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终乐章VI
用闪光术躲过一连串冰锥,洛伊还未来得及举起魔杖,耳旁就突然升起高温。
炽热的火焰如同提前埋伏在这里等他一样,算计的恰到好处。
他来不及说脏话发泄不满,慌不择路地抓起一面冰墙挡在身侧,试图隔绝这股烈焰。但紧接着冰墙被火舌吞没,高温炙烤中水汽大作,炽热的白雾将交手的两人笼罩在内,完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这样一来,即使德列斯和薇薇安游刃有余,也给不了他任何帮助。
一切都被路西安牢牢掌控在手中,从几分钟前他的攻势被薇薇安挡下开始,他就在提防这一切了。
被白雾包裹的刹那,洛伊预料到攻势会如潮水般到来,可实际发生时仍然被吓了一跳。
“嘭”
火焰中似乎藏着其他术式,否则爆炸不会如此剧烈。冲击力让无法使用闪光术的年轻人被撞得七荤八素,即使有法师盾保护,他的五脏六腑还是如同位移一般。
在路西安这样战斗经验丰富的法师面前,洛伊就像个毫无还手之力的沙袋。
还真是丢人啊……
胃里一阵翻滚,洛伊有些想吐。
两人相比,毫无疑问他的经验处于劣势,可他也有对方无法比拟的优势。
比如说元素操控。
某种意义上他才是真正的法师,对方不是。
强忍着恶心站起来,洛伊也被打出了火气。他索性不再隐瞒什么,伸手一抓,感知线操控着无处不在的水元素凝结成霜,一瞬间将白雾澄清,与此同时浓缩成八面带着钉刺的寒冰盾牌,悬浮在他周围。
路西安发出一声轻咦,他没想到对手能在自己调动了周围所有元素后使用这些“剩余元素”,而且也没有任何施法的迹象。
即使这只是一个类似幻术的精神空间,可也依旧完美投影了现实身体的实力,就连与魔网联络的迟滞感也没有改变,他很好奇对方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不过好奇归好奇,战斗中他不会有丝毫分心。
他明白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开始,对方认真起来了。
……
两人在上面打得火热,下面也是捉对厮杀,好不热闹。
这其中最头疼的莫过于巴里,因为一个意想不到的对手找到了他。
德里奇。
事实上,从与塞缪尔一同征战地下城开始,他就把贫民窟外那件事抛在脑后了,毕竟被他羞辱过的人何止成千上百,如果将他们每个人所谓“仇恨的宣誓”都记在脑子里,那巴里大人的脑子还有多少余地来记住那些漂亮姑娘的身材和脸蛋?所以德里奇找上门来时,他才有些迟钝的回想起这一系列事。
似乎,这正是一切的开端:听证会,决斗,报社,禁闭……可以说自己与这小子的恩怨正好是沐言在学院声名鹊起的开始。
于是巴里又回想起了对方带给自己的耻辱,就如早就痊愈的伤疤被再一次揭起。
“上次是那家伙救了你,这次别指望其他人。”
巴里收起法杖,活动着手脚,他打算给对方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只要不是致命伤,就不会被送出地下城。既然如此,那他有一万种方法让对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德里奇同样握紧了拳头,他在一场场生死之战中磨练出的骨头也该派上用场了。
同样,他也在感谢地下城的特殊机制,如果不是致命伤,对方就不会被送出地下城。
两个怀着同样心思人背负着各自的荣誉,同时开始加速,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各自向前奔跑,宛如两头愤怒的公牛,抛却了任何花哨的技巧,就像两块肉,结结实实撞在了一起。
咔嚓——
即使在无处不在的爆炸和声波中,这一道清脆的响声也是那么悦耳。
紧接着人影分开,巴里发出一声杀猪般凄惨的哀嚎,捂着肩膀倒了下去。
比骨头硬,是他输了。
两人碰撞的一刹那,德里奇稍稍将身体扭转,将所有力气汇聚在一点,这是他在一场场堪称单方面蹂躏的战斗中总结出的求生教训,已经深入骨髓,毕竟往往给他的机会只有那么微不足道的数秒。而正是这一瞬的改变让这场碰撞刚一开始就宣告结束。
如果单从“挨揍经验”上来比较,那德里奇至少是大师级,而巴里这样养尊处优惯了的少爷就是入门级。肩胛骨的碎裂并不至于让他完全丧失战斗能力,但刺骨的疼痛让他现在根本顾不上关心那些,更别提德里奇还如狗皮膏药般黏了上来,狠狠抓向巴里受伤的肩膀,碎骨头在肉里被揉搓的感受简直痛彻心扉,巴里的声音一阵赛过一阵高亢。
他这一惨叫,周围的狗腿子浑身一个激灵,相继涌了上来。
然而带了朋友的不止巴里一个,见状德列斯使了个眼色,兄弟会的一票刺客齐刷刷出现在两人身前,组成一道人墙,将巴里的狗腿子拦在了外面。
大家都清楚两个人的恩怨,现在非常乐于看到这种局面。
趁着这阵功夫,德里奇又一拳挥过去,砸掉巴里几颗门牙,接着双手掐着他的粗脖子将其拎起来,上前半步,抱住脑袋,身体稍稍跃起十几公分,狠狠磕在地面上。
“嘭!”
这一声听着都觉得后脑勺疼。
巴里早就放弃了抵抗,他期待自己被摔得彻底失去意识,由此传送出地下城。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超乎他的预料,他现在无比清醒,甚至比平时还要清醒!以至于痛苦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而且脑部遭到这样的重创,按照濒死保护他也应该被送出去,可事实却是他在挨打的同时,空气中的某种因子竟然在飞快地治愈他……
更该死的是,它们只在治愈影响自己性命的伤势,比如脑后磕出的血窟窿一瞬间痊愈了,又比如眼前这个疯子差点活活掐死他,可一个瞬间他又能呼吸了……唯独带来疼痛的伤势没有起色——肩膀的碎骨头没被接上,脸上依旧高高肿起,不能视物,五脏六腑在重击下仿佛移位,皱缩成一团,连起身都做不到……
该死,这下子我该怎么办?
巴里想呼唤塞缪尔或路西安救自己,但他没机会开口。德里奇正如发了疯似的在自己身上宣泄愤怒,这小子的拳头上滴着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不行,我要离开,我要回家,我不该来这儿……
他疯狂在心中呼唤。
“让我出去!”
“离开地下城!”
“离开塞拉芙!让我走啊!”
“混蛋啊啊!放我出去啊!”
然而,所有的呼唤都石沉大海。他没来由想起那些肌肤娇嫩如羔羊的少女,她们因为痛楚和折磨而哭嚎、在地下室逃窜时的呼唤也是这样石沉大海……
一丝恐惧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我该不会……被活活打死吧?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刹那,巴里感到一瞬间手脚冰凉,仿佛溺水者一样喘不过气来。
然后,
喀嚓——
仿佛什么东西碎了,剧痛骤然来袭,世界也有一半陷入了黑暗。
“啊啊啊——我的眼睛!!”
是眼睛,眼睛被那家伙一拳砸烂了。他能听到德里奇宛如野兽般的嘶吼声,他下意识举起双手,试图保护自己。
咔嚓——
这次是骨头碎了,同时因为没能挡住这一拳,巴里的世界完全陷入了黑暗。
陡然失去光明,恐惧被放大了无数倍。黑暗之中,巴里开始不可避免的胡思乱想,耳畔传来的声音与身体上的痛楚一齐涌来,相互加成之下又被放大了数倍。
黑暗中,德里奇的攻势仿佛更凶猛了!
“这一拳为了朱迪!”
“这一拳为了我自己!”
“这一拳为了那些被你折磨过的女孩!”
拳拳到肉的声音连成一片,巴里尽可能蜷缩成一团,却还是无法避免被击中要害。他疯了似的在内心哀嚎,高喊……
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快放我出去啊……
让我出去啊……
他的哀求没有起什么作用,相反,层层恐惧之下,漆黑的世界里仿佛出现了无数道身影,她们无一例外赤裸着身体,身上伤痕累累,脸上带着泪痕,但目光里饱含怒火和怨毒,像行尸走肉般朝自己挪着步子。
别过来……
别过来啊!
巴里慌乱地逃跑,然而即使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还是不能避免双方的距离一点点被缩短。
终于,一只冰凉的手攀到他的身体上,再然后,她们争先恐后地涌过来,如食腐的乌鸦,撕扯着他的皮肉。
……
“砰”
一声巨响后,两名战斗在一起的法师各自分开。
洛伊断了条胳膊,路西安半截法袍被烧焦,看似后者占了上风。
但考虑到从战斗一开始就是一面倒的局势,后来到底谁处于优势也不难猜想。
“我输了。”
路西安朗声道,丝毫没有懊恼和悔恨,相反,眼里还带着浓浓的战意。
“再打下去我难逃败局,如果后续有机会的话,我想和你真正来一场比试,并非在‘地下城’,而是在法师角斗场。”
洛伊笑笑,“阁下是忙着去庆典吗?看样子被我耽搁了不少时间。”
“是,我本以为会在十分钟以前结束。”
“那……恐怕你要缺席了。”洛伊凝聚水元素缓缓治疗着伤势,看向脚下的战场。
除了巴里彻底失去意识昏死过去以外,其他诸多负伤者倒在地上,脸上无不带着浓郁的疑惑。
“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在这件事画上句号之前。”
路西安微微动容,呼唤“登出”无果后,他目光凝重了起来。
事情超脱了他的控制。
“你……不,不是你,是沐言。他动了手脚?你们要在庆典日上干什么?”
“庆典日,当然是庆祝帝国的诞生了。”
洛伊伸出手,元素隐隐在两人周围汇聚。
“我会庆祝卡洛林帝国的诞生,抹除‘神圣’两个字。至于学院以外的珈蓝人,或许在庆祝珈蓝的新生吧。”
第一百九十章 终乐章VII
贵族的彩车一辆辆驶入真理广场,围观的人群不时爆发出一阵阵喝彩声,当几辆明显大了一圈,宛如巨兽般匍匐前进的深蓝色彩车驶过时,欢呼声达到了顶点。
这几家在不少人看来都属于没落了的贵族,也不知他们从哪儿打造了这样壮观的彩车,竟然比为首的克拉克公爵家还大了足足一圈,简直如同传说中牧伊人最擅长的机械巨人一样。
有人在暗中炫耀自己知道的内情,说这群贵族接受了有钱平民的赞助,这才有此底蕴。
还有人为此咋舌不已,比如挤在人堆里的菲利普老师。他正向此行的女伴兼追求对象——水系魔法导师德温老师解释说这东西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当年因普尔人就是藏在这样的牧伊巨像中攻陷了曼巴城,后者笑着说他只是做斥候时留下来的职业病。
另一边已经入座的克拉克公爵也将感知摊开,仔细搜索这座巨大的彩车,但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索性将念头暂时抛在一边。
他抬起头,望眼西边,略微有些不安。
那是珈蓝学院的方向,可路西安还没到。
不止于此,塞缪尔、巴里……一系列议会家族的未来继承者们都没有出现。
其实最让他不安的还是沐言,那家伙到现在为止也迟迟没有出现。
最近法蓝城内的风云变幻他也感受到了,如果说这像洪水般积蓄的压力需要一个宣泄口的话,那选在今天就再合适不过了。眼下出现在国王身边的费洛殿下也在很好地说明这一点,眼尖如他,第一时间发现了后者手上的一枚戒指。
这枚戒指曾经出现在劳伦斯二世手上,是七百年前第一批六人议会为国王打造的庇护之物,历代传承下来。
立嗣这种事虽然不至于过问他们,但身为议会家族,最起码的知情权还是具备的,而这位国王陛下的胆子什么时候大到这种地步了?
盖恩不禁微眯起眼睛。
另外高塔的安静也很让他好奇,尽管国王身后站着两名主祭,可这么大的事以往都是让教宗来完成,此时只派来两名主祭,是不是太说不过去?
种种疑惑交织在一起,让一向习惯了把控全局的盖恩心中稍显忐忑,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但更多的是一种新奇,他有预感,自己将经历旧时代的结束和新时代的到来,自己的名字无论如何都会被后人记住——他希望那更多的是盛名。
随着欢呼声告一段落,历时半个小时的贵族入场宣告结束。处于帝国权力中心的公爵与侯爵们相继入座,剩下那些贵族即使坐拥大片伯爵领也只能恨恨站在外围,毕竟真理广场就这么大,还要留给国王足够的空间。
和往年一样,劳伦斯二世举起老树根模样的真理之杖。
无形的威严之下,广场上瞬间安静下来。
不需要任何人来指挥调度,不需要任何提前安排,一切都是自发的,不约而同的。
珈蓝人,即使腐烂了,堕落了,可在内心深处依然保留着对真理的敬畏。
那是他们从晨星的泥沼中挣脱而出的源动力,也是珈蓝人骨子里最圣洁、不可亵渎的一块净土。
就如这真理之杖,它不过是一截被使了永固法术的木头而已,是当年选址法蓝城的法师领袖随手折断的一截普通木头。它寓意平凡和永恒只有一线之隔,就像人类,生来平凡,却拥有无限种可能。明明最弱小,却有幸占据了洛坎最丰茂的一块土地。
“我们敬畏真理。”
“我们追求真理。”
“我们因真理而生。”
“我们为真理而死。”
国王高举着真理之杖,声音在魔法增幅下一圈圈传遍广场的角角落落。
今夜的国王看起来格外精神,仿佛他打心底里也认同这句话,而不像往日那样照本宣科。
可紧接着,他做出了一个令众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把真理之杖交到了费洛手里!
