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承诺
所有的事情都商量好之后,陈应元主动说:“既然来了,就去见见卓儿吧。我瞧她那模样,要不是怕人说闲话,只怕早就跑到威海卫去见你了。”
陈雨忙说:“这是应该的,小婿这就去找陈小姐说说话。”
跟着府中的丫鬟,陈雨来到了后院。径直去小姐闺房自然是不礼貌的,见面的地点在内院小厅,陈雨前脚刚进厅门,后脚就有人赶着去告知陈卓。
陈雨坐下后,品茗杯中的茶,才喝第二口,陈卓带着小环施施然进来了,朝他福了一福,巧笑嫣然:“京城一别,好久不见,陈将军。”
陈雨还以一笑:“确实有段日子没见了。算算时间,我在朝鲜已经呆了四个多月,咱们应该有半年没见面了。”
小环捂嘴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半年不见,该是多少秋了?难怪古人说望穿秋水,原来是典故出自这里。”
“哈哈,小环姑娘大才,这都能扯到一起。”陈雨有些忍俊不住。千金小姐俏丫鬟,这正是古装剧的标配啊,有了这么一个活泼的小姑娘,以后的夫妻生活能增加不少乐趣啊!也不知道小环会不会陪嫁过来。
陈卓抿嘴微微一笑:“这丫头被我惯坏了,陈将军不用理她。”然后寻了张椅子坐下。
陈雨清了清嗓子,说道:“陈小姐,咱们也是同患难、共生死的交情了,有些事情,也不必遮遮掩掩。令尊已经托人向我保媒,我也仰慕陈小姐的秀外慧中,两边一拍即合,现在就看陈小姐您的意愿了。”
陈卓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心里腹诽不已:哪有这样直白地对姑娘家说这事的?就算你情我愿,也要请媒人提亲才行,自己上门问算怎么回事?
小环叹了口气:“陈将军,该说你聪明呢还是傻呢?”
陈雨应付官场的事情游刃有余,撩起妹来也毫不含糊,可是面对这样的场面就有些拿捏不准,毕竟后世相亲的经验用来对付封建社会的千金小姐总是有些突兀。他迟疑地问:“此话怎讲?”
小环翻了个白眼:“要说你傻吧,可是你把小姐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要说你聪明吧,可是你又不托媒人提亲,直愣愣地跑来问。你到底懂不懂,就算是贩夫走卒家中,也会找个媒婆登门,对对生辰八字。你这么一开口,小姐要是否认,就违背了本心,要是承认,那就失了体统,别人还以为小姐没人要,恨嫁无门呢!”
陈雨听明白了,现代社会快生活节奏的那一套,不适合古人。现代相亲,讲究的是效率,学历收入、房本车钥匙一摆,行就行,不行就撤,彼此不浪费时间,可是古人,尤其是大家闺秀,讲究的是含蓄二字,自己这么直白地询问,确实有些欠妥。
他赶紧说:“在下孟浪了,请小姐勿怪。”
陈卓脸色的红晕慢慢褪去,平静了下来,回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自有父亲做主,我听凭他的安排。”
这话已经间接说明了她的心思,陈雨当然听出来了。他沉吟片刻,继续说:“虽然被小环姑娘吐槽,但有些话还是要当着陈小姐的面说。在下毕竟是一个领兵打仗的武人,战场上刀枪无眼,谁也不知道明天发生什么事清,所以不能像其他公子哥那样慢慢地玩含蓄。”
陈卓听到刀枪无眼几个字,心里不由得一紧。自己的意中人是个掌雄兵、改天命的英雄,又何必用文人墨客的那一套来约束他?
她静静地看着陈雨,轻轻地说:“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有什么话,陈将军尽管说,小环的戏言,不要放在心上。”
陈雨诚恳地说:“在认识陈小姐之前,我已经和当时千户家的女儿不打不相识了。我和她一起出入战场,在登州平叛中并肩作战,她也不止一次救过我的命,要没有她,我也不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和陈小姐侃侃而谈……”
陈卓深吸一口气:“不用说了,我明白了。一个女流之辈,就算有几分本事,可是甘愿追随你上战场,要说她心里没有你,我是不相信的。既然她能生死相依,你自然也须不离不弃。”
陈雨没想到对方这么坦荡大方,感慨不已:“陈小姐的胸襟宽广,让男子都汗颜。都是我惹出来的祸,让你受委屈了。”
小环撇撇嘴:“别光说不练啊,既然都没皮没脸地摊开说了,不如就给小姐吃个定心丸,何时迎娶我家小姐啊?”
陈雨想了想,对陈卓说:“这段日子,我还要去朝鲜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等那边尘埃落地之后,我会带着万人大军凯旋归来,风风光光迎娶你过门,让你成为全山东最耀眼的新娘子!”
这么炙热的承诺,对古人的杀伤力就相当于那句著名的“一位盖世英雄,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前来娶你”,陈卓顿时就被幸福感包围了,她羞答答地点了点头:“嗯,我等你。”
小环眼睛冒出了小星星,捧着脸颊说:“你怎么这么会说话?听起来比那些公子哥文绉绉地借诗传情要震撼多了!”
陈雨笑着说:“小姐我是娶定了,只是不知道这位可爱的小环姑娘,是便宜别人家的小子呢,还是陪着小姐出嫁?”
小环也难得红了脸,捂着脸说:“好好地怎么又扯到我了?”
陈卓也笑了:“小环和我情同姐妹,自然要跟着我出嫁。”
跟着小姐嫁过门,这就是所谓的通房丫头了。陈卓和小环心知肚明,陈雨也懂得这里面的门道,电视上都有呢。
一想到这个俏丫头在行房时侍寝的美妙场景,陈雨就不坏好意地笑了起来,这可是合理合法的三人行啊,现代社会哪有这样的好事?
陈卓隐约猜到他笑得是什么,顿时羞红了脸,小环更是又羞又急,气得直跺脚:“小姐,你就不管管他,任由他这么欺负我?”
小厅内,陈卓含蓄的笑声,陈雨的大笑,回荡在房间内,气氛很是温馨。
第三百零二章 继承人
与陈应元父女谈妥联姻的具体事宜后,陈雨马不停蹄返回了威海卫。
一踏进自己的府邸,他就发现院子里到处是穿梭的婆子和丫鬟,人人都面色紧张,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顾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劈头盖脸喝道:“还知道回来啊,苏姐姐要生了!”
“啊?”陈雨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呆呆地问,“那要我帮什么忙吗?”
顾影没理他,自顾自钻进了房间里。
一个看着面熟的婆子从房间里探出头,冲外面喊:“热水烧好了没有?”
有丫鬟慌忙应下:“好了好了,马上抬过来……”
陈雨端详了一会,认出这是千户所那个姓张的稳婆,当初苏颖想要打胎就是找的她,没想到接生又是她。他上前几步,重复了一句:“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张氏见到正主回来了,讨好地说:“大人回来了?这里的事情交给女人来做,大人用不着插手,安心等着便是。”
这时大盆烧开的热水被丫鬟们抬过来了,她们急着送进去,忽略了陈雨,把陈雨挤到了一边。陈雨看着房间的女人进进出出,没人招呼自己一声,自己这个正儿八经的一家之主倒像个局外人。
里面苏颖的呼痛声清晰可闻,张氏不停地鼓励:“深吸气,用力!”
陈雨听到这些声音,脑海中模拟苏颖痛苦的分娩情形,一股恐惧慢慢地从心底深处浮了上来。这是他两世为人第一个孩子,重要性不言而喻,可是古代的医疗技术和分娩方法他也知道,根本无法和现代发达的医疗条件相比,能否顺利分娩,全靠运气,女人生孩子都是从鬼门关前走一遭。
他开始烦躁地踱步,心里设想过种种可能,越想越怕:孩子夭折怎么办?孕妇大出血怎么办?一个没有任何医疗知识、全靠经验的婆子能够胜任接生的任务吗?
不过想归想,无论如何担心,陈雨也只能枯站在院子内干等,就算他这时候进去,也不能比张氏做得更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内终于传出一声清亮的啼哭声,穿透房门,传到了陈雨的耳内。
陈雨大喜,连忙往屋内走去。果然,顾影欢呼雀跃地冲了出来报喜:“老天保佑,母子平安,是个大胖小子!”
“是个儿子?”陈雨激动地有些哆嗦,“我当爹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入房内,张氏抱着一个婴儿上前邀功:“恭喜大人,是个儿子,足九斤!”
“好好好,辛苦你了,要重重赏你。”陈雨说着欲从张氏手中接过婴儿,可是看到皮肤皱巴巴、脸上还有血迹的小小人儿,手足无措,一时不知道如何下手,生怕弄伤了他。
倒是顾影麻利地接过婴儿,抱在怀里,动作还很自然,白了他一眼:“抱孩子这事是女人做的,瞧你那笨手笨脚的样子。”
陈雨心情好,也不计较,打趣道:“你动作倒是挺娴熟。”心想,这就是女人的母性吧,同样是第一次接触婴儿,可是顾影比自己适应得多。
顾影笑眯眯看着怀中的婴儿,问道:“这孩子以后也会叫我娘亲吧?”
“准确地说,应该叫姨娘。”陈雨端详了一下孩子,现在皱巴巴地还看不出像谁,但是眼睛倒是和自己挺像的。
看着孩子,陈雨想起了苏颖之前的呼痛声,赶紧绕过顾影,来到里间,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苏颖说:“苦了你了,也算是鬼门关前走过一遭了。”
苏颖本来强撑着疼痛,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啜泣起来。
陈雨蹲在床边,抚摸着她的脸颊说:“生孩子的痛苦我没法替你承受,只能日后加倍对你好了。我永远都会记得,你是我第一个孩子的娘,这个地位无人可以取代,以后你在陈家也不会低于任何人。”
“相公……”苏颖又疼又感动,生孩子的痛苦和委屈、往日里对自己地位的担忧,积累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捧着陈雨的手大声哭了起来。
陈雨轻轻拍着苏颖的后背,他知道女人在这种时刻是最脆弱的,哭泣能够施放压力,所以任由她放声大哭,泪水浸湿了自己的衣袖。
因为孩子的出生,原本打算立即返回铁山的陈雨推迟了行程,多呆了半个多月,每日就是陪着苏颖说说话,逗逗孩子,享受着从未体验过的天伦之乐。
陈雨长子出生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后千户所,然后是威海卫,连远在海峡对面的皮岛和铁山卫也惊动了。从第二天起,前来到贺的人就络绎不绝,从卫城的赵梓隆、吴大海,到文登县的吴明晋、符有地;从心腹部下张富贵、蒋邪等人,到官场大佬陈应元、朱大典;从登莱三大盐课司大使,到私盐贩子牟老中;从镇守铁山的邓范,到东江镇总兵尚可喜……几乎每天都有人亲自前来或者派人送礼,连陈雨自己都有些惊讶,这两年来,不知不觉已经构筑了一张如此巨大的人脉关系网,囊括官场、军队、黑白两道。
陈雨自己心里也明白,之所以一个婴儿的问世会引发这么大的动静,是因为自己一手缔造的势力,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继承人,其政治意义远远大于打下一块地盘、编练一支新军。
他的发展路线,虽然依托于卫所,在体制内壮大,但是不同于大明任何一个同级别的武将:有精锐的军队,能自行制造火器,有稳定的收入来源,加上回收和垦荒的屯田,从武器装备到粮饷都可以自给自足,独立性极强,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撇开朝廷单干,甚至造反。虽然陈雨自己暂时没有自立门户的打算,其他人也认为这样一个简在帝心的当红人物不可能走上那种大逆不道的道路,但实力摆在这,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军阀在这样的乱世意味着什么,谁都明白。
可是这样的军阀及其名下的军队,没有大义名分,人身依附性很强,一旦陈雨出现什么意外,整个体系分崩离析也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所以,有了一个能够凝聚人心的继承人,就没有这样的后顾之忧了。虽然苏颖只是一个妾,她的儿子只是长子,不是嫡长子,将来也许还有其他的竞争者出现,但目前至少解决了有和无的问题。
第三百零三章 再回铁山
威海卫海岸,数艘水师的战船停泊在岸边等待出发,陈雨在码头上和前来送行的人一一告别。
赵梓隆、吴大海等人也从卫城赶了过来。陈雨交代赵梓隆:“威海卫的改造就交给你们了,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就派人来铁山报告,两地乘船往来也用不了几天,就算带着部队赶过来也来得及。”
赵梓隆回答:“目前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武官劝退、编练战兵、收回屯田都没有太大阻力,应该不会惊扰大人,更无须动用铁山卫的部队,有什么事,本卫的新军就能应付。”
陈雨满意地点头:“有你和吴镇抚坐镇,威海卫我放心。另外,你提出的骑兵营计划,我也赞同,火器化部队同样离不开骑兵。关于人选,我相信你的眼光,营官就定那个马晁,士兵由他挑选,你来把关;至于采买战马的费用,我来保证,暂按五百匹的规模购进,先拨三万两够不够?”
