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风雪(下)
正道五大派的弟子和由倪珞珈带来的北冥神府援军苦战大半夜,早已伤亡过半人困马乏。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更是浇灭了许多人心底里最后的希望。
觉岸无边阵一点一点地往里收缩,已经无法再继续给龙华禅寺的营地提供有力的庇护与支持。
双方的大军犬牙交错,处处肢体横飞人头断落,宛若修罗地狱。
幽鳌山神情冰冷,幽海魔剑所过之处一具具尸体倒落,在身后留下一条血路。
珞珈和莫靖轩分别护持着他的两翼,三个人横冲直撞不觉已杀入敌阵百多丈。
幽杞人伫立在山谷西侧的峭壁上,俯瞰脚下血浪翻滚,自己的亲兄弟正一步步向着这里迫近。
他知道,幽鳌山是冲着自己来的!
“截住珞珈和莫靖轩。”他的声音丝毫不含情感,对身后的麾下吩咐道。
两名鬼帝应声而出,飞身跃下峭壁迎上了珞珈与莫靖轩。
幽鳌山口中发出一声雄劲有力的长啸,身剑合一冲天而起锋芒直指幽杞人。
站在幽杞人身后的寂世家元老寂宫豫身形微动便要上前接战。
“别动,”幽杞人的视线追逐着幽鳌山的身影,悠悠道:“他是算定了我会接招,才敢孤军深入杀了过来。我这个做弟弟的,又岂能令大哥失望?”
话音未落,幽鳌山的身形在五丈外的云空中凝定,目视幽杞人一言不发地猛然挥斩幽海魔剑。
“唰!”一道剑芒凌空飙射,划过幽杞人身前的地面,一大片山岩被生生削下,坠落向幽深的山谷中。
幽杞人纹丝不动,看了眼脚下被剑芒切得平滑如镜的峭壁,冷冷道:“划地绝交,早过时了,你还在玩这种把戏?”
幽鳌山沉声问道:“倪天高在哪里?”
幽杞人悠悠道:“他已经来了,只是你看不见他而已。”
幽鳌山哼了声没说话,幽杞人抬眼眺望夜空,接着道:“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便是倪公手笔。”
幽鳌山心头一凛,他一直觉得这场大雪来得古怪,没想到真就是倪天高以逆天神通呼风唤雨,令得整座山谷一夜白头。
需知世间万象皆含自然之理,譬如眼前这铺天盖地的大雪,便是天上的云絮骤遇冷风形成冰晶飘落而下。
倪天高亦无须拥有呵气成云挥汗如雨的手段,却可以将绝强的阴煞之气迫入云霄,令高空温度急降,从而飘下大雪遮蔽天光。
如此一来即使坚持到天亮,恶鬼大军亦不必忌惮阳光照射退回地下,而魔教的援军也势必会将继续按兵不动,坐看倪天高夷平山谷。
念及与此幽鳌山眸中精光爆绽,幽海魔剑如长江奔涌大河绝地,雄浑无铸的剑澜搅动飘飘白雪,如一道天瀑飞流直压幽杞人。
“叮!”幽杞人掣出魔剑“慎独”,仿似银梭穿空向上斜挑,点击在幽海魔剑之上。
幽鳌山低咦一声,察觉到慎独魔剑涌来的气劲阴柔稠密连绵不绝,功力之深竟不在自己之下,分明已臻至守一境界!
幽鳌山沉肘推剑,幽海如风行水上顺着幽杞人的魔剑往下疾切直朝五指削去。
幽杞人右腕轻抖,慎独魔剑镝鸣飞转绞得幽海向侧旁偏斜,将幽鳌山的后招攻势化于无形。紧接着他右脚凭空虚踏,出左掌攻向幽鳌山小腹。
曾几何时他们两人携手并肩,引动金门瀑水共抗离伤秋,却不料仅仅月余便兄弟操戈兵戎相见,甚至连一声起码的问候也不再有!
当热血结成了冰,当心头封冻了霜,旧日亲情终究淹没在你死我活的血雨腥风中。
另一边,珞珈和莫靖轩却在两大鬼帝的联袂催压下情势不妙,岌岌可危。
莫靖轩的修为本就稍逊于鬼帝,兼之血战半宿多处负伤,二十余个回合后便全面落入下风,亏得珞珈在旁护持,接下对方一大半的攻势,才堪堪不至落败。
眼看幽鳌山和幽杞人在峭壁之上斗得难分难解,一时半刻无法取胜,更不能分神援手,莫靖轩骤下决断抽身飞退口中低喝道:“咄!”
他的头顶应声爆开一团紫焰,元神凝铸扬手招过魔剑别离,剑锋霞光万丈直刺人眼,磅礴剑气鼓啸如雷声动八方,左手一掐剑诀祭起“紫气东来诀”。
“不好!”两大鬼帝齐齐色变,不约而同掣动魔兵全力扑袭莫靖轩,要抢在他御剑术气势圆满前将其击杀。
莫靖轩神容冷静,灵台紧锁对手气机,身形忽地融入炽烈的剑华中消失不见。
霎那间漫天的剑华幻化作一片排山倒海的紫潮,气冲斗牛豪情天纵,令这虚空中的所有都失去颜色,在惊惧里战栗。
“轰——”光澜激撞剑气嘶吼,两大鬼帝飞跌而出,手中魔兵黯淡无光,身形一阵扭曲闪烁,从体内飙射出一道道流光,雄厚的精气不住外泄。
莫靖轩的元神“哧哧”燃烧,迅速转淡缩小,一如断线的风筝越过肉身激飞而出。
“该死!”珞珈面露杀机眉宇凝霜,左手虚引莫靖轩元神归位,右手纤指连弹激射出两支发簪,几是将全身功力凝聚于这愤怒一击中,闪电惊鸿刺破激荡的光澜,直透两大鬼帝的眉心。
两大鬼帝厉声低吼,眉心“啵啵”爆裂,转瞬间被绚烂的金红色神光吞噬。
珞珈俏脸苍白紧抿的唇角汩汩流下一缕鲜血,她勉力飞袖揽住莫靖轩的肉躯,左掌在他背心运劲一拍,助其元神纳入体内。
莫靖轩身躯巨震,“哇”地吐出一大蓬瘀血,气若游丝地抬脸望向珞珈,微微一笑道:“这样很好,能死在你的怀中,我此生无憾……”
“吞下!”珞珈取出一颗丹药塞进莫靖轩满是血污的口中,右掌不住催动体内所剩无几的魔气注入他的体内。
莫靖轩的眼里流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温柔,喘息道:“不要浪费,快帮鳌山——”
他的话尚未说完,又是一口热血喷出,昏死了过去。
就在这时上空厉啸连声,寂宫豫甩动一条两丈七尺长的“咒神索”飞扑而下。
珞珈冷冷一笑,将莫靖轩交到左臂,右手亮出魔箫,凝念燃动真元。
突听远处响起两声啸音,一内敛沉浑,一飘逸悠扬,首阳真人与巽扬剑双剑齐飞破开重重敌阵,如两支利箭穿透虚空御风而来!
“铿!”首阳真人纵剑硬撼寂宫豫,剑锋飞挑咒神索翩若惊鸿弹飞开去。
巽扬剑飘身挡在珞珈身前,呵呵一笑道:“幸好,我们来得不算太晚!”袖风一卷罡风如暴雨倾盆迸射出去,“噗噗”连响周遭十数个恶鬼化为飞烟!
珞珈望着巽扬剑的背影,樱唇逸出一丝笑意,于这血肉横飞的杀戮场上心中莫名地牵系起楚天。
而此时此刻的楚天,正在山谷大帐中心无旁骛地炼化云麓灵气恢复功力。
数十丈外已能听到恶鬼的呼号,激烈的打斗声正不停向这里逼近。
海空阁的几位长老、龙华禅寺的数位高僧,还有影翩跹、冷月禅、翼轻扬等负伤较轻的人,早已出帐接战。
这时觉眠大师手拄“慧日法杖”走进帐中,他的袈裟上尽是斑驳血迹,头顶水气腾腾,神情却沉静慈和依旧。
“大师!”楚天睁开眼,向觉眠大师颔首招呼。
“楚小施主,请你和帐中的诸位施主都稍作准备。还有一刻即要天明,我们要突围出谷往东南方向撤走,希望能与赶来的同道援军及早汇合。”
觉眠大师的语速不急不迫,说道:“届时老衲会率领敝寺僧众布下诸天罗汉法阵,掩护诸位撤离,你我就在此暂作一别。”
楚天吃了惊,知道觉眠大师自请断后,等于是做好牺牲包括自己在内的众多龙华禅寺高僧的性命,以换取其他人突围逃生的一线生机。
他奋然起身,说道:“大师,在下与你同进共退,绝不先走一步!”
“善哉,善哉——”觉眠大师单手施佛礼,含笑道:“各有各的因缘际遇,小施主来日方长,却不必执著于一时的胜负生死。”
楚天嗓子眼发热,觉眠大师道:“小施主可知老衲为何会剃度出家遁入空门?”
楚天怔了怔,道:“想是大师慈悲为怀,有普渡众生之宏愿。”
“小施主高看老衲了。”觉眠大师摇头道:“你我本为凡夫俗子,受诸般心魔诱惑挣扎于红尘之中,时常迷茫彷徨,甚而犯下恶业。老衲入得佛门,不过是为寻信仰而已。”
楚天愕然道:“信仰?”
觉眠大师颔首道:“人终究是要有信仰才好。有了信仰,才能对这天地生出敬畏之心,从而时刻警醒不敢作恶,且愿相信今日之苦乃明日之福,今日之孽乃去日之恶,如此也能活得快乐满足些。”
楚天面露深思之色,合十一礼道:“谢大师点化!”
觉眠大师微微而笑,在这兵凶战危之际,他说了这多言语,自非无由,只希望他日这少年修为大成,仍能秉持赤子之心,则无论在魔在道,皆为神陆苍生之福。如此即使今夜自己战死谷中,也留有余泽在人间。
思忖间,楚天又问道:“然则如何才能寻到信仰?”
觉眠大师悠然道:“你要寻它,它便会走;你要信它,它便会来。若这眼下的大雪,小施主是否相信,下一刻它便会戛然停歇,红日东升晴空万里?”
楚天身心一震灵机妙成,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信!”
第一百九十五章 红日(上)
“呜——”突然之间,一道锐利的刀芒劈裂帐顶斩落下来,直奔觉眠大师头顶。
觉眠大师好似早有防备,轻轻晃动手中的慧日法杖,杖头“唿”地涌出一团宝相庄严的金色佛光,将劈落的刀芒砰然击碎。
“喀喇喇——”大帐禁受不起流光罡风的催压,瞬间化为齑粉。
夜空中,数位龙华禅寺僧侣的残肢断体正坠落下来。一道火红色的魅影犹如赤电,轨迹飘忽莫测,手持两柄状如飞翼的鹰翅魔刀,刀口锯齿森寒闪烁蓝汪汪的毒光,冲着觉眠大师脖颈旋来。
“魏火鸦!”觉眠大师陡然声作龙象之吼,无形音波从口中喷薄而出,蕴藏着无上佛门真功直贯魏火鸦双耳。
魏火鸦的身形在空中猛地一下凝滞,从两柄鹰翅魔刀中汹涌出来的杀气顿时消散,暗自一凛道:“不愧是龙华禅寺的方丈,这老秃驴的‘当头棒喝’果有几分真本事。”但要它就此心生惧意退避三舍,却也是不能。
在倪天高收服的十二鬼帝中,魏火鸦的道行远谈不上出类拔萃,较之雷暴鬼帝雷竟城等都要稍逊半分。但它以本命精元熔炼的幽天大战遗落之宝“三百六十周天绝火鸦”却是连修为臻至大千空照之境的绝顶高手亦需忌惮三分。
仰仗此宝魏火鸦艺高鬼胆大,率着麾下数百恶鬼长驱直入杀至大帐近前,正撞上了觉眠大师和楚天。
却说觉眠大师已修成天耳通,听得四周怒吼惨呼声不断,数以千计的各派受伤弟子正被魏火鸦带来的冤魂厉魄肆意屠戮,任是出家人不动无名之火,亦禁不住白眉微耸,慧日法杖如金刚一击卷动雄浑神光轰向对方。
魏火鸦教觉眠大师的一记“当头棒喝”震得心头晃颤锐气尽失,眼看老和尚的慧日法杖佛法无边妙生万象,急忙双刀齐落“叮”地在杖上一击,身形飞速向侧后方飞纵,暗出了一身的冷汗。
哪知觉眠大师做了初一,楚天便当仁不让地做上十五,一声清啸道:“大师,你尽去料理他事,这小鬼^交由我来处置!”苍云元辰剑料敌机先,一式“逆天改命”斜挑魏火鸦背心,好似算准了它在受了慧日法杖一击后,定会往这边退避。
“小鬼?”魏火鸦鼻子都快气歪了,做了将近两千五百年的鬼,自然没落什么好名头,被骂做“老鬼”、“死鬼”、“恶鬼”那是常事,可还是破天荒第一遭有人叫自己“小鬼”,这摆明了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小鬼是什么?就是那些刚死没多久,一抓一大把的土鸡瓦狗,它魏火鸦再不济也是赫赫有名的“无涯鬼帝”,莫非被困北冥海数千年,凶名丧尽,连一个嘴边没毛的小娃儿也敢踩它老人家两脚?
当下魏火鸦不由得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竟将觉眠大师抛在一旁,说什么也要先杀了楚天。
然而楚天的这式“逆天改命”出其不意攻其必救,火候拿捏得妙到毫厘,令魏火鸦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只觉得自己如同一艘正在全力避让礁石冲撞的大船,冷不丁身后却冒出个更为险恶湍急的漩涡,怎也闪躲不开。
就听它一声“啊哈”怪叫,身形匪夷所思地一分为二,向两侧飞闪。
苍云元辰剑“呼”的落在空处,竟未能伤到魏火鸦毫毛。
魏火鸦的两爿身形骤然红光浮动,又各生出半边。两道身影掣动手中的鹰翅魔刀分从左右逆袭楚天。
楚天毫无慌张,剑引身势往前飞飘,抢在鹰翅双刀合璧之前反掠至魏火鸦的背后,苍云元辰招式转换,化作一式“回头是岸”反攻对方。
觉眠大师见状不禁惊喜交集,做梦也想不到不过一个时辰楚天便恢复了功力,和无涯鬼帝斗得有声有色难分伯仲。这少年天赋之高造化之奇,实为绝无仅有。
更令他吃惊的是楚天的拳招剑式居然又有精进,在浩荡磅礴之中隐隐透露出一缕空灵飘渺的神韵。如果说先前他每一剑劈出都是锋芒毕露令人胆寒,此刻却又多了一股收发由心无欲无求的佛意。
这不仅仅是招式上的升华改变,更是道心意境的神奇提升,使得这少年的修为摆脱旧巢融入天道,俨然显现未来宗师风范。
觉眠大师略一思忖,便醒悟到这是楚天受破山大师点化,于虚境飞岩之上入定坐禅领悟妙韵真谛,抱朴圆满窥望守一。
他是有道高僧,自不能与楚天联手夹击魏火鸦,但佛祖也有霹雳手段,况乎四下的门人弟子正惨遭恶鬼屠杀?慧日法杖金光大盛,径自向乱舞群鬼攻去。
但魏火鸦并未因此感到丝毫的轻松,反而越来越觉得自己宁可跟那老和尚大拼三百回合,也不愿和楚天照面过招。
这倒不是说楚天的修为胜过了觉眠大师。相反,觉眠大师身为龙华禅寺方丈,佛功精纯举世闻名,为正道五大派掌门里首屈一指的翘楚人物,自非楚天这初出茅庐的晚辈后生所能匹敌。
只是觉眠大师的招法恢宏方正,为堂堂王道之兵,君子可欺以之方,魏火鸦仗着神出鬼没的身法修为却也不惧于他。
奈何楚天偏偏走得是另一个极端,苍云元辰剑偏锋连走鬼神难测,怎么能教魏火鸦难受便怎么来,稍不留神就会身首异处。
故而魏火鸦的功力虽比楚天强上一截,可后者凭借苍云元辰剑的威力却又足以扯平,三十余个回合恶斗下来,端的一点便宜也能没从这少年身上讨到。
正在两人高呼酣战之际,山谷中的战局却在不断恶化。一拨拨恶鬼和北冥神府高手源源不断地冲杀过来,已攻入龙华禅寺的大营里,处处都是混战一团,正道五大派弟子却越战越少。
若非阴云密布大雪飞空,这刻应已是拂晓时分曙光初露。而谷中的联军迎来的却是山穷水尽的绝灭之境。
翼轻扬不知何时和影翩跹就被乱军冲散,孤身一人陷于重围之中,要没有小羽舍命保护,早就教周遭恶鬼乱刀砍杀。
她只见四面八方全是敌人,自己的同门往往要以一敌五甚至以一当十,尽管奋勇拼杀但终是寡不敌众,接二连三地壮烈倒下,然后被那些恶鬼一拥而上,将精血吸食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具空瘪的皮囊。
目睹此景翼轻扬浑然忘记了害怕,心中激起对恶鬼的无限愤恨,**仙剑毫不留情,寒光飞纵锋芒如电。
她也不晓得自己受了几处伤流了多少血,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晃动起来。
蓦地从脚下探出两只骨瘦如柴的惨绿色鬼爪,十指锋锐如锥刺入翼轻扬的双腿,登时血如泉涌染红半截裙裾。
众多恶鬼欢声呼啸,一窝蜂地扑了上来,尽皆想吮精吸血分到一杯羹。
翼轻扬欲要挣脱鬼爪,却已浑身无力,望着一条条闪动的鬼影,她脑海里莫名地涌现出楚天的身影,胸口一酸不由自念道:“我终究是等不到和他在一起的!”
心念未已,突听四周群鬼惊恐呼号如风卷残云“砰砰”爆散,连带那两只抓着她双腿的鬼爪亦化为了粉末。一道青影从天而降,举手投足气势天成,也不用劳什子仙剑法宝,便将十数个恶鬼在眨眼间扫荡一空!
“洞老爷子!”翼轻扬睁开双眸,看到来人又惊又喜,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刻的洞天机肉身重塑元神归位,修为虽仍然未能达到昔年决战寒料峭时的巅峰之境,但比起在君临峰分手时候业已判若云泥。
他青衣飘飘,鹤发童颜肌肤晶莹如玉,双目神光内蕴气劲收敛,一招一式尽得天地之妙造化之奇,对付起这些鬼子鬼孙来简直跟捏死个把蚂蚁差不多。
群鬼识得厉害,忙不迭往后退闪,但依旧逃不过他老人家的绝世神功,看似随意的挥袖一拂,便又是连片的恶鬼爆裂殒灭。
翼轻扬以剑驻地,强撑着娇躯不至软倒,虚弱一笑道:“老爷子,可惜你来得晚了点儿。”
洞天机唉声叹气道:“你这丫头好没良心,我老人家一路御剑片刻未歇,差点儿就跑断了气,却还落得你一身埋怨。”
翼轻扬摇头道:“我是说您老纵然修为盖世,可也无法杀尽成千上万的恶鬼。”
洞天机高深莫测地一笑,说道:“丫头,你莫要绝望,却看那是什么?”