年轻的皇子与他的父亲不一样,他单手高举着真理之杖,身体站的笔直,就如一把出鞘的利剑般雄姿英发。
然后,他猛然转身,用力向下挥砍!
一片惊呼声中,真理之杖稳稳落在一名主祭的肩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显然费洛在落下时就已收力,可尽管如此,这位主祭还是在惊惧中被一股力量控制着径直跪了下来,他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一方面是被费洛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吓到了,另一方面……有人搞鬼!
可在众人看来,这就像一次突然袭击,主祭在慌乱中跪倒在地,拜服在费洛面前。
广场上再次陷入安静,数万人几乎一齐屏住呼吸。
费洛清冷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信仰历57年,珈蓝法师协会离开晨星之时,精灵夜语家族族长仙吉尔借高塔教宗之口,承诺会伸出援手。结果他们背弃承诺,协会苦等援军无望,十二名七环法师为断后先后自爆,为珈蓝的建立争得一线生机……
“而后三年间,数名精灵法师加入高塔,与失去高层力量的法师协会隐隐分庭抗礼,后者从此一蹶不振……
“信仰历114年开始,真理广场陆续增添了四尊雕像,是元素高塔四位“战死”的主祭。他们死于对灰之主玛济斯的围剿,清剿理由是‘亵渎神明’,至今为止都没给出任何具体解释。而后者,生前曾参与了全领域静默结界的修缮……
“信仰历179年,真理广场上十二位法师的雕像被更换为珈蓝学院历任校长,起初只有4座,随后逐次增长,安东尼·克拉克阁下为最后一人……
“信仰历74年,珈蓝学院魔法科的课本开始了每50年一次的‘更新’,涉及十二位战死法师的内容被陆陆续续更改,删减,最终只留下了他们的法术……
“信仰历91年,珈蓝图书馆的部分典藏被元素高塔借走,声称誊抄后予以归还,但至今都没有“誊抄完毕”。一年前,在晨星的高塔中发现部分典藏。
“信仰历478年……
“信仰历604年……
“信仰历……”
一字一句,一桩桩事件,都像是声泪俱下的控诉,又像醒世的洪吕大钟,声音一下下敲打在珈蓝人的耳膜上,振聋发聩。聆听者无不惭愧地低下头,拳头握紧又松开……
曾几何时,他们的父辈,父辈的父辈们还在追忆这段历史,还在告诫子孙不要忘了珈蓝人的传承……可转眼间,传承就已被磨灭,那些万万不该忘却的人被肆意抛弃,那些厚重的历史被涂抹,被轻薄,被虚无……
元素高塔的两名主祭浑身颤抖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他们在奋力挣扎。自诩白袍的实力让他们不甘心被区区一个皇子按压着,然而暗处却有一股力量制约他们,让他们无法站起来,更遑论反抗。
“……贫民窟已经没有人了。”费洛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个人,透露着悲戚之色。“老人、小孩,一个也不剩。”
“那些被你们瞧不起,被你们厌恶的‘贱民’,被高塔的人像献祭牲畜一样宰杀,将灵魂与肉体奉献给自己的神。然后,他们准备用这笔献祭得来的力量威胁、摧毁珈蓝,让每一个不愿成为信徒的人跪拜,臣服,献上忠诚与信仰,自愿套上项圈,成为被他们圈养的牲畜。
“元素巷的地下有一条密道,已经被填堵,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可以在今天高塔覆灭后亲自前往查看。甬道里的血迹或许还未完全干涸,气味就如屠宰场一样浓郁。”
此言一出,人群一片哗然,头一次打破了压抑的寂静。
“怎么可能,高塔怎么会……”
“我没有听错吧?殿下说覆灭高塔……”
“覆灭高塔?他疯了吧?他……”
“你不能这么做!”
果然,一个年迈的贵族站了起来,高声呵斥,顿时,一大票人跟着他站了起来。
他们无一不是女神的信徒。
这群人生来就拥有财富和地位,但一个人的生命中总有那么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高塔正是这样一个场所,让他们可以通过合理的交换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比如寿命,比如健康,比如施法者的天赋。他们视之为神的恩赐,视自己的付出为“信仰”,认为这理所当然,并深信不疑。
“殿下不该站在无信者的立场上评判高塔,而且你所说的事也疑点重重。”
那位老者辩驳道,引来阵阵附和。
见状费洛眉毛一扬,“阁下认为自己对女神的信仰坚定不移吗?”
“是的,殿下。你所谓的‘高塔篡改历史,迫害珈蓝的法师们’始终是一家之言,还需要漫长而严谨的求证。另外贫民窟发生的事倘若属实,我认为那并非不是一种净化……女神对任何人都是公平的,这对那些贱民而言也不失为一种解脱,他们本不该来到法蓝城,只是被贪婪蒙蔽了双眼,他们的灵魂早已迷失。但在女神的神国中,他们将得到永生。殿下莫不是受到什么小人的蛊惑,以此为借口对高塔动手?”
费洛目光微寒,没有搭理,而是反问:“我再问你一遍,你认为自己对女神的信仰坚定不移吗?”
老贵族一时气结,但还是铿锵道:“是!”
“即使为此付出生命?”
老贵族有些迟疑,但身后黑压压的人群仿佛给了他底气,索性梗着脖子:“没错,我的信仰比真金还真!经得起锻炼!”
“好!”
费洛轻轻打了个响指。
瞬间,三辆停靠在广场内圈的深蓝色彩车开始扭曲、变形!在一阵“戚戚哐哐”声中,它们的蓝色外壳摊开,又收缩拼装,露出严丝合缝嵌在里面的秘密!那是一排黝黑而精致的连发重弩!弩刃锋利,足足碗口粗细,用精钢打造,在真理广场的照明下闪着森然的寒光,刺得眼睛生疼。
这时数十名精壮汉子车上跳下来,操纵重弩掉转方向,对齐了老贵族和他身后的信徒们。
“扑通”一声,老贵族跌倒在地,脸色唰的一下全白。
同时前一秒还气势汹汹、为了信仰挺身而出的贵族们全部下意识地缩了回去……
被三座拼起来绵延数十米,一瞬间至少能发射出去近百枚的锋利弩刃指着,换做谁也会吓尿裤吧。
“看来,你们的信仰还不够坚定嘛,至少没有坚定到为了它献身的地步。”
费洛讥笑道。
第一百九十一章 终乐章VIII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漆黑的夜空中出现点点星辰。
今夜似乎是个阴天,双月被乌云笼罩,星辰也稀稀落落。
格雷泽回头看了眼法蓝城的方向,那道光束直插云霄,即使在这儿也看得见,如同缔造了那个结界的法师们对伊卡莉的挑衅,每年都要这么来上一遭。
今晚的法蓝城会很热闹吧,老法师会心地笑了笑。
一个月前沐言拿出了图纸,那小子计划制造一种能“哒哒哒冒蓝火”的远程武器,说目的是威慑别人,然后被他和达米安劝住了。这么跳脱的思维和新奇的设计怎么可能吓住别人,至少在它启动前完全不行,势必要用一两个人来血祭。既然要谈论威慑力,那没有什么比军用车弩更可怕的东西了,被那种玩意儿指着,即使是传奇法师也能感觉到不适吧,仿佛下一秒自己就要变成筛子……而赫鲁的瓦丹人正精于此道,他索性重新做了一份图纸。
今晚应该就是那东西派上用场的时刻,它被做成了彩车的模样,外面还绘着荒漠法阵,应该会让所有人下巴都惊掉吧……老人不无恶趣味地想。
只可惜,自己看不到这一幕了。
格雷泽最后看了眼法蓝城,不再留恋。
他按照魔法徽记的指示找到一处入口,但那已经被封堵,不过好在沐言共享的记忆中至少存在四个入口,他绕到其中某个丘陵里,找到一处掘地虫的巢穴,悄悄钻了进去。
阴暗逼仄的暗穴中布满了腥臭的气味,老法师一路往下,看到褐色夹杂白斑的粪便后确认位置,捏出两个钻头模样的土傀儡,布置好隔音结界,一举钻透了虫粪,成功坠入地宫。
刚一进去,浓郁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已经发黑的鲜血和腐朽的尘土混合在一起,宛如一层腐殖质,覆盖在地面上,闭塞的空间中气味无法传播出去,因而混合、发酵,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格雷泽收敛气息,开启幽灵漫步,将水元素的成分降到最低,起初在地面上还会留下一串轻轻的白霜脚印,两三步后,已经全然消失。
倾颓王宫的结构与晨星城的皇宫有些类似,大体上是一个椭圆形花园与矩形王城拼凑起来,他现身的地方是东城区的小花园里,四面腐朽的墙壁上生长着绿莹莹的发光苔藓,一些蕨类生物钻破窗户冒出了头。
“血盖菇,吸食血液生长,头大如盖,鲜艳如血,能散发出血腥味吸引猎物因而得名。假如地宫里的人早早就离开的话,血盖菇一定会引来地底生物,伞盖也会被破坏,但如果它是完整的,就说明地宫尚未被破坏。”
为了不引起太大动静,格雷泽不敢放出感知,只好悄无声息地穿过菌丛,来仔仔细细地检查。确认这附近没有任何菌株被破坏后,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按照保罗五世的记忆,将大批普通人类的灵魂之力浓缩成足以驱动传奇法师的“燃料”是个很漫长的过程,即使是伊卡莉操控格雷泽来完成,也不是几天就能实现的,照现在看来,他们还没结束这项工作破茧而出。
这也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结果,如果敌人数目太多,即使是他也没法应对。
循着脑海中的记忆,格雷泽沿东城区的小路向外移动。所有的灵佣都被藏在王宫里,他要在外围布置下一圈结界,确保能将灵佣困在其中,为自己争取那么几秒钟的宝贵时间。
多亏了李奥瑞克当年建都晨星时那群工匠和法师们的付出,晨星皇宫的轮廓线几乎是一个标准的法阵底座,沿着外墙走一圈就能勾勒出最基础的模子。
这也仿佛是一种宿命的轮回,当初那群法师替晨星设计好了皇宫图纸后,又将它扩大数倍,使用在法蓝城里。换句话说,法蓝城那座隔绝了伊卡莉的结界就是个放大版本,格雷泽目前要做的就是将它缩小并还原回去。
作为仿造品,他自然做不到像原版那样完全隔绝伊卡莉的神识,而且就算可以,如果那样做,在法阵启动的一瞬间,伊卡莉对假格雷泽的操控就会被中断,随之而来的就是更惨烈的神罚。位于这层蛋壳下面的是个脱离了新手保护的传奇法师,而不是法蓝城的几十万人命,她大可这么做。
在神罚面前,这层结界就如纸一样脆弱,别说一秒,完全被摧毁也就一个瞬间的事。
唯有通过修改将它变成延时的结界,才能达成目标。
穿梭在城墙头之间,格雷泽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手头的动作和心思也慢慢分离。
思维由近及远的往过去蔓延,一幕幕在眼前重现。他不由得自嘲笑笑,这或许是沐言说的“走马灯”吧,虽然他现在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听起来就有种生命最后关头回忆这一生的感觉……形容此情此景再合适不过了。
很巧,在银月城那次,他负责的也是绘制法阵的工作——潜入苏拉玛,将那些紫色的魔力牵引出来,汇入地面……这个想法也是沐言那小子想出来的,他对法阵的利用还真是无所不能。这次同样是拿法阵做手脚,只不过这回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老法师有些得意。
说起来,对这个天才学徒格雷泽还是非常满意的,他年轻、好学,懂得敬畏和尊重知识,一如年轻时的自己。而最难能可贵的是,即便拥有强大的力量,他也始终保持谦逊的性格,没有迷失在其中。而且他那一脑袋古怪的知识,绕是格雷泽也想不通是怎么做到的,这臭小子从娘胎里就在看书了不成?
