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七节 你的老师不在家
牛萍坦言:“学了这么多年美术,看过的画也不少,可是像这样的石膏素描作品,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徐连伟没有听出牛萍话里的潜台词,连忙张口附和:“牛萍说得没错,这张画根本不能算是素描。”
牛萍看了他一眼,随即把目光转移到谢浩然身上,很是复杂:“这的确不能算是一张合格的素描,却是一张具有震撼力的作品。谢浩然同学的绘画基础也许不是很强,但他很有想法,让我看到了真正的拉奥孔。”
徐连伟没有想到牛萍的话锋瞬间转向。他怔了几秒钟,急急忙忙地张口发出声音:“我们现在是上课,不是讨论作品本身。”
方玉德笑着摆了摆手:“没有那么严肃,徐连伟你不要把气氛搞得那么紧张。我只是就事论事,对大家的作业进行点评。其实牛萍刚才那些话我很赞同,我和她一样,都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素描作品。当然,这不是一张纯粹的素描,至少不符合素描的概念。但是它很震撼,能够让人看了就产生想法。”
停顿了一下,方玉德加重了语气:“这很难得。很多学美术的人一辈子都画不出这样的作品。同学们,你们应该深刻的意识到:你们当中,不是每个人以后都能成为画家。这是一个非常具有深意的词。也许你们当中很多人拥有深厚的绘画功底,无论景观还是人物,在平面上表现出来都很生动。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拥有不亚于米开朗基罗,不亚于伦勃朗的绘画能力,甚至可以把油画效果画得与照片没什么区别,细腻到极致……但是请你们记住,画家之所以能够成为画家,就是因为他的作品在观看者当中产生了共鸣,产生了震撼性的效果。如果没有达到这个高度,就只能是普通的绘画者,或者画匠。”
“我在美院教书,带过两届毕业班。国画系、油画系、工艺系……知道和认识的学生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好几百人。还有我当年一起学画的同学,年级上下的学长和学弟,美术圈子里的朋友,粗略算一下,上千人还是有的。但是包括我在内,我并不认为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能够配得上“画家”这个头衔。我们最多只能算是在前人基础上进行创作的一群“复制者”。绘画的确有其主题,但是我们无法思考,或者看到更深层次的东西。一句话,我有能力画出一幅美丽的作品,可是我的作品无法达到更高的高度。”
方玉德抬起右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人心!思维!为什么说音乐比美术更能打动人心?就是因为音乐具有连贯性,能够通过声音让听者对作品产生认同。相比之下,美术作品在视觉方面就要差一些。因为画卷本身是固定的,不像电影电视那样具有连贯的能动效应。所以想要成为一名画家很难,那绝对不是通过你一张画能卖出多少价钱来进行评判,而是看具体有多少人愿意接受,被你的作品感染。”
方玉德没有褒扬,也没有贬低,也没有对任何人提出教训或者赞赏。到了大学这个层次,教师传授已经不需要像中、小学老师那样手把手。更多的还是要靠学生自己思考。只有产生了想法,才能谈得上“创作”二字。
他对着谢浩然招招手,两个人走出教室。
徐连伟又惊又怒。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这次作业点评与历次不同,全都是谢浩然这个怪物惹出来的变数。方玉德虽然之前夸奖自己,这次的作业也得了全班最高分,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所有人的关注核心,就是谢浩然的那张破画。
他像往常那样走近吕婕身边,压低声音,愤愤不平地说:“老方简直是乱说一气,明明素描就是素描,非要把一张垃圾作业抬高到那种程度,有意思吗?”
吕婕看了他一样,轻声道:“你太偏激了。谢浩然的那副画的确很不错,我和牛萍一样,看了都觉得害怕。就像……看恐怖片的感觉。如果是血腥死亡的题材,倒也罢了。可他画的却是拉奥孔,我们也是。大家都在一个教室里上课,只有他能做到这个程度……谢浩然真的很厉害,你以后别再那么说他。”
徐连伟呆住了,眼角微微抽搐,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教室外面,方玉德带着谢浩然,还是像前几天那样来到走廊尽头的窗前,递过去一支香烟,长长呼了口气:“你这个家伙……看不出来啊!真正是深藏不露。”
谢浩然知道方玉德是说自己的那副作业。他用打火机点燃香烟,自嘲道:“什么深藏不露,你也太抬举我了。就是一时有感而发,刚好赶着那个时候,把心里所想画出来而已。”
“有感而发……这种事情嘴上说说容易,实际做起来很难。人这辈子,能有多少次“有感而发”的时候?”
感慨了几句,方玉德问:“说正经的,你这张画卖不卖?”
谢浩然把烟头从嘴边放下,很是疑惑:“你要买?”
“有点儿想法。”方玉德笑道:“同时也是帮着院里问问。是这样,学院里对优秀的学生作业历来都会收藏。分两种情况:一种是普通作业,画得很好的那种,收藏以后会给个证明。另外一种就是比较有价值的,那个会由院方进行评估,参照同类作品的市场价格,给予作者酬劳。当然,明面上不会用“买卖”的说法,那叫做给优秀作品的酬劳,还有证书。”
谢浩然不禁笑了:“我怎么听着就像是一门算盘很精的生意啊!你们早早就把有前途的学生作品留下,以后万一人家成名了,作品价格卖得很高,那你们岂不是省了一大笔钱,还存了一大笔财富?”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只是一个激励学生的法子。不过,这种事情也要看学生态度。”方玉德再次问:“卖不卖?”
谢浩然的回答非常肯定:“不卖。”
方玉德叹了口气:“你自己重新再画一张不好吗?”
谢浩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对了,下星期是开色彩课吗?”
方玉德点点头:“一个月的水粉课程,再下个月就上油画了。”
说到这里,方玉德停了一下:“对了,苏老去敦煌了。这件事情你知不知道?”
谢浩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知道啊!怎么了?”
方玉德随口道:“我昨天晚上夜跑的时候,遇到苏老的爱人从楼上下来扔垃圾,就说起苏老去敦煌的事儿,他爱人一直在抱怨,说苏老年纪那么大了,还喜欢到处乱跑。本来说好了只去一个星期,结果现在都两周多了,人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
谢浩然刚准备把香烟塞进嘴里,听到最后这句话,动作僵在半空,眉头慢慢皱起:“你是说,苏老师还没从莫高窟回来?”
方玉德被他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应该是吧!这是他爱人说的。”
谢浩然慢慢眯起了眼睛。
他的记忆力不错,拜师那天,在苏恒联家中发生的事情,都在脑海里如电影般闪现。
苏恒联邀约着几位师兄师姐一起去莫高窟修复壁画,说好了只是一个星期……不过,这种事情说不准,如果是临时遇到突发情况,需要多留一段时间也有可能。但不管怎么样,至少要给家里来个电话,通个声气。
从收自己为徒的“字画”题目来看,苏恒联应该是个非常谨慎的人。
师兄周嘉林看似粗犷,其实也很细心。
师姐杭子琪就更不用说了。家里还有孩子,如果长时间不能回家,她这次肯定不会去。
还有师兄林晓生,同样也是个精细人。
究竟是苏恒联忘了给家里打电话,还是他们遇到了突发事件?
但是想想也觉得不太可能啊!修复壁画属于政府行为。苏恒联临走的时候就说了,当地政府拨下专款,对这件事情非常重视。如果遇到意外,当地政府肯定会出面解决。
思来想去,谢浩然还是觉得心里不太踏实。他在旁边的垃圾桶里将烟头摁熄,对方玉德说:“今天上午的课我想请个假。”
方玉德也皱起了眉头:“不是吧!你上周刚请了一个星期,怎么现在又要请假?虽说你不是学生,是研究员。可是像你这么个搞法,我也很难在学习评语上给你说好话啊!”
谢浩然很严肃地说:“我想去苏教授家里看看。”
方玉德一愣:“怎么,你要去看你的师母?”
谢浩然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我只是觉得这事儿有点儿古怪。反正我先打个电话问问,要是没什么问题,我就回来上课,不会让你难做的。”
……
事情还真让谢浩然给料中了。
苏恒联的电话打不通。
师母说:从离开燕京那天,苏恒联就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第四百九八节 地下世界
周嘉林的电话打不通。
杭子琪的电话打不通。
林晓生的电话也打不通。
所有人手机都处于同样状态:电话里传来电子音乐,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谢浩然现在可以确定:老师一行人的确是出事了。
来不及多想,他立刻拨通了廖秋的电话,说明情况。
廖秋在电话里有些疑惑:“你说什么?苏老师失联了?”
谢浩然回复得很肯定:“不仅是他一个人,包括跟着苏老前往莫高窟的所有人,都是这样。”
廖秋回复得很迅速:“你先不要急,我这就跟北宁省那边联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你手机开着,等我的电话。”
谢浩然随口“唔”了一声,挂断电话。
他拨通了贺明明的号码:“立刻调集在燕京总部的所有人手,然后联系药神院在北宁省那边的分堂负责人。”
贺明明反应很快:“出什么事了?”
谢浩然在电话里将情况简单说了一下,继续道:“你马上联系航空公司,不管花多少钱,我需要一架飞往北宁的专机。”
贺明明迟疑了一下:“你要不要先等等廖秋那边的电话?我觉得,情况应该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苏老他们会不会是工作结束后,去外面的旅游景点……”
“这种事情不太可能。”谢浩然断然否决:“不要管廖秋那边,我估计他正在查,可要是等到一切情况明了,恐怕也就晚了。”
贺明明没有坚持原来的意见:“好的,我现在就安排人与航空公司联系。药神院北宁省分堂那边我也会让他们做好准备。”
“把北宁省所有的人都调动起来,尽快赶往莫高窟。”谢浩然随即说:“我现在回公司总部。”
……
从廖秋那边回复的是坏消息:“你猜的没错,苏老师他们的确遇到了麻烦。”
谢浩然在电话里就能听出他的焦急,平静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目前还没有准确的判定结果,但大体上可以断定,应该是遇到了沙暴。”廖秋说话速度很快:“根据当地气象局发布的沙暴预警,上个周末有强气流从北方边境过来,在莫高窟北面方向形成强气旋。那个位置全是沙漠,苏老师修复壁画的地点,刚好位于沙暴波及的区域。”
谢浩然连忙问:“具体位置在哪儿?”
廖秋有些疑惑:“怎么,你要去找他们?”
谢浩然认真地说:“我现在已经在飞机上了。”
廖秋呆住了:“……你该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谢浩然道:“我包了架飞机,现在用的是卫星电话。”
电话里传出廖秋倒吸冷气的“嘶嘶”声:“土豪就是土豪,你这家伙,好快的动作……行!我这就把位置发给你。但这只是一个地名,到了以后还需要进一步搜索。我已经通知北宁省当地政府,他们答应会尽快派人协查。”
“我可不相信那些家伙说的话。他们动作很慢,反应迟钝,就像上了年纪的老人。要是等到他们的搜救得出结果,恐怕一切都晚了。”谢浩然吐槽道:“你与其指望他们,还不如亲自过去一趟。”
“我当然要去。”廖秋被他抢白得有些恼怒:“你这个混蛋,订了专机也不跟我说一声。害得我现在还得另外买机票飞过去。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是银行行长见了面都得点头哈腰的财主吗?”
谢浩然淡淡地说:“你的反应太慢了,消息也回得太慢。我都起飞一个多小时了。”
廖秋收起了开玩笑的心思,语调变得尤其严肃:“我现在就赶过去。放心吧!后面的问题我负责处理,你一定要把苏老师他们找回来。”
“我会的。”
……
莫高窟北面,地下。
这是一条很长的地下通道,苏恒联等人围在应急灯附近,或坐或躺,众人脸上全是麻木的神情。
谁也没有想到沙暴来得如此迅猛,连冲出石窟跑上越野车,驾车离开的时间都没有。总共四个人,都被困在这里。
这里是一个新近发现的石窟,与莫高窟一样,这里的壁画基本上是北魏时期的作品。但是位置上距离莫高窟足足远了数百公里,附近也没有人烟,全是沙漠。之前没有被发现,大概就是因为环境恶劣,人迹罕至。
公路距离这里倒是不远,只有二十多公里。普通车辆无法在沙地与戈壁上行驶,只有大功率的四轮驱动越野车才能通行。因为是新发现的壁画石窟,北宁省政府打算在考察时期结束后,将其开发为新的旅游景点,对苏恒联这次的修复工作给予了很大帮助。石窟所在地搭建了简易活动房,还提前运过去大量瓶装水。考虑到壁画修复工作的困难与艰苦,相关领导专门对苏恒联等人的膳食做了特别安排每天有早、晚两趟车从莫高窟出发,带着在这边做好的饭菜,给他们送过去。全程使用保温装置,饭菜送到的时候,还是热的。
科考队上个月离开以后,就没有回来。按照计划,他们下次进场将在一周以后。苏恒联的修复工作也将在考古工作结束后,根据其它石窟的研究情况另行安排。
参与壁画修复工作的,还有另外一组人。那是苏恒联的老相识,沪州美术学院的郑康尧教师及其弟子,还有学生,总共五名成员。
沙暴降临后,苏恒联带着弟子们躲在这里,无法与外界联系。
风暴具有毁灭性的强大能量,所有电子通讯全部中断。即便是在沙暴停止后,重新开机,屏幕上仍然没有信号,电话打不通,也无法发出短信。林晓生平时涉猎的知识很杂,他推测这应该是风暴所在地磁场紊乱所导致。类似的情况很多:飓风、强降雨、海啸、地震……总之,自然灾害会轻而易举摧毁人类文明的任何一种产物,其中也包括网络。
沙暴其实只持续了三天。前天中午,大风就已经停了。几个人躲在石窟里,听着外面一片安静,只能相视苦笑,不断摇着头,唉声叹气。
出不去,门被沙子堵住了,无论怎么用力也推不开。好消息是这条石窟有几处地方与地面连通,空气可以进来,不至于缺氧被活活憋死。但石头就是石头,经历了千百年的岁月依然坚硬,壁画修复可不是工程勘探,没有携带动力机械,无法从那些地方扩大开口,逃出去。
周嘉林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块巴掌大小,黑乎乎的东西,慢慢地嚼着。
那是杭子琪的腰带,用来系着外套的一种装饰。说起来也是几个人运气好,杭子琪很注重衣服品质,她的家境也不错,衣服很贵,腰带是真正的小牛皮。虽说这东西与食物之间实在扯不上关系,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倒也聊胜于无。
沙暴来临的当天就断粮了。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中午送饭的车子一直没来。苏恒联原本以为是送饭的人在路上耽误了。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中午十二点以前送到。结果到了十二点半,外面也看不到人影。说起来也是巧,就在周嘉林走出石窟,想要打个电话问问的时候,铺天盖地的沙暴席卷了整个天空。他一看情况不对,连忙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去,叫上林晓生合力用一块防水板将洞口堵住。否则,如潮水般冲进来的沙子会把整个洞窟彻底埋掉。
通讯从那个时候就中断了,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为了保险起见,几个人把所有手机集中在一起,除留下一台开着备用,另外的全部关机。
很幸运,洞里有水。那是此前考古队留下的瓶装水,足足十几箱。依靠着这些东西,他们在石窟里忍饥挨饿过了近一个星期。
起初的惊慌,很快变成了焦虑和恐惧。苏恒联的想法很简单:既然送饭的人每天都要过来,那么只要呆在石窟里,就肯定会有人发现,也很快会有人过来救援。
一直没有人出现,外面也听不到声音。
大量沙子石窟洞口埋住。
周嘉林想过从洞里慢慢挖沙,然后挖出一条通道。他的想法还没有开始实施,就立刻被林晓生制止。
“千万不能这样做。”林晓生的神情很紧张,冲过去,死死抓住周嘉林的手:“我们现在下面,在地下,洞口与地面几乎是垂直的,是直的懂吗?”
