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二节 约人
只有这样做出来的盒子才好吃。这是谢浩然从母亲那里学到的智慧。
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响声把梁欣丽吵醒了。她伸了个懒腰,躺在床上花了两分钟清醒,坐起来,低头看到丝质吊带睡裙的肩带滑落,露出大半个胸脯,脸一下子红了,连忙将吊带拢好,站起来,在穿衣镜前面打量着自己。
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梁欣丽觉得很害羞。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心理,明明与方斌之间没什么,却急于在谢浩然面前证明自己。头一昏,脑一热,就主动跟着谢浩然离开学校,来到他住的地方。
有那么一部分争强好胜的想法,想要看看王倚丹与贺明明是不是也在这儿,看看她们是不是与自己心爱的男人住在一块儿?
有那么一部分自证清白的念头,那是在自己男人面前极力表明“我与其他男人之间没有任何牵连”的强加式思维。关键不在于我有没有做过,而是在于他是否相信。
还有一部分,就是日益强烈的好奇心身家亿万的男人,会住在什么样的地方?奢华无比的王宫?还是如同天方夜谭传说里金碧辉煌的宫殿?
最后,就是发育成熟身体里不断分泌的荷尔蒙所促使。无论男女到了这个年龄,都会想要与异性之间发生一些超乎友谊的行为举动。接吻、拥抱,甚至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脸红,但是身体上的强烈需求,往往撕裂了大脑理智,以及冷静。
身上这件睡衣是昨天晚上买的。想到这里,梁欣丽觉得脸上一阵发烧,她觉得自己一定是昏了头,昨晚上了谢浩然的车以后,想也没想,昏头昏脑就说了一句“我晚上穿什么睡觉?”
老天在上,那完全是出于潜意识。梁欣丽习惯了宽松的睡衣,她从初中就养成这个习惯,大概永远也不可能改变。
与所有青春期的男人一样,谢浩然很坏。他当时的笑容里明显流露出一些别样的东西,只是梁欣丽无法读懂,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样笑?他开车绕了一段路,去了一家豪华商场,车子放在停车场,下车的时候,叮嘱梁欣丽:“我上去拿点儿东西,很快就回来。”
这是很正常的借口,任何人都不会生疑。而且他去的时间的确不长,前后也就五分钟而已。
回来的时候,谢浩然手里多了一个棕色纸袋。他顺手递给梁欣丽,自己坐进驾驶室,拧转车钥匙发动引擎。
那是一间淡咖啡色的丝质吊带睡裙。很名贵的牌子,“维多利亚的秘密”。梁欣丽当时没觉得什么,来到住处,洗完澡后才发现这是一条睡裙。很常见的款式,非常性感,质地柔软顺滑,穿在身上很舒服。她在浴室里呆了很久才出来,低着头,觉得很害羞。
谢浩然把她抱住,就这样站着亲吻。
他很克制,没有做出梁欣丽极为期盼,同时也非常畏惧的那件事。
用网络上流行的段子话来说: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想到这里,梁欣丽不禁笑了。
阳光照在身上很舒服,她离开卧室,走进客厅。布艺沙发旁边靠墙的位置,有一件用浅灰色盖布挡住的物体引起了她的主意。梁欣丽走过去,好奇地掀起那块布,眼里顿时流露出惊喜的目光。
她把盖布扯了下来,一架白色烤漆三角式钢琴出现在眼前。纯白色的材质表面一尘不染,光亮的盖板倒映着周围物体。梁欣丽打开琴盖,一条精致的金色绶带横穿过所有黑白相间的琴键,上面有一个漂亮的皇冠形状标志,那是钢琴商的品牌名。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国人对于钢琴这种东西就有了异乎寻常的偏爱。很多父母以伟大的郎郎先生为榜样,拼命要求自己的孩子朝着那个方向努力,成为世界级的艺术大师……还好,梁欣丽的父母很开通,尤其是父亲,梁欣丽小时候喜欢钢琴,父亲就给她报了一个学习班。只是上了初中以后,课程加紧,没有太多时间练琴。但不管怎么样,当时已经考过钢琴八级的梁欣丽,音乐逐渐成为了生活中的一部分。
直到高中毕业的时候,父亲才告诉梁欣丽:当时学琴只是把它当做一种后备手段。如果女儿学习成绩不好,那就在高中时代提前转型,走艺考的路子。
常见的钢琴都是立柜式样,像眼前这种大三角钢琴属于专用的演奏琴,价格昂贵,需要足够宽敞的占地面积。
她坐下来,伸出洁白细长的手指,在光滑的琴键上触摸着。按下一个个音节,找了几次感觉后,也就不那么生疏,轻快有力的音符在她指尖逐渐跳动起来,美妙的琴声与脑海中久远的乐谱相互交合,她很快忘记了周围的事情,专心沉浸于其中。
谢浩然走出厨房,看到柔和的阳光从窗户里洒进来,在客厅里形成一片金黄色光晕。三角形白色钢琴摆在那里非常显眼,身穿淡咖啡色吊带睡裙的梁欣丽坐在那里如同女神。她光洁没有丝毫瑕疵的肌肤与钢琴融为一体,顺滑的长发沿着肩膀披散开来,虽说演奏的水平一般,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就是一副美不胜收的画面。
一曲结束,谢浩然走过去,单手横摆在胸前,做了一个侍者的礼仪,对着梁欣丽深深弯下腰,恭敬地笑道:“美丽的小姐,不知道我是否能够荣幸的邀请你共进早餐?”
梁欣丽用力闻着空气中的食物香气,双手直接搂住谢浩然的脖子,丝毫不顾胸前大片白腻就这样暴露在他的眼里,头部紧贴着他的胸口:“不要离开我。如果有一天你抛弃我,我……我会杀了你!一定会杀了你!”
……
午后的阳光很刺眼,地面上升腾起阵阵热气,将所有潮湿的存在统统烤干。
方斌坐在咖啡厅里,位置不错,正对着空调,很凉快。
卡布基诺有些苦,闷闷不乐的方斌额外要了一份牛奶和糖,漫不经心的将它们与咖啡混合在一起。至于口味上的区别完全被他漠视。方斌对食物分类不是很感兴趣,无论卡布基诺还是拿铁,在他看来没什么区别。一句话,只要还过得去就行。
他是燕大四年级的学生。此前新生入校的时候,方斌刚好在外面实习。对他来说,工作的重要性远远超过学业。可是认识梁欣丽以后,尤其是第一次在学生会看见她,方斌完完全全被惊艳住了。
梁欣丽在学校里的名声不太好。方斌了解过,那是因为几个外国留学生,曾经在梁欣丽对口语言帮扶学习的时候,闹出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总之,这是一个在老师眼里不受欢迎,也不怎么让人喜欢的学生。方斌至今都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邀请梁欣丽吃饭时候,恰好被自己班上的辅导员看见,特意把他叫过去,认真叮嘱:那个一年级女生不是个省油的灯,院里因为她的事情,不得不开除了一个以前的学生处的老师。小方,你家里条件不错,谈恋爱的话,还是好好找个稳重的女孩。千万别要梁欣丽这种,人长得的确漂亮,但是很妖艳,真正是红颜祸水啊!
方斌觉得辅导员纯粹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狗屁心理。人家女孩子长得漂亮关你什么事?就像周幽王自己不勤于政务,亡国以后,一帮大臣非要编造烽火戏诸侯的故事,把所有责任推到褒姒身上。
别人怎么想方斌可不管,有一件事他很清楚:梁欣丽没有男朋友。
他仔细观察过,在燕京大学,梁欣丽身边从未出现过任何关系亲密的男生。
对于方斌这个追求者,梁欣丽显得小心翼翼。对方第一次表白的时候,她就明明白白告诉方斌:对不起,我有男朋友。
方斌觉得这是梁欣丽的推托之词。女孩子被追求的时候都这样,故作矜持,都要给追求者设置一些难度。太容易到手的东西谁也不会珍惜。方斌对此毫不在意,也开足马力全面进攻。
偏偏冒出来一个谢浩然。
昨天晚上真的很丢脸。被一群大一年级的新生围住,岑媛媛也是学生会成员,与自己关系不错。她昨晚没给一点儿面子,所有人都在帮着那个叫做“谢浩然”的家伙。方斌觉得有些庆幸:还好自己当时没有头脑发热,离开体育馆后,找了些同学了解情况,才知道在自己外出实习的时候,学校里发生的那些事情。
梁欣丽没骗自己,那人真的是她男朋友。
然而,方斌不打算就这样放弃。
王昌远平时也喜欢在咖啡厅里坐坐,约定的地方他很熟,走进来,拐了个弯,就看到坐在墙角里侧的方斌。
看到他走过来,方斌连忙站起,殷勤地招呼道:“王哥你来了,坐,快坐。”
王昌远将双腿摆开,随口点了一杯冰咖啡,埋怨道:“这大热天的你把我约出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五百四三节 展览开始
方斌淡淡地笑笑:“遇到点儿事情,想请王哥帮个忙。”
王昌远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多大的事情?”
服务员端着咖啡走过来,方斌帮看着她把咖啡摆在王昌远面前,低声笑道:“我自己的事情,私事儿。”
王昌远拿出香烟和打火机,点上一根抽着,慢吞吞地说:“小方,咱们熟归熟,不过有句话我要说在前头。这能帮的,王哥肯定会帮。但是也有前提:不沾人命,不沾毒。”
方斌连忙道:“瞧你说的,怎么在王哥眼里,我就是那种人吗?”
“这可不一定。”王昌远吞云吐雾:“上个星期我朋友在财经大学那边认识了一个女的,才十九岁,莫名其妙就染了艾滋。现在这世道,表面上看起来经济繁荣,但是很多事情连我都觉得麻烦,甚至不可思议。唉……”
方斌试探着问:“王哥,听你的意思,你也遇到困难了?”
“困难倒是没有,只是觉得很感慨。”王昌远苦笑着摇摇头:“原本以为我勉强可以算得上一号人物,可是后来见了真正的强龙,才知道我连地头蛇都算不上,充其量也就是条地头虫。人家那能力,比我强多了……不提了!不提了!”
他狠狠抽了一口烟,问:“说吧!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方斌与王昌远两个人的父亲是同事,以前在同一个部门上班。后来王麟森仕途顺利,平步青云,一步步走得更高。方斌的父亲在这方面落后了些,如今却也是一区的副区长。说起来,两个人都是一个圈子,王昌远真正熟悉的是方斌的哥哥,他一直把方斌当做弟弟看待。
方斌眼睛里透出一丝凶狠:“王哥你在道上认识的朋友多,能不能帮我揍个人?”
“揍人?”王昌远喷出一口浓烟,顿时来了兴趣:“咝,看不出来啊!我一直觉得小方你比你哥哥强,从小就学习成绩不错,还考上了燕京大学。没想到你也是个不安分的主儿。说说,你看谁不顺眼了?还是谁又招惹你了?”
方斌一阵语塞。
来咖啡厅以前,他的确是想好了一番说辞。只是王昌远刚坐下就说了那些话,很大程度上堵住了方斌的嘴。王昌远对事情本身毫不知情,他只是有感而发,却不知道在方斌听来,相当于摆清了立场,很有些自我证明的成分。
方斌脑子转的很快,他迅速想到了另外一种说法:“是这样,有个家伙一直在纠缠我女朋友。我跟他说了好几次了,那人就是不听。”
王昌远高高挑起了眉毛:“还有这种事?对了小方,我记得你前段时间不是外出实习了吗?怎么,就是在这期间发生的?”
方斌随口搪塞着,大脑却在急速思考,组织语言:“是啊!大四毕业班都要出去实习。我爸托人给我在市规划局那边找了个位置,先过去实习,占着名额等编制,毕业以后就能名正言顺的进去。我原本想着是份不错的工作,也就专心准备考公务员。可是没想到离开学校的这段时间,偏偏有人不长眼,一直纠缠我女朋友。我回来以后找那人谈过,他很嚣张,说什么“恋爱自由,人人都有追求的权利”。”
王昌远眼睛里透出一丝疑惑。他考虑片刻,认真地问:“小方,这件事情,你女朋友是什么态度?她到底喜不喜欢那个人?”
“怎么可能!”方斌想也不想张口就道:“要不是因为这样,我今天怎么可能把王哥你约出来?”
王昌远试探着又问:“只是揍他一顿,用不着伤筋动骨吧?”
方斌笑了:“打疼了就好。有些人就是欠揍。王哥你多约几个人,弄足了气势,吓唬吓唬他。”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当然没问题。”王昌远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也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麻烦,随口答应下来:“对了,具体的时间和地点你得提前告诉我。”
“行!”方斌笑道:“那是中央美术学院的一个学生。回头我找个借口把他叫出来,咱们别在学校里动手,就在外面狠狠揍他。”
……
美术展览开始了。
展厅面积不大。准确地说,其实是把教学楼二楼的房间的门取消,再加上一段走廊,在入口安装了一道金属门,内部这块折折叠叠的空间,就用来充作展厅。
每个人三至五副作品,墙上有提前安装好的挂钩与横栏,作品只要摆上去固定就行。数量少的时候,所有作品都能摆在距离地面一米多的横栏上,若是参展的作品多了,就分为上、下两排,沿着墙边高于地面的台阶摆放。
牛萍这个班长非常称职,她上上下下跑了很多趟。布置展厅是一门学问,也是个考验个人关系的技术活。人人都知道入口位置是最好的,也最能引起参观者的注意。可是那里位置有限,总共只能摆下不多的几副作品。画的好的自然不用说,却也要同时兼顾着班上的其他同学。
徐连伟帮着吕婕将一副油画装上挂钩,固定在墙壁上方的横栏上。这是吕婕的一副自画像,坐在燕大荷花池边拍了张照片,回来以后对着照片画的。现在的美术素材积累不像从前那么麻烦,随着数码相机被抛弃,手机成为了最好的取代品。美术爱好者们很少带着画箱画板外出写生,遇到好的风景人物就立刻拍下来,回去以后进行筛选,然后组合,在画布上形成专属于自己的创作。
“你这张自画像很不错,展览结束后就送给我吧?”徐连伟给画框外面装上最后一枚固定夹,半真半假地说。
吕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要不要连我一起也送给你?”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很亲密,吕婕已经答应做徐连伟的女朋友。这样的玩笑话无伤大雅,也挺有意思。
“只要你愿意给,你所有的东西我都要。”徐连伟笑着搂住她的肩膀,两个人后退几步,站在稍远些的位置看着这副画。目光很自然的沿着走廊方向延伸过去,看见了挂在吕婕自画像旁边的另外一幅作品。
那是谢浩然的习作素描,也就是那张曾经在班上引起轰动的《拉奥孔》。画作经过处理,表面碰上了稀释后的白乳胶,碳粉和铅笔线条被牢牢固定着,即便是用力擦抹,也不会对画作本身造成损坏。
徐连伟的目光逐渐变得冷了下来:“那张画摆在你这画的旁边实在太煞风景了。回头我跟牛萍说说,让他把谢浩然的画换个地方。”
吕婕嗔怪着轻轻在他手背上拧了一下:“人家谢浩然又没惹你,你怎么老是看他不顺眼?”
