不但震住了仆妇们,也封住了她们的口。”
喜儿听得目瞪口呆,下了花亭,子姹又道:“那三杖重虽重,但老太太年轻时也是习武之人,杖杖下来都避过了我的要害,所以孩子并没有被打掉。”
“可你当时却有了求死之心!”喜儿噙泪说。一想起当时她的模样,她就心疼如刀绞。
“是的。但是……却不是因为这个。”说到这里,她停了停步,但说完又立即抿紧了双唇,似乎不想再说下去了,回头指着院门外道:“听听,外面街上似乎也热闹得紧,知道你现在心痒痒,不如你去门口瞅瞅,我唤朵儿跟我同去紫竹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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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 登基
凌府与皇宫相隔并不太远,中间只夹着王府大街、宁国大街、陈庆大街,凌府就座落在虎阳大街之上,与其余三街呈并行排列。也正因为相隔不远,当日余莫愁才会从太极殿出来之后,就在最快的时间内到达了凌府“行刺”。
喜儿出了大门,看着街上来来往往奔走相告的人群,一时间也跟着兴奋起来。想她自幼跟着孙含烟和子姹呆在秦府,从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何曾见过如此热闹非凡的景象?只在门口略站了站,便下了石阶,随着人流往前边走去。
前面街口一拐右,就是玄武门了,不知是风水还是别的原因,这里建朝以来便是事端频生之地,而当日龙煜领兵攻打皇宫时也是这道门先自被攻破。如今**日过去,血腥不再,门前开阔处聚住了好些仰首以待的百姓,面带忧色者虽有,但大多倒都是面怀希翼之色的人们,且还有拢手堆笑售卖小食和胭脂花粉的货郎们,如此看来,那“戾气”倒果真如子姹平日闲谈时所说,在渐渐化为“祥和”了。
喜儿走近人群,也踮脚翘首遥望着大开的门内。门内是一道铺着火红地毡的长长通道,通道两旁每隔三步便有一个手执长矛的盔甲士兵,一路望过去,威严而壮重。而通道尽头就是百步玉阶的下方,玉阶上每隔一阶都站了一名手捧各式吉祥玉器的白衣宫女,喜儿只看到三个,而再上的位置则被玄武门的门楣挡住了视线,看不到了。不过大家都知道,那上面正就是举行大典的圣殿所在,如今的大溏新帝承武皇帝正在里面接受加冠仪式。
喜儿真想再走近点看看。可是玄武门前足足派了有百余个执着武器的禁卫军在把守,人们走得再近,也只能在距离门口一丈远的地方眺望。
“……听说加冠之后还要去太庙祭祖,是这样吗?”旁边有百姓这样问。
有较年长的回答说:“加冠祭祖,而后回金銮大殿登基接受百官朝拜,历代都是如此。不过此番由监国御相操办,仪程又多了几道……在太庙祭祖之后还加上了点将封官这一层,唉,‘一朝天子一朝臣’,此朝官人们有福啊!得以在历代圣祖灵前谢恩上任!……”
喜儿一听,心里又高兴了几分。因为点将封官都与大少爷二少爷有关,子姹要是知道,一定也会欢喜的,尤其是这整个大典都是由凌云总揽操办,那份骄傲自然又是不同一些。
心里这样想着,也就越发急切地想要多打听到一些东西。踮起脚尖一张望,却见到门口正好出来一个人,拿着玉牌给禁卫军查验。
喜儿心头一喜,便不顾一切冲到最前面,扬起手来大声唤道:“雨墨!雨墨!”
刚刚走到门外的雨墨闻声一看是她,不由吃了一惊,快步走了过来,把她拉到一边。“喜儿?你怎么来了?少夫人知不知道?”
喜儿激动地道:“就是小姐让我出来地!雨墨。你带我进去看看好不好?”
“不可以给外人进去地……”
“我知道你有办法!你就带我进去看看吧!”
望着她那双满含殷切地眼睛。雨墨迟疑了半晌。终于点头了:“好吧。跟我来!”
片刻后。雨墨拿出玉牌给了禁卫军看过。又说明了喜儿地身份。士兵们不敢再阻拦。扬手放了他们进去。
进去后正好碰上加冠完毕。一身官服地凌云卫玠还有文武百官分走在左右两侧。伴着华盖之下一身龙袍地龙煜走了出来。顿时间底下所有执勤地将领士兵偕同宫女一道跪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数千人众声齐呼。其声势之壮大。声量之雄浑。直冲云宵!
“平身!——”
龙煜立于玉阶最高处,面带微笑平扬双手,已加上垂帘皇冠的他此时雍容而淡定,那副原本就刚毅的面容衬着满身皇服,其王者风范更是一览无余。众人又皆伏地谢恩,接着,立于侧下方的司礼官扬声长呼:“恭请万岁登辇!——”
话音落,一时间钟鼓齐鸣,韶乐顿起,新皇在身旁近臣的侍拥之下,稳步登上龙辇,由禁卫军前方开路,直往太庙方向而去。
喜儿叹道:“这排场果真是不得了……”
雨墨一笑,道:“要不要再去太庙看看?那里会更有看头的!”
喜儿哪有不去之理?当下便与雨墨一道上去跟在了队伍后方。
太庙里真正祭祖时是看不到的,因为除了皇室成员与司礼官等,尽皆不得入内,百官们分成左右分立在门口两旁。前方筑起的高台上已经摆好了香炉鼎案,并且端端正正放上了龙椅,而龙椅下方,左右也都摆上了坐榻与长条案几。宫女与太监静静站在后方,神色庄重。
看来一切都早已准备妥当,只等祭祖一毕,便可开始封官点将了。
约有半个时辰的功夫,龙煜在前呼后拥之下,又出来了。司礼官长呼完毕,众人便伏地恭请新皇与正两品以上的大臣登上了高台。凌云今日一扫平日在府内的闲散装扮,整整齐齐穿上了紫色镶金边的朝服,又仔仔细细束上了金冠,此时立于龙煜身边,气势虽不及他,气度倒也不凡。
喜儿在人群中四处搜寻凌宵的踪迹,望来望去,终于在武官那一处瞧见了他。他今日也换上了新的银盔甲,头戴银盔腰挎长剑,稳稳站在武官最前方,犹如大山般魁梧。
此刻拜官典礼已然开始,他也不由满脸凝重,双手紧握着剑柄,一刻也不敢放松地关注着四周的动向。
落座之后,司礼官递了一幅写了字的黄绫上去,端坐在龙案后龙煜接过看了一眼,面含浅笑,双目微凛,望着台下众官朗声说道:“大溏自高祖开国以来,历经一百余年,四代君主更迭,贤臣良将辈出,方才成就这万世之伟业,旷世之尊荣!百余年里数不尽的臣子将士助佑大溏君主傲立中土,抚佑四方,今日朕顺承天意,继承大统,便专行这拜官之礼,诏告天下、慰悯英灵、答谢诸臣!”
最后一个“臣”字落定,文武百官尽皆伏地跪呼谢恩。司礼官拿出盖上龙玺的百官名单,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赐封文武百官如下:监国御相凌云,正一品,赐候爵,世袭罔替;左丞相杜安,从一品,赐子爵;右丞相庞昇,从一品,赐子爵;……镇国大将军凌宵,正二品,总领宫廷右右两卫,及朱雀军营;骁骑大将军吴毅,从二品,总领白虎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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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 春暖
长长的名单读下来,喜儿就只记住了品级大的几个官员,看着那被点到名的臣子们一个个出列上前,再看看那端坐在龙案后的龙煜,唇角虽然噙着一抹淡然笑意,可他浑身上下却又透出一股凛然而果决的气息,他身子微斜,面向底下众人,右肘撑在膝上,拇指与食指随意地摩挲,一脸仿若一手掌尽天下局势的神情,她的心不由往下沉了沉。
这个男人如此强势……假如真要报当夜那一剑之仇,柔弱的子姹如何斗得过他?!
喜儿担心着,先前的兴奋便也不见了,身子也缓缓背了过来。“怎么了?”雨墨察觉到了易状,问道。“哦,没什么……”她掩饰地摇了摇头,微微笑道:“雨墨,我想回去了,出来这么久,小姐一定担心了。”
“那好吧,我送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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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个大典完成已至午时。午时末刻,太极殿内又响起了几声高亢的呼声。“平身吧!”龙煜坐在上首,含笑望着底下的凌云兄弟,以及吴毅李资等人。“赐座!”
“谢皇上!”
尽皆落座后,吴毅率先笑道:“今日之盛典真真是成功!皇上君临天下,令众官无不臣服,又加从加冠到祭祖,再到拜官到登基,凌相事无巨细,考虑得委实周全!想那百官中纵还有不服者,见到今日之状,怕也再无异心了!”
龙煜扶龙案但笑不语。凌云微笑冲吴毅道:“吴将军此言恐怕言之过早。”
“哦?”正待饮茶的吴毅停下动作来,疑惑地望着凌云,“凌相的意思是?”
凌云笑着站起。在屋里踱了两步。又看了看龙煜。方才说道:“百官之中十之**为原先地旧臣。只是因人才能而异。位置有了变动。可是其心未变。有些拥护六王地。有些拥护太上皇地。还有些暗中拥护三王地。虽未表露。但若存了这心思。一时之间便也难以收服。”
吴毅与身旁众人对望了一眼。又问:“凌相既已知有这些不服地人。为何还要留他们在朝廷?拖下大牢关押起来不就行了嘛!”