翼轻扬一怔,视线顺着洞天机手指的方向看去,却并未见到有甚出奇之处。
正自疑惑间,只见幽暗的虚空中突然涌出一团绚丽柔和的金色光芒,犹如阳光普照大地霎时令得整座山谷一片通明。
众多道行低微的恶鬼在这金光之中灰飞烟灭,即令有着三五百年道行的亦不由得浑身哧哧冒烟,魂魄摇荡精气蒸腾。
“佛光普渡——”洞天机眯缝起双眼,面带赞赏钦佩之色道:“本以为这是传说中才有的龙华禅寺神功,不想今日能亲眼得见。我勒了个去,这得耗损多少年的真元?!”
“唿——”佛光冉冉升腾直上云空,漫天阴霾如春阳化雪迅速消融,金灿灿的光幕之上赫然露出一片晴空。
大雪戛然停歇,阴森呼啸的朔风也去得无影无踪,仿佛只在刹那中已换了人间。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心神震撼,呆呆仰望头顶上方那金灿灿的天空,遥见东方一抹鱼肚白下,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洒照河山万点金光!
第一百九十六章 红日(下)
“咻——”东南方天宇的尽头,一支羽箭冲天而起,嘹亮的镝鸣划破远方的静寂。
一霎那,天摇动了起来,山战栗了起来,大地发出惊惧的颤晃。
在那羽箭消逝的地方,云气鼓荡霞光滚滚,一百位白衣如雪的魔教骑士驾驭魔龙乘风而来,手中的“青龙魔枪”在朝霞映照之下熠熠生辉,宛若一片澎湃天浪向着山谷涌来。
在他们的身后,是九百名神完气足威武雄壮的白衣武士,御风踏云锐不可当。
“是魔教的释天旗!”不知有谁叫了一嗓子,却瞬即淹没在一阵雄浑骇人的虎啸声中。
又是一百名白衣骑士跨^坐金虎手擎明晃晃的“白虎魔刀”出现在西南方的天际线,他们的身后同样是九百名阵列齐整杀气腾腾的赦地旗武士。
紧接着擎雷旗、绝风旗、定火旗、浣水旗、撼山旗、钧泽旗尽皆现身。
足足八千魔教弟子在云开日出的这一刻神兵天降,遮蔽晴空。
穿云箭一响,千军万马来相见!
林隐雪屹立在高^岗之上,遥望麾下精锐横扫长空决荡四海,轻轻说了句:“鳌山,就当是我还你六年旧情——”
“杀!”端坐在魔龙背上的释天旗旗主杨将相举臂一振手中魔枪,朝着帐下一百龙骑九百龙枪手纵声呼喝。
“杀——”四面八方的魔教子弟齐声应和,隆隆呐喊汇聚成荡人心魄的惊雷绽动寰宇,即使百里之外亦听得神摇胆战。
他们在黑暗中足足隐伏了一宿,听得山谷里杀声震耳剑华腾霄,早已战意沸腾迫不及待。而今林隐雪引动穿云箭,八旗魔军倾巢出动,直教人血脉贲张豪情干云,却试问天下谁是抗手?!
“来了,终于来了……”断去一臂浑身是血的冷月禅,单膝踞地剧烈地喘息着,努力抬头仰望苍穹,眼睛里闪过一缕复杂难明的光彩。
“阿弥陀佛,破山师叔,你的牺牲终于换来正果——”觉眠大师手持慧日法杖,眉宇低垂低诵佛号,却看见遍地尸山满目血海,神容不禁戚然。
“这帮家伙,倒也会捡现成。”巽扬剑习惯性地摸摸腰际的酒葫芦,面露一丝笑意喃喃自语道,一名鬼帝的身影正在他面前轰然迸碎,消没于金色佛光中。
“幽杞人,你和倪天高都输了!”幽鳌山血染长衫,幽海魔剑力压慎独一寸寸逼近幽杞人的胸前。
“魔教……”幽杞人的神情难言喜怒,只是低低的一嘿,提膝猛顶幽鳌山小腹。
“你看,我们就要胜了。”珞珈揽住气若游丝的莫靖轩,令他能够看到奔涌而来的魔教大军,轻轻道:“这就是宿命吧?”
“王八蛋,怎么才来?”峨无羁死死用身躯护住昊天神棺里的僵尸老妈和峨日照,却已累得只能靠倒在棺盖上,心里一酸眼睛发涩,忙抬手使劲一抹,才看到掌上全是被自己气劲震裂的血口。
“杀!”白虎真人怒吼如雷,跌跌撞撞冲向一名北冥神府幽世家的家老,背后是三死四伤的七大弟子。
在不远的地方,禹余天的大长老谭霈油尽灯枯,遥望着东方旭日含笑合目……
泪水,模糊了翼轻扬的眼帘,她第一次真正懂得了战争的残酷与无情,却也在这其中学会了坚强。
“以杀止杀,其何如哉?”洞天机摇了摇头,想到的却是在厄狱古林中所见到的那将近八万名沉睡中的冥狱战魔。
“管它呢,先让我老人家痛快一下!”他的身影一晃,投入到乱世洪流中去。
万千恶鬼率先崩溃,在阳光和佛光的双重照耀下,鬼体涣散魂魄湮灭。即使道行高深能够强行支撑的,也觉得体内如焚精血煮沸,斗志彻底瓦解,纷纷逃向阴暗的山林、岩洞中以躲避灾厄。
兵败如山倒,鬼军这一溃散,在后面压阵的北冥神府人马非但无法镇压住它们,反而被其亡命逃奔的势头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人人心生惧意也不由自主往后退却。
正道五大派与北冥抵抗力量的联军血战终宵,本已人困马乏精疲力竭,但在这决胜一刻无不精神振奋士气高涨,高举仙兵魔刃掀起了绝地大反攻的狂潮。
外有八千魔教虎狼之师,内有联军百战精锐,败兵上天无门遁地无路,腹背受敌垂死挣扎。更有许多原本就是被裹挟的北冥神府子弟趁势倒戈,投入本家门下,令得联军声势如滚雪球般迅速壮大,反压向山谷外。
见此情景魏火鸦心头发寒,也想开溜。它虽是鬼帝的修为,但在金煌煌的佛光和晨辉照耀之下,亦感气血震荡浑身如沸。纵然不会像那些小鬼灰飞烟灭,但精元损失自不待言。
奈何楚天的苍云元辰剑纵横开阖,如铜墙铁壁将它牢牢锁定在一片雪浪之中,不管如何左突右闪始终难以摆脱。
它的修为原在楚天之上,双方若摆开阵势攻杀,即便占不了上风亦绝不至于落败。如今此消彼长,却是越斗越惊,越惊越乱。
楚天尚是首次独力挑战鬼帝,上回与雷竟城大战,还有晴儿助阵,最终合两人之力将其击毙。这次晴儿不在身边,他单枪匹马迎战魏火鸦心中浑然无惧,反被激起浓烈战意天纵豪气,苍云元辰剑施动飞云惊神泣鬼,发挥得淋漓尽致。
不知不觉他完全忘了身外之事,一颗道心彻底沉浸在抱朴天地中,脑海里回味着初见破山大师趺坐参禅景象时的那丝感动,那丝明悟,缕缕大道真义尽凝心头,剑式开阖与道同在,神思飞扬返本归根。
这一来不要紧,魏火鸦却是愈发受不了,寻思道:“我若再不赶紧脱身,两千五百多年的道行便要尽毁于此!”
念及与此它两道鬼身复归一体,张口喷出一颗龙眼大小的红色光丸,厉声喝道:“化!”
话音一落,头顶光丸倏然膨胀分裂,衍生出三百六十头赤羽火鸦,“呜”的散开铺天盖地掩袭楚天。
这“周天绝火鸦”经魏火鸦两千多年苦心淬炼,又吸食了无数北冥海灵气与冤魂厉魄,一头头都凶恶彪悍堪比盖世魔头,尤其周身燃动的周天绝火能焚罡熔金,乃诸般仙兵魔宝之天敌,令人谈虎色变恁的了得。
谁知楚天不屑一笑,身躯岿然不动道:“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卖弄?”
苍云元辰剑铿然激鸣异彩大放,真龙天子印霍然祭起,一条华光闪闪威武万状的冥狱之龙升腾盘旋,发出雄壮呼吼天惊地动。
想这冥狱之龙经过云麓灵气的温养滋润,逐渐脱胎换骨气质大变。原先的暴戾之气荡然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浩然雄正的仙天神韵,通体晶光流溢圣洁无瑕,顾盼生姿睥睨天下。
它昂首一抖,身上龙鳞片片流光溢彩,释放出浓厚云气,霎时如水波纹般激荡扩散,将三百六十头周天绝火鸦笼罩在内。
天绝火鸦惊恐鸣唳,双翅连扇鼓动团团烈焰企图融化云气。但这烈焰甫一生成,便似米粒微光转瞬泯灭。继而一头头火鸦在云气里扭曲熔炼,精魄抽离,化作三百六十缕赤色游光遽地被冥狱之龙摄走。
但见龙鳞大亮,晶莹光润的表面徐徐显现出一道道天绝火鸦图符,旋即云气一收,蓝天重现晴空万里。
“该死!”魏火鸦眼睁睁看着自己呕心沥血炼化的三百六十周天绝火鸦被冥狱之龙当作大补之物吞噬殆尽,禁不住痛彻心肺口中吐血。想着失去此宝就算今日能够侥幸逃脱,往后也难以再称雄北冥海,它顾不得本命精元大损,气急败坏挥动鹰翅魔刀劈斩过去。
楚天也没料到冥狱之龙如今竟有这般威势,但看魏火鸦殊死反扑,剑眉一扬纵身迎上,苍云元辰剑借天势取道法,如鹰击长空龙战于野,气势磅礴吞食天地,一式“裂海断流”飞劈对方胸口。
魏火鸦骇然举刀招架,耳听金石铿鸣剑光爆绽,它的身形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飞抛出去,两柄鹰翅魔刀光芒黯灭现出无数细小纹缝。
“小楚,宰了它!”峨无羁仰面关注半空中的恶战,高声喊道:“峨老家主便是死在了这老鬼的手中!”
楚天微微颔首,心境却不起丝毫波澜,双目迫视身形翻腾的魏火鸦,灵觉锁定剑势引动,龙行虎步似缓实疾,只一个晃身便欺至近前,苍云元辰高高举起如天罚之剑掌控万灵生灭,耳畔依稀有振聋发聩之音道:“我命在我不在天,还丹成金亿万年!”
“不好!”魏火鸦心寒胆裂,面对楚天排山倒海的剑气压迫兴不起一丝一毫的抵抗之念,自知心神为对方气势所夺败局已定。
但它终究不甘束手待毙,强催精元体内红光焕放,如一头熊熊燃烧的硕大火鸟,掣动鹰翅魔刀孤注一掷逆袭楚天。
楚天不为所动,苍云元辰剑洗尽铅华复归朴真,简简单单地一剑斩落,似四周虚空也波动散裂。
“叮!”刀剑相击,苍云元辰凝定在距离魏火鸦胸前尺许之处无法再进毫厘。
双方的身形完全静止,保持着各自的身姿一动不动,仿似光阴也在一瞬间封冻。
峨无羁不由暗叫声可惜,到底魏火鸦是鬼帝修为,竟将楚天这记石破天惊的必杀一剑封挡了下来,未能伤到它的身躯。
然而心念未已,猛见魏火鸦胸前泛起一条淡淡的殷红血痕,迅即有一蓬雪白精光从体内迸射出来,将它的身躯彻底吞没。
一声惨叫里,无涯鬼帝终是死也有涯命当绝此,被苍云元辰雄浑无铸的剑气斩杀,魂魄俱灭万劫不复。
“很好,很好——”峨日照不知何时站在了峨无羁身边,凝望仗剑傲立心融苍穹的楚天,冷漠的脸上罕有地露出一丝嘉许笑意。
第一百九十七章 博弈(上)
日上三竿,漫山遍野都是溃败的北冥叛军,一场百年不遇的旷世大战尘埃落定。魔教、正道五大派与北冥神府联军胜利会师,高歌猛进追击穷寇。
林隐雪站立高^岗之上,各处的捷报不停汇来,魔教八旗迎风招展在阳光下耀武扬威,一吐百年颓废积郁之耻。
“走,我们去幽元殿。”她低声吩咐,身后是日月星辰四大护教和何必等一干魔教首脑人物。
“教主,”一名魔教六焰高手跪拜在林隐雪面前,禀报道:“方才见晴公主脱离大队往北冥山城方向而行,应是寻找楚天去了。”
“让她去吧,”林隐雪淡淡道:“我们需得立刻出发,免得被正道人马占了先机。”
众人齐声应命,簇拥着林隐雪悄然退下高^岗,朝北冥山城绝尘而去。
与此同时,距离北冥山最近的龙华禅寺、碧洞宗援军亦陆续赶到,不久后天意门与禹余天的后援亦开进了战场,正道实力大壮,顿时气势如虹向着北方乘胜追杀。
觉眠大师、首阳真人、巽扬剑、影翩跹和刚刚赶至的禹余天大长老徐萧乾沙场相逢,均有一种死里逃生恍若隔世之感。
影翩跹尽管多处负伤花容惨淡,却依旧雍容恬淡,关切问道:“觉眠大师,不知破山神僧情形如何?”
觉眠大师道:“有劳影阁主关心,破山师叔并无大碍,正在虚境中静修养气。”
徐萧乾道:“既然如此,我们便挥戈北上,杀入冥海踏平幽元殿,为神陆消弭三千年之隐患!”
他率援赶到时,山谷战事已近尾声,却见门下弟子死伤惨重,连同门六十余年的师兄谭霈亦慷慨成仁,不由得悲愤交加急欲报仇。
首阳真人望向觉眠大师道:“大师,你意下如何?”
觉眠大师微闭双目,两手合十道:“但愿,这是最后一场封魔之战。”
巽扬剑油然一笑道:“老和尚慈悲为怀,自会这么想。奈何三千年来征战不休,谁能保证此役过后便天下太平?倪天高众叛亲离下场可想而知,我与林盈虚有约,就不凑这个热闹啦。”
首阳真人一怔道:“老猴儿,你怎地这时打起了退堂鼓?”
巽扬剑尚未回话,影翩跹忽道:“那我便和巽门主一同在北冥山下休整,却也无需再去幽元殿了。”
她本已答允了翼轻扬今日即要退兵离去,却教昨晚一场血战打乱了计划。而今大局已定,于幽元殿乃至北冥宝藏种种皆无兴趣,只想尽快携着翼轻扬回返飘零海,完成海空阁天后的传承仪式,好应对日后更为恐怖的灭顶之灾。
转眼间正大五大派中已有两家先后退出,觉眠大师和首阳真人不禁大感意外,徐萧乾忍不住怒道:“两位掌门半途而废,这是何道理?”
“小徐,收拢禹余天弟子,不准一个人踏上北冥山!”
能将胡子眉毛白如飞雪的禹余天大长老称作“小徐”的,也只有洞天机洞老爷子了。只见他背着手踱步过来,好整以暇道:“我刚和破山聊过,禹余天和龙华禅寺的两路人马,就近驻扎扫荡北冥山外围残兵,谁也不得进入北冥海。”
徐萧乾大急道:“可是洞老祖——”
洞天机眯着眼拖长声音道:“怎么,我老人家说的话算不得数?”
徐萧乾忍气道:“弟子不敢,但我们五大派伤亡数千弟子,千辛万苦击溃北冥神府大军,就这样驻步不前放虎归山,岂非后患无穷?”
洞天机道:“林隐雪父女是做什么吃的?除非你这就想和魔教翻脸,否则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万事由我和破山担待。”
觉眠大师道:“既然师叔颁下法旨,敝寺僧众自当遵从。”
这一来便只剩下碧洞宗一根独苗,首阳真人自忖即便杀上北冥山也是孤掌难鸣,先不说林隐雪势必阻挠,幽鳌山、倪珞珈也不会答应自己进入冥海禁地,其结果可想而知。
他当机立断,说道:“如此贫道也从善如流,暂且不入北冥山城。”
洞天机闻言油然一笑,心里暗道:“寒老魔啊寒老魔,六百多年前那一战是我输给了你。今朝咱们就玩一把更大的,且看小楚会否如你所愿?!”
这边正道五大派的人马动静一出,那厢幽鳌山、珞珈等人立时察觉。
只见北冥山城四周旌旗飘动,魔教日月星辰四堂数千教众兵临城下结成一座座大阵,将进出要道各处关隘悉数垄断,只准忠于北冥神府各大世家的弟子出入,好似在替他们免费把门。
相隔十余里外,五大派的人马亦在渐渐汇拢,与魔教大军遥遥对峙静观其变。
寂世家的家主寂商玄见状冷笑道:“好个魔教,好个正道,简直是欺我北冥无人。”
幽鳌山道:“看这情形正如我们事先预料,魔教和正道五大派互相牵制各有忌惮,均不敢堂而皇之地闯进城内。但林隐雪对北冥宝藏势在必得,五大派亦是虎视眈眈,暗地里必有动作。”
海笑书道:“可惜没能留住幽杞人,否则从他口中应能问出幽元殿的景状和倪天高的下落。”
幽鳌山道:“我有一种预感,倪天高十有**已掌握了北冥宝藏的秘密,才敢冒此天下大不韪。山谷血战不过是一场前奏,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珞珈的面色有些苍白,她一直保持着沉默,只静静眺望巍峨耸立的圣城十三峰。
忽然她发觉周围安静了下来,刚才还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商议大计的幽鳌山等人都不知溜去了哪里,微微一怔间霍然回首,却见一张帅气明朗的脸正在身后含笑相望。
在一场流血漂橹九死一生的大战之后,又有什么能比见到彼此安然无恙,就这样在对方的深情注视下静静相对更美好,更幸福?
楚天缓缓伸出手,握住珞珈微凉的柔荑,将一缕取自苍云元辰剑中的云麓灵气渡入到她的体内。
不知是元气在迅速恢复,还是冬日的霞光掩映,珞珈的玉颊慢慢生出一抹明艳动人的红晕,伸出纤指与楚天的手交叉紧握,悠然道:“你见过破山那个老和尚了?”
楚天一愣道:“你是怎么晓得的?”
珞珈的眼里盛满温柔,却把俏脸绷紧佯装凶巴巴地道:“我当然知道,而且要警告你,往后乖一点儿,别以为你偷偷摸摸干的那点事能够瞒过我。”
楚天情不自禁地想到了翼轻扬的那个深吻,心弦莫名地一跳,垂头苦笑道:“珞珈,我——”
珞珈那犹如羊脂玉般的手指贴到楚天的嘴唇上,脸上如春风化冻,娇俏一笑道:“傻瓜,我又没有刑讯逼供你,你心虚什么?”
