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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牛语者     越界txt下载     越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七章 异梦(上)

    “呜——”当夕雅抬起脚正要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瞬间,潜进到她背后的血流蓦然飙射而起化作人形,两支锋利的金红色獠牙恶狠狠^插向她的后脑。

    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夕雅竟似未卜先知纵身跃起化身魔狼,口中发出一记啸音。[]

    獠牙刺在了空处,正当它的主人一愣神的工夫就看到雪浪如潮,楚天掣动苍云元辰剑居高临下劈斩而至!

    血魔族的圣阶高手能够在一霎那里将身躯化作液态血水,无孔不入无所不为。对此楚天并不陌生,慕成雪的一个堂哥当年就是这样死于血魔族刺客的暗杀下。

    因此当他发现那个侍女的精血并未像起初见到的几名亲兵一样被吸干,心里便隐隐起疑生出警兆,于是和夕雅暗自定下了引蛇出洞的计划。

    苍云元辰剑蓄势已久,宛若决堤洪潮从云山雪林中势不可挡地奔流而下。

    “喀喇喇!”血影在绚烂的剑光中晃了晃,像琉璃般碎裂开一道道纹缝。

    “哧哧!”夕雅从后扑袭而至,张开锋利的爪牙恶狠狠^插入血影的身体里,粗暴地拉开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血线,瞬间便将对方的身影撕扯得支离破碎。

    “砰!”血影满天离散,化作数百颗金红色玛瑙般的血珠迸溅开来。

    “丝——”一滴血珠溅落在了夕雅的脸颊上,倏然化成一缕游丝钻进她的鼻子里。

    “大吞噬术!”夕雅立即意识到这缕血丝将对自己造成怎样的致命威胁。

    她曾听从前的大萨满说过,血魔族人的元神可以隐藏融合在一滴极其微小的血珠中,而后悄无声息地潜入到宿主的体内,疯狂残忍地吞食炼化对方的精血,重新凝合成一具身躯。

    她当机立断逆运经脉激起胸口一股翻腾的气血喷薄而出,试图将钻入自己体内的那缕血丝逼出。

    但这样做根本不管用,血丝犹如坚硬犀利的钢针一样逆流而下,在瞬间穿过夕雅的咽喉长驱直入刺向她的心脏。

    夕雅的身躯一阵颤栗摔落在地发出愤怒的低嗥,立时感觉到全身的血液急速向心脏汇聚,被血魔族刺客的大吞噬术贪婪地熔炼。

    那缕血丝在她的体内迅速膨胀,吸食血液的速度越来越快,死亡似乎不可避免。

    “杀了我!”夕雅抬起头望向楚天。她无法开口说话,但决绝坚毅的目光已经将自己心中想说的一切告诉了对方。

    楚天默默蹲下身,左手轻抚过夕雅后脖颈上柔滑亮丽的皮毛,轻轻道:“相信我!”

    “呜——”他的元神骤然出窍,在夕雅的眼前飞快地收缩凝聚,化为一缕金红色的幽光从她翕张的嘴巴激射而入,一路风驰电掣直抵脏府。

    此刻楚天的元神已经凝缩到了极致,夕雅的心脏在他的脚下如同山岭般庞大,金红的血浪鼓荡翻腾散发出浓烈的水雾。

    楚天舒展灵觉锁定到血魔族刺客元神隐藏的位置,日照神拳如平地惊雷掀起惊涛骇浪往血雾深处轰去。

    “砰!”水雾与血浪惊鸿般翻卷,从后面显露出一道血魔族刺客的身影。

    他惊异而包含杀机的目光凝注在楚天的身上,嗓音沙哑道:“你不是慕成雪,你杀了他?”

    就在短短几个字的时间里,夕雅的精血又有不少被抽取融入到他的身体中。

    楚天懒得跟血魔族刺客废话,他心里明白拖延的时间越长,夕雅所承受的痛苦与面临的危险只会越多。

    他的双手舒卷幻动一气呵成向血魔族刺客轰出了十二式天机印。

    “噩、伤、惊、休、死、离、散、乱、暴、失、绝、灭……”

    每一道天机印都如山如海充满飘逸空灵的仙意,却又蕴藏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地狱气息,闪烁着绚丽柔和的青色光晕向血魔族刺客排山倒海地压去。

    “你……怎么会仙道法印?!”血魔族刺客面色微变,双臂一振拍出千百道掌印。

    这些掌印全部是由金红色的气血凝铸而成,弥漫着血腥的死亡气息,如暴风骤雨般与天机印激撞在了一处。

    “啪啪啪——”一团团金红色的雾光爆裂,炸得夕雅五脏六腑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血魔族刺客发出的血魔印虽然抵挡住了天机印的轰击,却无法阻挡从中奔涌出的十二般噩灭之气。

    他的灵台一寒,立刻陷入狂暴的幽暗风潮中不可自拔,各种各样的邪念与负面情绪充斥心神难以自己,口中不自觉地发出暴戾狂乱的尖啸声。

    楚天的元神破开重重雾澜一记末日光照当空轰落,血红的拳芒如日中天迸射出刺眼的光华,照亮了黑暗的肺腑世界。

    血魔族刺客神智波荡道心摇颤,拼命打出一记血魔印向上封挡。

    拳印交击,一缕缕拳罡穿透血魔印刺入血魔族刺客的躯体里。

    血魔族刺客痛哼一声身体像是只被打漏的筛子,从里往外飙射出离乱的血气。

    他极力飘身飞退化作一道血流企图遁入夕雅的心脏内部,汲取精血恢复元气。

    楚天凛然一惊,施动沉鱼落雁身法中的鹰扬诀,元神如雄鹰扑击从天而降,探手抓住那看似无法掌握的殷红血束,掌心气劲猛吐。

    血束一阵剧烈颤动扭曲,狂涌出一道道阴寒彻骨的气劲反噬楚天。

    楚天业已试出对方的修为也在守一之境,与自己不分伯仲。由于苍云元辰剑无法收缩进入夕雅的体内,现在他只能赤手空拳与血魔族刺客过招,三五十个回合之内很难将对方击溃。

    但血魔族刺客还在不停地施展大吞噬术吸食夕雅的精血,时间不等人。

    楚天深知自己必须使出非常手段才能速战速决,将夕雅从鬼门关前拉回来。

    “咄!”金丹燃动魔元焚烧,他的元神绽放出宏大辉煌的神光,十二道天机印峥嵘再现威力却比先前更胜数倍。一道道青色的光印如千军万马的冲阵轰击在血束上,从中释放出的种种噩念摧枯拉朽直指血魔族刺客本心。

    血魔族刺客嘶声厉吼,道心在天机印的催压下不断崩溃,神智沉沦灵性泯灭。

    他绝望地燃烧丹元,血束凝铸成一条无坚不摧的魔鞭霍然反转抽向楚天。

    楚天的左手固若磐石稳稳抓定血束,将一**天机印猛烈迫入。他的右手凝攥成拳与击来的魔鞭重重激撞。

    “砰!”有一瞬间,楚天感到自己的元神正像琉璃般四分五裂,魂魄碎灭涣散心神沉入了永久的黑暗深渊。

    但他依旧牢牢抓紧血束,近乎自虐地压榨出每一滴丹元化为天机印力猛冲而入。

    “轰——”突然之间一团浓烈的红色强光从楚天的元神中觉醒泛滥奔涌。

    那神秘的物事在沉寂了一段时间后,在此时又一次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并将浓郁的无上魔意再次灌注到了楚天的灵台上。

    “啊——”血魔族刺客的元神终于溃灭,血束轰然爆溅成为无数细小的游丝就像下了一场红雨般融入到夕雅的体内消失不见。

    楚天长舒了一口气,感应到自己的魔元耗损超过三成,元神更是在血魔族刺客垂死挣扎的那一记束鞭反扑下受到了重创。

    不过他并不太担心,毕竟苍云元辰剑中蕴藏着海量的云麓灵气,绝不至于重蹈当日在法门山庄遭遇到的噩梦。

    他吃力地飘落在夕雅的心脏上,瞑目调息了须臾,直感到元神犹如一壶煮沸的开水在不停地波荡冒气,一股股晕厥的感觉不可抑制地冲击着心神,只想就这样躺下来昏沉沉地睡去。

    “珞珈——”迷迷糊糊里他轻轻念着那个魂牵梦萦无时或忘的名字,振奋起最后一丝力量催动元神脱出了夕雅的身体。

    “慕……咦,大人?”罗狱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这难以置信的一幕。

    当他和炽影赶到的时候,就看见夕雅化为狼形痛苦地匍匐在地上,一旁是慕成雪元神出窍后留下的肉身。

    可是做梦也想不到,从夕雅体内飞出来的赫然是一个陌生少年的元神。

    他不禁按动魔刀盯视元神,低喝道:“你是谁,慕大人在哪里?”

    楚天看了罗狱一眼,已经没有力气回答这个家伙的问题,凝动心念将元神收入慕成雪的肉身中。肉身骤然一颤,张嘴喷出一口热血,随即楚天便精疲力竭的昏死了过去。

    夕雅的精血刚才被血魔族刺客吞噬大半,这时远未恢复过来,也只能伏卧在地上凝视着楚天憔悴的身影,眼眸里渗出一汪水光。

    罗狱渐渐明白过来,却陷入到更深的纠结当中。

    那陌生的少年分明是杀死了慕成雪,继而占据肉身冒用了他的身份。只冲着这一点,自己就该毫不犹豫地宰了他。

    然而对方接二连三救过自己的性命,而且罗狱打心眼里觉得现在的“慕成雪”比原来的那个无疑要好很多,这一刀砍下去并不似想像中的那样简单。

    炽影的双眸烁烁放光,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或许对他而言,慕成雪身体里的那个少年到底是谁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能够帮助伏魔族人走出月沼重归故土。

    夕雅将视线转向这两人,只要稍稍察觉到他们有对楚天不利的举动,她就会拼尽余力扑上去,将对方撕咬成碎块。

    奇怪的是炽影和罗狱都没有动作,两人默然注视着楚天,屋里的气氛压抑到凝固。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罗狱收回魔刀说道:“大人需要救治。”

    他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抱起了楚天的身体。

    炽影嘿笑道:“原来他不是那头幽魔猪,那他到底是谁?不管怎样,我有点不讨厌他了。”

    夕雅心情一松,天旋地转全身虚脱沉沉地睡了过去,耳边莫名地回响起楚天坚定而自信的声音:“相信我——”

第二百三十八章 异梦(下)

    楚天昏迷了整整六天,这在幽魔界中也算是一段不短的时间。但对于昏睡中的他而言,丝毫感觉不到光阴的流逝,只模模糊糊地感到自己好像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随波逐流不停地飘浮。

    渐渐地前方似乎有了一抹光亮,像血红的火焰在黑暗中耀动。[..]

    楚天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一座正在幽火中熊熊燃烧的古堡。

    “轰、轰——”古堡不断地在烈火中爆炸坍塌,滚滚的浓烟冲上高空,犹如一条狰狞万状的血龙。

    蓦然,楚天看到在那古堡中一座摇摇欲坠即将倒塌的秘魔塔尖上,赫然伫立着一个身穿藕荷色衣裳的少女。

    她沐浴在肆虐狂野的血火中,面目因而变得模糊,但那双明亮清澈的眸子却是如此的熟稔如此的亲切!

    “珞珈!”楚天忘情地叫喊,忘了这是一个不真切的梦境。

    他拼命向前冲去,但不管飞得有多快,那座古堡在视野里竟是离自己越来越远。

    藕衣少女显然没有听见也不可能听见楚天的呼喊,她一动不动伫立在原处,宛若一尊亟待涅磐的神像。

    幽火一点一点吞噬她的身影,秘魔塔下成千山万的声音在欢呼在呐喊,仿佛正庆祝着胜利。

    “珞珈——”楚天的眼睛湿了,他不顾一切地向前飞奔,如同一名正在挑战风车的绝望骑士。

    “轰隆隆!”高耸如云的秘魔塔在巨响声中崩溃坍塌,扬起的烈火与浓烟迅速湮没了少女的身影。

    一霎那里,所有的景物都发生了诡异的扭曲与波动,如水波纹般晃动着碎裂。

    从碎片的缝隙后霍然汹涌出铺天盖地的血色潮水,吞没了千万人的喊声,同时也将燃烧的古堡彻底吞噬。

    楚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红潮淹没,他根本无力抗拒潮水的力量,只觉得自己随时随地都会被袭来的大浪拍碎。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他的脑海里始终浮现着那藕衣少女从秘魔塔尖坠落的影像,仿似生命已在那一瞬永久地定格。

    “珞珈!”他痛苦地大吼,猛然睁开了眼睛,惊愕地发现四周没有火光,没有黑潮,更没有神秘的古堡与藕衣少女……

    他躺在了一张用黑斑斓石铸造的秘魔榻上,身上盖着一层柔软舒适的薄被,丝丝缕缕的灵气从床被中脉脉渗透进身体里,化作勃勃的生机。

    但他的思绪依然停留在了那充满诡谲震撼力的梦境中无法摆脱,甚至从心底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这梦并非虚幻而是在某个世界中曾经抑或将要发生的事情。如果真是这样,那珞珈……

    楚天悚然一惊,猛听到罗狱在耳边疑惑地问道:“大人,谁是珞珈?”

    楚天从梦幻中醒觉过来,看见罗狱就站在床头望着自己。稍远的地方,炽影幻化的魔鹰蹲踞在窗台上微合双目在假寐。

    就在楚天昏睡的六天里,两人已经联手轰杀了三拨刺客的偷袭,几乎每时每刻神经都在高度的紧张中。

    楚天慢慢回忆起昏迷前的情形,注视着罗狱道:“你该知道,我不是慕成雪。”

    “大人,您在说什么呢?”罗狱佯装没有听懂,怫然不悦道:“卑职跟随了您那么久,难道还会认错人?”

    楚天怔了怔,片刻之后他的唇角逸出一缕淡淡的笑意。

    “夕雅怎么样?”他问道。

    “夕雅狼主正在闭关,拜大人所赐那个血魔族刺客的精血和魔识全部融入了她的体内,如今正在潜心修炼冲破守一境界。”

    罗狱回答说:“窠卫城主曾派人前来探望,被卑职挡了回去。”

    楚天点点头放下了心,说道:“我已经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罗狱却一摇头,说道:“我坐一会儿就可以了。大人只管养伤,剩下的事尽管交给卑职。”

    楚天疲倦地闭上眼,感应到那股从元神深处释放出来的奇异魔意兀自在灵台上汩汩流淌,不断滋润着自己的道心。

    一层层玄妙的明悟在心间潮起潮落,令他对守一归真的奥义更加明晰通彻。

    莫非,刚才的梦境和元神里那团神秘的事物有关?

    无由地,楚天心头微动想到了这种可能。

    这时候门外亲兵来报道:“启禀大人,秘魔营都统枯寂求见。”

    罗狱的浓眉微微一耸,低哼道:“这家伙来干什么?”

    按照常规军制,一营之长应由统领级别的魔将担任,但秘魔营是个例外。它的主官枯寂不仅位列寂然城六大都统之一,而且地位上俨然还要比其他人高出半截。

    片刻之后一名身穿朴素灰袍皮包骨头的中年秘魔师手拄黑竹杖双脚**缓步走了进来。

    他的神色木然,漫不经心地瞟了眼窗台上的那头魔鹰,径自来到楚天的床榻前微微欠身道:“慕大人。”

    “枯寂大人亲自前来探视,着实令我受宠若惊。”

    楚天无法从枯寂的面目表情中揣测出他的来意。从慕成雪残留的记忆中可知,枯寂与前者的关系可谓平淡如水,除了一些公务之外两人之间基本没有任何交集。

    换而言之,枯寂的来意甚为耐人寻味。

    与此同时枯寂也在静静地打量楚天,从苍白的面色失神的眼眸中可以看出,这次他确实伤得很重。但无论如何,能够逃过烈锋先后派遣的四批杀手的刺杀,这样的结果已经出乎了许多人的意料之外。

    或许这个年轻人的确获得了来自家族背后的支持与保护——难道慕家也有意逐鹿度朔山这片玄明恭华天中最为荒芜贫瘠的地界?

    想到这里枯寂淡淡地回答道:“慕大人不必客气,我只是路过这里,顺道而已。”

    楚天当然不会相信枯寂的“顺道”之说,笑了笑道:“枯寂大人又要入山修行?”

    枯寂点点头,目光淡然扫过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罗狱,回答道:“在离开寂然城之前,我想奉劝慕大人一句话。”

    楚天暗自警惕,说道:“我在听。”

    “烈锋就在寂然城,他托我杀你。”枯寂的语气平和,仿佛讲的是件极为平常的小事,“如果慕大人同意交出巨麓庄园,我可以替你说和。”

    他从袍袖里取出一张储金卡,说道:“这里面有五百万幽金,我只要那张地契。”

    楚天看也不看枯寂手中的储金卡,问道:“不知枯寂大人收了烈锋多少好处?”

    枯寂道:“我欠烈澜一份人情,但同样也不想伤害慕家的人。除非,有人逼我不得不这么做。”

    罗狱铿然掣刀,冷笑道:“枯寂,这不是在你的秘魔营!”