凌云又笑:“岂能关得了这么多?何况。在朝地这些臣子俱都是禀性刚毅之人。因了三王六王地知遇之因。因而心存不忿。贡献还是有地。相信只要假以时日。这些人了解到了吾皇地英明。必定也当为我朝为用。”顿了顿他又说。“另外。还有些对官职变动心存不满地人。如今大局初定。也须谨慎些他们才好。以防生事。”
“这个却毋须担心!”吴毅拍着胸脯道:“有我吴毅在。自当看好这帮人!想当日咱们一举攻下这皇宫。流了多少血。牺牲了多少兄弟地性命。岂能任由他们来捣乱?!”
凌云点点头。沉吟了一下。回头坐下了。
龙煜仰了仰身子。眯眼站了起来。走到长窗前停住。窗外艳阳正好。树影婆娑。引得路过地太监们也不由稍稍放缓了脚步。
“众位都且下去吧,累了这半日,且回去歇息歇息,回头打起精神来,切勿辜负了晚间的盛宴!”他含笑说罢,又指着凌云道:“——哦,你留下来,朕还有事与你商量。”
“是!”
众臣退下之后,他的眉头也跟着微蹙起来,回到案后坐下,面朝凌云:“先前你说的有人不服官位调动,但还有一事也须小心,那便是要防止得势者恃宠生骄。”
凌云目光一闪,道:“皇上可是指吴毅么?”
龙煜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低头喝起了茶。“吴毅是个忠心的臣子,却也是个粗人,身上也有些小毛病,有时冲动起来难免会让自己下不了台,如果万一真出了事,朕到时即便不舍得治他的罪,却也难以向天下交代。”
“臣明白!”凌云颌首,“皇上所言甚是,臣自当适时提醒于他。”
“唔……”龙煜点点头,将身子歪在榻上,又道:“另外,赐与相国寺的圣旨与金匾还未送去,你亲自去一趟,交与圆真与方丈。龙恪还没有下落,终究是个祸患,相国寺是香火旺盛,便嘱咐于他们,仔细留意着。”
凌云点头:“此事愈早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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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儿回到西林苑,子姹正歪在床上睡觉。手里的书本滑了下来,落在膝盖下的地上。
“小姐?”喜儿上前,扶她掖被角时轻唤了一声。她没醒,双睫往下呈现出一弯柔和的弧度。喜儿便坐在旁边,一时也没走,拿着一边未绣完的帕子绣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终于有了动静。喜儿回头,笑着问:“小姐醒了?这大半日的下来,可觉得饿?”子姹轻笑,双眼半眯,“你几时回来的?”望了望外面,竟是已斜阳西下,于是撑着身子缓缓坐起,待要下地来。
喜儿起身扶她,顿了顿说道:“回来已有大半日了。”
“……看到些什么了?”她停在床前,脸色有些迟疑,想问又不想问地。喜儿并不急着回话,且拿了一旁的衣裳来,替她穿上,才冲她微笑道,“人太多,我才看了看就回来了,也没什么的。”
“哦……”
子姹点了点头,拢着衣领默默在书案旁坐下。
喜儿在背后站了站,也掀开帘子出了去。出去后却背靠在廊下墙上,望着天空发起呆来。朵儿经过,好奇地停下问:“喜儿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哦,没什么……”她慌忙抬手印了印眼角,强笑道:“你这是打那儿来呀?手里拿的什么?”
朵儿扬了扬手里的几张字纸,说道:“刚从街上回来,半路碰见管家了,他让我把这个带给大少爷。”喜儿随口问了句:“这是什么呀?”朵儿说:“好像说是要找产婆,管家找了几个,将她们的生辰和家世都写在这纸上了,让给大少爷定夺。”
喜儿蹙眉道:“府里不是有好些有生育经验的婆子吗?为何还要另外去找?”
朵儿咧了咧嘴,看了看左右,凑近了她说道:“姐姐不知道,这府里的婆子们大都是凌家族里的人,大少爷这是怕经过上回寒波阁的事,她们会暗地里怠慢,才专门唤了管家去外头找呢!”
“……真的?”喜儿有些不敢置信。
“那还有假!”朵儿撅嘴道:“依我看,大少爷心里其实也很在乎少夫人的呢!只不过前面那事情出在二少爷身上,这亲兄弟之间……唉,反正换成是谁心里也不怎么会痛快就是了!”
喜儿略有些尴尬,但一思及子姹的伤,又淡淡地道:“我怎么瞧不出来?大少爷心里只有那个‘莫愁’,那日小姐都为她受伤了,可他还顾着在那里跟她说话!我可不觉着他对小姐好……”
“喜儿!”
屋里突然传来子姹的轻喝声,喜儿一惊,倏地站直了身子。“哦……来了。”忐忐忑忑地朝里面回了一声,转向朵儿,轻轻瞟了她一眼:“好了,我要进去了。”
“去吧去吧!”朵儿笑嘻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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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 沂国夫人
日子一晃,转眼又快到元宵。自大雪过后,天气就渐渐地晴朗起来,园里花木日渐地发芽、挂绿,旧年的黄叶却仍在枝头随风飘荡,带着些沧桑的痕迹。
趁着阳光正好,子姹在屋外呆着的时间也多了起来,有时让喜儿陪着,有时独自一个人走走,凌云并没有许多时间陪伴,但回府时仍然必会来上一趟,坐着闲话二三。只是近来忙于政务的缘故,除了朝政权术之外,他的话语里会不时地涉及“皇上”,这让她总是有些想避而避不及,好在也就是一语带过,也没有别的什么。
“小姐!赶紧更衣去前院接旨吧!宫里下了赐封诰命的圣旨,老太太吩咐大家都要到呢!”
午后乘着阳光,子姹正在园里漫步,却喜儿喘着大气飞快地跑了过来。“接旨……”待喜儿站稳后,又听她说清楚了些,子姹不由皱起眉来,“现在么?”
“当然!”喜儿好笑地,“传旨的太监都到了门口了,难不成还另约个日子不成?”
子姹闭了嘴,心里懒怠去,可能不去么?不去就不是她了。便由着喜儿搀着回了屋里,端端正正换了套新装,又仔仔细细梳好了发髻,一道出了西林苑。
到了前院,老太太与众人已经到了,凌云凌宵俱在宫内,因而也就只些女眷。平日不觉,此时放眼一望,人数倒也不少,虽不是府里的正经主子,但一个个打扮得齐齐整整,也不失风范。
子姹走上前,先自朝老太太拜了拜,“子姹来迟,请老太太恕罪。”老太太温言唤她起了,道:“你有伤在身,怪你做什么?”语毕,才偏首对太监道:“于公公,人到齐了,可以开始了。”接着拉着子姹一道,与众女眷一齐朝皇宫方向跪下。
于太监堆笑点了点头,拿着圣旨昂首走到门口处,宣道:“凌府上下听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大溏建国以来,凌门一族为国鞠躬尽粹、尽职尽忠,立下汗马功劳,朕今感念凌门列代先祖之功勋,监国御相之伟绩,特赐封凌门太夫人王氏为一品诰命夫人,赐宫装两身,良田五百亩;凌门少夫人秦氏,赐号沂国夫人……”
太监念到这里,稍稍顿了顿。他这一顿,底下伏地的各人心中也俱是一震——尤其是子姹,——“沂国夫人”?她的心陡地一沉,像是装满了水的木盆突然间掉了底!
“沂国夫人”……龙煜是要做什么?!“沂”字是他为王时的封号,他居然封她做沂国夫人?!
“……钦此!”
半刻后。于太监终于拖着长音在头顶语毕。老太太领着众人伏地谢恩:“谢主隆恩!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子姹呆呆地跟着动作。一颗心却狂跳得已要冲出喉来。
太监走后。还未散去地众人也开始生疑:“皇上这圣旨真是下得奇怪。少夫人按理应是一品相国夫人。却如何封了个‘沂国夫人’?”“……就是!这开朝以来也没出现过这等先例呀!老太太。你看这……”
老太太拄着拐杖端坐在首位上。望着手里地圣旨一语未发。子姹站在一旁。双手将帕子绞得生紧。也是不敢出声。还是喜儿上前挽住了她。才使身上地微颤不至让人发觉。
“唉……”片刻后。凌老太太叹息了一声。脸上现出些忧色。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地让丫环扶着站起来。跨出了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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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似乎连树尖儿也显得不那么平静,随便吹来一阵风,便可将满枝的树叶撩得七凌八乱,半天还静不下来。
回到西林苑后,子姹关上房门,一个人在屋里暗自揣度了好一阵,越想心里越有些不踏实,只觉得龙煜这一举动实在是个不好的信号……凌云不是傻子,一定也会怀疑这个封号……他究竟想做什么?
一想到这些,心里就不免有些浮躁。再想起老太太的叹息,更是安不下心来,到了晚上,竟是连晚饭也吃不下,随便喝了两口汤,就早早地吩咐喜儿关了门,坐在书案前百无聊赖地翻起书来。
没多久老太太屋里的丫环允儿就来敲门:“少夫人,歇了吗?”
子姹一听,赶紧让喜儿开门迎了她进来。允儿见着她,笑着福身一拜,将手里一个沉甸甸的食盒放在桌上,说道:“少夫人,这是老太太吩咐送过来的,俱都是宫里的赏赐,老太太说少夫人不吃东西可不行,不能亏了身子。”
子姹强笑回道:“老太太有心了,请代我谢过老太太。”
允儿笑了笑,又道:“老太太还说,请少夫人不必将封赐之事放在心上,古时这大臣的妻室被另封的先例也是有的,咱们皇上自幼文采出众,又博古通今,例外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规矩都是人定的,哪有非得一是一、二是二的道理?”