“我不喜欢这个人。”徐连伟有些闷闷不乐:“我跟他走不到一块儿去。”
吕婕轻声劝道:“都是一个班上的同学,不就是比你晚来一段时间而已,何况他画的不错,是你自己想多了。”
徐连伟随口讥讽:“这里是大学,是中央美术学院,不是普通高中。大学可没有转学的说法,像他这样过了整整一个学期才来上学的人,估计家里也是有钱有势。你也看过他刚来时候画的那张画,明暗关系混乱,排线很粗,简直乱七八糟。明说吧,就是一个花钱买进来的后门生,偏偏老方对很照顾……说句不好听的,根本就是在舔他的屁股。”
“喂!你过分了啊!怎么这样说方老师,他又没得罪你?”吕婕皱起了眉头。
徐连伟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这里是学校,是全国最好的美术学院,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
吕婕看到走廊入口有几个人影在晃动,连忙低声劝阻:“别说了,有人来了。”
……
班级展览没有隆重的开幕式,也没有令人厌恶的领导讲话。布置好展厅,摆好作品,不需要门票,也没人会站在全副武装站在门口用警惕的眼睛冲你打量,无论是谁都可以走进去看看,发表自己的意见。
就是这么一个宽松、自由的环境。
谢浩然与苏火山站在走廊入口,那里有一张临时借来的桌子,上面放着几箱可口可乐。这东西很便宜,班费统一报销。参观者若是渴了,就过来自己拿一瓶喝。旁边还有人殷勤地帮你开瓶,算是对参观者小小的招待。
历年往届,美术学院所有班级都是这样做的。
从苏火山站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摆在侧面二号房间里的一张油画。那是谢浩然的作品,军事题材。
画面内容是一个背着背包,正在向上攀爬的人。深绿色迷彩表明他是一名军人,背包顶端横着一支突击步枪,抬腿向上的动作充满了力道,高高卷曲的袖口下面露出结实肌肉。整个画面色调偏于灰暗,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峰夹角有阳光射来,照亮了士兵的小半边身子。
苏火山一直朝着那边望去:“老谢,你的这几张画很不错啊!你怎么会想到要画军人这个题材?”
第五百四四节 组画
谢浩然的作品是组画。一组三张,表现的内容都是军人在山间行进,标题为《巡逻》。
他淡淡地笑了:“我喜欢这个,所以就画了。”
苏火山说话很直接:“你的传统素描烂到家了,可是没想到你的油画水平真的很不错。看来你还是适合走梵高的路子。人物面部关系模糊化,重点在于表现周围的环境,紧扣画面主题。你在这方面做得非常好,我绝对不是恭维你,就你的这组油画,绝对算得上咱们班这次展览的头名。”
谢浩然笑着递了一瓶可乐过去:“这种事情可不是你说了算。先喝着,这瓶算我请你的。”
苏火山接过可乐抿了一口,脸上的表情很认真:“我可不是乱说。你自己看看,所有参观的人都是在你那组画面前看得时间最长。这就很能说明问题。”
用“惊艳”这个词来形容谢浩然的画并不过分。
他走得不是抽象路子,也不是传统的写实主义者。对于人物和题材抓住了重点,该细节化处理的地方丝毫没有遗漏。比如武器的精细化描绘,以及军装和背包上的“八一”军徽,军人臂章上的图案等等……与展厅里其他同学景物、人物坐像、头像或半身油画比较起来,无论选材还是画功,谢浩然的这组作品都显得极为抢眼。
他对此很满意,也很欣慰。
谁说和平环境下的华夏就彻底遗忘了军人?那只是太多关于娱乐方面的新闻报道占据了视线,让人们难以,甚至无法看到关于军人的部分。某个明星出轨,某个明星穿什么颜色内裤,还有某个明星在影视剧里的一颦一笑,都会在第一时间成为最热门的话题。这背后,是娱乐公司在推波助澜,更有太多的“有心人”在旁敲侧击。有些来自国内,更多的来自国外。
和平演变曾经是我们最为警惕的事情。但是照目前的趋势看下去,就连学校里的老师都在告诫孩子“不好好学习,你以后只能当大头兵”。
老百姓编的歌谣好听啊!“好男不当兵”,一句话就把军人死死压到了社会最底层。
为什么我不能表现他们?
我的能力有限,能画一张,就是一张。
很多时候,谢浩然都会想起自己去过的那个边防哨所,想起那些因为常年呆在缺氧地带,手指甲弯曲凹陷,甚至失去了耳朵脚趾的军人。
发达的网络让新闻畅通,在网络上募集医药费也成为一种变相的“时尚”。天底下的穷人的确很多,也有太多的人吃不起药,看不起病。他们通过网络募集医药费,打开手机屏幕,通篇全是募集者对自己悲惨生活的种种描述,以及病痛折磨的凄惨生活。
从未有人提过在山巅边境值守的那群军人。
从未有人提起过他们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从未有人想过他们其实随时可能死去。一次轻微的感冒,一次正常的巡逻,一次冷热之间的气候变化,都有可能成为他们致死的原因。
他们从未在网络上公开这些,所有苦难折磨都是默默承受。
很简单的一句话:国家需要我。
描绘盛世和平的画卷太多了,关于美丽女子和英俊男人的画像也太多。既然都说我另类,那就另类到底。死亡、战场、铁与血、炮火与毁灭……所有这些,都会在我的画面上逐渐展示出来。
正想着,班长牛萍从外面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谢浩然,外面有人找你。”
“谁找我?”他随口问道。
“我怎么知道?是从学院大门口传达室那边打过来的电话,说有人找你,但是不知道你具体在哪个班,对方也没有你的电话,学院保安不方便放他进来,就把电话打到学生处,又转到我这儿。”牛萍今天穿着一条蓝牛仔热裤,露这两条白晃晃的大长腿很是吸引眼球。这东西从入夏以来就风靡整个校园,几乎成为所有女生人手一条的必备品。
类似的情况时有发生。全国各地都有学生考上燕京地区的各类大学,认识的同学在休息的时候相互走动,只知道对方姓名,不知道班级等具体信息,只好在大学门口等候,让保安代为通知。
谢浩然把手里的开瓶器塞给苏火山:“你帮我看着一下,我去去就来。”
……
刚走出教学楼,远远就看见方玉德带着一群人往这边过来。因为方向不对,谢浩然就没上去打招呼,自顾往学院大门那边走去。
方玉德带着的这群人是学院领导。按照惯例,每次班级展览,校方领导,主要是系里的几个头头都要到场。当然,现场发言之类的事情是没有的,这样做是为了给学生以鼓励和支持,同时也对参展作品予以评价。
苏火山和牛萍都有些紧张。这种事情不需要他们引导,只有老老实实站在旁边听的份儿。
毕竟系里的领导都是专业导师,都是国内有名的画家。
刚一进门,人们的目光就被挂在墙上的《拉奥孔》素描所吸引。
“这幅画不错啊!小方,这是你们班学生的习作?”
“这张画我上次看过了,小方拍了一张存在手机里,风格很独特,线条粗犷,走的是很张扬的路子。”
“这种风格的作品倒是很少见。小方,回头你跟那个学生说一声,这张作品就让院里收藏了吧!”
面对发话的系主任,方玉德不由得苦笑着摇头解释:“张主任,这幅素描不是学生的作品,是一个在我们班挂职的研究员画的。收藏的事情我跟他提过,他拒绝了。”
系主任有些意外:“你是说美术研究员?谁啊?”
方玉德道:“他叫谢浩然,是苏教授的徒弟。”
系主任轻轻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对,对,对,是有这么个人。上次苏老跟我提过,我还说什么时候有空就去你班上看看,结果一直事情多,就忘记了。”
一个叫做周佳的女副教授颇感兴趣地凑过来问:“既然是老苏的徒弟,改天有机会约出来认识一下。”
方玉德笑着连连点头:“没问题,回头我跟他说一声。”
参观的队伍继续往里走。
周佳陪着一个年过半百的外国人站在素描面前。
他叫雷克斯,是周佳以前在意大利美术学院的同学,现在自己经营一家画廊,与周佳的关系很好。
雷克斯对这张素描很感兴趣:“周,这副作品很不错,很有特色。”
周佳笑道:“一个学生画的,能够入你的眼,说明他水平还可以。走吧雷克斯,到里面去看看,他应该还有别的作品。”
徐连伟一直站在走廊入口的位置。
他很失望,心里也游戏愤愤不平。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谢浩然的那张素描吸引,很少有人提及自己挂在正对面墙上的两张油画。在徐连伟看来,自己的作品无论画风还是细腻程度,都要远远超过谢浩然。
方玉德与系主任之间的谈话声音很小,徐连伟没有听见。他只看到人们站在那里评头论足,周佳与雷克斯之间的说话倒是音量大了些,可惜用的是英文,徐连伟听不太懂。
吕婕倒是听懂了一些,她冲着雷克斯的背影努了努嘴:“那个白人老头好像对谢浩然的画挺有兴趣,想买下来。”
这句话对徐连伟产生了很大的刺激效应。他用阴沉的目光注视着背对自己的周佳,低声冷言讥讽:“周教授也是教油画的,她认识的画廊老板多,谢浩然的画通过她给卖出去,我估计是有抽成的。”
这时候刚好走进来一群新的参观者,吕婕没听清楚他后面的话,就忙着跑过去,与牛萍一起进行接待。
在周佳看来,这一次的展示作品与往届的区别不大。其中虽有几幅算得上是优秀,却还达不到让自己眼前一亮的程度。当然,挂在门口的那副《拉奥孔》素描不错,老朋友雷克斯也颇有兴趣。
她从来都认为,艺术与价值之间应该挂上等号。名气再大的艺术家,也必须用金钱来证明自身价值。正因为如此,她刻意经营着与雷克斯之间的关系,虽然大家都已年过五旬,却保持着友好的关系,经常打电话联络。
众人在谢浩然那组油画前再一次驻足。
“军事题材?很少见啊!”
“这画风明显是仿梵高的,但是添加了很多作者自己的东西。注重色彩对比,意境也不错。”
“嗯,这样的军事组画不多见了,尤其是在学生中间,几乎不会选择这样的题材。”
一股沉重、肃杀的气氛扑面而来,极具震撼力,画面本身释放出无比深沉的悲凉,没有让人热血沸腾的感觉,只觉得沉甸甸的,一种叫做“责任”的东西在每个观者脑海里悄然生成。
系主任看着摆在正中的那张画,叹了口气:“我以前喜欢关山月的作品,觉得磅礴、大气,没想到今天看了这个,忽然觉得我应该改换一下想法。”
第五百四五节 我想买这些画
旁边的副主任点头赞同:“咱们是该出去走走,多看看别的东西。”
系主任注视着墙上的油画:“我们以前都是这么画过来的,都画过类似的东西。革命主义题材,军事题材,后来才是专属于自己的东西。我不是反对,只是觉得感慨,这些年,乱七八糟的东西画得太多,都是按照市场要求去画,反而把一些最基础的东西忘记了。小方班上的这个学生不错,还能以军事方面进行创作。”
方玉德凑过来轻轻地说:“主任,都说了那是苏教授的徒弟,是咱们院里的研究员。”
系主任脸上浮起一丝尴尬。他干笑了几声:“你瞧我这脑子,刚说过就忘了……那个,他叫谢浩然对不对?小方,他人呢?叫过来咱们见见。”
方玉德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没看到谢浩然的人影。他今天出来的匆忙,手机落在办公室里,只好回到系主任身边:“没找到,估计是在画室里,要不就是在图书馆吧?”
系主任倒也爽快:“那就改天另找机会吧!对了,回头小方你问问他,这组油画,还有外面那张素描,能不能让咱们院里收藏?这几张画都不错,很优秀。”
方玉德心不在焉地随口答道:“我只能说是问问,主任你可别抱太大希望。”
每个人都有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雷克斯与周佳走得很慢,主要是雷克斯对每一张画看得都很仔细。他评判一张画作更多是从商业角度去考虑,估算具体的价值。
在《巡逻》这组作品前,雷克斯长时间驻足。
周佳看出了他眼睛里闪烁着别样目光,侧身问道:“你觉得这几张画很有市场?”
雷克斯肯定地点点头:“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画风,仿梵高画风的作品在欧洲有很多人喜欢。其次就是内容。周,对于你们华夏人的军队,外界一直认为是个谜。呵呵……我没有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我爷爷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当时的华夏是战胜国。美国人当时的综合能力排名世界第一,但是在二战结束后的朝鲜战争中,他们第一次吃了败仗。”
周佳抚了一下额边花白的长发,笑道:“那场战争我们伤亡很大,虽然胜了,却是惨胜。”
“不,不,不,你不能这样看。”雷克斯认真地说:“那场战争改变了世界格局,也让很多人对你们华夏军队产生了兴趣。军事题材的画作一直都有,我在意大利的画廊经常收到类似的作品推荐。但是这组油画很特殊,着眼点不同,题材选择的方面也区别很大。没有炮火,没有死亡,也看不到尸体,却让你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做军人。”
周佳转过身,注视着画面,微微点头:“你说的没错,的确是这样。”
雷克斯笑了:“周,我得好好谢谢你。”
周佳有些奇怪:“为什么?”
“如果不是你的邀请,我也不会看到这么优秀的作品。”雷克斯的笑声有些豪放:“接下来,我想请你帮我引见一下这位作者。”
周佳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由得笑了:“怎么,你想买下这几张画?”
雷克斯颇为兴奋地搓着双手,压低音量:“我有种预感,而且这种预感从未出错。这些画能够卖出一个好价钱。”
谈到实际性的问题,周佳也不再遮遮掩掩,她很直接地问:“雷克斯,你要的是这组油画?还是包括外面那张素描?”
“我都要了。”雷克斯加快了说话速度:“如果他还有别的作品,我也可以考虑。”
“先谈谈这几张画的价钱吧!”周佳的态度有些严肃:“我得为院里的学生负责。你的价钱得给高一些,否则我帮你说话也没用。”
雷克斯脸上露出狐狸般狡猾的笑容。
现在是上课时间,参观者大多是学院里的工作人员,偶尔会有几个高年级毕业班的学生进来看看。雷克斯倒也没有故意压低声音,只是觉得在这种场合谈论价格似乎不太合适,却又不好当面拒绝老朋友周佳。他想了想,笑着说:“三张油画,加上外面那张素描,总共一万元。”
他随即补充道:“一万美元。”
周佳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睛,淡笑着摇摇头:“雷克斯,你是在拿我开玩笑吗?”
不是自己的作品,两个人却在商讨价格,这样的事情并不奇怪。在美术学院,学生终究是学生,在作品买卖方面,无论信息还是渠道,都远远不如在美术圈子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师。他们成名早,认识的人多,与国内外各个画廊之间也有联系。一些美术导师甚至自己就开着画廊,他们直接从学生那里收购画作,真正是低买高卖。偏偏这种要求学生几乎不会拒绝。原因很简单无论一张画几百块还是几千块卖给老师,对学生来说都是一笔巨款。那意味着自己可以养活自己,也能给家里减轻一点儿负担。
至于老师买走自己的作品,通过别的渠道卖出去,实际上卖了多少钱,那就与学生无关了。若是遇到有良心的老师,自己赚得多,回头还会再补给学生一些。若是遇到那黑心的,中间一转手,至少也有数万的利润,还美其名曰:这是老师为你找的作品销售路子。画画的艺术家从默默无闻到出名,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别看你现在一张画只能卖几百块,甚至几十块,这是一个经验积累的过程。等到以后你名气打了,一张画摆在画廊里,就能标上几十万美元的高价。
在美术学院,传授的知识不仅仅只是绘画。对专业老师来说,来钱更快的项目,就是雕塑。
最常见的,就是玻璃钢材质。那是先用胶泥做成雕像,再用石膏翻模,最后制成玻璃钢实体的一个创作过程。雕塑很赚钱,利润丰厚。每当接到雕塑生意,老师总会叫上几个熟悉的学生,跟着自己一起干。一般情况下,通常是老师负责泥质雕塑作品的构思与创作,学生负责从石膏制模到玻璃钢翻形的具体制作工序。尤其是中间用肥皂水对模具进行一遍又一遍的处理,以及最后的整理和打磨,所有繁杂磨人的事情,几乎都是学生在做。
这些事情普通的工人做不来,老师也不放心交给雇来的工人去做。这需要有着足够的美术知识与经验才能完成,稍微出错,就是前功尽弃,重头再来。
学生得到的酬劳并不多。正常情况下,一件雕塑做下来,总是老师拿大头,学生分个几千块就很不错了。而且这种机会也不是经常都有,能够被老师点名叫道的学生,都觉得这是一种殊荣,是老师给予自己赚外快的机会。
周佳并不认为自己帮着谢浩然卖画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对。虽说自己不是谢浩然的任课老师,也不认识这个叫谢浩然的学生。但这已经是美院学生与老师之间不成文的规则,是大家共同默守的惯例。
周佳觉得雷克斯很过分。谢浩然的这几张画,尤其是眼前这组名为《巡逻》的油画,无论内容还是绘画风格,都明显属于上乘之作。倒不是说没人比谢浩然画的更好,但画作商品就是这样,讲究一个眼缘。就像你在商场里买东西,忽然看到一个自己非常喜欢的物件,没有任何理由,也不管这东西自己是否需要,总之就是喜欢,产生了想要买下来的迫切心理。
“五万美元,你可以把这些画打包拿走。”周佳说话的声音很轻,毕竟在这种场合谈论价格不太合适。
雷克斯抬头注视着其中一张油画,慢慢地说:“周,用你们华夏人的话来说,这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五万美元?开什么玩笑?现在欧洲艺术品市场并不景气,要不是觉得这几张画很特别,我也不会开出一万美元的价钱。何况这……”
“那就不用谈了。”周佳的微笑颇具风度:“区区一万美元,我相信这位作者不会卖的。”
停顿了一下,她笑吟吟地补充道:“雷克斯,你知道我从不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雷克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么好吧!我让一点儿,一万五。你觉得怎么样?”