他惊恐的有些语无伦次,看到周嘉林停下动作,这才慢慢松开手,两条胳膊举起来,比划着连声解释:“沙子是疏密的。这不是自然沉积形成的沙,而是被风带来的那种。很松,只有下雨才能把它们压实。那块防水板并不结实,但它刚好与沙子之间形成一个稳定的承重效应。老周,你听得懂我的意思吗?外面那些沙子虽然堵住了洞口,但它们之间的结构并不致密,只要稍微松动一下,立刻就会垮下来。”
第四百九九节 我在找人
周嘉林不是笨蛋,虽然他对工程力学和物理方面的知识远远不如林晓生,却也知道这个师弟不会胡言乱语。在这种时候,求生是人类的第一本能,他说的那些话自己虽然不是太懂,却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块临时用来堵住洞口的防水板绝对不能动。也许只要轻轻一碰,整块板子立刻就会塌落。到时候,成吨的沙子就会如潮水般涌进来,把想要挖开洞口的人当场活埋。
或者可以用某种工具远远碰它一下,等到洞口被沙子冲开,一切平静之后,再来慢慢挖沙。
遗憾的是,没有合适的工具。洞里唯一的算是“长”的东西,就是杭子琪的手机自拍杆。那还是她刚下飞机的时候,一个在机场出口外面做房地产广告的促销员送的。
人们把都石窟内部仔细找了一遍,没有发现第二个出口。
实在是无法可想,只能垂头丧气坐下来,等待救援。
包括苏恒联在内,每个人都这样想:困难只是暂时的,很快就会有人把自己从这里救出去。
至于手机为什么打不通,见多识广的林晓生这样解释:沙暴会引起能量场紊乱,电子信号在风暴中会受到干扰。尤其是风暴裹挟着大量沙子,会在停息后就地形成新的沙丘。地形效果对手机信号干扰很大,更何况石窟位于地底,平时信号就很微弱,连打个电话都要走到外面。
“送饭的人会来找我们的。”这是大家脑子里的共同念头。
然而,一直没人出现。
苏恒联看着手腕上的表,学着鲁滨逊在荒岛上的做法,每隔二十四小时,就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刻下一道深深划痕。
杭子琪与周嘉林第一时间将洞里的饮水集中。只要有足够的水,在断粮情况下仍然可以坚持很长时间。他们到处翻找想要得到一点食物,最终还是失望了。
饥饿,成了困扰人们的最大问题。
林晓生一直在啃指甲。他的两只手光秃秃的,指甲被啃得深深落到了肉质部分下面。
那根小牛皮腰带被切成了碎块,每人都得到了一些。尽管味道很糟糕,人们还是起劲儿地嚼着,把皮带用牙齿撕碎,一点点在嘴里慢慢磨成黏糊糊的浆,然后咽下去。
林晓生开始打起了自己脚上那双翻毛皮靴的主意。只是在仔细翻看之后,他垂头丧气的发现:靴子是革制品,并非当时在商场里推销员吹嘘的“真正牛皮”。
人们很少说话,彼此之间也很少交流。打发时间的最好方法就是睡觉,尤其是在肚子饿的时候,在充满美食的梦里,绝对要比可怕的现实美好太多。
……
从地理上划分,莫高窟与新发现的石窟都位于平陵市的所辖范围。
邹齐生是个颇为强势的市长,虽然市高官才是市里的一把手,邹齐生却在很多时候都敢与其对着干。当然,他并非无理取闹,而是的确有着比对方施政方针更好的提议和见解。只不过,这样的情况多了,邹齐生在体制内的名声就不太好,很多人不喜欢他,也不愿意与他搭班子。
防保局在平陵市只设有一个办公室,隶属于北宁省国家安全厅。秘书快步走进办公室,把一份文件递给邹齐生的时候,他正在津津有味看着电脑上自己制订的平陵未来旅游发展计划。
这是一个极其宏大的构想:以莫高窟为核心,囊括最近发现的北魏石窟,形成一条全新的旅游发展带。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就是区域内的植被与防沙治沙问题。西北地区历来缺水,国家全面启动“南水北调”工程,西北各地方逐步开始收益。现在,平陵有足够的水在用于改造沙漠与戈壁,前提是有足够的资金,全面推行植树种草。
按照很多官员的“逻辑思维”,反正我在这个位置上不过是四年一任,只有做好了才能出政绩。目标长远的发展计划在他们看来就是一坨屎。什么城市未来发展,什么居民收入逐年增加,什么所辖地区的综合经济发展指数……总之,只有在“四年”这个关键的时间段里出现显著增长,才能显示出我的能力。一旦计划时间超过这个限制,那么对不起,哪怕是再好的计划,在我看来也是一张废纸。有多远滚多远,反正我一个字也不想听。
很多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四年时间虽说不短,可是对于一个地区的整体实力提升,仍然需要厚积薄发,需要一个积蓄与培养的过程。四年时间不可能让孩子变为成年人,更不可能在辖区内出现堪比微软,超过腾讯的超级企业。偏偏官员们不这样认为,他们短浅狭隘的阳光只能看到“我在这个位置上四年任期,干得不好就无法得到升职的机会”。他们更喜欢杀鸡取卵,而不是把蛋留下来,扩大母鸡种群。
呵呵!这样做只会对我的下一任有利。尼玛的凭什么要老子吃苦在前,他在后面舒舒服服享受?到时候年度报表上只会写着他的名字,谁他吗的还会记得老子这个如老黄牛般躬耕辛苦的前任?
邹齐生与市高官之间的很多争执,就是因此而来。他觉得为官就必须造福一方,其实上面的人有眼睛,你到底是用目前地方上仅存的资源大干快上,还是以“养成系”的法子对资源有计划的使用,既不浪费,还能找到更多的发展道路,一双双眼睛都在盯着你。也许你今日宴宾客不可一世,也许你明天说不定就楼塌了。
给新发现石窟进行壁画修复的专家送饭,是邹齐生在考古队第一次进场时就立下的规矩。莫高窟在国内外的知名度很好,平陵却不是一个宜居的城市。除了发展旅游,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发展项目。邹齐生知道什么叫做“人气效应”。壁画修复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干的活儿,如果从一开始就把这些国内有名的专家吸引过来,让他们感受到市府的热情态度,他们对平陵市的整体感觉也会朝着好的方面改变。
秘书说话的语调很急促,也有些紧张:“邹市长,省安全厅的同志来了,他们想要见你。”
邹齐生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有些疑惑:“省安全厅?怎么,他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秘书侧过身子问:“他们现在就在外面。”
邹齐生丝毫没有犹豫,点点头:“快让他们进来。”
两名身穿制服的中年男子很快走进办公室。为首者上前与邹齐生握手,简短的自我介绍结束后,认真地说:“邹市长,我今天来是找你落实一件事情:中央美术学院的苏恒联教授在咱们平陵新发现的北魏遗迹里修复壁画,是不是你做的安排。”
邹齐生下意识地回答:“是啊!怎么了?”
中年男子面色有些严肃:“上个星期,气象局发布了沙暴预警,这件事情你知不知道?”
“当然知道。”邹齐生觉得满脑子一片糊涂:“沙暴影响范围在平陵北面的郊县,没有波及到市区。不过出于安全考虑,我们还是在全市播报了沙暴预警。怎么,出什么事了?”
为首的中年男子语气变得郑重起来:“我们刚刚收到消息,苏恒联教授直到现在也没有返回燕京,他的手机打不通,一直联系不上。”
“这怎么可能。苏教授明明已经走了啊!”邹齐生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他是在沙暴来临前一天走的。那时候平陵机场还没有关闭,航班也能正常起飞。”
这下轮到中年男子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你说什么?他走了?”
邹齐生认真地点点头:“这件事情我记得很清楚,的确是沙暴来临的前一天。当时气象局已经发布危险预报,苏教授乘坐的是当天下午七点多钟的航班。”
中年男子思考片刻,皱起眉头问:“邹市长你的意思是,你当时亲自把苏恒联教授送去机场,看着他离开?”
“没有,我没去机场。”邹齐生摇摇头:“我是听别人说的。”
中年男子脸上的表情再次变化:“这是谁告诉你的?”
“沪州美术学院的郑康尧教授。”邹齐生说话速度很快,吐字也很清晰:“是这样,新发现的北魏石窟面积很大,需要修复的壁画很多。我们当时向省里打报告,请求得到国内知名学者的帮助。中央美术学院和沪州美术学院是最先相应的两家单位,苏恒联教授与郑康尧教授都是国内外知名的画家,他们各自带着一个团队,分别在遗址的一号窟与二号窟展开修复工作。”
中年男子觉得自己应该是抓住了问题核心:“邹市长,郑康尧与苏恒联认识?”
邹齐生思考了一下,斟酌着字句:“专家组来的时候,市里专门开了一个欢迎会。我在会上听他们说起,苏教授与郑教授很熟,好像还一起在中央美术学院共事。”
第五百节 搜救
“只是后来郑康尧教授被沪州美术学院聘请,两个人也就分开了。”
中年男子脸上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他随手从衣袋里拿出一支便携式录音笔,轻轻摆在桌面上,认真地问:“邹市长,请把你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一遍你确定,是郑康尧教授亲口告诉你,苏恒联教授在沙暴来临的前一天,已经离开北魏石窟遗址,前往机场搭乘飞机,飞回燕京的吗?”
邹齐生对他的一连串动作搞得有些发懵,下意识地问:“怎么……你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在调查我?”
“我们在调查所有涉事人员。”中年男子的说胡口气非常严肃:“调查令由防保局燕京总部下发,苏恒联教授至今没有回家。据推测,他和他的学生们极有可能没有离开石窟遗址,至今还被埋在下面。”
……
药神院的能量很大。
谢浩然坐在一辆“悍马”越野车上,低头看着平摊在膝盖上的地图。
北魏遗址不难找,眼前这片沙地就是。不过沙地就是沙地,没什么特别。这个季节不算冷,只是有时候风刮起来,沙子吹到脸上,就跟用小石头砸上来一样生疼。
车停在空地上,车门敞开。北宁省分堂堂主邬钢坐在谢浩然旁边,敏锐的目光注视着地图,低声对他说:“谢先生,根据我刚收集到的消息和资料,您要找的人应该就埋在这下面。”
谢浩然从未见识过沙暴的可怕。他不由得抬起头问:“沙暴有那么厉害?”
邬钢肯定地点点头:“这次的沙暴是从北方国境那边过来的。他们那边跟我们不同,穷,而且还是穷得要命的那种。谢先生你是没有去过北边,那个国家战争时期咱们华夏分裂出去,就在治理国家方面显得很白痴。好好的草场被糟蹋完了,又没有树,每年都在拼命挖煤,现在草场大面积沙化,随便有点儿风过来,很快就会形成沙暴。我们这边还算好,国家给资金大量种草种树,种得多了还有补贴和奖励。要是跟北面那国那种搞法,不要说是附近的村镇,恐怕平陵都没办法住人。”
谢浩然“唔”了一声,认真地问:“邬堂主,现在能不能确定我老师他们的具体位置?”
邬钢就坐在谢浩然身边,清清楚楚感受到他体内释放出的强大灵能。这是修士之间最直观的实力比较,在加上药神院的权力现在已经全面更替,有三位强大的副院主坐镇,再加上谢浩然也很会做人,丹药每月都会按时发放,各地分堂的实际问题只要报上来,都能得到解决……畏惧加上佩服,包括邬钢在内,药神院众人早就没了反抗的心思,都觉得现在这种状况很好,符合自己的利益,家中后辈也能得到照顾,从从容容,简简单单就能成为修士。
邬钢回答得很认真:“请给我一点时间。我已经在加派人手,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得到消息。”
这可不是随口乱说。
收到来自燕京的消息后,邬钢第一时间调集了手下所有的人。整个药神院北宁省分堂以极高的效率开始运转。药神院不是黑社会,更像是一个松散的,以“丹药”为核心结成的商业组织。想要赚钱的人脑子都很活络,也经营着各自不同的圈子。邬钢直接下了死命令:要求所有分堂成员动用一切关系,全方位调集车辆、人员、物资,迅速制定搜救计划……就这样,谢浩然的飞机刚刚在平陵市机场降落,就被在机场守候的邬钢直接开车接到了被沙子掩埋的北魏石窟遗址。
邬钢不愧是这里的地头蛇。
多达三百多辆各型车辆,总计超过上千名搜救人员。其中,除了半数是青灵集团与药神院的下属员工,其余的都是曾经与药神院有过合作关系的私企职员。邬钢很清楚,“找人”这种事情需要把范围迅速扩大,圈子越广泛越好。尤其是现在,既然确定了北魏遗址坐标,那么剩下的事情,就是找到入口,找到被埋在下面的人。
各种搜救仪器源源不断的运来,消防与警察部门的人随后赶来,他们甚至带来了几条搜救犬。很多计划都是来到现场以后制订。按照邬钢的话说:先把人带来,只要到了这里,一切都好说。
石窟入口也许就在某个不经意的位置,可能就在你的脚下。只要搜索人员多了,发现几率也就成倍增加。
谢浩然有些紧张。他对苏恒联等人的情况一无所知。修士的确可以感应到短距离半径内的灵能体位置,可苏恒联及师兄师姐们都是普通人。在寻找方面,修士并不比普通人好多少。
他们在下面有没有水?
有没有食物?
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一个个问题搅扰得谢浩然心烦意乱,他强自镇定地坐在车里,不时抬起头,朝着外面看一眼:整片沙地上全是人,有穿橘黄色制服的专业搜救队,有杂色服装的企业员工,还有很多隶属于药神院北宁分堂的修士……浩大的动作甚至把周围一些村镇的居民也吸引过来。他们纷纷站在搜救现场外围看着,好奇地打听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邬钢反应很迅速,连忙叫过自己的亲信,吩咐他:把那些看热闹的人全部集中,告诉他们,帮着我们一起找。无论是谁找到,或者发现有用的线索,重奖奖金十万。
谢浩然的动作简单粗暴:用钱砸,今天天黑以前,必须把人找到。相比救援队的责任与个人意识,他觉得还是物质刺激的方法最好。在利益面前,责任往往会被淡化。只要有钱,很多人都愿意卖命。
邬钢一直陪着谢浩然。他很清楚,搜救有下面的人去做,自己的位置,就在这里。
“谢先生,我听说您家里的老人姓苏。怎么,苏教授是您的亲戚?”这是邬钢从接到消息以后,却一直没有机会,直到现在才说出来的问题。
谢浩然看了他一样:“你的消息还蛮灵通的。嗯!我的外公姓苏。不过苏教授与我家里没有任何关系。他是我的老师。”
“原来是这样。”邬钢了然地点点头,不露痕迹地奉承道:“谢先生真是尊师重道,值得我们学习啊!”