    枯寂视若无睹,袍袖像涟漪般地微微荡漾过几道波纹,顿时将罗狱魔刀上散发出来的杀气消弭无形。

    楚天缓缓握住藏在薄被里的苍云元辰剑,随时准备元神出窍击杀枯寂,口中说道:“幽金拿回去,地不卖。”

    枯寂的眼皮轻轻跳了跳,多少有些觉得讶异。在他的印象里,慕成雪不过是个狐假虎威贪生怕死的草包,在自己“魔魇心功”压迫下早就应该心惊胆颤哀声求饶。

    他并未收回储金卡,深深凝视楚天的双眼道:“钱再多也得有命花。”

    这句话等若是在**裸的进行威胁,楚天听了不惊反笑,冷冷道:“钱多少无所谓,我要烈澜父子的人头。”

    枯寂闻言后久久未出声,似乎是在仔细考虑什么,半晌后缓缓地摇了摇头道:“那我就没办法了——”

    话音未落,一团森冷犀利的杀机曝露而出,令人心旌摇荡无法自持。

    “大人快走!”罗狱竭力压制迫入灵台的森寒杀机,魔刀猛劈枯寂的背心。

    在楚天身下的秘魔榻中,暗藏着一道翻板可以通向塌下的秘道,是慕成雪特意度身定制,以防有人在榻上刺杀自己。

    为保机密,在翻板和秘道建成之后慕成雪便杀了知情的亲兵与匠人,却不晓得这种事根本瞒不过罗狱、赤风等人的耳目。

    “唿——”炽影现出人形念动真言变幻法印,一团符石雨林呼啸轰落。

    他曾经跟枯寂交过手,而且吃了不小的亏。二十多年过去,自己的修为晋升到了大千空照之境,可以说是今非昔比,但谁又能保证枯寂的修为没有增长?要知道对方可是整日在生死边缘寻求大道突破的苦修者。

    四周所有的动静无分微著尽落在枯寂的灵台上,他的面色波澜不惊,好似一切的变化就像手中的黑竹杖总也逃脱不了自己的掌握。

    “哞——”他的唇间发出一记低沉的音符,灰色的袍服骤然鼓胀,迸射出一团死灰色的光澜。在光澜之中无数的怨念翻腾,每一点每一滴都是他修行路上所生所克的种种魔障孽缘。

    “铿!”罗狱的魔刀劈在灰光上,手臂顿时颤动如蛇,继而面部扭曲心神摇荡,一声嘶吼抛飞而出。

    “啪啪啪啪——”符石在灰澜中翻飞炸裂,根本无法递近到枯寂的背后。

    “魔魇杀!”炽影神色冷厉,翻手掣出碧夜之杖催动秘法将空中的符石合二为一,凝铸成一座山峰重重压落。

    “哧!”灰光中奇峰突起,一道黯淡无华的精芒如利剑出鞘刺入符石山的底座里。

    “喀喇喀喇”连声爆响,符石山寸寸碎裂四处迸溅。

    枯寂伸出左手抓向楚天的脖颈,木然道:“慕大人,我会让你去得轻松些。”

    楚天振声清啸元神升腾,苍云元辰剑怀抱玉石俱焚的无畏气魄直劈枯寂。

    在看到苍云元辰剑的霎那,枯寂的脸色猛然大变——

第二百三十九章 师叔在上(上)

    没错,这就是苍云元辰剑!

    枯寂的心头竟生出了一缕难以抑制的激动,他迅速收爪炼功向后飘退,在闪避过楚天的剑势后却做出了一个不可思议地举动。

    他——在寂然城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秘魔营都统,被誉为度朔山最恐怖的秘魔师,苦修者枯寂居然会双膝跪地,当着炽影和罗狱的面向楚天俯首叩拜![..]

    “师叔在上,弟子枯寂向您请安!”

    谁也没想到局面一下子会变成这样,即使是楚天也无法判断枯寂到底是疯了还是另有诡计?

    “呜——”门外一束红影如电芒般掠入,夕雅亮出骨刃扎向枯寂匍匐的脊背。

    枯寂恍若未觉并不运功抵抗,只深深埋首在地道:“弟子奉恩师寒料峭之命,在此等候师叔已有二十三年……”

    “噗!”夕雅的骨刃插入枯寂的后背,血肉翻卷肺腑碎裂,一只灰黑色的渴獗鼠惊慌失措地逃了出来,溜进他的袍袖里。

    “寒料峭?”楚天心头巨震,凝住苍云元辰剑注视枯寂道:“你是他的弟子?”

    枯寂毫不理会背上的伤口,恭恭敬敬回答道:“弟子曾有幸在恩师门下修行三年。”

    楚天元神入窍,向夕雅等人摇了摇头以示无事,说道:“起来说话。”

    “谢师叔!”枯寂站起身,背上的伤口哧哧冒起一蓬灰烟转眼间便完全愈合。

    但夕雅的骨刃穿刺毕竟不比等闲,他的面色微显苍白,口鼻中徐徐喷吐出灰色的浊气,在运转魔功重生内脏。

    “恩师离开前,吩咐我前来度朔山等候师叔。他特意交代,如果见到有人手持苍云元辰剑,那便是我师叔。”

    枯寂徐徐说道:“恩师还叮嘱弟子,日后要追随师叔惟命是从。”

    在说笑吧?炽影、夕雅、罗狱,一个个瞪大双眼呆呆地看着枯寂和楚天,忍不住怀疑这两个家伙是事先串通好了在演戏。

    其实楚天内心的震憾甚至远远超过了夕雅等人,他没有想到寒料峭居然会在幽魔界收徒,而且在二十多年前便将枯寂预先安排到寂然城守候。仿佛他未卜先知,早已预料到今天所发生的这一切。

    无论如何,这是楚天来到幽魔界后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了故人的消息。

    “你可知寒料峭现在何处?”楚天试探着问道。

    “自从师傅离开后,我也有整整二十三年没见过他了。”枯寂毕恭毕敬地回答,他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回复到魔魇心功所追求的“灯灭烬冷”境界中去。

    楚天略感失望,幽魔界太大了,如果没有确切的线索冥海茫茫很可能穷一生之力都无法寻找到某个人。

    他心里有太多的疑太多的问需要解开,现在看来也只能等寒料峭主动现身找自己了。还是先关注眼前的事吧,楚天沉吟道:“枯寂,你和烈澜父子是什么关系?”

    枯寂道:“弟子认识烈澜差不多有十年,彼此虽谈不上深交,但来往还算密切。我一直存有渡化他成为红月子民的心思,可惜目前收效甚微。”

    夕雅诧异道:“枯寂大人也是红月子民?”

    这是一个极为古老的宗教,但自幽天大战后便日渐衰落,仅在狼魔族、伏魔族等“蛮族”之中薪火传承生生不息,而在幽魔族中几乎已经绝迹。

    枯寂微微颔首,当着夕雅、炽影和罗狱的面他显然不想说太多。

    楚天道:“既然你和烈澜父子不曾深交,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枯寂听懂了楚天话里的意思,俯首道:“一切听凭师叔安排。”

    他的心里暗自叹息一声,明白烈澜父子在幽魔界呼风唤雨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在枯寂拜访过后的第九天,楚天收到了窠卫的手谕,命他前往寂然城出席会议。

    同行的只有夕雅和炽影,罗狱留在了营中继续整顿虎贲军。当然,招兵买马的事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而赤风原来的那些手下则被他统统打发到了荒原。

    从虎贲军大营到寂然城大约有一百六十里路,楚天和夕雅各自骑了一匹龙马,炽影则还是老样子,化身魔鹰跟随着二人。

    楚天没有带亲兵,事实上如果遭遇红月会的劫杀,普通的亲兵护卫起不了太多作用,不过枉自葬送了性命。有夕雅和炽影在,即使撞上修为臻至窥涅化槃境界的散仙级高手,楚天也不怕吃亏。

    通过这些天的休养,楚天成功将慕成雪的肉身强度改造到了洗心境界,往后无需祭出元神就能施展须弥洞天、天机印等仙道绝学,身份暴露的危险随之大减。

    何况夕雅在吸收了那名血魔族刺客所有的精血魔识后,修为飞速晋升到守一之境,已经可以很好地为楚天助力。

    两人的坐骑称为龙马,其脚程极快,并且可以短时间在空中滑翔,纵使遇到深壑幽谷拦路也不必绕道。它们气劲悠长,又能自行吸食幽魔界中的充裕灵气,节省了大量的灵草灵谷,在军中广受欢迎。

    不过由于龙马的繁殖率极低,从而导致身价高昂,绝不是普通幽魔族人消费得起,大多数人出行还是乘坐更廉价的莽牛车。

    寂然城没有城墙,也不需要城墙。整座城池便建立在度朔河畔的悬崖峭壁尽头。

    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它根本就不像是一座城市。在方圆数百里的冻土层上,只有五百多栋建筑群稀稀落落地矗立在幽暗的雾气里,往往走很久也不见人家。

    每座建筑群之间通常会相隔数里,原本并没有相互交通的道路,只是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

    当然,能够在寂然城里拥有一席之地的人非富即贵,甚至有许多大庄园主也在城中购置居所。

    为了抵御肆虐吹刮的狂风,绝大多数的建筑都就地取材于度朔山中的红砂岩,却也如同这宅邸的主人一样,毕竟禁受不住岁月的无情侵蚀斑驳龟裂渐渐破败。

    时不时地会有来自远方的商船在寂然塔灯火的指引下降落在空港上,或是稍作补给休整或是从事中转贸易,为这片荒凉沉寂的土地带来一丝繁荣与生气。

    更远的地方,一根根红砂岩砌成的烟囱正在往外喷吐着滚滚的光焰与浓烟,那是寂然城中为数不多的几家作坊,主要用来铸造军械炼制器具,自然少不了也有修理魔舟的船坞。

    这时候楚天远远看到了矗立在城主府四角的秘魔塔上亮起的灯火。亮黄色的幽火驱散了浓雾,在他的视野里逐渐呈现出城主府红黑二色相间的宏伟建筑群。

    所有的外墙上全部印刻着金色的秘法符纹,在灯火中熠熠闪耀金壁辉煌。

    黑色的度朔河自城主府的东面浩浩荡荡地奔腾而过,泄落下数千丈高的山崖消逝在无边无际罡流翻滚的冥海深处。

    隆隆的河水轰鸣声终年不息,即使远在数十里外也能听到。

    楚天在城主府前下马,高大的府门外伫立着二十名金乌军魔武士,每人的修为至少在藏宇境界以上。

    根据规定任何人未经允许都不准携带魔兵进入城主府,否则格杀勿论。

    楚天解下苍云元辰剑交给夕雅,独自走入了城主府。

    出乎楚天的意料之外,会议上窠卫并未过多问起赤风的下落以及虎贲军的近况,反而对他不久前遇刺受伤的事颇为关心,一再叮嘱楚天要增强警卫多加小心。

    会议结束后众人散去,窠卫叫住了楚天关切道:“慕都统,听说最近你和烈澜之间有些不愉快?”

    楚天知道这种事不可能瞒过窠卫,当下道:“一点小误会,我会尽快解决。”

    窠卫点点头道:“这样吧,我约了烈锋一个时辰后在竹里馆会面,你也来。”

    楚天怔了怔,窠卫笑道:“怎么,我的面子你也不给?”

    “卑职不敢,一个时辰后我准时赴约。”楚天有点担心,稍后夕雅见到窠卫会忍不住出手,必须尽快设法让她回避。

    刺杀窠卫确实是个很诱人的想法,但楚天很清楚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窠卫的实力高深莫测,至少不在北夕雪之下,身边或明或暗警卫森严,而号称军中第一高手的金乌军都统扈魃更是寸步不离地随侍左右。想杀他,至少需要两位窥涅化槃级别的高手再加上无懈可击的周密部署才有可能办到。

    “这就对了,”窠卫含笑拍拍楚天肩膀道:“我还有些公务处理,待会儿竹里馆见。”

    楚天施礼告退,一路上都在想如何应付稍后的局面。

    想得入神时,忽听枯寂的声音招呼道:“慕大人,身上的伤可好了?”

    楚天抬头看到枯寂正站在前面等自己,便迎上去道:“有劳枯寂大人关心。”

    枯寂神情淡漠,陪着楚天缓缓往城主府外行去,随口道:“慕大人这就回军营么?”

    楚天登时一省,预感到枯寂很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于是微笑道:“城主大人约我稍后前往竹里馆和烈锋会面。”

    枯寂微微颔首,说道:“巧得很,烈锋也约了我到竹里馆喝茶。”

    楚天凛然一惊,将枯寂的话在心里翻来覆去咀嚼了数遍,背上不禁升起一股寒意。

    霍然间他醒悟到,在慕成雪和烈澜之间窠卫已经做出了选择。只是碍于慕家的背景,才没有直接对自己采取行动。

    在竹里馆中等候自己的,只有烈锋和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慕成雪在窠卫的眼中,只是一颗棋子,不,弃子!

第二百四十章 师叔在上(下)

    离开城主府后楚天骑马缓行,他在考虑是否要到竹里馆赴约。

    一方面烈锋想杀自己,但另一方面楚天又何尝不想趁机灭了烈锋,为巨麓庄园拔掉一根刺?[]

    但无论心里有多冲动,他都一再提醒自己不能只凭一腔热血行事,必须顾虑到眼前双方的实力比对。

    这次陪同自己进城的只有炽影和夕雅,两人的实力虽强,但面对红月会的强大势力仍然稍嫌势单力薄,楚天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让所有人全身而退。

    在一旁,夕雅骑坐龙马静静注视楚天的侧脸没有打扰他。

    她隐隐猜到此刻楚天的心中必定被某件难以决断的事深深困扰。他的神情专注而沉静,挺直的身影在迷离的寒雾中显得几分孤寂。

    道路上空空荡荡,寒冷刺骨的狂风呼呼咆哮着掠过寂寥的大地,汹涌卷荡的浓雾乍开乍合隐隐露出远处的屋宇。

    没有人声,红月的冷辉稀薄而晦暗,马蹄踩踏在坚硬坎坷的冻土上不断发出哒哒的脆响,在未来得及被朔风吹走前便已湮没于度朔河地动山摇的涛声之中。

    突然浓雾里一道黑影蹿出,如闪电般扑向夕雅坐下的龙马。

    龙马受惊长嘶,扬起前蹄腾空闪躲。

    “唿——”炽影从天而降,一双鹰爪如锋锐的魔刃撕裂狂风直插黑影背脊。

    那黑影是头嚣睚犬,在度朔山并不常见。它的体型庞大,身高超过普通幽魔族人的胸口,浑身黝黑惟独双目闪放碧光,生性凶残暴戾战力极强,哪怕是真阶巅峰的高手遭遇到也是九死一生。

    想来这头嚣睚犬在荒原上流浪了多日,不知怎地溜进了寂然城。类似的事也时有发生,毕竟寂然城没有城墙,那些迷路的魔物失散的亡灵乃至隐匿于荒野之中的匪盗恶贼或有意或无意都会进入城中,对过往的路人发动突袭。

    但今天看上去不是嚣睚犬的好日子,有炽影在哪里还容得它耀武扬威?

    “噗!”锋利的鹰爪深深扎入嚣睚犬的脊背里,顿时皮肉翻卷血如泉涌。

    嚣睚犬凶恶的吠声陡转呜咽,拼命身躯翻滚挣开鹰爪往寒雾里落荒而逃。

    炽影没能一下子弄死嚣睚犬也颇感意外,正打算舒展双翼将这条丧家之犬撕成碎片,猛听半空中有个寒冷如冰的少女嗓音喝道:“畜生找死!”

    只见一个衣若云霞剑如长虹的幽魔族女侍御风荡澜横空杀到,森冷的剑锋杀意凛冽飞斩炽影。

    炽影勃然大怒,正想要不要恢复原形趁势将这女侍斩杀,楚天业已腾空跃起。

    “铿!”苍云元辰剑与女侍的魔剑凌空交击,两人的修为不分伯仲,但楚天在魔兵上占了便宜。女侍脸上青气一闪而逝,身形向后飞纵卸去苍云剑气。

    楚天收住苍云元辰剑,心中也在讶异。需知对方不过是一名女侍,就拥有洗心涤尘的惊人实力,真不晓得她的主人会是何方神圣。

    就在这时车粼粼马啸啸,一架由八匹龙马拉拽的豪华香车缓缓驶近。

    在马车前后,包括适才出手的少女在内一共有十六名貌美如花的幽魔族女侍骑坐龙马随车护卫。

    那头嚣睚犬背上鲜血淋漓,一瘸一拐来到车前喉咙里呜呜哀鸣,似在向主人诉苦。

    马车戛然而止,御车的女侍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拉开车门,从车中走出了一个青年幽魔族男子。

    他身材瘦削面色白皙,修眉凤目唇点绛红,身穿一件大红色锦绣花衣夺人眼球,远远就能闻到一股扑鼻的薰香。

    如果说北夕雪给楚天的感觉只是貌若处子,那眼前这位仁兄如此盛装出场,实在是教楚天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他的一头紫色长发如瀑布般倾泻到腰间,遮住了半边脸庞,嫣红的双唇间居然还轻轻衔着一支彼岸花,扭摆细腰一路碎步走近楚天。

    这时候楚天已经知道自己遇见的到底是什么人了,情不自禁地苦笑了声。

    放眼玄明恭华天乃至幽魔世界,一个男人能够如此妖娆如此艳丽的,惟有云蝶仙。

    “小慕呀,你这个死人,来了寂然城也不知道看看我。”云蝶仙媚眼如丝巧笑倩兮,细声细气地娇嗔道:“我说谁敢伤咱家的小乖,敢情是你这小家伙。”

    楚天咬定牙关,毕竟有慕成雪的记忆垫底,还不至于到毛发根根倒竖的地步。炽影和夕雅就没那么幸运了,两个人毛骨悚然,胃里一阵阵地犯恶心,只想离这妖人越远越好。

    尤其是夕雅不禁由衷地惊叹,和云蝶仙比起来,大萨满可称得上男人中的男人。

    “我怎么晓得你来了寂然城?”楚天本想模仿慕成雪对云蝶仙说话时的腔调,可那家伙记忆里装的全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自认倒霉又心有不甘,只能硬邦邦地顶回去。

    云蝶仙愣了下,伸出柔若无骨的纤手在楚天肩膀上轻轻一点,咯咯笑道:“行啊小慕,敢跟我顶嘴了,到底是当了将军啊。”

    她说着说着就将娇躯靠近了楚天怀里,吐气如兰道:“我是刚好路过,想着咱家的小慕不是在寂然城当都统吗,就顺道过来望望你。”

    楚天敢百分百确定云蝶仙和慕成雪之间并无那种异乎寻常的“激情”,但实在受不了他的耳鬓厮磨,特别是察觉到夕雅正用怪异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心里更觉尴尬,懊恼不已。

    他干咳两声推开云蝶仙道:“这样让人看见不好。”

    云蝶仙不以为意地一笑,说道:“那就上我的车,要去哪儿?我送你。”

    楚天本想拒绝,忽地心头一动改变了主意,回答道:“竹里馆。”

    “行啊,索性咱们就在竹里馆住一宿。你可别说,大半年没见我还真有些想。”

    云蝶仙拉起楚天的手往香车行去,亲热道:“听说烈锋那小子就住在竹里馆,要不要我帮你跟他打个招呼?”

    楚天坐进马车,说道:“蝶仙,你的消息还真灵通。”

    云蝶仙拍拍手掌,女侍将车门关上,马车微微一颤掉头往竹里馆方向驶去。

    “寂然城里也有我的人嘛,像咱这种生意人最忌讳的就是两眼一抹黑。要是被哪个没良心的给骗了,可不就财色两空了嘛?”

    云蝶仙接着说道:“小慕,干脆你也别在寂然城混了,跟我走吧。我跟咱家老爷子说一声,安排你在他手底下当个都统,可不比现在威风得多?”

    楚天笑了笑道:“暂时我还不能走。”

    “为什么?”云蝶仙问道:“莫非你担心烈澜?别担心,只要你说一句话,我明天就带你离开度朔山,瞧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拦我?”

    楚天摇头道:“其实另有原因。蝶仙,我送你一样东西。”

    他摊开手将一小块血冥晶送到了云蝶仙的面前。

    “小东西,会哄我了。”云蝶仙用双指捏起血冥晶打量了两眼,笑吟吟道:“质地还不错,纯度也算可以,可就这么一小块也值不了几钱。你就想这么打发我?”