周佳脸上挂着让人看了就觉得舒服的笑意。她摇摇头:“低于两万美元就不用谈了。或者,你想要与这些油画的作者见个面,与他沟通一下比较好?”
“哦!你又在给我挖陷阱。”雷克斯皱起眉头,连声叫苦:“上次你就是这样,觉得我给的价钱低,让我与作者面谈。结果对方的要价比你更高,足足超出了三倍还多……周,咱们是朋友,你不能这样做。”
这些话丝毫没能打动周佳。她眼睛里透出胜利者的微笑:“雷克斯,是你自己想多了。我一直在帮你,你却认为我是在占你的便宜。我是这个美术学院的教授,我很清楚自己学生在艺术品市场上的具体身价。”
第五百四六节 谁要对付我
雷克斯脸上全是无奈的表情。他低下头,举起双手,做个了往下按压的动作:“好吧!我认输。这次又是你赢了。就按照你说的,两万美元。”
周佳笑道:“这就对了。这桩生意你不吃亏,而且还能赚上一笔。不过,还得再加三千”
“这种事情恐怕只有上帝才能知道。”雷克斯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好吧!三千就三千,既然谈妥了,那我现在就得带着这些画离开。”
周佳有些诧异:“这么急?”
“我订了下午的航班,直接飞威尼斯。”雷克斯把右手插进上衣内袋,拿出支票簿:“今天要不是你说这里有美术展览,我恐怕现在还在酒店里收拾东西。还好,用你们华夏人的话说,就是“不虚此行”。周,麻烦你帮我与那位作者联系一下,我现在就打电话叫货运公司的人过来,把这些作品打包。对了,你要我开给你支票?还是银行转账?”
“转账吧!这样方便些。”
……
谢浩然在学院门口没有看到自己认识的人。
那里只有一个穿白色汗衫的男子,很壮实,粗大的胳膊上全是肌肉,头发剃得很短,浑身上下散发出浓烈的汗味儿。
“你就是谢浩然?”他的身高与谢浩然差不多,目光直视。
“你是谁?”谢浩然有些疑惑。
那名壮汉没有直接回答:“有个老朋友要见你。跟我来吧!”
谢浩然微微眯起双眼:“老朋友?”
壮汉有些不耐烦:“跟我来了就知道了。走吧!”
他的破绽很明显,换了另外一个人,不会就这样轻易跟着离开。但是谢浩然不同,他开始对这件事情产生了兴趣。
穿过学院侧面的人行道,树荫下面有个僻静的墙角。这是一条小巷,地面与墙壁经过整修,泛着青灰色,却很少有人往这边走。
走进巷子大约五十米,从侧面岔口走出来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他们的穿着打扮与之前那人差不多,区别在于,手上多了一根棒球棍。
谢浩然发现,自己想要转身已经来不及了。带路的那人不知道挡在前面道路正中,另外又有两个人出现在自己身后。前前后后总共五个人,把巷道两边封得严严实实。
他不禁笑了,仰起头,目光居高临下,以一种挑衅的姿势看着对面:“怎么,想打架吗?”
为首的壮汉不由得愣住了,他随即反应过来,看看左右两边,再看看堵在谢浩然身后的两名同伴,顿时“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你还挺聪明的。”壮汉发笑的面孔忽然间变得阴沉下来:“你说对了,就是要狠狠揍你一顿。”
谢浩然没有争辩,他脸上露出冷酷的笑意,淡淡地问:“你打得过我吗?”
一股说不出的凶狠与暴力,正从他身体里渐渐释放开来。慢慢捏着手,十指在恰到好处力量的控制下不断弯曲,然后张开。锐利如刀的目光在壮汉身上缓慢扫视着,就像外科医生用专业眼光注视着脱光衣服的患者,在其身体表面寻找合适的下刀位置。
树叶挡住了阳光,站在小巷里并不觉得刺眼。壮汉一直没有下令让同伴冲上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产生了一丝畏惧,很快就转变成了恐惧。打架这种事情他算是经历多了,从小到大,林林总总也有几十场。不是没有见过狠人,刀子乱砍血肉横飞的场面也见过,当然那种事情要避开警察,无论砍人还是被砍的伤者,双方都有默契,从不报警。
打架就是讲究一个“狠”字。若是从一开始就畏畏缩缩,只有挨打的份。
“你他吗的以为老子是被吓大的吗?”突然,壮汉发出一声暴吼:“老子今天一定要揍死你,把你打到连站都站不起来。”
之前那种仿佛在黑暗中看到野兽獠牙的感觉消失了。或者应该说,是被越发深重的恐惧所吞没。这感觉壮汉曾经很熟悉,只是很多年了,人长大了,也就没有了小时候被人狠狠揍过的痛苦经历。年龄与实力共同增长,现在变成了我把这种疼痛施加给别人。壮汉觉得这一切必须重新回到自己的掌握之中,他拼命压制住内心的负面情绪,用狰狞的狂吼压倒了恐惧。
他还想再多说几句彰显自己身份的豪言壮语。打架的过程从来都短,不外乎是拳头棍棒与某个身体碰撞的过程。没人挨得了几下重击,就算是正常力度的击打,普通人也难以忍受。人类就是这么脆弱,疼痛比任何口头上的威胁都来得管用。打架熟手都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在真正动手前,双方都会花费大量时间先打一场口水仗。比比谁的声音更大,看看谁说话更狠。很多时候,真正打起来的过程连半分钟都不用,却得花上好几个钟头做前场,比拼力气和嗓门进行争吵。
壮汉觉得谢浩然一定也会回骂过来。毕竟这是规矩。
站在眼前的那个人突然消失了,紧接着就是自己感觉眩晕。身体好像瞬间失去了平衡,仿佛坠入另外一个世界。壮汉感觉自己的双腿离开地面,似乎身子还在空中转了个圈。这样额经历从未有过,也根本不敢想象这是真的。
做人,还是脚踏实地的好。
头部撞上了某种硬物,非常的痛。双手不由自主向上,捂住额头上的撞击点。但是这样做没用,巨大的力量控制了身体,控制着自己的后颈,把额头朝着坚硬的东西上一下又一下砸过去。就像用铁榔头砸核桃,区别在于碰撞的位置没有核桃,可能是石头,也可能是砖块。
站在巷子前后两端的另外四个人都愣住了。他们谁也没有看清楚谢浩然的动作,只知道事情在一瞬间起了变化。为首壮汉的实力有多强,他们都很清楚。若是没有足够的威慑力,也不可能成为他们几个的带头人。就是这样一个好勇斗狠,打起架来很疯,在黑道地界上颇有名气的家伙,却被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先是抓住肩膀,一脚踢中膝盖,整个人在空中转了个圈,然后被对方以敏捷的动作扣住后颈,借助从上空坠落的力量,将壮汉整个人向下压,控制着他的头部,朝着地面上的青色砖块不断狠砸。
沉闷的声音听起来令人震撼,附近地面上溅开一朵朵灿烂的血花。
整个过程其实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壮汉已经奄奄一息,他晕晕乎乎,觉得自己肯定被撞成了脑震荡,就连看东西都模糊不清。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希望有人能够伸出援手救救自己……麻痹的,你们四个混蛋都是睁眼的瞎子吗?没看到老子正被人打吗?你们都是吃干饭的,站在那里不会动啊?来帮帮我,救救我!
满面冰冷的谢浩然令人畏惧,他看上去就像一条凶猛的饿龙,正在玩弄着已经到手的猎物。这种时候没人敢上来,道理很简单,就像你看到一个凶人正用刀子肢解活人,鲜血淋漓的残忍动作,受害者不断发出惨叫。你在这种时候通常只会做出两种反应:第一是转身逃跑,第二是打电话报警。
“我会不会被他活活打死?”
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壮汉就听见耳边传来如同天籁般的低沉问话:“说,谁派你来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可即便是这样,壮汉还是张着牙齿被磕飞,流血不止,唇部明显变得肿胀的嘴,思考了很久。
他不是不想说,而是现在的状态连说话都觉得困难。
我需要时间。
就在这个时候,小巷南面方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住手!都给我住手!尼玛的,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身穿一套运动装的王昌远气急败坏地跑过来,用力推开挡住前路的两名壮汉,急急忙忙冲到谢浩然面前。他战战兢兢地蹲下,膝盖位置放得很低,几乎是紧贴地面,看着就像是跪了下去。
他声音颤抖,结结巴巴:“谢……谢总……你……你怎么在这儿?”
谢浩然换了一只手,抓住壮汉头顶不多的头发,将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揪起,侧向王昌远,让他看清楚,冷冷地问:“王昌远,这是你安排的?他们是你的人?”
王昌远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从喉咙里蹦出来。他按捺着巨大恐惧,语无伦次,慌乱地回答:“不是……是……我认识他们。”
谢浩然的话音听起来就像野兽在磨牙:“到底是?还是不是?”
王昌远急得快要哭起来了。几十岁的人了,他还是头一次在比自己年轻的人面前露出这般狼狈模样:“我不知道要对付的人是你啊!谢总,我发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要是早知道是你,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对你动手啊!我……我和你是朋友啊!”
谢浩然抬起头,冷厉的目光从几个围站在四周的壮汉身上扫过,最后回落到王昌远身上:“说,是谁要对付我?”
第五百四七节 参观者
把方斌从燕大里叫出来很简单,只要王昌远一个电话就行。
上了车,方斌发现王昌远坐在前面副驾驶座上,那个站在车下的壮汉用力推了自己一下,也坐上来,与另外一个人把自己夹在中间。
车子动了。
车里很安静,王昌远没有像往常那样开口打招呼。方斌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他兴奋地探过身子,朝着前面张口问道:“王哥,那件事你帮我办了没有?”
王昌远摘下墨镜,偏过头,看了一眼几乎把整个身子凑到前面来的方斌,淡淡地问:“你说的,就是美术学院的那个人?”
方斌的声音里充满惊喜:“是啊!就是那个家伙。”
他随即变得咬牙切齿:“王哥你一定得让人狠狠揍他一顿,把他打疼打怕,让他以后再也不敢招惹我女朋友。”
车子开得很快,车身有些颠簸。王昌远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问:“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方斌想也不想张口就说:“她叫梁欣丽。改天我把她约出来见见王哥,好好谢谢你。”
听到这句话,王昌远从副驾驶座上转过身,正视着方斌,足足盯着他看了近五秒钟。方斌觉得从他眼睛里释放出的目光有些诡异,似乎有敌视的成分,也带有一丝怜悯。
“其实你爸爸还是挺幸运的。”忽然,王昌远说。
方斌对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觉得奇怪:“为什么?”
“因为你有个哥哥。”说完这句话,王昌远就转过身去,不再理会方斌。
车子开得时间比较长,足足一个多钟头,这个时间段不是高峰期,路上没有堵车。方斌看着沿途的景物和方向,有些惴惴不安,小心翼翼地问:“王哥,咱们这是去哪儿啊?我看从城里开出来好远了,都快到郊县了。”
王昌远头也不回,淡淡地回答:“带你去见一个人。”
方斌很意外:“谁?”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下午,周嘉林陪着苏恒联来到了学院油画系的小展厅。
两个人都在国画系任教,平时很少过来。今天是谢浩然的作品参展,作为师兄和师傅,肯定要过来看看,捧捧场。
油画系的学生对国画系的导师比较陌生,认识的人不多。开放式展览也不会有人问及参观者的身份,两个人就这样走了进去。无论挂在墙上还是靠下摆放的所有作品,一张一张看得很仔细,只是从入口走到出口,就没有看到一张标注着“谢浩然”姓名的作品。
苏恒联觉得很奇怪:“嘉林,怎么我没有找到小然的画?是不是我看得太马虎了,没有注意?”
周嘉林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也觉得奇怪。我就没看到他的作品啊!”
苏恒联想了想:“会不会是小然的画摆的位置比较偏,咱们看漏了?”
“有可能。”周嘉林不太确定:“要不咱们再看一遍吧?”
来来回回看了三遍,两个人最后确定:展厅里没有谢浩然的画。
从出口回到入口,正好是牛萍在那里轮班值守,周嘉林见过这个在院学生会任职的班长,走过去,笑道:“牛萍,我进来的时候怎么没看见你?”
“周老师你好,我们是轮流排班的,每人过来站一个小时,下午放学就关门了。”牛萍笑着回答:“怎么周老师你也过来看展览?你可得好好给我们点评一下。”
周嘉林脸上笑意不改,摆了摆手:“我是教国画的,油画方面我不行。这事儿你得找你们方玉德方老师,还有你们系主任。他们在油画界才是真正的专家。”
牛萍对学院里的领导大多都认识。看到走过来的苏恒联,牛萍连忙欠身行了个礼,尊敬地说:“苏教授您也来了!”
苏恒联笑着点头回礼,问:“你叫牛萍,是方玉德班上的学生?”
牛萍连忙点头:“是的。”
周嘉林在旁边介绍:“牛萍是小方班上的班长,去年入学考的时候,她的创作考试我参与打分,画的很不错,很有想法。”
苏恒联的关注重点不是这个。他斟酌着字句:“那个,小牛啊……算了,还是直接叫你的名字吧!呵呵,牛萍……有件事儿我想问问你。”
牛萍连忙道:“您说。”
“这次展览,你们班上所有的同学都参加了吗?还是有几个人的作品没有挂出来?”苏恒联问得很认真。
牛萍下意识朝着展厅方向看了一眼:“全班同学都参加了,每个人至少三张画,最多的有六张。”
“原来是这样。”苏恒联轻轻点头:“你们班上有个叫做谢浩然的,他的作品也参展了?”
牛萍有些疑惑:“怎么,苏教授您认识谢浩然?”