楚天低下头正想吻住珞珈,不防听到远处有人重重地一声冷哼,声音很是熟悉,目光回转就见翼轻扬一身红衣神容憔悴,正木然望着自己和珞珈。
她本是想来找楚天告别的,不曾料竟然瞧见这一幕亲昵景象,登时感觉万念俱灰脑海里一片空白,转身黯然神伤地飞奔而去。
倒是小羽不肯善罢甘休,扑棱着翅膀围着楚天和珞珈转圈圈,口中不停地骂道:“孙子,孙子!”
珞珈秀眉一挑,低声喝道:“小东西,你懂什么?”弹指射出一缕劲风,正打中小羽的额头,小羽吃疼“哎哟”大叫,连声道:“小妖女厉害——”鼓动双翅慌忙忙追着翼轻扬去了。
楚天皱皱眉,望着翼轻扬几乎是跌跌撞撞飞快远去的背影并未追赶,心里却升起难言的怅意。
他的心间早已被珞珈的一颦一笑填满,从未对其他人产生过非分之想,即便是对着拥有惊人美貌的翼轻扬。只是人非草木,怜其身世,感其情深,若说完全无动于衷却并非事实,可也知道自己不能对她做任何更多的付出。
就这样斩断翼轻扬心里悄悄萌动的那抹情愫也好,或许这样的终结方式太残忍,但终究她会明白,自己不过是她世界里的一个匆匆过客,既不能停留,亦无法驻步,彼此终有不同的归宿。
记得也罢,最好她能忘记,别责怪自己的无情,就把那不该发生的美丽误会当作梦一场。
“走吧。”忽听珞珈在耳畔轻轻说道,语气里有一抹淡淡却化不开的柔情深蕴。
楚天还有些心不在焉,“嗯”了声却又愣愣道:“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珞珈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困惑的脸庞,说道:“当然是去幽元殿找我的好大哥倪天高。”
楚天一省,思绪立刻回到现实,略作迟疑道:“你真的要去幽元殿?”
珞珈凝视楚天的眼中升起一抹奇怪的迟疑,突然一声不响地张开双臂紧紧拥住了他。
楚天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愣住了,毕竟这是在千军万马厮杀往来的战场上。但他很快就不再顾忌周遭的异样眼光,因为珞珈的娇躯分明在轻轻颤抖,螓首旁若无人地倚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听着咚咚的心跳,感受着体内传递出的热力。
“珞珈?”楚天伸手轻抚她的玉背,轻声抚慰道:“你怎么了?”
珞珈轻轻松开楚天,手在他的胸膛上一按,直起娇躯怅怅地出了口气,说道:“没什么,我突然有点小小的害怕。”
楚天轻握她冰凉的小手,说道:“等这件事情结束,我们一起离开北冥,我带你去游遍天下。但凡你想去的地方,我都一定陪你去。”
珞珈点点头,喃喃道:“你说过的话,我都会记得。”
楚天微微一笑道:“是了,我向你保证,一定做得到。”
珞珈仰头深深看了楚天一眼,唇角徐徐泛起温馨的笑意,说道:“走吧,鳌山他们该在前头等着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博弈(下)
那边晴儿悄悄离开林隐雪,孤身一人去找楚天。此刻战场上乱成了一锅粥,她亦无从知晓楚天究竟在什么地方,略作思忖便径直往北冥山城方向御风飞去。
沿途之上尽是四散奔逃的溃兵和乘势猛追的联军,不知身份的只当她是哪一派门下的年轻女弟子,并不怎么在意。就算有不识趣的家伙妄图上去趁火打劫,却也不过是自寻死路而已。
她一路飞行不作停留,仅小半个时辰便直抵北冥山城的法岩峰下。
经过一夜激战,各大世家联盟已重新占领北冥山城大部,但各处仍有激烈的打斗。那些忠于倪天高的神府弟子和急于逃回地下世界抑或北冥海里的恶鬼走投无路,居然组织起来负隅顽抗,一时间烽烟四起喊杀彻天。
晴儿可不管这些,她打定主意尽快寻找到北冥海的入口,自己就在那里等楚天。
忽然,晴儿凝住了身形。在她的前方,有一名身材瘦长面色姜黄的青衣中年男子负手而立,一双深邃却似乎充满倦意的丹凤眼正望着自己。
“你?”晴儿眸中寒芒一闪,纤手微动阎浮魔鞭已握在掌中。
“跟我走。”倪天高漫不经心地瞥了眼晴儿手中的阎浮魔鞭,好似就当它是根草绳,步虚踏云上得前来,伸手拿向她的手腕。
晴儿一惊,她根本没能看清倪天高的动作,甚至在灵台上对方的身影也仅是极为模糊的一闪就欺近到自己的面前。
她已经来不及出鞭,且距离如此之近阎浮魔鞭亦难以形成杀伤力,当即左掌拍出,娇躯飞速后移,试图再次拉开空间。
“啪!”双掌交击,倪天高的身形非但没有被震退,反而不可思议地借势侧旋,迫至晴儿的右首,藏在腰后的左手闪电出拿,扣向她的腰眼。
晴儿只觉得对方一股掌劲冲开护体魔气,全身不由自主一阵酸麻,后撤之势骤然凝滞,整个人已尽在倪天高的五指笼罩之下。
但她是林盈虚倾力培育的魔教传人,又得巫虞魔妃的记忆与魔识传承,岂是那么容易便束手就擒?当下莲足从裙底踢出如花开并蒂,一攻倪天高抓来的左手,一打对手小腹。
倪天高低赞了声“不错”,身形遽然转动绕至晴儿身后,腿攻尽数落空。
晴儿猛感到后腰一麻,经脉已被倪天高禁制,娇躯再也使不出一丝气力,被他轻轻松松抓入手中。
晴儿不由心下骇然,虽然是被倪天高抢占了先机,未来得及施展开身手就被对方制住,多少有点儿不服气。但此人修为之高,出手之快,委实不能用寻常言语来形容,恐怕唯有外公方能与他一战。
倪天高制服晴儿,眉宇微皱低咳了两声,稍作调息后说道:“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只是带你去个地方,等你娘亲来找我们。”
说完话四周虚空一阵浮动,晴儿眼前微茫闪烁,两人的身影顿时消隐无踪。
“轰——”晴儿的耳边响起隆隆涛声,一晃眼便见自己已置身在波澜壮阔的大海深处。周围的海水隐隐呈现银红色,漩涡湍急暗流汹涌,却并不似想像中的那样伸手不见五指。
她心中动念道:“难道这里就是北冥海,却不知倪天高要带我去哪里,幽元殿么?听他的口气,莫非是想用我来要挟娘亲?”
她晓得凭自己的修为难以挣脱倪天高的控制,索性默不作声只暗暗凝炼魔气冲击经脉禁制。
倪天高携着晴儿在海中行走,身形所到之处澎湃的海水如见王者驾临退避三舍,须臾的工夫便来到一颗硕大无比如小山般在海水中漂浮的银白色光球前。
晴儿凝眸打量,只见这颗光球直径超过千丈,遍体流动着雪亮的电芒,在海中徐徐运转宛若天上星晨璀璨发光。
在光球四周,晴儿能够清晰地感应到暗藏着极强的法阵禁制,同时将从中散发出来的充沛灵气牢牢锁定,不使其外泄分毫。
忽听倪天高说道:“这便是幽元殿了。很奇怪吧,事实上它并不是一座金碧辉煌神秘莫测的殿宇,而是以冥界元气凝铸而成的虚境空间,三千年来镇压了无数恶鬼,乃世间第一圣地,今日我就带你亲眼目睹。”
他缓步走近幽元殿,身影渐渐融入到银白色的光雾中。一阵雪芒刺目,前方陡然出现一条奇异幽长的通道,四壁光晕闪烁充满浓郁的幽冥元气,仿佛是走进了一座传说里的神话世界。
倪天意态悠闲地走过幽光隧道,尽处是一座伫立着十二根巨大光柱的宏伟宫殿。
这十二根光柱粗约三丈高达四十丈,呈圆形阵列稳稳支撑起大殿的银红色穹顶。
每根光柱通体闪耀青铜色的古朴光华,表面浮动着一行行古怪深奥的古文魔符,记载的多是在北冥神府诸多绝学中最为至高无上的功法秘言。其中东南、东北、西南、西北方向四根青铜光柱上,赫然镌刻的便是神府终极圣学《北冥盛典》。
倪天高显然对此处甚为熟稔,径自走向被十二青铜光柱环绕在中央的一座高大^法坛。这座法坛四四方方朴实无华,与上方的穹顶遥相呼应,暗合天圆地方之道。
倪天高走上法坛站定,伸手左手掌心向下低诵真言,脚下微微颤动升起一团透明的银白色光球,形状体态与幽元殿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个缩小了千百倍的模型。
在这颗光球里,诸多奇妙虚境在流淌变幻,晴儿一眼便看见自己此刻所在的大殿,同样也在光球中显现出来。
倪天高五指轻抚缓缓转动光球,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片刻之后他的左手猛然一收将光球凝定,视线落在球体某一处,姜黄枯槁的面容上逸出一丝冷笑道:“‘玄幕千障’,你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我?”
晴儿冷眼旁观,发现倪天高视线所落之处有一缕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黑气,除此之外便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倪天高左手食指突然向那缕黑色丝光上一点。“唿”地声光球如寒水般波动,两人的身形倏地被一股诡秘神力吸入球体之中。
晴儿眼前一花,霎那间星移斗转便又来到一座陌生的虚境里,满目黑风呼啸,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凉大泽。
倪天高放下晴儿,目视前方沉声说道:“跟紧我。”举步往大泽深处行去。
大泽腐烂的泥污下面,隐隐有煞气透出,一头头以千年冥界元气凝炼生成的魔物蛰伏泽底蠢蠢欲动。
倪天高恍若不觉信步走过,行出约莫十里地在一片长满紫色灌木的泥潭前停下步履,冷冷道:“我不得不佩服你,居然在这烂泥塘中躲了整整四年。”
“呜——”紫色的灌木如波涛汹涌直冲倪天高,在空中陡然幻化作一束束犀利阴狠的电芒,声势之盛不亚于数十位圣阶高手的御剑轰击。
倪天高冷笑声,不慌不忙抬起左手往前虚摄,漫天紫芒倏然凝缩成缕缕丝光被他抓在掌中,轻轻一揉从指缝间“丝丝”飘散。
晴儿先是一凛,随即醒悟这是倪天高和那位隐藏在大泽深处的神秘人借助虚境之力斗了一招。两人各自掌控虚境灵气衍化术法互探虚实,更激烈的恶战还未开始。
但见原先生长紫色灌木的泥潭里,赫然屹立着一位紫发披肩面容威武的中年男子,脸庞有若斧凿刀削棱角分明,身穿一件紫金色的长袍,背后斜插一柄无鞘魔剑,气势逼人器宇深沉。好像他不经意地往那儿一站,脚下便化作大地的中心。
紫衣男子的目光扫视过晴儿,说道:“你应该说,我已在此等了足足四年!”
倪天高哼了声道:“不愧是安天王,若非我打开天鼎虚境发现你早已不知所踪,恐怕此刻还被蒙在鼓里。可笑离伤秋之流,还妄图发动叛乱扶海笑书上位,却不晓得所有人都被你算计了。”
晴儿闻言暗吃一惊,才知道面前这紫衣男子竟然就是号称闭入死关参悟《北冥盛典》最终奥义的神府府主安天王!
一瞬间她明白过来,隐约猜到必定是安天王早已觉察到倪天高包藏祸心欲谋不轨,故而以退为进假意宣布闭关,从明处转入暗处,布下种种奇局以对付后者的反叛。若非倪天高寻到此处,稍后各大势力的联军一到,合力将其剿灭,安天王便能不费吹灰之力铲除大敌重掌神府。
“这也不尽在你的预料之中么?”安天王叹了口气道:“可惜我没能料到你居然能够掌握幽元殿,将神府元老会玩弄于股掌之上。若非珞珈和鳌山,你的阴谋差点就能成功,进而找到北冥宝藏,成为独尊神陆的千古第一人。”
他的目光再次望向晴儿,说道:“这女娃儿可是你和林隐雪所生?当初你费尽心机骗得林隐雪的信任,不就是想从她身上得到北冥宝藏的秘图么?结果功败垂成,到底没能如愿。而今将这丫头擒来,怕是想用她再和林隐雪做个交换吧?”
倪天高眸中厉芒如电,低喝道:“当年是谁出卖了我,将隐雪的行踪泄露给你?”
安天王油然道:“你觉得我会说出来么?”
倪天高的神情变得肃杀而凝重,徐徐道:“其实你说不说,都已经没关系!”
第一百九十九章 围攻(上)
“唿——”虚空中应声裂开一条银白色的缝隙,幽杞人率领四大元老三大鬼帝进入到大泽虚境中。
他飘身落在倪天高的近前,躬身一礼道:“倪公,杞人无能有负厚望。”
倪天高不置可否地一记冷笑,看向安天王道:“困住他!”
四大元老三大鬼帝身形幻动,各踞一角瞬间便将安天王合围在了泥潭之中。
安天王面色微微一变,嘿然道:“倪天高,你的爪牙还不少啊。”
“承蒙天王夸奖,”倪天高淡淡道:“我不过是跟你偷学了点皮毛而已。”
他的身形蓦然一动,人人都以为这就是要向安天王出手,哪知左掌毫无征兆地猛拍向幽杞人的胸口!
幽杞人霍然变色道:“倪公!”双掌在身前连划,封架倪天高的掌势。
奈何倪天高的身手实在快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兼之突施冷箭令人毫无准备,左掌抢在幽杞人双掌封挡之前长驱直入,“砰”地击中他的胸膛。
幽杞人一记闷哼吐血飞跌,脸上血色尽失,胸口经脉被倪天高的掌力悉数震断生机灭绝,只仗着一口元气续命方能勉强维持片刻。
安天王见状大吃一惊,身形甫动顿觉一股无与伦比的可怖杀机已牢牢锁定自己的气机,只消稍露破绽便会在倪天高诡异莫测的掌势之下死无葬身之地。
这时就听有人叫道:“杞人!”幽鳌山魁梧的身影从黑风中冒出,轻舒猿臂凌空接住幽杞人。身后人影晃动,楚天、珞珈、安玉京、寂商玄、哥舒晓冕、海笑书等人尽皆赶到,恰巧看到倪天高暗算幽杞人的惊人一幕。
哥舒晓冕惊愕莫名,喝道:“倪天高,你果真是丧心病狂,竟连自己的心腹死党也下毒手杀了!”
倪天高浑然不理,面朝安天王冷然道:“这颗棋子你八年前就布在了我身边,是不是?难怪幽世家家主的宝座会落在他的头上!”
众人听得一呆,一下子还没能从这巨大的反差之中回过神来。
幽鳌山左臂揽住幽杞人,右掌按住背心魔气滔滔不绝输送进他的体内,虎目隐现泪光道:“杞人,你这是何苦?”
幽杞人虚弱地笑了笑道:“大哥,原本这差事是你的。但你生性太耿直,从大崖山回来后又一蹶不振,父亲无奈,最后才选择了我。大哥……我真是羡慕你啊!”
安天王看过幽杞人,目光凝定在倪天高脸上问道:“他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端倪被你察觉?”
倪天高道:“那日各大世家家主被困幽元殿十余天,除去峨放鹰战死,其他人俱都成功脱逃。我便开始怀疑是幽杞人网开一面故意放生。而你能在幽元殿中藏身四年不被发觉,若非有内应代为遮掩,岂能办到?更重要的是你对外界的事情了若指掌,显然有人在暗中通讯告密。几件事合在一起,我再是愚蠢也该想到这内奸的身份了。”
他说着望向幽杞人,又道:“珞珈和幽鳌山也是被你故意引领至此吧,否则他们有什么能耐这么快就寻到这里?”
幽杞人倚靠在兄长的怀里,感觉到生命正在飞速地逝去,耳边模模糊糊听见倪天高的问话,不由云淡风轻地一笑,却透出几许骄傲与悲怆,回答道:“谋人者人亦谋之,你想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
“杞人!”幽鳌山心如刀绞,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精纯的魔气注入到幽杞人他的体内,希望能够延续他的生命。然而幽杞人的五脏六肺尽皆碎裂,即使有仙丹妙药也是救不活了。
倪天高恨恨盯视幽杞人,喝令道:“动手,一个也不准放过!”
他情知林隐雪随时会来,若不能赶紧解决安天王,令这两股势力合流,自己苦心积虑数十年的大业当真要付诸流水。
不料那四大元老、三大鬼帝纹丝未动,就像压根没有听见倪天高的命令。
倪天高心头一沉,当即明白其中缘由,嘿嘿一笑道:“幽杞人,我委实小看了你!”
幽杞人恍若未闻,极力睁眼凝视幽鳌山,断断续续道:“大哥,身后之事便拜托给你,小弟要去了……我抢走了山月,你莫要再怨恨。其实,她的心中一直只有你,甚而误解了我,至死都想提醒你防备我……这,我知道——”
幽鳌山泪流满面,道:“好兄弟,我错怪了你!”
幽杞人一笑,觉得自己的神智越来越模糊。
他要做的事,终于做到,不负家族的荣誉与安天王的嘱托。如今终于可以坦然去见峨山月了。
“小坐凭栏,听更深漏残,心成灰烬;怎堪念,幽人独往来,寂寞广寒;杞梦如烟,谁忆似水华年,人渺然。山月绝笔……”
他语如梦呓,涣散的眼神里含着几分苦涩几分憧憬,轻轻念诵峨山月的遗书,恍惚中有一道魂牵梦萦的丽影含笑盈盈正向自己走来……
“山月——”幽杞人缓缓闭上了双目,走完了他不到三十五岁的人生,唇边最后浮荡起一缕安然的笑意。
“杞人!”幽鳌山呆了呆,直到确信幽杞人真的已魂归幽冥,才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悲恸怒吼,左手紧紧抱住他的遗体,右手掣出幽海魔剑,如一头愤怒至极的猛虎扑向倪天高。
在这世上他原本有两个至亲挚爱之人,一个是血浓于水的同胞手足,一个是青梅竹马的爱侣,而今却全都去了。
倪天高微微冷笑,左手五指凌空虚拿,大泽之上纵横呼啸的黑风遽然凝缩,炼铸成一束浑圆凶猛的狂飙狠狠撞向幽鳌山。
“铿!”幽海魔剑劈斩在狂飙之上,修为臻至守一之境的幽鳌山竟然嘴角低哼溢血,身形后翻如陀螺般不住卸去迫入体内的暴烈罡风,仅一个照面便败下阵来!