“够了够了。”赵梓隆说,“通过大同镇那边买青海或者漠西蒙古的马,大约是三十两一匹,如果能够搭上漠北、察哈尔等部落的线,十两一匹也不是不可能。把边镇打点的费用和马匹沿途运输的损耗都算进去,二万两银子也差不多了。”
“骑兵非常重要,等以后有了足够的人还要扩编。这次就拨三万两,有剩余的话,用来给骑兵营添置装备。”
赵梓隆点头应下:“下官知道了。”
交代完公事后,苏颖抱着儿子,在顾影和几个婆子的簇拥下走了过来,赵梓隆和吴大海识趣地退让到一旁。
“相公,虽说儿子才出生,起名的事不急,但是你这一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请相公先给他取个名字,哪怕有个小名也好。”
古人取名比较讲究,加上没有上户口的刚需,大名往往到了一两岁之后才取,刚出生多半只有个小名,等长大后还要定下字和名号,大户人家更是如此。
陈雨第一次当爹,取名字实在没什么经验,可是在这个时空,他是一家之主,取名这事没人能够帮出主意,仔细想了想之后,指着身后的大海说:“他出生在威海卫,当初设立威海卫是为了防范倭寇,取威震海疆之意,那么就叫陈威吧。”
苏颖很容易满足,没有觉得这个名字太过简朴,笑吟吟地摸着怀里孩子的脸蛋:“以后就叫你威儿了。”
陈雨看着旁边的顾影,笑问:“这次再去朝鲜,你还是决定是要跟着去?”
顾影头一仰,哼了一声:“你的近卫队只有我这一个教头,没有教出师就半途而废,你就不担心没人保护你的安危?”
“好吧,那就请顾教头辛苦一趟,到朝鲜继续调整这支队伍。”
等陈雨转过身,顾影却悄悄地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儿,然后幽怨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咬咬牙,义无反顾地跟着陈雨走向岸边的大船。
风帆升起,战船收起了铁锚,缓缓驶离了岸边。
陈雨在甲板上环顾跟在身边的众人,朗声说:“上次去铁山是为了落脚,这次去就要大展拳脚,能否打开一片新天地,就看诸位的了。”
众人纷纷说:“属下(小人)唯大人马首是瞻。”
这些人中,既有张富贵、蒋邪等心腹军官,也有顾彪等人,往两旁一看,居然还有顾大锤、牟老中等人。
顾大锤年近半百,按本时空的标准可以自称老朽了,没出过远海,平时又养尊处优,没过多久就有些晕船,回舱躺着休息,倒是牟老中常年拼杀打熬的身子骨结实,看着辽阔的大海新鲜,一边靠在船舷边看风景,一边和船工聊天,不亦乐乎。
张富贵小声问陈雨:“大人,你把这些人都弄去朝鲜干嘛?顾大锤还能理解,是帮着大人您管理铁山,那牟老中只是个私盐贩子,只会打打杀杀,让他去朝鲜贩私盐吗?”
陈雨笑道:“朝鲜人比山东百姓更穷,想到那边通过私盐赚钱,简直是缘木求鱼。我把牟老中带过去,自然不是干这个的。现在我升了威海卫指挥使,加上陈应元这个未来老丈人,包括威海卫在内,整个登莱的官盐私盐都在我的掌控之下,而且私盐的收入比起刘公岛那边的进账已经是小巫见大巫,牟老中就没必要留在山东了,他这种混不吝的狠劲,得用在釜山甚至日本去。”
张富贵若有所思地说:“大人的意思,是要把牟老中当开路先锋,专门对付那些碍事的朝鲜人和日本人?”
“差不多这意思。有朝鲜国王的命令,朝鲜人应该不会出幺蛾子,可是日本人就难说了。”陈雨说,“对马藩的那些家伙,原本只要应付朝鲜官员,而我接管釜山倭馆之后,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明里暗里的矛盾肯定少不了,这些事又不好摆上台面动用军队,那么牟老中这样的人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难怪牟老中还带了人手上船,原来是这么回事。”张富贵恍然大悟。
几天后,船队在铁山码头靠岸。
顾大锤跟在陈雨的身后下船,踏上码头后,看着四周往来的人群,一脸错愕地问:“好女婿,是我晕船眼花了吧,怎么我感觉转了一圈,又回威海卫了?”
他环顾左右,不管是搬运货物的苦力,还是在码头叫卖的小贩,都是身穿大明服饰的汉人,操着一口纯正的汉话,乍一看与威海卫没什么区别。
“哈哈,半年前这里可不是这样,那时候码头上冷冷清清,只有本地的朝鲜渔民。”陈雨笑着解释,“我经营了几个月之后,铁山的汉人已经是本地人的数倍,加上汉人本就能吃苦,脑子也比朝鲜人灵光,各行各业就被汉人占据了,本地的朝鲜人已经缩回内陆去种田了。要再往内陆走上一段距离才能看见本地人。”
张富贵插嘴道:“就连种田,也是汉人为主,咱们开垦的地已经超过万亩了,而且还会增加,本地人那几亩地根本不够看。”
第三百零四章 鸠占鹊巢
顾大锤将信将疑,跟着往内陆方向走。他还是不太相信,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能把大明境外的一个州郡变成汉人的地盘。
可是沿途的景象让他逐渐动摇了。放眼望去,成片成片的荒地占据了郊外的大部分区域,宽阔的田野上全是汉人忙碌的身影,偶尔可见穿着斜襟坎肩和巴基(朝鲜传统服饰中的裤子,裤长腰宽,裤裆、裤腿肥大,类似于灯笼裤)的朝鲜男人在官道上经过,后者往往会停下来,注视着远处田间地头的汉人,眼神中交织着羡慕和嫉妒。
等到了已经全部完工、占地极宽的农庄,看着成排的宿舍和宽阔大气的议事厅,以及熙熙攘攘的人群,顾大锤就完全相信了陈雨的话:朝鲜的铁山郡已经被汉人鸠占鹊巢,彻底沦为大明海外的一个州县了。
站在议事厅的二楼,陈雨指着窗外远处的练兵场:“老泰山,那边是农兵闲时操练的地方,平时就在地里干活,晚上回到农庄宿舍。这个农庄军民一体,屯丁既是种地的农民,也是兵源,他们中的青壮会被编成农兵,一边耕种、一边操练,算是铁山卫的预备役,然后再从中精挑细选,优秀者完全脱产成为战兵。战兵归邓范管,屯丁归你管,至于农兵,操练由他负责,平时由你管辖。”
顾大锤试探着问:“农庄是不是以军为主,以民为辅?”这种管理模式他并不陌生,卫所也是如此,只不过明末的卫所失去了军事意义,军户完全沦为了种田的农民而已。他担心的是军事彻底压过民事,自己的权力过小,变成了给邓范等人打下手,那还不如留在威海卫享清福了。
陈雨听出了他的顾虑,解释道:“老泰山不必担心。我设计这种农庄的初衷,就是以民养军,完全是卫所的强化版,民和军,是水与舟的关系,要是军队的比例超过屯丁,粮食产出承担不起总人口和军队的需求,那就失去了意义。所以你放心,你管辖的范围和人口总数,绝对超过战兵和农兵的总和。你别看农兵都住农庄的宿舍,可是其他的屯丁,尤其是拖家带口的,都住在农庄外面,我出钱,本地官府协助,帮他们盖起了瓦房,依水而建,形成了村落,除了没有里正、乡绅,和大明普通的州县没有太大区别。”
顾大锤大喜,如果是这样,那么自己的辖区就超出了普通卫所官员的范围,加上能管赋税和词讼,和知县那样的父母官也差不多了。他是世袭的武官,但是却仰慕文官,一个七品父母官,比起五品的千户要威风的多,这辈子原本无法实现的愿望,却靠着这个未来女婿的手实现了。这样的铁山卫,与其说是卫所的强化版,还不如说它就是一个军事化的州县,一个没有任何乡绅势力、完全为军事服务的军管性质的地方官府。
他喜形于色地对陈雨说:“贤婿啊,托你的福,我既得到了从三品的指挥同知之职,又享受了一县父母官的待遇,这辈子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陈雨笑呵呵地说:“老泰山开心就好,你能得偿夙愿,我也要靠你协助我治理此处,别人我真信不过。”
“哈哈……”翁婿两人各得其所,相视而笑。
过不多时,邓范来到了议事厅的二楼,向两人行礼:“属下见过大人、顾佥事。”
“应该叫顾同知。”陈雨纠正道,“我这位老泰山已经从威海卫指挥佥事,升任铁山卫指挥同知了。至于你,原本是百户,现在则加千户衔,与猴子、蒋邪等人一样,也是正五品的官身了。”
邓范连忙说:“恭喜顾同知。”
顾大锤笑眯眯地说:“同喜同喜,也恭喜邓千户。”
虽然这种级别的职务变动,需要山东都司上报五军都督府备案,并由兵部颁发告身,但是以陈雨如今的地位和职务,山东都司和五军都督府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兵部也不可能为了几个卫所的官职得罪皇帝眼中的红人,所以陈雨的话,基本上就等同于正式的任命了,顾大锤和邓范都毫不怀疑自己的官职任命只是时间问题。
陈雨对两人说:“以后,顾同知管民,邓千户管军,两人携手合作,帮助我把铁山卫打造为大明第一卫!”