银月城那次也好,塞拉芙的法阵也罢,还有现在他手头正在做的工作,虽然那家伙并非每次都全权负责,但这一切框架和蓝图,或说组成框架、蓝图背后需要的庞大知识都来自他,他就像一个无底洞,深不见底,谁也不知道里面藏着些什么。
作为一个法师,他无比好奇这一点。
法师的宿命无非两点,一是尽可能发觉世界的真相,二是传承,关于前者,他已经触摸到了边界,关于后者,他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沐言毫无疑问是个极其完美的继承人,所以老法师每每想到他,嘴角都会情不自禁地勾起来。
思绪渐渐回到赫鲁那段难捱的时光,在沐言到来之前,他作为篾潮人的奴隶活着,抚养哈布隆的私生子艾什,而后被自己的养子囚禁、胁迫,受尽苦难和折磨。现在看上去,这些都成了不值一提的痛苦。
老法师很知足,他从不会咒骂命运的不公,在他看来,自己实在享受了太多优待,光是施法者的卓绝天赋就足以抵消这些苦难。弥娅赐予的天赋让他在洛坎的前半段人生宛如一段吟游诗人口中的故事,他也由此进入了雷斯林老师门下,成为名声鹊起的红魔,更认识了艾瑟拉,有了依德丽尔这样可爱的女儿……这也就够了。
如果说他的人生轨迹是一个圆,就如他此刻在倾颓王宫绘出的图形一样,那么这个圆的首尾都是幸福和满足,比起其他人,这已经是一种完美了。
随着最后一枚道标被埋入土里,一丝属于元素融合的独有隐晦气息慢慢氤氲起来,一丝微不可查的澎湃元素缓慢生成,沿着圆球外壳向倾颓王宫顶端蔓延。
十分钟后,它们会从四面八方汇集,组成一个薄如蝉翼的蛋壳,在伊卡莉无法察觉的情况下干扰她的神识。
格雷泽从未如此刻这样平静过,他从东城区走入王城正门,如一个觐见国王的宫廷法师,迈着无声的步伐,一路来到皇宫大门前。
从他丝毫不掩饰身份出现在这条皇城中轴线上开始,就已经被察觉。但出于元素之主的矜持,以及神明对凡人的不屑,伊卡莉就这么大大方方注视着他一路步入。
于是,王宫里,两个面容几乎一致的格雷泽遥遥相对。
血液将满覆灰尘的地毯重新染得血红,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数以千计的幽魂在空中盘旋、飞舞,形成一道锥型的旋风,径直灌入一名法师头顶。
看清那名法师的样子时,饶是格雷泽早就平稳了心境,也不免有一丝极致的愠怒。
那是法卡斯,他的师弟。
“我记得你,人类。”
另一个格雷泽开口了,他虽然表情僵硬,双眸如碧蓝的湖水,但却散发出一种张扬霸道的气质。
那是格雷泽刚晋入传奇的样子,锋芒毕露,即使脾气温和也难掩内心的骄傲。伊卡莉就像个制作标本的大师,将那一刻恰如其分地永久保存了下来。
而如今的老法师,已经洗净了铅华,身上布满岁月雕琢的斑斑痕迹,唯有一双眼睛在沉淀和磨砺中愈发明亮。
“很荣幸能被您记得,元素之主。”他答道,说得不卑不亢,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给人以慈祥的感觉。
“哦?那么,你是来宣誓效忠的吗?”
“不,我来取回一些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我想,你指的是这具身体吧?”
“也并非身体,从我出现在冥河开始,就与这具身体没有关系了,我要取回的,是另一些东西,比如说……尊严。是的,尊严。”
“尊严?”
假格雷泽眼里闪耀着别样的神采,似乎对这个词汇产生了莫名的情绪波动。
“很好,人类,我给你解释它的机会。”
“感谢您的宽容。”格雷泽微微躬身,“您应该还记得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吧。”他缓缓道,目光在周围的传奇法师身上流转。
这其中有个别人他认识,但更多的是仅存在与别人口中的先贤。他们曾被书写在课本上,曾被当成耀眼的过去铭记,用以督促后来的学徒们不断前进……但现在,他们站在这里,神色木然,就像被人操控的提线傀儡。
“每一个学徒都想成为法师,哪怕成为最蹩脚,最不中用的法师,只要是法师就好了。让我们这样想的,是这个字眼所蕴含的伟大魔力,‘强大’。
“但在我看来,法师的强大却并非举手投足间释放出的力量——或许有人是这样认为的,但这只是浮于表层的理解,法师真正的强大源于一种抗争的内涵。”
“继续。”
伊卡莉吐出两个字,显然,她对此很感兴趣。
格雷泽微微致谢,“任何生灵降生在这个世界上,最初的问题都是‘我是谁’,‘我为何而来’,‘我将前往何处’,这是他们孩提时代所有疑惑的源头。但随后,这个问题被抛弃,被遗忘……唯有法师,始终记得这一点,他们探索世界的真理,试图寻找出这个答案,这才是法师。”
“人类,你所谓的‘探索真理’与‘抗争’无关,你们只不过是规则的使用和承受者,不应染指更高一级别的领域,更不该大胆地窥探我……”
“不,元素之主冕下,我们没有不同,而您恰好是我们要‘抗争’的对象。”格雷泽微笑道:“我们——包括您在内——和真理之间原本只有一片未知的海,但您化身一头怪兽,潜藏在海底,将每一个即将触碰对岸的探索者拉下水。所以您瞧,与您的抗争只不过是我们这条路上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罢了,毕竟您也在这片苦海里……”
王宫内气温陡降,空中凝结出肉眼可见的冰碴,假格雷泽也眯起了眼睛。
“‘微不足道’?人类,你在故意挑衅我?”
“不,我只是按照您的要求,解释‘何为抗争’罢了。如我所言,我们没有什么不同……换句话说,您又何尝不是一名法师呢?虽然您强大,拥有魔网,可您的目的也是探索这个世界的本质。就像我说的那样,我们在这片干旱的陆地上,佼佼者才有资格渡海,但您不同,您生来强大,于是本身就在海中,只是后来您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我们身上,而非海的另一边。
“所以我说,您也是我们‘抗争’的一部分,法师的一生都将贯彻这种尊严。但不同在于,您已经忘记了自己最初的目的,所以哪怕世界来到末日,哪怕时间来到尽头,您也无法探求到真理……而我们可以,我们不在意海里有什么,我们只关心彼岸的风景。”
宫殿里陷入长久的寂静,只有格雷泽的话语在来回激荡。
“这就是你取回‘尊严’的方式么,人类,很不错。”
假格雷泽轻轻鼓起了掌。
“啊……还没到那一步。”格雷泽失笑道:“不卖关子了,简单来说,就是我的某个朋友……嗯,或者说是我的好学徒的另一个师父……当初在白岩矿场,有那么一位晋入传奇的法师,您应该记得他吧?”
伊卡莉瞬间回想起扎伊克斯那场突如其来的自爆,对方的果断前所未见,甚至不给她把话讲完的机会。
她猛的醒悟过来,瞬间意识到格雷泽要做什么,急忙降下神识,封锁倾颓王宫的所有元素,与此同时控制地宫里的四名传奇法师一齐向格雷泽发起攻击。
然而这终究还是晚了一瞬,在说出那番话后,格雷泽就从另一个自己陡然凝重的眼神中得到了想要的反馈。
老法师的身上发出一丝丝亮光,象征四色元素耀眼光芒争先恐后地冲破皮肤冒了出来,氤氲着彩虹的光芒,圣洁而耀眼,瞬间照亮了地宫。
光失去了约束,磅礴的力量一瞬间粉碎了地宫里所有可见的物体,只留下格雷泽的笑声。
“如您所见,法师的宿命终究归结于一场绝唱,上次没机会奏响它,就放在这次吧。
“毕竟,这才是我找回尊严的方式啊!”
同一时刻,氤氲的澎湃元素成功在倾颓王宫上空汇合,形成一丝薄如蝉翼的蛋壳。有了蛋壳的阻隔,伊卡莉的所有指令都晚了一瞬,虽然蛋壳一瞬间完全破碎,但正是这一丝短暂的宝贵时间让格雷泽足以完成自爆。
“不——”
来自神明愤怒的咆哮和元素的悲鸣一同奏响。
第一百九十二章 终乐章IX
半个小时前的真理广场。
闪着森然寒光的弩刃对准反对声最高的人群,像一只手,狠狠掐住了聒噪者的脖子,只剩下话语被强行中断后的尴尬和荒唐。
画面滑稽得就像一出默剧,短暂的沉默后,人群爆发出极大的慌乱。
“安静!”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暴喝,躁动的人群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也停止了骚动。
紧接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大地震颤。人们回头望过去,赫然发现和克鲁塞街区的大街小巷里不知从哪儿涌出来一队钢铁洪流般的卫队,身着乌黑发亮的铠甲,举手投足间显示出了可怕的纪律性,从突然冒出到重新列队、分头将整个广场合围,拢共也不过用去几分钟时间。
“王城近卫军……”
人群中的菲利普喃喃道,饶是身为斥候的他也没发现今晚的异样,这固然与他许久未出校门有关,但另一方面,没人想过这只四千人的队伍会被化整为零安插在皇城以外,和治安所的人偷梁换柱,并在这个时候出现。
这是一次有预谋的流血事件,不,暂时还得将“流血”两个字去掉,因为极有可能化为不起冲突的和平演变。
多亏真理广场的特殊地形,近卫军堵住一边出口后,离开广场的途径就只剩下了两条,一是进入皇宫,二是插翅飞到天上……
今晚能出现在这儿的至少都有些眼力见,也明白此时不能轻举妄动,于是局面被稍稍控制以后,无数道目光都落在了高塔的人身上。
除了两名跪在费洛面前、抖得像筛糠一样的主祭之外,高塔这次也来了不少人。和往年一样,几名主祭带着近百人的骑士团,虽然没有马,但一身亮银色铠甲也很能说明问题。这种盛大节日上一般不允许武士佩戴武器,但高塔人却能无视这条规则……然而现在,再重弩面前,这也远远不够看了。
常人看不懂高塔此次来人里有没有教宗,以及教宗来没来意味着什么……但此时迫切地期望救星出现的贵族们可就不这样想了,他们伸长了脖子,期待有人可以终止这一场闹剧。
于是,万众瞩目下,一位白发苍苍的主祭站了起来。
“神爱世人。”
他用怜悯的语气说道,目光掠过森然的弩刃,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不屑。
“神会宽恕愚昧、走入歧途之人。”
“但这不代表神不会原谅一切诋毁与亵渎,不会对蛊惑人心之人放任自流。”
简短的一番话,仿佛一直强心剂,打入众信徒心里。贵族阵营的一大票人无不感动得热泪盈眶稀里哗啦,就差跪在地上顶礼膜拜了,只可惜主祭的一番嘴炮比起闪着光的随时可能发射的弩刃终究差了点味道。
他们还需要更猛的。
白发主祭似乎也明白这一点,如今到了高塔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克拉克,后者此时正对着人群,似乎在寻找什么。
感受到他的目光,公爵大人皱着眉头望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
这其中似乎有警告的意味。
警告我?
主祭在心里哼了声,他深感这是高塔沉寂太久,给了这群凡人以机会,让他们误认为能够翻腾起浪花。
这位主祭显然没有明白公爵大人的真正含义:到目前为止,除了这一只突然出现的近卫军和重弩以外,皇室还没打出任何底牌……或许在这位主祭看来他们没有底牌,可他也不想想,没有任何底牌的皇室敢这样宣战?退一万步讲,如果靠这样单薄的力量就能上天,那皇室何至于沉寂了这么久……
他们之所以敢这样做,必然还有后手。之所以尚未出现,是因为还不到出现的时候……尤其是盖恩隐约猜到底牌是谁的情况下,这才给高塔善意的提醒,这时候贸然动手不正好给对方出牌的机会么?
出牌这种事,如果师出无名,就成了对自身实力的单纯炫耀,容易引来恶感和厌烦,皇室之所以在等,就是为了引出高塔的反击,接着他们再反击。如果每一手都被恰到好处地钳制,一攻一守之间消磨的不仅仅是力量,还是围观者眼中高塔自古以来的威严和神秘,以及为皇室造势。
可惜主祭不懂这些,他不懂自己被当成了垫脚石,今晚皇室就要踩在它们身上一步步站到最高处。
公爵大人已经开始思考议会家族的归宿了,无论今晚的输赢,他们都无法置身事外。只是应该在何时加入哪一方,这就成了问题。
他更期待看到两败俱伤的局面,当自己成为打破平衡的稻草时,就拥有了绝对的话语权。
另一边白发主祭放下狠话后,缓缓来到一座雕塑前。
广场上一共有四尊高塔主祭的雕像,现在每一尊身旁都站着一位主祭。
四人相互对视一眼,各自点点头,将手贴在雕像上,浑身泛起柔和的乳白色光芒。
接着,仿佛带着空灵唱诗声的祷告逐渐响起,变得空灵……
“神说,凡诋毁我者,若忏悔就能得到宽恕。
“神说,凡亵渎我者,若顽固必将归于元素。
“神说,凡归于元素者,必将被我救赎。”
……
随着祷告声愈发响亮,雕像上发出的光芒也愈发刺眼,光芒顺着主祭的手臂来到他们身上,储存在雕像中的神力源源不断地强化着他们的躯体,在克拉克凝重的目光中,这四人的气势不断攀升,仿佛没有尽头。
他不由得看向人群。
眼下这四人随便拎出一个都足以毁灭皇室当前所有力量,重弩也不在话下,而且双方一旦撕破脸皮,也不存在什么人道和同情,有那群贵族做后盾,即使主祭手刃了国王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毕竟珈蓝终究是诸多贵族联合统治的王国。
你会怎么应对呢?他竟隐隐有些期待。
很快,他的期待就有了回应。
回应他的是接连四声震耳欲聋的爆炸。
砰!砰!砰!砰!