谢浩然被他满脸谄媚的样子逗得觉得好笑,不由得摇摇头:“邬堂主,其实你用不着这样。我这个人心狠手辣,可那是对外人而言。手段就是用来收拾咱们敌人的,不能用来对付自己人。我听刘副院主说,你以前是南方人,后来流落到了北方,机缘巧合,才踏上修炼一途。”
邬钢苦笑着点点头,颇为感慨地说:“都是从前的旧事了。年轻的时候不懂事,不愿意上学,跟家里闹了一场,没管我的父母,就一个人跑到北方来闯世界。那还是在建国前的事情,后来在关外得了一个黄皮子大仙的真传,又杀了几个开拓团的小鬼子,从他们身上得了神道教的一些灵物,这才修炼到了现在的境界。”
这些事情他说的简简单单,风轻云淡。谢浩然能听出来,其实内里充满了危险。
“邬堂主是条汉子。”他高声赞道:“等到这里的事情有了结果,我一定要跟邬堂主好好喝几杯。”
邬钢很高兴地朝着谢浩然拱了拱手:“乐意之至。”
因为都是自己人,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谢浩然直接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两只大号白瓷瓶,摆在邬钢面前:“邬堂主,有道是:皇帝不差饿兵。这次你反应迅速,我身为药神院执掌,自然也就不会吝啬。这两个瓶子里都是煅体丹,只要找到我的老师,北宁省分堂成员每人都能得到一粒。另外还有十颗,是邬堂主你应得的。”
煅体丹?
这么多!
邬钢的眼角猛然抽搐了一下,浑身上下顿时变得燥热起来。
谢浩然制定的奖惩规则很公平,他炼制的那些丹药品质非常不错,远远超过龙虎山的同类药品。好东西永远不嫌多,邬钢也愿意给后辈子孙多留下一点儿修真遗产。
“谢先生,恕在下失陪。”邬钢一下子从车上跳下来,他站在敞开的车门外面,对谢浩然认真地说:“无论奖励还是喝酒,等找到谢先生的老师再说吧!”
谢浩然满意地点点头:“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
平陵市,云腾大酒店。
廖秋穿着一件黑色皮夹克,用手揉了一把脸上的皮肤,低头打了一个无声的呵欠,用力眨了眨眼睛,抬手敲响了面前挂着“1206”牌号的房门。
隔着门板,可以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小心谨慎的声音:“谁?”
廖秋的声音恭恭敬敬,比他平时沙哑的嗓音听起来清润了不少:“您好,我是楼层服务员,给您房间里加水的。”
酒店客房里免费供应矿泉水,每天两瓶,客人喝完随时补充。
里面的人没再说话,随即听到金属门闩从里面打开的响动。
第五百零一节 你找错人了
门开了。
一个身穿白色浴袍的老人走出来。他个子不高,大约一米六五,头上光秃秃的,稀疏的毛发距离上一次理发显然隔了很久,就像被顽皮孩子吹掉了不少小降落伞的蒲公英,仍然还有少部分在青暗色的头皮上顽强挺立着。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刚洗完澡,浴袍胸口敞开,腰带松垮垮的,可以看见里面被皮肤绷紧,一根根凸显出来的肋骨。
看到廖秋的时候,老人愣住了:“你……你不是酒店服务员?”
很正常,任何服务员都不会在上班时间穿着黑皮夹克衫。而且廖秋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站着两男一女,都穿着深黑色的警察制服。
廖秋很有礼貌:“请问,你是不是郑康尧教授?”
老头收起了之前的心思。他显得很紧张,左手死死抓住门板后面的扶手:“……对,我是郑康尧。”
他随即问:“你们是谁?”
廖秋脸上带着善意的微笑,他抬头看了一眼房间内部:“能进去谈吗?站在这里不好,来来往往很多人都能听见。”
郑康尧眼睛里充满了警惕,他丝毫没有放这些人进去的意思,双眼紧盯着站在面前的廖秋:“你们是谁,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廖秋也不再隐瞒,直接表明了来意:“我有几件事情想要问问你。”
说着,他从上衣内袋里拿出自己的证件,用拇指和中指灵活地打开,出示给对方。
郑康尧是大学教授,这类证件的真伪,他当然可以判断出来。何况廖秋身后还跟着三名警察,如果是骗子,他们的首要目的应该是进入房间,而不是站在外面。
其中一名警察拉开公文包,拿出托板和笔,就这样用手抬着,显然是自己说什么,他就会记录下来。
郑康尧觉得心跳得厉害,他咬了咬牙,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缓:“你想问我什么事情?”
廖秋很平静:“你认不认识中央美术学院的苏恒联教授?”
这问题的答案无法隐瞒。郑康尧阴沉脸,缓缓点头:“认识。”
廖秋又问:“你们是不是接到北宁省平陵市的邀请函,请你们对莫高窟北面新发现的北魏石窟遗址进行修复工作?另外,你看看这个。”
说着,他从旁边一名警察手里接过一份文件,递给郑康尧:“具体的时间,以这份文件上的为准。”
文件郑康尧很熟悉。他之前就看过,而且不止一次。那是平陵市府早在两个月前就发给自己的邀请信,也就是在第一次壁画修复以前。当时来到这里的人不多,只有考古队的几名专家,负责壁画修复的只有自己和苏恒联。关于那座北魏遗址,很多情况是在那之后才逐渐明朗化,相关的计划也是后期制订,然后实施。
算起来,这次是自己第二次来平陵。
“是的。”郑康尧回答的很干脆,他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撒谎,更不可能隐瞒:“我和苏恒联同时接手了壁画修复工作。他带着他的学生负责一号窟,我和我的人负责二号。”
廖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也没有收回那张文件的意思:“那么,你知不知道苏恒联教授现在在哪儿?”
一丝慌乱的目光在郑康尧眼睛里瞬闪即逝。他很好的掩饰住了惶恐,语音平静,整个人看起来很是镇定:“我怎么知道,他的脚又没长在我身上。”
廖秋仔细观察着他脸上的每一丝变化:“我刚从平陵市府那边过来。邹齐生邹市长说:是你告诉他,苏恒联教授已经离开平陵,搭乘飞机返回燕京。”
有人证明,这种事情就算是想要抵赖也不可能。郑康尧轻轻点头,面皮绷得很紧:“没错,这的确是我对他说的。”
廖秋的问题步步紧逼:“你亲眼看到苏恒联教授上了飞机?还是你送他到了机场?”
“我只是看到他返程机票上的时间,还有航班号。”郑康尧回答得滴水不漏,理直气壮。
“机票?”廖秋皱起了眉头:“现在都是在网络上订票,到了机场以后换成登机牌。郑先生,你是什么时候看到苏恒联教授机票的?”
“酒店房间是平陵市府安排的,那时候我们住在一块儿。”郑康尧说得有理有据:“我和老苏是老朋友了,这次一起过来,他还是保持着从前的习惯,下了飞机就把返程机票打好,带在身上。很多年了,他一直这样做。你要是不信,可以问问他自己,或者他老婆,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廖秋为不可察地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随即松开。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也就是说,你没有亲眼看着苏教授上飞机?”
郑康尧点点头:“是的。”
他立刻补充了一句:“他已经买好了飞机票。我那天回酒店,敲了他的门,结果没人开,那就肯定是走了。”
廖秋摇摇头:“我问过酒店总台,房间是平陵市府接待处给你们订的,时间一直开到这个周末。苏教授的房间与你的一样,都是同样的标准。考虑到你们晚上可能会回来休息,所以房间就一直保留,没有撤掉。关于苏教授的那个房间,服务员每天都会进去打扫,却一直没人回来住。”
郑康尧不禁哑然失笑起来:“这个老苏,也太糊涂了。酒店房间退都不退就走了。下次见到他的时候,一定要拿这件事情好好说说他。”
看着他这副模样,廖秋的眼睛微微眯起:“对了,刚才忘了问,郑教授你的壁画修复工作,进行的怎么样了?”
“我觉得这个问题用不着回答。”郑康尧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慌乱,他很冷静:“你应该去遗址现场亲眼看一看,事实最有说服力。”
说到这里,他沉下面孔:“好了,该说的我已经说了。全都是些无聊的事情,我不知道你们这样做到底想干什么。我最近一直在工作,非常的累,我现在想要休息,再见。”
“先等等!”廖秋喊住他:“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郑康尧停下正在关门的动作:“说吧!但是我得提醒你年轻人,我的时间不多,也不是任何问题都能给你想要的答案。”
“你知不知道苏恒联教授在哪儿?”这是廖秋最后一次给他机会。
“我怎么知道?”郑康尧想也不想张口就说:“这个问题你应该找警察,他们可以帮你找人。”
说完,他转过身走进房间,用力关上房门。
……
杭子琪觉得自己快要饿死了。
苏恒联毕竟是上了年纪,他奄奄一息,靠在石壁上,连话也说不出来。周嘉林与老师之间很熟,他皱着眉头看了苏恒联很久,才发现对方好像是在说话,只是声音很小,必须凑到近处才能听见。
“……嘉林……你们……要不,先把我吃了吧!一定要撑下去,会有人来找我们的。我……我是不行了,但是你们不一样。都怪我……非要,带着你们来到这个地方。我老了……肉还是可以吃的。照这样拖下去,我……我肯定撑不住。就这么说定了,等我不行了,你们先吃我……熬一熬……”
应该是很悲伤的一件事情。听起来很感动,让人在最后的时光中感受到被关爱的温暖。
林晓生没心没肺的笑声,破坏了所有的气氛。
“老师,我不吃人肉,而且你也不好吃。”林晓生“嘿嘿嘿嘿”的笑声在空荡荡的石窟里引起阵阵回荡:“你自己都说了,老了……不好吃啊!对了嘉林,古时候那个故事是怎么说来着:两个狠人遇到了,就找了家酒店,用刀子割腿上的肉,自己吃自己,最后两个傻瓜都死了……哈哈哈哈!”
他被饿得有些癫狂,但出发点是好的。活跃一下气氛,至少大家不会那么悲伤,也忘记了难过。
苏恒联虚弱细抬起手,指着林晓生,“你……你……你……”说了半天,后面的话,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他被气坏了,也被气笑了。
周嘉林把苏恒联扶着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劝道:“老师你想多了。我们几个再怎么样也不会走到哪一步。你之前不是说了嘛:要有耐心,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苏恒联满是皱纹的脸上好不容易挤出一丝苦笑:“都快饿死了……等到有人发现,咱们几个恐怕已经变成了骨头。”
信念会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消失。苏恒联其实是个乐观主义者。只是严酷的现实让他实在笑不起来,必须趁着自己意识清醒,没有饿坏脑子,早早把后事安排好。
他看过不少探险笔记,知道海难生存者抽签吃人的规矩。苏恒联想得开:死了也就是一具臭皮囊,不如发挥点儿最后的作用,让弟子们吃个饱,活下去。
想着想着,就产生了幻觉。
他听到墙壁上传来“叮叮咚咚”之类乱七八糟的声音。
像是工程机械,还有很多人在说话。
第五百零二节 推测
杭子琪的身体优势在这个时候充分体现出来。她是四人当中最胖的一个,连续饿了几天,体内脂肪迅速消耗。周嘉林和林晓生就很惨,越是壮实,越是干瘦,越是平时加强体育运动的人,这种时候就越是饿得快,体内脂肪也无法维持消耗……他们俩对外面的声音几乎听不见,还是杭子琪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走过来,手指用力抠住他们的肩膀,发出颤抖的惊喜话语。
“你们……听到外面的声音了吗?”
声音?
周嘉林与林晓生满脸懵懂。
“哗啦!”
巨大的声响从洞口方向传来。机械轰鸣清清楚楚传入了洞内,嘈杂的人声比刚才清晰了很多,其中夹杂着无数的惊喜。
“找到了,洞口就在这儿。”
“地图上的坐标是对的,就是这个地方。”
“不要乱,所有人推后,把挖机开过来,扩大洞口。”
“喂,说你呢,傻站在那儿想死啊!这些沙子全是松的,站不稳掉下去就能把你给埋了。赶紧让开!”
谢浩然冲进石窟的时候,手里拿着一瓶事先准备好的葡萄糖营养液。很幸运,包括苏恒联在内,四个人都没事。只是他们的情况不怎么好,很虚弱,几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营养液是小瓶的,分发到各人手中,再慌再乱也不可能喝下去更多。之前在地面上的时候,谢浩然就临时恶补了一下搜救知识,这是专用营养液,车子在石窟外面随时待命。来不及解释,他从地上背起奄奄一息的苏恒联,像风一样朝着洞外跑去。
邬钢早早弄来了一辆中型房车。他嫌弃医院里的急救车设备一般,不好用,在短短几小时内把房车内部改造了一下,安装了输液与氧气呼吸装置,等到众人手忙脚乱把周嘉林等人抬上来,安排妥当,司机立刻发动引擎,驾着车,风驰电掣般朝着市区医院驶去。
谢浩然一直守在床边。看到苏恒联脸上逐渐变得轻松,面皮微微泛出一丝红色,他这才放下心来。
周嘉林的体质很好,恢复得最快。他觉得躺着不舒服,升高床铺,换成了坐姿,很是激动地问谢浩然:“小师弟,你怎么来了?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谢浩然安慰地笑笑:“说起来,还得谢谢美术学院的方玉德老师。要不是他跟师母闲聊,听师母抱怨说老师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去,我也不会知道你们遇到危险,被埋在里面。”
杭子琪心有余悸地轻轻发出声音:“是啊……这一次,差点儿就被活埋了。”
苏恒联从未感觉像现在这样幸福。身边都是自己的弟子,而且还是刚收进门下没多久的小徒弟从燕京赶过来,把自己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有人惦记着的感觉真好,胃部因为长时间没有吃东西的那种啃啮感,也随之变得轻松,脑子也逐渐恢复了正常的思考能力。
那是葡萄糖营养液的功劳。
四个人都在输液,补充能量。
林晓生笑得还是那么没心没肺:“小师弟,回头我请你吃饭,不准推辞,必须来。”
谢浩然笑着点点头:“没问题。不过林师兄你得忍上一段时间。这几天你只能喝粥,肉就不要想了。”
林晓生脸上的笑意变得充满几分苦意:“你别提“肉”这个字了。唉……我们呆在洞里的时候,想的说的都是肉。”
谢浩然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就按照自己的想法试探着问:“红烧肉?软炸里脊?还是青椒肉丝?不错啊……饿着肚子想好吃的,也是一种不错的经历。”
周嘉林的语气忽然变得沉重下来。他摇摇头:“不是那样的。那时候老师觉得撑不下去,快不行了,让我们……吃了他。”
这种时候显然不该说这种悲伤难过的事情。苏恒联的体力恢复了一些,他躺在床上发出带有嗔怒的声音:“嘉林,我就随便开个玩笑,你居然也会当真?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吃……吃什么吃?全是骨头,有什么好吃的?要我说,大家饿了,要吃也是先吃你,谁让你最壮!肉最多!”
一时间,整个车厢里全是哄堂大笑。
等到笑声好不容易平息下来,谢浩然抓住机会问:“周师兄,你们为什么不离开遗址?非要等到沙暴来了,想走都走不了。”
周嘉林脸上全是郁闷的神情:“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老师带着我们在洞里修复壁画,要不是我临时有事情出来,恐怕直到沙暴来了也不知道。”
邬钢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觉得很奇怪:“怎么你们没有收到气象局发布的危险警报吗?这次的沙暴规模很大,只要是在北宁省范围内的所有人,都会在手机上接到预警通知。”
“没用的。”杭子琪躺在床上轻轻摇头,缓缓地说:“你没有在石窟里呆过,那里本身就是信号阻隔区。无论移动还是电信用户都没有信号。我们平时打电话都要从洞里出来,走到外面才行。”
停顿了一下,她自嘲着笑笑:“要是在地下也有信号就好了,就不用被埋在那里饿了这么多天……我感觉现在的胃口好极了,我可以一口气吞下去一头烤全猪。”
笑声再次响起,谢浩然对林晓生笑道:“看来林师兄这次请客要破财了,光是杭师姐点了一头烤猪,周师兄我估计至少也要点上一桌全牛席。老师牙口不好,可以来点儿鱼翅捞饭,再加个佛跳墙。这还没算上我的那份,就得好几千块钱。”
“我也是这么觉得。”林晓生认真地点点头:“看来我得另外再做份兼职。那就说好了,你们耐心点儿,等我做上十年兼职,发了财,一定会请你们吃饭。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绝对不会赖账。”
他很逗!就连邬钢这种年纪超过几百岁,见多识广,阅历丰富的修士,也被林晓生冠冕堂皇的赖账方式说得忍俊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等到车里的气氛再次缓和下来,谢浩然问周嘉林:“周师兄,就算你们在洞里工作,手机没有信号,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来通知你们?沙暴这种事情可不能开玩笑,何况老师还是国内知名的专家,你们这次的壁画修复,北宁省上上下下都很重视,怎么还会发生这种事情?”