楚天身形晃动欺近倪天高身后,左手抓向晴儿,右手掣动苍云元辰剑一式“纵横四海”直刺对方背心。
倪天高岿然不动,还是用左手五指拿捏法印,心念微动间大泽下方猛然爆出一道黑色魔焰如乌云盖顶轰向楚天。
楚天灵台之上生出前所未有的强烈警兆,从没有哪一次感觉到死亡是如此地接近。他凛然凝神,苍云元辰剑振腕化作一式“横扫八荒”与黑色魔焰迎头激撞,“哧哧”有声划出条雪亮的剑痕。
顷刻间一股沛然莫御的阴寒煞气冲破苍云元辰剑气的抵御,如水银泻地攻入楚天的右臂,整条胳膊瞬时麻木,犹如无数焰苗在经脉中焚烧炙烤。
黑色的魔焰亦被苍云元辰剑一截为二,上下半段霍然分离压向楚天。
生死关头楚天灵台清明毫无惧意,左拳一记“长河落日”在身前划出条金红色的弧光,“砰”的轰击在黑焰之上。
巨大的反震之力令得楚天胸口窒息欲死,一口热血直涌咽喉,耳朵里呼呼风火声鼓荡,眼看得那黑焰崩散,又化为千万缕火箭激射而至。
“咄!”他奋起精神,祭出真龙天子印,幽冥之龙呼啸升空,卷裹层云环绕楚天身周。云气漫卷,将射来的火箭熔炼大半,却还是有不少刺中了龙身,令得它光芒闪动发出一声声暴吼。
楚天抽身急退,运起不动如山印金峰兀立笼罩全身,再将最后数十支火箭挡下,一口瘀血终究忍不住喷了出来。
所有人见此情景俱都骇然变色,未料及倪天高的修为居然已达到这等逆天境界。
幽鳌山乃北冥神府出类拔萃的雄飞人物自不必说,楚天更是天赋异禀隐隐已是魔门年轻一代中的领军人物。但他连用料峭六剑、日照神拳,甚至连真龙天子印和不动如山印也先后祭出,最终却还是伤在倪天高信手拈来的一招之下,怎不教人瞠目结舌情难自已?
却听安天王喝道:“倪天高,真当只有你才能引动幽元之力么?”右手结成法印一记低吟,向倪天高虚击而出。
“呜——”大泽内外草木皆兵,一股股浑浊的黑水从淤泥里冲天而起,汇聚成浩浩汤汤的黑色长河照着倪天高倾泄而下。
倪天高轻蔑地抬眼一瞟,说道:“天无二日,魔无二主,给我退回去!”右手双指朝黑河一点,滔滔浊水如奉谕旨纶音,竟轰然转向反噬安天王。
安天王没想到倪天高居然能够驱动虚境幽元之力逆反自己的攻击术法,心头微凛道:“他莫非已经修成《幽元秘义》,踏入了天阶境界?!”
他情知此刻若再运用幽元之力和倪天高斗法,只会正中其下怀,当即拔出斜插背后的魔剑“千年”,一道雄霸桀骜的气势喷薄卷荡,震得黑河剧烈翻腾呼呼咆哮。
“喀喇喇——”千年魔剑碧光烛天,势如破竹切开黑河。
安天王的身影从翻卷的黑潮中破浪而出,身剑合一直迫倪天高。
冷月禅在昨夜大战中断去了一臂,举起剩下的右手振刀喝道:“倪天高修为已非人力所能敌,大伙儿需得同心协力襄助天王诛杀此贼,否则谁也休想活着离开这大泽虚境!”
话音刚落,安玉京、寂商玄、哥舒晓冕等人,连带着四大元老三大鬼帝,十几条身影不约而同尽皆向倪天高飞扑而去。
眼看一场大战,就此拉开序幕。
第二百章 围攻(下)
倪天高屹立在暴风骤雨的中央,宛若一尊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不灭神祗,傲然扫视过扑击而来的十数位北冥神府首脑人物,低哼道:“一群不自量力的蠢货!”
“轰——”阴霾密布的虚空陡然颤晃扭曲,风云呼吼流光乱舞,汇聚成为一道庞大的云柱覆盖里许方圆,将倪天高的身形彻底吞没。
安玉京、寂商玄等人立时感到一股无从抗拒的恐怖罡风从云柱中迸射而出,激荡得衣衫开裂眼前发黑,就像胸口重重挨了一拳飞弹而出,连倪天高的衣角都没摸到便遭受重创,半晌缓不过劲来。
再看安天王和三大元老、四大鬼帝连声呼喝,强行劈开云柱冲了进去,身形也是东倒西歪不能把持,头顶光雾腾腾显然用尽了全力。
楚天未能救到晴儿,反险些被倪天高所伤,急运云麓灵气补充丹田,就瞧见云柱鼓荡安天王等人的身影亦尽数消失在其中,只隐隐约约有打斗呼喝之声从里头传来,听得人心急如焚。
想到晴儿还在倪天高的挟制之下,楚天更是担忧,舒展灵觉涌向云柱,未及近前就被一股狂风撕裂。他闷哼声,脑海锥心刺骨痛楚无比,灵台也剧烈震颤露出细小的裂痕。
珞珈娇躯一晃闪身到楚天背后,纤掌在他大椎穴上轻轻一拍道:“吐气!”
楚天毫不迟疑地张嘴吐出一口浊气,堵塞在经脉中的瘀血顺势喷出,脑海登时一敞恢复清明,急忙祭起菩提镜月印修复灵台损伤。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云柱中响起一声惨叫,一名神府元老尸首飞跌出来,未及落地便爆碎成一团血雨纷洒开来。
安玉京等人相顾骇然,要知道围攻倪天高的是以安天王为首的八大顶级高手。其中安天王的修为早在十年前便突破大千空照之境,而另外的三元老四鬼帝虽略逊一筹,但也是领悟了守一存真之境的盖世豪雄。
这八大高手联袂舍命围攻,即便是窥涅化槃的散仙亦需忌惮几分退避三舍。哪料倪天高倚仗幽元之力有恃无恐,在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里就击杀了其中一人,如此凶威谁人敢直撄其锋?
幽鳌山猛然发出一记长啸,横抱幽杞人的尸首阔步走到楚天和珞珈近前,说道:“我若战死,请将杞人的遗体与我一起合葬在山月左右!”
他放下幽杞人,却听楚天道:“幽大哥,等等!”
幽鳌山一怔,楚天的目光拂视过珞珈,沉声道:“我也一起去!”
晴儿还在倪天高的手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已无法顾及珞珈的感受,不等幽鳌山回应,全速流转体内魔气身形如烟直射云柱。
幽鳌山看了眼珞珈,低声道:“你放心,纵死我也会保护好楚天!”幽海魔剑激壮鸣响,义无反顾地冲向云柱。
两人如雄鹰展翅龙腾九霄,浩荡的剑气迫开扑面而来的肆虐罡风,不住逼近云柱。
楚天的修为虽已是抱朴圆满,等若一只脚就要跨进守一境界的门槛,但终究较之幽鳌山要逊色一筹。
眼看距离云柱大约还有十丈远,四周的乱流仿似一把把有若实质的锋刃切开他的护体罡气,衣衫猎猎作响被割出一条条小口子,若非有不动如山印护身,早已遍体鳞伤甚至伤到内脏。
饶是如此他的身形也似牵线木偶般跌跌撞撞难以站稳,倒似离着云柱越来越远。
幽鳌山眼角余光看见,说道:“楚兄弟不可勉强,莫如你暂且退到外围。”双臂一振大袖鼓风,超出楚天一个身位遮挡在了他的前头。
只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落在楚天的眼里,竟如醍醐灌顶。他的心头霍然一亮道:“我怎忘记了借势取法这四字真言?!”却是看到幽鳌山的双袖灵动飘展,并非与袭来的乱流硬顶,而是最大限度借力打力,使得身速不仅没有凝滞,反而获得风势助推更加迅捷。
所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楚天一下顿悟,立即凝神观察周围乱流轨迹,全身松弛魔气运转,便似一叶扁舟行驶在碧波万顷的东海之上,一任风暴雨狂颠簸潮头,却始终能够稳住重心,直挂云帆济沧海。
幽鳌山立时惊觉到楚天的微妙变化,见他身形飘忽浑不着力,只借着乱流推送如离弦之箭射向云柱,转瞬间便赶了上来与自己并驾齐驱,不由得暗赞一声。
两人相视会心一笑,竟似毫不将这场凶多吉少的生死血战放在心上,一时间豪情冲霄热血贲张,双双发出石破天惊的啸音直冲云柱之中。
“唿——”云柱一开,里面的罡风光流较之外围愈发凶猛强横,耳畔听到又一声惨叫从风云深处传来,似是一位神府元老又被倪天高击杀。
剩下的三大元老玄断、寂宫豫、安在焕与刚刚被倪天高杀死的幽良雍相交莫逆,均都是幽杞人暗中结交的心腹盟友。明里他们效命于倪天高,实则早已被幽杞人一一策反,成为安插在幽元殿中的钉子。
正因如此,昨夜山谷恶战幽杞人将一干死心塌地效忠倪天高的元老、鬼帝尽数送给正道五大派和楚天等人斩杀,却将这四人留在身边,再加上那三大鬼帝,便是他为安天王和北冥神府留下的最后遗产。
看得幽良雍阵亡,安在焕怒目喷火大喝一声,元神出窍祭起“问鼎天下诀”,剑光如虹在云柱中幻化出一尊金煌煌的巨鼎,开天辟地杀气横绝,朝着倪天高轰落。
倪天高依然是那副不屑一顾的神情,道:“雕虫小技,枉自送了性命!”右手法印一掐,头顶陡然降下一道道紫色雷光接二连三轰击在巨鼎之上。
如果说雷暴鬼帝雷竟城的阴煞暴雷之力好比泰山压顶,则倪天高随手一掐召唤而来的幽元之雷便宛若五岳齐降,两者之间的威势直有云泥之别。
只不过安在焕已全然不抱生还之望,燃动所有真元誓死一搏,问鼎天下诀的威力暴涨数倍,堪堪能挡住七道紫雷,迫近到倪天高身前十丈。
倪天高的脸上古井无波,轻轻咳嗽了声右手五指猛地攥握成拳道:“爆!”
“喀喇喇——”一串串紫色光雷应声爆炸,在他身前掀起滔天巨澜,十丈之内万物泯灭虚空破碎,连带左近的两大鬼帝都被震得身影浮动倒飞出去。
“祭!”安在焕的元神“哧哧”冒烟不住蒸腾缩小,猛地爆喝竟将整个元神融入魔剑之中,燃烧最后的真元精华献祭剑灵。
原本黯淡的巨鼎骤然金光大盛,一鼓作气冲开离乱的紫澜杀至倪天高身前三丈。
倪天高的眸中闪过一丝怜悯,低低道:“也罢,我成全了你!”右拳击出砸在了魔剑之上。
“哐”的巨响,魔剑早已是强弩之末,再也禁受不起倪天高破山蹈海的恐怖拳劲,顿时寸寸碎裂。安在焕残余的元神飘飞出来,散作微弱游光瞬间幻灭得无影无踪。
就在这时左侧乱云崩裂,寂宫豫同样是祭出元神御剑而至。
他的“万古沉流诀”漫天腾夭,无数道如同流沙般洁白无瑕的剑芒借着安在焕以元神毁灭为代价开辟出的通道,鼓荡风云长驱直入。
倪天高微微凛然,倒不是怕了寂宫豫的万古沉流诀,而是见这些位神府元老一个个不惜粉身碎骨要与自己玉石俱焚的狠劲,未免有点儿忌惮。
他得《幽元秘义》真传,一身修为踏破天阶赫然已是窥涅化槃的散仙境界,恐怕号称当世魔门第一高手的林盈虚亦要瞠乎其后。兼之在幽元殿中,自己可以从中为心所欲地掌控幽元之力,当真是可杀千军万马于一念间。
但四大元老三大鬼帝的修为终究不可轻忽,何况一旁还有个参悟《北冥盛典》,只差一层窗户纸就能同样跨入天阶之境的安天王?
假如人人都像安在焕、寂宫豫这样奋不顾身只求同归于尽,自己修为再高也难保不出现闪失。
心念陡转间,他张嘴“唿”地喷出一团紫色云气,在空中急速膨胀分裂,化作数十条粗壮的云绳往寂宫豫的剑上缠绕。
呵气成云,落地成雷!
“啵啵啵——”剑芒狂舞绞碎一道道云绳,寂宫豫的元神剧烈晃动,承受着无法想象的可怖重压,咬牙硬撑。
猛地魔剑一沉,被一条云绳缠住,身不由已地向左偏斜。
寂宫豫却不会安在焕以身祭剑的功夫,只得拼命催动真元鼓足余勇奋力向前。
然而魔剑上的云绳越缠越多,速度骤降,漫天的剑芒亦不住溃散,眼瞧着又将功败垂成。
千钧一发之际,寂宫豫把心一横喝道:“天王,属下这就去了!”
“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竟是自爆元神化作一团雪白亮丽的光澜炸了开来。
倪天高猝不及防,脸上血气一闪青衣碎裂,身形向后飘退三尺方才稳住,伸手轻轻抹去唇角一缕鲜血,嘿然道:“又是个找死的笨蛋!”
却不防眼前一片玄光遮蔽天地,安天王掣动魔剑千古趁势夹攻而至。
倪天高正欲出手化解,岂料玄断怒须戟张又从后袭来,一式玄世家的“九转玉^洞诀”汹涌而来。
他的面色不由一变,却是晴儿正被他护在身后,首当其冲便要撞在玄斩的御剑诀下。她经脉受制手无缚鸡之力,连闪躲也是不能!
一瞬间倪天高眼里杀气毕露,他想要的人,有人一定要杀,那人便是该死。
第二百零一章 心比天高(上)
有那么一霎那,倪天高发现自己确实过于自负托大,低估了对方的斗志和晴儿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他之所以怒,并非因为安天王等人以多欺少蜂拥而上,甚而不惜神形俱灭也要杀死自己。换作是他,同样也会这么干,因为那是唯一的活路。
只是晴儿遇险,且很可能伤在玄断的九转玉^洞诀下,却令他情不自禁地横生怒意。
他抓来晴儿原本就不是为叙什么父女之情,享受什么天伦之乐,而是另有他用。
所以眼下这个丫头还不能死,甚至连伤也不能伤!
“铿!”他的左手五指迸立如刀,破开层层叠叠的玄光虚影,准确有力地斩击在千古魔剑上,借势拧身揽住晴儿的娇躯向左横移,一瞬十丈。
但纵使如此,倪天高的身形依旧未能摆脱“九转玉^洞诀”的笼罩,一团由无穷剑气交织凝铸而成的玉色漩涡不断膨胀,肃杀的剑意迫在眉睫,教人无从遁逃。
倪天高的右手在胸前虚握,左手放开晴儿纤腰如开满月之弓向后猛拽,随即指尖一松便听得“嗡”的颤鸣,一道以自身真元炼化而成的“戮仙之箭”激射而出。
只见虚空中遽然亮起一束瑰丽妖艳的紫色光箭,长约九尺粗如拇指,散发出彻骨冰寒的骇人杀意,朝幕天席地涌来的“九转玉^洞诀”射去。
狂暴的剑气从玉色的漩涡中源源不绝释放出来,绞得戮仙之箭嗡嗡颤动,不断与罡风光澜剧烈摩擦,迸溅出一溜溜耀眼的流光。
“砰!”电光石火间箭锋钉入飞转的涡流中心,玉色的剑光宛若一朵冰雕的琼花应声爆裂,一片片锋锐凌厉的光刃满空肆虐,拖曳长长的弧光洞穿虚空消隐在翻滚的云柱深处。
戮仙之箭寸寸碎裂,箭头刺穿玄断的右胸,挟着一蓬血雾飘散开去。
“啪!”安天王身形倏忽如烟,结结实实地一掌印在了倪天高的后腰上。
倪天高哼了声,一口强压在胸头的瘀血终于从口中喷出,瘦削的身躯亦不由自主朝前踉跄。
突然,他的眉头一凝低喝道:“蚀元虱虫?!”但觉安天王的掌劲中蕴藏着一缕缕微小几不可察觉的冰冷寒丝,沿着经脉飞速迫向丹田,所过之处自己的魔气被大量吞噬。那微小的寒丝却随之壮大,便如一条条水蛇在体内游动,肆意吞食。
安天王一招偷袭得手立即抽身飞退数丈,他的脸上瞬间血色褪尽,微微喘息道:“倪天高,你完了!”
原来“蚀元虱虫”乃是一种施术者以本命精血凝炼,并用自身真元温养的灵虫。它无形无影,一旦进入人体便会贪得无厌地尽情吸食魔气真元直至撑爆,将宿主的经脉乃至五脏六腑炸成粉末。
宿主的功力越是浑厚,蚀元虱虫自爆的威力便越大,任是大罗金仙也无从抵挡。
只是这蚀元虱虫豢养十分不易且极为凶险,仅仅一条便要耗去施术者三年的精血才能凝炼成形,然后需在丹田内继续温养培育十年方可生出灵性。若是稍有不慎,前功尽弃尚在其次,最怕虱虫噬主反受其害。
因此尽管《北冥盛典》中对蚀元虱虫有详尽记载,但历代府主忌惮于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绝毒功法,极少有潜心修炼的。况且万一对手的功力远高于施术者,将蚀元虱虫倒逼回来,令得自身反受其害那更是凶险万分。
倪天高熟读十二铜柱上雕刻的《北冥盛典》魔功,对蚀元虱虫的厉害自然了若指掌,任他修成散仙之境亦禁不住面色生变,咬牙冷笑声道:“区区几条小毛虫能奈我何?!”全身真元鼓荡,雄浑奔腾的魔气犹若犁庭扫穴卷荡起一条条蚀元虱虫压向双腿。然而他运劲越猛,蚀元虱虫吸食得便越快。转瞬之间近乎五成功力被吞,每一条蚀元虱虫都膨胀到食指粗细,“喀喇喇”鼓胀欲爆却还在不停吞食。
耳听“砰”的一串闷响,倪天高齐腰以下的身体骤然爆炸,化作一团浓烈殷红的光雾怒绽开来,一道道罡风阴寒如刀逼得安天王等人连连后退。
安天王不喜反惊,没想到倪天高竟然壮士断腕,以惊世骇俗的魔功将所有蚀元虱虫迫入双腿催其炸裂。这样一来两条腿固然粉身碎骨,性命却得以保全。
见此情景他的心里亦不由对倪天高的坚忍急变升起一丝钦佩之情,但自己呕心沥血炼就的蚀元虱虫功败垂成,不免也有些懊恼。
玄断被倪天高的“戮仙之箭”打成重伤,业已退出战团,见那两大鬼帝为倪天高魔威所慑,大有惊惧畏缩之意,急忙喝道:“倪天高的功力折损过半,已不足畏惧!大伙儿齐上,莫让他趁机溜走。日后卷土重来,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
两大鬼帝闻言一省,各自施动身形欺近倪天高,欲与他短兵相接难以利用幽元之力施展各种防不胜防的术法。
倪天高嘿然道:“即令我只剩不到一半的功力,杀尔等仍是犹如割草拾芥!”只手遮天拿向扑来的两大鬼帝之一的“蜃楼鬼帝”罗海市。
哪知罗海市身形一闪,幻化出一溜真假莫辩的光影,真身暗渡陈仓突然杀向晴儿。
倪天高一凛,左手改弦易辙往怀中抱圆护住晴儿娇躯,右掌拍出轰散罗海市漫天的“蜃楼鬼影”。
那边另一位鬼帝公羊枯也晃动手中“海枯石烂戟”飞挑晴儿胸口。
晴儿俏脸凝霜微微冷笑,生死既已不在自己掌控中,索性置之度外,但看倪天高与安天王斗法。
双方翻翻滚滚又恶战了十余个照面,安天王等人抓住倪天高软肋,照准晴儿猛攻。倪天高身负重伤功力大损,已无先前睥睨纵横的无敌威势,对手虽然越杀越少,局面反而陷入胶着。
这一天王两鬼帝心知肚明,若不能斩杀倪天高,待他缓过劲来,今日参与围攻的人一个也休想活命。故而谁也不敢藏私,舍生忘死全力以赴。
斗到酣处罗海市猛又施展出“蜃楼鬼影”从背后掩袭倪天高,安天王和公羊枯心领神会同时上前夹攻,一取倪天高胸口,一刺晴儿咽喉,令其首尾难顾。
倪天高见状不由得杀机大炽,心下冷笑道:“我就算舍了这丫头,也要取了尔等性命!大不了再和隐雪反目成仇,血战一场!”