    楚天微笑道:“假如不是一小块,而是一大片冥晶矿呢?”

    云蝶仙看着楚天眨眨眼睛,忽然“噗哧”一笑道:“小慕,你又跟我耍滑头?说吧,这回要我接济你多少幽金?”

    楚天不由得暗自叹气,怎么着自己在云蝶仙眼里就成了个吃软饭的呢?

    他沉声说道:“一亿枚幽金够不够?”

    云蝶仙微微合起双眸沉默了须臾,似乎在判断楚天所说的话语的可靠性。

    “价钱方面怎么说?”他缓缓睁开了眼。

    楚天没有回答,从袖口里取出了两支玉筒,里面记载的是大萨满和罗狱分别书写的购货清单。

    “七折价我要买这些东西。”他将玉筒递给云蝶仙。

    云蝶仙运念阅读玉筒中的信息,片刻后嫣然一笑道:“小家伙,心可真黑。好,一个月后我亲自送货上门,怎么样?”

    楚天道:“我还要一艘小型魔舟,按最高的配置来。”

    “那得三千万枚幽金吧?”云蝶仙笑眯眯凑上前来说道:“不过我可以给你打个折扣,两千八百万如何——要不,咱家再陪你一宿?”

    楚天屏住气侧过脸望向车窗外,云蝶仙道:“你说实话,是不是都统做得腻味了,想尝尝当城主的滋味?”

    楚天摇摇头道:“我不过是想跟着你学做生意。”

    “去死,还骗我呢?”云蝶仙亲昵地捏了把楚天的面颊,抬起身子看着手里的血冥晶道:“烈澜就是为了它跟你翻脸的吧?”

    楚天不置可否,说道:“只要你不跟我翻脸就好。”

    云蝶仙叹了口气道:“我算明白了,你小子搭车去竹里馆是要做啥。”

    楚天一笑道:“蝶仙,好像刚才是你主动要送我一程的吧?”

    “你好意思说——”云蝶仙玉指轻戳楚天额头,“罢了,我这回算是上了贼船。”

    楚天揉揉额头道:“要不是有你在,我这艘船早晚也得沉。”

    云蝶仙白了他一眼媚态横生地贴了上来,腻声道:“小东西,那你想怎么谢我?”

    楚天全身不由自主地僵硬,呼吸艰难往后紧靠,苦笑道:“小心你老婆会吃醋。”

    云蝶仙放声大笑松开楚天,花枝乱摆道:“原来你小子也有怕女人的时候。”

    话音未落马车戛然而止,停靠在了竹里馆外。

    云蝶仙收住笑声,站起身道:“走吧,总让人家等可不好。”

    楚天点点头率先走出了马车,幽夜里仿佛有一缕淡淡的血腥味已随风飘来……

第二百四十一章 竹里馆(上)

    师叔应该不会来了吧,以他的智慧相信一定能听懂我的警告。

    枯寂在走进竹里馆的时候,心里这样想到。[..]

    这是寂然城最大的一家会馆,有香醇的美酒、诱人的食物、妖娆的侍女、天然的温泉和挥金如土的赌场,还有私密的会所、血腥的角斗场和地下拍卖会,甚至能够在这里购买到令人欲仙欲死如坠云端的走私毒品。

    当然,只有极少数的权贵才有资格享受到这一切,就如同全城并没有几个人知道竹里馆真正的后台大老板正是红月会的会主烈澜。

    即使在寂然城中,人的生命也是卑贱廉价的。军队只保护他们应该保护的人,如果有谁被杀,那只能说明他倒霉、他该死。优胜劣汰、强存弱亡,这其实就是通行三界的最高法则。

    因此寂然城的平民都会尽量避免在公开场合露面,除非相信所拥有的力量已足以保护自己和家人。即便迫不得已必须出门,他们也会竭尽全力地避开别人的视线。

    走在黑黢黢的阴森篁竹林里,几乎看不到人迹。修竹在朔风中婆娑摇曳,宛若在幽暗中摇摆的鬼影。四周一片寂静不见灯火,弥漫在林间的雾气如血浪般翻滚,耳朵里能够听到的惟有鞋子踩踏在竹叶上发出的莎莎微响。

    偶尔地有一两条黑影在竹林深处飘忽而过,只留下一缕冷风。那是竹里馆中的侍女与仆役,日复一日等待着他们的要么是一掷千金的厚赏,要么是侮辱与鞭打,甚至毫无理由地被人宰杀。

    枯寂就曾经亲眼看到一名侍女被酩酊大醉的豪客凌辱后剥下人皮,而他不过事后向竹里馆赔偿了三千枚幽金而已。

    枯寂无意于为那个侍女抱打不平,他来这里只是为见红月会的少主烈锋。

    他拉开茶室的门,屋里亮着昏黄的灯火。

    烈锋的身躯在榻席上被拖曳成一条冗长的黑影,就这样背对枯寂站立在了敞开的窗户前,如一尊石像漠然注视着黑暗凄迷的篁竹林。

    “你来了?”他没有回头,淡淡地和枯寂打招呼。

    茶水刚刚烧上,炭炉里殷红的火舌在无声无息地跃动。

    枯寂没有回答,缓缓跪坐在了炭炉前,拿起火钳专注地拨弄炉子里的黑冥石。

    “我在竹里馆中布置了三十七名一流杀手,还配备了九张足以杀死圣阶高手的狙龙弩机。”烈锋说道:“悬念到此为止,一个时辰之内你就会看到慕成雪的人头。”

    枯寂问道:“你确信慕成雪会来?”

    “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烈锋冷峻的脸上充满了骄傲与自信,“为了将他引到竹里馆,我已经答应窠卫再送他一艘猎鲨魔舰。”

    枯寂摇了摇头道:“值得么,就为了杀死慕成雪?”

    烈锋冷笑道:“不下本钱,窠卫又岂会乖乖听话?”

    他当然不会告诉枯寂巨麓庄园拥有价值数以亿计的血冥晶,更不会说出就在前不久一艘载有价值数千万枚幽金军械装备和巨魔族奴隶的捕猎船突然失踪,使得红月会财力大伤急需输血。

    “簌——”一条青影像竹叶般从林间轻轻飘落在了窗外,单膝跪地向烈锋礼拜道:“少主,慕成雪到了。”

    枯寂暗吃一惊,没想到楚天还是来了。

    烈锋的唇角绽开一抹阴冷的笑意,吩咐道:“准备行动。”

    青衣人却并未奉命,而是继续禀报道:“和慕成雪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年轻人。”

    烈锋冷然道:“杀,一个不留。”

    青衣人深深一拜,身形如同一缕寒风倏然飘起转瞬隐没在了浓雾中。

    “水快开了吧,可以喝茶了。”听到慕成雪抵达竹里馆的消息,烈锋的心彻底放下——三十七名杀手,九张狙龙弩机,接下来的事不过是按部就班地走程序而已。

    枯寂的脸庞被浓重的水蒸气遮掩,他如坐针毡焦虑地寻思着如何才能赶在杀手发动前悄悄通知楚天立刻离开?

    半刻之后九名弓弩手悄无声息地全部就位,目送楚天和云蝶仙走进水榭。

    九张狙龙弩机也已组装校准完毕,三十六连发的弩箭隐藏在浓密的竹叶后,只等头领发出暗号,便从各个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将屋里的人在瞬间轰成一蓬血沫。

    万一他们失手了,埋伏在水下、林中、土里的三十七名红月会一流杀手会立即发动第二轮突袭,将猎物彻底扼杀。

    正如烈锋所说,今天的刺杀行动没有意外没有侥幸,只有一个失去悬念的结局。

    匕准是这九名弓弩手中经验最老到的一个。他稳稳地架起弩机,调整好射击的角度与方位后便开始了耐心地等待。

    楚天和云蝶仙走进水榭后并没有马上坐下,而是停留在那里向负责接待的竹里馆侍女吩咐着什么。他们的身影刚好被水榭完全遮挡住,成为狙龙弩机射击的死角。

    夕雅以及两名云蝶仙带来的女侍便站在他们的身后,正用警惕的目光扫视四周黑漆漆的竹林。

    由于不能惊动楚天等人,所有的杀手都无法用灵觉探测。这时他们所能依靠的除了敏锐的耳目,就只有直觉和本能。

    匕准知道现在还不是发动袭击的最好时机,他们必须等到对方重新进入视野并在屋里落座,将身形完全暴露在狙龙弩机最佳射程中,剩下的事便易如反掌了。

    “咔!”十丈外的篁竹上忽然传来一记细微的轻响,好像是大风将一根竹枝吹断。

    匕准心中一紧用眼角余光瞟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影影绰绰看到一名同伴一动不动地藏匿在茂密的枝叶里毫无异常,似乎是自己多心了。

    他微松一口气,蓦地依稀觉察到了什么,垂目往自己隐藏的篁竹下望去。

    不知何时,篁竹下多了一位身材窈窕的幽魔族女侍,正扬起冷艳的俏脸看向他。

    匕准凛然一惊,尚未来得及就此作出任何反应便感觉后脑一阵剧痛,一柄锋利的匕首悄无声息贯穿过他的头颅刺碎了金丹。

    篁竹下亭亭玉立的那个幽魔族女侍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轻蔑的冷笑,这是匕准记忆里对这世界残留下的最后一点印象……

    潜伏在黑暗死寂的冰寒池水里,琰伏觉得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享受。

    作为一名优秀的杀手,他喜欢能够带给自己安全感的黑暗与寂静。

    惟在这黑暗与寂静中,他便是掌控一切无所不能的王。

    此刻他像块磐石般蛰伏在池底,感受着潜流从身边荡漾而过的奇妙律动。

    一切都已就绪,只等头顶上方狙龙魔弩穿越幽空的呼啸声响起,他就会像一条从黑夜里浮现而出的幽灵,向水榭中的猎物赐下死亡。

    忽然水波纹出现了异动,在琰伏的头顶上方有五六条海红莲游了过来。

    它们似乎并未发现琰伏的存在,怡然自得地在池水里徜徉嬉戏。

    琰伏撇撇嘴,只希望海红莲赶紧游走不要耽误自己的正事。

    但那几条海红莲却不这么想,它们越游越近围绕在琰伏的身边追逐嬉闹。

    琰伏忍住没有动,对一个杀手来说任何微小的疏忽大意都可能造成致命错误。

    他把自己想象成为一块礁石抑或海底的珊瑚,任由海红莲在四周穿梭游弋。

    一条海红莲迎面游了过来,突然张口喷出一团玫红色的浓稠液汁朝他涌来。

    琰伏大吃一惊,视野已被玫红色的水彩彻底淹没,一串串透明的水泡五彩缤纷从眼前飘过,犹如无数绮丽的美梦。

    “海市蜃楼!”琰伏登时醒悟到自己遭遇到海魔族杀手的暗算,急忙凝神闭目像一支离弦之箭不顾一切地朝水池上方遁去。

    然而他的身形甫动,耳畔便响起了一阵哀婉忧伤的歌声,仿似是从另一个遥远的时空传来的天籁之音,却又说不出的诡异阴森。

    琰伏眼中的光彩渐渐涣散,目光变得呆滞灰暗。他的身形已完全笼罩在了那团玫红色的波光中,脑海里幻生出一个又一个奇妙的梦境。

    在他痴傻的笑容中,那条海红莲的嘴里吐出一根银红色的尖刺,深深扎入颅脑中。

    琰伏就这样在感到人生最为幸福的一瞬默默地死去……

    祁阳是最受烈锋欣赏的红月会顶级杀手之一。他的修为并不算非常高,但拥有一桩旁人难以企及的天赋——土遁。

    没错,他是伏魔族人,但老家并不在度朔山,而是距此异常遥远的无思江由天。

    他渴望能有一天衣锦还乡,但在幽魔族人统治的世界中,这似乎是个比家乡更加遥不可及的梦想。

    这一刻他像一根腐木潜伏在距离水榭不到五丈远的冻土层中。

    不能呼吸,没有亮光,祁阳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孤独与寂寞。

    但在内心深处,他还是忍不住希望能有一个族人,一个朋友。

    蓦然他的瞳孔急速收缩,灵台感应到一股强烈的警兆从身体下方袭来。

    这怎么可能?自己的身下分明是比金铁更加坚硬冰冷的万载冻土!

    没有任何的反应时间,祁阳感到了小腹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痛,已被一只锐利的手爪狠狠撕开。那只手爪在破开他的小腹后便像毒蛇般向上攀沿,所过之处五脏六腑爆碎糜烂,血肉模糊。

    祁阳想发出喊叫,喉咙却无法发声。他的脖子已被另一只魔爪死死扼住,喉骨喀吧喀吧地脆响着。

    弥留之际,他终于看到了自己在离开家乡后遇见的第一个同族,祁阳失神的眼睛里莫名地泛起一抹笑意……

第二百四十二章 竹里馆(下)

    时间在静谧中缓缓流逝,烈锋在窗前站了很久,眉头渐渐地锁紧。

    水榭方向始终没有消息传回,派出的那名风魔族探子也石沉大海。[]

    难道出了意外变故,还是慕成雪福星高照没有上钩?

    “喝茶么?”枯寂端起茶盏低头轻嗅飘散在空气中的淡雅清香。

    他悬着的心已然放下,回想方才为楚天担忧的事实在是有些杞人忧天——恩师的小师弟,怎么可能那么容易遭人算计?

    烈锋伫立不动,冷冷道:“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水榭那边……”

    他的话音蓦然收住,寂静中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烈锋霍然回首,紧锁的眉头松弛开来,向门外低喝道:“进来!”

    拉开门,那个风魔族的探子慢慢走近烈锋,嗓音嘶哑道:“少主,他们——”

    枯寂似乎在风魔族探子的背上看到了什么,眼光倏然一凝旋即重又变得深沉。

    “你想说什么?”烈锋的心头像是扎了根刺,隐隐约约预感到大事不妙。

    “他们全死了……”风魔族探子惨然一笑,身躯直挺挺向榻席上栽倒。

    他的后背上有个巨大的血窟窿,体内的五脏六腑被人全部掏空,只剩下一根藏青色的脊椎骨在“咔嚓咔嚓”地轻轻爆裂碎断。

    烈锋怔住了,一缕前所未有的寒意从心底里油然升起瞬时蔓延到了全身,以至于尚未注意到楚天和云蝶仙走进了茶室里。

    “烈少主,不准备请我们喝杯茶么?”楚天直至眼下这一刻还没有得着出手的机会,包括三十七名杀手、九名弓弩手以及十二名守卫在茶室四周的烈锋护卫,统统被夕雅、炽影以及云蝶仙麾下的女侍轻松解决。

    烈锋渐渐平静了下来,他已经认出了站在楚天身边的那个妖艳男子。

    风魔族的探子先前禀报说,与慕成雪同行的还有一名年轻人。烈锋并没有在意,但现在才知道自己着实错得厉害。

    他万万没有料到,来的居然会是这个死人妖!

    他更没有料到,自己父子两代在度朔山苦心经营几十年建立起的班底,竟在弹指之间被楚天连根拔起,斩尽杀绝!

    “喝茶,不必了。”烈锋冷然一笑,“慕成雪,我不得不承认以前小看了你。”

    他从袖袂中掣出一对月罗魔轮,寒声道:“枯寂大人,我们走!”

    枯寂默不作声地站起身走向烈锋,手里兀自捧着那只杯盏。

    烈锋心中一定,他从未亲眼见过枯寂出手,但对父亲曾经的一句话却始终牢记于心:“在寂然城如果有谁能够替代窠卫,那个人一定就是枯寂!”

    要知道,窠卫早在四十年前就参悟了窥涅化槃境界,寂然城第一高手名至实归。

    烈澜竟将枯寂与窠卫相提并论,如此评价不可谓不高。

    所以他和烈锋一直都在试图拉拢枯寂,看来今天终于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烈锋至少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凭借自己和枯寂联手的实力杀出成功竹里馆。

    他的唇角不自禁地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冷笑,望着云蝶仙道:“云公子,你我后会有期。希望你不会后悔今天所作的决定。”

    云蝶仙烟行媚视,娇躯贴上楚天笑盈盈道:“小慕,你说咱家是让他走好还是不走好?”

    楚天拿这位不阴不阳的仁兄大是头疼,苦笑道:“他走不了的。”

    烈锋蔑然道:“是么,我这就和枯寂大摇大摆走出竹里馆,看谁能挡得住?”

    枯寂在烈锋面前站定脚步,淡淡道:“我送你。”

    烈锋刚想说“好”,猛见到枯寂体内迸发出一团雄浑阴寒的死灰色光澜,在霎那间排山倒海将他的身形吞没。

    “枯寂你——”烈锋惊愕地怒吼,俊秀的脸庞扭曲狰狞,全身的衣发与护体真罡在光澜中哧哧蒸腾消融。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枯寂竟向自己促狭杀手,月罗魔轮仓促出手轰向对方胸膛。

    “砰!”月罗魔轮命中目标,枯寂的身形却在瞬间像水纹一般地晃动融化,消失在了跌宕汹涌的死灰色光澜深处。

    “魔魇魅影!”烈锋心底发凉,就听见枯寂在自己的身后木然说道:“一路顺风。”

    “喀吧!”烈锋听到了自己颅骨碎裂的爆响,甚至看到金红色鲜血混着白金色的脑浆从额头上流淌了下来。

    他的喉咙动了动终究没能发出一丝声音,身形迅速在灰光中化为烟尘。

    “当啷!”失去主人的月罗魔轮颓然坠地,没有了生气。

    “啵!”烈锋的金丹掉入枯寂手中的杯盏里,溅起一串水花。

    枯寂轻轻抿了口香茶,温度刚刚好。

    他看也不看满脸讶异的云蝶仙,向楚天深深一躬飘然而去。

    “他是……你的人?”云蝶仙注视枯寂隐没在黑暗中的背影,目光里透出一缕别样的意味。似乎直到此刻,他才真正开始认真考虑与楚天之间的交易。

    楚天不置可否,说道:“烈锋死了,还有烈澜。”

    “烈澜?”云蝶仙不屑地娇哼,他凑近楚天的耳朵,嫣红的两片嘴唇吐气如兰:“你要当心窠卫和烈澜联手。”

    楚天一怔扭头望向云蝶仙,差点就和对方的“樱桃小口”咬在了一处。

    他皱了皱眉,尽量保持平静道:“你的眉尖上有块雀斑。”

    云蝶仙咯咯娇笑退开了数尺,说道:“小东西,你看得可真清楚,你还知道什么秘密,找个合适的时候跟咱家好好说说?”