爆炸来得毫无预兆,十分突然,以至于公爵大人都没反应过来!
不是别物,正是四尊原本正在光芒大作的雕像,它们极致的光芒中突然爆炸!尘埃瞬间笼罩了广场,巨大的冲击力摧毁了距离最近的主祭们的身体,四人就像破布袋一样,从粉尘中带着长长的尾巴划破夜空,身上的光芒尚未消失,看起来真的如流星一般璀璨……
爆炸声让人群愣了一瞬,接着开始躁动起来,慌不择路地向后推搡着逃跑。
关键时刻,眼看局面就要失控,人堆里突然传出一道道安定的声音。
“安静!”
“不要慌!”
“余波结束了!”
珈蓝学院放假一天,人群中观战的法师导师们不在少数,而且恰好法师协会的人也罕见的离开了时光塔。于是人群种不断有颜色各异的光罩升起,将雕像爆炸的碎屑连同冲击一并拦了下来。
尽管如此法师们实力不俗,出手也足够迅速,可护盾还是被碎石和冲击撞得坑坑洼洼,一度变形。
一切尘埃落定后,几名珈蓝学院的老师出手,用阵风吹散了广场上的雾霾。
本该矗立着雕像的地方残存着四个大坑,放射状的爆炸痕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至于四位主祭,化作流星划破夜空后接二连三硬着陆,身体基本只剩下一小半,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在场的家长连忙捂上自家小孩的眼睛,不忍直视。
众人这才发现,距离爆炸第二近的国王和皇子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面护盾,一个矮个子中年人正站在费洛身后。
“那是贝纳法师,三皇子殿下的老师。”
有人小声解释道。
“这背后果然有法师协会的影子……”
“胡说,我也是法师协会的我怎么不知道?”
“呃……好吧……”
这时一直沉默的费洛开口了,他的声音饱含讥讽和揶揄。
“这四座雕像分别建立于信仰历114年,17年,168年和177年。建造之初的理由是缅怀和纪念战死在清剿异端战斗中的信徒们。然而四名主祭们刚才的举动却在告诉我们,这四座雕像原本就是作为武器建造的!
“试问,高塔是在六百多年前就预料到了这一天,预料到此时此刻会有一名皇子向高塔宣战,因此提前做好准备,还是无论何时何地,他们都做好了随时向皇室宣战的准备!?诸位高塔的祭司们,请务必回答我!”
高塔的主祭本来有十二位,当初追击米勒死了一个,刚才死了四个,现在跪在费洛面前两个,还剩五个能动弹的。可这五人都不是关键时刻能站出来的,因此才活到了现在……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被问得哑口无言,头也不敢抬。
气氛渐渐不太对了,在《斯矛纽斯》长达半个月的造势下,法蓝城内本就人心浮动,如今费洛的质问没有人能够回答,这就足以说明问题,连那群对信仰坚定无比的信徒也开始面露犹豫和退缩之色。
剩下五人中隐隐以一名身材臃肿的中年男子为首,他看了眼咄咄逼人的费洛,又看了眼眉头微蹙的克拉克公爵,咬咬牙,传了段话过去。
第一百九十三章 终乐章X
“公爵大人,您突然与高塔站在对立面,想必知道今天会发生这一幕吧?”
他话虽这么说,可语气却包含嘲弄。换做谁看到盖恩如今的脸色都不会觉得他事先知道。
公爵望过来,同样笑了笑。
“阁下没必要用激将法。的确,我也被蒙在鼓里。”
“哦?那阁下的盟友还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就连高塔和议会家族合作时都秉持着公开、透明的原则……呵呵。”
盖恩没有理会这句话中的刺,实际上他也被沐言这一手震撼到了,到目前为止,他没有感受到任何强魔力波动,就连方才的爆炸都是提前埋好了药剂……他闻得出来,空气中残存着赤火罗的茎叶燃烧后的味道,而且还伴随着某种甜腻的臭味,应该是魔兽身上的材料,两者混合成了对能量敏感的炸药,因为力量流转而爆炸。
至于先前为什么自己的感知没能发现彩车伪装过,以及雕像里藏着炸药,这就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了。但整体而言,目前这一切全是皇室的人在操作,沐言所扮演的只是一个幕后的强心剂,还未真正出现。
甚至这小子本就不打算出现?
毫无疑问,这是极为聪明的一手。即使这半年来他在珈蓝人心目中的地位愈发水涨船高,可终究是个外人,一旦他正大光明的介入,势必坐实“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论调,甚至会开始怀疑皇室是否被第三方力量胁迫,届时议会家族也将被迫卷入贵族阵营主持公道。
但眼下这个局面,他还是能继续扮演旁观者,纵使高塔的主祭如何求助也不为所动……
盖恩目光闪烁,他怀疑沐言连自己的反应都计算了进去。
不至于吧……
那一位胖主祭似乎也没料到盖恩会这么绝情,自己的传音竟石沉大海。眼见气氛不断发酵,他忍不住再次求救道:“公爵大人,你应该不是那种为了所谓‘魔法的传承’而战的幼稚的年轻人吧?”
“呵呵。”
该死的呵呵!
主祭再次耐着性子,他发誓自己的求生欲从没有这一刻这么强烈。
“公爵大人,您当初倒向高塔是因为神的力量……现在突然倒戈,是因为吾主太久没有降下神迹吗?”
“这话让教宗亲口对我说,是否分量会更足一些?”盖恩讥讽道:“即使我此时依旧倒向高塔,但此情此景下你要我携四大议会家族站在国王的对立面,来为高塔出头吗?呵,荒谬!从保罗四世陛下那天恼羞成怒,以至冻结我的五脏六腑开始,我就深深地怀疑,这么多年来自己究竟在和一群什么货色的盟友合作。晨星帝国的信仰从打破到重新建立只花去两年时间,而贵方一声不吭就死了个主祭,还将伤疤捂起来,生怕被人看到……呵呵,恐怕也就拿盟友出气时能看到身为神仆的威风呢。”
盖恩一番话切中要害,说得无比痛快,看来也是积怨已久。可听到这番话,胖主祭却不慌了,对方肯交流就是再好不过的。于是他笑道:“不愧是公爵大人,竟看得如此透彻,的确,高塔这些年来一直做得不够好,前不久甚至被吾主责罚……事实上教宗陛下现在正身处千里外的倾颓王宫接受惩罚……您也听到了,我们献祭了近万名贱民,以此为贡品,吾主降下了神力,最多再有一天时间,法蓝城就能被夷为平地……”
“主祭大人。你觉得我和那群傻乎乎的信徒一样好哄吗?即使是他们,看到明晃晃的军用重弩后也知道畏惧,你有心思蛊惑我,何不想理由骗骗他们?”
“公爵大人以为我在开玩笑吗?”主祭突然激动起来,“不,我也是珈蓝人,出声在珈蓝境内的公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座城市被夷为平地!现在只有阁下才能拯救珈蓝!假如吾主的力量真的来到了法蓝城,看到高塔被愚蠢的国王和他的宝贝儿子毁于一旦,那么法蓝城将毫无疑问成为吾主发泄怒火的目标!公爵大人,为了大局考虑,您应该保护高塔,从长计议——即使只是装装样子也好,让我们不至于被当做叛国的乱党,绞死在肮脏的地下。哪怕只有一天,您也能见到真正的答案……”
哪怕只有一天,也能等到神的力量荡平这一切。
他在心中想道。
闻言盖恩微微皱眉,他看了眼西边,一时间不知道主祭说的是真是假。
但是按照费洛的说法,那些难民被元素巷下面的传送阵送走,的确存在这样的可能……
作为一个自诩聪明的人,盖恩的做事不够干脆的老毛病又犯了,他总喜欢权衡,并沉浸在权衡利弊带来的充实之中。
略微思索后,他觉得这样做也没有太大坏处,总之可以将高塔的人先软禁起来,万一到时候所谓“神的力量”真来了,与沐言背后的势力打在一起,他手中既有筹码,又有力量,无论如何都不至于无计可施。
听不到任何揶揄和嘲讽,主祭微微勾起嘴角。
以他对这位公爵大人的了解,只要有比当前解更缜密的做法,对方都会认真考虑。
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最大的软肋。
眼下,他上钩了。
“那么,就请公爵大人出面收拾残局,顺势制服我等吧,将一切交给时间,我想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盖恩目光扫过慷慨激昂的三皇子,以及诸多脸色凝重的贵族。他们眼中写满了彷徨和畏惧。
“也好。”
他上前一步,站在传奇门槛上的七环气势完全释放出来,真理广场上的元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沸腾,仿佛空气都在蒸腾,在列队迎接王者。
就凭这一步,他一个人的气势就隐隐盖过了盘踞在众贵族面前的钢铁巨兽,与之分庭抗礼,毫不落于下风。
“公爵大人。”
费洛微微皱眉。
盖恩冲他遥遥鞠了一躬。
“费洛殿下,有些话我想当着诸位的面讲一讲,不知道是否有这个荣幸。”
“当然。”费洛不敢怠慢。
“赞美您,殿下。”
盖恩微微颔首,接着朗声道:“你很优秀,费洛殿下,你比我们想象的都要优秀。假以时日,你必将成为一名英明的君王,带领珈蓝人走向更光明的未来。但是,你的做法未免太过激进。”
他挥手指向身后的贵族们。
“在我身后的这些人,他们是珈蓝的过去,是珈蓝的底蕴,他们也是培育珈蓝未来的土壤。即使是您的父亲,即便我们理念不合,也不会如此粗鲁、生硬的对待他们……我明白你的心态,晨星也好,图灵也罢,每一次王朝更迭都伴随着流血和冲突,以及这过程中的洗牌。新王当立,旧人逝去,这是良性的循环,也是竞争和淘汰……但是,这是珈蓝,是法蓝城,是魔法帝国,我们是更高贵、更先进的文明,应当摒弃这种野蛮、落后的行径,人类手中不该沾染同胞的鲜血。
“退一步讲,殿下对高塔的控诉,到目前为止只是一面之词,我们还需要更确凿的证据。倘若真如殿下所言,这么多年来无数先贤遭受迫害,高塔也试图抹除我们的历史,那么的确,他们罪无可赦。但是,如果殿下错了呢?如果这背后是别人的阴谋,别人的栽赃嫁祸呢?殿下如此草率,是否恰好让他们阴谋得逞?
“晨星人已经抛弃了七百年未曾降下神迹的圣言者,转而投向灰烬公爵嘉顿,图灵人则是一如既往的顽固,我并非要强迫珈蓝人信仰神明,而是觉得您身为未来的统治者,更应该妥善思考这件事带来的后果,三国的国力变化,而不是如此武断,仅凭一腔热血行事。眼下高塔的人已经因为不冷静失去了四名主祭,假如他们有罪,这也是不小的惩罚了,望殿下慎重考虑。
“这些便是我,盖恩·克拉克,站在珈蓝人角度,站在议会家族的传承者的角度所做的思考,不知道您意下如何呢?费洛殿下?”
公爵大人这一番侃侃而谈,饶是站在人群里摸鱼看戏的沐言都忍不住想要替他鼓个掌,和费洛的煽动性话语一对比,两者高下立判。
年轻的皇子还没意识到大谈“传统、传承、本性”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难以打动老贵族们,唯有切身的利益才会让他们真正动心,盖恩正是牢牢把握住这一点。他的话说得隐晦,实际上却是在挑明讲:我们的确可以没有信仰,不依赖神明,但是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请你这个未来的国王想清楚。在我们有高塔时,晨星人比我们弱,现在晨星人抱上了大腿,而我们却失去了高塔,一得一失,差距必然被缩小,甚至反超,到了那时,珈蓝人还会如今天这样骄傲吗?我们强大时不必考虑珈蓝的安危,可假如晨星强过了珈蓝,他们难道不会越过黑棘森林来收复这片土地吗?这才是身为一个统治者要考虑的东西,也是我作为长辈的教育。
一番话后,不少贵族已经站直了身体,隐隐有向盖恩靠拢的趋势。珈蓝说到底还是由众多贵族统治的王国,国王没有强权和集权,到头来终究无法摆脱被架空的命运。能否打破这个局面,就看今晚费洛的发挥。
费洛五指微微松开,而后又握紧手中的真理之杖,年轻人的眸子望向盖恩,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这是珈蓝这一代的领袖向上一代人发起的挑衅,后者也给予了他应有的尊重。
换做劳伦斯二世,盖恩的语气或许会跟教训儿子一样严格,但面对费洛,或说面对费洛背后的沐言,盖恩拿出了谈判的诚意。
略微沉吟片刻,费洛轻轻舒了口气,似乎准备好了措辞,少年缓缓开口道:
“公爵大人,您说的没错,珈蓝和其他两国不一样,我们是魔法帝国,因而即使是国王,也要考虑到法师的存在,所以我们不能忽视‘元素之主’……”
盖恩不置可否地笑笑,但很快,笑容就僵在脸上。
“但是,你可曾想过,这位女神才是一切的原罪!”