“我也觉得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儿。”周嘉林回忆道:“这段时间被困在洞里,我们和老师前前后后想过,觉得事情好像不是那么简单。小然你听我说,我们平时吃饭都是从平陵市区送过来。路上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当初老师就拒绝过平陵市府领导送饭的建议,说是给我们准备些干粮就行。就算要送饭,也没必要每天都派车过来,两天一次,改善一下生活就行。”
杭子琪在旁边也说:“是啊!直到沙暴来的前一天晚上,平陵那边的送餐车还是按时过来。那天晚上的菜我现在都记得:青瓜炒鸡片、京酱肉丝、红烧带鱼、口蘑粉丝汤,还有肉饼……哎呀,不能说了,我想着想着都要流口水了。”
的确是被饿惨了,在洞里的时候实在不敢想吃的,因为越想越饿。现在随口说出来,杭子琪嘴边涌出无数液体,她连忙用衣服袖子遮住,满脸的不好意思。
谢浩然没有笑,他神情凝重,继续问道:“周师兄,你的意思是,送餐车每天都会来?”
周嘉林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之前是这样,可是沙暴来的那天,送餐车直到中午十二点多了也没有来。按照平时的惯例,送餐时间不会超过十二点。他们每天晚上会多送一些吃的,比如牛奶面包熟鸡蛋什么的,留给我们第二天做早餐。石窟里很干燥,躺在睡袋里也不冷。原本想着就是一个星期,艰苦点儿也没什么。没想到沙暴来了以后,差点儿没死在这个地方。”
邬钢之前就与谢浩然讨论过这个问题。他问周嘉林:“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这次的危险,会不会是人为的?”
人为?
周嘉林不由得张大了嘴。
杭子琪放下遮住面孔的那只手,脸上全是震惊。
林晓生眨了眨眼睛,迟疑半晌,才不太确定地说:“这个,不太可能吧?人为的……小师弟,不瞒你说,我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想法。可是我思来想去,觉得这种事情不太可能发生在我们身上。”
谢浩然问:“为什么?”
“这害人就跟做生意一样,总得有收益才行。”林晓生显然是侦探小说看多了:“无论任何案子,都要有受益者才能成立。尤其是杀人案件。我们几个都很普通。老周在学校里是老师,子琪也只是个家庭主妇,我就更简单了,属于那种没人惦记的类型。要说真正有身份的,还得算咱们老师。可是把我们几个弄死在沙漠了,我怎么觉得这事儿对谁都没有好处,其实就是一次意外事故。”
第五百零三节 机场
谢浩然轻轻地发出冷笑:“那可不一定。”
苏恒联侧躺在床上,抬起没有输液的右手,朝着谢浩然虚点了一下:“小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谢浩然走过去,轻轻握住苏恒联的手,低声安慰道:“现在只是略有些苗头,具体情况还不太清楚。放心吧老师,我会尽快弄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给你一个交代。”
……
郑康尧的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
这的确是真的接到谢浩然的命令,邬钢派了六个人在天腾酒店盯梢,把郑康尧的所有信息弄得清清楚楚。他的房间里没有如想象中那样有个女人,似乎是那种喜欢独居的性格。
在本地,只要想查,基本上没人能逃得过邬钢的眼睛。同样都是地头蛇,同样都是药神院的堂主,东山省匡州市的庞宁在这方面就远远不如邬钢。修士从不参与普通人之间的纠纷,邬钢也一样。只是他这个人很注重经营,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已经在北宁省,尤其是平陵市形成一张细细密密的隐形网络。无论这座城市的任何地方有个风吹草动,邬钢总能在第一时间知晓。
另外,就是砸钱。用句俗套点儿的话来说:成捆的钞票扔出去,就能换回来你想要的结果。
在谢浩然与邬钢赶去石窟救人的这段时间里,邬钢派去协助廖秋的这些手下,把郑康尧的底细,以及他在平陵最接近的活动,全都查了个清清楚楚。
廖秋坐在椅子上,看着摆在面前办公桌上一份份信息和报告,慢慢皱起眉头,拧得很紧。
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全都是些乱七八糟,没有价值的信息。
廖秋不在救援现场,可如果他在车上,听到林晓生关于“犯罪收益”的那番言论,一定会双手表示赞同。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好处的坏事,基本上是没人做的。之所以是“基本”,而不是“肯定”,那是因为没有把疯子和傻瓜排除在外。
廖秋这次是真正见识到了谢浩然的力量。海量的金钱撒下去,自然可以收到想要的回报。与谢浩然这种直接用钞票把航空公司砸得服服帖帖,来到机场就能上飞机走人的高效率相比,廖秋无疑是苦逼的……他在机场足足等了八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才上了飞机。可飞机还是没有起飞,在客舱里足足坐了两个多小时,才终于感觉到飞机开始移动的迹象。
飞机误点这种事情很常见,国内航班好像就没有正点起飞到达的习惯。廖秋对此习以为常,如果哪一天能够正点起飞正点降落,那么你的运气一定很不错,绝对可以试试用两块钱购买五百万的超值游戏。
平陵市府的反应也是非常迟钝。邹齐生算是官僚当中较好的模板,做事情雷厉风行,毫不拖沓。可即便是这样,还有廖秋在旁边催促,市里发布紧急救援命令的时间,还是比谢浩然晚了太多。
这次救援行动完全是私人性质的。所有机械、车辆、人员,物资……全部都是邬钢接到命令后,以最快的速度准备。的确有些乱,很多指令相互冲突,但这并不重要,只要人找到了,还活着,这就够了。
至于消防队和市里一些参与救援的人员设备,那是邬钢通过各种关系讨要过来的。
一句话,在拯救苏恒联这件事情上,谢浩然的确是把自己的掌控的普通世界所有力量发挥到了极致。
邬钢对此很不理解,也私下里问过谢浩然,得到的答案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他是我的老师。
感觉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东西。谢浩然是因为廖秋才认识了苏恒联。在此之前,从无交集。但是苏恒联给他的感觉很不错,尤其是那天在苏恒联家里,几位弟子与老师之间融洽的气氛,更让谢浩然心里产生了暖烘烘的热意。
他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人。我也想要一个家,有着正常关系的家。父母早亡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可是其余的家人,除了远在泽州的外婆苏芮和两位姑姑,以及表兄表姐和表妹……说真的,谢浩然那天真的很答应爷爷的请求,也的确有了那么一点点心软的迹象。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没有谁是天生下来就铁石心肠,即便是再心狠手辣的恶徒,心里也有着专属于自己的柔软秘密。
苏恒联对谢浩然的事情很上心,他的妻子人也不错,对谢浩然这个最小的弟子多有关照。要不是因为苏恒联的缘故,方玉德在教授谢浩然的时候也不会如此用心,最多也就是将他与普通学生同等对待,绝不会另眼相看。
这个世界的道理是如此朴素而简单:你对我好,我自然会把这一切加倍返还到你的身上。
目标与焦点还是对准了郑康尧。
廖秋来的时间比谢浩然晚了好几个钟头。无论在候机大厅里闲坐发呆,还是在飞机上带着眼罩打盹,都让廖秋有足够的时间对整件事情来龙去脉进行详细的思考。对于事情本身,以及这场突如其来的沙暴,廖秋通过方方面面的关系从头到脚摸了个透彻:沙暴是自然产生,与人为无关。北方邻国也是畜牧业大国,但是他们的社会制度与国家发展远远不如华夏。过度放牧与开垦致使草场大面积沙化,沙暴这种事情每年都有发生。如今,开始对我国境内产生了威胁。
郑康尧是个非常关键的人物。他与苏恒联一样,都是被平陵市府邀请参加壁画修复工作的专家。郑康尧擅长的也是国画,他早年师从徐悲鸿的一位弟子,受到“国画西化”的影响较多,力主国画人物也要像西方油画那样注重透视与光影结构,用不同浓淡的色彩在纸面上将所画的人物“转过来”。(传统国画人物为写意或平面)学术观点从来都是产生争执的根源,郑康尧与苏恒联各有一批支持者,各自守护着专属的领地。要说彼此之间矛盾肯定是有的,可要是因此产生憎恨,互相指责……按照廖秋得到的调查结果,并没有发现这方面的问题。
安全部防保局自有一套秘密系统。飞机在平陵降落后一个多小时,廖秋已经把这起突发事件查得七七八八,也从平陵市长邹齐生那里知道了一些事情。
……
郑康尧坐在平陵市机场的候机大厅里,低头看着拿在手里的登机牌。上面标注的时间他已经熟悉到想都不用想张口就能说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再多看一眼,确认一下。
他心里有些暗暗的后悔:为什么不跟着自己的弟子早早离开平陵,非要等到现在才离开?
也许是因为内心的侥幸,也可能是想要第一个听到世界上最美好的消息……总之,各方面因素都有。郑康尧知道自己在美术界的地位,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做,他也谨守着规则与底线。不过有些事情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在适当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稍微伸伸手,其实也没什么。
平陵是个小地方,候机厅面积不大,总共只有二十个登机口,远没有首都机场熙熙攘攘密集如蚂蚁般的规模。
一个身影在对面的空椅子上坐下来。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带着笑意。
“郑老,怎么你也急着走啊?”廖秋笑吟吟地坐在那里,很自然地翘起了二郎腿。
冷漠的态度仿佛自始至终刻画在郑康尧脸上。他扶了一下眼镜,声音和说话口气都很冷淡:“怎么,你们警察连我去哪儿也要管?”
“不,不,不,你说错了。”旁边没有人,廖秋说话的声音也不大:“你弄错了一件事:我不是警察,真的不是。”
郑康尧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外。他很好的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轻轻“唔”了一声,不再说话。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廖秋一副死缠烂打的模样。
郑康尧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我觉得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我又不认识你。而且你自己也说了:你不是警察。”
潜台词是如此的明显:既然你不代表法律,我也就没有回答你问题的义务。
廖秋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依然笑吟吟的:“你想杀了苏恒联,恨不得他去死?”
郑康尧丝毫不为所动,声音比之前森冷了许多:“年轻人,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你这是什么意思?栽赃陷害?罗织罪名?单凭你这句话,我现在就可以报警抓你。”
廖秋笑嘻嘻的模样就像一个顽皮孩子。他趁着郑康尧不注意,以非常敏捷的动作,一把抢过对方手里的登机牌。一切都那么突然,郑康尧只觉得手里一滑,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登机牌被廖秋对折起来,塞进了他的衣服口袋。
“还给我。”郑康尧低声发出威胁。他不只是口头上说说,立刻拿出手机,怒视着廖秋:“否则我报警了。”
第五百零四节 对质
廖秋伸手在装有登机牌的衣袋表面用力按了一下。他俯低身子,两只手肘落在膝盖上,身体前倾,注视着郑康尧,似笑非笑地问:“老郑啊!你要报警就随便,登机牌我是不会还给你的,我估计你今天也走不了。”
郑康尧眼睛里充满了恼怒:“你到底想干什么?”
廖秋终于露出认真的神情:“我得为我的老师讨个公道。”
郑康尧很精明。他略一思考,心中便充满了意外,只是丝毫没有在脸上流露出来,明知故问道:“谁是你的老师?”
廖秋也没有把话说破:“就是被你害死在沙漠里的那些人。”
郑康尧的心理素质非常不错:“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廖秋忽然叹了口气:“所有我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你会跟我好好说话……行啊!看来我们还是得换个地方好好聊聊。”
郑康尧心里充满了震惊。他平静地坐在那里,平静地注视着对面,用同样平静的语调说:“我可以跟你走。但是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从我这里不可能得到答案,我也不会给你想要的结果。而且……你会为你今天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廖秋再一次笑了:“看来老郑你早就有了准备。”
郑康尧看了他一样,从鼻孔里发出轻蔑的冷哼,也不说话,站起来,拿着摆在旁边的行李箱,朝着机场出口方向走去。
廖秋紧跟其后。
……
平陵市公安局的二号会议室面积不大。这里其实就是一个用作特殊场合的房间。郑康尧跟着廖秋走进来,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他很清楚廖秋为什么会找上自己。郑康尧很有底气,也知道对方手里没有找到自己的把柄。可是在法律面前,有些东西是不可违逆的。比如公安机关可以依法传唤,而且在规定时间内进行扣留……这一切对郑康尧来说不算什么。他自始至终都在心里发出冷笑,发誓一旦走出这间屋子,必定会对这个叫做“廖秋”的家伙进行狠狠的报复。
除了廖秋,房间里还多了一个身穿警服的记录员。廖秋的问题还是那些,没什么变化。
很多事情都摆在明面上,一看就清楚。
郑康尧与苏恒联都是平陵市府邀请的专家,他们各自带着一批弟子,在石窟里不同的区域进行壁画修复工作。区别在于:郑康尧与其弟子在沙暴来临前就离开了石窟,苏恒联等人却被沙暴埋在了地下。
廖秋的问题很直接,也没有什么礼貌:“老郑,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石窟?”
郑康尧摘下眼镜,从衣袋里拿出专用的眼镜布,慢慢地擦着,头也不抬地说:“老了,记忆力退化,记不住了。”
廖秋的耐心很好:“你是怎么知道沙暴来临消息的?”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郑康尧也不打算隐瞒:“平陵市府那边派了专人过来通知。”
廖秋笑着问:“那人是谁?叫什么名字?”
郑康尧抬起头,把眼睛戴好,声音冷漠:“是平陵市府办公室的一个小姑娘,姓金。至于名字……好像是叫做金恒芳。”
“金恒芳……”廖秋点点头,似乎是想在酝酿着什么。过了几秒钟,他继续笑道:“老郑,我让他们把金恒芳带过来,你帮我辨认一下,看看是不是她?”
不等郑康尧回答,廖秋转过身,对坐在侧面的记录员打了个招呼,那名年轻警察点点头,拿出手机拨通号码。很快,房门从外面推开,一名女警员陪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走进来。看着站在面前的来人,郑康尧缓缓点头:“没错,她就是小金。”
廖秋笑着抬手指了一下靠近侧面墙壁的空椅子,对金恒芳道:“别紧张,今天叫你过来,只有点儿事情想问问你。坐吧!”
金恒芳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能不紧张吗?今天刚一上班,就被市长邹齐生叫过去问了几句话,然后让自己跟着这位女警来到市公安局。虽说郑康尧教授自己是认识的,可是看眼前这架势,好像自己牵涉在内。
廖秋安慰道:“放松点儿。你叫金恒芳是吗?”
她紧张地连连点头:“是的。”
“平陵这次遭遇沙暴的预警,是你负责转告给考古队和修复人员的吗?”