两人齐声说:“下官(属下)一定不辱使命!”
安顿好顾大锤后,陈雨离开农庄,来到了建造中的船厂。
船坞建造的的进度很快,与离开时相比,已经基本成型,硕大的龙骨墩已经在铺设之中,眼看着就要完工了。
见陈雨到来,一直守在工地调度指挥的李陈龙迎了上来。“大人,经过连日赶工,六个船坞已经完成大半,这个月底就能有三个船坞投入使用。大王调拨的一千多名船匠也到了铁山,小的已经安顿好,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就可以开工!”
陈雨很高兴,在全靠肩挑手提的古代,土木工程能有这样的效率已经非常不错了。
“你干得好,辛苦了。已经具备开工的条件了?建造战船需要什么木材,能满足需求吗?”
李成龙回答:“本地林木中,建造船体最适合的是柞木,桅杆最合适的则是冷杉,前者材质坚实,纹理细密,后者树干端直、高大。柞木在黄海道就有,已经备了不少,冷杉则多产于北方,需要赶赴平安道宁边大都护府,派人前往砍伐并从海路运来可能会耗费一些时日……”
陈雨一听木材能保证,就放下了心,问道:“那么冷杉消耗的时间会耽误造船吗?”
李成龙摇摇头:“并不会。可以先搭建龙骨、建造船体,等到船体建造成功,再安装桅杆也不迟,反正冷杉只适合造桅杆,用在别的地方也不合适。”
“很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陈雨说,“现在唯一不确定的就是船型了。来,我们商量下,看看什么船型更适合海战?先申明,贵国的板屋船不在我的选择范围之内,威海水师现在使用的沙船也是一样,不予考虑……”
第三百零五章 造船的捷径
听了陈雨的要求,李成龙有些为难,他回答:“大人,小的只建造过板屋船,其他的船倒不是不会,可是没有现成的范本,我也不知道怎么弄啊?”
陈雨也是门外汉,技术的细节并不了解,他想了想,问:“那你说板屋船是什么结构?”
李成龙比划着,尽量用浅显的语言描述,让外行也能听懂:“船底平直,船身较宽,舱室里可以容纳几十名橹手,两侧各有十到十二支桨,航行时靠这些桨划水前进。甲板上可以容纳百名弓手和剑兵,用于接舷战……”
“打住。”陈雨一听就懵了,“我花了这么大力气和银子,建造了这样大规模的船厂,你不会告诉我准备造桨船吧?这种船依靠人力驱动,难道完全没有风帆的吗?”他连明朝的福船、沙船都打算摒弃,自然不可能再使用更原始的板屋船。这种使用桨来驱动的船,顶多在港湾里转转,出了远海就是废物,他怎么可能看得上。
李成龙呆呆地说:“板屋船就是桨船啊!包括后来忠武公督造的龟船,也不过是给板屋船加个盖子,再蒙上铜甲而已……”
陈雨用力一挥手,坚决地说:“绝不用桨船!”
李成龙连忙说:“不用板屋船和龟船也行。大明的福船和沙船,朝鲜这边也常见,小人也是能造的。”
陈雨摇摇头:“我要在船肚子里塞进大炮,不管是板屋船的橹手也好,福船的水密舱也罢,统统取消。另外把船体结构拉长,增加长宽比,提升机动灵活性,绝不要那种四四方方的船型。你按我的要求好好琢磨,明天画张图纸给我过目。”
“图纸?小的不会,倒是能做模型。”李成龙想了想,“船肚子里装大炮、船体狭长?莫非大人说得是西夷的大夹板船?那些往来日本的红毛就是这种船,有时也途径朝鲜并短暂停泊,采购一些本地的人参,所以小的也见过。”
“对对对,就是夹板船!”陈雨知道古人说得夹板船就是有炮甲板的战舰。
李成龙谨慎地回答:“夹板船的外形小人能模仿,不过内部的舱室结构和龙骨的铺设就不清楚了。另外,西夷用的都是软帆,不像大明的硬帆,其大帆、小帆极其繁琐,各式风帆的大小、索具如何设置,都需要摸索,恐怕很难一蹴而就……”
“宁缺毋滥。”陈雨说,“慢慢摸索就慢慢摸索,总好过造出一堆无用的废物。费用方面你不用担心,所需木材,放手去砍,谁敢阻拦就告诉我。”
虽然有些小小的失望,但陈雨也明白,从依靠人力划桨驱动的板屋船跳跃到拥有炮甲板的风帆战舰,这个跨度太大,想要在短时间内仿制出来,也太为难李成龙了,只能慢慢来,走一步看一步了。
李成龙松了一口气,还好陈雨没有提出一步到位的苛刻要求。
“既然这样,那小人制作夹板船的模型,明日给大人过目,如果可行,再慢慢探究内部结构。只是还有一件事,非常重要,必须告知大人,并由大人定夺。”
陈雨见他说的慎重,便问:“也是与造船相关吧,什么事?”
“造船的木材并非砍伐下来就能直接使用的,必须要晾晒风干,而且不能放在太阳下直接曝晒。这个过程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两三年……”
“两三年……”陈雨心里一沉,只顾着大干快上,忘记这茬了。新鲜木材是不能用于造船的,陈雨作为穿越者,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古人是依靠经验得出的结论,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用科学的观点解释,那就是树木被砍伐加工成木板后,植物的细胞还没有完全死亡,长期浸泡在水中的话,水会通过细胞渗透进木板之中,木板会逐渐变形,对于航行于大海之上的木质帆船来说,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弄不好要船毁人亡的。只有彻底死亡的植物细胞,才不会发生渗水变形的现象,要达到这种目的,就必须自然干燥,让木材的水分降到20%以下。
依照科学规律做事,显然是正确的路子,只是这样一来,陈雨在短时间内造出一支可以纵横大海的舰队的愿望就有些悬乎了。
似乎一个打击还不够,李成龙又加了码。
“除此之外,造船的过程中有一道工序也是非常耗费时间的。大人如果要摒弃四四方方的船型,选用西夷的夹板船,就势必要大量使用弯曲的木板建造船体。而木板本身是平直的,要想弯曲成需要的形状,就要通过长时间的固定,让木板本身的弹力慢慢消失……”李成龙看了看陈雨,小心地说,“这个时间,大约也要一年半载……”
“卧槽!”陈雨拍案而起,“绝对不行!你给我想办法,不管是木材干燥也好,弯曲也好,把时间尽量压缩。动不动一年半载,加起来最少也要三五年,我等不了那么久!”
李成龙似乎是知道陈雨有这样的反应,并没有惊讶。这位明国来的大官投入这么多的财力和人力建造船厂,肯定不希望三五年之后才看到成果。他谨慎地提出了自己的另一种方案。
“时间缩短也不是不行,小人也有取巧的办法,只不过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你说说看,只要能在一年内造出战船来,什么代价我也愿意承受。”
“等木材自然干燥速度太慢,可以造一个烘房,以热风烘干,十天半个月就能用;至于木材弯曲的问题,可以在建造时用大量铁钉加固强行弯曲,就能加快进度。这样做的话,慢则一年,快则半年就能下水……”李成龙说,“只是这样一来,原本能够使用三五十年的船,寿命可能缩短到十年八年,如果平时养护不够,还会更短。一条大夹板船的成本,再怎么算也要近万两银子,这还只是空船的造价,这么多银子造的船,只能用几年,实在是暴殄天物……”
第三百零六章 又升官了
陈雨听明白了,这就是以牺牲使用寿命为代价,走一条取巧的捷径。
按照常理来说,打造一支强大的水师,主力船型的使用寿命还不足十年,是一种极其短视的行为。陈雨虽然不是军迷,但也知道,风帆时代,以英国为代表的西方海军,其主力战舰只要不是遭受过严重的炮击损毁,经过定期精心维护,使用寿命大多长达半个世纪。
木制帆船的技术含量和建造成本虽然无法和钢铁舰船相比,但投入也是巨大的,一艘大型战船光船体的造价就要上万两银子,配齐舰炮的花费也不亚于建造船体本身,这么多投入只换来五到八年的使用寿命,的确如李成龙所说,是极大的浪费。如果陈雨是传统的武将,只能依靠朝廷的拨款来打造水师,这样的方法连想都不敢想,花费重金建造的船,几年后就废了,御史的弹劾就能把他淹死。
但陈雨不是普通的武官,他有自己的收入来源,完全不依附朝廷,这方面的顾虑不存在,那么剩下的就只需考虑这么做值不值得的问题。
陈雨来回踱步,权衡着利弊得失。
他打造一支强大水师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获得在海上的绝对优势,确保将来不管是面对海上力量相对孱弱的清军,还是充满了不确定因素的日本,都有足够的力量去应对,甚至与远在福建的郑芝龙、盘踞台湾的荷兰人碰上时,也能战而胜之毕竟这两股势力都要通过对日贸易获利,彼此的活动范围有重叠之处,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发生摩擦或者冲突。当然,如非必要,他也不会轻易和这两个对手正面硬刚。
有了强大的水师保驾护航,他才能通过海上贸易获得巨大的利润,支撑自己扩张成为一个足以对抗清军、流寇的军事集团。当然,刘公岛收取来往商船的保护费,其收入也不少,但与上了一定规模的海贸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想要通过这个渠道成为左右天下大势的军阀,需要的时间就长得多。所以,陈雨才会在通过刘公岛完成了第一阶段的原始积累后,开始第二阶段的经济扩张计划,来达到自己最终的目的。
在这样的背景下,为了达到以上目的,建造战船过程中造成的浪费似乎就无足轻重了。与海贸巨大的利润相比,几万两、几十万两的投入显得微不足道,通过缩短工期得到了这几年宝贵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情了。至于五年八年后,战船过早报废甚至沉没,谁在乎呢?
陈雨打定主意,坚定地说:“就按你说的办!寿命缩短就缩短,五年也够了,八年就是赚到,眼下对我来说,时间比银子重要。”他心道,如果自己不插手改变历史,十年八年后,大明就亡国了,哪能慢慢等,皇太极可不会给你充裕的时间。
李成龙点了点头:“只要大人决定了,小人就照办。其实这并不是大问题,先造一批船应急,然后再按照稳妥的办法慢慢造便是。”
陈雨说:“现在你的任务就是摸索夹板船的结构,越快越好。”
“小人遵命。”
李成龙的效率很高,第二天果真造了一个船只模型拿来给陈雨看。
陈雨仔细端详,这个模型很精巧,看得出李成龙的手艺不错,在造船方面的确也有不俗的造诣,基本上就是电影中看过的西式帆船的样子。只是船帆的设置有些怪异,倒像是西式船帆和中式船帆的杂交,估计和他的见识有关,毕竟造板屋船没有这么复杂的风帆,结构比福船还简单。
陈雨指着模型对李成龙说:“你这船还保留了楼船的痕迹,必须把繁琐的船楼全部去掉,其功能尽量并入船体以下,船艏和船艉也要降低高度,让重心降低,保证在风浪中不会严重侧倾。船体的长宽比也要加大,因为将来海战要靠侧面的炮窗来作战,而非撞击或者接舷战,要保证逆风的适航性和侧面的火力强度。”
李成龙毕竟是造船的行家,只是受传统造船的经验局限,想不到这方面而已。听他这么一说,就明白了其中的原理,连连点头:“小人明白了,那就按照大人的吩咐继续修改。”
“外型这么改动之后就差不多了,主要是内部结构和龙骨的架设。”陈雨想了想,“你先慢慢琢磨,有机会我去弄个真家伙来,让你拆开来看。”
李成龙眼睛一亮:“真要这样的话,那小人就有十足的把握了。”
“恩,你先回去。过几天我去釜山看看,有必要的话去日本转转,那边总会有红毛的夹板船的。”
打发走了李成龙后,陈雨把张富贵叫来:“你安排一下,明天出发去汉城,和李见一面,弄个正式的文书或者旨意之类的,然后去接管釜山倭馆。”
几日后,陈雨带兵来到了汉城。
景福宫内,李问:“陈将军是要寡人下一道旨意给釜山倭馆?”