费洛的话掷地有声,犹如一颗惊雷,在真理广场上空炸响。
第一百九十四章 终乐章XI
“一直以来,诸位心中或许都有着这样一个误区吧。”费洛微笑道:“贵族纯正的血脉是诞生施法者的关键,因而只有流淌着高贵的血脉,才更有可能成为一名法师……同时,贵族也因此而高贵!
“然而,这是一种很高明的误导!是那位女神刻意引导下产生的错误思路!
“倘若按照这种逻辑,那么血脉才是法师的关键。试问,那最早的法师是怎么产生的?毫无疑问,答案只有一个——是神明赐予人类的‘神选者之血’,换言之,法术是神明赐予人类的技巧……
“而你们,也正对此深信不疑!即使偶尔诞生了身份低微的法师,也被认为是万中无一的幸运儿,是女神的恩赐。
“但是,这是错的!是一种极其荒谬的想法!
“从我们人类作为智慧生物行走于这片大陆上开始,就有一直无形的手在推动我们的成长和进化,文明的演变和更迭,而这只手并非神明,是自然!是环境!
“糟糕的天气,凶猛的野兽,匮乏的食物……能从这些中活下来的强者才有繁衍后代的机会,而弱者注定被淘汰。因此,第一批幸运的施法者并非由神选中,而是万千生命中的幸存者,他们的延续是因为强大,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施法者能力的传承的确与血脉有关,但这就像一堆黑山羊里罕见的白山羊一样,是一种微妙的巧合。可经验丰富的农场主都知道,如果挑选两只白山羊结合,它们的后代毛色为白的几率更高,这也是施法者血脉集中在贵族中的原因。因为强大,所以施法者的先祖往往都是贵族,而因为这种高几率,他们能将传承延续下来……”
说到这里,费洛注意到一小部分聪明人已经瞪圆了难以置信的双眼,但仍有大部分人没懂他的意思。
“总结一下就是……
“假如按照‘施法能力来自于神赐’的说法,一旦某个家族家道中落,人丁稀落,不幸的失去了施法者,那么除了向女神献上一切来换取缥缈的神赐以外,没有任何方式可以振兴家族。但是!事实上这是错误的,诞生施法者的可能性蕴藏在你们每个人的血脉里,你们曾是施法者的后代,那你们的后代就更有可能成为施法者,这无关神明!是来自先祖的庇佑和传承!
“并且,那些想要维持血脉纯净的人,你们也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不需要任何‘奉献’,‘忠诚’,不需要信仰什么,只需要洁身自好,管理好自己与后代的私生活。因为高塔的所谓‘救赎’,实际上从抹除了你们从先祖那里传承下来的可能性,是真正透支未来的恶毒行为!”
头一次听到这样新奇的言论,贵族们都呆住了。
它听上去十分荒诞……但是,又很严谨……
费洛成功切中了要害,他提及了贵族们最畏惧的东西——没落。
虽然一个家族的没落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突然失去了施法者就是致命伤,是任何手段都无法挽回,也是能瞬间摧垮一个家族的巨大灾难。
看看卡特公爵就知道,他甚至羞于出现在法蓝城,而是搬回了自己的领地。卡特公爵的复杂心路历程远非常人可以想象,一方面在潜移默化中,他已经认可了这种“施法能力神赐”的说法,只是不愿承认高塔而已。另一方面,正因这种认可,作为议会家族中仅存的“真理派”之一,他无法在明面上倒向高塔,乞求女神恢复卡特家族的法师传承,因此只能选择离开法蓝城,回到自己的领地。
出于这种畏惧,大部分贵族才不得不投进元素高塔的怀抱,但这无疑是种饮鸩止渴的行为。
事实就如沐言猜测的那样,施法者血脉是一种极其隐性的性状,想要满足它需要大量前置条件,而神力让原本前途不可限量的法师失去进步可能的同时,也让剪掉了这种基因,从而断送未来子嗣中出现施法者的可能,彻底断送他们的未来。因为唯有如此,他们才会无可救药地倒向高塔,完全依赖高塔。
这简直是比凯恩之角还过分的黑心买卖。
费洛的科普让不少贵族心动了,他们开始思考自己的所见所闻,然后惊讶地发现,不少情况完全符合他的说法……
人群开始出现低语和骚动,就连平民阵营也开始思考,按照这个逻辑,自己是否也能通过严格把关再造一个法师家族……
一时间没人在意高塔了,高塔的一群人就被尴尬地晾在那儿,理也不是,不理也不是,连同为高塔站出来的公爵大人也有些尴尬。
这就是科学的力量啊……
“殿下,好一番诡辩啊。”
胖主祭忍不住站了出来,冷嘲热讽道:“你如此肆意诋毁吾主的恩泽,那我就要问你,如果施法者的能力不是来自于神赐,魔网又如何解释?”
众人一听,对啊,既然法师与神无关,那魔网又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压力又来到费洛这边。
但这次不同于之前,贵族们眼里多了名为“求知欲”的东西。他们不再认为高塔一定是对的,他们期待一个合理的解释,能够打破这种迷惘。
可这就涉及费洛的知识禁区了,实际上那段生物学知识也来自沐言的科普,他对此完全是一窍不通……此时皇子殿下虽然脸上看似镇定,实则心里慌的一比,频频看向人群。
所幸这时某个一直浑水摸鱼的家伙站了出来。
“主祭大人。”
一道清冷的问候从人群中传出,身着黑色法袍的沐言缓缓飘到他面前,与盖恩呈掎角之势站立。
“你终于肯出来了。”公爵哼道。
“公爵大人说笑了,今晚的舞台不属于我,正主是我们的殿下。”
“呵呵。”
看到公爵大人眼中似有似无的埋怨,沐言知道自己得说点什么,或威逼或利诱,总之要喂给对方一颗定心丸。这也好办,毕竟实在不行一句“你儿子还在我手上,不要跟我大声讲话”就能逼对方就范——当然这是迫不得已的后手了。
“沐言阁下,”胖主祭突然插入,他实在看不下去两人的眉来眼去,也由此组成了一幅世界名画。
“你对吾主的魔网有什么看法吗?”
“看法谈不上,”沐言和煦地笑着,一副纯良无比的模样,却语出惊人。
“我只是觉得,魔网是个枷锁,是个圈套,是一张抹了老鼠药的网。”
“你——”
“原谅我如此直白,主祭大人。”沐言轻轻打了个响指,水、火两系元素凝结成一蓝一红两条丝带,分别从左右两边缠绕上主祭的脖子,后者额头上滚下豆大的汗珠,虽然竭力反抗,却无法摆脱灵蛇似的两条丝带。
“我,我的魔力……你对我做了什么!”
哀嚎中,主祭被两条丝带像捆猎物一样吊了起来,四肢系在一点,在空中无力地旋转着。
此言一出,盖恩神色骤变。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失去了与魔网的联系,眼下宛如一个废人,只能看着沐言对主祭动手。
失去了最重要的依仗,盖恩虽不至于立刻崩溃,但看向沐言的眼神已经有些畏惧。
原来这位公爵大人这么好吓唬?
“这是你背后那位动得手脚?”公爵故作镇定道。
“嗯……算是吧。”
盖恩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平复心情。
“你早就可以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
沐言微微摇头,“我说了,今晚的主角是费洛殿下,而非我。而且现在这样做也并非威胁……现在阁下愿意相信‘魔网只是个摆设’这句话了吧,如果你感兴趣,我教你啊,毕竟这种技巧本就属于所有法师。”
言谈间,吊着主祭的丝带不断延长,就像一棵树上生长出来的长长的叶子,来到盖恩身边,在他面前分解成最原始的元素粒子,接着水与火开始交融,产生白色的气,缥缈的白雾升腾散开,慢慢充斥着整个广场。
沐言就像在炫技一般,整个广场瞬间被白雾笼罩,以此为背景板,宛如宇宙诞生之初、智慧生物存在之前那样,最基本的四种元素生生灭灭,往复循环,上演更加复杂繁琐的变幻,生成光与影,缓慢演变成万物。
当然,沐言还没厉害到可以模拟创世过程的地步,他只是展示给别人看,在没有魔网的情况下法师可以将世界分解成怎样的状态。
“现在你可以告诉他们这是真的了吧?公爵大人。”
盖恩苦涩地点点头。
交流只发生在两人之间,于是在其他人眼中即是主祭出言挑衅后,一位在法蓝城掀起滔天巨浪的名人沐言先生突然现身,举手投足间就将主祭制服,接着一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炫技后,公爵大人也仿佛认可了他。
似乎不仅是他,就连周围的法师们也各个面色凝重。
“诸位法师朋友们。”
沐言突然对人群喊道:“你们现在可以试着沟通魔网。”
人群哗然,法师们大惊失色,个别心里素质不够好的甚至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他们不比突然缺氧的人好到哪里去。
“不要激动,这只是一次简单的测试,”沐言高声道,声音在魔法增幅下传遍角角落落。
“我暂时切断了你们与魔网的联络,就如我们头顶这片庇护一样。记住,法师生来就是自由的,正如元素一般,魔网只是一层束缚,是涂满了耗子药的网。
“现在,跟随我的声音,放松你们的心神,我来教你们最简单的沟通元素的技巧——这是真正的沟通,并驾驭元素,我们是法师,元素的操控者,而非借助魔网才能使用它们!
“放开你的感知,浸润在元素中,就像放松身体浸泡在水中一样……不要奴役它们,不要在意魔网……”
在沐言的不断提示下,一个接一个法师成功沟通了身边的元素。见状他挥了挥手,直接熄灭了真理广场上的白光,只剩下远处的魔法路灯,广场瞬间陷入黑暗。
但这黑暗并不让人恐惧,因为头顶的结界还亮着微弱的光,并且因为失去了光源,它反而显得更加明亮!
与此同时,星星点点的、象征着元素的光辉正在广场上慢慢升腾,就如无数只颜色各异的萤火虫正在缓慢聚集、飞舞……
这是每一名法师初次沟通元素时才会产生的迹象,对这些人而言早在数年前,数十年前就见过了,按理来说不再新奇。
然而这次,全新的感觉却如新生一样,让他们激动得热泪盈眶。
“请务必记住我所说过的,我们是法师,我们是自由的!
“我们的灵魂,我们的意志,正如这无处不在的元素,都是自由的!
“所谓元素之主,不过是个窃贼!她想要偷走弥娅留给这世间的元素,试图奴役所有施法者,就如高塔的所作所为!
“但是,你们看到头顶这片被保护的星空了吗?那些逝去的法师们,那些因为发现了这一事实而被高塔迫害,被女神像掐死一只蚂蚁般抹杀的法师们,他们留下了庇护!
“在它的庇佑下,我们无所畏惧!
“现在,拥抱你们的新生吧!唯有此时,你们才能真正称自己为法师!”
沐言的话语仿佛带着种莫名的感染力,法师们一个个激动地呐喊,释放着所有的迷惘与压抑。
高塔的人稍有异动,转眼就被重弩对上,那名被吊起来的主祭索性放弃了挣扎。
见状,费洛意气风发,高举着真理之杖,遥指高塔阵营。
“今夜,珈蓝将迎来新生!”
近卫军分出数支小队,将高塔的人团团包围。
这一幕被所有人看在眼里,不知是谁起的头,人们开始欢呼起费洛的名字,一时间声浪如潮,一浪高过一浪。“费洛”和“殿下万岁”之类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沐言微微一笑,转身要走,却被盖恩一把拽住。
“你忘了解释一件事。”
“什么?”
“诚如费洛所言,高塔献祭了那么多人,那他们获得的力量呢?”公爵解释了一遍刚才听到的内容,“……他说还有一天不到。”
“是啊,很快了……”沐言苦笑道,拍拍他的肩,“这是下一个棘手的难题和考验,珍惜这片刻的缓冲时间吧。好消息是我们已经在做准备了……嗯?”
盖恩似乎没在意他的言语,而是注视着远方的天空,眼珠子一动不动。
与此同时声浪也渐渐弱了下来。
沐言转过身,身体却陡然一震。
西边的天空,此时被绚烂的彩虹光照亮。
被结界庇佑的他没有察觉任何异样,但结界外的元素无不向那边汇聚,已经形成了肉眼可见的元素潮汐,在空中组成一道道放射状的云朵……
眼下的震撼比刚才沐言的演示还要绚丽一万倍。
“太美了。”有人喃喃道。
“是啊,太美了。”
一位法师情不自禁地感慨,他从未见过这样绚烂的光彩,他从未见过法师真正的绝唱。
这一幕奇观就像对今晚的庆祝,短暂的停滞后,人们又恢复了欢呼,甚至比之前更盛。
盖恩这才回过神来,“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然而没人回应他。
沐言早已凝望着远方的天空,泪流满面。
第一百九十五章 终乐章·完
地下城里,除了天上的战斗仍在继续以外,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不知谁一嗓子道破了天机,如今大家都发现了“无法登出塞拉芙”的事实。在这种事面前,眼下的争斗也显得不值一提了。
“可他们两个……”
德列斯皱着眉头,望着天上的一大团烟尘,里面什么也看不清。
“战斗很激烈,你看周围的元素潮汐就知道,这附近的元素都被抽离干净了,从更远处源源不断汇聚过来,只能等他们结束战斗,其他人没法插手。”薇薇安重新戴上帽子,声音从帽檐下传了出来。
“那个人呢,他怎么还不起来?”