子姹一怔,面上微微显白,“老太太说的是……”
允儿又行了一礼,道:“那少夫人就且歇着,奴婢告退。”
喜儿送她出了院子,子姹却仍站在原地发怔。
“小姐。”喜儿推了推她。“啊?”她抬起头来,茫然地望着前方。“大少爷来了。”喜儿指了指窗外。
窗外被廊下灯笼照亮的园子里,果然缓缓走来了凌云瘦削的身影,雨墨跟在他身后,低头嘱着什么。树枝的影子落在他们身上,一晃一晃地,犹如戏里的人物。
子姹望着窗外出了神,脑子里有些浑乱得无法梳理的迹象。
凌云走进里屋,看到的正是她两眼无神望着窗外的情形,她似乎没有发觉他进来,整个人犹如一座雕像,静静站在屋中央。他暗自叹息了一声,缓步走过去,把她轻轻掰过来,“我回来了。”那语气虽是像在抱怨,却轻得好像怕惊醒她似的。
子姹望着他,很脆弱地笑了,“嗯……这么晚。”
他又叹息,带着些微无奈地拥着她,将下巴抵在她肩膀上,“你还是不舍得主动走近我,真让人烦恼。”也许是这话语来得太过温柔,怀里的子姹微微一顿,抚在他腰背的手指也忘了落下来。“怎么了?”他将她放开一点,看着她问。她摇摇头,闭眼又将自己靠在他胸膛上,头一次把自己跟他贴得这样紧,这样……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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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4 释疑
“姹儿……”他也微微闭上了眼睛,眉头轻轻蹙起,紧紧拥着她,“我喜欢你这样,喜欢你主动一些。你在害怕什么呢?我们是明正言顺的夫妻,相信我,我绝对有能力保护你。”
子姹的眼眶忽然有些发酸,心里有些热热的,却又鬼使神差地说道:“可你已经有莫愁了……”说完,自己又有些后悔,难堪地把头埋下。然而他顿了顿之后,还是带着一丝不着痕迹的笑意出声了:“……傻孩子!”却也只这三个字,别的什么也没有说。可是她听出了他言语的喜悦,这是和他未进门时的脸色是不一样的,那时候,是有些阴沉。
但她本意原非如此,她并不想影响他与余莫愁之间的感情。凌云如何待她,这些只能顺其自然,都不由她控制,他的“喜悦”于她来说,只会是一种负担。
于是,她又轻轻推开他了,兀自走到桌边坐下,望着桌上的木纹发呆。
凌云走过去,将她抱起在身上,然后在她原来坐着的凳子上坐下,望着她说:“你是我唯一的妻子!”其目光那样热切,已远非平日淡泊的他所能比,而言语中命令的意味,也是从未听闻。等到子姹琢磨出来这话的意思时,他已经俯身向她,轻启了她的唇。
“他封你做‘沂国夫人’?”
片刻,他将她放开,忽然间挑眉轻吐了这么一句,手指在她瞬间变得苍白的脸上摩娑,眼中闪过一道莫测的光,“姹儿,你喜欢吗?”
他仍然还是那样温柔,可是子姹已经开始发抖,半天,才摇头嗫嚅:“圣赐的封号……由不得我喜不喜欢……”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忽而揪紧了双眉,将她揽紧:“可是我不喜欢……”
子姹身子不由一僵,下意识地也回抱了他,隐隐中她有种错觉,他在生气,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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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凌将军来了。”
卫玠稳步迈进殿内。朝正在里面批折子地龙煜禀道。龙煜顿了顿。抬眼望了望他。而后道:“传见。”
凌宵大步上了台阶。到了门槛内。却又不由自主将脚步缓了下来。远远地望着龙煜。迟疑得竟是连拜礼也忘了行。
“宵儿。怎么了?”龙煜抬眼望了望他。不急不徐地道。殿内没有外人。他便还如从前那般称呼起他。
“皇上。”凌宵垂首上前了几步。朝他拜倒:“凌宵叩见皇上。”
龙煜扬扬手。道:“起来吧!往后。免行大礼。”
“是……”凌宵谢过。站起后又垂首站着。一时并没有说话。龙煜慢条斯理地又拿起一本折子。问。“有事要奏?”凌宵蹙了蹙眉。又踟蹰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臣今日前来。乃是有一事不明。想请皇上解惑。”
“什么事,你说。”龙煜似乎毫不在意,把笔缓缓放下,捧起了手边的茶碗,用碗盖拨了拨,轻呷了一口。
凌宵道:“臣想知道,为何家嫂的封号竟不是‘相国夫人’,而是‘沂国夫人’,不知皇上赐此封号,是否有何深意?”
“哦?”龙煜挑了挑眉,目光忽地闪了一闪,又自慢条斯理地将茶碗盖上,抚着龙案说道:“难道圣旨上竟不是写的‘相国夫人’么?”
凌宵咬了咬牙,闷声道:“的确不是!”
“哦……”龙煜点了点头,唇角微勾望着他道:“朕想起来了,那几日事务众多,一日之内就拟了十来道圣旨,想是一时手误所致,是朕的过错,有愧于御相!……如此,你且去唤你大哥入宫来一趟,朕再下一道圣旨,晋封‘沂国夫人’为‘一品相国夫人’,如何?”
凌宵默然了片刻,才缓缓倾下身子道:“谢皇上。臣,就此告退。”
“唔……”
龙煜仍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目送他退出了殿门。
“卫玠。”他望着案上一枝雕着蔷薇花的乌木钗,忽然唤道。
“臣在。”卫玠立于玉墀之下,恭身向他行礼。
“你瞧瞧这一招效果如何?”他移开目光,眯眼望着卫玠。卫玠道:“皇上英明,一切皆在皇上意料之中。”龙煜轻笑出声,手指轻轻叩击着案面,“朕倒是在等着人找上门来,却不料来的竟是凌宵,——这倒巧了,无意间又变成了一箭双雕!只是——”他忽而又停下手指,蹙起眉来,“莫非,他与凌云之间的嫌隙竟是来自于她?”
卫玠顿了顿,说道:“……这个倒不得而知。”
龙煜凝了眉,双拳渐渐紧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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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雪斋里,阳光遍地。一身随意装扮的凌云拧眉坐于花亭里,正对着棋盘独自着棋。
棋局才将初开,黑白子均蓄势待发。他微拧着眉尖,左手拈着一颗黑子,望着白子中腹之地,久久未曾落下。
“大哥。”
凌宵在亭口站了好一阵,方才出声唤道。凌云回首,拧紧的眉头瞬时松开来,含笑温言道:“宵儿?今日这么早回来了!”凌宵点点头,默然在对首坐下。看了看局势,把头扭向了一边。
“姹儿为你的妻子,眼下却被封成了他从前的国号,你居然坐得住?”他绷着脸,想极力忍住心头的气,那股忿然却还是从话语里泄露了几分。
黑子在空中长久地定住。凌云的脸色忽地退下了些红润,起而代之的,是一丝冷凝。“这是我的事。”
“又是你的事?”凌宵怒目而礼,脱口道:“我却不知,除了别人惧怕他之外,原来你竟也怕了他!被人张冠李戴,却还如此忍气吞声!”
“宵儿!”凌云怒吼,握着棋子的手已握得生紧。好久好久,他才缓缓松驰下来,说道:“此事,我自会处理。你不要中了旁人的离间计,要知道,大哥永远还是你大哥。”
“除了你自己离间我,没有别人!”凌宵双目圆睁,眼眶已酸涨得有些发红,“我倒想知道,你会怎么处理?他说他是手误写错,可是难道卫玠与门下省侍中都不会再核对吗?他这分明就是想给你和姹儿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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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5 雪过天晴
凌云微惊:“你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笔误?——难道你去找过他了?!”
凌宵腾地站起:“没错!我刚刚才从太极殿回来!你既不肯去找他,我终归还是要去的!”
凌云咬牙:“你既懂得他是有意而为,如何又看不出来他在提醒我们勿要功高盖主?自古帝王家容不得功臣一家独大,现如今他碍于夺宫之功,让你我二人共执文武之首,以便让众臣心服,可他岂能不心存忌惮?圣旨改不改,诰命回不回来,都只显示了一个意思,那就是——他是君,我们是臣!这道封赐只是个提醒,提醒我须得恪守本份,勿要坐大!”
他背手在亭内徐徐踱步,语气冷硬而低沉。脸色也不甚好,一扫往日的淡定。说完这一段,他又叹了口气,接着道:“所以,我不能主动去找他,我本料定,在当他知道我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后,介时他自会再下圣旨,可我没想到你——”
凌宵顿住,半晌后冷哼了一声,望着一旁的亭柱说道:“我可不懂什么权术,也不会察言观色,更不懂得虚与委蛇!我只知道,一个男人若是连自己的妻子也保护不好,她受了委屈也不肯出面维护,那么他即便是赢得了天下,也愧为人夫,愧为男人!”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迈出了亭子,大步远去。
而凌云站在原地,脸色已然更加冷冽,久久之后,他才皱紧眉头,叹息着缓缓闭上了双目。
——————————————————————
“小姐,你看这猫儿又来了!”
在园子里剪花枝时,喜儿指着坐在地上偏头望着她俩的大白猫皱了皱鼻子。子姹一笑,弯腰将它抱了起来,“这猫有什么不好?亏你这样不待见它。”猫儿喵呜了一声,乖乖躺在她怀里任她抚弄。
在屋里闷了几日,头些时候封赐的事情还不时有人提起,在凌老太太的释疑之下,大家勉强接受之时,宫里却忽然又下了一道圣旨,再度将二品的她晋封为一品诰命。她不免又有些讶异,不过仔细想想,龙煜如今的确不至于因为她而去开罪凌云,再看看凌云的样子也不似发生过什么,依旧温和得很,这才稍稍放宽了心,暂且将此事给放下了。
喜儿见她高兴。便也笑着道:“我倒没有不待见它。这么个娇贵地小东西。连老太太都舍不得大声骂它一句。我能怎么着它?不过是见着它居然老爱往这园子跑。觉得新鲜罢了。”
子姹笑着嗔道:“猫儿狗儿地。不就是爱四处跑么?它不过就在这府里走走。你也说它!”