“正是。”陈雨说,“釜山是大王的治下,倭馆那边的对马藩官员名义上也是大王的臣子,我总不能两手空空地过去接管,一道正式的旨意是必须的。如果可以的话,大王能不能将我的官职升一升,做起事来更加名正言顺?”
吏曹判书崔鸣吉小心地问:“陈将军驱逐鞑子有功,大明皇帝是不是有所赏赐,提拔重用?”
陈雨微微一笑:“没错,圣上升我为威海卫指挥使,加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衔,正二品。”
正二品的官衔?大殿内的百官顿时议论了起来,这位明国将军的升迁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
崔鸣吉也吃了一惊,斟酌一番之后,对李提议:“既然如此,臣建议给陈将军升任水军节度使,加五军营守御厅守御使,以与大明皇帝御赐官职匹配,同时接管釜山倭馆也是名正言顺。”
这个建议非常讲究。水军节度使是地方正三品武职,五军营则类似于五军都督府,守御使也是正二品,刚好和陈雨在大明的官职对应。而且正二品的品级,刚好盖过对马藩宗氏的从二品太守,从名义上来说,管理以对马藩倭人为主的釜山倭馆师出有名。
第三百零七章 釜山行
李也明白崔鸣吉这么提议的用意。当初给陈雨一个铁山浦水军佥节制使的职位,一是为了化解与陈雨的矛盾和冲突,二是以本国官职来掩饰铁山郡变相自治和釜山倭馆的贸易权割让出去的难堪,这种事情既然开了头,就只能继续走下去,那么随着陈雨明国官职的提升,相应提升他的朝鲜官职,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要不然也是对大明皇帝的不敬。
既然吏曹判书提议,又是不得不为之,李也就顺水推舟:“崔爱卿提议甚好,诸位爱卿还有什么意见?”
能有什么意见?大殿中的绝大部分人都经历过陈雨领兵“逼宫”的一幕,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再说吏曹的提议,大王首肯,有没有触犯自己的利益,谁会这么傻跳出来反对?
李也只是做做样子,见无人吭声,便宣布:“无人有异议,便按吏曹建议办理:着铁山浦水军佥节制使陈雨,改任黄海道水军节度使,加五军营守御厅守御使(注1)。”
东西两班的官员,尤其是西班的武官,望向陈雨的目光中满是羡慕嫉妒恨,他们想要熬到正二品的位置,除非机缘巧合加国君宠信,否则几乎要穷尽毕生之力,可是对于这个明国武将而言却只是轻飘飘一句话的事。瞧瞧人家怎么说的:“大王要是方便的话,顺便把我的官职升一升。”说的轻描淡写,就像是吃饭一样简单,人比人简直气死人。
虽然作为明国的武官,朝鲜官职只是“假授”,陈雨也不可能来和西班的官员们夺取实权,但品级实实在在摆在这里,让人不眼红都难。
陈雨并不知道背后无数嫉恨的目光盯着自己,或许知道了也根本不在乎,依然轻描淡写地拱拱手:“谢大王!”
李说:“至于陈将军所说的文书,就由领相替寡人代拟一份旨意,向宗太守及其部下交代接管倭馆之事,用玺之后交由你带去釜山。”
李元翼应下:“臣遵命。”
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完结了,陈雨却又提出了一个要求:“釜山倭馆一直是以对马藩宗氏向朝鲜进贡的方式进行贸易,虽然地点选在釜山,可实际上是宗氏向朝鲜国的朝贡,臣请求大王指派朝中重臣作为特使,一并前往釜山,指点交接事宜,以示重视。”
从打算插手釜山对马藩的贸易线开始,陈雨就从各个途径了解其中的内幕。他现在知道这种贸易模式基本上就是朝鲜向明朝进贡并伴随私下贸易的翻版,对马藩宗氏以太守的名义,每年向朝鲜进贡,通过“进上”、“公贸易”、“私贸易”三种方式满足贸易的需要,之所以选在釜山而不是直接放在汉城,除了便利之外,主要是考虑到王城的安全。毕竟对马藩与朝鲜签订和约是丰臣秀吉侵朝之后不久,从维护王城安全、防止国家机密泄漏以及被侵略的心情上来说,禁止对马使节上京亦属必然。
李没想到陈雨对釜山倭馆的运作模式这么清楚。其实他也明白,陈雨的釜山之行并非是和地方政府打交道,实质上是和朝鲜的朝廷进行管理权力的交接,只不过地点从汉城改到了釜山,要求朝廷派出一个使者参与也是理所当然。反正都把权力移交给对方了,再派人给其站台也无所谓了。
他询问众人:“哪位爱卿愿意陪同陈将军前往?”
“大王也不用纠结人选了,臣与崔判书打过交道,算是熟人了,就指派他一同前往吧。”陈雨直接指定了人选。
李望向崔鸣吉,后者无奈地点点头:“使者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臣愿意前往釜山。”
敲定了诸般事宜和随行官员之后,陈雨就告退,离开了景福宫,准备休整一晚后继续南下,踏上前往釜山的路途。
当晚,陈雨找到了崔鸣吉的宅邸,以“讨教外交礼仪”为由,与崔鸣吉会面。
崔鸣吉实际上是不愿跟着去釜山奔波的,因为陈雨给人的印象太过强势,而且把朝贡贸易的权力让出去,终究是件不光彩的事情,此行注定费力不讨好,说不定还要被其他大臣在背后非议,只是被陈雨点名要求陪同,无法拒绝而已。与陈雨会面时,他强打精神,心里却巴不得对方早点走。
陈雨看得出崔鸣吉的勉强,却不以为意,让其屏退仆人后,端出一个锦盒,笑着说:“釜山倭馆牵涉到朝廷、对马藩,关系错综复杂,即便获得大王准许让本官代管,以后还免不了请崔判书指点,并在朝堂之上为本官说话,这一点小小心意,还请笑纳,不要嫌弃。”
崔鸣吉眼神闪烁,轻轻揭开了锦盒的一角,里面金晃晃的光芒顿时刺痛了他的眼睛,连忙将其盖上,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这里面的金条数量远远超过了他的认知,这位“守御使”的诚意也是超出了他的想象。官场经验丰富的他,自然知道不能冒着得罪这位强权人物的风险拒绝这笔贿赂,再说千里做官只为财,不要白不要。
“陈将军太客气了,以后需要鄙人做什么,尽管吩咐便是。”
陈雨笑了,金钱是建立官场人脉最好的方法,百试不爽,用这点钱换来一个朝鲜官场的重要大臣不遗余力的帮助,对以后的事情大有好处。
次日,陈雨一行踏上了前往釜山的道路。因为这个时代陆上道路的恶劣,陈雨选择的路线是海路,从铁山到江华岛上岸,再从江华岛出海到达南部的釜山港。所以陆路原本要走上十天半个月的路程,两天就到达了目的地。
注1:朝鲜五军营与明朝京营三大营之一的五军营同名,却是完全不同的军事机构,是西班的重要部门,分为训炼都监、御营厅、禁卫营、戎厅、守御厅,前三个的最高职位均为都提调(正一品),后两个最高职位分别为戎使(从二品)、守御使(正二品)。在朝鲜王朝中后期,因为军备废弛,和明朝五军都督府类似,沦为了有名无实的部门,品级高但没有什么实权。
第三百零八章 倭馆的日本武士
此时的釜山完全无法与后世那个韩国第一港口、第二大城市相提并论,也比不上同时代明朝的泉州、广州等繁华港口城市,陈雨站在船头往码头上望去,除了港湾极其宽阔,自然条件非常优越之外,船舶往来的繁忙程度似乎还比不上刘公岛麻井子港。毕竟朝鲜也和明朝一样禁海,除了对马藩之外没有其他国家的商船出入,而对马藩大规模的船队一年也只来两次,其他时间码头自然热闹不到哪里去。
陈雨客气地对崔鸣吉说:“请崔判书先行,我们紧随其后便是。”
崔鸣吉推让道:“此行的主角是陈将军,还是请陈将军先行。”
两人谦让一番之后,最后还是崔鸣吉率先下船,陈雨率人跟在后面,一行人径直前往倭馆。
崔鸣吉的随从早早地赶到前面通知了地方官,所以一行人刚离开码头不久,一群官员就在街上迎上来,向这边行礼,为首的官员恭敬地说:“东莱都护府李秉政见过判书大人、守御使大人。”
崔鸣吉点点头:“李府使不用多礼,随同我们一同前往倭馆吧。”
“遵命!请二位大人随我来。”
这时街上已经可以看到零星的踩着木屐的日本人了,随意地在街上行走,像是在自己国家一样。过了一条街,就来到了目的地釜山浦倭馆。
釜山倭馆是一个略显破旧的馆舍,从外面望去,面积并不大。陈雨端详着门口有些沧桑感的牌匾,不解地问:“这地方就是每年价值近百万货物集散地的釜山倭馆?有些年头了吧?”
东莱都护府使李秉政接上话头:“禀守御使大人,釜山倭馆是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所建,到如今已经整整三十年了,一直未曾大规模修缮,有些破旧也是正常。”
陈雨看着他:“你是本地地方官?倭馆为什么不是釜山的郡守管理,而是你?”
李秉政望了崔鸣吉一眼,见对方轻轻点头,便解释道:“宗氏毕竟是授太守衔的大名,由郡守出面有些不妥,朝廷便升格为东莱都护府管理。其实说起来,也不是管理,而是本都护府代国君举行迎接对马使节团的仪式,检查贡物后,将贡物送往汉城,再将朝廷回赠的礼品转交使团,与其说是管理,还不如说代行礼曹衙门的职责,迎来送往使节而已。”
“这些都是虚的,主要还是随后的互市吧?”
李秉政点点头:“互市才是两边贸易往来的大头。除了迎接使团、互换贡品的‘进上’环节,然后就是‘公贸易’和‘私贸易’了。‘公贸易’是由本都护府采购对马货物,‘私贸易’则是本国商人和对马商人互相交易购买彼此需要的货物。”
“明白了。”陈雨对崔鸣吉说,“请崔判书进去向倭人宣读大王的旨意吧。”
进了大门,一下子就来到了另外一个天地,来来往往的都是剃着“月代头”(日本古代的常见发型,剃掉头顶中前部额头发,只保留两侧和后面,多见于武士阶层)的日本人,腰间无一例外都挂着倭刀。
这些人并不认识陈雨和崔鸣吉,但和李秉政很熟,便有三三两两的武士上来打招呼:“李府使,今天前来有何贵干?”