    说话时一双妩媚的凤目围绕着楚天的脸庞波光流转,好似对他越来越有兴趣了。

    夕雅出现得很及时,看了眼满脸窘迫又带着些微恼怒的楚天,心里忍不住发笑。原来,这家伙也有对付不了的人和事。难怪狼魔族古谚会说:“恶人需有恶人磨”呢。

    但她的神情看上去依旧是冷若冰霜,低声道:“窠卫到了。”

    云蝶仙的脸冷了下来,说道:“小慕,你坐我的马车立刻离开寂然城。我留下来陪窠卫聊会儿。”

    夕雅注视楚天,说道:“也许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干掉窠卫。”

    楚天摇摇头道:“我们走,就让窠卫多活几天。”

    夕雅沉默须臾后轻轻地颔首,楚天的语气淡然,却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自信。

    云蝶仙袅袅婷婷在榻席上坐下,拿过一只没有用过的干净杯盏给自己沏上了一杯热茶,遗憾地叹息道:“窠卫也算是个美男子,就是老了点儿,可惜,咱家享用不了了……”

    窠卫走进茶室,看见云蝶仙正独自一人慵懒地斜靠在榻席上对着一面青色的水晶魔镜聚精会神地往脸上补妆。

    窠卫愣了愣,站在茶室的门里一言不发地凝视云蝶仙许久,眼神渐渐地变淡。

    这时金乌军都统扈魃从茶室外走近到窠卫的身后,低语道:“没找到烈锋。”

    窠卫的眼皮霍地跳了下,三十七名红月会一流杀手、九名神射手外加他们的少主人烈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在自己的地盘上突然消失,甚至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如此干净利落的霹雳手段着实骇人听闻。

    他点了点头走到云蝶仙的对面盘腿落座,看了眼矮几上那杯斟满的热茶,沉声道:“云公子,我们有很久没见了吧?”

    “你真正想找的是烈锋吧?”云蝶仙放下手里的蜜粉,嫣然一笑道:“巧了,我也在等他。”

    “我约了烈锋与慕都统在这里见面,他们都不在么?”窠卫深沉的目光紧紧盯住云蝶仙的眼睛,平心静气地问道。

    “小慕刚才旧伤复发,坐着我的马车回军营了。”云蝶仙慢条斯理地说道:“他托我向窠城主和烈少主代为赔罪,说等伤势痊愈后一定会在竹里馆回请两位。”

    窠卫道:“这么说云公子也没有见到烈锋?”

    云蝶仙摇了摇头站起身道:“我要走了,就麻烦窠城主在见到烈少主的时候代我向他转达小慕的歉意。”

    窠卫也站了起来,回答道:“我会的。”

    云蝶仙走到茶室门口,忽然回过头来问道:“窠城主,你有看见我眉尖上长了雀斑么?”

    窠卫怔了下,不明白云蝶仙为何莫名其妙地问起这个,缓缓摇首道:“没有。”

    “该死的小慕,又在耍我。”云蝶仙拍拍扁平的胸脯长舒了口气,冲着窠卫浅浅笑道:“窠城主,你真是个好人。”

    他就当守立在茶室门外的扈魃并不存在一般,摇摆着丰腰肥^臀自顾自地去了。

    窠卫目送云蝶仙背影消失在屋外,脸色越来越冷,眸中掠过道几不可察觉的杀机。

    扈魃森然道:“大人,烈锋只怕是被这人妖和慕成雪联手做了。”

    窠卫的鼻子里低低一哼道:“如果没有慕家的人在后面撑腰,云蝶仙怎么肯为了慕成雪和烈澜父子彻底翻脸?”

    他发现自己到底还是上了慕成雪的当。原先经过了三年多的暗中观察,他本以为这小子不过是个飞扬跋扈不学无术的草包,也就渐渐放松了看管,由得对方顶着个有名无实的虎贲军都统头衔四处耀武扬威。

    谁知道,慕成雪竟是个深藏不露的狠角色。

    可惜他忘记了,寂然城乃至度朔山是谁家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年轻人到底还是嫩了点儿。

    “您是说慕家对寂然城——”扈魃暗自一凛,“大人,您要我怎么做?”

    似乎比起玄明恭华天天王云无量、云蝶仙父子,那个隐藏在慕成雪身后的“慕家”更让窠卫与扈魃忌惮甚而是敬畏。

    窠卫慢慢闭上眼睛,语调平缓地说道:“告诉烈澜,他的儿子死了。”

    “是,大人!”扈魃沉声答应,知道窠卫的心中已有决断。至于杀死慕成雪的黑锅就让烈澜背吧,想必他也乐得其所。

第二百四十三章 荼罗军部(上)

    回到虎贲军大营的第二天,楚天就以伤势恶化需要静养的名义在几十名亲兵的护送下返回了巨麓庄园,将军务交给了左营统领罗狱临时代管。

    罗狱果然不是盏省油的灯,都统大人前脚刚走他后脚便下令将虎贲军左营拉到荒原上操练,同时协助搜索赤风统领的下落。大营里只剩下了几十个老弱病残,顿时显得空空荡荡。

    按照寂然城军规,整军的调动必须通过窠卫的核准。但罗狱仅仅带走左营,只需向城主府事先报备一声即可。当然,等窠卫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罗狱和他麾下的左营早已人去楼空。

    接下来的将近二十天,是楚天来到幽魔界后过得最为轻松悠闲的一段日子。

    巨麓庄园里的事都由夕雅、斩天、碎罗等人料理得妥妥贴贴,根本不必他操心。

    枯寂隔三岔五便会派遣心腹秘密前来,将寂然城最新的情况以及窠卫等人的行踪动向报告给楚天。

    不久之后南月薰和东阳耀也率领着各自部落的五百名战士前来汇合,加上稍早时候赶到的北夕部落五百名狼魔族战士,巨麓庄园不知不觉间便汇聚了包括八百名巨魔族武士、七百名虎贲军战士、五百名伏魔族战士和一千五百余名狼魔族精锐在内的强大力量,逐渐有了和窠卫叫板的底气。

    为了避免惊动寂然城引起窠卫的警觉,伏魔族和狼魔族战士并未直接进驻巨麓山庄,而是隐匿在附近的荒野中加紧操练。

    但不同种族之间的摩擦冲突依然不可避免,尤其是伏魔族和狼魔族上百年的仇恨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化解。何况还有斩天和炽影这两个死不对眼的家伙,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打,鼻青脸肿、头破血流那是常有的事。

    幸好还有北夕雪在。说来也怪,凶悍如斩天、阴狠如炽影,只要被他妩媚含笑的眼神一扫便登时心里长毛背脊发寒,更别提一直就将大萨满奉若神明的南月薰、东阳耀等人。

    楚天也乐得清闲,整日心无旁骛地参悟大道修炼肉身,很快就将慕成雪的体质改造到了抱朴境界。

    他的道心亦在不断地成长壮大,对守一归真的领悟越来越深刻清晰。随之,那些从隐藏在元神中的神秘力量里释放出来的种种魔意也像颗颗珍珠般被慢慢串联起来,在灵台上逐渐呈现出天道拼图的神奇一角。

    以往对大道的诸般执念、心障与迷茫,犹如三月里的春雪在一天天地消融,灵台愈发地澄清空灵,仿佛弹指一念间涛生云灭坐照返空。

    然而那个不久前的诡异噩梦却依旧如同一团挥之不去的阴霾,始终困扰着楚天。

    明明清楚那不过是一段梦境中的幻象,未必会发生在真实世界中。但城堡燃烧,魔塔坍塌,珞珈如火凤凰般从高空坠落的可怕影像仍然一次次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每一次都令得心神不可抑制地震撼惊悸。

    楚天有一种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直觉,隐隐感到这段梦境似乎是在昭示什么?

    然而自从那天从噩梦中惊醒以后,楚天便再也没有做过相同的梦。

    但珞珈一直都在他的心里,一直都在,直至生命终止的那一天。

    又过了两天枯寂来了。这次他是作为窠卫的信使,带来了一封亲笔手书。

    手书的内容用北夕雪的评价来说就是“毫无创意,闭着眼睛也能猜到信里说的是什么”。事实也是如此,窠卫措辞严厉命令楚天必须在三天内将虎贲军左营带回寂然城,同时交出巨麓山庄,否则——

    没有否则,抗拒命令的结果只能是死亡。对楚天如是,对任何人同样如是。

    “在我出发前不久,有一艘装载了两百名红月武士的魔舟刚刚抵达寂然城。”

    在巨麓庄园的一栋普通农舍里,众人召开了战前的第一次会议。

    枯寂向楚天禀报道:“这仅仅是烈澜派来的第一批先遣人马。根据我收集的情报,十天之内将会有一千名红月武士和两千余名从各地征调的藩属武士奉命赶到,预计经过三到五天的休整就会向巨麓庄园发动进攻。”

    “半个月,足够了。”楚天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假如不出现意外情况,云蝶仙的商船这几天也该到了。

    “这次来的是烈澜麾下九大部曲中最擅长攻坚作战的荼罗军部,他们曾经只花了三个时辰便攻克了有五千余名守军的金汤城,三天后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城中已没有一只活物。从此以后荼罗军部便被人称为‘屠夫之刃’。”

    枯寂不希望打击楚天的信心,但他必须尽到如实相告的责任。

    “不过就是个杀猪的。”炽影不以为然道。

    “爬虫更好杀。”斩天冷冷道。

    “是么,要么你先试试?”炽影盯着斩天冷笑,露出嘴里白森森的尖牙。

    北夕雪不理这两个无聊的家伙,问道:“窠卫也一定不甘寂寞吧?”

    枯寂回答道:“他可能会派出天弓军和龙骑军督战,但不会直接参与对巨麓庄园的进攻。”

    北夕雪满脸写着“如我所料”的表情,笑吟吟道:“比起我们,窠卫更不放心的应该是荼罗军部吧。两千人,哼,总算没让我感觉太无聊。”

    “总共不到五千人,是少了点儿。”楚天好像对没能将窠卫的全部主力引到巨麓庄园一鼓聚歼而颇为遗憾。

    南月薰和东阳耀苦笑声对望,身边坐着的这群家伙怎么一个比一个狂?

    他们曾经亲身经历了三年前的那场幽魔军与狼魔族之间的生死血战,比任何人都明白天弓军与龙骑军的可怕之处。假如真如大萨满和楚天说的那么轻巧,号称百年以来狼魔族第一勇士的北夕骜又怎会饮恨沙场?

    “大人,五千人不少了。”好在除了南月薰和东阳耀以外,罗狱的头脑也算清醒,至少对数字很有概念。当然,还有一句话他忍住了没说——伏魔族也好,狼魔族也罢,都不过是寂然城幽魔军的手下败将,也就斩天麾下的八百名巨魔族战士仰仗着精良的魔武装备勉强能跟荼罗军部周旋,单靠虎贲军不足一千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斗得过窠卫与烈澜的联军。

    楚天微笑道:“没关系,我们有大萨满。”

    罗狱和夕雅等人不同,对这位如少女般纤秀文弱的狼魔族大萨满毫不感冒。诵经讲道这娘娘腔或许能凑合,但打仗玩命他成么?

    尽管出于对楚天的敬重没有吭声,但罗狱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不以为然。

    “知我者慕大人,居然只派来一支荼罗军部和两千多乌合之众,烈澜也太小气了。”北夕雪笑了起来,悠悠道:“算了,就当是道开胃汤吧,聊胜于无。”

    吹不死你——小白脸,你见过死人么?

    罗狱不由得翻起白眼望着屋顶的天花板道:“小心撑死。”

    “啪!”东阳耀猛拍桌子,怒视罗狱道:“幽魔猪,你说什么?”

    罗狱更不含糊,把眼一瞪睁得滚圆,冷笑道:“哪儿来的草狗狂吠?”

    “罗统领,换作是你领军,如果天弓军和龙骑军按兵不动,只需面对烈澜的三千红月会人马你能够坚持多久?”北夕雪用手指轻敲桌面,一双秀气的大眼睛满含笑意望着罗狱问道,就像是一个正在向先生虚心求教的蒙童。

    罗狱怔了怔,略作沉思回答道:“两个时辰,最多。”

    “能不能再多点儿?”北夕雪探直身子盯着罗狱,满是商量的口气。

    罗狱环顾了一圈桌边的炽影、夕雅、斩天等人,又沉吟片刻道:“三个时辰,这是极限了,否则我的人马很可能被荼罗打残。”

    “这样啊,”北夕雪缓缓坐直身躯,看向楚天道:“慕大人,你觉得如何?”

    楚天点点头道:“三个时辰,已经很难为罗统领了。”

    北夕雪打了个响指道:“好,就这么决定了——请罗统领统率虎贲军坐镇巨麓庄园,挡住荼罗三个时辰。”

    罗狱大吃一惊道:“就凭七百多虎贲军要挡住荼罗三千人马,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啊,这可是你刚才亲口答应的事。”北夕雪很是无辜。

    “老子什么时候答……”罗狱猛然记起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急道:“但我的意思是要将咱们所有人马全都算上,才有可能守住三个时辰!”

    “阿影啊,我有说过把巨魔、伏魔和狼魔族的军队也交给罗统领指挥么?”北夕雪一脸欠揍的阴险笑容,问身边的人道。

    “怎么可能?”炽影早就想落井下石了,“好在罗统领的麾下个个英勇善战以一当十,我们这些手下败将自叹不如。罗统领,大敌当前你就能者多劳吧。”

    罗狱算是回过味来,敢情这些蛮族合起伙在算计自己。他的眼里杀机一闪,就打算掀桌子大干一场。

    楚天拍拍罗狱的肩膀,说道:“我也是虎贲军的一员。”

    罗狱愣了下,就看楚天凝念往玉筒里输入了一个字交给枯寂道:“这是我给窠卫的回信。”

    枯寂收起玉筒向楚天欠身施礼道:“弟子告退。”

    他暗自叹了口气,却不知靠着眼前的这一盘散沙,楚天如何能抵挡住窠卫和烈澜的联合围剿?

    夕雅问道:“慕大人,你在给窠卫的回信里说了什么?”

    楚天笑笑没有回答,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一个人。

    ——“毬”,楚天已能想象得见窠卫在看到自己回信时的难堪脸色。

第二百四十四章 荼罗军部(下)

    雾气弥漫,五百丈外的巨麓庄园如柔纱遮面的绝世美女深隐闺中。

    荼罗脸戴黑金色的秘魔面具,在狰狞的金属光泽下只露出了他的一双灰褐色眼睛,像是两座被冥海陨雷碾碎的废墟颓废而阴暗。

    他端坐在一头飓魑兽上,矮小的身躯包裹在灰黑色的披风里,在堪称庞然大物的金青色坐骑衬托下显得如此的渺小瘦弱,甚而有那么一点滑稽可笑。

    但正是这样一个身材瘦小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却拥有七次屠城纪录。在他出现的地方,死亡与鲜血总是结伴而来。

    他的身后是将近一千名如同标枪般矗立的红月武士,身经百战杀人如麻。在他们的生命中,永远只有两件事:杀人和流血。

    稍远的后方,是三支由红月会藩属武士组成的战阵,杀气腾腾威风凛凛。

    但荼罗心里清楚,这两千余名乌合之众只能用来充当炮灰,真正能够解决战斗的永远都是这柄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屠夫之刃。

    他抵达度朔山已经有十天的时间,却始终没有和这里的主人窠卫会面——那么做除了只能浪费宝贵的时间外便毫无意义。

    他也知道就在四十里外的一座小石山上,隐伏着两支寂然城的幽魔军,名义上是助阵,但真正的用心惟有窠卫自己心里明白。

    “才两千人吗?要是再多点儿就好了。”荼罗冷冷地想道,可惜亲王殿下拒绝了自己顺手拿下寂然城的建议,否则明天这个时候哭泣的将不止是一座巨麓庄园。

    这时候身后的藩属武士战阵开始微微地骚动起来。他们已经像傻瓜一样在原地站立了将近一个时辰,却依旧没有等到进攻的命令,身上的盔甲正变得越来越沉重,许多人渐渐不耐烦起来。

    一名亲兵单膝跪拜在荼罗的飓魑兽前禀报道:“大人,衢饬派人来问何时进攻?”

    他的修为已经突破了纳虚境界,但荼罗手下也只能当个传令的亲兵。

    荼罗没有回答,对身后的一名红月武士说道:“去吧。”

    红月武士躬身行礼策动坐骑向衢饬所在的战阵奔驰而去,稍后他带回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藩属武士战阵中的骚动顿时停止,所有人迅速变得死寂无声。

    荼罗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始终在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前方翻卷的浓雾。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荼罗仰头看了看悬浮在天空中的战舰低声道:“可以了。”

    “轰——”密集如蝗的符石与弩箭在空中划过炫目的光迹向巨麓庄园倾泻而下。

    …………

    大地在颤栗摇晃,一团团绚烂夺目的光焰充斥了罗狱的视野。

    他站立在秘魔塔的窗口前,心里反而如释重负地长出了口气。

    终于开始了——比起鸦雀无声的沉寂和漫长压抑的等待,眼前的暴风骤雨会令他更加习惯些。

    从战舰中发射出的符石和弩箭犹如雨点一样轰击在北夕雪构筑的秘法魔阵上。

    激荡澎湃的浓雾此刻好似一张撑开的擎天巨伞,将巨麓庄园护翼在它的臂弯里。

    稍有常识的人都晓得,破解防御魔阵有两种通用方式。一种是以法破阵瓦解阵眼,另一种是狂轰乱炸令其瘫痪。

    荼罗采用的显然是后一种办法,对他而言让几千人在秘法魔阵中兜兜转转寻找出路,即费时又费力远不如用符石和弩箭将它硬生生砸开来得直截了当。

    虽然他准备了两千多人的炮灰。但即使是炮灰,也应该用在必要的地方。

    “轰、轰、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哪怕远在几十里外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秘法魔阵的防御力量在数以千计的符石和弩箭的轰击下逐渐削弱,不少地方的雾气正变得越来越淡,慢慢露出了巨麓庄园的轮廓。

    那些暴露在地上和空中的秘魔阵器首当其冲遭到了破坏,而魔阵中紫冥石的消耗量更是惊人。

    “这些符石和弩箭有不少是归元级的吧?”奉命陪同罗狱留守巨麓庄园主持秘法魔阵的北夕照望着从天上倾泻下来的符石与弩箭,露出一丝心疼的表情,像极了他的师傅:“败家子,这得多少幽金啊?”

    也难怪,如今他是联军的财务管家,尽管兜里装着三十亿的血冥晶,但又有谁会嫌钱多?