念及与此他放任公羊枯的海枯石烂戟刺向晴儿,身形一晃脱出安天王的剑势笼罩,仿似一抹青烟反绕到罗海市的背后。
罗海市大惊失色,欲待转身却哪里还来得及?就听“喀喇喇”连响,一团紫色电芒从倪天高双掌中崩绽而出,如蛛网般蔓延伸展,转眼间便轰击在了一条条蜃楼鬼影上。
罗海市一声凄厉惨叫,真身与虚影尽皆被紫电炸得粉碎,一缕元神未及遁出,便消融在炽烈的强光中。
公羊枯兔死狐悲,一咬牙道:“小丫头,是你老子不管你,可别怨我!”海枯石烂戟飞速迫近晴儿咽喉。
晴儿的脸上泛着淡淡的惨笑,漠然看着刺来的戟锋,心里微微一恸道:“在他的眼里,我总归什么都不是,随时可以舍弃不要的!”
就在这命悬一线之际,突听剑如龙吟千山暮雪,苍云元辰剑涤荡层云不可一世地破空而至,直贯公羊枯的心口。
公羊枯猝不及防,见苍云元辰气势磅礴亦不敢直撄其锋,连忙飘身闪躲。
“唿——”苍云元辰剑穿入晴儿腋下,骤然化作一股柔和之力挟起她的娇躯风驰电掣脱出战团。
“哥哥!”晴儿眼睛闪亮,冷艳绝伦的玉容上荡漾起一抹温暖的笑。
楚天和幽鳌山并驾齐驱杀了进来,抬手摄住苍云元辰剑,将晴儿揽入怀中,怒然迫视公羊枯道:“晴儿何罪,阁下为何要频下毒手必欲除之而后快?”
公羊枯被楚天犀利如电的目光慑得心头一凛,但它身为道行超逾两千九百年,几与幽天大战同寿的一方鬼帝,又岂会向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示弱?阴冷低笑道:“笑话,老夫——”
“夫”字刚刚出口,倪天高的左手捏攥成印,虚空中万雷涌动光澜拍天,却是趁公羊枯心神微分之际出手突袭。
公羊枯顾不得讥嘲楚天,双臂猛振海枯石烂戟,幻动出百多条魔戟光影好似金蛇乱舞刺向紫雷。
“砰砰砰——”光雾弥漫巨响连天,公羊枯的身形如风中残烛剧烈摇曳,嘶声叫道:“安天王,快救救我!”
忽听倪天高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冷然说道:“迟了!”左掌从后心插入直透前胸,气劲迸出绞动精血,一团耀眼紫光迎风怒绽。
“轰!”公羊枯灰飞烟灭,只剩下最后那一声绝望嘶吼兀自在虚空里回荡。
倪天高缓缓收掌,口鼻之中逸出淡淡的紫色寒气,他稳住身形逼视安天王道:“如今你我都是孤家寡人,算是扯平了。”
话音未落,幽鳌山沉声说道:“倪公,鳌山不才,请赐教!”
楚天解开晴儿经脉禁制,默默地站到幽鳌山身边,苍云元辰剑横于胸前引而不发,沉默中却有一团炽烈的战意在燃烧。
倪天高的面容冰冷,目光徐徐扫视过安天王、幽鳌山和楚天,最后在晴儿的脸上略作停顿,口中哼道:“很好,我不在意你们一起上!”
第二百零二章 心比天高(下)
安天王目光须臾不离倪天高,以防他利用倏忽进退诡异莫测的身法再次发动偷袭,徐徐说道:“倪天高,你虽背叛了我,但不得不承认纵观北冥神府三千余年的历史,你也算得是屈指可数的霸主雄才!”
他方才施放蚀元虱虫魔气耗损甚剧,以至于未能及时救援罗海市和公羊枯。亏得幽鳌山和楚天双双赶至又增奥援,功力也逐渐恢复了过来,全身默运魔功衣发“啪啪”电闪飞舞,鼓荡起排山倒海的杀气直迫倪天高。
倪天高淡然一笑道:“不愧是天王胸襟,若换作旁人早已将倪某骂得狗血淋头。”
安天王摇摇头道:“你我均非三岁小孩,何须做口舌之争?莫如剑下见真章!”千古魔剑电芒吞吐倏地攻出。
倪天高大手一张,引动云柱凝铸成一支长逾三丈的紫色巨笔挥毫泼墨,迸放出千百颗黑色光雷。每一颗都若拳头大小,似乱石穿空密如蝗雨轰向安天王。
安天王左手法印一翻低喝道:“收!”紫金长袍霍然飞起,在头顶上方急遽扩展,衣袂上一道道水波纹般的金光荡漾,炫人眼目。
“呜——”的声紫金长袍往上一兜,将满空玄雷尽数卷裹了进去。
安天王剑势更盛鼓风踏云攻至倪天高近前,千古魔剑直捣黄龙。
“冥府紫金王袍?”倪天高身形暴起抬手握住擎天巨笔挑飞长袍,笔锋雄浑无铸铿然点击在千古魔剑上。
安天王身躯巨震,“嘿”地声翻腕转剑卸去气劲,心下一喜道:“倪天高果然已是强弩之末,否则只这一招就能将我震飞三丈开外!”
这时候幽鳌山掌剑齐施攻到,分袭倪天高的两肋。
倪天高左腕一翻竟直接用手拿住幽海魔剑往斜侧一推,剑锋反削幽鳌山左掌。
幽鳌山临危不乱,左掌蓦地偏转在幽海魔剑上重重一拍,震开倪天高的五指。
楚天踏罡步斗从侧翼袭来,苍云元辰剑大拙不工刺向倪天高的右眼。
修为如倪天高这般窥涅化槃已是散仙之体,任何眼花缭乱的招式变化都无法骗过他的道心感应,惟有大刀阔斧攻其必救方为正途。
四人如走马灯般恶战二十余个回合,倪天高竟又渐渐占据上风,令得安天王、幽鳌山和楚天不得近身,腾出手来又使动擎天巨笔运念一抖,掀起肆虐风刃。
三人各展魔兵招架,奈何身形摇颤不止惟有步步后退以避其锋芒。
“铿!”晴儿娇躯闪动掣出定界魔枪,跃入战团枪锋舞动如轮飞绞风刃。
不可思议的一幕赫然发生:定界魔枪越来越亮,四周呼啸激射的风刃仿如百鸟朝凤万流归宗,化作无数缕黑气涌入枪中。枪锋所过之处云气消散黑风臣服,寰宇一片澄清。
倪天高暗吃一惊道:“不好,没想到这魔枪竟有慑服幽元之力!”看到枪锋飞旋金浪滔天,源源不绝吸入幽元之力后光彩暴涨,以不可阻挡之势朝自己涌来,当下反手拔出背后斜插的魔剑“应天”,铿然斩击在枪头上。
“叮!”定界魔枪偏斜而出,晴儿玉颊上泛起一片红潮,双眸清冷无波,强运魔气回枪横扫,再击倪天高腰眼。
倪天高心如铁石剑眉一扬,应天魔剑一招七式几乎无分先后层层叠涌,“叮叮叮”梅花间竹般劈在定界魔枪上。
晴儿娇躯剧烈摇颤,只觉得定界魔枪在手中重逾万钧难以运转分毫,被一道道沛然莫御的剑力侵入,震得胸口翻江倒海,檀口“嘤咛”溢出一缕血丝,双臂经脉崩裂欲爆全无还手之力。
倪天高揉身迫近,左手五指戟张抓向定界魔枪,低喝道:“撒手!”
哪知晴儿性情倔强高傲,猛运一口魔气激出胸头瘀血“噗”地喷溅出来,心口登时一畅,双足踢出“重峦叠嶂腿”如剪刀般缠绞倪天高左臂。
倪天高冷哼道:“臭丫头,真当我舍不得杀你?”应天魔剑顺展开来,直切晴儿的小蛮腰。
就这一耽搁,楚天已缓过一口劲来,苍云元辰剑以下犯上“叮”地挑荡应天魔剑,左拳“大日如来”十八股气劲合一轰然狂奔。
倪天高接连两轮猛攻未能从晴儿手里夺得定界魔枪,心中生出一丝焦灼之情,振腕运剑反拍苍云元辰,呵斥道:“滚开!”
“铿!”双剑激鸣,楚天如遭天雷轰顶,身形翩若惊鸿斜飞出去,大日如来的拳劲亦尽数落在空处。
他一声长啸毫无畏怯,天地洪炉生生不息流转云麓灵气,化拳为印隔空出招,十二式天机印猛轰倪天高。
安天王哈哈一笑道:“妙极,妙极,倪天高,这是天要亡你!”左手抓住紫金王袍束衣成棍“砰”的砸碎擎天巨笔照着对方头顶抽落。
幽鳌山声若洪钟一记断喝,三花聚顶元神飞腾,祭起幽海魔剑,施动幽世家至高御剑绝学“碧落黄泉诀”,绚烂夺目的剑华疑似银河落九天,滚滚剑芒淘尽千古风流,使得天为之惊,地为之惧,风云为之宾服!
倪天高瞳孔收缩,眼前四人如此强悍亦是他始料未及。尤其是晴儿的定界魔枪,彻底破解了他引动幽元之力施展术法的手段,只能该做实打实的短兵交接,令得情势急转直下。早知这样,当初真该杀了这忤逆的丫头!
他的左手一捏一放,“呜”地飞出一把黝黑发亮的魔砂,如漫天花雨反打对方。
“嗤嗤嗤”楚天的天机印金光泛动竟被魔砂击穿,自修炼以来第一次无功而返。
那边安天王一声怒啸翻身而起,却是手中的紫金王袍亦教魔砂打得千疮百孔,连带自己的整条左臂亦斑斑驳驳尽是炸裂的血口!
惟有幽鳌山气贯长虹,万丈剑华虽在魔砂打击下光澜动荡不住蒸腾,但幽海魔剑矢志不渝傲笑长空,卷裹起惊涛骇浪直轰倪天高。
倪天高的面容在剑光映照下隐现一缕狰厉,再次催动真元注入应天魔剑,“唿”地剑刃上燃起一团璀璨光焰,一道道龙章凤文云篆天书在光焰中若隐若现,蕴含着古往今来无数天地灵智大道气运,迎头撞向“碧落黄泉诀”。
“轰隆隆——”水火交攻天崩地裂,仅这激撞响声就轰得在场所有人心头窒息欲要吐血,体内灵台黯灭仿似元神随时会出窍飞升,脑海里闪现一片混沌。
银河断流黄泉泯灭,幽鳌山的元神四分五裂无法凝聚,像被秋风扫荡的红枫往外飘散。
倪天高手中的应天魔剑亦是一黯,龙章凤文云篆天书扭曲变形没入剑中,右臂衣袖碎成齑粉,露出成百上千缕触目惊心的血槽,几近报废。
楚天运转不动如山印护住身形,见幽鳌山元神涣散危在旦夕,不假思索祭出气吞如虎印,元辰宝珠乳白色的神光绽动如潮扩散。
一瞬间幽鳌山的元神被神光笼罩,倏然纳入元辰虚境之中,浩瀚醇厚的云麓灵气从四面八方涌来,缓缓聚拢修复他的元神。
与此同时晴儿的定界魔枪一挑,将幽鳌山血肉模糊的肉身送向楚天道:“哥哥!”
楚天心有灵犀打开梵度虚境将幽鳌山的肉身接引入内,待元神恢复后再行合体。
倪天高浑身是血形容可怖,一阵猛烈咳嗽剑交左手,口中厉啸道:“好,你们全都反我,那便统统去死!”应天魔剑直斩安天王。
他的金丹大成道心化槃,即使肉身尽毁只要一缕元神不灭,便能运转神功重铸仙体,只是今日虽连杀三元老三鬼帝,又将幽鳌山、玄断等人打得奄奄一息,自己却也元气大伤,究其源头还是落在了安天王的算计上。
安天王见倪天高仗剑杀来,冷嘿道:“听这的口气,倒像是我成了你的手下!”千古魔剑紧守樊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意图进一步消耗倪天高的功力。
岂料倪天高激怒之下杀心大起,应天魔剑大马金刀硬开硬架,只三五个回合便将安天王逼得险象环生难以招架。
楚天和晴儿仗剑拧枪上前助阵,与安天王呈品字形将倪天高围在正中,慢慢扳回颓势斗得天昏地暗旗鼓相当。
倪天高越咳越厉害,胸口隐隐有“呼哧呼哧”的异响传出,姜黄色的面容上肌肉时不时抽搐几下,似乎忍受着极大痛楚。
安天王见状嘿嘿笑道:“倪天高,原来你的体内被人下了禁制!”
倪天高神情一变,怒喝道:“胡说八道!”运剑迫开晴儿和楚天,猛抖大袖又撒出一把魔砂,铺天盖地轰向安天王。
安天王近在咫尺难以趋避,急忙挥剑拂袖全力封挡。但听“哧哧”声响,一蓬蓬黑雾激荡,大半魔砂被剑气袖风荡开,却仍有数十粒穿透衣袖击打在安天王的脸膛和胸口上。
安天王大叫一声向后翻滚,脸上和胸口被打得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楚天暗自凛然道:“这魔砂好生厉害,绝不能让他再有从容出手的机会!”苍云元辰剑气势如虎一反方才的退守之势,朝着倪天高猛打猛冲。
倪天高咳嗽得更加厉害,就像嗓子眼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一般,喉咙剧烈鼓荡,狞声喝道:“小鬼,当日在猎户村废墟里,若非我一时心软顾及晴儿那丫头,早该杀了你!”
楚天脑海里灵光一闪,叫道:“是你引来的朱雀真人?!”
第二百零三章 命比纸薄(上)
倪天高冷笑道:“是又如何?”应天魔剑以攻对攻压得楚天透不过气来。
楚天情知不能跟倪天高硬拼,但对方的招式沛然莫御,根本不给沉鱼落雁身法有丝毫的闪遁空间,几次想脱出战团略作喘息,均被应天魔剑挡了回来。
在此等不利情况下,楚天的心绪愈发冷静下来。他敏锐地预判到每一丝潜藏的危险与陷阱,苍云元辰剑与日照神拳趋吉避凶,将平生所学在生死关头发挥得淋漓尽致。
需知圣阶高手若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绝非通过单纯的打坐炼气所能提升,更要紧的是一个“悟”字。修道即是修心,心到则功成。若是一味埋头苦练不参造化之道,譬如缘木求鱼刻舟求剑,劳役一生终不可得。
传闻之中古有大贤曾终日坐对家中一片竹林思悟大道真义,十数年间任是废寝忘食如痴如醉奈何一无所获。忽有一日夜深蟾鸣之时,心中突有所感豁然开朗,在一霎那里劈破旁门见月明,是为佛家所说的“顿悟”,文人所称的“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知”。
正因如此,许多修道之士潜心修炼数十年,亦无望达到圣阶之境,非力不足,实心不到。
反之似楚天、晴儿乃至峨无羁、海笑书、洞寒山这般正魔两道的年轻弟子,尽管入门修道的年头不长,但一有名师指点,二有诸般历练,加之本身悟性出众,反而能一日千里后来居上,从而以弱冠而立之龄跻身圣阶一流高手之林。
只是修道如爬山,越到后来便越是艰难,往往十年、二十年,甚至三五十年里苦悟不得,再无寸进。譬如三大魔府的众多家老家主,抑或正道五大派的名宿长老,均算得天资超卓之士,突破圣阶如拾草芥。但再往前走,多半举步维艰如履薄冰,最终真正能勘透大道真谛羽化飞升的不过是凤毛麟角。
对他们而言,出世入世皆乃修炼——闭关参悟是修炼,吃饭睡觉是修炼,跋山涉水是修炼,甚至听一曲歌赏一幅画也是修炼。至于生死一发间的灵光乍闪,与强敌激战中的一念勃发,更是弥足珍贵可遇而不可求。
如楚天入道不过五年,赫然已臻至抱朴存真之境,看似顺风顺水仿有上苍眷顾。然而他这五年间历经了多少生死磨难世情坎坷,流过多少血出过多少汗,惟有自己知道
此刻他单枪匹马力战倪天高,心中抛弃生死之念,更不在意胜负荣辱,彻底放开手脚与强敌周旋,料峭六剑、日照神拳、沉鱼落雁身法等如天马行空不拘一格,斗到酣畅淋漓处浑然忘了什么招式功法,兴致所至一拳一剑风雷隐隐白云出岫,奇招妙手层出不穷。
倪天高鼻子里重重一哼,面色冰冷。他恶战多时遍体鳞伤,仅剩一条左臂尚可运转,体内又有奇怪禁制发作,可谓内外交困疲态尽显,本不欲妄动真元以免加重伤势,但见楚天越战越勇直将自己当作了陪练,竟比那些鬼帝、元老还要难缠,若不施展雷霆手段只怕反要折在这后生小辈的手中。
“唿——”他的体内神光大放,如水银泻地般灌注在应天魔剑之上,剑锋“呜呜”低啸如雷神暴怒,画出一道扭扭曲曲残缺不全的光圈劈斩楚天。
这一剑看似孩童随手涂鸦的圆圈招不成招形不成形,却比那些中规中矩气度森严的招式要厉害万分,每一点残缺都暗藏无数玄机变化,千百个节点凝合起来仿似穷尽了天下所有剑法的菁华,不论对手如何拆解都在其计算之中,最终难逃一劫。
“抱残剑式!”楚天眼睛一亮,心里非但没有丝毫惧意,反而斗志昂扬跃跃欲试。
他早就听幽鳌山说起过,《北冥盛典》中有一门“抱残剑式”,堪称魔门剑法至境,较之号称神陆第一的海空阁“济世剑诀”亦不遑多让。
倪天高的应天魔剑这一展开,就如同成百上千招的剑式同时攻到,漫天杀机万箭齐发,灵台之上处处警兆迭现,好似生出三头六臂来也不够用。
防不住,那就索性不防!拼命就是。
他想也不想犹如飞蛾投火一头撞进扑面而来的剑光里,顿觉眉心、咽喉、胸口、小腹、四肢……锐利的剑气仿佛无处不在从四面八方袭来,甚至背上也有。
但楚天压根不管,苍云元辰剑直来直去借助身势前冲猛刺倪天高心口。
管它千剑万剑,对楚天而言,杀一个人其实一剑便已足矣!