“是的。”
廖秋认真地问:“请你仔细描述一下当天的事情经过。注意,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在金恒芳看来,传达信息是一项很简单的工作。
气象局早早就发布了沙暴预警,市府对此很重视,专门派出金恒芳为联络员前往新发现的石窟。她的工作特殊而简单:将沙暴预警通知到每一个人,派车将考古队和修复人员接走,离开那个地方。
人很多,也很乱。
沙暴对整个城市都有影响,市府这边也是人手不足,只能派出金恒芳负责考古现场。年轻人经验不足,金恒芳也没把这件事情看得太重。按照自己在市府办公室以往的经验,她先找到考古队领队,说明情况,然后对照着所在区域人员名单一个一个顺序通知。
这是一个很乱,也没什么头绪的工作。金恒芳基本上是呆在临时活动房里,拿出手机,对照人员联系册上的电话一个个拨打,通知对方沙暴来临,市里已经派出客车,就停在考古现场距离沙地不远的位置,要求对方在规定时间以前上车离开。
很多人此前已经受到电信发来的预报,金恒芳的电话在他们看来就是多此一举。没有经历过沙暴的人,对这种极端天气没有丝毫心理准备。他们在电话里开着玩笑,随口答应着,反正撤离的车队足足有五辆车之多,足够装上所有的人员,以及重要设备。
那天的事情,金恒芳记得清清楚楚。
“张老师你好,我是平陵市府办公室的小金。是这样,气象局发布了沙暴预警,我……”
“知道了知道了,沙暴是吗?我在手机上已经收到通知。”
“哦!那就好。市里准备了车子,张老师你最好现在就……”
“我现在很忙,手上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这样吧!你把发车时间和具体位置告诉我,短信发到我手机上,我自己会来。”
很多人都在忙碌,两、三句话就匆匆打断,这是一个充满个性的时代,灾难片里的可怕场景已经摆明了说是出于幻想,谁都知道世界末日根本不可能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降临。与远在天边的“死亡”相比,还是现实世界的琐事重要一些。有太多的衣物需要收拾,散开的箱子也要规整,个人物品要重新收拢,已经发掘出来的文物需要妥善安排……总之,我知道有沙暴要来,也知道你们安排了车子。只要我赶在发车之前上车就行,在这段时间里,具体做什么事,那是我的自由。
就这样。
有说话客气的,有人很有礼貌,也有人随便一说就挂断电话,三个字的回答“知道了”无限冰冷。还有人连话都不愿意多说,就是在话筒那边轻轻“唔”了一声。
类似的情况,金恒芳见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
总有一些热心肠的人。
“沙暴很危险是吗?好,好,好,我这就收拾东西马上离开……对了小金,叉叉同志和圈圈同志你通知了吗?什么,电话打不通?哦,对了,这个地方信号不太好,你不要着急,我知道他们在哪儿。你等着,我给你叫去,我帮你告诉他们。”
名单上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是通过这种方式口口相传,知道了市府派车来接的消息。后来在撤离的车上,很多人都证实了这一点。
市府机关节日的时候发放福利劳保,通常也是这样。关系好的人都会互相帮着领取,也减少了发放者的麻烦。金恒芳并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她对工作耐心仔细,对照着名单一个个确认,对方在电话中确定能够“具体通知到某人”的时候,她才会在名单上用铅笔划掉对应者的名字。
苏恒联与其弟子四人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状态。因为名单上人多,遇到这种情况金恒芳就跳过去,先往下拨打,等到过了一遍,然后折过头再来。
苏恒联等人的名字排在郑康尧前面。郑康尧显然是在信号区,电话一打就通。他仔细听完金恒芳的话,不住地答应着,仿佛是临时想起,随口问了一句:“小金啊,苏恒联教授他们你通知过了吗?”
金恒芳并不觉得对方的问题有什么特别,想也不想张口就说:“打不通。电话里一直提示说不在服务区。我先打电话把能通知的人都通知一遍,待会儿再去石窟里找他们。”
郑康尧在电话里“哦”了一声,然后用关切的语气说:“老苏他们在一号石窟,那里比我们这里深一些,没有信号也很正常。沙暴这个事情很重要,小金你也忙。这样吧,我帮你过去看看,告诉老苏一声。”
第五百零五节 你撒谎!
能有人帮忙当然很好。金恒芳在电话里忙不迭地连声道谢:“太麻烦郑老师了。我还是自己跑一趟吧!反正一号石窟离这里也不远,来回用不了多少时间。”
郑康尧在电话里的语气很坚决,充满了长者对年轻人的慈爱:“呵呵!这里可不比平陵市区,到处都是沙子,刮在脸上,就像石头砸上来似的。小金你还年轻,我看你应该没结婚吗?”
金恒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间从沙暴扯到自己结没结婚这个问题上。她想了想,试探着,老老实实回答:“还没有,不过我有男朋友。”
“那就是了。”郑康尧显然没有把话朝着金恒芳担心的方面说。他的笑声在电话里听起来很是爽朗:“年轻的女孩子都很漂亮,要是被风沙毁了,也就不好看了。呵呵!你就呆在车上打电话通知其他人好了,一号窟老苏那边我过去跟他说。放心吧!误不了事。”
原来是这样。一股暖意缓缓注入金恒芳心底,她高高兴兴在电话里说了无数好话,都是关于赞美郑康尧。对方似乎很忙,没聊太久,就挂断了电话。
顺着名单上所有人名字打一遍电话,前前后后花了一个多钟头的时间。金恒芳不放心,又按照之前的顺序,把此前没有打通的电话再拨一遍。苏恒联等人的电话还是打不通,就在金恒芳想要离开房间,自己去一号窟看个究竟的时候,手机响了,是郑康尧的号码。
“小金,我已经跟老苏他们说过了,没事了。”他的口气很随意,就像在说着很普通的一件事。
刚站起来的金恒芳重新在椅子上坐下:“郑教授,真的是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郑康尧温和的笑声很好听:“小金你事情多,我就不打扰你了。打电话给你就是为了告诉你一声,省得你跑来跑去。放心吧!老苏他们会准时赶到车子那里,没事的。”
市府安排了五辆车子,是考虑到考古队和修复人员撤离时间可能有先后。事情发展也的确如此,考古队的各种事物安排很紧凑,他们早早就上了车,两辆大巴一前一后驶离了现场。半个多小时后,又有一辆满载人员设备的客车离开。金恒芳一直等到最后,看着郑康尧与另外几个人匆匆跑来。她关切地问了一句:“郑教授,石窟里还有人吗?”
郑康尧摇摇头,一只脚已经抬起踏上车门:“没了,我们几个是最后一批。”
金恒芳看了一眼已经有微风吹起沙子的远处,有些奇怪:“那苏教授他们呢?”
郑康尧停下动作,看了她一眼,认真地说:“老苏和他的学生不是已经走了吗?”
金恒芳觉得很意外:“走了?什么时候?”
郑康尧脸上全是坦然的表情:“老苏他们是搭前一辆车子走的。怎么小金你不知道?”
金恒芳不由得一阵语塞。
考古队走得最早,那时候金恒芳已经顺着花名册打完电话,却接到市府办公室的电话,说着另外一件事。
那是单位上的事情。琐碎,繁杂,却不能不理。
就这样,金恒芳没能按照事先计划好的那样,及时赶到登车地点,按照名册一个一个对照,清点人数。
她心里有些发虚。
郑康尧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事,笑着安慰道:“小金你别在意,这不关你的事。老苏他们本来就定了今天晚上的机票,就算你今天不来,他们也会搭着晚些时候送餐的车子离开。现在正好,沙暴来了,他们也走了。”
身为教授的人说话就是一样。金恒芳的情绪一下子被调节起来。她笑着点点头,也就没往这方面去想。
等到最后一个人……也就是肉眼能看到的人上了车,司机发动了引擎,金恒芳再次站起来,大声冲着车厢里喊道:“请大家看看周围,还有没有落下的同志?”
这样做很有必要,众人也觉得正常。只是看过后,一个个声音从不同座椅上传来。
“没了,都在这儿了。”
“有几个是跟着上一辆车子走的,没在这儿。”
“我认识的人都齐了。”
郑康尧这时候扬起手,高声叫道:“都到了,小金你可以告诉师傅开车了。”
金恒芳觉得自己必须相信郑康尧。人家毕竟是美术学院的教授,年纪和资历摆在那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撒谎。
她彻底放下心来。
然后,车队离开石窟现场,一路返回了市里。
直到今天上午,市长邹齐生把她叫到办公室,金恒芳才知道:原来那天苏恒联等人根本没有离开石窟,他们自始至终都在那里,被沙子埋在地下。
大规模的救援把金恒芳吓坏了。市府办公室下了紧急命令,要求所有人彻查当时的所有文件,以及相关信息。所有矛头都指向金恒芳,历来高傲的办公室主任也恨不得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她身上,面对市府领导的质疑,一个劲儿推说:“我什么也不知道,当时的事情是安排给小金负责。现在出了问题,肯定得找她啊!”
这摆明了要扔包袱,可是人家的话也有理有据:明明是你金恒芳负责通知到每一个人,现在出了这种问题,你该怎么说?何况后来救援队从石窟里找到了苏恒联等人,所有获救者异口同声说了:没有接到沙暴预警,也没有收到撤离通知。
金恒芳一下子就觉得整个人都懵了。她记得清清楚楚:郑康尧明明说过,他会通知苏恒联教授,不用自己跑一趟的啊!
……
郑康尧的眼睛在眼镜背后闪烁着冷漠光亮,从他嘴里说出的话也冰冷无比:“小金,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我通知苏教授撤离”?你恐怕记错了吧?”
听到这句话,金恒芳瞬间觉得手脚冰凉。
她再也坐不住了,“嗖”地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到郑康尧面前,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颤声道:“郑教授,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那天在考古发掘现场,明明是你说会去一号石窟通知苏教授他们撤离,还说风沙对我这种年轻女孩子不好,让我呆在办公室不要离开。”
郑康尧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她:“我说过吗?我不记得有这件事。”
金恒芳觉得天旋地转:“你怎么能这样?明明说过的话,转过身来就不认账了?”
“请你说话客气点儿!”郑康尧整个人变得冰冷无比:“注意你的言辞。我是沪州美术学院的在籍教授,不是你们平陵市府办公室随意指使的跑腿。什么叫做我说过的话不认账?你刚才说的这些事情,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金恒芳呆呆地看着他,失魂落魄:“郑教授,是你说了会去通知苏教授,怎么……你怎么能这样啊?”
“通知在考古现场的人撤离,那是你的工作吧!”郑康尧脸上丝毫看不到慌乱,他冷静得令人感到可怕,甚至发出冷笑:“没错,那天我的确接到你打来的电话,我带着我的人按时上车,离开了考古现场。但是我从未听你说过关于苏恒联教授的半个字。再说了,沙暴有多么危险,我想小金你应该很清楚。而且你还是本地人。我当时接到电话就忙着收拾东西,又慌又乱,怎么可能主动帮着你去通知别人?”
停顿了一下,郑康尧薄薄的嘴唇中间发出冷厉的声音:“明明是你自己工作没有做好,没有通知到每一个人,才造成今天这种局面。可是你不思反悔,还要转过身来攀诬别人……小金,我理解年轻人想要摆脱麻烦不择手段,但是你这样做也太过分了。我可不是对你百依百顺的男朋友,你觉得这样做真的好吗?你觉得别人就没有耳朵,没有眼睛,也不会思考是吗?”
金恒芳觉得天一下子塌了下来。她抬起手,浑身颤抖指着郑康尧,哆嗦着说:“你……你不能这样。那天临上车的时候,我……我还问过,你明明说是苏教授上了前一辆车,已经……已经走了。对了,你还告诉我,苏教授定了当天回燕京的机票,要早早的去机场。”
郑康尧目光里全是冰冷与讥讽:“谁能证明我说过这样的话?只要你能找出证人,我绝对不说一个“不”字。”
“我……我……我……”
金恒芳“我”了半天,最后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记忆片段在脑海里迅速回放。她想起来了:那天上车的时候,只有自己和郑康尧两个人在车下,旁边没有第三个人。而且他当时说话的声音非常小,再加上汽车引擎已经发动,巨大的轰鸣声盖过了谈话,坐在车里的其他人距离还有一段距离,即便是前排位置,在那种情况下也根本听不见。
那时候金恒芳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以为说话声音小,是因为郑康尧上了年纪。现在看来,一切都是他故意的。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陷害我?
第五百零六节 教授不骗人
廖秋轻轻咳嗽了一下,插进话来:“关于苏教授去机场的问题,我也有不明白的地方,想要老郑你解释一下。之前我听市府邹齐生市长说过,是你亲口告诉他,说是苏教授已经乘飞机离开平陵,回了燕京?”
郑康尧显然没有料到廖秋会有这么一说。他微怔了几秒钟,迅速反应过来,面不改色点点头:“没错,我是这样说过。当时是在市府的招待晚宴结束后,邹市长好像是要找老苏有什么事情,结果没找到他,就问我老苏在哪儿。我当时没多想,就这么回了一句,说是老苏去机场了。”
廖秋逼视着郑康尧:“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亲眼看见苏恒联教授上了飞机?”
“没有。”郑康尧不慌不忙地回答:“我没去机场,但是我看到了苏恒联的机票。我跟他很熟,他一直有着早早就把往返机票买好,而且提前出票的习惯。之前来到平陵的第一天晚上,我在他房间里聊了很久,看到他摆在桌子上的飞机票,当然也就知道他返回燕京的时间。既然在市府晚宴上没看见他,邹市长也找不到他,那就说明老苏一定是回了燕京。”
廖秋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也就是说,一切都是你自己的推测?”
郑康尧点点头:“是的。”
廖秋忽然笑了:“能把推测说得那么有理有据,振振有词,你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人。”
“为什么不呢?”郑康尧再次发出轻蔑讥讽的嘲笑声:“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事情是人类亲眼所见?就说外星人,你见过吗?我也没有见过。就连大名鼎鼎的霍金也没有。但是我们都很清楚,在这个宇宙里,我们并不孤独。那么多的星球,肯定有着除了人类以外的高等文明。”
“我可没时间听你上科普课。”廖秋皮肉不笑地说:“还是说说关于苏恒联教授的事情吧!老郑,对于金恒芳刚才说的这些问题,你是怎么想的?”
郑康尧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金恒芳,从鼻孔里发出不屑的冷哼:“我能怎么想?又不是我做的,我也没有帮着她通知其他人的义务,所有这些,都是她自己的一面之词。怎么,就凭这几句话,你们警察就能把我抓起来,定我的罪?”
廖秋脸上洋溢着浓厚的笑:“我可没有抓你。这只是正常传唤。老郑,看来你对法律条文很熟悉嘛!”
郑康尧没有与廖秋在这个问题上磨嘴皮子。他看了一眼金恒芳,淡淡地说:“小金,你自己工作出了问题,为什么一定要把帽子栽在我的头上?你是觉得我这个糟老头子很好欺负?还是觉得我这个人容易说话,随随便便找个借口就能让我帮着你解决麻烦?做人要诚实,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是一,二是二,怎么能像你这样,张口闭口就对着我栽赃陷害?今天当着公安局的同志,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你这样做,是要付法律责任的!”