李秉政解释:“今日是本朝吏曹判书崔大人和五军营守御使陈大人前来宣旨,还请诸位将胜井家老请来接旨。”
武士们互相看了看,慢慢散开,便有人往里面去了。过不多时,一个中年武士在几名武士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李秉政清了清嗓子,说道:“宗太守派驻釜山浦特使胜井小次郎,代太守接旨。”
名叫胜井小次郎的中年武士迟疑地跪下,身后的武士也三三两两跪下。
崔鸣吉展开卷轴,宣读起来:“因铁山浦水军佥节制使陈雨抗鞑有功,特任黄海道水军节度使,加正二品五军营守御使衔,并代寡人掌管釜山浦倭馆,东莱都护府、对马太守宗氏皆受其节制。钦此。”
胜井小次郎一脸懵逼地接过旨意,不解地问李秉政:“李府使,圣旨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秉政知道胜井小次郎汉话、朝鲜话都够呛,只能勉强听懂日常用语,便解释道:“胜井特使,大王的意思是:以后我和你,包括这个倭馆,都由这位守御使陈大人节制了。”
胜井小次郎脸色难看起来:“也就是说,今后的互市都在他的监督下进行?他的穿着打扮好像不是朝鲜人……”
李秉政小声说:“这位守御使大人是明国人,同时也是明国的大官,他接受本国官职的状况,和你们家督差不多……”
“八嘎!”胜井小次郎脸色大变,“都是外国武士假授朝鲜官职,凭什么他要压我们一头?”
李秉政连忙制止:“慎言!宣旨的是本国吏曹判书,朝中重臣,如果你现在闹些事出来,小心崔判书上奏大王,取消倭馆,断绝两国的往来!”
胜井小次郎这才悻悻地闭嘴,毕竟关闭贸易通道的后果,不是他能承担的,要是被家主知道缘由,大概会命自己切腹吧?
宣旨完成后,陈雨亲热地对崔鸣吉说:“崔判书辛苦了,今晚叫上李府使,找本地最好的酒楼,咱们一起聚一聚?”
崔鸣吉笑眯眯地说:“让陈将军破费了。”
“哪里的话,都是应该的。”
远处的胜井小次郎脸色不善地盯着谈笑风生的陈雨,眼神中冒出了敌视的目光。目送陈雨和崔鸣吉出了倭馆大门后,他叫过来一名心腹,低声耳语了几句。
次日,陈雨带着新成立的近卫队从驿馆出发前往倭馆。昨天崔鸣吉交代的是场面话,有些话不宜在旨意中提及,必须由他自己亲口和那些日本人说。或许日本人不明白倭馆被接管的意义,或者装糊涂,但陈雨必须说明白,以后整个朝鲜与对马藩的贸易,必须由自己做主,釜山倭馆变天了!
第三百零九章 与倭人的冲突
从驿馆到倭馆的距离并不远,穿过两条街就到了。但是鉴于之前多次出现过针对陈雨的危险举动,加上这次接管倭馆,谁也不能保证倭人没有敌意,张富贵和顾影商量之后,新成立的近卫队排成两列纵队,将陈雨夹在中间,形成两道人墙,以应付任何可能的风险。作为“教头”的顾影则和陈雨形影不离,作为最后一道保障。
事实证明这样的安排不是多余的。
走到临近倭馆的街道时,一群似乎是喝醉了的日本武士踉踉跄跄走了过来,手里还提着酒壶,眼看就要和陈雨一行撞上了。
走在最前面的张富贵皱起了眉头,伸手去推往自己撞过来的一个武士,用的力度并不大,没想到对方居然弱不禁风,一推就倒,咕噜噜在地上滚了几圈,“嘭”地一声撞上了一个路过的货郎,把货郎连同挑着的货担撞倒,货物滚落一地。
张富贵目瞪口呆地望了望自己的手掌,什么时候自己有这么大力气了?
“八嘎!”武士们纷纷扔掉酒壶,围拢了过来,对张富贵怒目而视,手放在刀柄上,将倭刀拔出了一半。
货郎见了这番情景,吓得连货担都不要了,连滚带爬地跑了。从他的反应来看,这些日本武士在釜山街头应该不是善男信女。
张富贵反应过来,哪里是自己力气大了,分明是对方借机找茬!他毫不示弱地挺起胸膛,喝道:“你们想干啥?”
近卫队队员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不仅身体健壮,脑袋也灵光,反应很快,当下就有不少人护在张富贵身旁,和武士们对峙。
武士中间有人用不太流利的汉话喝道:“你们,撞了人,必须道歉!”
张富贵哪里肯认怂,毫不退让地说:“你们自己撞上来的,一推就倒,能怪谁?”
一个五短身材的武士越众而出,恶狠狠说:“我们的人被撞伤了,你们,道歉、赔偿,否则不要怪我们不客气!”
有人将那个被“撞伤”的武士抬了过来,这家伙双目紧闭,“不省人事”,额头上有一块淤青,也不知道是倒下时在地面碰的还是在货担上撞出来的。
五短身材的武士指着“伤者”:“他,受伤很严重的,必须道歉!”
顾影忍不住走上前:“如果不道歉呢?”
对方冷笑几声:“我毛利元久以武士的尊严保证,你们今天走不出这条街!”
身后有武士吹了一声口哨,四面八方都有脚步声响起,更多的日本人从不同的街角涌出。放眼望去,既有留着“月代头”、挎着倭刀的武士,又有普通装束的日本人,甚至还有光头的僧人。一时间把并不宽敞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站在后面的陈雨默默地估算了一下,这一下恐怕有三百多人,从数量上超过了近卫队。
张富贵没想到对方摆出了这么大阵仗,立刻紧张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大声下令:“所有人都听着,往大人靠拢,务必保证大人的安全!”
那名自称毛利元久的武士转身对其他人说:“我们都是奉国主之命,来到釜山,为朝鲜国和对马国的贸易服务,一直恪守国主的训令,与本地官民友好相处,从不惹事,现在有人要欺负我们,还打伤了我们的武士,该怎么办?”
日本人纷纷叫嚷起来:“让他们向伤者磕头谢罪!”
“对,否则就滚出釜山!”
……
“群情激昂”的日本人堵住了前进的道路,喊声震天,与陈雨一行人形成了对峙。
这样大规模的纠纷很快惊动了官府,一群差人模样的朝鲜人匆匆赶来,为首之人老远就喊:“我是釜山郡判官,不要激动,请冷静,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他们挤到两拨人中间,那名釜山郡衙门的判官简单询问了事情经过后,对毛利元久说:“这边是守御使大人,请贵部先让开道路,至于伤者,由我们来负责诊治,如何?”
毛利元久粗鲁地把他推开,喝道:“现在不谈官职,只论对错,伤了人,就要谢罪!”
这些釜山的差人吃了瘪,但又不敢让陈雨这方真的“谢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片刻之后,又有官府的人赶到,为首的却是东莱都护府使李秉政。
他先向陈雨行礼,然后低声询问了釜山郡判官之后,对毛利元久说:“有什么误会,能不能先让你的人撤了,让胜进馆守来和我谈?”
毛利元久傲慢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胜进家老是对马国的旗本武士,除了国主,没人能命令他。李府使,你只需负责协助倭馆的互市就好,其余的事不必插手,这起伤人事件,请由我们自己来处置。”
李秉政面色有些不好看,他忍气吞声地问:“那究竟要怎么样,你们才肯罢休?”
毛利元久昂首说:“让凶手磕头谢罪,并滚出釜山。这是我们对马国派驻釜山所有人的心声!”
李秉政迟疑了片刻,转身来到陈雨这边,低声说:“守御使大人,倭人蛮不讲理,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要不然,就随便派个人过去说句软话,化解这场纷争如何?”
陈雨淡淡地说:“李府使,倭人在你们的国土上,却还如此跋扈,你知道为什么吗?”
“啊?”李秉政不明白陈雨的用意,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倭人是个崇拜强者的民族,他们只会尊敬打败他们,并把他们踩在脚下的强者。而几十年前的那场战争,在他们看来,只是输给了大明派出的军队,并没有输给朝鲜军队,所以,这是他们一边借助两国贸易敛财,一边却对你们这些东道主缺乏尊敬的根源。”
李秉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无论后来怎么粉饰和夸大李舜臣等人的功绩,但是没有万历派兵援朝,单凭朝鲜自己的力量,阻挡不了如日中天的丰臣秀吉,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陈雨转头对张富贵说:“我是朝鲜国君任命的二品守御使,有权节制东莱都护府、釜山倭馆,现在倭馆的人武力阻拦上官,你还不知道怎么办吗?传我命令,全体向前,妄图以下犯上者,统统拿下,若有死伤,后果自负!”
第三百一十章 刺刀与太刀
张富贵兴奋了起来,这个命令极其解气,他拔出腰刀大喝:“大人有令,继续前进,若有以下犯上者,统统拿下,死伤不论!”
李秉政惊呆了,劝阻道:“守御使大人,这么做,恐怕会引起两国的纷争,请三思啊!”
陈雨轻轻拨开了他:“我意已决,不必再劝。奉劝李府使带着自己的人退让到一旁,免得被误伤。”
近卫队队员接到命令,齐刷刷取下斜跨在背后的火铳,上好刺刀,由纵队变横队,摆出了战斗的架势。他们虽然接受过顾影的近身格斗训练,但那只是为了应付偶发性的刺杀,面对目标明确的敌对群体,火铳加刺刀仍然是更加有效的手段。
日本人见对方一言不合就摆出了开打的架势,顿时哗然,武士们纷纷拔出了自己的刀,其余人则就地寻找棍棒等武器,准备用武力来捍卫自己的荣誉。
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双方进入了一触即发的对峙。日本人的数量虽然是近卫队的几倍,但是松松散散没有队形,而近卫队队列整齐,统一的制式武器,气势反而压过了对方。
李秉政见局面无法控制,急忙对左右说:“赶紧把釜山郡的差人都叫来,另外通知东莱兵马虞侯,让他火速带人过来,防止事态继续恶化。”
等手下领命而去后,李秉政想了想,又说:“还要禀告崔判书,让他来调停此事。”
没等他安排妥当,那边张富贵已经发出了命令:“保持队列,前进!”
伴随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近卫队挺着刺刀,一步一步朝前逼了过去,在阳光的照耀下,刺刀闪着寒光。日本武士们虽然举起了刀,但是没有命令,一时有些慌乱,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
毛利元久也没想到这个明国的将军这么干脆利落,丝毫没有顾忌,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作出了决定,咬牙切齿地得大喝:“为了武士的荣耀,冲啊!”