喜儿耸了耸肩。吐舌道:“好了。我不说它便是。往后啊。也像伺候小祖宗似地伺候着它。”
“贫嘴!”子姹斜倪她一眼。又笑着低下头来。轻抚着猫儿地皮毛。
转眼正月又快过完了。渐渐开春。杨柳地枝桠冒出淡淡地新芽。寒气已渐去。那背上地伤早已结痂。只需小心些。行动便已无妨。她也除下了厚厚地绒袄。换上了春装。只是那日渐隆起地小腹。却是再也掩饰不住了。
喜儿一边剪着紫茉莉地枯枝。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子姹说着话。“是了。我也得开始准备小小少爷地衣裳了呢。不然出世之后。可得光包着襁褓了。明儿一早。我就上街去看看。买些软和地布料回来。仔细地替他缝上几件!”
子姹没出声,含笑在花丛旁踱步。未梳髻的长发被风扬起,一缕缕绕在胸前,顺着脖颈的弧度飘向了另一边。绣着玉兰花的白色袍子裹在她稍宽的腰腹上,相较起以往的轻灵,又别有一番雍容的味道。
她真的很随遇而安……一点也没有强求过什么!哪怕是经历了这么多的不公平,也从未抱怨过,而只是安然接受着一切,尽可能宽容地对待一切……
“二少爷,别发呆了。”
沉香截了截园子里呆立不动的凌宵,不紧不慢地说了这么一句。“要进去就进去呗!反正这会儿大少爷在梨雪斋忙着公务,一时半会儿也过不来。——当然,就算过来了也不怕,小叔子路过受伤的嫂子的门口,打声招呼也不为过。”
凌宵脸上腾地一红,紧着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瞪了她一眼。
沉香却完全不介意这一瞪,似笑非笑地望着天空,又道:“瞪我有什么用呢?我身上又没伤,又不需要吃人参丹药补身子。”
凌宵咬了咬牙,紧抓着手里的匣子,又闷头往前走了几步。沉香交叠着双手在后头也不急着跟上,就那样在背后望着他。半刻,那走到拐角处的人影果然停了下来,猛地一回头,脸色很不耐看,目光里却透着些期待与柔情。
园子里。
朵儿递了汤药来,“少夫人,趁热喝。回头还有两碗呢!”子姹蹙起的眉尖闪过些无奈,“怎么会有这么多?”朵儿道:“大少爷吩咐的,您就赶紧喝了吧。”
子姹手下一迟疑,猫儿已从怀里窜了出来,只好于一旁丫环递来的水盆里净了净手,接过喝下了。“不苦吗?”朵儿咂了咂舌。她摇头微笑,“自然是有些苦的。”
朵儿接了碗退下。园门口却传来了一道带着些抱怨的声音:“既然苦,那又眉头也不皱?”
子姹闻声望去,却是凌宵与沉香一道进了来。于是立定在原处,嫣然道:“宵儿,是你。”
“唔,是我……”凌宵点点头,拿着手里的匣子上前,递给一旁的喜儿。“这是些丹药,对你家小姐有益处的,要按时提醒她服用。”喜儿道谢接过了,招手唤了沉香一道在旁边清理花枝。
子姹回过头,问道:“宫里的军务没那么繁忙了么?这几日见你们都回得早。”说着,目光落在他肩头处,片刻也未动。一身银色便服的他看起来清爽又干净,两片细小的黄叶落在上头,好像蝴蝶一般。
她定定看了半刻,唇畔漾起一笑,伸手将那黄叶拈了下来。凌宵偏头一望,也笑了,大大的眼睛弯起,透着些孩子气的憨厚。
自那日过后,两人便再没见过面,但纵然如此,也并没有些许的隔阂,反而有了共同秘密的缘故,使得两颗心也更加坦诚起来,便连相视而笑的那一刻,也显得毫无杂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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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 惊见(1)
打起精神,继续更。来,抱抱大家。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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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姹交叠着双手,安静地望着他。
“你气色好很多了!”凌宵欣慰地说。而后皱皱鼻子:“真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犯傻了,不要做自己做不到的事。这世间有的是英雄,并不缺你一个。”
子姹眯眼笑起来:“我没想要做英雄,我只是不起眼的小草一棵,刚好做了我能做的事情而已。不要担心我了,我已经想过,从今以后,会好好保护自己,为了这个孩子,我也绝不会再让自己受伤害。”
“那就好……”凌宵咕哝着,转而又笑道:“看到你这样真开心!以后你必须得学着自私一点,知道吗?”
“嗯。”
子姹重重点头,迷离的眼神如镜花,如水雾。
花丛旁沉香戳了戳喜儿,“看呆了么?”喜儿揉揉眼睛,吸了一口气,笑道:“没有啊!这阳光真好,刺得人眼泪也出来了……”
沉香埋头整理着枝叶,徐徐说道:“这一园紫茉莉虽好,整起来却也得费些功夫,这些粗活倒不如交给花匠们去做。得空儿的时候与少夫人一道去大园子里走走,那边兰圃里的兰花生得正葱翠,凌府这么大,四处走走岂不比闷在这里头要强些?”
“唔……”喜儿点头,拿着剪子的手却又缓下来,“你说的那兰圃,可是梨雪斋左首那一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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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分。华舍林立地地虎阳大街被沐浴在一片暖意融融地春光里。在安静与恬然地气氛当中。不时也传来一两串炮竹燃放之声。提醒人们春光虽已早至。时节却还未出新年。
身着一套月白色锦缎常服地龙煜由卫玠随同着。背手缓缓走在大街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身旁一派淡然地来往行人。
转眼间战争已过去近一个月。在多方举措之下。百姓们地暗议已经渐渐平息。对于这位新晋地天子。坊间已经由不安变成了观望。——在这样地时局下。能观望便是好地。他最担心地便是有人趁着人心不定期间暗生不轨。
“皇上。”卫玠在身后忽然低首轻语:“前面就到凌相府了。要不要——”
他闻声停住。望着前方十步外一处有着朱漆大门地高大宅院。高高地门楣上方。是他亲笔赐下地牌匾:御相府。如今匾上地黄绫还未撤去。依稀中似乎还能闻得见空气中喜炮地硝烟味。
他的唇畔忽然微微噙上了一丝笑意,目光闪动,却是让人看不懂的深沉。
“去,”他朝朱漆大门微微扬起下巴,“叩门。”
“是。”卫玠俯身颌首,上了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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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少爷!”
“……什么事?”
凌云从一堆典籍中抬起头来,望着面前跺着脚的朵儿。朵儿无奈地望了望天,指着门外两道徐徐走过来的身影说道:“你看看谁来了?”
说罢,那身影已然将至门口,凌云眼中忽地亮了亮,接着唇角微勾,将手上的典籍放了下来。
“姹儿,是你来了?”他上前执起她的手,轻声说。子姹低头笑笑,接过身后喜儿手里的软枕,亲手递了给他,“我方才听朵儿说你近来忙着修订朝庭的典章制度,想着坐久了腰背不好,便做了这个来给你挨一挨,趁着今日里来这兰圃逛一逛的功夫,替你带过来了。”
凌云接过,偏头端详了一阵,笑意渐深,“果真是趁来兰圃之便么?”
子姹脸上爬上一层红晕,低了头道:“自然是趁着方便的……”
凌云含笑不语,绕到案后坐下,提笔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写起字来。
子姹被他这一晾着,一时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了,杵在那里,真是连吐气都不知往哪个方向好。正在尴尬的功夫,书案后传来一声轻笑,接着又是一句“傻丫头!”,弄得她更加不知如何是好。
“我走了……”她抿着唇道。凌云抬头,一伸手拉住了她的袖子:“去哪儿?”子姹撇过头,避开那张几近完美的脸,“自然是去兰圃。”凌云蓦地一笑,小心地抱她在怀里靠了靠,而后放开,轻轻叹息着,眼神扫了扫她凸起的腹部,柔声说道:“去吧,走一走有好处。等忙完了,就出去找你。”
子姹点了点头,低下微热的脸,携喜儿一道从长窗畔的侧门下了花园。
凌云望着那略显迟缓的背影,默然略站了片刻。长窗对出的花圃里,并没有太多高大的树木,因而很容易便能望见那道倩影行动的影子,那一行一顿,都透着让人纠结的柔美。这样的柔美与莫愁那种冷艳又是截然不同的,——假若不是他的妻子,即便娇美如斯,可她的乖巧使得她即便走在街上、想必他也不会施以过多的注视。
可是老天偏偏就让她成了他的妻子,一个在百年过后与他的名字一道被儿孙后代在宗祠里供奉着的人,朝夕相处中,她就这样于无声无息之间夺去了他过多的心思,使得他越发有兴趣去探究她的内心。
——而这变化,他却是从头到尾也没有想到的!
“唉……”
收回目光,他幽幽低叹了一气,捧着先前放下的典籍,在榻上随便翻阅起来。心思纵然已被扰乱,但向来冷静如他,总还有办法聚拢起来的。
“大少爷。”管家忽然快步走到了门口,面有诧色。
“嗯?”他扬了扬眉,以示询问。
“皇上来了!”管家边说边俯了俯身子。
凌云一怔,“皇上?”