他很严肃,举手抬足之间,充满了气势与威严。
金恒芳似乎是被震慑住了。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眼角带着泪水。一股说不出的绝望笼罩着大脑,她对未来一片绝望。
工作肯定丢了。出了这种事情,市府肯定要严肃处理。就算没有开除,也会把自己调离办公室,另外找个艰苦的地方下放……当初为了进这个单位,家里可是花了一大笔钱,找了熟人的关系,好不容易才进来。现在,一切都完了。
廖秋坐在那里没有说话,只是用怜悯的目光看着金恒芳。其实在机场截住郑康尧的时候,他就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老人可不像年轻人,“面子”这种东西对他们当中的某个特殊群体来说,就是一种可供随意践踏,能够随便拿出来蹂躏、出卖、抛弃的无用之物。什么信念啊寄托啊真理啊……统统都是说出来用在别人身上的衡量标准。是的,做人一定要诚实。但是这种标准不能用在我身上,而是专门针对“别人”发挥作用。你必须对我实话实说,至于我……愿意告诉你的事情就随口说说,不想告诉你的事情就编造借口。
法律上规定我一定要说实话吗?好像没有吧!电视里不是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画面吗?某人面对警察,仍然趾高气扬:我现在不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有什么事情,等我的律师来了再说。
老不要脸!
老不正经!
所谓“坏人变老了”,指的就是这种情况。
廖秋早早就与金恒芳进行了接触,也从她口中知道了沙暴来临前发生的事情。然而现在的问题就在这儿:当时的金恒芳无论如何也不会想要要把电话录音,没有把沙暴预警通知到个人,也的确是她的责任。更糟糕的是,她与郑康尧之间的谈话,没有第三个人在场。
只要郑康尧矢口否认,谁也拿他没办法。
很简单,没有证据。
突然,金恒芳像发怒的野兽,猛然扑向坐在椅子上,洋洋得意的郑康尧。
“撒谎!你撒谎!”
暴怒中的女人非常可怕。她冲过去,一下子就把郑康尧扑倒。椅子“咣啷”一下倒在地上,金恒芳顺势骑着郑康尧的腰,双手不要命地在他脸上疯狂乱抓。爱漂亮的女人都会留着长指甲,还会花大价钱去专业店里做美甲。假指甲套又尖又硬,涂抹着鲜红的指甲油亮闪闪的,很是抢眼。划破了郑康尧脖子上的皮肤,切开了他的脸,整齐的红色血印齐刷刷凸显在脸上。他发出惨叫,双手慌慌张张在空中格挡。郑康尧显然没打过架,根本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情况。他傻乎乎地闭着眼睛,一边张口乱叫,双手一边在空中乱舞,仿佛这样就能挡住金恒芳的那双爪子。
这是普通人的正常反应。
廖秋一看不好,连忙跑过去,双手抓住金恒芳的肩膀,将她整个人硬生生从郑康尧身上拉开。
他本来就存着坏心,拉开女人的同时,右脚狠狠冲着郑康尧侧腰上踢了两下,还故意踩住侧腹与地面邻接的皮肉,用力在地上碾了碾。顿时,挣扎着想要爬起的郑康尧口中发出震天的惨叫声。
廖秋很想一脚踩住他双腿中间的雄性生殖器。可是这样做就太明显了,旁边毕竟还有人看着,而且生殖器不比别处。肚子上来两下谁也看不出问题,要是一脚踩断他的子孙根,当场致死的可能性极大……到时候,就把自己也陷了进去。
房门开了,冲进来一群警察。他们纷纷上前劝说着把金恒芳拉开,从地上扶起郑康尧。女人在绝望之下真的与疯子没什么区别。金恒芳从房间里几乎是被硬生生拖出去。离开的时候,她像母老虎般冲着郑康尧连声咆哮。
“老杂种,你不得好死!”
“你撒谎,我要割掉你的舌头!”
“姓郑的老鬼,老娘让你走不出平陵。只要你敢走出公安局,我就要你的命!”
都到了这种时候,金恒芳也豁出去了。
等到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郑康尧也躺靠在沙发上,奄奄一息。他大口喘着粗气,用那块眼镜布在受伤的脸上轻轻按着。面对廖秋递过来的一包纸巾,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我要回沪州!我……我要告你们!”他恶狠狠地盯着廖秋,胸膛里发出“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息,仿佛一只被撕破的烂风箱。
廖秋抬手指着房门,轻轻地笑道:“门在那边,慢走不送。不过别说我没提醒你,小金他们家在平陵还是有些本事的。老郑啊!你这次把人家小姑娘整得这么惨,市府办公室的工作也丢了,你觉得人家会轻轻容易放过你吗?刚才你可是听见了,小金那些话连我听了都觉得害怕。要走的话,你自己走,我不会拦着你。”
郑康尧怒冲冲地看了他一样,强忍着疼,站起来,拔腿就想要离开。
“小金他们家的人就守在外面。”廖秋慢条斯理地抬手,冲着窗户方向指了一下:“看看下面那辆车,还有守在市局外面的那几个人。老郑,你觉得就这样出去,你能走多远?”
恐吓还是很有效果的。郑康尧停下脚步,半信半疑转到窗钱,朝着外面望去,果然看到一辆停在市局大门外的黑色越野车,还有一群分散在四周,身穿黑衣的人。这些人一看就是一伙的。他们聚在那里,不时抬头朝着这边张望,盯着每一个从市局大门里出来的人。
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郑康尧脑子里忽然冒出了“地头蛇”三个字。
他转过身,愤怒地冲着廖秋大喊:“你们也不管管?”
廖秋很是好笑地看着他:“管?原来老郑你也会害怕啊?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无所畏惧的好汉子。呵呵……你当初想要把苏恒联埋在石窟里面,活活憋死、饿死、渴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会有今天?”
第五百零七节 盯住他
郑康尧一下子整个人变得无比紧张:“你胡说八道!我哪儿这么想过?”
廖秋冷笑道:“自己做过的事情不敢承认吗?”
郑康尧怒道:“都说了我没有!不是我做的!”
廖秋摇摇头:“抵赖是没有用的。不过你也清楚,我的确是拿你没办法。反正传唤时间就那么久,现在咱们聊也聊了,你是抵死抵赖不承认……那么好吧!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还是那句话:门就在那里,想走的话,请便!”
说着,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郑康尧还是走了出去。
他没有遇到想象中的殴打与暴力事件。守在市局门口的那些黑衣人纷纷围上来,他们盯着他,就像一群秃鹫盯着猎物。没人动手打他,也没人开口骂他,可越是这样,郑康尧就越是被吓得魂不附体。还好这时候来了一辆出租车,他不要命的从人群里钻出来,带着海难者登上救生艇的狂热希望,以最快的速度钻进车里,催促着司机风驰电掣般离开。
郑康尧是个现代人,对于手机的使用也很熟悉。但是会用手机,并不意味着对所有网络功能都能熟练自如。他一直不喜欢在网上购物,觉得套包网上买到的东西都是假货。抗拒心理很自然的演变成了排斥,进而厌恶……郑康尧不会使用手机购票,尽管他知道这是离开平陵市最快的方法,仍然只能迅速回到酒店,带上行李,叫了一辆出租车,第一时间赶往机场。
他甚至不敢在酒店总台要求服务员帮助自己订票。“风声鹤唳”这个成语其实是没错的。郑康尧现在谁也不敢相信,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离开这个城市,返回沪州。
那些膀大腰圆的黑衣壮汉又出现了。他们应该是开车跟在后面,出租车刚到机场停下,他们就“呼啦”一下子围上来,就站在郑康尧身边,用森冷的目光盯着他下车,看着他战战兢兢走上台阶,跟着他走进机场大门……整个过程他们都在尾随,就像一群可怕的影子,挥之不去。
迎面走来两名机场保安,郑康尧像看到了救星一样拖着行李撒腿狂奔过去。他一把抓住其中一名保安的衣服,连声尖叫:“帮帮我,他们要抓我!他们要杀我!”
机场历来是严格管控的区域,尤其是针对恶***与恐怖事件。两名保安当时就吃了一惊,连忙把郑康尧护在身后,抬手指着站在对面的那些黑衣人厉声喝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
总共六个男人,他们面面相觑,纷纷摊开双手,做出很无辜的样子。为首者朝前走了一步,对那保安认真地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没什么啊!”
看到这种架势,两名保安也被搞的一头雾水。看得出来,这些黑衣人虽说着装整齐,却不是那种专横霸道的恶汉。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
想了想,那保安转过头来问郑康尧:“他们怎么你了?打你?还是威胁你?”
郑康尧不由得一阵语塞。有些话他实在不方便说出口,尤其是自己刚从平陵市公安局出来,金恒芳说过的那些话仍然在脑海里回荡。他站在那里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心中有鬼就是这样,不敢说也不敢做,只能畏畏缩缩,大气也不敢出。
保安耐心等了一阵子,却没能从郑康尧那里得到回答。两个人不由得有些着恼,皱起眉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摇着头,转身离开。
从未见过这种被“威胁”的“受害者”,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六名黑衣人就这样在郑康尧身边亦步亦趋。跟着他到柜台前买票,跟着他办理登记手续……郑康尧原以为这些人在安检通道口就会停下来,觉得应该可以松口气。可是没想到他们还是像苍蝇一样死盯着自己不放。更可怕的是,他们居然手里也拿着登机牌,同样接受安全检查,然后跟着自己走进候机大厅,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左右两边都是他们的人。
郑康尧觉得自己就像一块夹心饼干,无论走到那里都被他们夹在中间。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人应该不会在公众场合动手。
他战战兢兢地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很想与这些黑衣人说话,问问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
在郑康尧看不见,也听不到的位置,为首的黑衣人站在柱子后面,看着侧面背对着自己的目标,拿出手机,拨通了邬钢的号码。他声音压得很低:“头儿,我们一直盯着那个老家伙,跟着他买了同一个航班的机票,已经进了候机大厅。我想问问下一步该怎么办?跟着他一起去沪州吗?”
邬钢在电话里的声音很沉着:“对,跟着他上飞机,到了沪州机场在买张票回来。到了那边会有人接替你们的位置,他跑不了。”
停顿了一下,邬钢又加了一句:“只要是在地球上,被咱们药神院盯上的人,他就算插翅也难飞。”
……
这次的事情很严重,整个平陵市府领导都被惊动了。苏恒联老了,又受了很大的惊吓,上了救护车就很快沉沉睡去,直接进了医院特护病房,就这样打着营养针,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过来。
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平陵市府对整个事件进行了彻查。金恒芳的工作失误显而易见,即便是她自己也无法辩驳。市府方面当即作出处理:暂时停职,接受调查。
这是官面上的说法。“暂时停职”其实只是表面上的幌子。办案人员在对付目标的时候经常使用类似的手段。先让对方心理上安定下来,牵引对方思维跟着自己走。等到弄清楚情况,水落石出,目标也就没有了使用价值。到时候,“暂时停职”就会变成“开除公职”。
她是一个被扔出来顶包的弃物……如果严格追查,很多人都会牵涉其中。但是目前的状态最好还是息事宁人,只要苏恒联不追究,也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官方新闻永远不会报道这种事情。
周嘉林一直嚷嚷着他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是连续两天一直喝粥,让他觉得受不了,觉得胃里泛酸,想吃东西,尤其是肉。
林晓生在这个问题上与周嘉林一样。每次看到谢浩然的时候,他都说“小师弟你什么时候请我好好吃一顿?”
杭子琪的耐性比他们俩好得多。她对目前的状态很满意,而且每天都会站在镜子面前照个不停,开玩笑说“我是因祸得福,一直在减肥,都不如这次狠狠饿了几天效果明显。照这样下去,我很快就能用大腹婆变成小妖精。”
苏恒联的身体恢复情况不是很好。毕竟上了年纪,综合体质不如年轻人。不过就目前来看,倒也没有性命之忧,最多只是虚弱,只要多花点时间调养,总能恢复过来。
谢浩然找机会与躺在病床上的苏恒联聊过,也给他看了廖秋在市局那边与郑康尧谈话的手机视频。苏恒联沉默了很久,发出长长的叹息。
“我和老郑算不上朋友,只是认识……认识很多年了。他画得很好,从年轻个时候就是这样。我和他算是老熟人,也是老对手。”
“呵呵!小然你可能不理解,其实很多时候,同行就是竞争对手。我也是后来才明白这个道理。老郑他早年师从徐悲鸿的弟子,自认为是“徐派”门下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有山头和派别啊!咱们搞美术的人也是这样。老郑对传统国画一直看不上,觉得那是糟粕和垃圾。他喜欢西方画派,一直在用油画的技巧对国画进行改良。这样做不能说是有错,而且也能博采众长。只是他这个人认死理,觉得所有人都是错的,只有他自己才是对的。”
谢浩然轻轻点头:“所以,他想杀了你?”
苏恒联虚弱地笑了笑,抬起手指着天花板:“欲借天公之手,戕他人之性命……好算计,真正是好算计啊!”
沉默了几秒钟,苏恒联认真地说:“不过老郑这次应该不是存心这样做。他只是从中插了一手,没有通知我沙暴来临,紧急撤离。他只是……没有及时告诉我。”
谢浩然可以理解苏恒联的想法。他安静地坐在床前,没有说话。
“小然,我得谢谢你。”
良久,苏恒联慢慢发出声音:“你是我最小的学生,刚入门没多久就发生这种事……说起来也是幸运,这次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我和嘉林他们恐怕就会被埋在石窟里活活饿死。这让我该怎么说呢……谢谢……谢谢你!”
看着苏恒联那张充满感激与皱纹的面孔,谢浩然笑着拍了拍老师的手背,安慰道:“您好好休息,过几天身体恢复了,我们一起回燕京。”
第五百零八节 出租车
走出病房,在外面的走廊上看见了站在对面的廖秋。
“你手下那些人挺管用的。他们跟着郑康尧到了沪州,现在每天二十四小时对他进行监视……卧槽,你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些家伙,在盯人方面简直就是不管不顾,有耐心,也有狠心啊!”
廖秋半赞半讽刺地说着,伸手插进衣袋里想要拿烟,突然想起这里是医院,只好把手慢慢缩了回来。他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谢浩然,低声问:“有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
谢浩然抬起头,看了他一样:“什么事?”
“你为什么对苏老师的事情这么上心?”廖秋摸着下巴,疑惑地问:“我明白你想要回到学校的那种心理感受,但是这种事情与苏老师之间好像扯不上什么关系。你很清楚,所谓“拜师”,很大程度上,只是那天机缘巧合,大家在说闹之间的玩笑话。苏老师没教过你,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师徒之实。他只是你进入中央美院的引路人,虽说给了你一些帮助,却也只是很普通,很正常的行为。”
“我对他很有好感。”谢浩然回答得很快:“这是一种感觉,就像你看到某个人,产生了很不错的,极其良好的接触感。有些人刚见面就能成为朋友,就像电视剧里那首歌唱的“生死之交一碗酒”。有些东西,说不清,也道不明。何况他还是我名义上的老师。”
廖秋缓缓点头,只是眼睛里还有几分不太相信:“真的就这么简单?”