苏恒联笑道:“他跟着我学画,国画画得很不错。不过这孩子年轻,性子跳脱,想要尝试着学学油画。我听说他的作品这次展览,就想着过来看看。这不,在里面找了一圈没找到,所以过来问问。”
牛萍不由得瞪直了眼睛,目光中透出难以置信的成分:“苏教授,您是说……谢浩然是您的学生?”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苏恒联也不好否认。他笑着点点头:“小然是我最小的一个徒弟。”
说着,他抬手指了一下站在旁边的周嘉林:“喏,嘉林是小然的师兄,管他叫师弟的。”
牛萍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对院里的美术名家情况相对要熟悉一些,知道苏恒联在国画界的排名。这是诸多光环笼罩于一身的名人,因为年龄大了,并不直接参与教学任务,而是在美院里身居闲职,也是美术学院一块响当当的活招牌。
谢浩然竟然是苏恒联的徒弟?
尼玛这是什么情况?我怎么一点儿风声也不知道?
方玉德在班上从未提过这件事,大家都以为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转学生,要不就是靠着关系进来的。
至于研究员这件事,牛萍多少有些耳闻,也没往心里去。毕竟谢浩然除了上课时间,很少在学院里出现。听说他住在外面,大概是自己租房子。
周嘉林是国画系有名的大咖。历年来报考国画系的学生,很多人都是冲着他去的。每次院里开讲座,只要是周嘉林主讲,总是坐得满满当当,从无虚席。
这样的一个猛人,竟然是谢浩然的师兄?
牛萍觉得自己脑子乱了,太多不符合常理,不符合逻辑的东西从旮旯角落里跳出来。从苏恒联口中说出的这些话平平淡淡,却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她觉得有些晕,必须休息一下,才能消化吸收。
周嘉林性子有些急,在旁边催促道:“牛萍,麻烦你帮我找找,谢浩然的画在哪个位置?”
这句话把浑浑噩噩的牛萍拉回了现实。她懵懂地点着头,嘴里连连“哦”了好几声,很不好意思地冲着周嘉林笑笑:“对不起,我走神儿了。周老师,苏教授,我这就带你们过去。喏,那边有一张谢浩然的素描,就在……”
入口设置在展厅的斜对面,只是牛萍刚抬起手,朝着自己熟悉的方向指过去,忽然发现挂在那边墙上的作品被移动过,原本摆在横格上的素描《拉奥孔》不见了,被一张新的素描取代。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牛萍满面疑惑,快步走过去,发现那张画是徐连伟的作品,右下角有他的签名。
“不对啊!怎么画被换过了?”
带着疑问,牛萍迅速走进内部展厅。
她没有在熟悉的位置找到谢浩然的那组油画。墙面上也没有空着,那里同样挂着三幅画,仍然签着徐连伟的名字。
“怎么会这样?它们……谢浩然的画,上午明明还挂在这儿,怎么现在都不见了?”
牛萍有些语无伦次,脸上全是茫然。
苏恒联与周嘉林相互对视。他走过去,认真地问:“牛萍,该不会有人把画给偷了吧?”
牛萍不太确定:“以前没出过这种事情啊!”
周嘉林指着占据墙面的那几副油画,冷静地说:“牛萍你不要急,问问你的同学,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问问这个人,他应该清楚。”
分头打电话找人。
谢浩然的手机关机,一直打不通。
这是他的习惯对付或收拾某个人的时候,谢浩然从不开机。在他看来,一般情况下,没有什么事情会匆忙到必须得自己亲自出面才能解决。公司里有王倚丹和贺明明坐镇,药神院那边的三位副院长实力强大,清凉山是雷极门总部所在,更有大批金丹高手,即便有人觊觎,无论如何也掀不起风浪。
短时间内关机,自己也能享受片刻的安宁。
徐连伟来的很快,他在牛萍之前轮班值守。面对怒冲冲的女班长,徐连伟的回答也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毛病。
“谢浩然的画被人买走了。”他说话的口气酸溜溜的:“我看墙上空着,临时调整也来不及,就把我的几幅画拿出来挂上去。怎么,这样做也有错?”
第五百四八节 吓死你
这样做当然没有错。
只是谁也没有,事情居然会是这样。
牛萍发了几秒钟的呆,疑惑地问:“谁买了谢浩然的画?”
徐连伟的声音还是那么酸,就像陈年老醋:“一个外国老头。就是上午跟着系主任和方老师他们来的那个人。当时我和吕婕都在,周老师让我们把谢浩然的画取下来放在外面,后来货运公司的人来了,把那些画装箱运走。”
牛萍又问:“周老师?哪个周老师?”
“教我们色彩理论课的周佳。”徐连伟有些不太高兴:“上学期她教过我们堪培拉技法,怎么你忘了?”
牛萍还是有些不放心:“你确定?”
“我怎么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撒谎?”徐连伟连声叫起屈来:“买画的那个外国老头跟她很熟,她又是院里老师,她说的话我当然要听。而且人家没偷没抢,周老师说了,让我们看见谢浩然就叫他去她的办公室,找她拿钱。”
苏恒联在旁边听了,微微点头:“原来小然的画被买走了。这是好事儿啊!”
他随即转身问周嘉林:“嘉林,那个油画系的周佳老师,你认识吗?”
“认识。”周嘉林苦笑着答道:“我跟她的名字很像,就走着一个字。院里好几次开大会,很多人都会把我们两个搞错。后来为了分清楚,干脆把我叫做“国画周”,把她叫做“油画周”。”
“还有这种事?”苏恒联觉得很好笑:“油画系的事情我不太清楚,没想到你还有这个外号。”
停顿了一下,苏恒联问:“怎么小然的电话还是打不通吗?”
周嘉林拿出手机又试了一下,摇摇头:“还是关机,也不知道他跑哪儿去了。”
“那就等他回来再说吧!”苏恒联觉得兴趣索然:“这小子画也卖了,又收了一笔钱,看来下次还得让他请咱们吃饭。”
周嘉林深以为然:“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着,两个人对牛萍和徐连伟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开了展厅。
看着他们的背影,徐连伟皱起眉头:“牛萍,国画系的苏教授和周教授来看画展,指明了要看谢浩然的画?这是什么情况?”
牛萍没好气地瞪了他一样,脸上随即浮起得意的神情:“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可是我刚刚打听出来的独家新闻哦!”
徐连伟冷哼一声:“狗嘴吐不出象牙,你那里能有什么新闻?食堂下个月炒白菜涨价,三毛钱一份?”
牛萍怜悯地看着他:“我要是吕婕,根本不会睬你,活该让你打一辈子光棍。听好了,这可是震撼性的大新闻咱们班的谢浩然同学,是苏恒联教授的亲传弟子。”
徐连伟有些疑惑,也没有完全理解她的话:“你是说,谢浩然跟着苏教授学过画?”
牛萍更正他话里的错误:“不是仅仅学过画这么简单。是他的徒弟!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徒弟!徒弟!徒弟!明白吗?你有没有看过《霸王别姬》那部电影?程蝶衣是关爷的徒弟,跟着他学唱戏。派资轮辈,周嘉林老师就是谢浩然的师兄。他们拜苏教授为师,是很正式的,需要敬茶磕头的那种,不是普通的师生关系。”
徐连伟不由得“咝”了一口,惊讶地问:“这么复杂?”
牛萍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小星星:“说起来,谢浩然才是隐藏在咱们中间的猛人啊!平时不声不响的,也没听他跟谁说过与苏教授之间的关系。要是早知道他有这么深厚的背景,我就主动点儿,约他一起看电影了。”
徐连伟鄙夷地看着她:“你发花痴吧!”
说归说,徐连伟心中陡然涌起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被自己鄙视的谢浩然,居然在短短几个月里冲到自己前面。苏恒联弟子身份这层关系也就罢了,偏偏他的画作刚摆出来就被人看中买走。相比之下,自己显得什么也不是,平时在教室里的冷嘲热讽,对谢浩然也没能构成杀伤力。
看起来,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像是一个笑话。
……
车子在郊县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停下。
虽说是临街的房子,往来的人却不多。王昌远等人带着方斌上了二楼,走进一个面积超过五十平米的宽敞房间。
房间正中摆着一张很大的圆桌,桌子中间有个洞,就像火锅店里常见的款式。四周空着,除了几把椅子,再没有多余的家具。
看到端坐在圆桌对面的谢浩然,方斌顿时觉得双腿发软,走不动路,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他连忙转身对王昌远急急忙忙叫道:“王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他怎么在这儿?”
王昌远冷冷地盯了方斌几秒钟,没有任何预兆,抬手就给了他重重一记耳光,劈头盖脸地骂道:“你小子就是个混蛋,自己作死还要拉着老子下水。尼玛的,你怎么不早跟我说你要对付的人是谢总?要是早知道这样,这件事情我根本不会插手。”
王昌远平时都有健身,力气很大,一个耳光就把方斌脸上抽得火辣辣的。他死死捂住脸,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的目光,颤声道:“谢总?王哥……你和他认识?”
关上房门,关上窗户,几名保镖围站在方斌身后。王昌远走到谢浩然身边坐下,又把椅子朝着他那边拉近,注视着站在对面的方斌,深深吸了口气,认真地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谢浩然谢总,我最好的哥们儿,最铁的朋友。”
唾沫星子夹杂着狠辣到极点的骂声就这样爆发出来:“方斌,你他吗的就是个骗子。我王昌远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要把我往绝路上推?你小子口口声声说有人抢了你女朋友,让我帮你出头。我是看在你大哥,还有你爸的面子上才帮你。可你倒好,东扯西拉嘴里没一句真话。你觉得王哥我好糊弄是不是?要不是今天早上我及时赶到,那就真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谢总怪罪下来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混蛋!明明是人家谢总的未婚妻,你自己癞蛤蟆痴心妄想要吃天鹅肉,还把我弄出来当救兵,老子差点儿没被你坑死!”
方斌整个人都傻了。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满面惊恐:“王哥,我……我也是你朋友啊!”
“我草拟吗的!”王昌远抓起摆在桌上的一瓶啤酒就砸过去,方斌反应快,连忙低头闪过,啤酒“啪”的一下砸在对面墙上粉碎,汁液流了一地。
满面怒容的王昌远抬手指着他:“方斌,还记得我在车上问你的那句话吗?”
方斌记忆里不错,颤颤巍巍地问:“你是说,我大哥,还有我爸?”
王昌远阴测测地点着头:“你今天这事情惹大了,我也帮不了你。谢总发话了,要你的人头。所以我才说,还好你上面有个哥哥。否则的话,你们方家就得绝后了。”
方斌差点儿没被活活吓死。他“扑通”一下跪了下去,涕泪连声:“王哥你不能这样做啊!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不要杀我。”
他从未看到王昌远像现在这样浑身暴怒。方斌知道王昌远神通广大,手上也有钱,无论黑白道上的人都认识。关于王昌远的传说版本很多,他肯定不是燕京城里,也是圈子里钱最多,本事最大的人。但他绝对是路子最野,办法最多的那个人。
把人活活弄死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方斌相信,如果王昌远说了要自己的命,就绝对不是口头上恐吓一下这么简单。
很多事情都有预兆。是啊!他此前在车上的确说起过我大哥。方家有两个儿子,杀掉一个,还有一个。
看着眼前这群凶神恶煞的人,方斌觉得裤裆里湿漉漉的,一片肮脏。他不由得瘫在地上,半天也站不起来。
一个保镖走过去,皱起眉头看了看,转身对王昌远道:“王哥,这小子被吓尿了。”
“码的,简直就是触霉头。”王昌远很不高兴地骂了一句,挥了挥手,脸上全是厌恶的神情:“把他带出去,扔到水龙头下面好好洗洗。”
说着,他停了一下,张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老子长这么大,还没吃过人肉是什么滋味儿。记得把他洗干净点儿,晚上宰了,加点儿蒜泥,装进竹笼蒸着吃。”
方斌听到最后这句话,立刻发出杀猪般的惨叫。那保镖满面严肃,低声呵斥:“给我站起来,滚出去。”
看着连滚带爬被推出去的方斌,一直没有说话的谢浩然收起严肃刻板的神情,对王昌远笑道:“真没看出来你还有演戏的天分。刚才把话说那么大,你就不怕把他活活吓死?”
王昌远看着敞开的房门,恨恨地说:“要是真把这小子吓死就好了。我这次真是被他害惨了,要不是我想着过去看看方斌要我收拾的人长什么样,事情就真的闹大了。”
第五百四九节 便宜的好酒
谢浩然淡淡地说:“我高考的时候考上了燕京大学,后来被开除了。这件事情你是知道的。”
王昌远连忙辩解:“可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去了中央美术学院啊!”
谢浩然有些兴趣索然,他挥了挥手:“算了,都是误会,不提了。”
正说着,只见那押着方斌出去的保镖快步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王哥,那小子跑了。”
王昌远凶狠的脸上露出一丝嘲笑:“有没有被他看出来?是不是你故意放跑的?”
保镖连忙道:“怎么可能,我做事情王哥您放心。我把他扔到水龙头下面冲着,装作拿手机打电话,那小子其实也在装模作样,他看着我不注意,撒腿就往外面跑,我假装追了一会儿,就让他跑了。”
王昌远“哈哈哈哈”大笑着:“这里距离燕京可不远。咱们把他带出来的时候,就搜过他身上的衣服口袋,没给他留下一毛钱,手机也给他扔了。这样好,让他走着回去!”
说着,王昌远转身叫过站在身后的另外一名保镖:“去,告诉老板,就说我们这桌可以上菜了。你们几个在隔壁房间另开一桌,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天算在我的账上……对了,把车上那箱汾酒给我搬上来。我们这桌留一半,剩下的给你们两瓶。先说好,就两瓶,绝对不能多了。”
本来就没想过要打打杀杀。既然是误会,解释开了就好。王昌远脑子灵活,很会做事。这家远在郊县的狗肉火锅非常有名,也有特色。就邀约着谢浩然一起过来尝尝,顺便把方斌诓出来,用这种独特的方法给谢浩然泄愤消气。
王家与方家的关系不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弄到杀人夺命的地步。
狗肉端上来了。
是贵省那边华江狗肉的做法:肉狗放血宰杀,切成大块放水煮去血沫,然后捞起肉块换水,加入各种佐料,等到肉块渐熟,撤火捞肉,用刀子将骨头一根根剔净,狗骨继续扔进锅里熬汤,带皮狗肉放在案板上,用大菜刀擦着切成薄片,然后按照顾客的喜好,可在沸腾的肉汤里涮着吃,也可将肉片改切成丝,加入香菜和各种调料凉拌。
王昌远推荐的地方很不错,海海满满一大盘子切片的狗肉码成了小山。谢浩然用筷子夹着肉片在沸汤里涮了涮,蘸着辣椒芝麻酱,刚放进嘴里,舌尖上立刻弥漫开非常舒服的鲜浓。肉片很嫩,不是炖烂的那种,尤以那一片狗肉带着一溜儿狗皮的最香最好吃。
狗是真正的黄狗。王昌远此前带人去燕大接方斌,谢浩然提前过来等着,闲来无事,就看着老板杀狗煮肉。都说狗肉最好是“一黄二黑”,很健壮的一条大黄狗,老板手法巧妙,从宰杀到出锅剔骨,前后也就是四十多分钟。
酒的包装非常土气。是以前那种常见的大肚瓶,贴在上面的标签破破烂烂的,好像放了很久,虽然用毛巾擦过,却仍能看出污垢。
王昌远殷勤地给谢浩然添了一勺汤熟的狗肉,再给他的酒杯倒满,手里拿着瓶子笑道:“不是我自夸,我这汾酒可是真地道,外面市场上根本买不着。”
“哦!”谢浩然顿时来了兴趣,接过王昌远手里的那瓶酒,凑到近处看着:“有什么特别的吗?”