德列斯顺着少女白皙的手指望过去,她指的是巴里,后者身边似乎围了一票人。
“我倒希望他起不来。”
他哼了声,打算上前看看,却被塞缪尔手下的人拦住了。
德列斯眉毛一挑,“怎么,不放心我?”
“你……”
“让开,希尔曼。”
塞缪尔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众人顿时让开一条路。
来到巴里身边,德列斯发现这位少爷身上的伤基本都被治愈了,除了衣服上的斑斑血迹和少了几撮头发以外看不出什么损伤,反倒是行凶者德里奇此时完全脱力,需要人扶着才能勉强站立,而且两只血淋淋的拳头都皮肉外翻,血流个没完……
这小子真是有种……
“抱歉,我也看不出什么。”德列斯摇了摇头,“不过洛伊法师似乎知道些什么,或许要等他们的战斗结束,最终获胜者拿到那柄法杖才能知道真相。”
“你们果然做了弊!”有人愤怒不已,上前一步揪着德列斯的领口斥责道。
只见德列斯身形微微晃动,眨眼就来到对方身后,一只手拧起他的胳膊向后一翻一拉,“喀嚓”一声,来人的胳膊就弯成了提线木偶也做不到的程度,痛得哀嚎不已。
“关于诋毁和恶语中伤,开打之前这样说就已输了一半,打输了以后再这样做会显得更低级,就像一只不会咬人只会乱叫的狗。”德列斯语重心长地教育道:“如果我是塞缪尔同学,像你这样爱惹麻烦还四处丢人的狗,会想都不想的丢掉,因为鬼知道你哪一天会沾上连我都搞不定的麻烦。”
他松开手,对方恶狠狠地瞪过来,于是他又作势抬起手,这家伙顿时被吓得捂住了头。
“瞧,我平时打狗就这样。”他笑道。
“够了,德列斯阁下。”
“不客气,如果可以的话……”德列斯笑笑,看向那个叫希尔曼的,目光骤冷。“可否将这种背叛朋友的货色也交给我一并处理?”
希尔曼脸色瞬间全白,战战兢兢地看向塞缪尔,可后者完全不搭理他,而是将目光放在天上。
转眼间,天上的战斗已经分出了胜负。
烟尘散开,露出两道人影。
洛伊依旧断了一条胳膊,可相比之下路西安就惨多了,一身法袍几乎被烧干净,露出健壮却满是伤疤的上半身。
众人都很诧异路西安这样的法师竟然会将自己搞得满身是疤,就像那些野蛮的佣兵一样……可德列斯却略微有些欣赏和家伙了。
以他的阅历不难看出这些伤疤的危险性,而凭路西安的天赋和背景,他完全没必要经历这些就能变得很强,这充分说明这家伙对自己足够狠。
珈蓝的许多学员在提及路西安时总会大言不惭地说假如自己和他一样天资卓绝、出身不凡也一定能如何如何……可在德列斯看来这些都是放屁。将他人的成功归功于客观因素,完全忽略主观差距,这种人一辈子都注定活在失败中。
以德里奇为例,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可如果让那些大言不惭的人来经历他所体验的一次次死亡,恐怕都没几个能坚持下来,对此他们或许还会说自己掌握了力量,没必要吃这份苦头,总之总归有个借口。然而事实上也只有德里奇有资格说出“如果我有路西安的条件就能怎样怎样”的话,然而他又不会。
两人分出了胜负,似乎还说了几句话后,随后路西安降落在地面上。
塞缪尔一行人连忙靠过去,将巴里一个人孤零零扔在地上,就连他的狗腿子都抛弃了他。
作为优胜者,洛伊如愿以偿拿到了那柄法杖,顿时,原本浮在天际的花海落下来,将在场的所有人包裹在其中。一阵微风吹过,花海摇曳,嚏根草的粉色花瓣如潮水,遮蔽了无边无际的天空。
众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显得十分惊慌,这时洛伊淡淡的声音传来。
“别担心,我们正在被传送回去。”
“回去?去哪儿?离开塞拉芙吗?”
“不,回卡洛林王都。”洛伊解释道:“告诉他们历史本该是什么样子,顺便……”
他看了眼塞缪尔,微微一笑。
“顺便覆灭教廷,打碎某些人的希望。”
塞缪尔心中一紧,目光也冷了起来。
“哼,我就知道那个叫沐言的没安好心,你手里的法杖应该就是这片大陆上最厉害的武器了吧?还说自己不是作弊?呵……可笑!这一切从内测开始时就是提前安排好了的。你们不过是联手演了一场戏而已。”
洛伊笑了笑,对他的讥讽毫不在意。
“我要纠正你两个错误,塞缪尔阁下。
“首先你说得没错,这一切的确从内测时就已设计好,但却是展现给我们所有人看的……只有我们经历了那段历史,所谓‘不公平’也是面对未参加内测的人而言。但是,你不属于这部分人。
“所以说从一开始你就和费洛、和我们其他人一样,具备这种资格,甚至在公测那天,在神圣王都卡洛林呈现在每个人面前那天,你也有着和费洛一样的机会……但是,你拒绝了,就像你父亲拒绝像威廉校长、卡特公爵那样与高塔划清界限一样,你毫不犹豫地倒向了教廷。你现在后悔了吗?嗯,我想你应该后悔。”
塞缪尔一度语塞,他恨得咬牙切齿,却挤不出一句话反驳。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咎由自取的,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总是最简单的,所以当手下人愤愤道这是一把作弊的武器时,他第一时间想到了推卸责任。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不只后悔现在,还有当初。
“那第二个错误呢?洛伊阁下?”路西安突然站了出来,“我猜那或许是对今天这种局面的解释?比如我们,”他指了指脚下、以及身边的花海,又指了指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巴里,目光有些奇特。
“又比如他?”
看到巴里这副惨样,他不免想起了沐言对自己的承诺。既然塞拉芙的本质是幻术,那么如果巴里在幻术里死亡或是崩溃,现实中自然也就没救了。
“没错,第二个错误与我们有关。”洛伊笑笑,轻轻举起那把法杖。
阳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法杖周身不断脱落的粉尘,就像陈旧的家具在加速风化一样。微风一吹,法杖的沙化过程被加速,眨眼间就小了一圈。
“这把武器不会带来任何‘失衡’,因为使用它本身就需要付出代价,就像试图修正一段历史所要付出的代价一样。沐言老师说过,任何妄想与时代对抗,最终都会被它碾碎,无论成功与否……”
法杖消散成漫天细沙,随之而来的是洛伊的身体。
先是一只手,接着是胳膊,最后是整个身体,都如细沙般飘扬在空中,随风逝去,只留下一段话语。
“完成身为内测者的使命后,诸位就能自由登出这个世界……抱歉,作为‘代价’,我先走一步了。”
随着洛伊和法杖一同消失,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漫天花瓣交织成的大幕也在一瞬间拉开,露出灯火璀璨的神圣广场。
巨大的神圣骑士雕像拍打着柔软的翅膀,周围聚满了人。身着盛装站在礼花彩车上的卡洛林王室成员,一袭白衣庄严圣洁的神圣罗马教廷,精心打扮的卡洛林贵族们,赶来庆典日看热闹的卡洛林王城居民,以及目瞪口呆的学员们,无不被凭空出现的众人惊呆了。
花瓣四处飞舞,众人伴着芬芳落地。
“该我们登场了,履行内测者的使命。”
德列斯轻声道,他还特意看了眼塞缪尔。
后者铁青着脸,却只好无奈妥协。
“是的,履行内测者的使命。”
……
……
铜火巷。
铜火巷今晚也格外热闹,巷子上的所有酒馆都将桌椅搬到街上,欢声笑语汇成一条长河,在头顶散发着微光的结界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喧嚣。黄昏酒馆的酒鬼们无疑是嗓门最大的,他们东倒西歪地来到长街中心,一把推开正在唱歌的吟游诗人,将埃里克扯过来,大声宣布“让最棒的人来一首”。
埃里克拗不过这群人,只好抄起鲁特琴。
他望着远处刚刚消逝的彩虹光芒,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微醺的酒意中,唯有作家先生轻轻的哼唱。
“
我们举杯痛饮,为逝去的日子干杯。
被束缚的纪元即将过去,
让我们叩响真理的门扉。
真相在阳光下曝晒,
消散腐朽的气味。
荡涤玷污梦想和希望的污秽。
我们将被召唤,以血肉筑起堡垒。
我们终将胜利,怀着信念的人英勇无畏。
……
(第五卷完)
第五卷完结感言~~
第五卷写完了。
嗯……反而没什么想说的。
准备时间太充分(鸽了三个月),以至于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感想等完本再发吧。
第五卷从“剧本”角度讲已经结束了,但后续收尾还没进行。它会和第六卷的开端一起放在过度卷里,预计一两万字。
按照惯例要休息两三天——这回是真·两/三天,不是虚指(笑),但因某些原因暂时不能断更,所以休息日会稍往后挪一挪,也就是到圣诞节以前都不会断更。
明年2月5日是农历新年,希望年前能一直保持更新吧(当然是以往的龟速,月更25w字这种事是以三个月大鸽为前提的!),至于年后嘛,那就……嘿嘿嘿……
咳咳,言归正传。
第五卷尝试了点新的东西,比如说变革、引领潮流什么的。然后第六卷也会试着写点新东西,想尽可能没节操一些,毕竟从古斯塔沃这个角色你就能看出来我本质上还是个很没有节操的人,这次想再超越一下自我。
最后,年关将近,永远十八岁的我给诸位读者朋友拜个早年,恭喜你们又老了一岁。
哎嘿,溜了。
新年
信仰历778年1月1日,法蓝城沉浸在一片热闹、祥和的景象中。
无论是哪个世界,“岁末”这种富有纪念意义的日子总会显得十分关键,仿佛自人类制定了纪年法以后,用以度量人生长短的量词就拥有了特殊意义,所以每当无形的时间跨越有形的长度时,人们都会采用同样的方法来纪念逝去的光阴,名曰缅怀,也由此迫使自己记住过去的人和事。
以往的庆典日都是一次新年的预热,因为今年庆典日格外喧嚣,所以这回新年也格外热闹。作为法蓝城最热闹的一条街,铜火巷早就人满为患,法师协会不得不暂时撤消禁飞令,允许法师和高等级武士“持证”飞行,以此来减缓街道的负担,不过这样一来可就辛苦了治安所和各大店家的屋顶,一来治安所那群本事低微的家伙哪儿拦得住流窜于屋檐瓦舍间的夜盗们,二来一天时间里不断有屋顶被踩塌的乱子闹出……这些喧闹也为节日平添了几分喜庆。
戈提克走在街上,喧嚣声恰如其分,让他有种被慵懒浸泡着的感觉。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目光有些缥缈。
珈蓝人沉浸在这种氛围中,并没有察觉到气氛与往年有什么根本性变化,但他却切身体会到一种自由自在和充实。
这种无法言表的体会或许与他的经历有关。戈提克来法蓝城之前有过一段崎岖的经历,在那之后他的人生就因为夙愿得偿从而变得失去了目的,之后为了追求财富和理想中的“贵族生活”,他便来到了法蓝城。
初到时,他觉得这里宛如一滩死水,很不习惯,直到今年年初才隐隐适应,可还不到一年时间他就又经历了一场变革……真可谓人生处处充满惊喜。
或许在不少人看来,一切都始于庆典日那天,但在他看来,影响远比那要早得多。
确切地说,应该是从四月份那次大批量订单开始吧……
他记得当时克拉克家一口气从他这儿订购了好几吨黄纹花斑蝶的磷粉。那是种昂贵的幻术材料,一小包就要数十枚金币,可对方却一口气买了好几吨,饶是他有特殊门路也差点没能搞定这笔买卖。好在对方不急迫,时间一直宽放到六月,他才能凑齐材料顺利完成生意。
随后没过多久,珈蓝学院就传出了有关“塞拉芙”的消息,毫无疑问,这些材料被用在了塞拉芙。
而在这之前,《霜与火之歌》早就传遍了整个法蓝城。
戈提克不是珈蓝的学员,他不知道那段时间学院里发生了何种变化,但他能切身体会到塞拉芙的游客区开放后潜移默化的影响——只一个月时间,贵族和平民之间的隔阂就被打破了,饶是他也能结交威尔逊爵士这样的人物。
当然,现在要称之为威尔逊伯爵了,听目击者说爵士大人那晚的彩车实际上是一架巨大的弩机伪装而成,帮助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劳伦斯三世陛下震慑住了场面,不过大家还是更习惯叫他费洛陛下。
庆典日上,随着高塔众人相继伏法,费洛殿下也顺势完成了加冕仪式。之后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在议会家族的默许下,贵族圈迎来了一轮大洗牌,这位有功在身的威尔逊爵士自然如愿以偿被封为了伯爵。
值得一提的是,尽管地位升高了一大截,可爵士大人也没忘记自己这个老朋友,两人这段时间又联手打通了好几个“地下城”,关系比以往还要好,对方在如愿搬进克鲁塞街区后甚至连克鲁贝尔街区那栋房子都送给了他。
诸如此类的情况还有很多,法蓝城的贵族和平民再也不是之前那样之间宛如竖起了一堵高墙,尤其是沐言阁下讲了那番话之后,隔阂也显得不那么明显了。
法蓝城不过被塞拉芙的“余波”波及就尚且如此,更何况被重点照顾的珈蓝学院?