正说着,门口就传来了龙煜慵懒的轻笑声:“御相大人,怎么,朕来了很意外么?”
“不!”凌云施施然站起,浅笑迎了上去,雪衣长袖顺臂翩翩而下,于风中随势摇摆:“万岁光临敝府,臣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言罢,便微微欠身立于一边,含笑让管家上茶。
龙煜微笑,将锦袍解下,伸手交给卫玠,缓缓于身后锦榻上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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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 惊见(1)
打起精神,继续更。来,抱抱大家。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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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姹交叠着双手,安静地望着他。
“你气色好很多了!”凌宵欣慰地说。而后皱皱鼻子:“真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犯傻了,不要做自己做不到的事。这世间有的是英雄,并不缺你一个。”
子姹眯眼笑起来:“我没想要做英雄,我只是不起眼的小草一棵,刚好做了我能做的事情而已。不要担心我了,我已经想过,从今以后,会好好保护自己,为了这个孩子,我也绝不会再让自己受伤害。”
“那就好……”凌宵咕哝着,转而又笑道:“看到你这样真开心!以后你必须得学着自私一点,知道吗?”
“嗯。”
子姹重重点头,迷离的眼神如镜花,如水雾。
花丛旁沉香戳了戳喜儿,“看呆了么?”喜儿揉揉眼睛,吸了一口气,笑道:“没有啊!这阳光真好,刺得人眼泪也出来了……”
沉香埋头整理着枝叶,徐徐说道:“这一园紫茉莉虽好,整起来却也得费些功夫,这些粗活倒不如交给花匠们去做。得空儿的时候与少夫人一道去大园子里走走,那边兰圃里的兰花生得正葱翠,凌府这么大,四处走走岂不比闷在这里头要强些?”
“唔……”喜儿点头,拿着剪子的手却又缓下来,“你说的那兰圃,可是梨雪斋左首那一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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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分。华舍林立地地虎阳大街被沐浴在一片暖意融融地春光里。在安静与恬然地气氛当中。不时也传来一两串炮竹燃放之声。提醒人们春光虽已早至。时节却还未出新年。
身着一套月白色锦缎常服地龙煜由卫玠随同着。背手缓缓走在大街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身旁一派淡然地来往行人。
转眼间战争已过去近一个月。在多方举措之下。百姓们地暗议已经渐渐平息。对于这位新晋地天子。坊间已经由不安变成了观望。——在这样地时局下。能观望便是好地。他最担心地便是有人趁着人心不定期间暗生不轨。
“皇上。”卫玠在身后忽然低首轻语:“前面就到凌相府了。要不要——”
他闻声停住。望着前方十步外一处有着朱漆大门地高大宅院。高高地门楣上方。是他亲笔赐下地牌匾:御相府。如今匾上地黄绫还未撤去。依稀中似乎还能闻得见空气中喜炮地硝烟味。
他的唇畔忽然微微噙上了一丝笑意,目光闪动,却是让人看不懂的深沉。
“去,”他朝朱漆大门微微扬起下巴,“叩门。”
“是。”卫玠俯身颌首,上了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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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少爷!”
“……什么事?”
凌云从一堆典籍中抬起头来,望着面前跺着脚的朵儿。朵儿无奈地望了望天,指着门外两道徐徐走过来的身影说道:“你看看谁来了?”
说罢,那身影已然将至门口,凌云眼中忽地亮了亮,接着唇角微勾,将手上的典籍放了下来。
“姹儿,是你来了?”他上前执起她的手,轻声说。子姹低头笑笑,接过身后喜儿手里的软枕,亲手递了给他,“我方才听朵儿说你近来忙着修订朝庭的典章制度,想着坐久了腰背不好,便做了这个来给你挨一挨,趁着今日里来这兰圃逛一逛的功夫,替你带过来了。”
凌云接过,偏头端详了一阵,笑意渐深,“果真是趁来兰圃之便么?”
子姹脸上爬上一层红晕,低了头道:“自然是趁着方便的……”
凌云含笑不语,绕到案后坐下,提笔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写起字来。
子姹被他这一晾着,一时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了,杵在那里,真是连吐气都不知往哪个方向好。正在尴尬的功夫,书案后传来一声轻笑,接着又是一句“傻丫头!”,弄得她更加不知如何是好。
“我走了……”她抿着唇道。凌云抬头,一伸手拉住了她的袖子:“去哪儿?”子姹撇过头,避开那张几近完美的脸,“自然是去兰圃。”凌云蓦地一笑,小心地抱她在怀里靠了靠,而后放开,轻轻叹息着,眼神扫了扫她凸起的腹部,柔声说道:“去吧,走一走有好处。等忙完了,就出去找你。”
子姹点了点头,低下微热的脸,携喜儿一道从长窗畔的侧门下了花园。
凌云望着那略显迟缓的背影,默然略站了片刻。长窗对出的花圃里,并没有太多高大的树木,因而很容易便能望见那道倩影行动的影子,那一行一顿,都透着让人纠结的柔美。这样的柔美与莫愁那种冷艳又是截然不同的,——假若不是他的妻子,即便娇美如斯,可她的乖巧使得她即便走在街上、想必他也不会施以过多的注视。
可是老天偏偏就让她成了他的妻子,一个在百年过后与他的名字一道被儿孙后代在宗祠里供奉着的人,朝夕相处中,她就这样于无声无息之间夺去了他过多的心思,使得他越发有兴趣去探究她的内心。
——而这变化,他却是从头到尾也没有想到的!
“唉……”
收回目光,他幽幽低叹了一气,捧着先前放下的典籍,在榻上随便翻阅起来。心思纵然已被扰乱,但向来冷静如他,总还有办法聚拢起来的。
“大少爷。”管家忽然快步走到了门口,面有诧色。
“嗯?”他扬了扬眉,以示询问。
“皇上来了!”管家边说边俯了俯身子。
凌云一怔,“皇上?”
正说着,门口就传来了龙煜慵懒的轻笑声:“御相大人,怎么,朕来了很意外么?”
“不!”凌云施施然站起,浅笑迎了上去,雪衣长袖顺臂翩翩而下,于风中随势摇摆:“万岁光临敝府,臣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言罢,便微微欠身立于一边,含笑让管家上茶。
龙煜微笑,将锦袍解下,伸手交给卫玠,缓缓于身后锦榻上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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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 惊见(2)
“随便些罢!”龙煜接过茶,轻呷了一口,待那龙井的香味渐渐沁入了喉间,才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你我便还如从前一般即可。”
凌云道了声谢,挥退了下人,果然也坦然于下首锦毡之上落座。因中间隔着摆满了书史典籍的书案,龙煜放下茶杯时,便又拿起了他先前翻过的书来,问道:“都整理得如何了?”
凌云道:“进行到大半。经过此番整理,臣只觉原本的典制存有诸多缺漏之处,从而也衍生出许多问题,譬如门下省原本司审查诏令之职,有封驳之权,到近代却只为主朝仪之事,已然形同虚设,故而当初太上皇在拟对南边诸国下达招安之令之时,只与身边近臣看过无异议便行下传,这便形成了只听片面之辞而下决策的局面,臣以为,此条乃必修之其一。”
龙煜点了点头,面上渐渐肃然,“此一条自必当改。原先高祖在位时,门下、中书与尚书三省共掌朝政,然到了上两代,太平年间制度也就渐渐松散了,中书、尚书两家执权,相互之间勾心斗角,虽可避免一家独大,但却难免疏于民生政事,其弊大于利。”
凌云颌首不语,转而又道:“另还有,朝廷要员历朝皆有贪污受贿之现象,且各地州府县衙,也时有为官者独霸一方之举,如此一来也导致百姓暗中怨声载道。臣以为,是不是专门组织一个监察机构,直接受命于皇上,其长官必须广纳民言,并暗中调查探明虚实后上报,再由皇上定夺。这样一来,虽不能完全消除为官祸民的行为,但却大大有利于规范百官的德操。”
龙煜听完,凝眉沉吟了一下,片刻后也点了点头,“这条建议倒是不错。——唔,”他伸手朝凌云指了指,“你且仔细写个折子上来,回宫之后朕再仔细琢磨琢磨!”
凌云颌首,微笑称是。
龙煜含笑仰了仰身子,打量了一圈四周,忽地又问:“宵儿呢?今儿怎地不见他?”
“哦……”凌云忽地笑了一下,说道:“想是在梅香院呢。”
龙煜浅笑呷茶,“去唤他过来吧!朕都上门来了,莫非还得亲自过去他那窝里提拎他不成?”说罢,便扬手唤了卫玠过来:“你去梅香院,将大将军请过来!”
凌云不语,且替他斟了新茶。
茶水地蒸汽往上升腾。龙煜顺势将头微偏向了长窗外。
长窗外虽才是初春。但那一片兰花草却绿意盎然。两道一黄一白地身影闲坐在石凳畔休憩说笑。清风扬起她们地发丝和裙摆在空中飞舞。这一幕。多么像记忆里那些春景……不觉地。他缓缓站起。背手踱到了窗边。隔着帘幔撩起地长窗。遥望那道恬淡地白色身影。她不知在和喜儿说些什么。脸上竟然漾出了一抹浅笑。那样柔和。就连窗内地他似乎也被感染。向来冷冽地眼眸里也不由有了一丝温情。
只是不同地是。他地安然和温情大部分都来自于一股笃定。
“……小姐。我看这墨兰倒好。大冬天地过去。一片枯叶也没有。不如咱们弄两盆回屋里养养?”喜儿指着脚边地一丛有着狭长叶片地花草说。
浑然不觉身侧不远处地屋里站着人地子姹扬了扬帕子。也是满眼地欣赏。“你若是不嫌累。便就捧一盆回去吧!那屋里也确是少了些点缀。常年一阵药味。用来驱一驱也好。”
喜儿欢快地跃起。蹲在花圃边选将起来。子姹看她欢喜。也不由噙笑站了起来。当微圆地腹部无摭挡地呈现在长窗望过来地视线里。蓦地。她无端地在阳光普照之下微微打了个寒颤……
龙煜定定望着她的腰身,双眼里的温柔瞬间不见踪影,而唇畔的笑意也已被一丝震惊代替!