王昌远故作神秘道:“这是我通过我爸的关系,好不容易弄到的。汾城产汾酒,以前是计划经济,每年酿多少酒,供销社里卖多少出去,都是有定额的。但酒这种东西不是普通商品,只要保存方法得当,酿得多了放着也不会坏。我爸以前在汾城任职,我去年跟着他去汾城那边看朋友,当年跟着他的一个秘书,现在是汾城那边的一把手。现在廉政这块抓得严,吃拿卡要的事情谁也不敢做。我爸的朋友就给了我个消息。”
谢浩然转了转手里包装土气的汾酒瓶,笑着问:“就是关于这种酒?”
他已经看出来了。瓶身上标签很老,也很旧,生产地址落款还是一个从未听过名字,却加盖了印章的酒厂。
王昌远点点头:“是汾城下面一个县里的供销社。当年改革,酒厂里的所有资产封存,人员改制。后来酒厂卖给私人老板,资产折算的时候,有些东西就没有计算在内。其中就包括一批酒,六千多瓶,都是我们现在喝的这种。”
谢浩然有些意外:“这么多?全都是老酒?”
王昌远炫耀地笑道:“我们家老头子的面子还是能用的,汾城那边的人给我批了张条子,分了我一千瓶。”
谢浩然很感兴趣地连连点头:“这酒味道不错,应该很贵吧?你多少钱买的?”
王昌远贱贱地笑着卖关子:“你猜猜。”
谢浩然思考了一下:“我看这瓶身上的标签,生产日期是上个世纪七九年的。咝……时间够久的,怎么也得四、五万块钱一瓶吧?”
这还是谢浩然考虑到王昌远说过的那些关系,综合计算以后得出的价钱。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王昌远乐不可支,很是得意地用力捏了个清脆响指:“告诉你,才一块二一瓶!”
“一块二?”谢浩然吃了一惊,手中筷子已经夹住的一块狗肉又掉回锅里:“三十年以上的汾酒,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别忘了,这是国营酒厂生产的东西。”王昌远觉得自己有必要给谢浩然在这方面上一课:“这酒是当年改制的时候封存的。划过账,进了仓库。你还别说,当年做这件事情的人很负责,一瓶瓶一箱箱全都记录的清清楚楚。不过我觉得吧!当年的酒厂负责人估计也有他们自己的小算盘,酒厂改制以后,账本就被锁在一个柜子的最底层。”
谢浩然兴趣越发浓厚:“听你的意思,他们是想找个机会据为己有。”
“应该是。”王昌远点点头:“其实当年改制很多人不服气,尤其是国营单位里很多管事的领导。他们觉得手里的权力一下子就没了,自己没有沾到改革开放的好处,偏偏购买厂子得到好处的那些人,都是他们平时看不起,社会地位很低,把各种商品倒来卖去,不务正业的小混混。可是没办法啊!小混混口袋里有了钱,也就成了大老板。就算你国营单位领导再怎么英明神武,没办法给工人发工资,你就是一坨屎。”
谢浩然用筷子夹起一块狗肉在佐料碗里蘸着,塞进嘴里,慢慢咀嚼,边吃边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些酒的确是被藏起来,是故意的。”
王昌远抿了一口杯子里的汾酒,砸吧着嘴:“他们也没敢明着把藏酒偷运出去。酒厂旁边的仓库里有个地窖,当年生产出来的汾酒全都放在那儿,账面上的数字清清楚楚,他们就是在等待机会,看着被私人买走的厂子什么时候倒闭,然后找机会接手过来。到时候,藏起来的账本就能光明正大公开,以前的藏酒也就变得名正言顺……哈哈哈哈!可惜啊!他们再也没有那种机会,灰溜溜的滚回老家喽!”
谢浩然思考了几秒钟,明悟地点点头:“我明白了,你这酒是按照当年价格买的。账面上那个价,现在还是那个价。”
“这是必须的啊!”王昌远很神气,颇为自得:“后来是汾城换了领导,对辖区内的企业进行核查,才发现了当年藏起来的这批酒。我也是沾了我老爸的光,从他们那边以这种价钱买了一些。”
谢浩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不把这些酒拿出来拍卖呢?我看前些年的时候,茅台酒集团不是说在老酒厂发现了一个酒窖,里面有几百瓶陈年原浆。这事情当时闹得风风火火,报纸上说那些原浆价值好几个亿啊!”
王昌远用漏勺给谢浩然又添了满满一勺狗肉,笑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你就不懂了。茅台那边是公私合营的性质。谢总,我问你,你花钱办企业,青灵集团那么大规模的一个财团,你每天辛辛苦苦是为什么?”
这问题的答案很多,谢浩然却不可能告诉王昌远“我是修士,是为了得到更多的修炼资源。”他平静地笑着,感受着弥漫在口腔与鼻孔之间的食物香气,给出了一个王昌远最想听到的答案。
“当然是为了赚钱。”
王昌远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是啊!就是为了赚钱,所以你才会把手里的资源效益最大化。说真的,茅台不如汾酒好喝。不光是我们家老爷子,还有很多人都这么认为。可是没办法,谁叫茅台名气大啊!如果当年红军长征时候占领的不是茅台镇,而是汾城,现在站在茅台那个位置上的就是汾酒。道理其实都是一样的,茅台酒厂找到原浆这事儿不假,但是汾城这边就不会像他们那样把事情公开。”
第五百五十节 男人的话题
“因为这些老酒还是挂在汾城当地政府的账面上,是改制前的集体财产,不属于改制后的企业经营者。”
谢浩然用深邃的目光注视着王昌远,慢悠悠地问:“公变私有?”
“他们不敢这么做。”王昌远的表情很是坦然:“现在廉政抓那么紧,谁敢在这个时候顶风作案?这些老酒永远不可能公开。正常的人情往来永远都会有,在高位上呆久了,普通物件也就看不上。用账面上积存的老酒作为礼物送给上面的人,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即便有人追查,也可以光明正大让他来查。反正就是一块二一瓶的汾酒,当年这个价,现在还是这个价。根本算不上行贿,连边儿都沾不上。”
谢浩然咽下嘴里的肉块,叹了口气:“都是些聪明人啊!”
王昌远笑着对他这句话做了个补充:“当领导的人,手里或多或少都有些特殊资源。总之一句话:只要在不触犯法律的前提下,做点儿合法不合理的事情,谁也拿你没办法。”
谢浩然端起酒杯,闻着酒液散发出来的醇厚浓香:“你今天把我约到这里,先是狠狠收拾了一顿方斌,然后请我吃饭,又告诉我这些事情……说吧!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好处?”
王昌远笑嘻嘻的,可惜就是瘦了,如果身上的肉再多一些,活脱脱就是一尊弥勒佛:“谢总,是这样,我最近在开发一个楼盘,偏偏手头上有点儿紧。我寻思着,是不是能看在咱们都是朋友的份上,帮帮我?”
“你要借钱?”谢浩然怎么也没有想到王昌远的要求会是这个。他不由得“咦”了一声:“王昌远,以你的关系,从银行那边贷款应该没什么问题啊!”
“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王昌远陪着笑,只是笑容明显带着几分苦涩:“现在上面查的紧,我爸一再叮嘱我,不要打着他的牌子在外面做事。银行那边审核放贷也比从前严格。国家从去年开始就全面调控房地产市场,银行对于房产项目的贷款卡得很死。我那个公司流动资金不多,很多钱都卡在地皮上,但是拍下来的地不能不开发,超过规定时间,就会被收回去……我也是实在没办法,这才想到求谢总帮忙。”
忙是可以帮,王昌远与自己的关系也还不错。更重要的是,之前在匡州那边的事情,王昌远是跟着谢浩然一起做的,属于比较听话的那种人。
心里虽然已经有了主意,谢浩然却没有流露出自己的本意:“你和秦政不是哥们儿嘛!怎么不先找找他的路子?”
“秦政自己也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王昌远从衣袋里摸出香烟,递了一支给谢浩然:“他家里出了点儿事,我再去麻烦他,就真是不地道了。”
凑着王昌远在面前拧开的打火机,谢浩然把香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问:“你想借多少?”
谈到实际性的问题,王昌远变得有些紧张:“七个亿……行吗?”
对谢浩然来说,七个亿不算多。他注视着面部肌肉明显抽紧的王昌远,淡淡地笑道:“别那么紧张,你找我借钱,又不是我要你的命。老王,能被你看中的地产项目肯定价值不低,七个亿,到底够不够用?”
找人借钱不能狮子大开口,这个道理王昌远懂。他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节约点儿,差不多够了。就是利息方面我想听听谢总你的意思,能不能……少算点儿?”
私人贷款与银行贷款完全不同。王昌远之所以找上谢浩然,就是觉得从他这里借钱的利率不会有高利贷那么可怕。当然,利息肯定会高于正常的银行商贷,他已经做好了至少是十五个点的心理准备。
“我借给你十个亿吧!”谢浩然的声音很平淡,仿佛在说着“大白菜一块钱一斤”,而不是数额巨大的借款。
“十亿?”王昌远被震惊住了。他知道谢浩然有钱,秦政也不止一次提醒过他,千万不能得罪这个人。但不管怎么样,就这样轻描淡写说出“我借你十亿”的人,王昌远还从未见过。
他有些惴惴不安,试探,同时也是认真地问:“……谢总,那利息怎么算?”
谢浩然说话很爽快:“比银行定期存款的利率高一点儿吧!就照百分之五计算。你明天到我公司找贺明明,让她给你把事情办了。”
银行定期存款利率?
百分之五?
这完全出乎王昌远的意料之外,这利率甚至远远低于银行的正常商业贷款。
而且数字如此之大,整整十个亿。
有那么几秒钟,王昌远甚至有种想要对着谢浩然跪下去,顶礼膜拜的冲动。
他这段时间很苦,其中烦恼只有王昌远自己知道。全球经济不景气,国家也紧缩银行存根,虽说是一再对市场释放出善意信号,先是降低商贷利率,然后大量释放准备金,而是政策摆在那里,对房地产企业的控制力度越来越严格。偏偏王昌远手上还有两块地皮尚未开发,为了寻找资金,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求了很多人,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方斌这桩事说起来也是偶然,却怎么也没想到从谢浩然这里得到了帮助。
他用力握着酒杯,心里有一阵堪比风暴的感激在冲撞着。王昌远给两个人的杯子倒满,举杯敬酒,真心实意地说:“谢总,好听话我就不说了。这一杯,我先干为敬。”
看着他仰脖把满满一杯白酒一饮而尽,谢浩然笑着也把自己的杯子喝空。他舔了舔嘴唇:“老王,你这酒不错,商量一下,分给我点儿。”
王昌远前面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现在做铺垫。他很是豪气地大声笑道:“谢总……不,我的叫你一声谢兄弟,咱哥们儿之间还说什么分不分的。这样,我这次从汾城那边搞到多少酒,你就拿多少回去。”
谢浩然笑着摆了摆手:“我喝不了那么多,我对酒不是很感兴趣。只是有几个朋友得照顾一下,都是老人,逢年过节的,送几瓶给他们尝尝。”
王昌远连连点头:“这样吧!我明天去你公司办事,顺便把酒一块儿送过去。”
看着这顿饭差不多到了尾声,王昌远又凑过来说:“谢兄弟,你是难得出来一趟。要不,晚上我找点儿节目,咱们好好乐一乐?”
谢浩然看了他一眼:“什么节目?”
王昌远露出只有男人才懂的笑容:“我知道一个很不错的夜总会,你有没有兴趣?”
谢浩然耸了耸肩膀:“还是算了吧!”
王昌远连忙附和道:“也是,那里的庸脂俗粉,想必谢兄弟是看不上的……对了,上次我约出来的那两个妞,你觉得怎么样?”
谢浩然一时间没回过神来:“你说的是谁?”
王昌远提醒道:“就是池静霜和刘笛,上次咱们几个一起打过麻将。怎么,你忘了?”
谢浩然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个骄傲的身影,还有一个年轻活泼的影子。他微微点头:“原来是你说的是她们。”
“刘笛那小丫头对你一直念念不忘的,我媳妇跟我说了好几次,让我再把你约出来,再给刘笛和池静霜一个机会。”王昌远“嘿嘿嘿嘿”低笑道:“其实男人嘛,在外面多有几个女人也很正常。只要自己有能力,女人也愿意跟着,就是两情相悦的事情。”
“算了吧!”谢浩然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笑了笑:“大家只是普通朋友,在一起玩玩,打个麻将还行。深交相处什么的真不合适,你就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王昌远在察言观色方面很有一套,就没再朝着这方面说下去,迅速换了个话题:“谢兄弟,这次幸亏有你帮忙,否则我就真的日子难过了。大恩不言谢,等我结婚的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多喝几杯。到时候我和我媳妇儿一块儿谢谢你。”
“怎么你要结婚了?”谢浩然想起了上次打麻将时候见过的陈湘玲,笑道:“这么快?”
王昌远把筷子横放在碗上:“上个星期刚领了结婚证,办酒席是我爸挑的日子,得到今年晚些时候。”
谢浩然端起酒杯:“那我就提前恭喜你了。”
“哈哈哈哈!谢谢!”
……
喝过酒就不能开车,这是铁律。
王昌远的手下开车把谢浩然送回了他在燕京的住处。谢浩然想要走走,就在“汤臣一品”入口处下了车,走着进去。
从郊县回来,已是夜里十点多了。迎面有风吹来,凉丝丝的很舒服。王昌远酒量很大,兴致也很高,两个人喝了三瓶汾酒,他是早就晕乎乎的在车上就睡了过去,谢浩然却没什么感觉。酒是好酒,也就没有刻意用功力把酒精从身体里逼出去。现在脑子有些晕,却还能保持正常行走状态。他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慢慢走到自己住的那幢房子单元楼下。
第五百五一节 你惹祸了
高档小区的保安措施很严格,出入需要门禁卡。炎热的夏天,再加上酒精的催动效果,谢浩然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在沸腾,热的有些难受。他索性脱掉外衣,穿着里面的短袖t恤,拿出钥匙包,仔细翻找着装在里面的门禁卡。
单元门位置的灯光不是很亮,他醉眼惺忪的看不太清楚。站在那里好几分钟,也没能找到需要的卡片。谢浩然不由得苦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凝神运力,打算把喝进肚子的那些汾酒用灵能逼出来。
修士和普通人一样,喝多也会醉。
身后传来高跟鞋踩着砖石地面发出的清脆声响。声音在谢浩然身后消失,听起来应该是来人在那个位置停下脚步。谢浩然本能地转过身,看到一个年轻女子站在自己后面。
她二十来岁的年纪,五官精致,身材偏瘦,上身穿着一件白色荷花边领口的衬衫,衣服袖子是透明款式,显得性感。a字裙很短,敞开的边缘很是蓬松,露出一双尺度惊人的长腿。
她抬手拨弄了一下黑色披肩长发,手指随即转到鼻孔前,那张很好看的面孔顿时皱了起来,朝着谢浩然侧面退了半步,问:“怎么,你没有门禁卡吗?”
她说话的声音明显是控制着呼吸。这让谢浩然觉得尴尬。酒喝多了就会散发出一股馊臭,也难怪这女刚走过来就忙着后退。说到底,问题还是出在自己身上。
他连忙回答:“有,只是这儿的光线不好,一下子找不到了。”
那女的看了他一眼,也许觉得谢浩然不像个坏人,也不符合潜入小区作案的盗贼形象,她打开自己的手提袋,拿出一张门禁卡,在谢浩然面前晃了晃:“还是让我来吧!”
这里的楼层不高,电梯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个摆设。平时谢浩然都是走着楼梯上去,今天却只想着赶紧回到家里,放开热水好好泡个澡。他按开电梯门走了进去,那女显然也想搭乘电梯,只是站在那里犹豫片刻,还是转身踏上台阶,走了楼梯。
谁都不喜欢与醉鬼呆在一起。古话说得好,“天子尚避醉鬼,何况俗人乎。”
走出电梯,谢浩然站在三零一居室门前,掏出钥匙包,继续着在楼下同样的寻找动作。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充满了无奈与挫败感,也想好了以后绝对不会喝这么多的酒。
清脆的高跟鞋声再次传入耳中,那女人从楼下走上来,看到站在三零一门前的谢浩然,不由得怔住了:“咦,你住这儿?”