“压机给给!”武士们大声嚎叫着,挥舞着倭刀冲了上来,武装冲突开始了。
“刺!”随着口令声,近卫队员们用标准的刺杀动作用力朝前方刺了过去,“噗噗”的利刃入肉声和“叮叮当当”的兵刃相交声响作一团。
一轮刺杀下来,武士们倒下了十几人,队员们也有几人被倭刀砍中。
日本武士这边没有统一的组织,各自为战,倒下一片后,立刻出现了巨大的空当,而近卫队很快由第二排补上前排的空缺,在口令的指挥下继续前进。
一寸长一寸强,火铳加装刺刀后,长度接近两米,在长度上占据了绝对优势。而日本武士使用的武器,不管是太刀还是打刀,都只有80厘米左右,很少有超过一米的,至于胁差就更短了,大多在60厘米以下,这样的刀具,混战很有优势,极其灵活,但是面对使用长矛等武器、阵列整齐、互相保护的对手就劣势尽显。当年戚继光就是看中了这一点,用狼筅和长枪的鸳鸯阵克制了倭寇。
半个世纪后,当年戚家军横扫倭寇的一幕似乎又重演了,列成横队的士兵在口令的指挥下不停地往前刺出,像是一群毒蛇吐出了长长的信子,武士们上蹿下跳,却很难攻入对方的阵列之中。
“刺!”冰冷的口令声中,士兵们整齐而机械的攒刺,逼的对手不停后退,不时有武士倒在血泊中,而他们对手的伤亡却小得多。
毛利元久红了眼,对马藩虽然是弱藩,但是日本武士何曾这么憋屈过,他大吼一声,高高跃起,挥舞着太刀劈了下来,虽然他身材粗短,但是弹跳力惊人,跃到了半空,刚好避开了眼前的一轮突刺。士兵们正好往前平行刺出,没人往上挑刺,避让不及,被他砍翻了一个人,露出了小小的破绽。
毛利元久脚一落地,立刻像个弹簧般再度跃起,企图越过整排士兵,直扑陈雨,来个擒贼先擒王。
没等他落下,一柄弯刀划出一道寒光,精准地挡住了他雷霆万钧的一刀,“镪”的一声,火花四溅,毛利元久一击不中,气息不畅,从半空中落下,踉跄了几步。
顾影如鬼魅般杀出,抡圆了弯刀,从上往下,劈头盖脸砍了下来,刀刃划破空气,带出了呼呼的风声。
毛利元久经验丰富,知道这一刀的威力,连忙举刀格挡。“当”的一声脆响,兵刃相交,他挡住了这一刀,但是对方的力量太大,让他手臂发麻,太刀差点脱手而出。
顾影得理不饶人,蛮不讲理地一刀一刀劈下来,毛利元久左支右挡,逐渐有些抵挡不住。对方由上往下,借助了重力,占了便宜,一刀比一刀凌厉,让他非常吃力。
终于,“当”的一声响,毛利元久握刀不稳,太刀飞了出去,弯刀顺势斩在了他的肩胛骨上,血花四溅,他颓然跪倒在地。
领头人物被重伤退出了战斗,本就处于下风的武士们士气受挫,颓势更加明显,被逼得不住后退。
而士气大振的近卫队越战越勇,不断将对手刺倒。随着伤亡的逐渐增加,日本人的精神防线终于奔溃,先是打酱油的人丢下随手捡来的棍棒哇哇大叫着往回跑,然后是僧人们跑路,最后武士们也撑不下去了,拖着刀也跑了。
张富贵正想乘胜追击,却被陈雨叫住。
“不要急着追,派人回驿馆,把咱们的人都叫来,一起去倭馆。”
这次来到釜山,陈雨并没有带大部队,农兵都留在铁山操练,只是从老兵中带来了一个旗,也就五百人。这些兵力不算多,但是对付倭馆绰绰有余。
争斗的双方离开了现场之后,崔鸣吉跟着李秉政匆匆忙忙赶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伤者和尸体,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出大事了,李府使,赶紧跟本官去倭馆!”
倭馆之外,陈雨看着紧闭的大门大声下令:“所有人听令,把倭馆团团围住,一只老鼠都不准跑出来,擅闯我部阵列者,杀无赦!”
第三百一十一章 骑虎难下
五百名士兵将面积并不大的倭馆围个水泄不通,所有人子弹上膛,杀气腾腾。倭馆大门紧闭,间或有人从墙上探头望了望,立刻又缩了回去。
大明的军队在朝鲜的境内围困倭人的馆舍,这在釜山是百年难遇的大事件,各路官员在匆忙赶往现场,附近的百姓也是放下了手中的事情,看起了热闹当然,这两边势力朝鲜百姓都惹不起,只能远远地眺望,不敢靠得太近。
倭馆内,胜井小次郎暴跳如雷:“八嘎,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肩头匆匆包扎后的毛利元久跪在地上,脸色因失血过多显得极其苍白,摇摇欲坠。他是被几名武士在刺刀下抢回来的,保住了一条性命。听了胜井小次郎的质问,他低头回答:“胜井家老,属下是按照您的吩咐去做,开头一切顺利,但是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居然不顾两国纷争的后果,悍然发起攻击,而且格斗技之精良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期……”
胜井小次郎看着庭院内或坐或躺的伤员,气不打一处来,这群家伙平日自称可以横趟釜山街头,却被数量少于自己的对手打得这么惨。他压抑住怒气问:“那个明国的武将真的没有丝毫犹豫,下令动手?你的言行举措有没有差错?”
毛利元久摇摇头:“属下严格按照家老的指示在做,而且朝鲜的官员也赶到了现场,但是那名明国武将似乎不在意朝鲜方面的意见,一意孤行……”
胜井小次郎陷入了沉思,这个结果与他预计的大相径庭。
在昨天听说明国来的武将要接管倭馆后,胜井小次郎当时就决心给这个不自量力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对马藩之所以愿意接受朝鲜的官职,以臣子自居,每年朝贡,根本目的就是为了贸易,这是对马藩的核心利益,绝不容许别人染指。釜山倭馆,是对马藩的势力范围,不能让外人,尤其是明国人直接掌控。朝鲜的那些贪婪而又胆怯的官员很好对付,而这个明国武将就未必如此。既然他能千里迢迢来到朝鲜,并得到国君授予高官,绝对是个狼子野心的家伙。
对马藩土地贫瘠无法耕种,除了肥前国的飞地以外,可以说实际上没有石高,进入江户时代后,初代藩主宗义智的石高只有2万石,但是因为与朝鲜建立了宗主藩属关系,成为日本与朝鲜贸易的唯一窗口(包含通过朝鲜与明朝形成的间接贸易关系),不但收入颇丰,还一度以10万石国主的地位受到礼遇。所以,说釜山倭馆是对马藩的生命线也不为过。现在突然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说是要接管这一切,等于告诉倭馆的人,要把对马藩的生命线掌握在其手中,如何能忍?
胜井小次郎是对马藩的家臣,是位数不多的旗本武士之一(注1),作为藩主派驻釜山倭馆的馆守,是对马藩在釜山的全权代表,他的前途和个人利益与倭馆息息相关,所以在禀报藩主并得到进一步的指示之前,他决定按照自己的办法,先给对方一个下马威,通过制造事端,打造出一场明国武官与日本倭馆众人的“国际纠纷”,然后在朝鲜方面的斡旋下,延缓对方全面接管倭馆事宜的步伐,或者让对方投鼠忌器,息事宁人,而自己掌握在这场角力当中的主动权。
可是碰到这样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胜井小次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武力对决只是下策,在对马藩派出军队支持自己之前,光靠倭馆常驻的这些人,是无法和对方的军队抗衡的。对马藩常驻釜山的除了自己这个馆守和直属的武士,加上裁判、代官、东向寺僧、通词、医者,也不过五六百人,一半以上是辅助人员,并没有什么战斗力。
现在武力冲突落败,为今之计,就等着朝鲜官府来调停了。胜井小次郎来到大门口,通过缝隙往外看,希望看到平日接受过自己贿赂的那些官员能站出来,解决眼下的困局。
可是往外一看,朝鲜官员一个没看到,倒是衣甲鲜明、阵列整齐的士兵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这都是精锐的军队啊,而且看他们手中的制式武器,都是清一色的铁炮众(注2),那个家伙是打算屠馆吗?如果这些铁炮众冲击倭馆,自己怎么挡得住?
就在胜井小次郎骑虎难下之际,他期盼的救星来了。
李秉政带着崔鸣吉赶到了倭馆外。挤进来之后,崔鸣吉慌乱地对陈雨说:“陈将军,这可如何是好?双方有争执也就罢了,现在还死伤了不少人,该怎么收场?”
陈雨淡定地回答:“崔判书稍安勿躁,局面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倭馆的人寻隙滋事,我部不过是正当防卫而已。现在该争的也争了,该打的也打了,把幕后指使者叫出来谢罪,我也就不再追究下去了。”
崔鸣吉和李秉政均大惊失色。陈雨的人占据了绝对上风,把倭馆方面的人打死打伤好几十号人,现在居然还要坚持让对方来谢罪,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崔鸣吉收受了陈雨几百两金子的贿赂,加之忌惮陈雨的武力和手段,不敢指责他的不是,只能急得团团转。早知道会这样,他宁可受国君责骂,也不会到铁山来了,现在碰到这样棘手的事情,该如何是好?
倒是李秉政颇为冷静,斟词酌句地说:“守御使大人,按理说,下官不应该质疑上官的决定,但是您与釜山倭馆的争执与冲突,涉及到朝鲜与日本国的纷争,两国之间无小事,盼大人以大局为重,稳妥处置与倭馆的纠纷。”
注1:江户幕府时期的旗本是指石高未满1万石的武士,在将军出场的仪式上出现的家臣,拥有自己的直属部队,向来为大名所倚重,因为他们是大名政治体系中的新鲜血液,适当的注入可以有效的提高大名政体运作的向心力。
注2:铁炮是日本对当时国内广泛使用的前装火绳枪的称呼,大炮则称之为大筒。
第三百一十二章 苛刻的条件
在旁人看来,李秉政的说法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不偏不倚,措辞得体。即便是张富贵等人,也觉得这个东莱都护府使说的颇有道理,毕竟人家是朝鲜的官员,自然要站在自己国家的立场说话,对于自己这些“惹事”的外人,人家言语间已经很客气了。
陈雨却眼神犀利地盯着李秉政,凝视了半天,然后开口:“李府使,现在有两位上官在场,你贸然表态,给本官扣大帽子,是否有失妥当?即便考虑到本官是当事人,可是崔判书官职比你高,还是大王派来的特使,难道不应该由他来表态吗?”
李秉政心里“咯噔”了一声,这种事情,不计较还好,要是计较了,确实会让崔鸣吉心里有疙瘩。他连忙说:“崔判书,下官并非不尊重您,只是倭馆在下官治下,情急治下,有些操切了……”
不等崔鸣吉说话,陈雨又说:“这只是其一。说到倭馆在你的治下,抱歉,现在倭馆和东莱都护府都由本官节制,你和里面那位胜井馆守都归我管,凭什么要你来调停本官和他的事情?大王的旨意昨天才宣读,你是对旨意置若罔闻,是压根不当回事呢,还是打算抗旨?”