倪天高的眼深处此刻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懊恼,如果此刻他还有一只手又或一条腿,便能轻而易举地封架住苍云元辰剑,然后用应天魔剑将这小子戳成千疮百孔的马蜂窝。
可惜,他仅就剩下一条握剑的独臂,不得不回转剑锋“叮”地点开苍云元辰剑,剑势如余音绕梁顺势飞削楚天胸口。
“铿!”楚天运起不动如山印硬接应天魔剑,身躯被震得朝后翻腾,双腿如锥破囊猛踹倪天高小腹。
倪天高拧腕摆剑,应天魔剑在空中划过一圈扭扭曲曲宛若鬼画符般的弧光罩住楚天双腿,立意也要将这小子打成残废。
孰料楚天挺腰抬身,振臂掷出苍云元辰剑激射倪天高眉心。
如此一来倪天高的应天魔剑虽然能够绞碎楚天的双腿,但头颅也要被苍云元辰洞穿。任他神功盖世也不敢轻易冒这个险,剑光一闪叮地激飞苍云元辰剑,身形急速飞退堪堪躲过楚天的这式“兔子蹬鹰”。
楚天纵身长臂虚摄苍云元辰剑,不料倪天高猛抖袖打出一把魔砂。
楚天赤手空拳不敢硬接,身形遽然凝缩瞬间消失得渺无踪迹,魔砂“哧哧”走空。
“须弥洞天!”倪天高一记冷笑,灵觉探查到楚天气机,应天魔剑凌空劈斩。
“铿!”红缨曼舞,定界魔枪横空出世抽击在应天魔剑上,晴儿再次上阵,面对倪天高无惧无畏,绽动枪锋横扫千军。
“吃里扒外的丫头,我要你何用?”倪天高明显觉察到自己真元大损,已压制不住体内的禁制发作。若不能在半柱香内杀尽所有敌手觅地休养,必会丹灭元消,多年的雄心壮志、宏图伟业必将付诸东流。
“叮叮叮叮——”应天魔剑绕动定界魔枪飞转,一道道光圈不断斩切在枪杆之上,绞得魔枪一阵乱颤不能自己,剑锋如遍地寒霜映月直压晴儿。
“叮!”碧芒电闪,珞珈手持发簪破空而至,点击在应天魔剑上。
应天魔剑微微一颤,晴儿一声冷叱定界魔枪如脱缰野马挣开魔剑禁锢激弹而起,枪锋闪烁反攻倪天高。
倪天高反转应天魔剑磕开定界魔枪,冷眼一瞥珞珈道:“你也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珞珈对视倪天高,缓缓说道:“你要杀的是安天王,而不是自己的女儿。”
“屁话!”倪天高竟爆出粗口道:“她要反我,难道我便不能杀她!”竟是功力剧烈损耗之下心魔渐生状若疯狂。
楚天身形闪现摄过苍云元辰剑道:“你现在唯一能杀的就是自己!”
倪天高不耐烦地冷喝道:“你给我闭嘴,去死!”全身如火焰般燃烧,一边猛烈喘息咳嗽,一边施动抱残剑式飞袭楚天。
楚天正是要激怒倪天高,以免他主攻晴儿又或珞珈,见对方向自己扑来心下夷然不惧,苍云元辰剑祥云翻卷横扫**。
就在两人即将接战之际,突听云柱外雷声隆隆虚空颤动,一道道金红色的万丈光芒穿透层云照射进来,好似有千军万马在攻城掠地阪荡天下。
众人俱都一怔,只在霎那间便瞧见八匹神骏天马闯入进来,一辆金煌煌的战车仿似来自幽冥地狱,燃动绚烂火焰焚云蒸气视罡风狂澜如无物,横冲直撞碾压过来。
在那战车之上四位身穿白衣如雪胸绣九焰的护教法王傲然屹立,护卫住端坐在正中的魔教教主林隐雪,神威凛凛气冲斗牛。
“唿——”未及楚天等人反应过来,战车光芒暴涨,一排排刺目金焰排山倒海无分敌我汹涌而至。
金光如剑,焰炽如日,仿似不知是多少位圣阶高手的联袂御剑一击。
楚天见状不由骇然,他数日之前还曾坐在这冥狱战车之上,被魔教以八旗迎宾之礼迎上君临峰,却也未曾料到此车竟有这般天地不挡之威!
当下无暇去想林隐雪何以驱动战车向众人发难,苍云元辰剑转势自保。剑气激荡“啵啵”绞动魔焰,全身却似坠入火炉灼热难耐,急忙再运不动如山印护体,向后飞退趋避。
天马长嘶车轮滚滚,幽冥战车风驰电掣毫不停滞,穿过战团迅即没入云柱的另一端,前前后后现身的时间加在一起亦绝不超过一个呼吸!
“林隐雪!”忽听安天王一声怒哼仗剑直追,再看金光动荡之处,倪天高赫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晴儿见状说道:“哥哥,我们追!”
珞珈横身拦住两人,摇头道:“不能去!”
晴儿秀眉一扬,冷冷喝道:“你若怕了,只管留下。让开!”
珞珈的眸中闪过一抹冷光,又渐转懊恼,更有着一丝说不出的淡淡悲哀,最终目光落在楚天脸庞上,伸手握住他的手坚定道:“如果一定要去,我陪你们!”
第二百零四章 命比纸薄(下)
战车隆隆万里绝尘,在波涛汹涌的北冥海深处奔腾不止。八匹天马仿佛永远不知疲倦,犹如白色的闪电翻江倒海劈波斩浪。
倪天高半截残身浴血瘫坐在林隐雪的对面,战车很平稳,几乎感觉不到它在飞驶。
他的身体越来越冷,就像一块冻僵的石头,体内的血液好似凝结成一把把犀利的冰刀,缓慢而细致地切割着经脉、内脏、骨肉乃至每一寸皮肤。
浓烈的光雾从他的身体里散发出来,带着彻骨的寒。他不停地咳嗽,每一下都撕心裂肺,间或喉咙里响起“嗬嗬”的低吼,仿佛有一条蛇在游动撕咬。
他的神智渐渐变得模糊,隐隐约约看到一位明眸皓齿的白衣少女正缓缓向自己走来。他不自禁地张开臂膀拥抱住那微凉而柔软的娇躯,轻轻问道:“真的是你吗?”
蓦地梦醒了,怀中空空荡荡,那白衣少女不知已去了哪里。取而代之的,是面前一张闪烁着白银光芒的冰冷面具,和隐藏在这张面具背后的仇恨与讥诮。
“春蚕到死丝方尽……当年我在种下这禁制的时候就曾经告诉过你,若有一日你敢负我,必会死于春蚕丝下!”白银面具的女主人漠然看着他,语气里蕴藏着几许怨毒,几许快意,亦有一丝淡到几乎无法品味的痛苦。
“今天我到这里来,就是想亲眼看到你是怎样慢慢地被蚕丝吞噬,怎样最终化为飞灰?!”
倪天高的眸中厉芒一闪,似又恢复了几分睥睨天下的神气,嗓音沙哑道:“那又怎样?贱人!”
“贱人?这才是我在你心目中真正的地位,对么?你当年甜言蜜语哄骗我**于你,其实只不过是为了一张北冥宝藏的秘图。”
倪天高哼了声道:“你我彼此彼此,事到如今,谁也不必摆出一副受害者的面孔来说话。所谓单纯的感情,实在与你我无缘。你当年接近我,不也就是想掌握幽元殿的秘密吗?”
林隐雪不说话,慢慢抬手摘下脸上的白银面具。那张斑驳可怖犹如梦魇般的容颜,渐渐从白银面具后显露出来。
“你这算什么?”倪天高厌恶地皱皱眉,体内的痛楚如火如荼,一道道银红色的血气冉冉蒸腾,在空中迅速凝结成丝缠绕在他的身上。
他暗自运功试图炼化银丝,但功力催动得越快,体内的血气便流失得越多。渐渐的他的身体表面结起一层斑斓银茧,教人看得不寒而栗。
“我和你的不同,就在于我至少曾经以为可以活得单纯一点,但在大崖山猎户村,我所有的幻想和天真都不复存在——”林隐雪把脸凑近倪天高,双眼迫视他一字字道:“这么多年,你可想明白了,我为何要约你在那里会面?”
“你,你什么意思,你到底还对我隐藏了多少?!”倪天高的身躯终于控制不住颤抖,如同一头野兽嗬嗬低吼道:“那小子和北冥宝藏有什么关系?”
“三千年前的幽天大战,幽冥皇帝兵败北冥海,在被天界封印之前利用天命之盘将自己的一缕魔识打入轮回投胎转世,从而成功躲过追杀,通过凡人肉胎一世接一世地秘密传承下来。”
林隐雪说道:“每一代承载幽冥皇帝魔识的人,都被称作‘幽眠者’。这是因为幽冥皇帝的魔识在他们的体内蛰伏不出犹如深海长眠,即便本人亦毫无感觉。但每过六百年,魔识会觉醒一次,传递幽冥皇帝被封印前的意志与记忆,而后重新进入沉睡状态。所以有幸接受魔识传承的这一代人,便被称为‘幽觉者’——譬如剑魔寒料峭,他就是最近一代的幽觉者。”
倪天高嘶哑道:“那楚天便是下一代的幽觉者?”
林隐雪摇头道:“不,他不是幽觉者。六百年一循环,三千年一轮回。如今已是幽冥皇帝遗留在人间的魔识彻底复苏,即将唤醒镇狱魔剑与天命之盘,重开北冥海杀回幽天二界,粉碎元神封印的时候了。楚天,将成为打破宿命,搜寻并解救幽冥皇帝被封元神的那个人。在幽冥皇帝的安排中,他或者可以被称为‘复仇者’抑或‘幽冥太子’!”
说到这里林隐雪脸上露出嘲弄的笑容,斜眼看着倪天高道:“如果我告诉你,所有的一切其实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甚至在你还未出生时,一切便已安排计划好了,你会不会对自己今天的失败感到好受一点。你一直痴心妄想不择手段想拿到的北冥宝藏的确存在,但你无能开启,你费尽心机也不过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那你呢,你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倪天高冷笑道:“我不相信你会心甘情愿将北冥宝藏拱手让人。就算那个人是你口中所谓的幽冥太子!”
林隐雪坐直了身躯,沉默片刻语气庄重徐徐地道:“你说得不错,我不会让任何人得到北冥宝藏!我要亲手毁了它,彻底终结这一切。”
“毁了北冥宝藏?”倪天高愣了愣,旋即嘿嘿大笑道:“果然是林隐雪的风格——自己得不到,别人也休想染指!”
“幽冥之路重开之日,便是三界大劫再起之时。”林隐雪冷冷道:“我不想正一教成为幽冥皇帝复活野心的牺牲品,神陆也不应该再次成为幽天大战的屠场!”
倪天高慢慢敛起笑容,说道:“难怪我事后多次前往猎户村废墟搜寻,却没能找到一点儿线索。原来当年你前往大崖山猎户村,就是冲着楚天去的?既然早知他是所谓的幽冥太子,何不径自杀了以绝后患?”
林隐雪不置可否,说道:“容器碎了,装在里面的水还是要流出来。”
倪天高哼了声道:“你以为楚天会乖乖地听命于你?”
林隐雪不答,目视前方道:“快到了——”
“轰隆隆——”海水骤然动荡翻滚,凝铸成无数巨大而湍急的漩涡,发出怒雷般的咆哮声。
幽冥战车不由自主地颠簸起来,在漩涡中艰难穿梭奔驰,越过一个又一个涡眼,不断向海底挺进。
假如楚天或者幽鳌山也在这战车上,便会惊讶地发觉眼前的那些漩涡看似杂乱无章,但水流走势却近乎和林隐雪涂鸦的那张画纸上的图形一模一样。
在这此起彼伏层出不穷的漩涡里,到处飘荡着殒落的元神残识和遗失毁损的仙兵魔宝,甚而还有仙人与魔神的肢体残骸。
澎湃的幽冥元气从涡眼里汹涌而出,令得战车愈发璀璨耀眼,像一颗划过黑暗天际的彗星,拖曳着金灿灿的光尾。
这里,就是三千年前幽冥皇帝开辟的幽冥之路出口之处,后为天界封印再次断绝了与神陆之间的联系。
突然幽冥战车被一道无可抗拒的大浪打得翻转过来。就在倪天高等人失去平衡,要从战车里甩飞出去的霎那,铺天盖地的漩涡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幽冥战车稳稳地在一片荒凉寂寥的旷野里停顿下来。
战车所在的位置前方,是这片旷野里唯一的一座山峦,如沉睡的魔龙连绵起伏不知几千里长。山顶血红色的天空波光动荡,隐隐可见北冥海翻腾的惊涛骇浪。一轮红日高悬云空,散发出来的却是彻骨寒意。
“这座山脉原是幽冥皇帝身躯中的骨骼所化,至于头顶那轮红日不用我说,你应该可以猜到它的来历。”
林隐雪端坐在战车中凝眸眺望,脸上情不自禁地泛起一缕兴奋,说道:“你不是一直都在寻找北冥宝藏么?这就是了——”
“天命之盘!”倪天高的眼里射放出炽烈的光芒,蓦然弹射而起,身上银丝哧哧消融,左手掣动应天魔剑刺向林隐雪心口。
林隐雪端坐车中纹丝不动,定定地看着满脸狰狞挥剑向自己扑击而来的那个人,带着仇带着怨,轻轻地道:“六年前,我已经死过一次。而你,竟然还想再杀我一次……”
她功力虽失道心仍在,意念微动间倪天高的喉咙里猛然“啵”的脆响,像是什么东西爆开。
倪天高一声大叫,身躯在空中痛苦不堪地扭曲挣扎,仰面喷出一大蓬热血,全身肌肤尽数开裂,渗出数以万计的细长血丝层层叠叠紧紧缠裹,左手一软应天魔剑无力地偏斜走空。
他不甘地瞪视林隐雪,意图祭出元神,不料竟被春蚕丝死死禁锢在肉身内不得脱出,并随着体内精血的凝炼迅速涣散,身躯重重摔落在战车里,不由绝望道:“想不到我倪天高英雄一世,竟死在一个妇人手中!”
林隐雪盯着倪天高的脸细细打量一番,最后喟然叹道:“我给过你机会,可你只想要永远得不到的东西!借用一句话:除了自己,你谁也杀不了!”
倪天高的身体仿佛已经僵住了,奋起最后的神威,尖声道:“这句话还有另外一个解释——除了我自己,谁也杀不了倪某!”应天魔剑猛地倒插进身体,丹裂神消气绝身亡。
林隐雪呆呆注视横倒在脚下的倪天高的残躯,脸上表情忽而喜忽而悲,眼中隐隐约约有泪光闪动。
十六年前,当他与她初遇,正是青春飞扬热血澎湃的年代。那时生命本有无数种可能,却在岁月与野心里一一凋零。曾经短暂拥有的幸福,竟然比水晶更易碎。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一阵寒风吹来,倪天高的尸体竟似像沙尘般风化剥落,唿地飘散在旷野中,再也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嗡——”失去主人的应天魔剑铿然镝鸣,裂成三段,灵气散逸光华黯淡,化作了无生气的废铁。
林隐雪默默垂首,将白银面具重新戴在脸上,听到战车后风声吼动,楚天、珞珈、晴儿、安天王和一众幸存的北冥神府首脑人物穿越涡流也来到了这里。
所有人都在打量四周的情形,眼前所见的景象却令每一个人震惊不已!
第二百零五章 记得(上)
安天王瞥了眼断裂的应天魔剑,问道:“你杀了倪天高?为何?”
林隐雪淡然道:“安天王,你七年前怎知我和倪天高会在大崖山猎户村相见?”
安天王怔了怔道:“倪天高临死前没有告诉你?”
林隐雪不答,安天王抬眼望了望那轮由天命之盘幻化而成的红日,回答道:“如果你想找那个泄密者报仇,却大可不必——适才倪天高业已亲手杀了他,所有的恩怨都已经彻底了结!”
“幽杞人么?!”林隐雪森然道:“他是死了,但事情并没有了结!”
安天王眸中精光爆绽,傲然道:“莫非林教主还想要老夫的命?”
楚天惊讶地看向珞珈,就见她神色冷峻,冲自己微微一点头,却什么也没有说。
大崖山血案的内幕到今日终于层层揭开,却发现爱与恨交织,野心与**激撞,每个人都在布局,每个人又身不由己地成为局中的一颗棋子。
幽鳌山、幽杞人与峨山月,倪天高与林隐雪,曾经的爱人与兄弟,都是局中的殉葬者。当亲情与爱情不在,付出惨痛的代价后,竟然发现之前所有的追求不过是镜花水月。
“我想你一定很后悔,当初为何要让幽鳌山加入截杀行动,以至于抢夺宝藏秘图的计划功亏一篑。”
林隐雪说道:“于是你索性假意闭关隐退,由明转暗并在倪天高身边布下幽杞人这枚棋子。自己则藏身幽元殿中,希望通过倪天高寻找到北冥宝藏。现在你如愿了——北冥宝藏近在咫尺。但是,你拿得到它么?!”
安天王双目迫视林隐雪须臾,沉声道:“神府守护北冥海三千年,如今宝藏将出岂容外人染指?所有人听老夫号令:谁能杀死林隐雪,我就传他《北冥盛典》!”
安玉京毫不迟疑跨上数步侍立在安天王身后,高声道:“愿遵天王号令!”
然而颇为尴尬的是除了他以外,冷月禅、海笑书、哥舒晓冕、寂商玄等人神色各异,却俱都站立未动。
另一边楚天、晴儿、珞珈亦均是冷冷含笑,静默不语。
“果然,”安天王声色不动,低低一哼道:“没有人能对北冥宝藏不动心!”
楚天嘿然道:“我只是觉得你很恶心!”
安天王看着楚天摇摇头道:“念在你平叛有功的份上,我适才还想让你开府传宗成为三公世家。现下看来,老夫的想法未免有些一厢情愿了……”
话音未落他的体内华光盛放,身剑合一卷荡无边杀气朝着高坐在幽冥战车之上的林隐雪掩袭而至。
“嗡——”晴儿一声冷叱,颤动定界魔枪纵身而起,凌空截击安天王。
不曾想安天王头顶光雾蒸腾,一尊元神赫然出窍,掣动千年魔剑反斩晴儿!
与此同时他的胸前掠出两束精芒,瞬间凝成两尊修为堪比大千空照之境的鬼圣,分从左右夹击晴儿。
“晴儿!”林隐雪腾地从战车中站起,脸上血色尽失,方才醒悟到安天王真正的目标并非自己,而是掌握了定界魔枪的晴儿!