所以戈提克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那里的变化和影响会更加深远,足以改写珈蓝的未来。
说起来,珈蓝的未来这不就被改变了么,看看那晚的费洛殿下就可见一斑,寻常年轻人哪有那种气魄。
耳边突兀的喧闹声打破了戈提克的沉思,不知不觉他来到了铜火巷的尽头,眼前的黄昏酒馆门口排着长长的队,连旁边的几个街区都挤满了人。看衣着也不全是来酒鬼一类,更多的是贵族的家仆和平民。
何况爱凑热闹的酒鬼也挤不出这么长的队,他们从不排队……
戈提克试着往前挤了挤,可寸步不能动,索性后退一截,悄悄放出了感知。
可还没等他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就如庆典日那晚一样,他的感知再一次被人一把攥住,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一步也不敢动。
然而不同的是,这次对方没有其他表示,只是单纯警告一番就放过了他。
戈提克惊魂未定,原地呆立片刻后戳了戳旁边人的胳膊,“这里面在干什么?”
“《霜与火之歌》第二卷的签售会啊!”那人激动道:“我才知道原来黄昏酒馆的吟游诗人埃里克就是那本书的作者,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个美丽的巧合而已!”
“等等……签售会?那是什么东西?”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听起来是现场出售500本,每一本扉页都有他的魔法签名!别人无法模仿的那种!就和《比格纽斯》的特典一样,特典你知道吧?那黑市上00金币每本的小册子,这玩意儿可比特典厚多了!而且图灵人和晨星人里也不乏这本小说的读者,仔细想想,亲笔签名的‘限量本’怎么说也能卖个几千金币吧!这对我们而言可真是天大的幸运!”
戈提克大概听懂了,谢过那位仁兄后便快步离开。
这么一来,他心里的疑点也解开了。
《霜与火之歌》的作者是埃里克先生,而这本小说最早刊登在《比格纽斯》上。这份报纸的幕后制作人是沐言先生,听说庆典日那晚他一直隐藏在人堆中,最后关头才出场……而自己的感知又两次遭受同等对待……
由此也就不难猜测这两次警告都源自谁了……
说起来这一切的开端似乎也正是那位沐言先生。
戈提克抬头望着克鲁贝尔街区最显眼的墙上投影的魔法光幕,上面预告着真理广场今晚要上映的“电影”,那也是他鼓捣出来的。比起歌剧院里复古的唱调和俗套的剧情,真理广场一个月前上映的“电影”才是真正的精彩,千军万马、王朝争霸,广袤平原上两股骑兵的碰撞,半空中法师们交战在一起,短短一个小时放映时间里,挤了数万人的广场上竟然鸦雀无声……
原本“紫色曼陀罗”和“仲夏夜之森”两只歌剧团队都差点因为电影而失业,可听说幽月工坊的人找到了他们的负责人,邀约参演其他电影,眼下这个“预告片”应该就是了吧,看样子是翻拍的《蔷薇探戈》,一幕他很熟悉的歌剧。
“新的一年……还真是期待呢……”
戈提克感慨了句,随后哼唱着轻快的调子消失在克鲁贝尔长街。
温言·上
夕阳西沉,魔法路灯亮起,黑暗还未降临大地就被驱走。
尽管寒冷伴着夜色缓缓落下,可这依旧丝毫没有减弱人们的热情。五百本签售早早完成,埃里克却被热情的粉丝拥堵着无法离开,无奈之下他只好开了一下午的粉丝交流会。眼下夜幕降临,他们还不肯放过可怜的作家先生,似乎还有让他回归吟游诗人身份来两嗓子的意思……
见状沐言第一个开溜了,还顺手牵走了埃里克的晚饭作为帮他一整天的报酬。
远离闹市区后,世界渐渐安静了下来,离开外城区,穿过“贱民筛选结界”,周遭顿时如死一样寂静,就像突然被世界抛弃了一样,黑暗、寒冷、死寂。
仿佛这才是冬天该有的样子。
仿佛这也是贫民窟该有的样子。
这里还是没有一个人,那晚费洛的讲话后,人们挖开了元素巷地下的密道……在真相面前,再也没有人愿意替高塔说一句话。同样,也没有人愿意占据贫民窟的一寸土地。
这里就像一座被琥珀封存的博物馆,保存着那些逝者与这个世界仅剩的羁绊,以及珈蓝人逐渐复苏的良知。
沐言无声地穿过贫民窟,一路向西,逐渐离开法蓝城,途径一片森林,来到郊外的红磨坊。
恒温结界保护下的农场里,郁金香正开得灿如骄阳。沐言随手释放了一个光亮术,将光源扔到空中,结界内的空间瞬间被照亮,也顺势照亮了余烬高塔。
高塔长长的影子投到地上,尽头正好对着花丛中的一小块空地,空地上立着一块墓碑。
“无论遭受何种苦难,他都从未憎恨过这个世界。”
上面写着这样一行字。
老人在数千里外的荒原上奏响属于自己的绝唱,随后阿帚,尖脑壳儿,大包这三样造物也都变成了最原始的形态,扫帚、烛台和箱子。沐言将这三样东西作为遗物埋在了这里,作为老师最后的归宿。
“老师啊,学生又来看您了。”
他叹了口气,坐在墓碑正对面,拿出准备好的红酒,掏出两个酒杯,各自倒满,摆在面前。
“说起来还多亏了我这份强大的记忆力,否则根本没办法复刻出您在赫鲁制备的红酒……毕竟两个世界的葡萄不大一样,严格来说赫鲁人栽培的葡萄更饱满一些,我想这和元素浓度应该有关。嗯……总之我失败了很多次才调配出这么一瓶‘卡博莱红酒’,尝起来还是颇有些怀念。”
沐言端起酒杯啜了一小口,酒液浸润舌尖,味道却有些苦涩。
恍惚中他好像回到了赫鲁,想起第一次和老人见面时的样子。
“咳咳……”他本就不擅长饮酒,只是这么一小口就苦了脸,吐着舌头。“真不知道您为什么喜欢这种饮品,比起它我更喜欢白开水……嗯,实际上我喝过最多的东西是一种药液,据说坚持服用十年时间就能治愈帕拉雷斯综合症,比起它,这红酒根本不算什么……什么,你问我疗效?哈,我还没来得及坚持够十年,自然不清楚疗效了……”
沐言笑了笑,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来之前想有很多东西想跟您聊,可现在却有些紧张。我怕一开口就哭出来,让您老看了笑话。这一点您和扎老师比就差远了,他看见我哭鼻子只会数落和嘲笑我,可他一这么做我就不哭了,但您不一样,您会安慰我……这样可太犯规了啊,温声细语的安慰只会让泪腺卖力工作,根本起不到任何阻止功能好吗……所以我一直忍着没来,直到这瓶酒做好。俗话说‘酒壮怂人胆’嘛,虽然这是我们那边的俗话……”
沐言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最后索性一饮而尽。
“阿玛瑟说我心里头藏得东西太多,背负的东西也太多,仔细想想似乎是这样……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一个人能让我肆无忌惮地倾诉,即使是苏利亚也不行……”他无奈地笑笑,“毕竟有的东西讲出来太惊世骇俗了点。
“毕竟我的来历就是个谜……我也没法告诉你们,坎洛什冕下做了一个洛坎的备份扔到另一颗水蓝色星球上,让那个世界瘫痪在床的我在洛坎度过了四十几年光阴,积累了一脑袋知识,亲身经历了这片大陆的未来和末路,最后在游戏关服时被送回了信仰历774年的洛坎,降临在坎萨,还被赋予了拯救世界的使命……这听起来简直比埃里克编的故事还离奇。
“恐怕您一直很好奇我为什么知道如此多的东西,并且偶尔流露出神棍的潜质,能够洞悉未来……瞧,这就是答案了,虽然听着荒诞,可实际上它是真的……很遗憾没能在解开您的疑惑,不知道现在补上还来不来得及。”说道这儿沐言忍不住笑了笑,“其实我一直期待奇迹的发生,我期待着自己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伤感的话,然后您突然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蹦了出来,告诉我您没有死,还问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你小子的秘密现在全被我知道了’……
“我真的好期待那一幕……可它为什么还没发生……
“为什么还没发生啊……”
笑容渐渐被苦涩取代,沐言自嘲地叹道:“其实奇迹这东西,稍微理智点的人都知道,它不过是一种预先安排的结果罢了,就像那些命运被奇迹改变的人,实际上是更聪明的人操纵了他的命运,对所谓‘奇迹’感到的更应该是细思恐极而非饱含期盼……可人总有失去理智的时候,总有幼稚、不切合实际的时候,就比如现在的我……如果您看到我现在这副样子,应该会叹气吧。”
失去魔力支援,光源渐渐暗淡,就像白昼转向黑夜,高塔的影子也越拉越长,将沐言也覆盖在其中。
后者的目光稍显迷惘,但神情却前所未有的放松,他索性靠在墓旁,又倒满了一杯酒,想了想,最后全倒在了地上。
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了老人无奈中带着埋怨的目光,似乎在嫌弃他的浪费。
“身为一名法师,应该时刻保持清醒。”
老法师似乎在这样说。
“可酿酒和品酒是您教我的呀。”沐言狡黠地笑了笑,随后长叹一声,站起身,搓了搓脸颊,再度抬起头时目光也变得澄澈。
“差点忘了这次来的正事。”
他打了个响指,元素重新注入空中的光源中,原本即将陷入黑暗的世界再度被照亮,就如一根燃尽的蜡烛被更换。
“留给我逃避现实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沐言撇撇嘴。
温言·下
“托您的福,阿玛瑟和依德丽尔小姐又在一起了,而且还在上演‘失忆的落难王子’的戏码,比以前更腻歪,看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沐言无奈地笑笑,“我真是有些佩服您,能这样轻易解决这个难题,在这之前我可是很头疼……
“不过依德丽尔小姐在这件事上迸发出的热情远远超过我们所有人的想象,就连阿玛瑟都有些招架不住,这小子不止一次问我该怎么办,该怎么表现出‘记忆复苏’的迹象……
“好在我们还是有样本的不是么。扎老师拿出了罗迪先生的观察日志,让阿玛瑟根据那上面的记录学着扮演一个失忆的‘病人’在爱人无微不至的关怀和陪伴下是如何缓慢复健的……这可真是一次狗血的经历,我估计埃里克一定会把它大书特书,少不了多揶揄自己的挚友一会儿。这算是精灵血脉里的‘诅咒’吗?哈,都要经历这么韩剧的一幕……嗯,韩剧这个概念对您来说可能超纲了,不过无所谓,就是一种影视作品了。
“提起‘影视作品’,就不得不说说塞拉芙了。您没看到‘维多利亚之歌’的结局,那群小子比我想象中要干得漂亮,虽然这其中出了点小插曲……洛伊那家伙竟然是个弯的,还好‘精灵’风评被害,只要捏造这个身份,任何匪夷所思的事都能被原谅……仔细想想,恐怕这也是他小小年纪就意志力惊人的原因吧。无论如何,一个孤僻自闭的人在学会适应和忍耐这些负面情绪时,都会在某方面获得长足进步,比如耐心,比如专注……这一点我可是相当有话语权。”
说到这儿沐言眼光稍微暗淡,自嘲地笑了笑。
“说起来……我也没想过这件事会如此巧合,我的本意是让这个‘超出塞拉芙数据极限’的小家伙彻底离开游戏,不要做一个打破平衡的存在,所以才用这种方法永久剥夺了他涉足地下城的资格,同时为了升华主题,所以赋予‘牺牲者’这一使命……可我从没想过在塞拉芙之外的现实世界,竟会真的有一个牺牲者……”
他撇撇嘴,似乎不愿再深究这个问题,索性转移了话题。
“对了,当初您很感兴趣的‘模拟经营游戏’也上线了,第一款产品叫《卡博莱酒庄》……嗯,听名字就知道它借鉴了什么,没错,就连结构也完美再现了霍斯狄第十七大街那家,而且它所在的城市也是蚊香形状的,几个支线任务涉及喜欢闹事的灰帽子混混,主线是坚持一年时间,赚够钱,买一张登上纳格法尔号的船票,开启下一个环节《捕鱼达人》……还真有那么几个孩子玩得像模像样,我把他们都指派给格莉丝小姐了,但愿他们过得愉快一些吧。
“让我想想还有什么……
“哦,对,凯恩之角。它现在改名字了,格莉丝小姐说这间商会腐烂得太彻底,已经将它推倒重建了,新名字叫‘维尔福’,嗯,这自然也是个大有深意的名字,只可惜你们无法理解我的用意……埃里克的小说发售到第二卷,还是一如既往的火热,我没想到图灵人也这么喜欢它,借着这股潮流,新生的维尔福商会用一个月时间就进入图灵市场了……
说到这儿沐言仿佛想起什么,忍不住笑道:“格莉丝小姐还真是个恶趣味的人呢,在她的帮扶下银烛会已经恢复了原有的样子,伊恩老爷子也回去了。有银烛会帮助,她说自己有种成年人欺负小孩子的感觉,更不要说欺负的还是自己的父辈们建立起来的商业帝国……不过转念一想,琼斯商会现在那些人一个个都得管她叫祖母和曾祖母,她又觉得这是来自长辈的‘关爱和教育’……总之她现在比‘一家之主’忙多了。
“对了,魔力精炼也步入了正轨,截止半个月前,我们终于收集了足够多的三环魔力,现在伊恩老爷子正在全力攻克难题……怎么说呢,我曾经想过用赫鲁的魔法科技术来启发他们如今的科技树,可在看了他们有关魔力精炼的研究后,又不打算这样做了。尽管他们的研究依旧很落后,可思路却异常开阔,我觉得这会是两条在未来互不干涉的平行线,不能将赫鲁的知识生搬硬套过来,毕竟填充两个世界的主体内容不同。
“按照现在的研究,假如最终能实现,那么魔力收集和凝练方面的效率至少能翻十倍,到时候塞拉芙兴许能实现一半能源供给的自给自足!考虑到这仅仅是一群三环法师学员的付出,这个数字就太可怕了……假如能普及到全珈蓝,甚至整个牧马平原,兴许能实现真正的‘可持续发展能源’!假如真如此,全领域静默结界就能扩展到整个牧马平原,彻底成为人类的庇护伞!”