李秉政额头冒出了冷汗。抗旨不尊,对方回敬的这顶大帽子更加坑人,任谁都承受不起。而且这逻辑也无法反驳,自己和胜井小次郎都由对方节制,算起来都是下属,哪有自己说话的余地?
“这是其二。其三,既然倭馆由我节制,那么胜井小次郎怂恿属下武力阻挡上官,算哪门子的纠纷,明明就是以下犯上!”陈雨冷冷地说,“顺便再反驳你的一个错误观点:倭馆只是供对马藩朝贡的场所,他们是臣子,而且对马藩只代表本藩,不涉及幕府,一个日本三流大名,能代表日本国吗?又哪里来的两国关系,有什么大局可顾忌的?”
崔鸣吉也回过味来,对啊,对马藩名义上是朝鲜的藩属,藩主是朝鲜的臣子,从二品太守,倭馆的事情固然要妥善处置,可是也没必要上纲上线到两国外交关系的重要程度啊!想通此节,他心里就踏实了不少。
李秉政已经是汗如雨下,陈雨的夺命三连让他瞬间从调停者的角色变成了不知进退、不动上下尊卑、违抗国君旨意的罪人。
陈雨没有就此放过他:“崔判书只关心事情怎么收尾,而你却一上来就扣帽子,把事情往两国纷争上引,混淆视听,颇有替倭人开脱的意思。本官有些怀疑,倭馆每年贸易的金额巨大,胜井小次郎又在釜山经营多年,你们之间是否有一些不足为人道的事情,才会让你为他说话?”
李秉政“啪”地一声跪在地上,惊慌地辩解:“下官向来恪守清廉为官之道,虽然因为职责所在,与胜井馆守来往颇多,但并无不法之事,请守御使大人和崔判书明察!”
崔鸣吉也狐疑起来,盯着李秉政。倭馆每年的银钱往来数额巨大,守着这么一个金矿,要说身为东莱都护府使的李秉政没有收受倭人的好处,只怕没人相信。这些本不是什么新鲜事,毕竟无官不贪嘛,但要是因为一己之私,可以引导冲突事件走向不可控的地步,那就要好好查一查李秉政了,出了事,也好有个替罪羊。
陈雨挥挥手:“考核官员是崔判书的事情,追查不法之事是监察衙门的事情,本官管不着,你先给我起开,别挡道。”
李秉政跪在地上,膝行几步,来到崔鸣吉身边,低声恳求:“请判书大人明察,为下官做主。”
崔鸣吉眯起了眼,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你的事情,本官会禀报大王,交司宪府和司谏院(注1)处置,清者自清,你没有做过违心之事,自然不用怕。”
李秉政面若死灰,对于陈雨的指责他还抱着一丝侥幸,毕竟对方只是武官,管不到文官的事,而且又是假授官职的外国武将,但身为朝中重臣、六曹之首的崔鸣吉也持这种态度,那自己就凶多吉少了。管着倭馆这个金窝窝,上至都护府、下至釜山郡,大大小小的官员谁没有得过好处,谁又经得起查?
大门后的胜井小次郎看见了李秉政被训斥后跪下恳请的一幕,心里一凉,这可是自己寄予厚望的对象,怎么轻易就凉凉了呢?瞧这架势,明国武将轻而易举就把他ko了,那么还有谁能替自己出头?
陈雨收拾了李秉政之后,在一群近卫队士兵的护卫下,来到倭馆大门前,朗声说:“里面的人听着,本官奉大王之命接管釜山浦倭馆,刚刚履新,就被倭馆的人围攻,此事必须有个了解。给你们一炷香时间,把围攻的凶徒交出来,向本官磕头谢罪,并交有司按以下犯上的罪名处置,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如果执迷不悟的话,本官就不妨帮你们一个忙,把这年久失修的倭馆拆了重建!至于里面的驻守人员,以同犯论处,全部抓捕治罪,让宗太守换一批懂事的人过来接替!”
这话一出,倭馆内一片哗然。不少武士激动地说:“他们欺人太甚!胜井大人,请下令吧,属下愿意杀出去,与明人一同玉碎!”
胜井小次郎心中天人交战,这个明国武将态度之强硬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完全摆出了一副捅破天都不怕的势头,让他之前的小九九烟消云散,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可是对方的条件太过苛刻,甚至称得上屈辱,如果真的把重伤的毛利元久等人交出去,自己就会众叛亲离,回到对马藩也不会有好下场。
该怎么办?
陈雨似乎没有打算与倭馆的人对话,宣布完自己的决定后,转身走回自己的队伍之中,下令:“点燃一炷香,开始计时,时间一到,直接攻进去,胆敢反抗者,就地格杀!”
注1:司宪府和司谏院是朝鲜的监察谏议机构,职责相当于明朝的都察院。
第三百一十三章 血腥的交代
调停的朝鲜官员已经被摆平,倭馆的武士死的死、伤的伤,面对杀气腾腾的明国士兵,胜井小次郎被逼到了悬崖边。
交出下属是不可能的,整件事是自己一手策划,毛利元久等人还受了重伤,真要屈服于明人的压力交人,自己这个馆守也做到头了;可是与明人对抗更加不现实,就凭这一院子的残兵败将,拿什么和人家全副武装的军队对抗?虽然大和民族的武士不畏惧死亡,可并不代表要毫无意义地去送死。
眼看外面临时点燃的一炷香快要燃烧殆尽,胜井小次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当燃完的香头熄灭并冒出了一阵青烟后,陈雨下达了命令:“破门!”
士兵们端起火铳往大门冲去。倭馆的大门年久失修,斑驳脱漆,看起来多踹几脚就能踹开,连撞木都用不上。
冲在最前面的士兵抬起脚,正打算用力踹上去之时,大门却突然自行打开了,准备踹门的士兵一脚踏空,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门外所有人的目光齐齐往里面望去,却见院内满满当当都是人,全部是武士打扮,不少人用纱布包扎了伤口。他们都是同一个姿势:头上扎着一根白布条,盘腿而坐,衣服解开,露出了胸腹,倭刀横摆在大腿之上。
张富贵“咦”了一声,“大人,倭人这是做啥呢?”
崔鸣吉也有些疑惑:“摆出这般不雅的姿态,倭人意欲何为?”
唯独陈雨对这个场景并不陌生,各种抗战影视剧中,这种情节屡见不鲜,多见于打了败仗或者犯错之后要谢罪,是二战时日本人逃避压力和责罚的不二法门。
果然,胜井小次郎捧起自己的太刀,用软布仔细擦拭干净,然后郑重地对陈雨、崔鸣吉等人说:“本人胜井小次郎,对马国的旗本武士,家主派驻釜山倭馆的馆守,因无力处置这起冲突事件,愧对于家主所托,也无法向贵国交代,唯有切腹自尽,来平息这场事件!”
说着,他倒握刀柄,刀尖对准自己的肚子,左右比划,似乎是要寻找一个最佳的位置。
其余的武士也依葫芦画瓢,倒握倭刀,对准了自己,只待胜井小次郎带头,他们就要集体切腹。
眼看就要出现近百人集体切腹自杀、血溅当场的血腥场面,崔鸣吉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何时见过对自己这么残忍的人?
“胜井馆守且慢!”崔鸣吉出言阻止,然后对陈雨说,“陈将军,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院子的一处角落。崔鸣吉诚恳地说:“陈将军,这次冲突事件,你已经大获全胜,得饶人处且饶人,放倭人一马如何?真要逼得馆守以下的驻守人员集体自残,鄙人也不好向大王交代。”
陈雨斜眼看了看远处的胜井小次郎,这厮看着是闭目等死,可是分明可以看到他偶尔悄悄睁开眼皮,朝这边打量。这哪里是一心寻死的样子,明明是苦肉计,硬的不行来软的。
当下冷笑了一声,回答崔鸣吉:“崔判书,倭人先是围攻上官,然后又以自残相要挟,其行为甚是可恶,依我的脾气,本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但是崔判书亲自开口为他们求情,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退让一步,不追究倭馆所有人的责任,也不交付有司定罪,但领头围攻我的人,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
崔鸣吉想了想,也只能如此了,毕竟陈雨大张旗鼓而来,总要给他一个过得去的交代。
他返身来到胜井小次郎身边,劝道:“胜井馆守,本官已经向守御使求情,其余人的责任都不追究,但是在街头阻拦围攻他的领头之人,必须要给出一个交代。”
胜井小次郎悄悄松了一口气,示之以弱,加上苦肉计,看来还是有效果的,至少避免了倭馆全军覆没的最坏后果。但是陈雨的条件还是让他有些为难,他下意识的回头望了毛利元久一眼。
崔鸣吉的话,毛利元久也听到了。见胜井小次郎没有一口回绝,心里已经明白了,馆守大人多半要弃车保帅。身为一名武士,看来要走上宿命之路了。
他大声说:“一个人犯下的错,应当由一个人承担。整件事是我私自做主,与馆守大人和其他人都没有关系,我会切腹自尽,给整件事一个交代!”
胜井小次郎有些感动,眼眶有些红,“毛利君……”
毛利元久下定了决心,也不嗦,扬起太刀,大吼一声,锋利的刀尖从肚皮上插了进去。紧接着,猩红的血就顺刀锋的边缘流淌了下来。
其余的武士都明白毛利元久是牺牲自己保全大家,感激不已,纷纷哽咽着说:“毛利君……”
崔鸣吉没想到这人说切腹就切腹,吓了一大跳,赶紧小跑着走开。他是文官,哪里见过这样凶残的画面。
没想到更凶残的还在后头。毛利元久将太刀插进腹中后,并未断气,反而握住刀柄往两边摆动,用太刀将腹部绞得稀烂,肠子都流了出来。
崔鸣吉跑开一段距离之后,下意识地回头再看了一眼,看见这一幕,再也忍不住,当场呕吐起来。
围住日本武士的士兵们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他们打过仗、杀过人,生死已经置之度外,杀敌从不手软,可是从未见过对自己这么狠的人,心里不由得冒出了一股凉气。
将肚子绞烂之后,毛利元久连续从喉咙深处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像是濒死之前的野兽,眼看就要咽气了,但眼睛鼓得很大,似乎死不瞑目。
胜井小次郎膝行几步靠过去,低声说:“毛利君,你是真正的武士,我们都会记得你为了抵抗强权、牺牲自己保护大家的英勇举动。”
像是听明白了这番话,毛利元久终于闭上了眼。他就这么垂下头,握着刀柄,跪坐在地上,也不倒下。
陈雨却丝毫不为这“惨烈”的景象所动,慢慢地在士兵们的护卫下走了过来,在胜井小次郎面前站定。
胜井小次郎叹了口气,该来的总要来,躲也躲不掉。他恭敬的跪伏于地,说道:“冒犯大人的人已经服罪,请大人训示。”
第三百一十四章 内卫局
陈雨居高临下对跪在地上的胜井小次郎说:“既然首恶已经伏诛,其余的人本官也就不追究了。另外,本官还要告诉你一句话:釜山倭馆以后由我掌管,互市的时间、货物的种类和数量、大宗货物的价格都要由本官决定,以往那种两国商人私下交易的无序状态宣告结束。”
胜井小次郎当然不愿被人掐住贸易的咽喉,可是形势比人强,刀都架到脖子上了,哪里还敢讨价还价,只能忍气吞声地回答:“全凭大人做主。不过这些事必须要禀告家主……”
“你可以把这边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宗太守,本官不会阻止你,但并不能改变什么。”
胜井小次郎低下头:“是。”
陈雨环顾四周:“倭馆实在太破旧了,面积也太小,本官决定,在原址重建新馆,面积扩宽,如果需要征拆民居的……”他转头望向惶惶不安的李秉政,“在朝廷决定是否调查你有无违法之事之前,李府使,这件事由你和釜山郡守共同负责。”
李秉政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地跑过来,点头哈腰地说:“下官一定做好此事,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他心知肚明,别看有崔鸣吉这样的重量级大臣在场,但是掌握全场主动的是陈雨,只要陈雨愿意分派差使给他做,那就是给了一线生机,若是做得好,说不定“交付有司治罪”就不了了之了。
“……新馆建好后,为保证互市的平稳进行和商人的人身安全,安全问题就交给本官,到时我会派一个队的兵力保护倭馆。”
胜井小次郎头更低了,避免被对方看到自己的屈辱表情。所谓保护倭馆,就是武力接管,用军队来监视自己这些驻守的人员。这是对倭馆全体驻守人员的蔑视和羞辱,然而自己除了忍受,又能怎么样呢?