    罗狱可没心情帮北夕照算帐,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中的四艘魔舰,一反以往给人的莽汉形象,神情深沉而阴冷。

    他的身后有一只沙漏,正在忠实地记录着光阴的流逝。从第一颗符石落下到现在,仅仅过去了半刻。

    似乎发觉到巨麓庄园只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软蛋,四艘魔舰逐渐降低高度,不断加大轰击的力度与精准度。

    在最初一轮的地毯式轰炸后,笼罩在巨麓庄园之上的秘法魔阵多处受损,现在他们要做的便是在伤口上再撒把盐,彻底打残魔阵。

    “呜呜呜——”铺天盖地的符石和弩箭射向魔阵呈现出的薄弱部位,一只只秘魔阵器在光火中砰然爆裂化为飞烟。

    巨麓庄园宛如一个被暴徒野蛮地撕下裙裳的少女,渐渐将孱弱的胴、体暴露在无数双贪婪凶残的目光下。

    五百丈外的荼罗木无表情,战斗的进程并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慕成雪的虎贲军果然不堪一击。然而这种毫无挑战性的攻击行动,着实没法让他提起精神。

    要知道,为了这座巨麓庄园荼罗军部足足跨越了半个玄明恭华天。如今,也只能算是看在那些价值连城的血冥晶的份上了。

    突然他的耳朵几不可察觉地颤了颤,似乎听到了某种本不应该听到的声音。

    “咻、咻、咻咻——”巨麓庄园里一道道亮丽炫目的金红色火柱蓦然冲天而起,撕开滚荡的浓雾与光澜,卷裹着无坚不摧的可怕气势射向停泊在空中的战舰。

    如果仔细看,那是一支支巨型的魔枪,长约三丈直径超过六尺,通体燃烧着地狱般的金红光焰,像是死神在咆哮中挥舞的长矛。

    “炽流弩枪!”荼罗的脸庞在金红色的光焰映照下微微动容,从齿缝隙间缓缓吐出了四个字。

    “砰砰砰砰!”十支突如其来的巨型弩枪准确无误地击中战舰的底部,锐利的枪锋破开厚实的装甲与防御符纹探入船舱中。

    弩枪的枪身随之轰然爆裂,释放出狂烈雄浑的幽火灵气,恐怖的力量粗暴地撕开战舰甲板,在顷刻间轰出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巨大窟窿。

    四艘战舰登时燃烧起来,在低空中剧烈地震颤摇晃,拼命向上拉升。

    然而所有的补救措施都已为时已晚,仅仅隔了三个呼吸,第二波的十支炽流弩枪又呼啸着奔向天空。

    这些能够安然航行在玄穹冥流层中的魔舰竟是根本无法抵御住炽流弩枪的攻击,甲板四分五裂船体摇摇欲坠,浓烈的光火与红烟迅速将它们吞没。

    “差不多了吧,省着点。”北夕照很是肉疼,仿佛射出去的不是炽流弩枪而是大把大把的幽金,“十万一支,两百万这就没了。”

    罗狱只当没听见,沉声下令道:“再来一轮!”

    “咻咻咻——”又是十支炽流弩枪弹射而出,北夕照的面颊在抽搐,低声嘟囔道:“崽卖爷田不知心疼。”

    罗狱咧嘴一笑道:“你知道荼罗的四艘战舰值多少么?第四轮准备!”

    “砰砰砰!”空中的战舰被一轮接一轮的炽流弩枪肆无忌惮地蹂躏撕碎,发出恐惧的呻吟。

    荼罗低垂眼帘不再注视,他心里清楚这四艘战舰已经全都完蛋了。

    自己有些轻敌了,没有料到虎贲军居然配备了能够击穿战舰装甲与符纹的炽流弩枪。根据他的目测推断,对方使用的这些弩枪至少也是守一级,一轮轰击下来就相当于十位拥有守一归真实力的圣阶高手御剑一击。

    出师不利啊,荼罗心中的斗志与杀机被战舰散发出的熊熊烈火点燃,轻声道:“弼玫,看清楚位置了么?”

    方才那名奉命斩杀衢饬的红月会女武士轻轻点头道:“一千七百三十一丈六尺的距离,左右误差不超过三尺。”

    “有把握么?”荼罗的语气与其说是在征询部下的意见,还不如说就是道命令。

    “可以。”女武士的容颜隐藏在一张冰冷凶恶的白金色面具下,身形一晃在荼罗的身后消失。

    “呜——”下一刻红月会的投石机在怒吼声中弹射出一排排青色的符石,在天空中画出炫丽的流光匪夷所思地穿过被战舰轰开的秘法魔阵缺口,砸落在巨麓庄园东南角的一片灌木丛里。

    “嗤嗤嗤——”符石应声爆碎,从内部迸发出无数青色的风刃。隐藏在灌木丛深处的十架巨型弩机根本来不及转移,在顷刻间被漫天纵横的风刃切割绞杀成一块块飞溅的残片。

    守在弩机旁的射手亦是猝不及防死伤惨重,纷纷倒毙在血泊里。

    “轰、轰!”霎那的沉寂之后新一轮打击开始了,红月会的投石机和弩箭不知何时已然悄无声息的推进到巨麓庄园一百丈内,对行将崩溃的秘法魔阵发动了最后一轮的摧残与报复。

    楚天静静坐在秘魔塔中,看了眼身边的沙漏。

    时间刚刚过去四分之一个时辰,真正的考验开始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血染荒原(上)

    在幽魔界任何东西的价值都可以用幽金来衡量。

    一套洗心级的巨魔族铠甲,价值两万枚幽金;一支守一级的炽流弩枪,价值十万幽金;一条平民的小命,两千幽金就够了。

    如果堆积在面前的幽金即不是两千,也不是两万、十万,而是几亿甚至数十亿的富可敌国的财富呢?

    窠巢坐在一匹油光乌亮的龙马上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身边是天弓军都统炫流,一个百丈之外可以用魔箭射爆抱朴境高手的变态家伙。

    他的身后是一千名幽魔骑士和一千名百步穿杨的魔射手,足以把只有七百虎贲军守卫的巨麓庄园碾平两千次。

    他的脚下是巨麓庄园西北面的一座小石山,居高临下将荒原四周的景象一览无余。只是由于浓雾和距离的原因,他只能听见远方隐约传来的激烈轰鸣声。

    荼罗军部已经开始对巨麓庄园的进攻了。

    窠巢毫不怀疑荼罗的能力,也许不用一个时辰那个猢狲模样的屠夫就可以坐在巨麓庄园残破的农舍里津津有味地品尝慕成雪鲜嫩可口的内脏了吧?

    然后就该轮到自己出马收拾残局了,将经过苦战兀自处于胜利后的兴奋中的红月会杂碎像扫垃圾一样统统清扫进冥海里,巨麓庄园便唾手可得。

    烈澜这个傻瓜,当真以为窠卫会心甘感情愿跟他分享数以亿计的血冥晶?

    他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将这秘密吐露出来,还傻乎乎地想和窠卫合作为子复仇。

    虽然慕成雪不过是个绣花枕头,肚子里装的除了草还是草。但他的爷爷和叔叔是什么人,烈澜不会不知道。想拉寂然城垫背,简直是在痴人说梦。

    到时候一颗荼罗的人头,应该能够平息慕家的怒火吧?甚而赢得慕老爷子的青睐与支持,往后在玄明恭华天自己和大哥岂不是可以横着走?

    窠巢眯缝着一双细长的眼睛,一边享受着交响乐般的轰鸣声,一边憧憬着不远的将来。

    “窠都统,这里无法看清楚巨麓庄园的战况,我看还是派出一队斥候吧。”

    炫流坐在窠巢的身边说,尽管同样是引领一军的都统,但他很清楚这里谁才是真正发言的那个人。

    他不是幽魔族人,而是三百年前被谪落到幽魔界的天羽族后裔。

    在那场影响深远的幽天大战中,天羽族的部分族人错误地站在了幽冥皇帝的一边,在战后遭受到天界惨无人道的清洗屠杀。所有参战的天羽族武士都被灭绝,女人和孩子要么被贬为奴,要么被流放到幽魔界,炫流的父亲正是其中的一员。

    如今他和他的家人在寂然城终于渐渐站稳了脚跟,对过去的惨剧已没有人愿意提及。但伤疤愈合了依旧是伤疤,何况三百年的光阴并不足以让人淡忘这一切。

    “我有让你提醒么?”窠巢心里隐生不快。假如自己也有派出斥候的想法也就罢了,偏偏他刚才只顾想心事忽略了这点。

    想在众人面前显示比自己高明么?窠巢心下一记冷笑,不过是个贱民而已。若非看中天羽族非凡的神射天赋,自己早就一刀宰了这家伙,将他的老婆女儿还有两个妹妹统统收作暖床女奴。

    即便如此,他也只是寂然城的一条看门狗而已。

    也罢,自己何必跟一条看门狗计较?窠巢心里为自己的大度而泛起小小的得意,面色稍缓道:“那就派出几个人去瞧瞧荼罗打得怎么样了。”

    “是。”炫流的眼睛里有一层雾光黯了黯,他不知道像这样寄人篱下的日子还有多久,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活下去,因为自己有妻儿还有族人要看顾。

    悄然一瞥压根不用正眼打量自己的窠巢,炫流收拾心情派出了斥候。

    …………

    在射出了一半的符石和弩箭后,三支红月会藩属武士组成的战阵开始缓缓前压,逼近光雾弥漫千疮百孔的巨麓山庄。

    一半已经多了,还要留一些准备用在攻打寂然城的时候。

    “一刻之内攻入庄园。”荼罗望着像蚂蚁般龟缩爬行的藩属武士冷冷地吩咐道。

    很快命令被布达到三座战阵中,两千余名藩属武士顿时像打了鸡血般高声嗥叫着冲向巨麓庄园。

    瞿獬冲在了己方战阵的最前面。他是衢饬的儿子,就在方才近在咫尺的地方亲眼看到弼玫突然纵马奔入阵中,一刀砍下了父亲的头颅,就好象从农田里摘下一颗南瓜那样的轻松寻常。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瞿獬成为了天佑城地下势力的最高头目。但他的心中非但感觉不到一丝高兴,反而充满了惊恐和愤怒。

    有谁知道像他这样在天佑城中呼风唤雨横行霸道的一方霸主,落在荼罗的眼里也仅是个可以随意宰杀的小人物?

    前方的道路已经被红月会的投石机和弩机荡平,伫立在荒原上的巨麓山庄农舍与秘魔塔隐约可见,却是像死一样的寂静。

    三百丈、两百丈、一百丈,瞿獬的心不断地悬起,但始终不见虎贲军的反击。

    忽然四周渐渐起了雾气。在光澜和罡风慢慢消散后,这本应是正常现象,可瞿獬的灵台之上却莫名地闪现一丝警兆。

    “啊——”身边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惨叫,雾气中陡然迸射出一条血红色的火龙,弹指间将两名藩属武士烧成了焦炭。

    “砰砰砰!”附近的同伴纷纷出手还击,火龙唿唿扭曲涣散化作了缕缕刺鼻红烟。

    没等瞿獬松口气,眼前的雾气遽然翻卷,就像是一座暴怒的海洋掀起数丈高的惊涛骇浪,霎那里将所有人的身影吞没。

    “秘法魔阵!”瞿獬惊愕地叫喊,面前出现了一堵幽火之墙仿似火山般压来。

    惨叫声,怒吼声,尖叫声,混杂着罡风魔刃的轰击爆鸣声响彻幽空,三支藩属武士大军几乎在同时陷入了巨麓庄园突然发动的秘法魔阵陷阱中。

    荼罗摇了摇头,废柴永远都是废柴,就算上了战阵也还是一样。

    没想到慕成雪这家伙也学聪明了,居然在巨麓庄园中布下了一明一暗两座秘法魔阵。他的背后一定有造诣卓绝的秘魔师指点。

    然而根据先前收集的情报,慕成雪的身边并没有这样的人物。那又会是谁帮助他在巨麓庄园里布下魔阵?

    荼罗的嘴角不自禁地翘起,想到了一种可能——寂然城的秘魔营。

    就在前不久,枯寂还曾作为窠卫的信使来过巨麓庄园。

    难道,这会是窠卫和慕成雪联手上演的一出苦肉计?

    荼罗用眼角的余光瞥向远方那座隐没在浓雾中的小石山,徐徐道:“那些饭桶还有用。”

    弼玫明白了荼罗的意思,沉寂须臾的投石机和弩机再次肆意咆哮,将原本打算用在寂然城的符石与弩箭幕天席地地投射向巨麓庄园。

    冲到庄园开阔地前的藩属武士被符石与弩箭击中,大片大片哀嚎倒地。

    当然在荼罗的眼里他们的鲜血不会白流,很快秘法魔阵就会被撕开一道道口子,为麾下的进军扫平了障碍。

    两千多万里迢迢召集而来的藩属武士不正是来干这活的么?

    “王八蛋!”瞿獬眼里闪烁凶光,他惊怒交集又无可奈何。

    荼罗完全没有掩饰他的险恶用心,但自己已然没有退路,只能冒着符石弩箭和秘法魔阵中不断汹涌而出的幽火攻击继续朝前冲杀。

    这次他的父亲带来了六百余名天佑城的精锐武士,虎贲军的影子尚未看到,却已经折损了一百多。

    幸好在荼罗的火力压制下,秘法魔阵的威力被大幅削弱,瞿獬和他的部众已然冲到了巨麓庄园外的一条壕沟前。

    这条壕沟宽约三丈,却不可能阻挡住能够御风飞行的藩属武士的前进步伐。

    他们杀红了眼,高声吼叫着纵身跃起从壕沟上方掠过。

    “呜——”黑黢黢的沟底猛然窜起一道十丈高的火浪,地底的火油被尽数点燃,喷吐出阴冷森寒的蓝色冰火。

    跃在空中的藩属武士猝不及防,像一团团被点着的火球纷纷坠落到壕沟中。

    那些修为精湛的高手抑或盔甲精良的武士勉强能够躲过一劫,要么迅速冲过火浪要么赶紧向后飞退。

    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更加凄惨的命运。壕沟后凹凸不平的冻土层中悄无声息地露出一张张魔弩,掩藏在暗堡里的虎贲军射手开始了他们的工作。

    “嗤嗤嗤——”弩箭挂着锐利的呼啸穿透藩属武士的铠甲和护体罡气,打爆他们的金丹射穿他们的胸膛,鲜血飙射惨嚎四起,又是数十条身影倒下。

    瞿獬觉得自己快疯了,呼吼着向火浪发出一道道秘法。簇拥在他身旁的那些圣阶高手也是双目血红拼命施动秘法,一蓬蓬雨箭冰棱砸了过去,终于扑灭了幽火。

    藩属武士怒吼前冲越过壕沟,用魔刃用秘法向一处处暗堡狂轰乱炸。

    但当他们冲杀到坍塌的暗堡前时,才发现里面的虎贲军战士早已通过地下秘道逃之夭夭,留下的仅仅是一摊废墟。

    “轰!”一颗从秘魔塔中投射下来的符石在空中爆开,浓烈的光焰奔涌扩散吞噬了一条条藩属武士的身影。紧跟着更多的符石与弩箭泻落而下,在带来死亡的同时也带来了无边无际的恐惧。

    瞿獬的心随着地动山摇的巨响声而剧烈的颤栗,他紧握手中的魔刀眺望远处闪着光火的一座座秘魔塔,咬了咬牙怒吼道:“杀——”

第二百四十六章 血染荒原(下)

    “杀!”

    一颗晶莹如玉的白子落在棋盘上,结束了这场并不算精彩激烈的对局。

    “不来了!”斩天的大手在棋盘上一抹,黑白两色的棋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东阳耀笑呵呵坐在他的对面,问道:“要么我让你三子?”

    “亏你能沉住气。”斩天郁闷地咕哝。尽管隐蔽在伏魔族挖掘出的地下秘、穴里,他依然能够敏锐地察觉到大地的颤动,想必巨麓庄园那边早已打得热火朝天了。

    而作为巨魔族第一战将的他,却只能像只爬虫似的蜷缩在阴暗浑浊的地穴里下棋。

    开玩笑,自己身为巨魔族猛将可不是扎在灵谷田里的稻草人!

    “我也坐不住啊,可有什么办法?”东阳耀叹了口气,朝一边捧着经书看得正入神的北夕雪呶呶嘴,“要不你再去问问?”

    斩天摸摸刚才被北夕雪用火球烧焦的脑门,嘿嘿笑道:“这回应该轮到你了吧?”

    东阳耀一声不吭抬手摄起满地的棋子放回琉璃罐里道:“来,再下一盘。”

    “你姥姥!”斩天狠狠瞪了东阳耀一眼,还东阳部落的狼主呢,胆儿小得跟耗子差不多。他站起身脑袋砰地撞塌一块冻土,迈步走向北夕雪。

    斩天起初几步走得很快,雄赳赳气昂昂宛如一头怒狮。可不知为何他的脚步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轻,像极了一只战战兢兢的黑猫。

    “斩天将军,你有事找我?”北夕雪和颜悦色地放下经书。

    斩天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他不会忘记,刚才北夕雪的样子比现在还要客气,可自己的脑壳却差点成了烧焦的猪头肉。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击?大伙儿都等不及了。”

    这回斩天学乖了,将其他人一块儿拉了进来,好歹也能壮大声势分散火力。

    “舒舒服服地待在这儿不好么?”北夕雪困惑地看着斩天。

    “好是好,可无事可做也很难熬啊。”斩天的背脊在冒冷汗。

    “这样啊,都怪我忽视了大家的感觉。”北夕雪拍拍额头,善解人意地说道:“地穴还是幽仄了点儿,如果能再宽敞些就好了。要不斩天将军,就麻烦你把东边的冻土层往前推进十丈,大伙儿也能坐得稍微宽松点儿。”

    斩天目瞪口呆道:“可是巨麓庄园……”

    “巨麓庄园不是有慕大人和罗狱么?那家伙可是亲口答应要坚守三个时辰的。现在一个时辰都没到吧?”北夕雪微笑道,“只挖十丈深似乎用不到两个时辰吧——嗯,让我想想还有什么要紧的事可以请你帮忙的?”

    这下斩天的额头也开始冒冷汗了,他瞟了眼北夕雪纤秀的指尖,生恐从那里突然蹦出只火魔鸟来,忙不迭道:“慢工出细活,两个时辰刚刚够。”

    北夕雪失望地“哦”了声道:“那就算了,我还想请你帮着把西面的冻土也挖开点儿呢。”

    斩天头也不回灰溜溜地往回走,不一会儿东面的冻土层上就响起了铿铿的重剑劈击声。

    “好可怜……这些冻土。”东阳耀同情地望了眼被重剑劈得四处迸溅的土块,然后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环顾四周问道:“有谁愿意陪我下盘棋?”