……下一刻,他猛地转过身来,两眼直直望向正执杯的凌云,极缓极缓地问:“姹儿,——有了身孕?!”
凌云微微愕住,停住斟茶的手,也抬眸直视了他半刻,之后才轻轻颌首道:“不错……拙荆,已有身孕。”这几个字被他平静地说出,听不出喜悦,也听不出淡漠。
龙煜立在原地,仍背着双手与他对视,可那双眼睛里,再没有平常的镇定和冷酷,那个霸气果断的君王已然不见,站在那里的,仿若只是个再也平常不过的被意外惊到的男人——一个原来也同样有着七情六欲的男人!
好久好久,两个人就这样一坐一站地对视着,空气似乎已经停止流动,在这像突然被隔离出来的一小片时空里,已然没有了君臣之分,也没有纲常伦理,有的,只是两颗都在小心警惕着对方心思的心,和两双碰撞并不激烈但却正执着地对恃的眼神。
“皇上?……大哥?”
蓦地,门口传来了凌宵迟疑而不解的声音。两人这才收回目光,一道回过神来,将脸偏向了门口。凌宵一身常服立于门内,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朝前拜道:“臣参见皇上!”
龙煜望了他半刻,垂首点了点头,再往窗外扫了一眼,那唇边的笑意又渐渐回来了,甚至,似乎又更深了那么一些些。
“好了,”他忽地扬了扬手,说道:“朕出来也有这半日,该回去了!——卫玠,回宫。”
“是。”
还没来得及与他对上两句话的凌宵看得莫明其妙,不由唤了声:“皇上——”
龙煜在花阶下停步,回头看了看他,又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掉头出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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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
“皇上……”
从宫门到太极殿的一路上,沿途的宫人无不惶恐地下拜,请安声此起彼伏,而大步行走在甬道上的龙煜完全无视这一切,因行走过于快速,身上的袍子随着脚步一路发出了悉悉唆唆的声响,搅动了一园春风,也搅乱了一颗原本冷硬的心。
他绷紧了脸,看不出来是喜是忧,但是那双眸子,却又闪动着一抹灼人的亮光……
“皇上!”卫玠快步跟在后面,欲要劝着他慢些,却又忐忑地不知如何开口。十年以来,这样的龙煜他只见过一次,便就是数月前闻知她将要成亲的那一晚……
“卫玠……”
突地,他在石阶处陡然停步,长长叹息了一声。接着,声音极轻极轻地:“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朕她怀孕了?”卫玠闻言一怔,垂首下去没有出声。
他忽地转过身来,揪着眉心握拳狠砸在身旁的廊柱上,暴喝声中透着一股浓浓的恨意与忿然:“——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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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8 挟持
当门前已经恢复了安静,两道同样默然的身影却还站在门外,望着街头一动未动。
凌宵抬眼望了望不远处蹙眉不语的凌云,转过身,缓缓跨入了门槛。凌云将眉头再蹙紧了一些,微微偏头朝内,望着他渐渐消失在树丛后的身影,也自踱进了梨雪斋去。
园子里还如先前一般安静,阳光除了微斜了一些,也还灿烂地照在人间。子姹和喜儿正在侍弄着一盆花草,脸上有着如春风一样柔和的笑意。
他望着这一切,不由又想起先前书房里那让人摸不着底的一幕,神色渐渐沉黯,——整件事情,是不是还有什么是他所不知道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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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听说表……皇上前日来府里了呢。”
灯下,子姹歪着看书,喜儿边缝着小衣服边说道。子姹眉头动了动,良久才闷闷地应了声“哦”,就又低下头去了。喜儿见状,索性坐到她身边去,接着又说:“听说当时就在梨雪斋里跟大少爷说话。”
“……”
子姹一怔,手里的书软软地放下,“当真?”
“嗯!”喜儿点头,脸上涌起些忧色,“我听雨墨说的,当时他就在外头候着的,皇上他还……好像还看见你了。”
子姹只觉心头猛地抽了抽,好一阵的不适。片刻后才终于压住了情绪,淡淡说道:“来了便来了吧,至多,往后咱们少去那边走动便是,便也就见不着了。”
但到底还是有些心神不宁。蹙着眉把书放到一边。撑着床褥坐起来了一些。喜儿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吧。”她半垂下眼帘。手指头无意识地握紧又放松。喜儿抿了抿嘴。起身说道:“好了。没事了。天色不早。小姐早些歇着吧。”
她点点头。小心地躺进了被窝里。
喜儿熄了灯。打着灯笼走了出去。门被轻轻扣上。锁住了一室地黑暗。
子姹于黑暗里睁开眼睛。一双眸子在残月地光辉下显得晶亮无比。月晖淡淡地洒在窗户上。像是静静守护着人间地女神。掀被坐起。并不点灯。就趁着幽暗地光坐到了窗下地贵妃榻上。只着白色单衣地身子向外侧歪着。长发顺势飘散下来。落在脖颈后背之间。
深夜地凌府已然一片寂静。只可惜又让人无眠。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幽幽叹息了一声。将脸庞侧埋进臂弯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怔怔地望着地面。
忽然间,这片安静被几声轻轻的叩门声骤然打破。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她带着浓浓的疑问支身坐起,犹豫着要不要去开门。
可是门就在她犹豫不决之间轻轻开启了,她瞪大眼望着门口的方向,一动也不敢动!光影下渐渐出现了一个瘦削男子的身影,就这样稳稳当当地一路走来,并没有因为看见她坐在窗下望着他而惊愕,也没有半点的迟疑。
“子姹小姐,惊扰了。”卫玠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步,恭身向她行了一礼。
子姹脸色顿时变白,身子也不由微微往后倾,“卫玠!……怎么会是你?!”
卫玠直起身子,冲着她谦和地一笑,“卫玠是专门为了子姹小姐而来的,皇上命我来接小姐,还请小姐移步一趟。”
“不!……”
她下意识地拒绝,撑着榻椅的右手紧紧抓住了上面的锦缎,“我不去!我不要见他!”
卫玠顿了顿,叹了口气,脸上升起些难色:“小姐还是请随卫玠走一趟吧。皇上万分挂念小姐,近日来坐卧不安,还请体谅一二。”
她瞪大眼望着他,身子已开始有些颤抖,而嘴里已说不出话来。卫玠拱手道了句:“那么,小的得罪了!”接着不由分说走上前,拿起一旁的罩衣裹在她身上,还不等她惊讶出声,就将她一把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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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隐藏在众多民居之中的小楼,有一个极少人知道的名字,御阁。在龙煜还没成为皇上之前,拢月山庄是七王府在京城里面见幕僚拥趸的地方,而御阁,却是他发号施令的地方。
如今那段岁月已然过去,御阁当然也无须再保留原来的作用,而只是作为一处用来闲居的处所罢了。
眼下,他就正站在珠光莹照的厅堂里,隔窗望着廊外的大片梅林。梅花当然早已不在,但是有心人却总能闻得到记忆里梅香的味道。
也不知已经站了多久了,只知道炉上的水壶开了又冷,冷了又开。等待虽然是件让人不怎么愉快的事情,可是眼下,他却一点也不着急,反而是极端之恬然地环住胳膊望着窗外,连坐也不肯坐一下。
静谧中忽然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随着声音响起,他眼中也多出了一丝亮光。
“皇上,子姹小姐到了。”
卫玠站在门槛内垂首禀道。
他回过头,望着门槛处那张苍白的脸,那相隔数月但印象中依然清晰的脸庞瞬时形成了目光的焦点。
子姹紧抓住衣摆,也回望着他。卫玠已然退了出去,这屋里,莫明地静得如同那一夜的拢月山庄,气氛凝滞得如同那一个黄昏空气里飘来的死亡的气息……
“秦子姹,参见皇上。”
不敢再去望那张脸庞,更不敢再去直视那双眼睛,她勉强稳住紊乱的心跳,使苍白的脸变得稍为安定一些,两只颤抖的手提起裙摆,俯身拜了下去。
只是半路上却突然被一只铁臂架住了下跪的势,那摇晃着的身子又被生生扶着站了起来。“好好站着。”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些熟悉的气息,不容人抗拒地飘入她的鼻息。
“皇上……”
她心慌地推开他,从他的控制中挣脱出来。
龙煜冷笑了一声,踱到了案后坐下,望着她,眼神不能以简单的几个字去形容。子姹也不动,侧面向他,只是不知不觉中,已经停止了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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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9 曾经的爱恨
“为什么掳我来此?”她直视着地面相问。
龙煜眯眼轻笑:“为什么?莫非你忘了,就在那一夜过后,你才从我怀中出来,便亲手捅了我一剑?”他缓缓站起,微扬着唇角走到她身边,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将冷凝的脸庞凑近,似要逼得她无处可逃。“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对我,尤其是女人!”阴狠地说完最后一句,他又冷笑着背起手来,嗤道:“我以往倒是小看了你,竟没发现看似弱质的你竟然如此心狠手毒!但更让我痛恨你的却是,你居然抛下我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子姹身子晃了晃,几乎跌坐在地上,“我知道,你恨我……”
“难道我不该恨你吗!”他再度欺身过来,眼睛里喷射出灼人的光。子姹眼中噙泪,苦笑着点了点头,这副模样落在他的眼中,却又使得他微微抽搐了一下,移开了目光。
“但你既然已经怀了我的孩子,我便看在孩子的份上,”他背转了身子,语音也有些微的颤抖,“接你入宫,给予你应有的尊荣。”
“入宫?!”子姹心里忽地一沉,抬起了头来。“不!我不去!”