谢浩然手里拿着钥匙,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尴尬地点点头,随口应道:“嗯,刚买了不久。”
“我就住你对面。”那女人走到三零二门口,从手袋里拿出钥匙晃了晃,插入锁眼转动,冲着谢浩然礼节式地笑笑,什么也没说,走了进去。
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谢浩然以最快的速度打开房门,一边走路一边脱着衣服,就这样进了浴室,拧开开关……此时此刻,除了洗澡,他实在没有半点多余的想法和**。
……
清晨,太阳经过一夜的黑暗压制,再次释放出光明与温度。
宿醉的人醒来,整个身体都是软的。
坐在床上,凝神运功,连续吐纳了七个周天,灵能从丹田缓缓流出,修复着被酒精摧残的经络与肌肉,谢浩然才觉得自己终于清醒了,整个人变得神清气爽,不再是昨天晚上浑浑噩噩的样子。
冲了个冷水澡,把夜晚身上的积汗洗掉,打开衣柜,挑了一套轻薄透气的休闲装穿上。他站在镜子面前抹着护肤霜,仔细打量着自己的投影。
镜子里有一个朝气勃发的年轻人。短短的头发显得很精神,淡青色细条纹衬衫是贺明明买的,与暗金色的长裤很配。膨胀的胸肌从衣服下面挺出来,在胸前隆起两块代表着力量的形状。宽阔的肩膀将上衣横度拉直,就像一条标准的粗线条贯穿左右。腰部的线条收缩不是那么突然,可以明显看出与肩膀和胸口之间的倾斜弧度。黑色皮带宽度超过五厘米,释放出专属于男性的特殊魅力。
即便是专业模特,恐怕也不一定会有如此充满力量与美感的身材。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谢浩然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早餐可以在路上解决。他今天兴致很高,想要早点儿去学校。
……
美术学院教学楼展厅。方玉德站在一号房间的墙壁前面,双臂交叉抱拢在胸前,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现在时间还早,学生们都在食堂吃早餐,没人过来。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夜晚,方玉德觉得心里简直充满了怒火。
挂在墙上的画已经换过,就是徐连伟的那几幅作品。
直到现在,方玉德脑子里还在想着昨天下午周佳把自己叫到她办公室里说的那些话。
“小方啊!我叫你来,是有个事情想跟你说一声。你班上那个叫做谢浩然的学生,他的那组油画,还有那张《拉奥孔》素描,被我一个开画廊的朋友看中,已经买下来了。”
当时方玉德根本没有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周佳资格比他老,也是油画系里知名度很高的副教授,方玉德压根儿就没把事情往坏处想。等到反应过来,他才觉得无比震惊:“周教授,你说什么?你把谢浩然的那几张画给卖了?”
周佳对此并不在意。她点点头,布满鱼尾纹的眼角透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我这个朋友是意大利人,他的画廊知名度很高。小方你班上学生的作品能够被他看中,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那个……对方已经把买画的款子打过来了,你回头遇到这个学生,就告诉他一声,让他到这里拿钱。”
这不是方玉德关心的重点。他皱起眉头,下意识地问:“钱已经付了?那画呢?”
“画已经被我朋友拿走了。”周佳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忙着赶下午的飞机,我当时找你也没找着……对了,你那个时候陪着系主任他们,中午你们一起在食堂吃饭,我就找了货运公司,把那些画打包办了托运手续。”
方玉德急了:“周教授,这么大的事情,你至少给我打个电话啊!”
“这算什么大事儿啊?”周佳有些不太高兴:“不就是帮着学生卖几张画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咱们美术学院的学生一向都提倡搞“自力更生”,学美术花钱本来就多,能够在学院里卖几张画,帮着做点儿雕塑什么的,也能给他们自己一些补贴,给学生家里减轻经济负担。那么多年了,咱们不是一直都这么做的嘛!”
方玉德眉头皱得更深了,事情来得很突然,他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思考片刻,他摇着头道:“周教授,谢浩然不是普通的学生,你最好让你朋友赶紧把画送回来。”
周佳眼中目光一冷:“为什么?”
“因为谢浩然的画是不卖的。”方玉德解释道:“他的那张《拉奥孔》素描我上次就问过,他不愿意给学院里收藏,也明确表示不愿意出售。”
周佳发出讥讽的笑声:“别开玩笑了,在美术学院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哪个学生说是画出来的作品不愿意卖,要自己留着。现在物价这么高,一张画能够卖上几千块钱,对他们来说足以解决很多问题。”
“谢浩然不一样。”方玉德压低声音,耐着性子解释道:“他不是学生,他是来咱们美术学院进修的研究员。”
周佳愣住了:“研究员?”
方玉德点点头:“他还是国画系苏恒联苏教授的徒弟。不是学生,是正式拜过师的那种。就像周嘉林,谢浩然可是管他叫“师兄”的。”
周佳微微张开嘴唇,眼镜背后释放出来的目光有些凝滞。
这简直就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消息。
“苏老的徒弟?”她盯着方玉德,加重了语气:“你确定?”
方玉德不断搓着手:“当初谢浩然来我班上的时候,就是苏老介绍的。主要是考虑到在学生中间的影响,就没有公开说他是研究员。周教授,我怎么可能在这种事情上骗你?你要是不相信,打个电话问问苏老就知道了。”
他说得是如此笃定,不由得周佳不信。
最初的惊慌渐渐消失,沉稳与冷静重新回到了周佳身上。她慢慢做了个深呼吸,思考了很久,慢慢地说:“小方,卖出去的画是肯定拿不回来了。何况我那个朋友现在已经上了飞机,电话也打不通。这样吧,你遇到那个叫做谢浩然的学生……哦,应该是研究员,你就跟他说一声,让他过来找我。这件事情我来解决,我来跟他说。”
事已至此,方玉德发现自己说再多也没用。他暗自叹了口气,点点头:“好吧!等我见到他,我会转告的。”
停顿了一下,方玉德忽然想到另外一个极其关键的问题:“周教授,你把谢浩然的那些画卖了多少钱?”
第五百五二节 我的身价
周佳觉得这个问题非常无礼。可是站在方玉德的立场,他这样问也没什么不对。她的面皮逐渐绷紧,显出一丝冷漠:“八千块,怎么,有问题吗?”
方玉德脑子里猛然冒出一种要出大事的不妙预感,连声追问:“一张画八千?这么低?”
之所以这样说,方玉德当然有自己的判断依据。
苏恒联之前在莫高窟遇险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还带着自家媳妇跟着周嘉林他们一起吃过饭。宴席上,方玉德听说了救援过程中的很多事情,也就是那天,他才对谢浩然的身份与身家多少有些了解。
为了在第一时间赶到平陵市,谢浩然居然花重金从航空公司包了一架飞机。
他在平陵那边发动了多达数千人在事发地点寻找,动用了上百台车辆与工程机械。
周嘉林等人在具体问题上没有细说,可是就凭着这两点,就足以让方玉德断定:谢浩然的身家不会少于几个亿,甚至更多。
都说是“亿万富翁”,但是在普通人的逻辑思维当中,一个亿与一百个亿的区别不大,总之都是钱多到没地方花的那种人。
那张《拉奥孔》素描的确不错,方玉德当时看了就很喜欢,如果说一定要买,那也是他近水楼台先得月。那时候谢浩然就明确表示过:多少钱也不会卖。
可是现在,从周佳嘴里吐出来的“八千块”三个字,实在让方玉德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消息。
周佳皱起眉头,用优雅的动作将眼镜扶高。她在控制情绪方面做得很不错,挤出一丝微笑:“小方你想多了,一个学生的普通习作,怎么可能卖到八千块一张的高价?就连咱们美术学院的年轻讲师,挂在画廊里代售的作品,差不多也就是这个价。”
方玉德听得目瞪口呆,觉得呼吸都差点儿凝滞。他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结结巴巴地问:“……周教授……你,你的意思是,谢浩然所有的画,总共……只卖了八千块钱?”
周佳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很不高兴地说:“这个价钱已经很不错了。他只是一个学生……”
方玉德立刻打断她的话:“谢浩然是研究员,他是苏老的徒弟。”
“那又怎么样?”周佳实在是忍无可忍,声音陡然间提高,听起来很是尖厉:“他在美术学院学习,就跟学生没什么区别。何况他还上过我的油画理论课,见了我也要叫老师的。我这样做是在帮助他,绘画技艺高低,与经济收入之间成正比。他现在才大一,作品就能卖到两千块一张,就这还觉得不满意吗?要是换了别的学生,恐怕早就高兴得跳起来。”
方玉德觉得自己实在无法与周佳沟通。两个人无论价值观还是对这件事情的理解都不在同一个层面上。
他很后悔,为什么昨天中午的时候要陪着系主任等院里的领导一起吃饭?如果自己当时回到展厅里看看,能够在现场,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周教授,谢浩然一定会来找你的。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他不是一个容易说话的人。八千块……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先是冷笑,然后变成了张狂的大笑。方玉德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对自己放肆的行为作出解释,就这样转身离开了周佳的办公室。
……
信步走进展厅的时候,谢浩然觉得很奇怪:他没有在靠近入口的墙壁上,看到自己的那张《拉奥孔》素描。
他们该不会是把我的画换了个位置吧?
带着这样念头,谢浩然走进内部展厅,还是没有看到自己的画作,却看到了站在墙壁前面,满脸发懵,正在发呆的方玉德。
“老方,你来得挺早啊!”走过去,友好地拍了拍对方肩膀。
方玉德转过头,看着嘴里嚼着口香糖的谢浩然,苦笑道:“你昨天为什么不开手机?”
整个晚上,方玉德都在拨打谢浩然的电话,却一直打不通。
他脸上显出几分尴尬的神情,“哈哈”干笑了几声,随手从衣袋里拿出手机,当着方玉德的面,按下开机键,看着手机屏幕上正在闪烁的开机信号,谢浩然讪笑着解释:“昨天被朋友约出去吃饭,喝了点儿酒,我想着可能没什么事情,就把电话给关了。后来回来的晚,就一直没开。”
手机屏幕亮了,大量信息如潮水般涌了出来。谢浩然就这样看着,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尤其是信息显示多达上百个未接电话,更是让他张大了嘴,久久无法合拢。
“我们昨天都在找你。”方玉德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感慨,也带着几分苦意:“我现在算是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巧合”。昨天的事情就是巧合,如果你手机开着,我也没有陪着领导吃饭,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
谢浩然听得稀里糊涂:“老方,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方玉德也不多说,他抬起手,指着正前方墙上已经被换过的那几幅油画:“你的画被人买走了。”
谢浩然瞬间眯起眼睛,疑惑充当了愤怒前期的导火索:“有人买了我的画?谁买的?”
“系里的周佳周教授你认识吧?就是上你们油画理论课的那个。”
“认识。”
“她让我转告你,去她的办公室找她领钱。”
……
周佳很喜欢普洱茶。尤其喜欢在早上上班的时候,用电热水壶烧好开水,在茶杯里对着茶快浇下去的那种感觉。金黄色的茶水透过滤网渗透到杯子里,在阳光的照射下,泛起一种用任何人工方式都无法调出的自然色彩。
传说中的英国王妃就是因为喝红茶减肥,保持苗条的身材,才被当时的国王看中。无论这个故事是真是假,周佳都觉得自己身为一个女人,尤其是韶华不再的女人,无论如何也要在这方面进行更好的保养。
谢浩然闯进办公室的时候,周佳正端着电热水壶,往杯子里倒水。
他的动作很猛,速度很快,就像一股狂风,带着灰尘席卷进来。没有任何应有的礼仪,劈头就问:“周教授,我的画呢?”
没有直呼其名,谢浩然觉得自己已经很客气了,给足了周佳面子。
周佳被吓了一跳,手上的水壶也歪了一下,滚烫的沸水如瀑布般倒在办公桌上,浸透了文件夹,从镇纸旁边流过,穿过桌面中央,形成一条有细有窄的小溪,从桌子另外一端滑落下来。
赶紧放下水壶,迅速拿起抹布在桌上擦着,看着布料将所有的水慢慢吸干,周佳脸上不由得浮起一丝愠怒。她盯着站在办公桌对面的谢浩然,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你是哪个班的学生?进来为什么不敲门?”
“我是方玉德班上的谢浩然。”他说话的速度很急,夹杂着火星:“方老师说,你把我的画给卖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就是谢浩然?”周佳一愣,随即在脑海中迅速翻找着记忆画面。油画理论虽说是必修课,可是院里那么多学生,周佳不可能每个人都记得清楚。她对谢浩然只有模糊的印象,与上课时的学生概念产生了并不明确的联系。随手把抹布搭在桌子旁边,她坐回到椅子上,脸上浮起一丝淡笑:“小谢,你的画很不错,内容题材选择也很巧妙。昨天,我的一个朋友来院里参观画展,他很喜欢你的作品,就全部买了下来。”
说着,周佳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她当着谢浩然的面,把装在信封里的一摞红色钞票倒出来,在桌面上摊开,笑道:“一幅画两千块,四张就是八千。钱都在这儿,你收好了……好好跟着方老师学习,小谢你在绘画方面很有天赋。我那个朋友是意大利人,他经营着一个画廊。连他都觉得你画得很好,以后肯定还有更多的合作机会。加油!以后还有类似的机会,周老师一定先推荐你。”
这样的话,周佳对很多学生说过。铁打的校园,流水的学生。每年都有新生进来,也有老生毕业。货币是越来越不值钱了,一张画的价格也从最初的几十块,变成了后来的几百块、几千块……周佳永远不可能告诉学生,他的作品真正卖了多少钱。其实道理很简单:在这个世界上,没人会白白帮着你做事。既然我帮你卖画,就肯定要收取一定数量的好处。你只要拿到钱就行了,至于我从中收取了多少好处费,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
在周佳看来,一张画两千,总数八千已经很多了。至于雷克斯为了那四张画实际付出的两万三千美元……多余的部分,那都是自己的“劳动”所得。
看着摆在桌子上的那些钱,谢浩然笑了,笑容很是狰狞。
“八千块,好大一笔钱啊!周教授,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第五百五三节 退钱
周佳脸上的笑容很快凝固:“你问这个干什么?”
谢浩然没有直接把脸撕破。这里毕竟是美术学院,从廖秋那里得到研究员身份也并不容易,他不想把事情搞糟,声音也就变得平淡下来:“麻烦你给你那个朋友打个电话,我的那几张画是不卖的。钱我就不要了,请他把画给我送回来。”
这应该是最好的解决方式。毕竟一切行为都是建立在自己毫不知情,对方也一无所知的前提下。严格来说,谁也没有错。
“你说什么?你的画不卖?”周佳很诧异,这消息对她来说绝对不是想要听到的。带有轻度白内障的眼珠子转了转,她随即在脸上堆起和善的微笑:“小谢啊!你大概不明白这件事情的意义吧!你平时上网吗?你可以在网络上搜一下,就知道“雷克斯”画廊在美术界的地位和名声。我的朋友就是雷克斯,画廊是以他本人的名字命名。这相当于直接进入了欧洲最顶级的艺术品交易市场,对你的将来,会有着极大的帮助。”
“谢谢!”谢浩然耐着性子,认真地说:“我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我只要我的那几张画。周教授,你还是打个电话给你朋友,我在这儿等着。具体是什么消息,麻烦你尽快告诉我。”
周佳心里不由得腾起一股怒意,只是没有在脸上显露出来。她的笑容有些僵硬:“小谢,是不是你们方老师对你说什么了?还是你觉得八千块钱太少,想要卖个更高的价钱?”