谢浩然沉默了几秒钟:“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解释……你忘了,老师姓苏,我的外公……也姓苏。这种天然的亲近感没办法解释的。你不是我,很多事情,你没有经历过,也就不会产生感悟。”
“原来是这样。”廖秋自言自语着点点头,没有再问。
看着他,谢浩然慢慢说了一句:“郑康尧跑不掉的。你拿他没办法,我可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
被人盯上的感觉很糟糕。
刚下飞机,郑康尧就遇到了麻烦。
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中年妇女,四十多岁,人长得很一般,普普通通那种。大概是因为做司机这个行当久了,脂肪沉积,腰部明显有些变形。还能强悍的类型,上车以后用很大的嗓门问郑康尧“你去哪里?”得到回复后,也不多话,直接用手指点了点计价器,板着一张死人脸,开始在密密麻麻的车流里疯狂流窜。
郑康尧的审美观点与普通人区别不大。可即便是这样,这位女司机仍然让他有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她之前那顿饭肯定吃过大蒜,车子刚开出去没多久,就随手从车门夹空里拿出香烟和打火机点燃抽上。虽说开着窗户,烟雾却被外面的风吹着,往郑康尧的方向猛灌过来,熏得他不得不屏住呼吸,带着脸上毫不掩饰的厌恶,尽量把头扭朝一边。
“你能不能不要抽了?”郑康尧强忍着不适与浓烈口臭熏出来的恶心,偏头对那女司机发出抗议:“交通法规明文规定驾驶车辆的时候不能吸烟。你这样做不安全,对乘客也不好。”
那女人用力吸了一大口烟,对着郑康尧喷出浓浓的烟雾,手上握着的方向盘却没有放松,她操着本地方言,发出讥讽的笑声:“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文化人。”
郑康尧这段时间淤积在心里的愤怒与恐惧此时此刻被激发出来。他怒视着女司机,拿出手机,厉声警告:“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打电话投诉你。”
女人应该是被吓住了。看了他一眼,随手把烟头扔出车窗,从鼻孔里发出淡淡的冷哼,也不说话,脚下一踩油门,朝着正前方的十字路口驶去。
一边开车,一边脱衣服。这绝对是一个高难度的动作。女司机外面穿着一件薄款淡黄色套头衫,她大概是觉得热了,想要凉快凉快,于是右手握着方向盘,左手灵活地伸进衣服下摆,将整件衣服往上撩起,然后左右手更换,在短短几秒钟内把这件套头衫挣脱开来。
衣服其实没有脱下,只是她力气很大,动作也很迅猛,衣服被“嗤拉”一下子撕裂,从领口到胸前,出现了一道十多公分长的口子。做完这个动作,女司机迅速把衣服拉回原来的位置,很随意地拢了拢被撕裂的部分。
郑康尧在旁边看得呆住了。他张着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女人胸部很大,可能是因为曾经哺乳的缘故,**下垂的厉害,胸罩带子被沉甸甸的往下拉着,看上去没有女性应有的流畅身体线条,就像两个用旧了的麻布口袋,托着拳头大小的两团粮食挂在那里。
这是刚才女人脱衣服时候郑康尧看到的一幕。现在,就算想看也看不到了。
她想干什么?
脱衣服吗?
就算天气再热,这样的举动也太过了。而且还把衣服给撕裂了……有那么热吗?
郑康尧抽了抽眼角,他脑子里忽然生出一股不妙的念头尼玛的,这女人该不会是脑子有毛病,自己运气不好,遇到了间歇性精神病患者了吧?
前面刚好到了十字路口,红灯亮了,女司机用力踩下刹车,被强行束缚的轮胎在地面上拖出长达数米的黑色的痕迹,同时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她没能控制住车速,车头“咣啷”一下撞上了前面那辆“长城哈弗”的屁股。
郑康尧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觉得脑子不够用,也忘记了肥胖口臭的女司机上身近乎全裸,下意识地抬起手,指着挡风玻璃:“你……撞车了。”
前面那辆“长城哈弗”车门开了,车主从驾驶室里走下。因为是路口,相邻三条车道都被车子挤得满满当当。很多人落下车窗看热闹,还有人干脆趁着红灯的时候推开车门走下来,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郑康尧发誓:自己永远不会忘记胖女人此时此刻冲着自己展示出邪恶微笑的那张面孔。
是的,绝对很邪恶。
她像是突然得了失心疯,推开车门,就这样毫无遮挡跑了出去。两条胖乎乎的胳膊在空中挥舞,又招摇,又风光。黑色弹力裤裹着肥肥圆圆的屁股,像两个被挤压在一起的黑色皮球,郑康尧看得目瞪口呆。
他脑子里很自然的冒出这样的念头:这女人身上那件被撕裂的衣服,肯定会随着如此富有张力的动作松开了领口,让所有人朝着那个方向的人都能看见。
“强健(奸)啊!”
“救命啊!”
“谁来帮帮我啊?”
一个女人就这样跑在街头狂呼乱喊,想不引起别人注意都难。一时间,跑过来好几个人,都是男的,也有不少女的从远处赶过来。为首的男子好像也是个司机,郑康尧之前看到他从一辆老款“捷达”车里走下来。女司机身边很快出现了一个围拢的人群,她站在里面声嘶力竭高声尖叫,抬手朝着这边挥舞,死死指定这里……天知道她究竟跟那些人说了什么,但是郑康尧用脚趾头也能想到,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话。
他本能的感觉情况不妙,可是愤怒就这样油然从体内升起。尼玛的,老子什么也没有做,我怕什么?
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往往只有几秒钟的区别。愤怒的情绪很正常,只是顷刻之间就灰飞烟灭,变成了强烈的恐惧感。就在郑康尧完成了思维转换,推开车门走下来,想要迅速离开的时候,他发现已经晚了十几个男男女女簇拥着衣衫不整的女司机走到面前,把自己团团围住。
除了郑康尧,谁也没有发现女司机眼睛深处闪过的那一抹狡猾。天知道她眼睛里流出的那些泪水是不是风油精的驱动产品,可是在这种时候却发挥了极其重要的辅助作用。她的嚎哭声听起来就像猫头鹰在叫唤,明显带有抓住了死老鼠,正准备大吃一顿的亢奋快感。
“就是他!就是这个不要脸的糟老头子想强健(奸)我。他上了我的车,趁着我在红灯路口停车的时候,就伸手过来摸我的胸部,还撕我的衣服。”
“他说他就喜欢我这种类型的女人,还说他是什么大学里的教授,让我以后别开出租车了,就跟着他一起过,他养我。”
“他还给我看了他的身份证,说他姓郑,要我直接开车跟他去酒店。”
真正是群情激涌,所有人都用不善的目光盯着郑康尧。他站在那里愣愣地听傻了,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突然间会变成这个样子。
“草拟吗,你这个不要脸的老杂种!”
拳头就这样毫无预兆飞了过了,不偏不倚砸中郑康尧的右面脸颊。指骨关节非常坚硬,把郑康尧打得生疼。他惨叫了一声,想要朝着拳头袭来的方向看清楚究竟是谁,却看到好几个彪悍的男人怒视着自己,更多的拳头朝着那边狠砸过来。
第五百零九节 怎么全世界都在与我作对?
警察总是来的很晚。
说句公道话,这真不是他们故意拖延,而是一帮人酣畅淋漓暴打了郑康尧后,这才有人想起应该打电话报警。这里是交通要道,又是十字路口,各种车辆很快就被堵了个水泄不通。前面的车不走,后面的司机肯定要下来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
那个胖胖的女司机很会装模作样。她蜷缩着身子站在那里哭个不停,悲惨凄切的样子,很快引起了大批女性围观者的关注。她们纷纷围着她,用温和的语句劝慰着,拿出纸巾给她擦脸,还有人从旁边递过来矿泉水……女性之间很容易因为这种事情引起共鸣,关于女司机悲惨遭遇的故事,就这样口口相传,像风暴一样在越来越多的围观人群中释放开来。
“你是说,有个老头打车,那姑娘是司机。老头上车以后就对人家姑娘动手动脚,还把人家的衣服给撕了?”
“尼玛的,居然有这种不要脸的老杂种。打,往死里打!”
“我也上去看看呢,揍那个不要脸的老杂种几拳。那个……你们把圈子挤紧点儿,暂时先别让警察过来。码的警察来了就打不成了,他们会把人带回派出所。趁着现在警车被堵在后面,争取把老头打成半身不遂。”
“把他下面不该有的东西割掉扔了……”
郑康尧感觉自己的面部正在肿胀,他像受伤的蛆虫一样蜷缩着身体,双手抱住头部,躺在地上嘶声惨叫。其实这些人下手很有分寸,打归打,要害部分却没有挨上几拳。“杀人偿命”的道理人人都懂,只是义愤填膺都觉得看不过眼,都想过来伸张正义……一只只脚在郑康尧身上踩来踩去,他感觉浑身上下被踢了好几百下。就像一只在人群里奔跑的皮球,无论是谁看见都会上来猛踢几下。骨头都要断了,说不定已经断了。
依稀之间,郑康尧听到了警笛声。可是没有用,围住自己的那些人丝毫没有散开的意思。拳头和鞋子落下的速度比刚才更猛了,有好几下踢中了自己嘴唇,皮肤破开,流出鲜血,嘴唇迅速肿胀,牙齿也掉了几颗。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透过抱住头部的手臂缝隙,郑康尧看到周围有很多人拿着手机,正朝自己这个位置拍摄。
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费力地挤进人群,他们高声制止了那些人,很多人就此退了出去,离开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即便是最敏捷的老鼠也自愧不如。一名警察把半死不活的郑康尧从地上搀扶起来,他满脸是血,原本干净的白衬衫上密密麻麻全是鞋印,肿起来的面部使郑康尧看上去仿佛胖了很多,他疼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甚至就连张嘴这种简单的动作,都会牵扯肌肉钻心的疼。
女司机在几十个爱管闲事的女人簇拥下走过来。天知道她哪儿来那么多的眼泪,直到现在还抽抽搭搭哭个不停。身上披着一件黑色外套,也不知道是哪个见义勇为者送给她的遮羞物。警察走到她面前,打开记录本,按照程序提了两个问题,不等女司机开口说话,旁边的一大群女性围观者纷纷如鸭子般“叽叽喳喳”叫了起来。
“警察同志,是那个老头先动的手。他上了人家的出租车,张口就说要带着这个小姑娘去酒店开房,被拒绝了就恼羞成怒,直接撕了人家的衣服。”
“真正是老不要脸啊!也不自己撒泡尿看看是什么模样,怪不得没人要,连强暴这种手段都能用上,这算是什么狗屁的大学教授?”
警察听到这里不由得愣住了:“你说什么?谁是大学教授?”
说话的是个六十多岁,头发花白,身板却很硬朗的老太太。她明显是在护着女司机,挡在她身前,抬手指着郑康尧,连声怒道:“就是他!他自己跟人家小姑娘说了名字,还有工作单位。”
说到这里,老太太转过身,和颜悦色问正在抽泣的女司机:“小吴啊!这老不死的说他叫什么来着?”
女司机四十多岁了,被老太太叫做“小姑娘”也不为过。她止住哭声,抬起头,用倔强不屈的目光盯着对面,恨恨地说:“他说他叫做郑康尧,还拿出身份证给我看了。他说他是沪州美术学院的教授,是国画系的系主任,家里有好几套房子,有得是钱!”
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再次因为这几句话产生了不亚于核弹爆炸般的轰动。
“沪州美术学院?没想到还真是个大学教授啊!”
“这年头的专家也就这样了。尼玛的只要有个身份就能算是专家,教授什么的素质也太低了,我看这老家伙恐怕是憋久了,随便见到一个女人就想着要凑过来。其实只要愿意花钱,去夜总会里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偏他对一个出租车司机动手……啧啧啧啧!见过色鬼,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老色鬼!”
“你还别说,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怀疑是不是这女人在胡说八道。现在听听应该不是。要是那个女人无理取闹,故意陷害,怎么可能连人家名字和工作单位都能说得一清二楚?”
“就是!刚才下手轻了,应该再打重一点儿才对。”
乱哄哄的现场根本不可能办案。警察没办法,只好带着郑康尧先上了警车,把车门关好,否则越来越多的人肯定会把他活活打死。然后呼叫增援……等到离开现场,把女司机和郑康尧带回派出所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个多钟头。
按照正常程序,笔录必不可少。
没有了庞大的围观人群,郑康尧也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身份定位。虽然身上的肌肉肿痛,他却丝毫没有轻易了结的意思,怒视着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年轻警察,高声提出各种要求。
“你们不能包庇罪犯。明明是她诬陷我,凭什么要把她也带到这里?你们这样不对,应该直接把她送进监狱。”
“为什么不把打我的那个人都抓起来?他们就在现场,你们是怎么做事的?当时不管,现在人都走散了,你们把我带回来有什么用?”
“你们应该好好查查那个女人的身份,看看她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现在不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我要打电话叫我的律师过来。”
非常的傲慢,非常的不屑一顾。郑康尧狂傲的神情惹得警察一阵厌烦,于是将手里的笔放下,对他冷冷地说:“随便你。要是不愿意做笔录就算了。顺便说一句,这里不是你家,不是什么事情都得听你的安排。”
郑康尧怒视着他:“你这是什么态度?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我记下了你的警号,回头我就投诉你。”
年轻的警察看了他几秒钟,冷笑着摇摇头,站起来走开。
……
事件需要时间才能产生发酵效应。
郑康尧很快发现,自己变成了全国皆知的人物。
在这个时代,网络成为了信息传播最为迅速的帮凶。即便是坐在家里足不出户,也能对天下事了如指掌。不到二十四小时,“沪州美术学院教授当街侮辱出租车司机”之类的新闻在网络上铺天盖地到处都是。矢口否认是没有用的,现场为围观群众纷纷将手机拍摄的图片与视频上传,各种版本都有。好事者们甚至连当时出警的警车与警察也拍了下来,面对网络上汹涌的议论风暴,沪州警方不得已,只能出了一个警情通报,将当天发生的事情做了简单描述。
这其实就是一起简单的民事纠纷。
郑康尧发现整个世界都在与自己作对。
学院领导找到自己谈话,话说的很直接:老郑,你上了年纪,身体不好,院里考虑到你的实际情况……这样吧!你先休息休息,过段时间再来上班。
家里乱成一锅粥,鸡飞狗跳。老妻整天指着自己骂,无论怎么解释都没有用。儿子女儿看待自己的眼神也带有另类色彩,天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还有朋友和熟人,平时遇到,他们全都脸色怪怪的,看待自己像是看待外星球来的人形妖怪。
有句话说得好:网络新闻的热度,通常只会保持七天左右的时间。
不多不少刚好到了第七天,沪州警方派人来到美术学院,带走了郑康尧。
这一次的动静很大,虽然警方没有将信息公开,还是有很多人从别的渠道知晓了内幕有个女人去派出所报案,声称郑康尧要自己陪他睡觉,却没有给钱。
消息出来,所有人都炸了。
更多的“内幕”被公开:郑康尧与那个女人谈定的价钱是一千块,完事以后却翻脸不认人,一毛钱也不愿意出,还趁着那女人洗澡的时候,迅速穿好衣服溜出了宾馆。女方也是气不过,想也不想就去派出所报案,还拿出了铁一般的证据,绝对不容郑康尧抵赖。
那是一条沾满了精业(液)的女式内裤。她请求警方进行生物鉴定。等到结果出来,确定就是郑康尧的。
第五百一零节 看守所
谢浩然找了个时间,去了趟沪州看守所,见到了被临时拘押的郑康尧。
这是一个特别安排的房间。只要给够了钱,就能满足一些特殊要求。比如屏蔽监听等等……当然监控摄像不能少,两人之间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没有使用电话,只能通过玻璃中间的小孔进行对话。
郑康尧比在平陵的时候老了很多。头发几乎全白,脸上的皱纹也越发密集。他注视着坐在对面的谢浩然,发出疑问:“你是谁?”
谢浩然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谢浩然。你可能没听过我的名字,但你一定认识我的老师。”
郑康尧怔了一下:“你的老师是谁?”