他回身扶住她的肩膀,揪紧了的眉头下有暗流涌动,“你不去?你以为,我会由得你不去么?”
子姹陡地拂开他的双手,退后一步死死望着他,“龙煜,你何苦对我如此紧紧相逼?我刺了你一剑,可是你害得我娘连性命都赔上了,到底谁欠谁的,谁又说得清?”
“可是我没跟你算帐!我现在要的是你……你肚子的孩子!”他的双眼突地眯起,含着冷光疾射向她。中间那一刻的停顿似乎泄露了一点什么出来,让两人都随之愕了一愕。
子姹又再退后了一步,双手交叠放在腹前,片刻,她打定了主意地抬起头来,带着一抹苍白的笑,向他说:“龙煜,你不要枉想了,这孩子根本不是你的!……”
话音一落,这屋里就有什么东西猛地碎了,扎得人心里生疼生疼的,可是四周又那么安静,静得完全不像是有有呼吸存在。
看着怔呆在原地不动地他。秦子姹又扬唇说道:“你以为。就凭那一夜。我就能怀上你地孩子么?龙煜。你未免太自大了!即便是真地怀上了。我也决不会留下他!”说着说着。泪水就从她眼眶里一涌而出。顺着脸庞一直落到了胸襟上。“你以为我对你用了情么?错了。我根本不在乎你。也不在乎你会对我怎么样。所以就算有了你孩子……我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他!就像……当天夜里。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转身下了山一样!
“你只道你几乎被我杀死。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娘已经因为你地自私和不计后果而坠崖身亡!而你舅父——秦世昌他做了什么呢?他只是听了刘氏地谗言。草草将我娘埋到了乱葬岗。将她逐出了秦家坟地外安葬以此剔除了她地名份。并且顽固到底地将我嫁到凌家来受辱而已!龙煜……”她含泪怒视着他。胸脯一起一伏地。声音里有着从未有过地冷硬:“我是没有办法报仇。可是我会记着!一辈子都记着!”
随着她地一字一句。龙煜地神色早已经由忿然变成了冷酷。他站在两步开外。许久许久也没有出声。她说地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又直直地**了他心窝里。直到最后。他才长舒了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一行字来:“你说。这孩子不是我地?”
话语里地阴冷透着决然地意味。她顿时颤抖了一下。仿若不甚其寒。但是。她还是决定把心横下来了。“地确……”她垂眸望着地面。咬着下唇说。“这个孩子。根本就与你无关!”
“好!好!”沉默了半刻之后。他连道了几个好字。忽地。仰头大笑起来:“秦子姹!你很好!”接着。低头时又露出了一道再也狠毒不过地目光。面上冷笑渐起。他趋近她。一手狠扣住她地后腰。在她鼻尖跟前说道:“就凭这个。这一辈子你都别想再有一天好日子过!我碰过地女人。这天下没有人可以再碰!——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你收回来地。你不是恨我吗?那么咱们就走着瞧。看看究竟谁复谁地仇!”
说罢。他猛地一松手。收势不住地子姹往后急退了几步。已然栽倒在地上。腹间传来一阵微痛。使得她呻吟起来。眼泪也顺势而出。可是他望着她地那双冰冷地双眼依然冰冷。丝毫也没有因她地疼痛而有丝毫缓和地迹象。于是这一刻。她知道了。那些曾经支撑她整个少年时期地回忆都已经化为乌有。那些曾经地温情也已然不再!
只是那么一瞬间的功夫,泪水又一次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咬紧下唇,逼着自己把脸撇了开来,一片死寂的屋里仿佛已只有她泪水滑落的声音——那一滴滴一颗颗跌落在地板上,就像直直敲进了心底里!
“秦子姹,是你自己葬送了你的幸福,这,怨不得我!”
他此刻站在先前等待她时所站的位置,窗外残月如钩,幽幽地把梅树的影子映在地上,平添了许多纷乱繁杂。他的神色与语气都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慵懒与漠然,似乎刚才的激动、喜悦和最后的狠意全然都不曾有过,那道背对过来的身影依然高贵又疏离,然而从此之后,却不知于那尊贵与漠然之上,是否又还会再多上一些些无情?
子姹跌坐在铺着厚绒毛毡的地板上,已没有再爬起来的力气,在她十七岁的生命里,一切改变似乎都来自于眼前这个男人……
有些事情她真的很想不去想它,可惜的是,却根本由不得你作主,那些记忆太深刻,深刻到令你忽视也不能。十七年的生命里,他占据了她十二年的时间,四岁那年,十二岁的他随着秦妃省亲,头一次见到了她这个被秦世昌放在偏院里养着的、因好奇而偷偷走出来的表妹,两双纯净又透着新奇的眸子就这么隔着一丛殷红如血的蔷薇花对望着,就像看着一个新奇的世界。
“你是谁?”她怯怯地问。
“我是龙煜,你该叫我煜哥哥。”他红着小脸却又把下巴抬得高高地说。
六岁那年的夏天,他带着被秦夫人责骂后的她偷偷出府,去到后山为她亲手做风筝,看她抓着风筝线在山坡上自由地奔跑;那一年的冬天,他又从宫里为她偷了许多烟花炮竹来,在山坡上单为她一个人燃放,告诉她:“子嫣子由有的,姹儿也一定要有,煜哥哥不会让姹儿被欺负”。从来没有自己点过火的他不慎被烟火灼伤,她吓得大哭,他却笑着抹去她的眼泪说:只要姹儿笑了,那煜哥哥就一点也不疼……
那几年她以为自己曾抓到了自由和幸福的影子,可就在十二岁那年,他偷偷带着她去郊外踏青、结果迷了路,直到深夜才回到府里时,忽然看见了厅堂里怒容满面的秦世昌,和前来寻子、同样也怒气冲天而且泪流不止的秦妃,还有跪在地上被打得口角流血并且抖瑟个不停的无助的母亲……
那一刻,她哭着扑进母亲怀里,替她挡下了盛怒中的秦世昌踹来的两脚。抬头时隔着母亲的肩膀,看见站在三尺外正握拳头对向秦妃怒吼的龙煜,却像是与他相隔了千万里……
快乐的心情仅只渗透了那八年,从此,“煜哥哥”变成了“表少爷”,她恪守本份地把自己隔绝在“秦”字这个姓氏以外,并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再也不要与秦家有半点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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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 产婆
天亮后,子姹睁开眼睛,望着帐底足足怔了有半刻那么久。喜儿从窗外经过,见到屋里帐幔晃动,知是她醒了,掀帘进来道:“小姐,你今儿可醒晚了。”
“唔……”她垂下眸,含糊地应了声,撑着床褥坐了起来。
喜儿上前搀她下地,口中道:“大少爷去宫里了,一早已经来过,见你睡得沉,没让吵醒你。还有管家凌叔也来过了。”子姹听了也不作声。穿好了衣服,喜儿又唤人打了热水来,就着水热洗漱完了,她才问了句:“管家来做什么?”
“说是昨天看了几个产婆,问过了大少爷,大少爷又说让你给看着来,让你从中挑个顺眼的,留着在西林苑里看护着。”“哦。”她擦干手,把帕子放下,却又坐在妆凳上发起怔来。
喜儿犹豫着,又说道:“那些仆妇都已经到了,凌叔问,呆会儿小姐是亲自过前院去挑呢,还是把她们都唤过来?”
“嗯?”她好像没听到似的,又疑惑地望着喜儿。喜儿叹了口气,“小姐,你今儿是怎么了?怎么一大早就魂不守舍地。”“哦……”她勉强笑了一下,把头撇了过来。“没事,我只是昨夜没睡好。——对了,方才你说,那些仆妇都在前院么?”
“嗯!”喜儿点头,正要回话,却见丫环们又送了早点过来,便先端了过去给她,才道:“都在前院候着呢,来了四个,都是很有经验的产婆了。”
子姹咽了两口粥,把碗放下,遂道:“那就过去看看吧。”
“哎,小姐,你早膳都还没用完呢!”