陈雨又转向崔鸣吉,笑着问:“崔判书打算如何上报釜山发生的事情?”
崔鸣吉毫不犹豫地回答:“这还要问?当然是如实禀报:倭馆众人恶意围攻上官,然后以首恶服罪告终,陈将军临危不乱,处置得当,倭馆照常运营。”
“那死伤的人呢?”
“冲突发生的突然,双方有所折损在所难免。”崔鸣吉眼珠转了转,“鄙人建议,这些细枝末节就不用向大王禀报了,地方自行处置便好。陈将军部下若有伤亡,命倭馆负责延医诊治、抚恤,倭馆方面的伤亡,责任自负。这样处置,如何?”
“呵呵,崔判书处事公平合理,我很满意。”
跪在地上的胜井小次郎欲哭无泪:我不满意啊,我们死伤的人是对方的几倍,现在居然还要给对方的伤者诊治、死者抚恤,自己的人则白死了。
但显然崔鸣吉和陈雨不打算考虑他的利益,三言两语就将此事定性,并作出了对倭馆“极其不公平”的处置决定。
一场短暂而激烈的武力冲突就这样结束了,一并结束的还有倭馆抵制陈雨这个空降官员的雄心,这种念头只刚刚萌芽,就被扼杀了。
晚上,陈雨一方的人齐聚驿馆,商议后续的事情。
“现在倭馆已经摆平,短时间内不会有反弹。顾彪,你收拾一下,带些得力人手,跟随崔鸣吉返回汉城,然后加入朝鲜使团去大明京城,以使团的名义,采买货物,货物种类尽量不要太多,以生丝、绸缎等紧俏货物为主,数量则越多越好。”
他之所以费大力气拿下北京、釜山、对马这个贸易渠道,一方面是因为通过对马藩开展对日贸易不受幕府限制,另一方面就是以朝鲜使团的名义拿货可以避开丝行(注1)等垄断机构的盘剥,以合理的价格吃进大宗货物。
顾彪答应下来,然后追问:“朝鲜使团除了贡品,私下也会买卖,该怎么处理与他们的关系,比如说吃进生丝,六四或者七三分成?”
陈雨瞪了他一眼:“我花了这么大力气,可不是为他人做嫁衣的。既然拿下了这条贸易线路,倭馆这边由我定价,京城那边进货自然也是由我全权处置。使团的差官、译官私下采买些货物,捞点油水,这个我不管,但是大宗货物只能由我们来做,他们不许插手。别说四成、三成了,一成也不行,已经答应给他们每年三十万,足够了。”
顾彪点头:“我明白了。大人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等顾彪等人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陈雨和张富贵两人。
陈雨对张富贵说:“你选的人不错,得到的消息颇为管用,要不然我也不知道李秉政和倭人有一腿,掐住了他的七寸。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带给我瞧瞧。”
这次他来釜山接管倭馆,明面上是近卫队和一个旗的兵力,暗地里却还布置了人手。在他到达釜山之前,这批人已经先行潜入,打探各种消息,筛选出来供他利用。李秉政和倭馆关系密切,并不是新闻,也不怎么遮掩,很容易就打听出来了。
张富贵嘿嘿一笑:“这人还是老熟人呢。”他走过去打开房门,对黑暗中说了一声,“进来吧。”
一个身影从黑暗中闪出,进入房间。陈雨借助烛光一看,有些意外,“是你?”
这人恭敬地跪下回答:“属下王为民,见过大人。”
“当初大人让俺组建内卫局和情报司,关于人选的问题,俺想了很久。”张富贵介绍道,“情报司是对外刺探军情,派出探子和细作,汇总消息、梳理之后上报给大人,这些事无法取巧,需要耐心和细心,所以俺选中了王有田。而内卫局负责缉查自己地盘上的魑魅魍魉之徒,需要心思沉稳、下手够狠,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直到辽河之战王老二弃暗投明,重回威海卫……”
注1:中国旧时买卖生丝的商行,其性质为中间商,同时也是行业垄断机构,拥有名为“部帖”的官方凭证,垄断了生丝产地的大部分货源。外人想要进货,只能花费几倍的价钱从丝行手中购买。
第三百一十五章 夹板船
陈雨想了想,王为民虽然不是个合格的战士,曾经做过逃兵,但是被自己驱逐之后,失意了相当长的时间,又混迹于海盗之中,短短的两年内也算经历不少坎坷了。经历过这些之后,心性算是打磨出来了,去掉了当初那份浮躁,放在内卫局这样的特务机关里,大可以试试。至于其忠诚度虽然有待考验,但就凭在辽河上戳穿苏忠的阴谋、挽救自己一命的功劳,还是可以相信的。
他鼓励道:“你我有过不愉快,但辽河之上已经一笔勾销。既然猴子选了你,我相信他的眼光,先给你挂一个百户衔,以内卫局副总管的职位掌管具体事宜。好好干,将来会有一个好前程的。”
王为民感激涕零,磕了几个响头:“谢大人提携。”
陈雨指着张富贵:“以后猴子就是你的直接上司,情报司、内卫局都直接向他汇报。”
王为民又向张富贵行礼:“以后就仰仗张千户关照了。”
“好说好说。”张富贵笑眯眯地说,“说来也巧,你们两兄弟一个管内,一个管外,都是大人的耳目,这也是你们俩和大人的缘分了。”
陈雨交代:“胜井小次郎那家伙虽然表面服软,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这老小子有没有什么坏水?你找人盯着他,防止他使坏。我的发财大计,绝不能被破坏。”
“大人,既然你担心倭人使坏,为什么不直接把这些人都一锅端呢?”张富贵不解地问,“反正都已经往死里得罪了,杀了一了百了,省的还要提心吊胆防着他们。”
“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陈雨说,“京城-釜山-对马藩这条贸易线之所以值钱,就是因为对马藩的存在。有了这个窗口,我们才可以向日本大量输出生丝等货物,得到海量的白银。杀鸡儆猴可以,要是把倭馆真的一锅端,对马藩一怒之下撤回驻守人员,封闭这条通道,那我的一切努力就付之东流了。”
王为民插嘴道:“属下明白了,倭馆的人要拿捏,但不能真的一巴掌拍,因为他们是咱们的摇钱树。”
“正是如此。”
次日,陈雨站在倭馆门口,意气风发地指挥:“老馆舍拆除,以现址为中心新建,四个方向都往外扩宽十丈,周围的民房都拆了,有没有问题,李府使?”
李秉政在旁边点头哈腰地说:“绝无问题,下官会交代釜山郡,把所有差役都派过来,谁敢阻挡拆建,统统抓进大牢。”
陈雨毕竟是穿越来的,面对底层群众做不到铁石心肠,虽然扩建倭馆不允许任何人阻挡,但眼睁睁看着贫穷百姓被拆了房子居无定所,还是于心不忍,当下便说:“除非百姓公开阻工,抓进大牢还是不必了。另外,你让差人给百姓的房屋登记造册,根据房子的新旧程度、面积、高度到本官这里领取补偿。”
李秉政恭维道:“大人宅心仁厚,爱民如子,是釜山百姓之福。”
“呵呵,举手之劳,也花不了多少银子。”陈雨心想,这年头房子又不值钱,而且朝鲜百姓那些木结构的破旧房屋,每户的补偿少则几两,多则十几两,就足够他们建新房了,开支并不大,就不必转嫁给地方,自己承担,还能得个好名声。
转念又想了想,釜山本地的差役被逼着做拆迁大队,也要给点甜头,免得消极怠工,或者趁火打劫,敲诈百姓,弄得天怒人怨,对自己并无好处,毕竟釜山倭馆这个摇钱树,自己是要长期经营下去的。于是又说:“本地差役,凡是参与此事的,也造个名册给本官,给予补贴,总不能让兄弟们枵腹从公。”
“大人英明。”李秉政松了口气,这位守御使大人虽然极其强势,但做事周到细致,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还愿意自掏腰包,这样一来,百姓没有怨言、差人没有牢骚,还不会增加地方银钱方面的负担。要不是顾虑到这位杀起人来眼都不眨,他真想说,这样的上官可以来一打。
倭馆的人扛着被褥等物品接二连三从里面出来了,按照陈雨的安排,新馆建好之前,他们都要找个临时住处落脚。原本他们是不愿这么折腾的,但经历了昨天的腥风血雨之后,哪里还敢提出异议,只能按照陈雨的安排老老实实搬出来。
“这些倭人如何安排,也交给你了,李府使。”
李秉政哪敢拒绝,只能点头答应。心中不免感叹,这位大人到釜山才三天,就掀起了滔天巨浪,第一天宣旨,第二天杀人立威,第三天拆馆,这样雷厉风行的速度和铁腕手段,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部署了倭馆的重建工作后,陈雨又来到港口视察,看看是否需要加固或者扩建码头,以便停泊更多的商船。在他的计划中,将来釜山的贸易规模要扩大数倍,釜山港会成为东亚最大的贸易港口之一,基建设施也要跟上。釜山虽然是朝鲜的国土,但在可预见的一段时期内,也是自己的地盘,必须好好经营。
来到港口,陈雨却意外地看到一艘西式帆船,一里外就能看到高耸的桅杆和白色的软帆,在一群板屋船的衬托下格外引人注目。
陈雨心中一动,赶紧快步走过去,等到了岸边,发现这艘船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夹板船”,侧面开有炮窗,只不过没有看到大炮。
他心中大喜,正琢磨着去哪里弄一艘船给李成龙“解剖”研究内部构造,这正要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
这艘船似乎是靠岸补给的,不见往下卸货,只有一个外国人指挥着皮肤黝黑的水手往船上搬运着水桶和食物,这些水手似乎不是本地人,倒像是东南亚那边的土著。陈雨抬脚就往船上走,他想看看真正的西式炮舰是什么样的。他这一动,跟随护卫的一群近卫队士兵也呼啦啦跟着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