不仅是她,楚天、冷月禅、护教四大^法王……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安天王会声东击西突袭晴儿,更未料到他的身上竟还隐藏着两大鬼圣!
“晴儿——”楚天睚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扑向战团。
然而来不及了,千年魔剑与定界魔枪迎头碰撞,两大鬼圣的身影似烟如魅趁虚而入,掌爪齐施斩击晴儿。
林隐雪情不自禁地闭起眼,无法接受爱女惨死的景象。
魔教四大护教法王中的金阳法王、红月法王身形疾起,各运日月魔轮去势如电;
“唿——”虚空中洞天机的身形从须弥洞天里闪出,上清古剑风起云扬电掣而来;
楚天怒啸如龙,竭尽全力掣动苍云元辰剑似一道雪白闪电绝望地奔袭……
但晴儿知道,所有人的努力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她的目光穿越虚空望向楚天,恋恋不舍地从心底里轻轻唤道:“哥哥……”
“轰——”她的身侧蓦然盛绽开一团绚丽的霞光,竟是千钧一发之际珞珈施展出“天人无相”神功闪遁而至。
她仿佛有未卜先知的神通,在众人尚未意识到安天王要对晴儿出手的时候,便捷足先登闪遁过来。
“砰!”她沉肩撞开晴儿的娇躯,左手纤指连弹激射出两支发簪,飞刺左侧舞雩鬼圣章鸿唱的掌心。
章鸿唱低哼声双掌凝动白光五指猛扣摄住发簪,气劲到处“铿”的脆响,将两支发簪生生拧断。
“啪!”珞珈右手拔出魔箫与右侧魁阴鬼圣宇帝仰袭来的双爪对撼,激溅出一团团夺目的光花乱流。
“噗!”突然千年魔剑化作一道寒锋穿透了跌宕起伏的光澜,深深扎入珞珈的胸口,殷红色的鲜血如凄艳的雨花在流光溢彩的虚空里怒放开来。
珞珈的樱唇中发出低低一声浅吟,娇躯一颤又被章鸿唱与宇帝仰的掌爪击中!
一霎那,世界仿佛完全静止。
天地失去了颜色,四周万籁俱寂甚而听不到人们紧张的呼吸声……
一抹藕荷色的身影在桃花般盛开的血雨中,凄美的凋谢,缓缓地向着无边黑暗的深渊里飘落,飘落,飘落——
“不要!”
“珞珈!!”
“珞珈你别死!!!”
刹那中楚天的心底有无数的声音在呐喊,在呼吼,胸中明明爆发出惊恐的呼叫,嗓子眼却被什么东西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如同巨厦在轰然坍塌,化为了废墟化为了残烬。
他木然张开双臂接住了珞珈的娇躯,触手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像电流一样颤栗周身,凝视着她苍白如纸的绝美容颜,楚天下意识地探出手去想阻止她胸口的鲜血喷涌而出,却眼睁睁地任由那温暖宝贵的血染红自己和她的全身而无能为力。
这时候,洞天机、金阳、红月两大^法王已经和安天王、章鸿唱、宇帝仰短兵相接,一团团雄浑的罡风爆裂,直杀得天昏地暗风云变色。
然而这所有所有,都已经和楚天和珞珈毫无关系。
他紧紧拥抱着她,将她呵护在自己的臂弯中,拼命将云麓灵气灌注进她孱弱的体内,心却不断地在往幽渊中沉坠。
安天王的一剑割断了珞珈的心脉,灭绝了她所有的生机。再加上两大鬼圣的合力重击,即便是散仙之体亦无法承受!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楚天……”珞珈黯淡的双眸温柔地凝视楚天,似乎想将他脸庞上每一寸的模样都牢牢记住,好带去另一个世界。
“我……本是晴儿死后的一缕魂魄,经过三千年的修炼,重启天命之盘回归今生。为的就是能在这一刻,替她挡下那致命一剑,改写本已注定的宿命……”
楚天的心头砰然巨震,电光石火间有关珞珈的所有疑团都迎刃而解,奈何心更痛,情更伤。
难怪珞珈得知自己要去幽元殿后的反应是那样的反常,难怪她曾试图阻止晴儿前来,难怪她会对他情有独钟无怨无悔!
三千年的轮回,她悄然而来,只是因爱而生,更要为爱而死。这独自隐藏的似海深情,承载过多少难言的苦痛。
“命运不容亵渎……任何试图改变命运的举动和言语,都会遭受天谴反噬。我不能做得更多,只能在最后一刻牺牲自己替代晴儿,这样她和我就都能陪你走过一段路——就像月亮陪着大山,大山陪着小河……”
珞珈注视楚天的眼中有温柔有哀伤有难舍难分的深情,她的娇躯在痛楚地颤栗,体内的生命飞速流逝,双手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别死,不要死,我不许你死!我不许你就这样离开我。”楚天五内如焚,贴紧珞珈的脸颊泪流满面道:“倪珞珈,你是不是又想和我玩游戏?好吧,我认输,这次你又赢了——你总可以活过来了吧?”话语说到最后,已是难以成句。
珞珈的脸上流露出一缕爱怜,露出最后一个美丽笑容道:“我这一生,最开心的便是找到你的那一天。再吻我一次好么?”
楚天闻言心如刀绞,毫不犹豫地低下头亲吻在珞珈冰凉的樱唇上。
珞珈闭起双目,燃烧着生命里最后的一点热量,与楚天忘情地拥吻缠绵。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是谁在池中轻歌,是谁在灯下曼舞,是谁潭边弄箫月下御剑?
原本以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原本以为可以并肩靠做在海滩上,看日出日落夕阳西下;原本以为岁月没有尽头;原本以为这一生一世离别还会有重逢——
一幕幕魂断神伤的画面从楚天的脑海里浮现而过,他感觉到珞珈的气息愈来愈微弱,迷迷糊糊好似听她在呼唤道:“笨蛋,你要记得……”
蓦地,所有一切戛然而止。
她的樱唇变得僵硬,唇角兀自凝着一抹温柔的微笑,只是紧闭的眸中有两滴晶莹的泪光溢出,像是珍珠在一闪一闪。
“记得什么,你说下去,我在听!”楚天轻轻摇晃着珞珈。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可怕的念头慢慢占据脑海,不论如何拼命驱赶都无济于事。
他缓缓抬起头,盯着她含笑熟睡的俏脸,终于意识到从未想过的可怕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
于是不会再有人在自己的耳边轻嗔薄怒地骂他“笨蛋”,也不会再有人和自己共撑着一把油布伞十指相扣地一起漫步过幽长寂静的雨巷,再不会有人促狭地轻咬自己的耳垂,更不会有人咬牙切齿地在耳边说:“小贼,你害人匪浅——”
登时,楚天呆如木鸡,一颗冰凉的泪珠无声无息滑过面颊滴落在珞珈的胸前,渐渐化开衣衫上的那抹鲜血,像极了一朵红艳艳盛开的鲜花。
佳人来无踪,佳人去无影。
从此离别,再不重逢。
第二百零六章 记得(下)
“我投资的眼光一向不错,你跟着我,肯定能赚得钵满盆溢。”
“记着哦,明年这时候你要还我五万八千五百两。”
“记得,你是我的。”
“但也不要全部放开,否则说不定有一天我就会飞了。”
“好,记住你说的话,永永远远。”
“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就坐在前院的花树丛中看着夕阳下的大海,在涛声里睡去。等到了夏夜,便手挽着手走在荷塘边,一只只萤火虫在我们的四周飞舞,凉爽的风里传来声声虫鸣。”
“你说的话,可要全都记得。”
迷迷糊糊地,他听到珞珈的声音在耳畔诉说,时而狡黠时而温柔,时而凶恶时而郑重,却从不曾有过忧伤的时刻。
——是的,我说过的话全都会记得,永永远远地记得。
你陪我度过的日子,每一天我都会珍藏。你陪我走过的每一段路,我也都会放进心里,永永远远不忘。
可你为什么要突然消失,我该到哪里才能找回你——
楚天的手指轻轻拭去珞珈眼角溢出的泪水。
一抬眼,他看到了晴儿和幽鳌山。
晴儿一直默默地守护在楚天的身边,同样也明白了这一切,她的身体也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如果不是珞珈,此刻她业已香消玉殒,一如本应注定的命运。
她霍然醒悟到珞珈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可惜的是明白得太晚了。
“嗡——”弦声镝鸣,涅磐魔弓光华闪烁照亮黯淡幽咽的虚空。
晴儿的素手轻捻神箭“斩枭”弓开满月,灵觉锁定二十丈外的安天王咽喉,一双清凉如水的明眸中怒意沸腾,体内魔气瞬时近乎抽空,毫无保留地注入斩枭神箭内,箭锋低低咆哮释放出浓烈杀气。
“咻——”弓开满月,斩枭神箭化作一束笔直的幽蓝色强光,一往无前穿透激荡的罡风,直朝安天王的咽喉激射!
安天王凛然一惊,他在被晴儿灵觉锁定的一刹便已生出感应,却无法抢先下手扑袭对方。
适才他孤注一掷祭出元神,又召唤两大鬼圣同时出手偷袭,本是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晴儿手中夺得定界魔枪,以此驱动幽元之力与林隐雪争抢北冥宝藏。
孰料珞珈横空杀出以身相代救下晴儿,以至于功败垂成非但未能抢到定界魔枪,反而激起在场众人熊熊怒火。
洞天机后发先至,上清古剑浊浪排空怒云翻卷,已将他牢牢罩定。
他得楚天无私相助,终于修成正果金身重铸,修为直臻昔年全盛之境,这一出手剑走空灵飘渺莫测,又岂是洞上原父子所能及万一?
安天王不敢怠慢,只得全力以赴挥剑招架,心中懊丧无以复加。
那边金阳、红月两大魔教护教法王的亦拍马赶到,截住章鸿唱翻翻滚滚斗作一团。
寒星、光辰两大^法王稍慢一线旋踵而至,亦加入战团大战宇帝仰。
安天王久战之下又伤了一臂,与洞天机甫一交手即知此老修为通天,自己绝无胜望,耳听神箭破空射来,不由得对珞珈更是恨之入骨。
他情知此刻若不退走,待众人围攻上来,势必凶多吉少。当下身形暴展催动真元肋下硬吃洞天机一剑,口中厉啸挥动千年魔剑铿然劈斩斩枭神箭。
火星四溅,斩枭神箭剧烈摇颤方向稍偏,贴着安天王的元神掠过,钉入他的肉身之中。
“砰!”一阵血肉横飞,他的肉身被斩枭神箭轰成齑粉漫天飘散。
气机牵引之下安天王低嘿一声,顾不得肉身被毁元气大伤,身形借着斩枭神箭反挫之力飞速弹射,向战团外遁去,企图依靠北冥海中的充沛灵气温养保住元神不散,异日东山再起尽诛今天在场之人。
不意冷月禅、海笑书等人正守在他欲要突围的方位上,安天王心头微凛,自知只消稍作耽搁被洞天机从后赶上,自己这辈子就休想能够再看见明天的红日。
念及与此他凝动真元祭起“黑阳太圣诀”,千年魔剑光焰蒸腾卷裹元神幻化成为一轮黑色太阳,剑气旋动吞噬万有,轰向冷月禅等人道:“挡我者死!”
“天王不可——”冷月禅大吃一惊,来不及再说后半段的话,匆忙运剑抵挡身形向一旁疾闪。
“轰!”数位北冥神府高手联袂与安天王的“黑阳太圣诀”一记对撼,光芒如瀑流散,气浪惊天而起,震得虚空好似也在晃动呻吟。
安天王元神剧烈摆动,极力稳住御剑诀冲开一条血路,便想借着余势遁出生天。
猛听冷月禅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叫道:“笑书——他是你的儿子啊!”
“你说什么?!”安天王身心巨震,就看到海笑书半爿头颅被自己的剑芒削落,身躯寸寸开裂血流如注,扑倒在冷月禅的怀里已没了生气。
冷月禅抬头望着安天王,惨笑道:“天王,笑书是你和离画影的嫡亲骨肉。离公在自爆元神前,用传音入秘嘱托我,一定要将他照顾周全,好等您出关后父子相认,传承大统。可你——”
安天王闻言如同五雷轰顶,呆呆望着儿子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的尸首,大吼道:“你怎么不早说,混蛋!”
话音未落下,就被一声悲怆辽阔的啸音生生掐断。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一霎那,楚天的心头出离了忧伤,出离了愤怒,灵台如明月照大江,脱离了尘世的一切喜怒悲欢,生死离别。
只是一抹寂寞的况味萦绕心间,更感受到那大雪飘洒里有人孑然舞剑,醉歌独行的孤寂意境。
“唿——”天地洪炉像是彻底打开闸门的洪水,不可遏制地扶摇直上冲破肉身与天地间的重重枷锁,在楚天头顶盛绽开绚烂瑰丽的光花,一尊元神如魔神莅临倏然出世,面容沉静如水眉宇间却蕴含着一缕数说不尽的寂寥与悲怆。
天地孤鸿影,伊人独往来。
她走后的世界,已无我任何的眷恋与寄托,那一抹如晨星般璀璨的笑容从此消失在了天际之间。
所有的怒火与仇恨都在顷刻间升华凝炼成磅礴无铸的杀意,楚天的双目无情无欲,却似深不见底的幽潭,凝结着亘古不化的忧伤寒冰,穿越过无数人交织的视线,射落在安天王的脸上。
一瞬间安天王升起一种被雷斧电刃劈裂的错觉,心底里不由自主冒出寒意,只感到万水千山上下三界,自己已被苍云元辰剑生生世世地锁定,无处可逃!
但他毕竟是坐镇北冥神府数十年,修为臻至大千空照之境的绝世枭雄,迅即沉稳心神抵挡住楚天杀机侵袭,猛催真元千古魔剑光华再亮,身剑合一御动“黑阳太圣诀”逆流而上,碾压过层层离乱光风直压楚天!
四周的气温遽然下降,虚空中忽然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洒洒晶莹剔透,好像是上苍的眼泪在飞。
下雪了。
楚天深吸一口气,视野里那轮黑色的邪阳迅速膨胀逼近,吹动着四边的云呜呜低泣,如同唱响的丧歌。
莫名的,那轮黑阳渐渐幻化成了珞珈娇俏的笑颜,仿似在说:“楚天,你要记得保重自己——”
楚天的心弦一颤,目光穿透虚空,穿透北冥海,穿透流金岁月悠悠华年,恍惚中回到了那个风雨如晦的日子,红枫飘舞携手下山,在身后迤逦足印相伴相随。
曾记否,那个遗世独立自我放逐的少年,满身是伤愤世嫉俗地从山间走来?
是你用温柔融化坚冰,令他敞开心扉接受世界。
而今,他已成长为顶天立地的铁血男儿,只想为你挡风遮雨,而你却已不见……
楚天心融道海,但感天意茫茫生死沉浮,金丹元气滚滚燃烧,苍云元辰剑龙吟千秋光耀万丈,元辰七印霍然升腾,七印连珠萦绕身周,剑光宝气姹紫嫣红,用生命与热血铸就一曲浩然长歌!
虚空深处忽有雄壮啸声响彻天地,五道镜像英姿勃发睥睨乾坤,或轻吹晓风残月天籁之刃纵横肆虐,或拳出日照大日如来,或法印翻转天机渺渺,或料峭春寒剑指苍穹,或掌握“玄彰道德印”、“虚芜寂灭印”和“雷霆玉枢宝印”如日月旋转,一时间龙吟虎啸流光溢彩,浩荡霞光披被四海。
安天王瞳孔收缩,却看见在这鼓荡澎湃的剑海之中楚天元神屹立伟岸如山,高擎起苍云元辰剑引动四方风云,漫天大雪呜呜呼啸凝聚成一条条腾夭银龙,无瑕如玉气壮山河,遮蔽了妖艳黑阳,弥漫了整座虚空。
天下有雪诀!
纵情深如海,万死不悔,却怎堪恋这一世的风情如雪?
楚天的眸中泛起深深的伤痛与落寞,剑意奔腾瞬时臻至浓烈巅峰,仿佛连每一缕风每一丝空气都充盈着伤恸与孤寂,最终汇聚成为不可一世的怒与恨干戈八荒,朝向无尽宇宙连天飞雪!
你走后,我的世界一无所有,只剩一片荒原。
请回来,带走我的灵魂,让我随你去,任何地方。
第二百零七章 佳期如梦(上)
“咄!”楚天低低一喝,元神与苍云元辰剑水乳融交浑然一体,化作一道劈裂乾坤的雪白剑华义无反顾地涌向那轮在风雪中摇摇欲坠垂死挣扎的太圣黑阳。
虚空大亮,在这苍茫天地之中已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够阻止他掣动天下有雪诀,斩杀安天王于苍云元辰剑下!
光阴仿佛在被无限地拉长,空间却在急遽地浓缩。
洞天机、幽鳌山、晴儿、林隐雪、四大护教法王、冷月禅……所有人的心情不自禁地追随着那一抹惊世剑光起起落落千回百转,身形一退再退兀自感到剑气催压灵台摇颤。
但是每个人都明白,这一剑楚天只为珞珈,只为柔情似水豪气天纵。
“砰砰砰砰砰——”震耳欲聋的轰鸣猛然将众人惊醒,一串串流光盈天如同火树银花鱼龙夜舞。
“千军破”、“大日如来”、“天机印”、“裂海断流”、“玄彰道德印”、“虚芜寂灭印”和“雷霆玉枢宝印”如乱石穿空卷起千堆雪浪轰击在太圣黑阳上。
顿时剑气消沉元神扭曲,安天王的啸声由高亢急转暗哑,千年魔剑摇摇晃晃如在风口浪尖的一叶扁舟挣扎颠簸,好似随时都会倾覆粉碎。
他的心头一寒,察觉到周身元气被一股股雄浑犀利的气劲疯狂切割,千年魔剑嗡嗡哀鸣显现出丝丝缕缕的裂痕,“黑阳太圣诀”几经重创如日暮西山哧哧幻灭,将自己的元神彻底暴露在楚天的剑气之中。
这时候,他的眼前骤然亮起一片白茫茫席卷万载沧桑的雪光,苍云元辰剑龙起神陆峥嵘崭露,破开气若游丝的黑阳剑芒直捣黄龙。
“碎!”安天王纵声呼喝,攒聚超逾一甲子的真元灌注千年魔剑,令得黑色邪阳回光返照熔炼白雪,锋芒如冰直击楚天元神。
“哥哥……”
下一刻万籁俱寂,所有的景物俱都被一团鼓啸而来的白色强光吞没充斥。
虚空在无声中碎裂,一束束浑圆的光芒刺穿天幕流散于未知的空间。
不,不是无声,只因这激撞轰鸣过于雄壮激烈,超出了听力所能接纳的极限!
尽管众人早已全神戒备运气护体,然而依旧禁不住心旌摇荡生出末日来临之感。
洞天机和晴儿拼命护持楚天的肉身和珞珈的遗体向后闪退,但觉天崩地裂好像一瞬间又回到远古洪荒。
“哥哥!”
“小楚!”