    …………

    巨麓庄园中一共有六座秘魔塔,只要冲到塔下那些用于远距离轰击的符石和弩箭也就失去了效用。

    瞿獬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但当他率领着一百多名手下踏着尸山血海冲到最近的一座秘魔塔前时,才发现纸上谈兵有多害人。

    的确,从眼前这座秘魔塔中弹射出来的符石和弩箭已经很难伤到他们,但别忘了这鬼地方还有另外的五座秘魔塔。

    它们交相掩护左右呼应,构成了一张没有任何死角的火力网。无论藩属武士隐蔽在庄园的任何角落,都无法躲过符石与弩箭的击杀。

    失去四艘战舰的恶果逐渐暴露了出来。如果有它们在,就能从空中轰击秘魔塔,兵不血刃地将其炸成残渣。但现在就只能依靠投石机和弩机进行远程轰击。

    一架洗心级的投石机价值十二万幽金,同等级的弩机稍稍便宜点儿,但也得花上八万幽金才能买到手。而那些冲在前头的废柴,死再多的人也不必红月会出上一枚幽金,这笔帐应该很容易算清楚。

    所以拿藩属武士的人命去填,无疑是当下最为明智的选择。

    荼罗注视着巨麓庄园中的激战,默默计数流逝的时间。

    从战舰里落下第一颗符石到现在,业已过去了一个时辰。战斗由庄外而庄内,此刻正向高高矗立的六座秘魔塔中蔓延。

    忽然前方响起一阵欢呼声,几十名藩属武士成功地杀入了东北角的秘魔塔中。

    但在下一个瞬间,欢呼雀跃声却被一记震耳欲聋的轰响取代。

    一团刺眼的光火从内部爆射出来,滚滚的光澜和浓烟在一霎里将整座秘魔塔连带里面的人化为了灰烬。

    战场中蓦然变得一片死寂,所有人呆呆望着燃烧倒塌的秘魔塔失去了言语。紧张恐惧的心情像瘟疫一样在沉默中散播,感染了每一名藩属武士。

    谁能想到那些虎贲军在秘魔塔失守后,不是选择逃跑而是毫不犹豫地与冲入塔中的敌人同归于尽?

    藩属武士们缓缓向后退却,唯恐自己面前的秘魔塔也会在突然间爆炸。

    “大人!”荼罗身后一名身材魁梧的红月武士手按魔刀叫道,显然是在主动请缨。

    荼罗摇摇头,激战至今敌人的狡猾与英勇早已超乎了他的预料之外。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是自己近年来遭遇到的最难缠的对手。

    他功聚双目洞彻光雾,凝视着巨麓庄园中尚存的五座秘魔塔,问道:“弼玫,你需要多少时间?”

    弼玫在心中略作计算,回答道:“半个时辰以内全部解决。”

    荼罗点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我本想亲眼见见慕成雪,可惜了——”

    与此同时楚天正站立在窗口前,出神地眺望着远处兀自燃烧不已的那座秘魔塔。

    他的面色有些苍白,脑海里不断浮现起珞珈从秘魔塔上坠落的影像。

    来到幽魔界有不少日子,但魂牵梦萦的伊人依旧芳踪渺渺不知魂归何处。

    “狗崽子!”罗狱粗暴洪亮的怒骂声将楚天的思绪带回到眼前的血火硝烟中。

    站在高达十丈的秘魔塔顶,隐隐约约看见飘荡的光雾里红月会的投石机和弩机正朝西北方向的一座秘魔塔前缓缓移动。

    由于距离和角度的关系,另外四座秘魔塔中配置的投石机和弩机根本无法对其造成有效的杀伤。而事实上,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剧烈消耗每座秘魔塔里留存的符石和弩箭都已所剩无几。

    换而言之,此刻荼罗军部面对的仅仅是一座即将弹尽粮绝的秘魔塔。

    “全部撤走,就让荼罗在这儿慢慢表演。”楚天收拾情怀,知道自己此刻正肩负着七百余名虎贲军战士的生命,乃至伏魔族、狼魔族、幽魔族在度朔山的未来。

    罗狱回身传令,北夕照轻出了口气道:“荼罗很可怕。”

    楚天点点头没有说话,但在心里已赞同了北夕照对荼罗的评价。

    表面看来虎贲军以极其微小的伤亡重创了两千多藩属武士,使得他们斗志崩溃不顾一切地向后撤退,而四艘威力巨大的魔舰也在战斗初始时就被炽流弩枪完爆。

    但巨麓庄园同样付出了可观的代价。北夕雪精心布置的两座秘法魔阵、庄内的种种机关设置、还有十架用来发射炽流弩枪的弩机尽数毁损,而仅存的这几座秘魔塔也会很快在符石和弩箭的轰击下一一坍塌。

    到那时虎贲军就将直面一直在后方按兵不动养精蓄锐的荼罗军部,没有遮掩没有屏障,惟有舍生忘死的坚守。

    这支由亡命之徒组成的杂牌军,能够将巨麓庄园牢牢握在自己的掌心中么?

    “轰!”远处的秘魔塔传来一阵沉闷的巨响,爆溅起一串串光彩夺目的火花。塔身上的符文迅速黯淡融化,表层的幽铁亦在不断地碎裂剥落。

    这里真的不同于尘世。楚天暗自感慨,如果这场战斗是发生在尘世的某个地方,自己单枪匹马就能够摆平那几十架大发淫威的投石机。但现在却不得不靠着秘魔塔的保护才能躲过符石与弩箭的攒射而不至于受伤。

    可以想象,如果当年不是在北冥海中被天界击败,幽冥皇帝的麾下魔军早已不费吹灰之力地荡平了尘世。难怪无论正魔两道谁也不愿意重开北冥海的封禁通道,因为那将是一场无可抵御的灭顶之灾。

    “轰隆隆——”那座秘魔塔在燃烧中倾斜,上半截塔身如折断的枪尖掉落下来。

    大地惊恐地颤抖,扬起一团团红色的光雾烟火。

    “大人,所有人都已通过传输法阵撤离。我们也赶紧走吧。”

    罗狱打量楚天沉静的侧脸,莫名地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似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有一种神秘的气质,即使在最危急的关头也不会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恐慌。

    只是罗狱不知道,对楚天而言经历过比死亡更绝望悲惨的遭遇,失去过这世上最珍爱的女子,他早已心死如灰无所畏惧。

    他活着,只因灰烬里依稀还有一点光亮和温暖,指引着自己走向寂灭之谷。

    为爱而生,为爱而死。无所谓哪一种牺牲更加伟大,他要的仅仅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第二百四十七章 天羽遗族(上)

    窠巢不断地收到来自斥候的战报,他有些惊异于虎贲军的顽强。居然两个时辰仍未失守,慕成雪不简单啊。当然荼罗也是徒有虚名之辈,攻打小小的一个巨麓庄园死伤了上千名部众却还没能拿下,也真够窝囊的。

    当他听到巨麓庄园的六座秘魔塔也被符石弩箭摧毁,荼罗大军正向红石崖进发的时候,便再也按奈不住。

    “炫都统,我的马快先走一步。你率领天弓军在后跟进不得延误。”

    听到窠巢的命令,炫流只是默默地颔首。他明白窠巢此举是担心自己抢功,虽隐隐觉得不妥但为了避嫌也只能隐忍。

    转眼的工夫,一千如狼似虎的龙骑军武士在窠巢兴奋的号令声中冲下小石山,向巨麓庄园急驰而去。

    从小石山到巨麓庄园不过几十里路,以龙马日行千里的脚力无需一盏茶的时间就可以赶到。

    窠巢如此想道,却做梦也没有料到他即将在这里走完自己一生的道路。

    “唿——”没有任何征兆,道路前方猛然掀起黄绿色的沙暴,长二十余丈高九尺,像一蓬混浊的排浪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呼吼扑向正在高速行军中的龙骑军武士。

    “有埋伏!”龙马扬蹄嘶鸣,前排武士掣动魔兵轰出一团团罡风光澜。

    “嘭嘭嘭!”尽管声势骇人,这蓬沙暴却没有太大威力,顿时支离破碎扭曲涣散。

    窠巢心神稍定勒住坐骑,目光穿过飘散的沙尘并未发觉四周有任何的异常。

    “镇静,不过是一点儿故弄玄虚的小伎俩,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他冷笑了声回头呵斥骚动不安的部下。

    孰料话音未落,从冻土层中蓦然喷涌出一团浓烈腥臭的绿色寒雾,瞬间遮掩住四周的景物。在龙骑军武士尚未来得及发出叫喊前,一支支暗绿色的魔枪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锋利的枪尖穿透龙马腹背贯体而入。

    龙骑军武士身体的各个要害部位都有甲胄保护,足以应付任何的突发袭击。但他们臀部却显然不在甲胄的保护之列,也根本料想不到敌人竟会从这样一个罕见的角度发起攻击。

    顿时寂静的荒原化作血腥的地狱,金红色的鲜血与凄厉的嗥叫此起彼伏。一匹匹龙马哀鸣倒地,数以百计的龙骑军武士不及躲闪如被巨斧伐倒的枯木纷纷坠落。

    “该死,居然是群伏魔族的爬虫!”窠巢醒悟过来,驾驭龙马腾空掠起闪躲过一支支从底下激射而出的魔枪,脚下已是一片枪林血雨。

    “唿——”从浓郁的绿色毒雾中次第亮起一道道水波纹般诡异的魔符,窠巢座下的龙马一声长嘶身躯如灌重铅往下沉坠。与此同时窠巢惊恐地发现,周围的虚空中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可怖力量,所有的人和马就像被泥沼裹住了手脚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伏魔陷阵!”窠巢的心头一阵剧烈颤栗,声嘶力竭地叫道:“冲出去——”

    “呜呜呜——”一条条绿色的身影从冻土中冒了出来,犹如幽灵般飘荡飞舞,手中的淬毒魔刃寒光闪闪好似收割生命的死亡之镰,丝毫不受寒雾魔符的禁制,肆意地斩杀在龙骑军武士的头颅上。

    其中一名伏魔族中年男子手握碧夜魔杖欺近窠巢,唇角含着一缕残忍阴森的冷笑道:“开饭了,幽魔猪!”

    “喀喇喇!”大地崩裂,喷射出一团团狂乱的沙暴涌向窠巢。

    “炽影?!”窠巢认出了曾经的手下败将,在最初的慌乱后他意识到对方的人数并不算多,而且除了少数的圣阶高手之外,绝大多数伏魔族战士的修为都不算出色。换而言之无论是人数、战力、装备,己方都要明显胜出一截。糟就糟在中了埋伏,但只要能够稳住阵脚,收拾几百只绿爬虫根本不在话下。

    “砰!”窠巢的左手甩出一面幽蓝色的冰盾,挡住炽影发出的“碧血沙海”秘法攻击,高举右手魔刀纵声喝道:“结阵!”

    数百龙骑武士齐声应和,策马向窠巢身周收缩,以他为圆心逐渐组成一座防御阵形,如磨盘般转动起来反复绞杀伏魔族战士。阵中的圣阶高手和秘魔师不断用各种魔符、秘法轰击冻土驱散毒雾,一团团色彩斑斓的光火洞彻幽空,不一刻就将方圆数千丈的大地封印令伏魔族战士无法在利用土遁潜藏转移。

    眼看情势在慢慢地发生逆转,黑暗中突然响起尖锐狰厉的狼嚎声。

    从东南、东北和正西方向三支狼魔族战队如银瓶乍破铁骑突出,出现在了龙骑武士的视野里。

    一头头棕红色的魔狼卷裹着惊天动地的怒吼和激荡的狂澜,宛若由上千盏火炬汇成的狂暴焰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杀过来。

    就像三柄精准犀利的割肉刀,北夕、东阳、南月三大部落的一千五百名精锐战士在各自狼主的统帅下从不同方位直插龙骑圆阵,将一队队幽魔武士分割包围。

    它们毫不恋战,在彼此交错贯穿圆阵之后又迅速从另一端突杀而出脱离战团,然后调转方向再从另一个角度突入阵中。如此循环往复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就将龙骑军的战阵冲得七零八落。

    “度朔群狼阵!”窠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伏魔族居然和狼魔族捐弃前嫌组成了联军,真不知道是自己花了眼还是世界发了疯。

    当伏魔族的狡诈阴狠和狼魔族的凌厉凶残天衣无缝地结合在一起,等待龙骑武士的只能是一场充满阴谋意味的大屠杀。

    炽影的感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爽过,他的面前那些以往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龙骑武士在死亡、在哀嚎、在崩溃、在发抖……那一只只曾经践踏故土的铁蹄,那一双双曾经宰割族人的手臂在血雨腥风中断落飞溅沃养冻土。

    “符石雨林”、“碧蜥暴”、“符山镇海”……碧夜魔杖兴奋地镝鸣飞转,对准窠巢扔出一道又一道凶猛诡谲的秘法攻击术。

    窠巢舍弃了座下龙马,身形御风翻飞挥刀抵挡,不停地试图迫近炽影。

    但北夕雅、东阳耀和南月薰却一次次从侧翼轮番发动突袭,逼得他不得不分出更多的精力来应付三大狼主,以至于始终无法拉近与炽影的距离。

    现在他唯一的指望就是被自己落在了身后的炫流。如果能够坚持住一盏茶的工夫,天弓军便能赶到战场与他的龙骑军汇合,即使不能转败为胜至少也可以接引幸存的龙骑军冲出伏击圈向小石山撤退。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炫流和其麾下的天弓军,而是又一支由恶魔组成的军部。

    八百名巨魔族重装武士缓缓地从幽夜里走来,他们的动作频率或许稍显沉重迟滞,却蕴藏着石破天惊的恐怖力量。黑色的战靴踩踏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汇成滚雷般的轰鸣由远而近。

    窠卫浑身的血液霎时冰凉,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切身体味到原来世上真有一种比死亡更为可怕的东西叫做“绝望”。

    …………

    “咕噜噜——”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从炽影的手中飞出,滚落到炫流的脚下。

    炫流坐在龙马上,默默望着窠巢的首级不知在想什么。

    “窠巢死了,即使炫流兄能够全军而退回到寂然城,我猜窠卫也不会放过你吧?这事可真难办啊,要不你忍着点儿疼把自己的脑袋切下来送回寂然城,这样窠卫也就不会再说什么了。嗯,即使他想说什么炫流兄也听不到了。”

    能没心没肺说出这种话的也只可能是北夕雪了。

    荒原上的伏击战刚刚结束,遍地都是龙骑军武士的尸体和刺鼻的血腥气味。

    伏魔族和狼魔族战士正在有条不紊地打扫战场,稍远的地方八百余名巨魔族武士在斩天的指挥下已开始撤离——他们行军的速度远比不上前者,因此要先行一步赶往尚在苦战中的巨麓庄园。

    可是这么做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谁也没把炫流和他带领的一千天弓军放在心上。

    炫流慢慢地收回目光,转向北夕雪秀气得像个少女似的脸庞,轻声道:“我可以带着你的人头去见窠卫大人!”

    从听到窠巢遭遇伏击的喊杀声到赶到战场,龙骑军与天弓军之间的实际距离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但就是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一支上千人的魔军竟已全军覆没。

    巨魔族、狼魔族、伏魔族……还有如果所料不错正在坚守巨麓庄园与荼罗军部血拼到底的虎贲军,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联军组合?

    更可怕的是对方好像算准了窠巢会贪功冒进,早早就在这里设下埋伏将其一鼓聚歼。等到自己率领援军赶至,看见的便只能是窠巢的一颗人头。

    三年前他奉命留守寂然城并未参加对狼魔族的围剿之战,但此刻不用做什么精密细致的推算,炫流也能知道自己的一千天弓军没有任何机会。

    即使侥幸退回寂然城,等待他的命运也会诚如北夕雪所说的那样成为窠巢的殉葬品。但他不能逃跑,妻子儿女还有众多的族人都还在寂然城。假如自己畏罪潜逃,他们的命运将更加凄惨。

    “铿!”炫流的话音落下,一千名天弓军射手整齐划一地拉动弩机弓弦,森寒犀利的箭头齐刷刷对准了北夕雪。

    “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活得更有尊严呢?”北夕雪无视足以将任何人射成马蜂窝的箭矢,清澈宁静的双瞳深处闪动着智者的光芒。

    “这片土地从来都不属于窠卫,也不应该是某个人的私产。狼魔族、伏魔族……还有我们的巨魔族朋友,谁人注定他们生来就该像牲口一样被贩卖被奴役?与其寄人篱下不如自己当家作主。”

    炫流面色沉静道:“我凭什么要听信你的花言巧语?”

    北夕雪的左手轻按心口,油然微笑道:“以红月之名,红月在故我在——”

    不知道什么原因,炫流的眼中蓦然迸射出两簇精芒,像利箭一样穿透幽空射落在北夕雪的左手上。

    “以红月之名!”须臾之后他郑重地将自己的左手按在胸前,如是说道。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天羽遗族(下)

    此时此刻巨麓庄园的决战业已进入到最后的攻坚阶段。成千上百名红月会的藩属武士正不断地向位于红石崖下的地穴入口发起一**凶猛的冲击。

    经过两个多时辰的激战他们早已是强弩之末,但背对一支支红月会武士手中的魔弩威吓,如果还不想死的话他们就只能咬着牙往前冲。

    可是前方的黑黢黢地穴便如同一张狰狞开张的血盆大口,同样在无情地吞噬着这些仆从军的生命与鲜血。

    虎贲军从云蝶仙手中购买来的洗心级怒魄弩所发射出的弩箭仿似漫天飞纵的金红色流光,轻而易举便穿透了藩属武士廉价的护甲和并不如何坚实的护体罡气。

    他们就像成熟的灵谷被一茬一茬地收割,惨叫着倒向被鲜血染红的冻土。

    在又一次丢下了上百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后,藩属武士的心理终于开始崩溃,仿佛一头遍体鳞伤的魔兽,尽管依旧在发出虚张声势的凶狠咆哮,但已不敢再往前迈出哪怕半步。

    红石崖前不到四十丈的冲刺距离俨然成为无可逾越的地狱雷池。

    “差不多了,魁篪你的人可以出手了。”这次荼罗没有再下令处决那些不听话的藩属武士首领,而是轻轻对伫立在身后的那名身材魁梧的红月武士说道。

    魁篪的脸上露出一缕嗜血的兴奋之色,洪声喝道:“撼山营出击!”

    三百名撼山营武士轰然应诺,竖起层层叠叠的巨型魔盾组成一道高三丈宽十丈的铜墙铁壁缓缓向前移动。

    虎贲军的弩箭如雨点般激射在盾面上,迸溅起一朵朵刺眼的光火四处弹飞。

    盾山不为所动,依然不紧不慢地朝红石崖地穴入口逼近。

    在他们的身后五百名裂海营的红月武士步步跟进,随时准备突入地穴。

    其余两百名由弼玫统领的破天营射手在原地岿然不动,继续利用弩箭和符石压住阵脚,掩护魁篪的撼山营继续推进。

    突然盾山中分让出一条通道,荼罗举起魔刀冷冷道:“鸡犬不留!”