“怎么,你觉得我的画只值两千块一张?”谢浩然发出冷笑,也失去了给予对方礼貌的兴趣:“我觉得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我不要钱,无论多少都不要。我只要我的画!”
周佳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最终答案会是这个。她的阵脚一下子被打乱,预先想好的各种托辞全都没能用上。眉头就这样不由得皱紧,怒火也在身体里逐渐蔓延。装模作样没有收到效果,她也失去了敷衍下去的兴趣,冷冷地说:“这不可能。你的画昨天下午就被装上飞机,运到了意大利。”
谢浩然朝前走了一步,上身倾斜,用锐利目光逼视着周佳:“那是我的画,我的作品。你有什么权利处置属于我的东西?”
“你是这个学院里的学生。”周佳很愤怒,很多年了,从未有人用这种口气与自己讲话。要知道她可不是普通人,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拥有“副教授”这个头衔。怒意驱使下的声音非常尖锐,听起来有些炸:“我是在帮你。你不要不识好人心。院里想要把作品卖出去的学生多了,我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愿意帮。要不是看在你是苏老徒弟的份上,还是研究员,我才懒得管!”
谢浩然被她这番说辞惹得气急笑了起来:“偷人东西反而还说得冠冕堂皇,我还是头一次见。”
周佳的怒火一下子爆发出来。她怒冲冲地从办公桌后面快步走出,抬起手,直指着谢浩然的眉心,尖声叫道:“你说什么?有胆子你再说一遍?谁偷东西?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把话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谢浩然注视着她,没有说话,只是冷笑着。
就这样僵持了半分钟,从房门方向传来脚步声,一群人走了进来。
苏恒联走在中间,步子很是稳健。
周嘉林陪在旁边,目光炯炯。
方玉德跟在油画系系主任边上,冲着谢浩然眨了下眼睛。
系里的党高官也来了,还有组织部长。
一下子这么多人进来,周佳有些措手不及。她连忙扶了扶眼镜,顾不得与谢浩然争执,快步走过来,嘴里忙不迭地问:“苗主任,张部长,你们怎么来了。”
苗兴国个头很高,他不置可否地看了一眼谢浩然,又看看站在面前惴惴不安的周佳:“周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在吵什么啊?声音这么大,整幢楼都听见了。”
周佳显得很慌乱:“那个……这个学生……我帮他卖了几张画,他对价格方面有些问题,所以就……”
组织部长张赣涛是部队上专业下来的干部,平时说话做事都带着干脆利落的军人风格。他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开口训斥道:“得了吧!周佳你就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了。我们几个在外面站了好半天,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周佳一下子如同遭到雷击,整个人都懵了:“……你们……在外面?这是怎么回事?”
系主任苗兴国深深地看了她一样:“是苏老打电话叫我们来的,说是他的学生遇到了麻烦。”
说着,苗兴国侧过身子,指了一下方玉德:“小方跟着我们一起过来,路上就把事情说了个大概。我本来想跟你好好谈谈,结果人没进门,就听到你们在吵。”
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
在展厅里知道了事情经过,谢浩然与就方玉德分头行动。先打电话给老师苏恒联,然后是大师兄周嘉林。由他们出面与油画系这边的领导联系,约好了时间。组织部那边只是顺带行为,因为方玉德与张赣涛私交不错,就顺便把人叫上。毕竟这种时候,在学院里资格有身份的见证者越多越好。
谢浩然控制着时间,修士的听觉非常敏锐。他早早就听到从楼梯方向传来的脚步声,故意引导周佳发怒,让站在外面的人听了个清楚。
苏恒联坐在周嘉林从旁边拖来的椅子上,对周佳认真地说:“周教授,还是给你那位意大利开画廊的朋友打个电话吧!让他把小然的画送回来,钱退还给他。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我们也就不追究了。”
周佳眼中的目光在恐惧中颤抖。
退钱?
别开玩笑了。
那样一来所有事情全部暴露,两万三千美元的交易价就会公开。到时候,自己明明收了那么多钱,却只给谢浩然八千块软妹币的事情就会大白于天下……我这张脸往哪儿搁?
即便是按照一比六的汇率,她也可以从这笔生意里赚上十几万。
周佳的脑子转的很快,想法也很多,努力控制情绪冷静下来:“画是肯定拿不回来了。昨天雷克斯走的时候,我去机场送他,听到他在电话里联系买家。现在那些画已经完成交易,卖掉了。”
死不认账!
坚决抵赖!
这是周佳认为正确的自保方法。
“卖掉了?”
系主任苗兴国眼睛里闪过一丝只有他这个年龄阶段才有的狡猾目光。朝前走了两步,抬起手,食指对着周佳虚点了点,颇为遗憾地说:“周老师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咱们的学生画作能够得到国外画廊青睐,能够被别人看中买走,这明明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结果呢,现在硬是被你办成了坏事。”
苗兴国明显话里有话。站在侧面的谢浩然不由得把视线转移到他身上,目光凝滞,神情也微微变冷。
张赣涛也听出情况起了变化。他转身看着苗兴国,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意:“老苗,这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现在说着周佳诓骗学生的问题,你怎么一下子扯到卖画的事情去了?”
“这其实是一件事。”苗兴国解释道:“周老师其实是出于好心。老张你想想,画又不是张老师的,她那个国外开画廊的朋友也是应她邀请才过来看展览。以前吧,大家都看中虚名。什么全国优秀青年画家,什么美术家协会成员,其实说到底,最后都得落实到经济价值方面。翻翻历史书,无论国内国外,穷困潦倒的绘画天才还少吗?除了达芬奇和米开朗琪罗少数几个人,绝大部分艺术家都是穷人。我一直都提倡“个人作品是否优秀,必须与艺术品市场挂钩”。所以在周老师卖画这件事情上,我觉得她本意是好的,只是方法不太得当。”
苏恒联注视着呱啦呱啦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不带打嗝的苗兴国,脸上的神情没有变化,只是眼里的目光多了几分冷意。
周嘉林性子有些急躁,当时就忍不住了,反唇相讥:“那么按照苗主任的说法,什么方法才算得当?”
苗兴国的年龄比周嘉林大一些,他很不高兴周嘉林突然插进来:“小周,周佳老师是我们油画系的老教师了,虽说职称没有你那么高,只是副教授,但是周佳做事情很认真,这在系里是有目共睹的。”
张赣涛在旁边听得稀里糊涂,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单手反叉着腰,对苗兴国道:“苗主任,你弯弯绕绕说了那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东扯西拉的,一直说不到正题上。今天大伙儿都在,你有什么就说什么。现在证据确凿,周佳在没有得到小谢同意的情况下,私自把他的画给卖了。而且刚才在外面苗主任你也听见了,周佳没有把全部画款交给小谢,只给了他八千块钱。”
第五百五四节 转向
苗兴国很有耐心,也很会寻找机会。张赣涛刚说到这里,他立刻开口将其打断:“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是的,周佳的确没有把全部画款交给谢浩然。但据我所知,周老师这样做,是有原因的。”
周嘉林在旁边听得有些冒火,朝前迈了一步,想要发作,却被坐在旁边的苏恒联抬手挡住。他同时用另外一只手按住站在身子侧面的谢浩然,语调平静:“你们都别急,先听听苗主任是怎么说的。”
苗兴国转过身,正对着苏恒联,冲着他翘了一下大拇指,赞道:“苏老,我可不是空口白话,也绝对没有偏袒周佳的意思。”
他随即转过身,面对众人,朗声道:“以前咱们美术学院出过这么一桩事情:一个从皖东地区考进来的新生,成绩非常好,在绘画方面很有天赋。那还是咱们上一任老院长在的时候,对这个学生的画作评价很高。当时正好赶上改革开放,对于我们来说,画廊还是一种新鲜事物。那个学生的作品被一家老字号画廊看中,好像是书画市场那边的“庆宝斋”,两张国画,每张给了他两万块钱。”
周嘉林脸上的怒意逐渐消失,怀疑与不解成为了新的取代成分。
苗兴国说的这件事情他很清楚。这个才华横溢,被庆宝斋花高价买走作品的年轻人,就是周嘉林当年的同班同学。
苗兴国没有胡说八道,只是周嘉林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这件事?
“皖东是个穷地方,那个学生也是穷孩子出身。手里一下子有了这么多钱,对他来说,是一种巨大的幸福,也是前所未有的刺激。”苗兴国看了一眼谢浩然,意味深长地说:“他买了很多漂亮衣服,还有以前从未穿过的皮鞋。在食堂里再也不吃馒头咸菜,甚至觉得学生食堂里饭菜味道不好,每天都要到外面下馆子……手上的钱多了,愿意怎么花是他自己的事情,别人也管不着。他很快就找了个漂亮女朋友,晚上泡舞厅和酒吧,结果被别人带着,开始吸(毒)。”
张赣涛脸上的表情也略有缓和。他微微颌首:“原来老苗你说的是这件事。我记得,那时候我刚专业分到学院保卫处。当年那个学生被人举报抓起来的时候,我也在场。”
苗兴国脸上全是痛心疾首的神情:“毒(品)害人啊!他绘画的天份就这样毁了,到后来,完全是在(毒)瘾的驱使下画画,目的也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赚钱。你们想想,这样画出来的画会好到哪儿去?没有创作的方向,根本谈不上什么灵感,纯粹就是看着市场上什么样的画受到客户喜欢,就投其所好。他后来又卖出去一些作品,但已经不是最初的个人创作,而是根据画廊那边的需要,对以往的名家作品进行仿制。齐白石、张大千,还有李可染的作品他画过,但是毒(品)已经把人毁了,画出来的东西与原作区别很大,连续画废了好几张,画廊那边也不再与他联系。”
张赣涛叹了口气:“那个学生是因为盗窃被抓起来的。我听说,他后来在监狱里自杀了。”
苗兴国的情绪看上去很沉重。他不住地摇头,一副悲天悯人,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这个世界对年轻人充满了诱惑力。要是没有自我控制能力,手里一下子有了太多的钱,肯定会出乱子。”
他转变话题的能力很强,也很自然:“我们油画系每年都要对学生进行思想教育,法制普及教育也在同时进行。但是这些措施具体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我们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既然这些孩子进了咱们美术学院,我们身为老师,就得为他们负责。学习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有生活。”
周嘉林多少听明白了苗兴国话里的隐藏内容。他冷冷地问:“苗主任,你的意思是,周佳私自卖掉谢浩然的画,还擅自扣留他的画款,其实是在帮他?”
苗兴国没理周嘉林。他直接问周佳:“周老师,你那个朋友给小谢同学的开出多高的价钱?”
如果到现在还听不出苗兴国是在帮着自己说话,那么周佳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糊涂蛋。她连忙道:“三万两千美元。”
苗兴国又问:“这是最终成交价?交过税了吗?”
周佳赶紧打蛇随棍上,顺着他的意思说:“是最后谈定的价钱。这是昨天的事情,税务局那边还没来得及申报。”
苗兴国眼睛里紧张的成分消失了一些。他转过身,对苏恒联笑道:“苏老,您也听到了,三万两千美元,换成咱们的货币,那就是二十多万。这么大的一笔钱要是直接交给小谢,谁也不敢保证会出什么事。而且院里上次开会的时候三令五申,要求大家在外面无论是开讲座、卖画,还是招收学生,都必须按照实际收入向税务局进行申报,依法纳税。”
“周佳老师很负责啊!以前咱们油画系开会的时候,她就提出各班辅导员要对学生的生活多多关心,尤其是对贫困学生要多加注意。小谢同学的家庭状况我们不是很清楚,但他毕竟是个孩子,还年轻。所以我觉得,在画款的问题上,可能是小谢同学太紧张了。”
说着,苗兴国转过身,对谢浩然和颜悦色地说:“周老师绝对不是想要把你的画款据为己有。她只是出于对你的爱护,帮你暂时保管。小谢啊,这些钱要交税,各种手续都需要时间,从昨天到今天,连二十四小时都没超过,我觉得这些事情不是周老师要故意瞒着你,只是还来不及对你说清楚,何况你身上带着这么多钱也不安全,要是丢了怎么办?所以……她才先给了你八千块钱,先观察一段时间,等到觉得你有足够的自我约束能力,再把其余的钱交给你。”
周佳连忙点头附和,就像小鸡啄米:“对,对,对,我就是这样考虑的。二十多万的画款我只是帮小谢你暂时保管。”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了。再没有之前那种剑拔弩张,所有人针对周佳压倒性的优势。谁都看得出来,系主任苗兴国在偏袒周佳,偏偏他的这番话有理有据,牢牢站住了道义制高点。更重要的是,无论方玉德、苏恒联还是周嘉林,他们都在同一时间赶到系主任办公室,把此前对事情一无所知的苗兴国叫到这里。来的路上,苗兴国没有与周佳通过电话,也就不存在事先串通的可能。
方玉德毕竟年轻,他开始对自己之前的想法产生了怀疑:难道周佳真的没有私心?真的是为了谢浩然做打算?
张赣涛倒是经验丰富,他很清楚苗兴国为什么会突然之间改变态度,站到了周佳那边。只是他的身份有些尴尬,是学院里的组织部长。就算是想要主持公平,也得首先考虑一下自己的立场。想到这里,他只能抬头望着天花板,从鼻孔里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周嘉林满面怒容,正准备张口说话,却被苏恒联抬手挡住。
他苍老的脸上神情凝重,声音低缓,语速平稳:“苗主任,我就问你一句话:这样做,有意思吗?”
苏恒联在书画界名望很高,面对小字辈的苗兴国,他的确有这样发话的资格。
苗兴国再怎么说也是一系主管。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怒意,却很好的掩饰住了,露出满脸装作意外的表情:“苏老,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苏恒联锐利的目光在苗兴国与周佳身上扫视着:“我说话很直,也很难听。别把你们都当成聪明人,也不要以为其他人都是傻瓜。周佳,这次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心里其实很清楚。大家都在同一个单位,我老了,很多事情不愿意管。你在其中玩弄手脚,若是换了别人,我装作看不见也就过去了。但是小谢不同,他是我的徒弟。今天他找到我,我就得管到底。”
周佳脸上阵红阵白,连声辩解:“苏老,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刚才苗主任都说了……”
“你别跟我打马虎眼!”苏恒联抬手指着她,沉稳的声音里透出无穷无尽的威严:“那些画是小谢的,没有经过他的同意,你有什么资格卖出去?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你以为美术学院是什么地方,你家后院自留的一亩三分地,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苗兴国一看情况不好,赶紧凑过来劝说:“苏老,情况还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您说得没错,周佳的确不该擅做主张,可是这画卖都卖了,何况对方给出的价钱也不低。我觉得吧……咱们还是大事化小,内部解决吧!”
苏恒联缓缓转过头,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苗兴国:“我就知道你是拉不下这张脸。不过是面子而已,有那么重要吗?”
第五百五五节 碎裂
“你觉得这件事情传出去不好听是吗?你是不是觉得如果事情公开,会影响到你们油画系的声誉?小苗,你说的那个吸(毒)的学生,当年是我教过的。我也很后悔,如果我那时候在学生思想与生活方面多留点儿心,他绝对不会是那个样子……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是借用那件事情给周佳解围?哼!小苗,你想的太多了,心思也没用在正路上。”
张赣涛脸上神情比之前好看了一些。他叹了口气,对苗兴国道:“老苗,今天的事情的确是你做的不地道。大家都是明白人,在我们面前,你也瞒不了什么。算了,你也别在那里帮腔了,就听听苏老的意见。”
苏恒联根本没给苗兴国考虑的时间。他冷眼注视着蜷成一团,失魂落魄站在那里的周佳,认真地说:“周佳必须向谢浩然公开道歉。”
苗兴国顿时叫了起来:“公开道歉?怎么个公开法?”