“楚天——”
人们在心中呼唤呐喊,所有的意识却被滔滔涌来的浊世洪流冲碎,恍若漫长而难熬的千秋万世,只在这无尽轮回里隆隆而过。
甚至是洞天机也未能看清楚“天下有雪诀”与“黑阳太圣诀”最后相撞一刹的景状,没有人知道安天王是生是死,楚天的命运又将如何?
飘飘洒洒的大雪还在下,落在人们的心头却成为一羽不能复加之重,压得喘不过气,压得不能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恢弘圣洁的白光缓缓褪淡,饱受创伤的虚空一点一点重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小楚!”洞天机第一个看到了楚天,看到他的元神静静飘立在那座由轮转魔君遗骸所化的山峰之巅,俯瞰脚下乱云飞卷处。
不到十丈远的地方,安天王单膝跪地像是在对楚天顶礼膜拜,左手死死抓握黯淡无光的千年魔剑倒插入石,正竭力抬头望向那立在高处的孤独少年。
苍云元辰剑由下而上斜插进安天王的元神,从他的后心露出半截森寒锋刃,浓烈的元气蒸腾飘散,眼睛里的神光如残烛般徐徐暗灭。
“天意——”他至今仍旧无法相信自己会败在一个少年手中,以这样的方式被结束了一切。
“叮——”千年魔剑一记哀鸣寸寸碎裂,安天王的左手顿时失去依撑垂落在地。
他一咬牙摇摇晃晃站立起来,面目狰厉瞪视楚天,短暂的视线交织对峙之后,元神砰然爆裂灰飞烟灭。
苍云元辰剑激射而起,在空中画过一道弧光斜插进楚天的脚下。
楚天默默无语地伸出双手攥紧剑柄,仰头眺望被光尘遮蔽的那轮天命之盘,猛然发出一阵穿金裂石的长啸。
所有的愤懑悲伤,所有的去日柔情,都融化在浩浩汤汤的啸声之中冲上云霄,惊得冥海狂涛跌宕,巍巍苍山瑟瑟战栗。
在山脚之下有魔教教主林隐雪,有护教四大^法王,有北冥神府的世家家主,还有洞天机这样参透大千空照真谛的六百年前绝世人物……
但此时此刻他们的心神尽为这少年所感,仰视峰巅上空的楚天,霎那间无不想道:“千年气运,此子天成!”
只是他的身影孤单,若是珞珈还在,却必定会咯咯一笑,嘲弄道:“笨蛋,你发什么疯,还让不让人睡觉?”
然而现下的珞珈却静静依偎在楚天肉身的怀中,任他的啸声惊天动地却再也不会醒来。
——真的睡着了,再不会醒。
楚天的啸声竟是越来越慷慨悲壮,似乎毫无力竭之虞,元神微微晃颤冒出缕缕金红色烟气,直如杜鹃啼血残阳似海。
他的思绪在啸声中奔驰,昨日种种历历在目,心中不由得记起洞天机曾经说过的话语:“回来时物是人非,惟见一捧黄土,才发现还有许多答应过她的事没来得及做。小楚,你要珍惜。”
猛地心狠狠一恸像是扯断了一样,不经意里潸然泪落。
不知过了多久,楚天的啸声徐徐停歇,余音兀自在寂寥空阔的旷野里隆隆回荡。
安玉京渐渐回过神来,悄悄欺近楚天的肉身,猛地挥剑斩落道:“小贼,你杀了安天王,大逆不道十恶不赦!”
不料晴儿早有防备,见他魔剑攻来想也不想纤手掣动定界魔枪如赤电飞挑而出。
“铿”的金石脆响,安玉京连人带剑跌跌撞撞飞了出去,刚想稳住身形便觉脖颈剧痛竟被人从后头用手牢牢掐住,耳边就听洞天机怒哼道:“小王八羔子,你主子杀了人家的心上人,你还想趁火打劫?”劲力透入将安玉京全身骨骼震碎甩手扔出去多远。
安玉京一声惨叫像死狗般跌落在地,七窍流血恨恨道:“幽鳌山……你袖手旁观却不为天王报仇雪恨,居心何在?!”
幽鳌山冷然注视安玉京,沉声道:“这话你为何不对珞珈说?”
安玉京一噎,看着默立在旁的一众北冥神府高手,犹如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又叫道:“冷月禅、寂商玄,你们为何不说话,莫非也想背叛神府?”
冷月禅和寂商玄对望一眼,双双走近安玉京道:“玉京老弟,难得你对安天王这般忠心耿耿,着实令我等汗颜。如今天王驾鹤西归,黄泉路上好不寂寞,不如你也随他而去做个伴儿!”说着话各出一掌击中安玉京胸口。
安玉京顿时一命呜呼,面容狰狞双眼瞪得滚圆,端的是死不瞑目。
此举颇出林隐雪意料之外,她目光一扫见宇帝仰、章鸿唱早已趁乱逃走不知所踪,在场的北冥神府高手经过三番两次的内讧争斗死的死、伤的伤,仅剩幽鳌山等寥寥十数人,能令自己有所忌惮的惟有洞天机一人而已。
却见洞天机身形一晃飘近楚天,一掌抵在他元神背上注入精纯上清灵宝真气,劝慰道:“小楚,人死不能复生,珞珈这丫头是心甘情愿的,就让她……安心去了吧。”
不妨楚天摇摇头,低哑的嗓音道:“我要把她找回来。”
洞天机苦笑道:“她已元神涣散魂魄飞升,纵然是大罗金仙也无法回天……难不成你还能去幽冥界找她?”
楚天没说话,他一语不发保持着沉默,可眼神中分明跳跃着光华分明在说“是”。
“不成的,小楚,你不能做傻事。”洞天机倒吸一口冷气,定定看着楚天道:“亡灵便是亡灵,就算你能够去到幽冥界,寻回珞珈的魂魄,她也已不再是珞珈,甚至可能已转世投胎重入红尘。”
楚天的元神巨震,肉身感应之下“哇”地喷出一口鲜红热血。
他知道洞天机说的是实话,且不论人冥两界通道已被封印,除非有一天自己能够彻悟大千空照至境从而羽化飞升进入天界,才能设法转道前往。但这一天,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而是一生一世的光阴也未必能够。
说到底,他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楚天的心骤然烦躁到极点,忽然间肉身紧闭的双目微微一颤,自眼角渗出两颗血泪。
恍惚中就听林隐雪说道:“楚天,我有一个办法,也许能够救活珞珈!”
楚天犹如在无尽黑暗中觅得一线光明,霍然望向林隐雪,目光中却有一丝怀疑。
林隐雪似乎猜到楚天心中所想,凝视珞珈了无生气的容颜,幽幽道:“别忘了,她是我三千年后的女儿。”
一瞬间,楚天觉得那位曾经熟悉的林夫人仿佛又回来了,心中升腾起希望,颔首问道:“什么办法?”
林隐雪徐徐回答道:“你可以将珞珈的遗体用云麓灵气保存起来,每日再喂食一滴泉水,她的肉身便不会腐烂。然后催动天命之盘唤醒沉睡中的镇狱魔剑,用它劈开冥海,寻回珞珈的魂魄!”
楚天呼吸顿止,疑惑道:“你是要我逆改天命,剑碎冥狱?!”
霎那间四下一片死寂,气氛骤然变得压抑紧张。
洞天机两眼一翻想说什么,话到嘴边看看楚天又强行咽了回去。
楚天不由自主想到了在厄狱古林中寒料峭所说的那些话语,仿似一个神秘魔咒,吸引驱动着自己一步步走向他所预言的道路。
沉默须臾,他不自禁地抬起头眺望那轮高高悬挂的红日——天命之盘。
慢慢地,它好像化作了珞珈那漫不经心而又神秘莫测的笑靥,如此熟悉却又那么遥不可及。
他有所决断,沉声问道:“我如何才能收服天命之盘?”
林隐雪吃了惊,愕然道:“怎么,你不是幽冥太子?”
楚天怔了怔道:“幽冥太子是谁?”
林隐雪如遭重锤,娇躯无力地坐倒在战车里,失神地望着楚天困惑的脸庞,喃喃道:“不,不可能……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和楚天一样,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林隐雪究竟想说什么。惟有洞天机隐隐约约猜出了一些她话语中隐藏的意思,心情竟是一松,咕哝道:“不是才好,敢情寒老魔也有失算的时候——”
这个“候”字刚刚出口,猛听得云空中金鼓一般的隆隆轰鸣,那轮天命之盘衍化的红日毫无征兆地开始裂变分化。
一团团刺目生花的血红色光球喷薄而出,在天幕之上画出无与伦比的璀璨赤芒洒落下来,轰击在旷野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激起冲天火柱。
一阵阵的地动山摇,虚境里充满了红色的光火,整座空间像是动荡的波纹在扭曲燃烧,一切都在眨眼间变得不真切起来。
红日如同一枚碎裂的鸡蛋壳,“喀喇喇”崩裂出无数黑黢黢的深壑,沛然莫御的幽元之力化为无可阻挡的恐怖火焰熊熊高炽,仿佛要将万物蒸发烧灼成飞烟。
广袤的旷野宛若被烈焰烤爆的琉璃,不停的碎裂熔化,一股股亮红色的熔浆似暴怒的巨龙蹂躏大地,将所过之处化为一片片虚无的废墟。
天命之盘竟已完全爆裂,从里面蓦然喷出出一束流星般的红芒,刺得众人双目剧痛如盲,眼前充斥着一团血红强光伸手不见五指。
“轰——”传说中幽冥皇帝遗骸所化的山峰在霎那间坍塌粉碎,凛冽的寒风席卷虚空,充满天地毁灭的绝望意味。
所有人都有一种神魂出窍的感觉,思维意识也如同那山峰一般的塌陷崩溃,浑然不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是生或是死?
第二百零八章 佳期如梦(下)
一轮弯弯的月亮挂在中天,暗红色的冷光洒照下来,将峡谷上空的浓雾渲染得如同从大地伤口中不断流淌出来的鲜血。
这里是放逐者与亡灵聚居的世界,永远没有白天与黑夜之分,永远看不到阳光,也没有春天与夏天。从它诞生之日起,就已注定要被黑暗与寒冬笼罩。
狂风带着刺骨的寒冷隆隆呼啸过这座长达两千余里的大峡谷,在身后留下翻卷的雾气和孤寂的回声。
这里没有一丝的生气与温暖,有的只是杀戮和毁灭。
“唿——”死寂之中,忽然有一团黑黢黢的影子在寒雾里掠过。
这是一头在度朔山脉中常见的孓死鸟,体型庞大约有一人多高,双翅完全舒展开来超逾一丈,全身长满金属片般的黑色羽毛,细长的脖颈上生有一白一灰两颗纺锤形的怪首,却是雌雄同体之征。
孓死鸟模样的看似残暴凶狠,实则胆子极小,从不敢主动攻击猎物,只以尸骸中残留的精血为食,对人倒也无甚大害。
这头孓死鸟飞得并不算高,始终与地面保持着约莫二十余丈的距离。这样做不仅有利于找寻峡谷中的食物,同时也能避开在高空中肆虐横行的玄穹冥流。
它孤零零地沿着峡谷飞行出一百多里,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拍击双翅俯冲而下。
只见峡谷中段一片往下凹陷的洼地里,横七竖八布满了尸体。从死者穿戴的盔甲上印刻的图腾徽记以及那几面有气无力躺倒在地的旌旗来看,应是两支分属不同阵营的魔战士,不知何故竟然在一场血腥厮杀后尽皆葬身于此。
对已经饿了半个多月的孓死鸟而言,眼前的发现无异于一顿从天而降的丰盛美食。它降先小心翼翼地在低空盘旋了一圈,在确认周围十分安全以后,才降落到洼地中,将锐利如锥的长喙插入一名魔战士额头上洞开的血窟窿里,贪婪地吮吸起来。
它也是饿极了,一连吸干了七八名魔战士尸骸中残存的精血依旧未感知足,又摇摇晃晃迈着步来到下一个魔战士的尸首前。
这是一名年轻的魔战士,身材修长相貌英俊,却因长期的酒色无度而导致肤色苍白枯燥,脸膛上隐隐泛起青气。他身上的铠甲基本保存完好,脖子上却被箭矢射穿出一个杯口大小的窟窿眼,胸前印刻的弯月状徽记四周,有一圈金红色的彼岸花花枝缠绕,花枝上生长出的三片银叶,象征他生前曾是这支队伍的首领。但现在和其他人一样,仅仅是孓死鸟即将享用的美餐而已。
谁知孓死鸟刚刚在他的身旁站定,这名年轻的魔战士突然睁开双眼,左手快逾飞电抓住它粗壮的右腿猛地一扯。
孓死鸟猝不及防,惊恐地尖声长唳振翅往空中飞去,企图挣脱魔战士的擒拿。
魔战士的左手紧抓不放,身体却被孓死鸟从地上带起。他想也不想,顺手握住斜插在身边的一柄雪白魔剑,往孓死鸟的脖颈上狠狠劈下。
孓死鸟一记凄厉的惨叫,双翅无力地扑腾了几下,重重摔回地面。
魔战士不由自主松开了孓死鸟的右腿,伤口的剧痛令他忍不住低哼了声,双目却望着手里紧握的那柄魔剑一愣,脸上露出迷茫之色。
这柄魔剑四尺长三指宽,剑身通体莹白,像是一道道祥云纹样交织凝炼而成。剑柄中央镂空镶嵌着一枚徐徐运转的绚丽宝珠,正在不断吞吐虚空中的幽冥之气。
“苍云元辰?”魔战士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脖颈上的伤口,神情变得愈发的困惑。
他横过魔剑,纯净如雪的剑身上缓缓映照出一张俊秀而怯懦的面容。
魔战士的眉头皱了皱,左手五指捏攥成印口中沙哑的声音低喝道:“咄!”
“哧——”元辰宝珠中应声溢出一团乳白色的清冽灵气,如丝如缕渗透进他的身躯。须臾之后脖颈上的箭伤“嗤嗤”冒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结痂愈合。
他伸手拖过孓死鸟的尸首,仰起头“咕嘟咕嘟”灌了几口从脖颈里汩汩流淌出来的金绿色魔血,全身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只觉得这血又腥又冰,很不好喝。
他强忍恶心又逼迫自己喝了五六口,身体里渐渐有了点儿暖意,这才丢开孓死鸟,以剑驻地站立起来,目光一扫便看见自己左手食指上戴着一枚古朴无华的青铜魔戒,戒面上镌刻着一朵六瓣魔葩,却叫不出它的名称。
四周一片荒凉寂暗,红月一动不动定格在空中,浓烈的寒雾遮蔽了两侧的山崖,脚下的岩石黝黑坚硬,露出嶙峋的棱角,厚重的靴子踩在上面还能感到搁脚。
一百多具尸体静静地躺在洼地里,其中至少有一多半身上并没有伤口,瞪大的双眼中满是惊骇,五官扭曲变形泛出诡异的死灰色,显然是在激战过程中被某种突如其来的可怕力量在刹那间夺去了性命。
在这将近两百具尸首里,仅有四十多个魔战士和幸存的年轻人一样,胸前铠甲上印刻着血红色月牙形的徽记,徽记周围的彼岸花花枝上有的是两片银叶,而更多的只有一片。
年轻人随手捡起一块掉落在地的红色铭牌,借着微弱的光线凝目审视。
铭牌的正面是一模一样的月牙图腾徽记,反面则是用阳文雕刻的“寂然卫”、“虎贲营”、“峡北镇”、“阮元超”等字样。
同样的铭牌年轻人的腰间也系着一块,唯一的区别就是姓名换作了“暮成雪”。
除此之外,还有数十头身躯硕大的魔骑倒毙在地。这些魔骑外形酷似猎豹,站立的时候约有半人多高六尺余长,遍体金黄色的鬃毛犹如丝缎般光滑浓密,唯独额头上有一块白斑,被人为修剪成了月牙形,自当是这些虎贲营魔战士的坐骑。
剩下的一百多具尸首的盔甲装备五花八门,但在额头上都统一缠着条绣有黑色骷髅头的白头巾,却并未佩有类似虎贲营魔战士那样标记的身份铭牌。
年轻人默默伫立,环顾着四周血腥凄冷的景象,心里面发出了一声苦笑。
他到现在仍旧未能弄明白,为何一场天地异变后,自己的元神会莫名其妙地来到了一个陌生世界中,还进入到一名魔战士的躯体里,霍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名年轻的魔战士已经死亡,只是脑海中还保留着部分残存的记忆片断,正在被这具身体的新的主人慢慢吸收。
暮成雪,寂然卫虎贲营峡北镇镇指挥使,奉命驻守峡北镇,负责度朔山大峡谷北段一千余里的通路安全。约在三个时辰前率部例行公事巡逻至此,突然遭遇骷髅会一百多名魔武士的伏击,寡不敌众近乎全军覆没。
紧接着还有一段段暮成雪遭人欺凌戏弄的影像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年轻人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看来骷髅会找上他,就是因为这家伙胆小怕事忍气吞声的性格,却是个让人随便掐掐的软柿子。
毋庸多问,这年轻人便是楚天。
他的元神如今附体在暮成雪的身上,初步吸收了对方残存的记忆,知道自己是被天命盘传送到了幽魔界的某个地方。但这里的景象,和自己原先的想象不尽相同,而新的身份也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当务之急,是在幽魔界界中寻找到珞珈的魂魄,然后带着她一起回返尘世。
然而这件事情说起来容易,真正要做却是势必登天。姑且不说珞珈的魂魄飘零到何方自己无从知晓,就是眼前的处境已足够他挠头。
这条贯穿度朔山脉的大峡谷长逾两千里,无论往哪一个方向行走,都有千余里的路程。头顶上方三十丈就是传说中的幽魔界玄穹冥流,罡风凛冽漩涡密布,根本就不能御风飞行。
即使在低空,如同脱缰野马般狂奔的大风也同样教人举步维艰,御风飞行的速度并不见得会比徒步行走快上多少。
早知如此,倒该留下那头倒霉的孓死鸟,好歹也能当作坐骑载着自己飞出峡谷。
这时候远处传来隆隆轰鸣,一艘外型奇异的幽魔界商船正从洼地上空缓缓驶过。
它宛若一只黑色的金匣,四四方方稍显扁平,船体上的符印星罗密布闪烁着妖艳的红芒。船头雕刻的是一尊魔兽狰狞的头脸,船尾两侧分别铸有一个昂首怒啸的龙头,不断从张开的血盆大口中喷吐出绚烂的蓝芒,以此推动商船前行。
在商船顶部,还有四根粗大的桅杆向外探出,杆上的巨帆吃足了罡风,如同巨鸟的黑色羽翼般在虚空中翱翔。
忽然空中响起一阵嘹亮的长唳,一头灰扑扑酷似蝙蝠的魔禽摆动双翼,在洼地上方一圈圈地盘旋环绕,却是商船里放出的一只“雷公蝠”发现了洼地中的尸首,正向它的主人发出信号。
商船缓缓悬停,几名魔武士从开启的舱门中走了出来,看到遍地的死尸不由面色一变,其中一人回头喊道:“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