    “鸡犬不留!”伴随着一阵地动山摇的喊杀声,五百名裂海营武士在他的率领下布成锋矢阵形犹如一支离弦之箭踏过尸山血海射向红石崖。

    看到此景士气低迷的藩属武士们亦爆发出一阵欢呼。战阵中瞿獬心情复杂地举刀叫道:“杀啊——”

    千余名藩属武士在撼山营巨型魔盾的掩护下重整旗鼓朝红石崖蜂拥扑去。

    下一刻,地穴的入口即将失守……

    “咻!”就在瞿獬高举的魔刀尚未落下的霎那,一支突如其来的冷箭像是道划破幽夜的银线精准无误地洞穿头盔深深扎进他的后脑再从眉心透出。

    瞿獬的身躯晃了晃,他甚至能依稀听见自己颅脑深处金丹爆裂所发出的脆响,一缕金红色的血丝从伤口流出染红了视野。

    ——哪儿来的冷箭?

    弥留之际瞿獬惊愕地抬眼寻找这支魔箭的来向,隐隐约约看到远方天空如怒涛般翻卷的寒雾中,一条条天羽族射手御风飞翔的身影。

    他们张开晶莹美丽的暗红色羽翼如幽灵般飘舞,手中的魔弓在无情地颤响,将成百上千支锋利的魔箭射入敌人的头颅。

    比起幽魔族的射手,这些天羽族战士拥有着与生俱来无可比拟的天赋。他们的灵觉能够轻易锁定目标,所使用的魔弓与魔箭的射程和精确度也更胜一筹。

    顿时上百名红月武士和藩属武士猝不及防地中箭倒下,尤其那些手持巨盾的撼山营武士更是成为了天羽族射手首要打击的目标。

    “天弓军?”负责在后压阵的弼玫眸中闪过一丝寒芒,犀利的目光在瞬间紧锁住一名中年天羽族男子的身形,正是他发出的魔箭射杀了瞿獬。

    几乎在此同时,她的手中已多了一张银黑色的魔弓,瞄也不瞄一箭射出。

    天羽族中年男子冷然瞥过弼玫,两人视线交织激撞的刹那,他的左手拉动弓弦,指尖蓦然光焰暴涨凝铸出一支银色玄冰之箭。

    “咻——”玄冰之箭风驰电掣,在空中不可思议地击中迎面飞来的箭头,一团银蓝色光火爆开,将弼玫射出的“月落魅影箭”砰然炸碎。

    “咻咻咻咻——”弼玫不动声色,电光石火之间手中的月落魅影箭十七连发。它们有的快有的慢,有的长驱直入有的迂回包抄,有的大刀阔斧有的暗渡陈仓,交构成一张无坚不摧的箭林光海,尽显红月会第一女射手的卓越风采。

    然而天羽族中年男子的神情沉静如水,他的身心仿佛与手中的那张“落劫魔弓”合二为一,白皙修长的十指镇定逾恒凝发出一支支银色的箭芒,却比弼玫的频率更快更稳!

    “嘭嘭嘭!”只在半个呼吸间,十七连发的月落魅影箭爆闪碎裂灰飞烟灭。

    “哧——”近至十丈处一支玄冰之箭匪夷所思地从撕开虚空迸射出来,以比电光更快的速度直刺弼玫眉心。

    “遁空之箭!”弼玫的瞳孔收缩,终于猜到了对手的身份——寂然城天弓军都统,号称玄明恭华第一箭的天羽族暗翼部落首领炫流!

    她已经没有时间出箭封挡,素手横弓挥出“叮”的脆响迸飞遁空之箭。

    但是灵台的警兆非但没有因此解除,反而在弹指间变得愈发强烈!

    弼玫脸色微变,就看到炫流收住落劫魔弓正冷冷地看着自己。

    “啵!”一支水晶般透明的魔箭无声无息地从身后掩袭而至,从护身铠甲与头盔结合部仅存的一线缝隙之间斜斜插入她的脖颈,阴冷的箭锋直贯颅脑刺穿金丹。

    弼玫眸中的光芒登时熄灭,她死死盯着炫流空空如也的左手,从冰冷的朱唇间吐声道:“潜杀……”话音未落她的身躯直挺挺向前栽倒。

    “弼玫!”魁篪睚眦欲裂,暴怒中甩手掷出巨盾呜呜呼啸飞斩炫流。

    “砰砰!”飞腿踹开挡道的红月武士,他冲到弼玫身后伸手抱住她正在倒下的躯体,眼睛里交织着悲哀与仇恨的怒焰。

    即使杀人如麻,在内心不为人知的某个深处总也隐秘着那么一缕易伤的柔情吧?

    魁篪抬起头望向闪开魔盾飞斩的炫流,怨毒之色在脸上横溢,掣动魔斧冲上前去。

    “嗖!”他的眼前一花,从下方的冻土层中骤然蹿出一道绿影——不,不是一道而是数百道这样的绿影!

    那绿影的身法奇快,一只碧荧荧的魔爪在空中画过五道电芒扎向他的小腹。

    “伏魔族!”和窠巢最初的反应一样,魁篪大吃一惊急忙侧身横移,魔斧虎虎生风劈向绿影。

    “哧啦!”偷袭并未收到满意的效果,五根魔爪仅仅撕开了魁篪护身甲胄,在他的左腰上留下一溜血槽。

    炽影翻身飘退,不知冲谁冷喝道:“他是我的!”

    “哼!”夕雅的骨刃比她的冷哼来得更快,十束殷红的血芒直插魁篪背心。

    魁篪不得不放开弼玫的尸体,侧身挥掌招架。他眼角的余光就看到狼魔族与伏魔族的联军左右对进,已将己方的阵营拦腰斩断。而在天空中数百名天羽族暗翼部落的射手在浓雾里若隐若现,他们的魔箭就似长了眼睛总能在千军万马中准确无误地寻找到猎物。

    “荼罗大人呢,为什么还不回军救援?!”打从加入红月会荼罗军部起,魁篪第一次对胜利失去了信心。

    但荼罗已经救不了魁篪,他碰到了更为强硬的对手。

    他当然听见了外面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也知道自己的部下正在遭受围攻。然而地穴中的境况比他预料中的还要复杂险恶。到处是一座座秘法魔阵,一道道禁制机关,还有层出不穷隐藏在岩壁里的暗堡和那些防不胜防的杀戮陷阱,使得五百名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裂海营武士泥足深裹,每前进一步都在有人倒下。

    纵横交错的穴道宛如一座庞大的天然迷宫,虎贲军武士根本就不和他们正面交锋,凭借着四通八达的秘道和暗穴神出鬼没轮番偷袭。

    果然是窠卫和慕成雪联手摆下的陷阱!荼罗只是奇怪,为什么以魁篪的撼山营和弼玫的破天营五百军力,再加上近千名藩属武士却抵挡不住寂然城幽魔军的突袭?莫非自己情报有误,窠卫竟然倾巢出动?

    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虎贲军逆天到家的一身魔武装备,从头到脚全部是洗心级的头盔、甲胄、战靴和魔兵,简直武装到了牙齿,奢侈程度远远超出荼罗军部甚至赶上了被誉为红月第一军的逆雨军部。

    是谁供给慕成雪这些该死的军械装备?要知道自己劫掠烧杀那么多年,麾下的武士配备的也不过是归元级装备!

    “大人,我们怎么办?”身旁,裂海营统领骞越问道。

    “继续前进。”荼罗淡淡地回答,语气坚定而自信。

    置之死地而后生——慕成雪,这道理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懂!

    “前进!”数百名红月武士应声高呼,踩踏死神的肩膀继续向前。

    穴道霍然开朗,一片占地数千丈的暗红色石柱林映入荼罗的眼帘,当然还有一排排严阵以待杀气冲天的虎贲军武士。

    在阵列之前,楚天看了眼即将流尽的沙漏,冲着荼罗淡然一笑道:“你怎地才来?”

第二百四十九章 天命吾皇(上)

    刀光一闪,荼罗出手!

    刀名绛唇,重七斤四两六钱,长两尺八寸三分,有若少女红唇消魂索命。

    刀势之下七百虎贲犹如无物,滔滔血澜无尽杀意吞噬了每一寸幽空。

    仿佛一刹里万灵不存,仅只剩下楚天孑然一身独面碎魂裂魄的刀光。

    “大人小心!”罗狱的声音好似从极遥远的天边传来,而不是近在咫尺的身旁。

    “铿!”苍云元辰剑龙吟飞纵直指荼罗眉心,楚天的身形岿然不动,以攻对攻以命搏命。

    荼罗的唇角逸出一抹极淡的不屑冷笑,完全无视眼前排山倒海的剑气雪澜,绛唇魔刀遽然加速斩中楚天的胸膛。

    “大人!”罗狱瞠目怒吼,将将从鞘中拔出的魔刀却已来不及救援楚天。

    谁也想不到他和荼罗之间的对决竟会在一招之间刺刀见红生死立判。

    “唿——”楚天的胸口霍然迸现出一座金煌煌的光峰,如岳横亘遮挡在绛唇之前。

    绛唇魔刀光芒暴涨劈击在金峰之上,迸发出金石激撞般的脆响。

    “喀喇喇!”刀光如潮凶猛冲击,金峰表面很快绽露出一条条殷红色的裂痕。

    “噗!”苍云元辰剑仅比绛唇魔刀慢上一线刺穿罗狱的护甲,剑锋透肩而过。

    荼罗低哼沉肩,仿似根本没有感觉到剑刃穿身的痛楚,肩部肌肉猛地向里紧缩,变得坚逾金铁牢牢钳制住苍云元辰剑。

    “啪!”狂猛的刀光应声冲碎不动如山印,绛唇如一条挣脱禁锢的红龙嚣张呼啸,以摧枯拉朽之势切入楚天的胸膛。

    鲜血像金红色的花朵绚烂盛绽,楚天的身躯在绛唇刀气的切割催压之下情不自禁地剧烈摇颤。然而他的神情中没有一丝对死亡的畏惧,略带忧郁的海蓝色眼眸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荼罗的脸。

    莫名的,荼罗心底里升起一缕不祥的预感。他隐隐约约觉察到,楚天似乎是故意让绛唇劈中,自己所做的一切其实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他的瞳孔急遽收缩,就看到一团雄浑到根本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的血红色强烈神光从楚天的身体里迸射而出,犹如狂放磅礴的怒涛涤荡乾坤席卷天地,散发出睥睨三界惟我独尊的无铸霸气。

    “这是?!”荼罗深藏在面具之下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地惊骇之色,他不能想象如此强横的力量怎么能够蕴藏在一个人的身体中,而且这个人还是慕成雪。

    这力量仿佛来自于九天之上洪荒之始,充盈着无可抗拒的深邃意志,令感受到它的人身不由己地生出顶礼膜拜的念头。

    “嗤嗤嗤——”荼罗的手臂上血雾蒸腾,像破碎的琉璃裂开无数条触目惊心的细小血口,转眼之间便攀爬到了肩头而后向胸口乃至全身各个部位迅速蔓延。

    他试图从楚天的胸膛中拔出绛唇,然而魔刀纹丝未动,一道道沛然莫御的神秘力量透过刀刃不断吞噬绞杀他的手臂,进而那股仿似发自于神祗的可怖意志也破体而入侵掠灵台。

    在此之前荼罗曾经以为经过多年的修炼自己早已灭绝了对死亡的恐惧。但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或许可以蔑视死亡,但永远也无法战胜恐惧本身。

    他的眼神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惊颤,“砰”地一声闷响血肉横飞,强行逆运魔气将自己的右臂生生轰碎,这才隔绝了与那神祗般意志间的直接联系。

    楚天翻腕拧剑冷冷一笑,苍云元辰雪华冲霄再削断荼罗的左臂。

    他的元神深处有一股力量正在一步步地苏醒,古老的意志爆发出愤怒的咆哮,恢弘的魔意越来越清晰可见悸动三魂七魄,将种种强大深奥的大道意念灌输在灵台之上。

    一瞬间,楚天知道自己成功了。

    他用生命作为赌注,利用荼罗再次激醒了沉睡蛰伏在元神中的神秘力量。

    他几乎有九成九的把握可以断定,那便是天命之盘!

    他已经能够清楚地感应到它的存在,虽然像一缕潜藏在黑夜中的风影依旧无从触摸无法把握,但听得到它压抑三千年的怒吼与激荡。

    “轰!”他的脑海仿佛在一霎那被抽空了所有的意识,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恍惚之中噩梦重现,楚天再次看到了那座熊熊燃烧的古老魔堡。

    身穿藕荷色衣裳的少女孤单地伫立在秘魔塔尖,狂野的血红笼罩模糊了她纤柔的身影。她独自面对着一个充满疯狂杀戮的世界,孤立无援摇摇欲坠。

    楚天的心一下抽紧,以至于尚未发觉在今次的梦境中他距离古堡已不再遥远。

    古堡的四周群魔乱舞,一条条天羽族暗翼战士舒展双翅的身影围绕着秘魔塔上下翻飞,他们挥舞手中的弓箭在歌唱在欢庆。

    不远处成千上万狼魔族、伏魔族、血魔族、风魔族、巨魔族、幽魔族以及其他众多魔族的军队如山如海无边无际,布列在古堡下方的辽阔山谷中。

    忽然楚天的心底里升起一缕无由的奇异感觉,他的视线穿越过万马千军一直望到在那山谷之上冥海之下的天地间,一位黑袍皇者紫发飞扬傲然屹立于流金火焰缭绕的战车中,他的右手高举镇狱魔剑正遥遥指向秘魔塔尖的少女。

    不知什么理由,楚天莫名地觉得战车中屹立的人好像正是他自己。

    “轰隆隆!”高耸如云的秘魔塔在巨响声中崩溃坍塌,扬起的烈火与浓烟迅速湮没了藕衣少女的身影。

    “天命吾皇——”地动山摇的欢呼声里,从倒塌的秘魔塔背后冉冉升起一轮饱满的血月,红色的光潮如海水一般席卷过来,在瞬间吞噬了楚天的视野。

    空间扭曲,光阴碎灭,楚天的耳畔唯有那一阵阵“天命吾皇”的欢呼声在隆隆回响,仿如跨越千秋万载的战鼓惊醒了埋葬在记忆最深处某些尘封的前世往生……

    “咔!”三十丈外,荼罗脸部的面具清脆一响四分五裂,露出了苍白的面容。

    “快撤!”骞越几乎是在大吼,完全忽略了这个命令本该只有荼罗才能下达。

    “想走?”罗狱的心中同样充满惊愕,甚而对楚天产生了一种难言的敬畏之情。

    他举起刀高声呼喝道:“杀!”

    亲眼目睹荼罗被楚天一招击败残断双臂,虎贲武士的士气与战意如火上浇油近乎爆棚,随着罗狱的一声令下战阵滚滚碾压向敌军。

    “大人,你的伤——”罗狱掣刀护卫在楚天的身旁,以防对手趁机刺杀。

    楚天运转云麓灵气弥合受损的内脏,丝丝缕缕的乳白色烟气从伤口中汩汩冒出。

    他反手拔出胸前的绛唇魔刀,感应到天命之盘的力量以及那股被封印在魂魄之底的魔意正缓缓退潮重新归于平静,却在灵台之上残留下点点滴滴的印记。

    支离破碎的前世残片在脑海里不由自主地跌宕翻覆,其中又夹杂着许许多多奇妙的大道明悟,宛如潮水回落后遗留在沙滩上的珠贝,在月夜星空之下熠熠生辉。

    “是你吗,珞珈?”

    楚天兀自沉浸在方才的梦境之中。不,那不是梦境,而是来源于前世的某段真实记忆。只是当他明了了这点,同时也就痛苦地醒悟到那藕衣少女的真正身份。

    他缓缓抬起脸,仿佛想望穿头顶上方厚重的冻土岩层,让视线越过一望无垠的冥海幽界,追逐伊人远去的渺渺身影。

    无论如何,都必须前往寂灭之谷。在那里,他有个结需要打开。

    他倒转绛唇魔刀递向罗狱,说道:“去,割下荼罗的人头!”

    “诺!”罗狱单膝跪地将魔刀插入冻土,用双手接过绛唇魔刀,眼中的一抹担忧瞬时化作凶狠凌厉的杀气,振身而起掣刀杀向敌阵。

    这时候红月武士的斗志已经彻底崩溃。一直以来他们扮演的都是屠戮者的角色,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当下的不利险境。而荼罗的战败更给这些素来将他奉为神明的红月武士带来无比巨大的震撼,此刻他们唯一想做的事情便是赶紧逃离这该死的地方,再也不要遇见虎贲军和那个瘦瘦长长的年轻都统。

    但他们的退路已经被彻底截断,首先杀入地穴中的是斩天统率的巨魔族武士。

    不久之后随着地穴外的战斗逐渐接近尾声,狼魔族、伏魔族、天弓军……越来越多的盟军战士投入了进来,和楚天、罗狱率领的虎贲军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将业已不足三百人的裂海营武士团团围困不断地压缩蚕食。

    荼罗身边的护卫在不停地减少,骞越拼命保护着他且战且退。

    他像是中了魔咒般双目空洞地不知看着哪里,和与楚天决斗之前完全换了个人。

    “大人,大人!”骞越的喉咙近乎喊哑,荼罗就似麻木了对周围发生的事毫无反应,机械地在两名亲兵的拉扯下跌跌撞撞地向前冲杀。

    忽然人丛中杀出一条巨灵般的身影,斩天劈开骞越身前的最后两名红月会武士,高擎重剑向他的头顶斩落。

    “铿!”骞越横刀招架,震得两眼发黑气血翻腾。

    炽影从斩天背后闪出身形,五指戟张犹如鬼魅欺近抓向骞越。

    “噗!”骞越躲闪不及,被炽影生生将一条左臂撕扯了下来,顿时肩头血肉模糊。

    他忍疼大吼道:“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有种就跟我单打独斗!”