这模样,自然是不会再吃的了。喜儿微叹一声,交代着丫环们收拾下去,自己也跟上了她的脚步。
到了前院,一眼便望见凌原正在跟几个仆妇说着什么。“呶,就是她们。”站在门外石阶下,喜儿指着里头的仆妇道。仆妇们正交叠着双手立于一排,神态恭谨,年纪都介于三十来岁的样子,却正值年轻力壮。门槛处却还坐着个两三岁大的小孩,本来是怯怯地望着屋里,这会儿听到喜儿说话,又更加怯怯地回头望向她们。
子姹颌了颌首。抬步上了门廊。
“少夫人。”凌原迎出来。朝她行礼。
子姹微笑。道:“凌叔。”
凌原把她让了进屋。在首位上坐下。在经过仆妇们面前时。她们又都更加拘谨了一些。待得她坐定。又齐齐跪了下去:“奴妇给少夫人请安。”
“快些起来吧。如何行得如此大礼?”子姹虽知是凌原嘱告过她们。但仍略有些不安。忙示意让喜儿唤她们起来了。仆妇们又站于下方。似连大气也不敢出。
子姹说话地声音更加柔婉起来:“喜儿。让她们都坐下吧。用不着这么郑重其事地。”
喜儿点头,甜甜笑着冲她们道:“婶子们,快坐吧,我家小姐一点也不凶的。”那些仆妇方才坐下,却仍是把背躬着,也不敢往子姹处瞧一眼。
子姹与凌原对视了一眼,微笑着叹了口气。“少夫人,老奴先把她们的情况介绍一遍吧?”凌原道。子姹点点头,示意他说。凌原于是掏了张单子出来念道:“陈刘氏,三十五岁,夫殁,一女已嫁;佟李氏,三十三岁,两子两女;崔云氏,三十八岁,两子,长子已娶;季徐氏,三十岁,夫殁,一女一子,长女十岁夭,幼子两岁。少夫人,请过目。”
子姹接过单子,又仔细看了看仆妇们,见神态俱都是老实本份之人,便随口浅笑与左首第一位道:“大嫂就是季徐氏么?”那女人微惊着站起,接着忙不迭地点头:“回少夫人,奴妇正是季徐氏。”
子姹点点头,让她坐下了。目光一扫,扫到了门槛上的小男孩,见他正望着自己,又白白净净地甚是可爱,便让喜儿牵了他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睁着大眼睛不敢说话。方才那季徐氏便又站起来,慌慌地道:“回少夫人,他叫宝儿。”
“宝儿?”子姹柔柔地重复着,轻轻拉起他的小手,点头道:“好名字。”望着宝儿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睛,又不禁抿嘴自语似地说了一句:“偌大的西林苑,若多个小孩子走动,想必也热闹些。”
凌原一听她这话,赶紧问道:“少夫人的意思,是挑了这季徐氏么?”季徐氏闻言,也是一脸紧张地望着子姹。子姹冲众人浅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牵着宝儿的手交到喜儿手里,缓缓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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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林苑自多了两个人,果然也热闹了些。初搬进来时,凌原着重吩咐了季徐氏,让她好好管着小孩子,万万勿要惊扰了子姹静养,否则即便是大少爷不说,他也会把他们遣走。这季徐氏本是一穷苦寡妇,如今得运到了国相府中,服侍相国夫人前后,便比从自家院里挖出了元宝还要激动,自然不敢有违,一天到晚競競业业,除了陪伴子姹,便是带着宝儿呆在自己屋子里,不曾有分毫逾矩。
却说宝儿这孩子也甚是可爱,虽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孩子,到哪里都有些怯懦,见了生人也不敢开口说话,不料这份怯懦和谨慎却触动了子姹的心事,与喜儿打心眼里都喜欢这孩子。加之其母又是极贤惠勤劳的一个女人,见人总是三分笑,走路都轻轻缓缓地,像是连这府里的鸟雀儿都生怕得罪了似的,这一来二去,与院子里的喜儿朵儿雨墨之流就也熟了,见了总是“徐嫂徐嫂”地,亲切无比。
凌云要是不在的时候,大伙没事便就聚在一处说话,绣绣花做做针线什么的,一来是陪着行动愈来愈不便的子姹解闷,二来却是逗逗宝儿,这西林苑的光景,就这么一天天地变得平静且暖意融融。
子姹也笑,但是仅限于大家都在的时候,而当回了屋里,一个人呆着,便又失魂似地发着怔。喜儿只道她身子重,懒怠着说话,慢慢地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只是越发地尽心侍候着衣食住行,并期待着孩子出世那一日早些到来,也好早些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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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 杜夫人的造访
子姹知她心意,只是一提起这些,未免心情又愈发不耐烦了些。到了这日夜里,屋里没了外人时,终于冲灯下的喜儿嚷了出来:“你别一天到晚地念叨着这个,成日把这话挂在嘴里,不当心被谁听了去,仔细又闹出什么麻烦来。”喜儿方才知道,原来她心里正裹着心事。
“奴婢错了。”她站在她后方,垂头不安地说。
子姹面对铜镜,看着镜子她低垂的脸,想起那时也是在夜里,在秦府里娘的妆台前,她抱着自己哭着担心不能随自己出来,又不禁酸了眼眶。
“我也没有骂你,你哭什么。”她抠着手里的乌木梳,轻声咕哝。
“你不也哭了?”喜儿抹着眼泪,不服气地。虽不服气,却又上前蹲到她身下,趴在她膝上道:“你当然不会骂我,你怎么会骂我?只是我想到万一,假如到时真的走不了,心里也害怕罢了。”
子姹的手很明显地抖了一抖,梳子落在台面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声。“你怎么会这么想?”
喜儿抬起头来,说道:“因为大少爷现在越来越对你好了呀,我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是什么意思,有时候觉得他是真的想与小姐你一辈子白头到老的,可是有时候,我又觉得他太过冷静了,简直不像……所以,我很担心到时候大少爷会不会肯放我们走?”
子姹默然了很久,而后又拾起了台面的梳子,叹息说道:“难道他不肯,我们就不走了么?好了,这个话,再也不要提,再提我可真恼了。我今夜有些闷,你陪我睡一夜罢?”喜儿站起身来:“莫说一夜,便是十夜也可。”
子姹轻笑,步向了床铺。
隔日,又是艳阳天。
喜儿一早跟着府里的采办一道上街买绣线等杂物,正巧老太太那边又来了女客,派了允儿来请少夫人过紫竹苑陪坐,便就携了徐嫂一道过了去。
来地女客是左丞相杜安地夫人和小姐。杜安在先帝时原是吏部尚书地官职。一向与三王龙恪面和心疏。自龙煜开始谋划篡位后。便经由凌云入了龙煜地幕僚。如今官拜一品。为朝庭丞相。倒也算时运相济。
而杜夫人则与秦家还颇有些渊源。未出阁前。杜夫人与秦夫人原是手帕交。秦世昌当年则于杜安父亲门下研习诗文。与杜安算是同门师兄弟。而秦夫人下嫁于秦世昌。也是因了杜夫人在宰相刘央面前保媒而成。
想来杜夫人母女前来探望老太太。老太太却把她也唤了过来。也是因了这一层关系。
“相国夫人。”
见着子姹进屋。杜夫人拉着女儿杜姪向她行礼。按照原先地辈份。子姹虽须得唤她声长辈。但如今已然不同。子姹虽为晚辈。但赐封地品级却还高出些。因而行起礼来也不得含糊。
子姹受了这一礼。转而也略欠了欠身子。算是回礼。
“姹儿,来这边坐下吧。”老太太拍着身旁的空处,和颜说道。子姹称是,缓步过去坐于矮另一方。
杜夫人噙笑说:“还未曾上府来恭贺夫人身怀麟子,今日略备了些小礼,还请夫人勿要嫌弃。”说罢,便将案上一堆红绸包着的礼匣推送到子姹面前。子姹浅笑推辞:“杜夫人见外了,子姹谢过夫人。”便命了徐嫂将礼匣收下。
杜夫人又道:“却不知还有多久临盆?”
子姹踟蹰无语。老太太接口道:“算了算,约摸还有五六个月,早着呢!”杜夫人便道:“那可好!介时,我一定早早儿地上门来讨个红鸡蛋吃!”老太太笑道:“那是自然!”
杜夫人笑着扫了子姹一眼,噙着笑却又不说话了,却是端起了茶盅来,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子姹被她那一扫,也不知其有意还是无意,正自悬着疑,却有丫头上来问老太太如何备饭,老太太便与她商量着,吩咐了下去。
子姹望着垂首端坐于一旁的杜姪一直不语,便含笑道:“杜家妹妹好标致的模样。”杜姪微微一笑,垂首道:“谢凌夫人夸奖,姪儿蒲柳之姿,不及夫人万分之其一。”
子姹笑而不语。老太太道:“可曾婚配?”杜夫人将手搭于爱女肩上,笑着道:“回老太太的话,小女还未许配人家呢!这孩子今年都十六岁了,却还总跟小孩儿似的,总说不肯离开爹娘!老太太和夫人说说,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有这样的理儿不是?”
老太太呵呵笑起来:“这女孩子家都害羞,只怕是心里头看中了哪家公子也说不定。我说杜夫人你家里收着这么个宝贝疙瘩,可别‘收来收去收成仇’了!”
杜夫人道:“老太太这话说的是,不过这孩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见外人的机会也少,倒还没缘分与哪家公子接触得多些,今儿我带着她来,也是想请老太太和夫人帮着留意留意,看看哪有合适的人家,帮着说合说合?老太太见多识广,眼神又准,我这可就想拜托拜托老太太呢!”
老太太又呵呵笑了起来,慢悠悠地道:“我都七老八十了,这会儿眼神也不准了。不过瞅着姪儿这丫头也的确乖巧,我就让我这孙媳妇帮着瞧瞧,要是有啊,定不会亏了这丫头的!”
子姹一愕,望向老太太,老太太却不看她,神色自若地呷起了茶。“那就谢谢夫人了!”杜夫人笑道。杜姪也红着脸捧起了面前的茶壶,替老太太斟起了茶。
“是了,夫人近来回娘家了么?”杜夫人忽然问。子姹摇了摇头:“这身子也不大方便,一直都未曾回去过。”杜夫人点点头,“哦”了一声,接着说道:“前些日子我去了趟秦府,得知秦候爷即将行半百之寿,夫人只怕也得回一趟了。”子姹强笑了一下,道:“唔,假若大少爷得闲,便也是得回去的。”
“亲家要做寿?”老太太忽然接过话头来。
杜夫人笑道:“是啊,二月初六的红日,今儿初三,再过三日便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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