“中央美术学院的苏恒联。”谢浩然双手摆在桌面上,两只大拇指互相拨动着。他注视着郑康尧脸上的神色变化,认真地说:“就是被你陷害,差点儿埋在石窟里活活死的人。”
郑康尧脸色骤变,只是他的心理素质不错,迅速调整情绪,在短短几秒钟内很快恢复正常,摇摇头,非常严肃地正色道:“苏恒联我当然认识。但我听不懂你说话。什么陷害?什么埋在石窟里?你到底什么意思?”
谢浩然叹息着摇摇头:“到了这个时候,否认有意思吗?郑康尧,你以为我是吃多了撑的,还是时间太多闲的无聊,才会跑到这里对你说这些话?呵呵……我可以告诉你,这段时间发生在你身上的所有事情,都是我安排的。”
郑康尧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些。他不由得浑身肌肉一僵,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你从平陵飞沪州那天,下飞机以后,那辆出租车是我安排的,那个女司机也是我们的人。处心积虑想要对付你,当然要让计划严密一些。就算你当时没上那辆出租车,还会有第二辆、第三辆、第四辆……总之你无论如何也避不过去,就算你不选择出租车,搭乘地铁,同样也会遇到类似的事情。有人跟着你,在地铁上会出现你骚扰女乘客的小故事。简单而老套的桥段:你摸女孩子的屁股,人家会报警,你还是一样会被很多人围上来痛打一顿,然后送进派出所。”
郑康尧死死盯着谢浩然。如果不是有防弹玻璃在中间隔开,他现在肯定会跳过去,狠狠撕烂这个陌生年轻人的嘴,把他的眼珠子硬生生抠出来。
“就算你不坐车也不上地铁,走着路回家,路上还是有人在等着你。“非礼妇女”是一种肮脏行为,也是最容易引起公众关注的事情。没人会相信这是故意针对你设下的陷阱,因为无论你走哪一条路,她们都能清清楚楚说出你的姓名和工作单位。这就是设局的高明与低劣对比。说谎话的最高境界就是“九句真话带一句假话”。用在你郑教授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呵呵!你觉得你能算是全国的新闻人物吗?姓郑的,你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要不是我花钱让各大网站发布关于你的新闻,你以为光是这点儿事情,你就能上全国热搜?还能成为长时间保持热度的重点新闻人物?”
郑康尧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他听得脑子里全是恐惧,后背上直冒冷汗:“你……你想毁了我?”
谢浩然冷冷地直视着他:“你这种人是不要脸的,从根子上毁掉你的名声,对你来说就是杀伤力最强有力的武器。还有,什么叫“毁了你”?你怎么不想想你对我老师做过的那些事情,还有我的那些师兄师姐,如果不是我得到消息,及时赶到平陵,恐怕直到现在也没人发现他们被埋在沙子底下,早就被活活饿死。”
更多的冷汗从郑康尧额头上渗出来。他的两只手死死攥成拳头,捏得很紧,骨节把皮肤高高绷起,一片青白的颜色。
他不喜欢苏恒联,从很早的时候就对这个人产生了厌恶心理。
“同行都是仇人”这句话说得一点儿也不错。“国画大师”的名头郑康尧从很早的时候就拥有。这是一个真正的金字招牌,而且自己师从徐悲鸿弟子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美丽光环随时带在身上,无论走到那里都有无数的人敬仰。就像武侠小说里名满江湖的高手,无论遇到任何纠纷,只要报上名号,对方要么退避三舍,要么化敌为友,转眼间杀气变笑脸,还双手奉上丰厚的金银,送上自家美丽的侍女。
郑康尧一直认为只有自己才能算是国画大师。像苏恒联那种古板守旧的家伙,根本无法与自己相提并论。然而事情不可能随着自己的主观意愿发生变化,苏恒联的支持者很多,在美术界的影响力也很大。有时候两个人遇到了,即便是场面上的客气,郑康尧也不得不做做样子。
这次在平陵修复壁画,突如其来的沙暴就是最好的机会。郑康尧没有提前策划,他也没有想到金恒芳会来到考古现场进行通知。然而意外与想法就这样从脑海里冒了出来:苏恒联呆的那个石窟,郑康尧进去过,知道那里面因为磁场的缘故无法接收手机信号,电话根本打不通。而且苏恒联是个认真的性子,手上的事情如果不做完,就绝对不会停下来休息。正常情况下,他带着弟子都要工作到每天送餐车来了以后,才会从石窟里出来……郑康尧觉得苏恒联极有可能没有接到手机短信天气预警,如果利用这个机会,不让金恒芳对他进行通知,那么沙暴就会把苏恒联等人困在石窟里。
郑康尧从未想过要亲手杀人。那样做的风险太大了,而且根本没有必要。借用天公之手干掉苏恒联是最好的办法。而且还能做的天衣无缝,无人能够察觉。即便事不可为,后来被人发现,自己也可以轻轻松松把责任推到金恒芳身上。毕竟她才是真正的通知者,只要没有第三个人在场,没有人证明,谁能指责说是我的错?
动动嘴皮子就能让几个人死去,这样的感觉真好!非常棒!
当谢浩然说出“我的老师是苏恒联”这句话的时候,郑康尧就明白:苦主找上门了。
即便是到了现在,他心中仍然毫无畏惧:就算你知道了所有的秘密又能怎么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就是想要诱使我跟着你的思路说话,偷偷用手机录下来,拿出去当做证据。哼!就你这种毛都没有长齐的年轻人想要跟我斗,你还嫩了点儿。
所以,才有了那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可是对方接下来的话,彻底打破了郑康尧的思维防线。
自己最近遇到的这些事情,竟然全部都是他安排的?
谢浩然注视着他,淡淡地说:“其实,我还为你准备了一些别的事情,只是暂时还没有用上。呵呵!郑教授你老虽老,精力却很旺盛啊!你对女人方面的需求很强烈,还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你的几个女学生都被你骚扰,还有人拿到了包括精业(液)之类的证据。我原本打算以你为男主角,制作一段视频发到网上,相信会有很多人愿意花钱购买,好好欣赏一下郑教授你在床上的威猛雄风。可惜……用不上了。”
郑康尧一张老脸上皮肤酥浮,他被气得浑身乱颤。抬起手,隔着玻璃,指着谢浩然连声怒道:“我……我要去告你!我要找警察抓你!”
谢浩然丝毫没有想要与他争辩的心思,脸上挂着讥讽的嘲笑:“好好享受在看守所里的美好人生吧!你这次的事情是躲不掉的,虽说没有达到量刑的程度,却也足够你在里面呆上一段时间。郑教授,别说我没有提醒你,我在里面给你安排了好几位格斗教练,都是在里面排得上名号,响当当的人物。他们下手很有分寸,不会把你打死,可是半身不遂什么的,那就绝对少不了。”
郑康尧眼睛里全是恐惧,望着谢浩然,仿佛看见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你……你敢……你不能这样做。”
谢浩然笑吟吟地看着他:“我跟你打个赌:要是你能好手好脚,完好无损的从里面出来,我会登门拜访,向你磕头认错。所以,你先做好全身骨头碎掉的思想准备吧!里面那些人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我错了!”郑康尧反应很快,思维逻辑转换得也很快。他猛然扑到桌前,双手死死巴住防弹玻璃,不顾一切连声叫喊:“我向你的老师苏恒联认错。求求你,让我见见老苏。”
谢浩然坐在那里没有动,他右手摆在桌上,侧着身子,平静地注视着郑康尧:“我曾经给过你机会。在平陵市警察局的时候,如果你能老老实实把事情说出来,也不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停顿了一下,谢浩然继续道:“其实在对付你这个问题上,恨你的人可不少,不光是我一个。”
第五百一一节 色彩
“还记得金恒芳吗?她可是被你害惨了。现在工作没了,原本谈好的结婚对象也吹了,整个人精神状态很糟糕。金家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你。其实想想也很正常,换了别的父母,看到自家闺女被人害成这样,你觉得谁会放过那个害她的家伙?”
看着被防弹玻璃隔在对面的郑康尧,谢浩然淡淡地说:“我可以给你透露一点儿消息:金恒芳的表哥上周就到了沪州,昨天在地铁三号线的一个站点打伤了人,就在这几天会进看守所。金家的人在沪州这边也有关系,他会跟你进同一个看守所。那个人是练散打的,听说在平陵市的省级比赛里得过亚军。”
郑康尧的眼睛里密密麻麻全是血丝:“你们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啊!我求求你,帮帮我!”
谢浩然冰冷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别再想什么国画大师的事情了。不管你承认还是不承认,反正平陵那边的事情已经出了,书面材料我也准备好,今天上午就派人送去了国家美术协会。嘿嘿嘿嘿……你觉得被关进来就没人追究责任了吗?你想的也太简单了。郑教授,我会派人盯着你,去法院告你。我手下可是有着一个专业的法律团队,咱们明的暗的路子都来,就算法院那边不能判你有罪,我也会把你告得倾家荡产。你就别想着继续在美院里当什么教授了,我估计你在这座城市里也呆不下去。从看守所出来以后,每天都会有不同的女人去你家里闹,找你的麻烦。我倒要看看,你家里人会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郑康尧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从未想过某人会以如此狠辣的手段对付自己。谢浩然说得平平淡淡,可是这些事情确实如此可怕。尤其是女人……无论出租车女司机,还是那个自己从未见过,却把自己弄进了看守所的女人,都让郑康尧感到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无法控制,可怕到极点的一股力量。而且她们不打算就这样放过自己,以后和未来,麻烦还会源源不断。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声音在颤抖:“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谢浩然注视着他:“你想要我的老师去死。你觉得,我怎么可能放过你?”
郑康尧听见自己发出软弱无力,结结巴巴吧,带着哭腔的声音:“可是……我没有……苏恒联……他……他还活着,他没有死啊!”
谢浩然笑了:“谁能保证你不会还有下一次?你都这样做了,而且做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有一个认识的人每天都在绞尽脑汁盘算着怎么弄死我,这是何等可怕的事情。与其让我成为你谋算的目标,还不如我趁早下手,先让你好好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
对付郑康尧的事情,谢浩然对谁也没有说。从计划到实施,几乎都是廖秋全程负责。说起来,真正的主谋其实还是廖秋,可如果没有势力庞大的药神院做后盾,能够及时调用分布在各地的人员物资,廖秋的计划是否可以实施,还是一个未知数。
沪州这边的事情结束,谢浩然搭乘班机返回燕京。头等舱很空,这一排只有他与贺明明两个人。后面的客舱只坐了一半,没有乘客想到向空乘人员要求升舱。
冷气开的有些大,贺明明要了一块毛毯盖在身上,她把头靠在谢浩然肩膀上,轻轻地说:“你应该买一架专机,放在燕京机场备用。”
谢浩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次的事情给他提了个醒,原本在这方面没什么感觉,等到临时需要用上,才觉得束缚太多。
“你看着办吧!”刚说完这句话,谢浩然忽然想起了什么:“等等,你的意思是,在机场租用一个停机位置?”
贺明明点点头:“费用还是很高的。综合计算下来,使用费肯定超过了飞机本身。另外就是空乘服务组和机师。其实这种事情国内国外都一样,购买飞机只是一次性投入,使用起来的花费却很高。”
“买吧!这方面你比我有经验,而且你一向看得很准。”
……
美术学院里的课程安排不会因为个人行为改变或中断。谢浩然第二天走进教室的时候,发现原本摆在房间正中的拉奥孔石膏像已被推到墙边,正中的平台上铺着深蓝色布料,上面摆着几只陶瓷罐子,还有十几个大小、品种不等的蜡质水果。
这是很常见的静物摆放,也是色彩训练课程里必不可少的环节。
方玉德还是很不错的。谢浩然在平陵的时候,就接到他打来的电话,告诉自己回来以后就准备色彩课程所需的各种工具。走进教室,与熟识的同学低声打着招呼,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放好画架,在画板上固定纸张,从外面卫生间里打来半桶清水……做好这些准备工作,时间也过去了近十分钟。
一切都很安静,在这样的环境里,无论做什么都可以。但是有一个前提:声音必须压得很小,不能影响其他人。
苏火山走到谢浩然身边,冲着他友好地笑笑,看着他拿起画笔,在调色盘里蘸着颜料,在洁白的画纸上用淡蓝色线条勾勒图画基本框架。
“我看你怎么整天忙忙碌碌的,连上课都不来。”胖胖的苏火山低声抱怨。
谢浩然构型的速度很快,把画笔在水桶里搅拌清洗,蘸着一笔调和过的赭石色,偏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没办法啊!遇到事情总得解决了才行。”
说着,画笔舞动,在纸面上迅速涂抹开来。
吕婕侧转身子,朝着这边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说,转过头,在自己的画纸上专注进行着。她现在已经成为徐连伟的关注标杆,看到她如此平静,徐连伟也懒得对谢浩然加以评论,何况色彩不比素描,一旦画错就很难修改。他的注意力几乎全部集中在纸面上,难得分心。
与谢浩然之间低声进行着没什么营养的按交谈,苏火山的惊讶也随着他的画作进度不断提升。
很意外,谢浩然的色彩功底能力与他的素描呈现出强烈对比。技艺上只能说是普通,但是他对不同颜色之间的理解很特殊,走得根本不是传统路子。他省略了“先淡后浓”的基本作画过程,厚重的颜料就这样一笔又一笔抹了上去。
苏火山很是意外地张开了嘴:“老谢,你这是仿梵高的技法啊!”
谢浩然偏头看了看他,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喜欢梵高。”
他不喜欢伦勃朗,也不喜欢提香那种细腻的风格。强烈笔触从一开始就是谢浩然模仿的轨迹。他知道自己的能力长短,清清楚楚明白,那种如照片般细腻的绘画风格无论如何也学不会。写实派需要深厚的基础功底,这恰恰是谢浩然最欠缺的部分。当然,他的时间比其他人多得多,假以时日,也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候,谢浩然会画出一幅细腻程度堪比照片还要真实的作品。可是现在,他等不了那么久,也没有那个能力。强烈笔触与色彩对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写实重要得多。尤其是在边境线上走过一遭,跟着那些士兵亲历过生死,谢浩然觉得细腻婉约的画风正在远离自己。
我需要强烈如男子汉般的刚硬。
我需要炽热如火焰般的烈度。
我需要用画笔和颜料直接表达意境的作品,让第一眼看到画幅的人明白:这是什么!
苹果就是苹果,不是像毕加索抽象派那种需要思考,需要长时间透过画卷去对内容进行想象的另类物质。一个圆,大块的色彩堆积,强烈的明暗差异,这就够了。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毫无秩序,毫无根据的随手乱画。否则,连涂鸦都算不上。
色块与笔触之间的区别很明显,前者是涂抹形成的渐变,后者则是一笔又一笔接连不断形成,依靠色彩区别构成的明暗区域。梵高的作品之所以在生前无人问津,是与那个时代的主流画风格格不入。可是人类文明毕竟在进化,在他死后更多人理解,并且喜欢上他放荡不羁,另类的写实风格。而这些,恰恰是谢浩然在顿悟中所产生、明白、理解的东西。
按照惯例,方玉德会在每天上午十一点,也就是临近上午下课的时候来到教室,对当天阶段性的作业进行点评。
今天他走进教室的时候,看到了坐在画架前,侧对着房门的谢浩然,也看到包括班长牛萍在内的十几个人都聚在那里,站在谢浩然身后,看着他作画。
学生们给方玉德让出一个位置,他注视着谢浩然的这张画,觉得很是惊讶:“没想到你居然喜欢这样的画风,技巧也运用纯熟。老实说,你是不是之前画素描的时候故意留了一手?”
谢浩然停下手中的笔,转过头冲着方玉德笑了笑:“怎么可能。你这也太抬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