    “白痴!”这次作出回答的是罗狱和他手中的绛唇魔刀。

    被动挨打了足足三个时辰,现在终于是结清欠账的时候了。

第二百五十章 天命吾皇(下)

    除了不到一百条的漏网之鱼,一千荼罗军部战士和两千余名藩属武士差不多全军覆没。包括荼罗、骞越、弼玫、魁篪等人在内红月会圣阶高手无一侥幸,全部成为这场大战的殉葬品。

    窠卫派出的两千人马则是结局各异,窠巢战死、炫流投诚,没有一兵一卒能够逃回寂然城。

    如此辉煌的战果并未出乎楚天的意料之外,他惟一没有想到的是炫流会整军投诚,看来北夕雪的三寸不烂之舌远比那蹩脚的画技要强得多。

    战斗结束后,众人来不及享受胜利的喜悦,便开始筹谋攻取寂然城的事宜。

    楚天没有参加这次会议,他需要尽可能地抓紧时间养伤。

    尽管寂然城还在窠卫的手中,但改朝换代已是指日可待的事。

    在完成了对北夕雪等人的承诺之后,他就要前往落黎城接收向云蝶仙订购的魔舟,而后扬帆起航去寻找传说中的寂灭之谷。

    当然,他也不介意顺道拜访一下自诩为红月亲王的烈澜,看看有什么可做的。

    由于已将慕成雪的肉身成功改造到抱朴境界,因而这次虽然身负重伤,但并未像上次那样昏迷了整整六天。

    在云麓灵气的帮助下,受伤的内脏恢复极快,预计三两天的工夫就会好透。

    趁这段时间,楚天也想在不受打扰的情况下进行一次闭关修炼。至于寂然城的战事有北夕雪坐镇,加上斩天、炫流、罗狱等身经百战的魔族猛将和炽影、夕雅等各部落的首领在前冲锋陷阵,根本不需要楚天再操什么心了。

    况且,寂然城里还有掌控着秘魔营的枯寂作为内应,这一仗想输都难。

    但楚天的心绪还是难以平静下来。他不惜赌上生命,终于初步解开了噩梦之谜,可是由此付出的代价同样亦始料未及。

    融入天命之盘的轮转魔君的记忆与意志开始慢慢地苏醒,给他带来了无法预估的巨大冲击。一块块尘封了三千年的记忆残片,此刻像拼图一样在楚天的脑海里缓缓成形,侵蚀着他的意识,占据着他的心神。

    ——我是谁?

    这样一个困扰着古往今来无数智者的问题,不停地在叩击着楚天的心灵。只是其中蕴含的意味大不相同。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拥有轮转魔君的记忆,而元神进入到慕成雪已死的肉身中,难道仅仅是个巧合么?

    “怎么,你不是幽冥太子?”

    蓦然之间,林隐雪的话语在他的耳边翻来覆去地响起,一遍比一遍响亮,到后来竟变得震耳欲聋如滚滚的雷声。

    楚天倒吸一口冷气,联想到洞天机、寒料峭等人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言语,一霎那明白了许多。

    幽冥皇帝——不正是轮转魔君萧逆在统一幽魔界后自封的帝号么?

    想到这里,楚天怔住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只因认识了晴儿,邂逅了珞珈,从此生命才变得与众不同。现在却发现,原来自己的命运在三千年前已然注定。

    “凭什么,凭什么这一切要由你来安排?!”

    楚天的心里有一团火焰徐徐燃起,胸膛被一股莫名的愤懑堵塞,身体像是要炸开。

    他霍然睁开眼,面前全是轮转魔君桀骜伟岸的身影,像海一样将自己包围,压得胸口透不过气。

    “楚天,你的宿命已经展开,抗争或者接受,未来的道路只能由你自己决定——”

    寒料峭的声音宛若梦魇般萦绕在他的脑海里,真相仿似隐藏在面纱之后的那张脸,在被层层揭起后显露出来的不是天使而是魔鬼狞笑的脸容。

    “铿!”楚天拔出苍云元辰剑,用尽全身的气力劈向四周一道道虚幻的身影。

    幻影在洁白无瑕的剑华中碎裂融化,却又不断地重新生成,杀之不绝挥之不去。

    “去你的宿命,去你的太子!”

    他挥舞苍云元辰剑在幽深无人的洞穴中疯狂地劈斩,与其说是在驱赶眼前浮现的幻影还不如说是在驱逐内心深处的魔魇。

    不晓得过了多久,他终于觉得累了,精疲力竭地躺到在冰冷的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上方的黑幽幽的洞顶出神。

    刚才重生弥合的伤口再次崩裂,金红色的鲜血汩汩流淌出来,火热而冰凉。

    忽然一条欣长强健的娇影徐徐出现在了楚天的眼帘中,正是夕雅。

    她默默环顾四周,洞穴中原本嶙峋凹凸的山岩石柱几乎被楚天用苍云元辰剑完全削平,那情形就似刚刚遭遇过一场灭绝人寰的大地震,一场海啸一场大灾难。

    她的眉头不经意地微微蹙起,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楚天没有回答,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没有听到。他甚至没有察觉到夕雅的到来,孤独而疲惫地躺在石地上,什么都看到了,什么都没看到。

    夕雅微蹙的眉头慢慢地松开,一双如琥珀般晶莹闪亮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楚天,似乎从他此刻的表情中读到了什么,蓦地抬手虚点,几道气劲凌空弹射封住了流血的伤口。

    然后她双腿交叉垫起臀部跪坐在楚天的脚边,这是狼魔族特有的坐姿。

    她是有事来找楚天,但看到他当下的这般模样,显然不会有心思谈事。

    ——他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不需要狼魔族少女独有的敏锐直觉,只需瞟一眼满地的狼藉和楚天苍白抑郁的神容,夕雅早已意识到这家伙出状况了。

    她沉吟须臾,忽然朱唇轻启唱起了一首狼魔族古老的歌谣。

    由于歌词是用古狼魔族语写成,一般人很难明白每一个字准确的含义。然而苍凉而略带悲壮的曲调,却依然能够让人感受到这首歌曲的大意。

    这是一首罕有的狼魔族情歌,讲述一位少女目送心上人奔赴战场,却再也不见他回来。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痴痴地等待,希望能用这歌声唤回远征的心上人。

    楚天触景生情渐渐有了反应,一颗滚烫的泪珠从眼角无声无息地溢出。

    “我们狼魔族人从不哭泣。”歌声徐歇,夕雅冷冷的说道,但听得出她言语里隐藏的关切之情。

    “从不哭泣么?”楚天凄凉一笑,轻轻道:“如果你经历过我经历过的事,就会知道能够流泪也是一种幸福。”

    夕雅静默了片刻,轻咬红唇道:“如果你愿意,可以说给我听——你的过去。”

    “我的过去……”楚天神思惘然,喃喃自语道:“我的哪段过去?”

    “开心的,悲伤的,都可以。”夕雅回答。

    故去的大萨满曾经说过,当一个人心里藏着伤心的事,往往说出来会好受些。

    夕雅觉得这个方法应该很灵验,但在父亲去世后她却从未试着用过。或许今天可以用这法子帮到楚天。

    “我在找一个人。”楚天徐徐说道:“等我找到了她,再说给你听吧。”

    “是个美丽的姑娘么?”夕雅没有发觉,自己的嘴唇咬得更紧了。

    楚天笑了笑,眼前情不自禁地浮现起珞珈举世无双的绝美容颜。

    “果然是。”看到楚天的眼睛里亮起了一抹光彩,夕雅忍不住低低哼了声。

    楚天并未注意到夕雅微妙的反应,刚才疯狂地一通渲泄后他的心里好过了一点儿,只是前世宿命的阴影仍然沉甸甸地压在胸膛上。

    他晓得埋葬在自己体内的轮转魔君的魔识尚未全部苏醒,自己能够感应到的甚至仅只是沧海一粟。

    毋庸讳言,楚天的心中隐隐产生了一丝恐惧,无法知晓当潜藏的魔识,千年的记忆彻底苏醒后,自己是否会成为另外一个人,抑或说是轮转魔君的身外化身?

    待到那时,自己会否还记得珞珈,记得晴儿,记得今生今世的故事?

    ——不能再激发天命之盘的力量,不能再唤醒轮转魔君的意志!

    楚天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突然便被两瓣又软又湿的朱唇封住。没等他反应过来,夕雅火热的娇躯已压在了身上,丁香小舌野蛮地叩关而入杀进楚天的腹地。

    一股魂魄欲飞的美妙感觉瞬时蔓延到楚天身体的每个部位,但他很快便清醒过来,急忙运劲推开夕雅。

    然而夕雅将他搂抱得更紧,充满弹性的少女身躯犹如水蛇一样缠绕住他的身体,两条修长有力的小腿紧勾住楚天的腰胯,一阵阵奇异酥软的刺激不断冲击着他的感官,便似要被汹涌狂乱的潮水吞没。

    关键时刻,夕雅悬崖勒马挺起娇躯,却又无形中在楚天的眼前崭露出惊心动魄的丰满曲线。她玉颊晕红轻轻喘息,盯着楚天的眼睛道:“我不会输给她!”说完话起身头也不回地往洞穴外走去。

    “差点忘记说,大萨满飞书传信邀请你前往寂然城。战斗很顺利,可惜没能捉到窠卫,但他逃不远——没有魔舟,他就无法离开度朔山。”

    夕雅的声音冷清清地传来,“我会陪你一起去,我要亲手割下窠卫的人头,请你喝上一坛用他的金丹和鲜血酿制的好酒!”

    楚天怔然无语,还没法从方才的事故中缓过神来。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狼魔族的丫头给“强暴”了。

    只是夕雅并不明白,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依靠暴力来解决。在珞珈的面前,所有人都是输家。

    就在这时候,异变突起……

第二百五十一章 云动(上)

    万籁俱寂的黑夜里,通幽塔像是一枚镶嵌在君临峰顶冠上的宝石,脉脉散发着神秘的光辉。

    这时距离北冥山大战已经过去一年多,正魔两道俱都在休养生息,处处波澜不惊。

    林隐雪正式昭告天下,成为了新一任魔教教主。或许是倪天高、安天王先后战死,她的复仇心思逐渐淡去,终究没有将北冥神府夷为平地。当然,真正的缘由也只有少数几位从北冥宝藏中生还的当事人隐隐约约能够猜测到一点蛛丝马迹。

    晴儿便是其中之一。尽管事情过去了很久,但在北冥海中发生的一幕幕情形,依然如同昨天发生的一样清晰鲜活。

    珞珈为了救她而香消玉殒魂归冥海;楚天在剑斩安天王后元神随着天命之盘的爆碎一同消失再也没有回来。

    如果洞天机没有骗自己,哥哥此刻应是在不知几千几百万里之下的另一个世界。

    那世界好遥远,远得她无从追寻。

    珞珈用了三千年的光阴回到这里,而她却要用多少世纪才能追逐到哥哥的背影?

    她将珞珈的遗体和楚天的肉身一并送入厄狱古林深处的云麓圣泉中保存了起来。虽然没有苍云元辰剑的帮助,但定界魔枪同样具有开启虚境的功能。

    尽管人死难以复生,可是晴儿依然希望或许有朝一日哥哥会带着珞珈的元神归来,无论是一年、十年、百年,甚或这样无望的等待会耗尽她一生的岁月。

    除了偶尔踏入厄狱古林探望珞珈的遗体和楚天的肉身外,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晴儿几乎没有走出庚道虚境半步。通幽塔的世界变得越来越遥远,仿佛在这世上已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引起她的兴趣,除了修炼还是修炼。

    她的修为以惊人的速度日夜增长,来自于定界魔枪中蕴藏的巫虞魔妃的残留魔识不断提供着诸般弥足珍贵的大道明悟。

    由抱元而守一,境界的突破已然指日可待。

    然而这些并不足以填补晴儿内心的空虚。她的魂魄,她的灵气,仿佛也随着楚天的元神一起消失了。现在,她只是一具疯狂修炼的躯壳,紧守着心底里最后的那一丝光亮。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走出厄狱古林,重新回到通幽塔里,仰首看着那截裸露在塔中的镇狱魔剑金红色的剑锋默默无言地长久伫立。

    “可惜,我无法拔出这剑用它斩碎冥海寻找哥哥。”

    蓦然她感觉到脚下的楼板开始微微的摇晃,虽然幅度并不算大,但对于悬空而建的通幽塔而言,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异象。

    “嗡——”镇狱魔剑的剑锋遽然散发出金红色的神光,如烈日骄阳顷刻间充满整座顶楼的空间。

    一股无可抗拒的威严气息排山倒海地向晴儿压来,近乎在弹指间摧毁她的道心。

    “咄!”晴儿抬手取下鬓角斜插的定界魔枪,意念透入枪身暴涨光芒大盛,将她的娇躯护持在一团金红色的光罩里。

    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镇狱魔剑的剑华犹如水银泻地融入到枪芒中。两股庞大无匹的力量与意志彼此交织水乳融通。

    晴儿身上的压力登时荡然无存,非但如此她反而体察到正有千丝万缕的魔念和灵力无孔不入地渗进自己的体内,在经脉中在灵台上激荡交融,促动着自己的道心朝向云霄朝向天外翱翔飘飞……

    “晴儿!”楼梯声响,林隐雪和如今晋升成为副教主的何必赶到,两人的身后还有魔教的四大护教法王。

    “呜——”磅礴的剑澜从顶楼如银河垂落飞泄而下,绚烂刺目的神光中充满王者威仪。

    “不好!”何必反应奇快,揽住林隐雪往后飞退。

    四大护教法王齐齐跃上挡在两人身前各出一掌拍向泛滥的剑光。

    “轰!”四人身上的衣袍齐齐炸裂,面色惨淡如金跌跌撞撞退回到八楼,顾不得多说半个字,各自盘腿坐地全力运功疗伤。

    “晴儿!”林隐雪心头发凉,以魔教四大守一境界的天阶高手联袂相抗,竟也抵挡不住,这该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何必紧紧抓住林隐雪的胳膊,以防止她爱女心切冒险闯楼,直感到脚下的通幽塔晃颤得愈发厉害,好似被海浪托起的一叶孤舟,不晓得何时就会倾覆?

    绝望之中忽听晴儿在楼上说道:“妈妈,我没事。你们都不用上来。”

    林隐雪先是一喜又是一惊,抬眼望着上空奔腾的金红色剑澜,喃喃道:“他醒了——我早该知道会有这一天,可为什么是晴儿……”

    她的语声极低,却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

    十万里江山之外,飘零海上月照汪洋波涛汹涌。

    怀抱涛声翼轻扬静静坐在峭壁尽头,她的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波澜壮阔的海面上月华点点如碎银般闪烁,远处的天际线上有几羽晚归的鸥鸟飞过。

    她的背后是一株永开不败的海棠花树。每一朵花瓣,每一片叶子上都镌刻着奇妙的金色符文,丝丝缕缕的灵气如雾澜般包围萦绕着她的娇躯,点点滴滴的大道明悟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山中无岁月。翼轻扬不清楚也未曾计数自己来到海空阁已有多少天了。孤悬海外远离红尘,脚下的这方岛身外的这片海,仿佛是亿万年也不会改变模样的清平世界,任由白云苍狗任由地老天荒。

    她眺望月光下的飘零海,无端地又想起了楚天。

    自从离开北冥山后,翼轻扬就再也没有听到过楚天的消息。

    对于他的下落,外界有着种种的传说与猜测,而事实上除了屈指可数的几个当事人,谁也不晓得那日在北冥海底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论是幽鳌山、林隐雪、晴儿还是洞天机,所有人都对此讳莫如深三缄其口。

    翼轻扬隐隐觉得,楚天可能是出事了,不然……为什么他还不来海空阁?

    咸湿的海风吹乱了思绪,她怅怅地吐了口气,看到万仞悬崖下的碧海深处突然波涛翻滚,一道银色的水柱冲天而起。

    小羽舒展双翅从海中跃出,欢快地叫道:“轻扬,轻扬——大鱼!”

    一条长达十余丈的巨型银鲨被它用脚爪生生从海里抓起,直飞到距离海面数百丈的高空,小东西猛地松爪,那可怜的家伙如一块巨大的滚石向海中飞坠。

    “砰”的闷响小山高的海浪溅起,银鲨被砸得七荤八素沉入水底再也不敢探头。

    翼轻扬不由莞尔一笑,但这笑容更多的是为了回应小羽的表演。

    她知道,小东西是想逗自己开心。但即使是这样的笑容,也如同天边最后的那缕斜阳,在绚烂中一闪而逝复归于寂寞。

    小羽飞到她的身前落下,骨碌骨碌转动小眼珠道:“你也来?”

    翼轻扬摇摇头,闷闷道:“不了,我要修炼。”

    三年抱朴,十年大千空照。这是影翩跹的承诺,也是期许。

    然而时至今日,她仍然停留在洗心境界踯躅不前,丝毫没有晋升抱朴境界的迹象。

    开什么玩笑,影阁主一定弄错了,自己怎么可能会是那个传说中的天后传承者?

    整天孤零零地坐在一块冷冰冰的大石头上,对着不会说话的大海发呆,就这样再过一百年也未必成得了什么天后。

    幸亏还有小羽陪着,要不然自己早就给闷死了。真不晓得,这无聊枯燥的日子什么时候会是个尽头?

    但她不甘就这么轻易地低头认输,更不想让别人看笑话——尤其,是那个家伙。

    忽然又是一阵海风拂面而来,带着远方微凉的气息,仿佛让她闻到了故乡的味道。

    一片粉白色的海棠花瓣在枝头颤了颤,缓缓地飘落下来。它在空中飞舞了几圈,正落在翼轻扬的皓腕上。

    初时翼轻扬并未在意,不料转瞬的工夫这片海棠花瓣竟似水珠般渗透过她的衣衫,融入了她的冰肌玉骨中。

    一缕妙不可言的凉意登时从手腕扩展开来,如涟漪似地蔓延周身沁入心脾。

    “砰!”她的灵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打了一下,感觉魂魄也要爆裂开来。

    海棠花瓣上数以百计的符文霎那间融入体内直抵道心,化作五彩缤纷的繁花在脑海中漫天飞舞,源源不绝的大道奥义醍醐灌顶,正是《天后五经》第一卷《云空心经》中的《水穷云起篇》。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淡忘了所有,抛却了烦恼,杂念犹如从烧开的壶水中升起的水汽,一丝丝一缕缕蒸腾散淡。

    海风吹起衣袖,在她肤光胜雪的玉腕上,赫然生出一片粉白色的海棠花瓣纹身,娇艳妩媚之中自有一番凛然不可亵渎的圣洁飘逸。

    不晓得什么时候,海空阁阁主影翩跹已悄然伫立在峭壁的另一端,远远地注视着海棠花树下翼轻扬凤凰涅磐浴火重生的倩影,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担忧,甚而还隐含着一抹令人难以明白的惊瑟意味。

    ——难道,开了三千年的海棠花树从这一刻开始终于迎来了凋零的命运?

    影翩跹的心莫名地一记颤栗,她缓缓移转视线望向远方的飘零海。

    澎湃的大海上空,狂风肆虐层云翻滚,一道闪电刺破黑夜,带来海那边隆隆雷声。

    暴风雨,就要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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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界介绍:
阪荡天下,遨游四海;御剑乘风,举杯邀月。纵使孑然一身浪迹天涯,也要笑傲王孙饮露餐霞。 做传说中的剑仙,寻找属于我的自由,我的爱,越界而去——三千年圆一梦,为爱而生。越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越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越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