虽然有些畏惧苏恒联,但他也有自己的依仗。
苗兴国也有自己的考虑。
周佳毕竟是油画系的人,而且出了这种事,说出去也不好听。尤其是在国内同行业界,说不定名声就此烂下去。说起来,这件事情的确也怪周佳,虽说院里老师帮着学生卖画的事情很多人都在做,也都会从中收取好处费。但是这种事有个限度。比如你实际卖了一万块,从中截留一、两千也就差不多了。像周佳这种实际卖了二十多万,却只拿出区区八千块给学生的做法,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贪到没边了。
无论如何也得护住周佳。所以从一开始苗兴国就没打算对她进行处理。开什么玩笑,一旦事情公开,自己这个系主任就算没有直接责任,也肯定会被牵连进去。在这个位置上坐着,周围的人都在虎视眈眈。到时候说不定就有什么关于自己的黑材料检举信冒出来,要是不慎重处理,那就真正是灭顶之灾。
“官官相护”不是没有道理,从正常角度来看,保住了你,也就等于保住了我。
另外,就是美术学院的名声!名声!名声!
苏恒联的态度很坚决:“召开全院师生大会,当着所有人把事情说清楚,公开道歉。”
张赣涛微微有些变色。
周佳脸上的恐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凶狠与狰狞。看上去很可怕,咬牙切齿,她恶狠狠地盯着苏恒联,就像正准备择人而噬的饥饿野兽。
苗兴国眼角肌肉明显抽搐了一下,他随即摇着头发出冷笑:“开什么玩笑,全院师生大会?公开道歉?苏老,这可不是你们国画系,你的手还伸不到那么长。”
苏恒联没理他:“这只是我说的第一条。我现在接着说第二条:周佳你必须把谢浩然的画要回来。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这是没得商量的事情。要是见不到画,那你就得自己承担一切后果。”
苗兴国面色变得阴沉,他走到门前,把敞开房门关上,又折返回来,站在苏恒联面前,冷冷地问:“苏老,还有第三条吗?”
“有!”苏恒联精神矍铄的脸上透出一丝刚硬:“院里必须根据周佳的情况作出处理。该降职就降职,该停课就停课。什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之类的话就不用提了。总之,必须给谢浩然一个交代。”
周佳再也听不下去了。她站在那里,用凶狠到极点的森冷目光看了看谢浩然,又转过头,盯着苏恒联,发出极其不甘的冷笑声:“苏老,我和苗主任好话都说尽了,你怎么一句也听不进去?就因为谢浩然是你的学生,你就这么袒护他吗?”
苏恒联被她顶撞得也生出一股怒意:“只要是美术学院的学生,任何人我都会护着。我可不像你,自己没本事把自己的画卖出去,想要挣钱,就从学生身上打主意。”
周佳凶悍起来就像个菜市场的泼妇:“苏老头,你把话数清楚,谁打学生的主意了?人家苗主任说得清清楚楚,我就是暂时帮他保管那笔钱,我这样做有什么错?”
她是彻底豁出去了。反正是绝对不能承认,索性就按照苗兴国的说法,死扛到底。
苏恒联苍老的面颊上浮起大片愤怒红色。他用颤抖的手指着周佳,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还要不要脸?”
周佳很彪悍。她冲着苏恒联啐了一口,反唇相讥:“你才要不要脸?明明是我好心帮着他,你反过来问我……”
刚说到这里,周佳忽然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旁边袭来,直接扣住自己的喉咙。紧接着,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抽打在自己脸上。
谢浩然猛冲过来,直接将周佳按在墙上。下手极重,周佳半张面孔当时就肿了起来,眼镜也被抽飞。他用森冷的目光盯着这个半死不活的婆娘,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向苏老师道歉,否则我现在就把你打成残废。”
张赣涛反应很快,赶紧走过来连声劝阻:“小谢你干什么?把周教授放了。”
苗兴国满面愤怒:“这……这简直是乱了套。谢浩然,你竟敢对你的老师动手?方玉德,马上打电话把保卫处的人叫来。”
谢浩然猛然转身怒视着他:“姓苗的,你一个系主任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报警啊!看看警察来了会怎么说。”
不等苗兴国回答,他迅速从衣袋里拿出手机,冲着对面晃了晃,发出嘲笑声:“我可是把刚才苗主任你说的那些话都录了下来。你不是要叫保卫处的人吗?叫啊!让更多的人过来听听,让他们都来评评理!”
苗兴国顿时慌了神,指着谢浩然连声尖叫:“谁让你录的?把手机交出来,快交出来!”
谢浩然没理他,转头盯着正在呻吟的周佳:“再说一遍,向苏老师道歉。”
周佳脸上火辣辣的疼,脑子却很清醒。她又惊又怒地瞪了谢浩然一眼,什么也没说。
道歉?开什么玩笑?这种事情绝不可能!
“嘿嘿嘿嘿!这可是你自找的。”
狞笑着,谢浩然把手机装进衣袋,抡起拳头,对着周佳的面颊下部狠狠砸去。坚硬的墙壁就像铁毡,在堪比铁锤的拳头重击下,周佳的整块下颌骨发出碎裂声。她感觉整个头部一片麻木,舌头也被挤压的坚硬碎片刺破,尝到了带有腥味的液体。等到短暂的麻感过去,周佳才惊恐无比的发现:舌头在口腔里触碰到无数的坚硬碎块。整个牙床似乎已经变形,牙齿全部变得松散,很多已经碎了。
房间里一片安静。
谁也没有想到谢浩然突然动手,也根本没想过他会使用如此粗暴的解决方式。
张赣涛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冲到谢浩然面前,以标准的军人擒拿姿势抓住对方手腕,却被谢浩然以远超过自身的强大力量狠狠甩开。看了一眼被自己甩得失去平衡,脚下接连踉跄,好不容易才站稳的张赣涛,谢浩然淡淡地说:“我没打算要她的命。周佳不经过我的许可就卖了我的画,私自扣留画款,还对我的老师出言不敬……这样的人,也配当教授?”
震惊残留在苗兴国脸上,他跺着脚,不顾一切发出尖叫:“反了,简直是反了。小方,立刻打电话报警,还有,马上把学院保卫处的人给我叫来。”
谢浩然注视着状若发狂,怒不可遏的苗兴国,没有说话。他冷静地点开手机屏幕,拨打贺明明的号码。
“你还敢打电话?”苗兴国很精明,立刻看穿了谢浩然在寻找外援。他快步走过来想要夺下谢浩然的手机,冷不防被周嘉林侧面闪身挡在前面,认真地劝道:“苗主任,谢浩然他不会跑,也不会飞。照我看,你还是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把周教授送到医院再说。”
苏恒联从椅子上站起来,看也不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周佳,绕过正在发怒的苗兴国,径直走到谢浩然面前。看着他打完电话,脸上这才流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低声埋怨道:“小然,你怎么那么冲动?有什么话好好说,就算周佳脾气大了些,你也用不着动手啊!现在把她打成这样,事情恐怕是难了了。”
“我要是不手下留情,她现在已经死了。”谢浩然冲着躺在地上的周佳额头啐了口浓痰,控制住内心怒火,认真地对苏恒联说:“她侮辱你,侮辱我,她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苏恒联对此并不在意:“人老了,别人想说什么就由他们。反正嘴长在他们身上。”
保卫处的人来得很快,警察来得很也很迅速。贺明明来得晚了些,她带着公司法务部的律师在办公室外面与警方领队做着交涉,谢浩然趁乱把手机塞给苏恒联,看着他与周嘉林和苗兴国等人离开办公室,在外面走廊上与警察说话。
情况并不复杂,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谢浩然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看着身穿白大褂的几个人扛着担架进来,把陷入昏迷的周佳小心翼翼搬上去,然后带走,只留下地面上的几滩血迹,满地的碎牙。
第五百五六节 派出所
出了这种事情,在学校内部已经无法解决。带队的警察经验丰富,他思考片刻,决定把谢浩然带回派出所暂时拘押,再行处理。
看着谢浩然被两名警察押上警车,苏恒联满面担忧:“嘉林,你说小然怎么这么冲动啊!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就算周佳贪了他的画款,事后我出面把钱要回来就是……唉!他为什么要打人?这样一来,性质就变了啊!”
周嘉林很了解谢浩然。他摇头劝道:“老师,小然并不冲动,要不是周佳对您说了那些话,小然也不会动手。”
停顿了一下,周嘉林压低声音道:“我以前听小然说过,他的外公也姓苏。”
苏恒联愣住了。
一股说不出的强烈心理变化在身体里肆意蔓延,渐渐变成了极其舒服的暖流,然后是无比强横的决心。
……
院长办公室很宽敞,但是一下子坐进来十几个人,再宽的地方也会觉得拥挤。
对此,院长也觉得很无奈先是油画系主任苗兴国与院里的组织部长张赣涛走进房间,张口叫嚷着要开除某个学生。然后苗兴国打电话叫来了学生处的处长,还有油画系那边的党高官。
院长花了好几分钟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老苗,你是说,这个叫做谢浩然的学生,现在已经被派出所的同志带走了?”
苗兴国满面怒意地点着头:“周佳教授被他打成重伤,救护车来的时候人还在昏迷。现在医院里抢救,我已经通知她的家属过去了,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院长,像谢浩然这样的人必须严肃处理,他必须为此负责。”
“嗯!你先坐坐,休息一下。”老成持重的院长点点头,把目光投向站在侧面的张赣涛:“老张,苗主任刚才说的那些,你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张赣涛为人正直,他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这件事情要说是谢浩然一个人的责任,我绝对有点儿过了。要不是周佳教授没有经过他的许可就私自把画卖了,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周教授这个人……院长,声明一下,我是就事论事:要换了在部队上,周佳又是我的兵,老子早就送她上军事法庭了。”
苗兴国坐在椅子上,仰起头,怒视着张赣涛:“你什么意思?难道周教授就该白白挨了一顿打?”
张赣涛被他说得一下子来了火气:“我可没这样说。但事情得分清楚责任,要不是周佳想要私吞画款,谢浩然又怎么可能动手?反正我不同意开除,最多就是个院内处分。当然,周佳医药费什么的,必须由谢浩然承担。”
两个人争执不下,院长也觉得头疼。他想了想,决定在这件事情上暂时和稀泥:“”那个……老张,你打电话把学生处和保卫处的领导都叫过来,咱们开个短会,研究一下具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会议刚开到一半,苏恒联与周嘉林一起走进办公室。见状,院长连忙从首位上站起来,快步走到苏恒联面前,热情且惊讶地问:“苏老您怎么来了?坐,坐下说。”
“名望”是一种肉眼看不到的无形资产。尽管院长的职位比苏恒联高,但他很清楚,苏恒联就是一块活的金字招牌。有他在,中央美术学院的含金量就能超过国内的其它美术院校。
“我知道你们在谈谢浩然的处理问题。”苏恒联用力握着椅子扶手,干枯的手背上青筋毕露,言语铿锵:“我只有一个态度,一句话:如果你们要开除小然,那么我现在就辞职。”
院长有些奇怪:“小然?苏老,您说的是谢浩然吗?”
苏恒联点点头:“他是我的徒弟。还有,他是院里的研究员,不是学生。”
院长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我知道……现在的问题是,周佳教授的家属意见很大,他们要求学校里严肃处理谢浩然。”
苏恒联环视一圈办公室里的其他与会者,提高了音量:“要说处理,我觉得首先应该处理周佳。是她违纪在先……不,应该是违法。”
坐在对面的苗兴国一下子急了,站起来大声叫嚷:“苏老,话可不能这么说。就算谢浩然是您的学生,他凭什么……”
“要是我的画被人偷偷卖了,然后随便扔给我几块钱,说是卖画的款子他帮我保管,等我死了以后再还给我,我也会找那个人拼命。”苏恒联毫不客气打断了苗兴国的话:“苗主任,我知道你是为了油画系的名声操心。但你得分分情况。你自己算算,周佳把谢浩然的画卖了两万三千美元,换成软妹币就是二十多万。周佳才拿出八千块分给谢浩然,其余的钱连提都没有提过。这算什么?偷盗?还是抢劫?”
很多与会者都是匆匆赶来,对事情本身知道的不多。现在苏恒联把话说开,办公室里一下子变得沸腾起来。
“什么?周佳居然把学生的画卖了两万三千美元,才给了那个学生八千块软妹币?”
“啧啧啧啧!真是干的出来啊!呵呵……周教授这是掉进钱眼里了吧?”
“我觉得这事情也不用研究了,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没用。要是真的顾及院里的面子,就从派出所把谢浩然带回来,然后给他和周佳两个人各打五十大板。周佳把其余的钱退给他,谢浩然向周佳道个歉,也就算了。”
苗兴国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站在那里干着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院长一下子没了主意。看着脸上全是坚决的苏恒联,再看看被人议论的没了脾气,半天也说不出话来的苗兴国,他微微颌首:“这件事情还是暂时放一放吧!回头我和派出所那边联系一下,再找周佳教授谈谈。”
……
派出所临时腾出一间审讯室。桌椅摆设照旧,只是在桌子对面增加了一张椅子。副所长、谢浩然,还有周佳的儿子周俊平,以及记录员,几个人分别坐下。按照之前的座位安排,特意用桌子将谢浩然与周俊平隔开。
副所长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分别看看两个热,认真严肃地说:“这件事情目前只是民事纠纷,按照正常处理流程,我先把你们双方涉事人员约过来谈话。如果能够达成和解,那就再好不过。如果你们对民事调解有意见,那我们就启动相关的法律程序。”
周俊平早就忍不住了,他用力一拍桌子,指着谢浩然破口大骂:“你把我妈打成重伤,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居然还好意思说什么民事调解。小子,你等着坐牢吧!”
“周先生,注意你的态度。这里是派出所,不是你自己家里。”副所长很不高兴,发声制止周俊平:“有什么话好好说,别拍桌子砸板凳的。这次是警告你,再有下次,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周俊平强压着怒火,冰冷的目光转移到副所长身上:“你们这是要包庇他吗?我刚从医院过来,我妈已经出了手术室。这是医院方面的伤情鉴定书,你自己看看。”
说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带着无比强烈的怒意,用力“啪”地一下拍在桌上。
副所长深深地看了他一样,冷冷地问:“为什么之前你不把伤情报告拿出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俊平眼睛里透出毫不掩饰的敌意:“看清楚,这是伤情报告的复印件。你以为我会傻到直接拿出原件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当警察的在私下里玩花样。我可不是傻子,我公司里也有法律顾问。”
说着,他抬起手,指着坐在对面一言不发的谢浩然说:“按照正常程序,这小子现在应该关在看守所里。你们倒好,两小时前就给我打电话,要我过来面谈,还说什么启动“民事纠纷解决程序”。有什么好解决的?他打伤了人,无论你们是什么样的调解结果我都不接受。根本不用谈了,你们直接把他关起来,让后我到法院那边上诉,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副所长用力咬咬牙。他对此也很是有些无奈。青灵集团的律师就在外面,偏偏周俊平也是个不能得罪的主儿。他是做外贸生意的,资产多达数千万。如果不是青灵集团的律师建议启动民事调解程序,派出所方面根本不会把双方当事人约到这里。
谢浩然看出了副所长脸上的难色。他认真地说:“王所长,能让我和他单独谈谈吗?”
副所长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谢浩然是打人重伤的案子,如果答应他的条件,而他又在两人谈话过程中把周俊平打伤,问题就会变得严重,自己这个副所长也脱不了关系。
“放心吧!我不会像对付周佳那样对付他。”谢浩然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宁定:“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考虑了很久,副所长缓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