沐言有些激动,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起来,半晌才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咳咳,我又失态了,老师。一想到这些就有些兴奋。”
他望向西边,虽然夜色下看不清远山的轮廓,但天边的星辰依旧璀璨。
“庆典日那天后,扎老师一直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不出来,格莉丝小姐又急又恼,在屋外骂了他整整一晚,嗓子都哭哑了,直到天亮他才重新打开门……看得出来,老师他很懊恼,他觉得和您比起来自己就像个苟活下来的懦夫……
“后来,他偷偷去了趟倾颓王宫,几乎瞒过了所有人。
“当然,这不包括我,因为在这之前我就盯着他了。毕竟……我不能连续失去两个老师呀……”
沐言轻轻笑了笑,“于是我干脆和他一起去了。如果您还在,应该又会埋怨我胡闹吧……”他笑着摇了摇头,“不得不说,您闹出的动静可真大,倾颓王宫被炸成了至少十个伊莫特鲁那么大巨坑,坑洞上方的元素潮汐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就算伊卡莉在那儿给自己准备了一具‘完美躯体’,恐怕现在也被炸成灰了吧?”
他将手搭在墓碑上,俯下身子轻轻拥抱了一下。
“虽然我很不想说这句话,但还是要谢谢您,老师,剩下的,就交给我来完成吧。”
崭新
洛坎人的习俗很奇怪,旧年的最后一天不用守夜,但新年的第一天却必须完完整整度过。所以1月1日这天几乎每个人都不用工作,而是全身心投入到“新年伊始第一天”的体验中。
眼下双月即将爬到正空,这也昭示着一天即将来到尽头,真理广场上挤满了人。
宽40.96米,高1.6米的巨型魔法光幕上正在放映新电影《蔷薇探戈之乱世佳人》。
在原版剧情里,不可一世的贵族千金,也是女主角唐娜小姐和敌对没落家族的穷小子查理走到了一起,两人在长辈的阻挠和家族仇恨下上演了一幕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
毕竟是为贵族服务的歌剧,剧中的穷小子查理身份再卑微,祖上也曾阔绰过,换句话说,他身上流淌着属于贵族的高贵血脉。
但在魔改版剧情里,这一切变了。
开头还是那个开头,但前半段仿佛进入了另一条世界线——一个叫菲利普的贫民窟穷小子横空出世,赶在原剧情中查理搭讪唐娜之前率先出马,用一番幽默的对话赚得佳人芳心,而后又用谎言和真心交织在一起的花言巧语将当地几大豪门家族耍得团团转。可本着“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原则以及制造冲突的目的,剧中查理终于还是露出了马脚,眼看他就要被人揭穿……
但就在这时,战争爆发了。
突如其来的战争打破了人们原有的平静生活,人与人间的羁绊以及脆弱的生命在战争的铁蹄下不堪一击,眨眼就被碾碎,只能在凄冷的黑暗中维持着一丝微弱的人性光辉,可也正是这一丝微光让男女主角的羁绊显得更弥足珍贵。
比起原版,魔改版剧情在深度上自然上升了一个档次,从现场频频传出的啜泣和感叹声就可见一斑,而且无形中贵族和平民间的距离也被拉近——在战争面前,众生平等,当生命和尊严被铁蹄践踏时,身份的高低根本无关紧要。
不远处的包厢中,费洛陪同退位的劳伦斯二世看完电影,让下人搀扶着哭成泪人的前国王陛下回宫休息,自己则望着上下滚动的演职员表怔怔发呆。
他也想等这一天完整地过去,自从加冕为王之后,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再属于自己了,唯有今天是个例外。
感受着时间缓慢流逝,好不容易得来的宁静却显得有些漫长和无聊,费洛伸手摘下勒头的王冠,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心想如果这时候希琳看到自己的模样不知该笑成什么样子。
少女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嘴角也会勾起一道美丽的弧度,再挤出两个小酒窝,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捏她的脸蛋……
一旦陷入回忆,时间就过得飞快,没过多久,空气中传来一丝波动。
“呼——”
费洛长舒一口气,站起身。
“我知道了,瑞奇先生,感谢您的提醒。”
“这样再好不过。”
“说实在的,我很好奇,您为沐言阁下效力时也是这样催促他的吗?”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就在费洛以为自己的问题有些唐突时,塔林人的声音传来。
他听上去有些感慨,有些复杂,但更多的是无法言喻的自嘲。
“没有人可以催促他,从来都是他催促我们。”塔林人说道:“我倒是希望他能别逼着自己,能真正休息一会儿……可实际上没那个可能,就算今天也不例外……今天或许会例外一会儿吧。”
费洛略微沉寂片刻,“庆典日那天……”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那天他离开得很突然,和西边天空的彩虹光有关吗?”
塔林人没有回答,仿佛是默许了这种说法。
见状费洛也不再过问,反而问起了其他事。
“有关阴影脚步的训练……”
“该教的我也都教了,剩下的看悟性。除了那个叫科勒的适合做刺客以外,剩下的勉强可以去做厨子。”
“啊?厨子?”
“嗯,让他们去黄昏酒馆,我保证他们连那儿的厨子都打不过。”
费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那德列斯呢?他总不至于这么惨吧,您还夸过他……”
“脑子和身手是两码事。”
“好吧,好吧……总之还有救。”费洛无奈道,重新戴上王冠推开了门。
自从庆典日后,高塔覆灭后,瑞奇也就不用继续装模作样控制阴影脚步了。不过塔林人也懒得解释其中的来龙去脉,索性带着费洛直接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惊得众人以为这个蓝皮矮子在庆典日上绑架了国王陛下,差点以死搏命……
后来事情解释清楚,众人的反响却远没有想象中那么激烈,相反,他们还十分欢迎瑞奇的到来。
塔林人思来想去,暗自纳闷这群人是不是都抖M的厉害,后来才了解到他们所坚持的复古的刺客之道以及这一行的没落。
感慨之余,塔林人也有些无语,即便是以盛产刺客和杀手闻名的塔林王国也不会坚持这么传统的玩意儿,赫鲁人骨子里似乎融入了“与时俱进”和“开拓创新”这两个词,从来不拘泥于形式。阴影脚步的人倒好,家族里的大哥,长兄,现在反而混得不如当初的小弟。
于是仗着自己身为传奇刺客的威慑力,瑞奇就是扯个淡都能被当成经典语录记在教科书里,久而久之他也改变了这群人的想法,开始用塔林的方式培养刺客。
假以时日,阴影脚步的实力或许会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就目前而言,还差得很远。
对珈蓝人来说,‘时间’是他们最需要的东西。
观念的碰撞、融合、演变,隔阂的淡化、消除,信任、自尊、良知的培养,年轻一代成长为国家的栋梁之才,墨守成规者随年华的逝去而衰老,腾出位子……这些无不需要漫长的时间。
随着双月来到高空,法蓝城负责报时的魔法钟也送来了十二声厚重、绵长的钟声。
聚集在真理广场还未散去的人们无不闭上眼,在一片肃穆中等待信念的第一天结束。
费洛推开门,来到自己的子民身边,与他们一齐度过新年的第一天。
这是信仰历778年的第一天,昭示着黄昏纪元并未到来。
第一章 男妖精(上)
转眼间,距离新年就过去了一个多月,珈蓝学院的期末大比也已经结束,由此进入了长达两个月的漫长假期。
不过这次大比的成绩倒是让许多人非常吃惊。
因为塞拉芙的存在,学员们后半学期几乎个个心思都不在课堂上,因此可以预见他们的成绩会有多烂……然而实际上结果却超乎诸位老师的预料——倒不是说如何优秀,而是呈现出一种滑稽的状态。
卷面成绩不必多言,历年来最烂的一次,即使是往年成绩优秀的小伙子也只能堪堪达到及格线。
这也不奇怪,毕竟知识这东西大都需要反复记忆和温习,可对今年的珈蓝学子来说,他们的课余时间基本都泡在塞拉芙里,哪儿来的鬼时间温习课本知识……
但与之相反,在技能应用和实战考察方面,无论是魔法科、战斗科、非战斗科都统一表现出了远超出往年的水准。
魔法科和战斗科自不必多说,实验、战斗、技能应用这些本就和塞拉芙训练场的内容差不多,学生们平时就在反复练习,考核时表现优异自然不在话下,可非战斗科学员的表现同样也让人大吃一惊。
举个例子,几名交了白卷的商学院学生在交易模拟中将捆绑消费和饥饿营销的手段玩得炉火纯青,而地志学考试中睡着的几个刺头竟也能根据几块石头上的花纹就大致推断出它的年代和位置范围……抛开年轻人哗众取宠的可能,知识的的确确变成能力融入了血液里,这种平时发生在“天才”身上的现象如此大规模出现,在珈蓝还是头一次。
虽然这些天才多少有些另类和刺头儿……
这对威廉校长而言自然是种幸福的烦恼了,他需要制定新的考核手段,确保学院既不会埋没真正有能力的学生,也不至于让他们过分轻视课本的重要性……
于是每当他忙得焦头烂额时,就会想起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然后发出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奈的叹息。
“该死的家伙!”
……
……
“阿嚏!”
沐言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裹紧了身上的风衣。
“一定是苏利亚想我了……”
他想道,随即推开了公寓的门。
“嗯?”
屋子里坐着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家伙,熟悉在于自己见过对方两次,或说抓住过他的感知两次,陌生在于两人几乎从未说过话……
“阁下是?”
戈提克哆哆嗦嗦站了起来。
“您好,沐言阁下,我叫戈提克,是个香料商人……”
“你好……”
沐言不明所以,对方为什么会来这儿?
“是扎伊克斯先生带我来的……”
哦,扎老师啊……
等等,哪里不太对?
扎老师?
沐言陡然一惊,这家伙怎么会知道扎老师蛰伏在白岩矿场时的名字?是扎老师告诉他的?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边沐言一惊讶,气势不由自主地释放出来,戈提克本就感知敏锐,被这么一刺激,顿时双腿一软跌倒在地上,脸色更加苍白了。
“是,是他……扎伊克斯大人……我也没想到会遇见他……”
“‘大人’?”
这个称呼可就着实很玩味了,沐言已经基本确认对方知道扎老师的真正身份,因此才会表现得这样恭敬和惶恐,并且称之为“大人”。
“既然他把你带回来了,那人呢?”
“大人他要去取回一些东西……他……他担心我……”
“哦?”沐言露出一丝微笑。
“他到底是担心你的安危,还是怕你不老实?”
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已经明白这位戈提克先生的惊慌恐怕有一半是装出来的。这番话说得模棱两可,意思却走向两个方向。如果是前者,说明他处境危险,需要得到保护,如果是后者,说明即使在扎老师眼里这也是个对付的人,同样需要严加看管。
无论哪种,都在暗示他的重要性。
既然是个重要的人,那么待遇肯定差不了,毫无疑问,这是个小人物无法左右自身命运、对处境尚不明了的情况下能做出的最好决策。
如此看来,这是一个有趣的人。
……
见自己的小心思被对方戳穿,戈提克的表情稍微收敛了些,虽然看起来依旧胆怯,但也不至于那么战战兢兢。
随口聊了两句,沐言惊奇的发现,这家伙竟然是塞拉芙最大的原料供应商,当初那批黄纹花斑蝶的翅膀磷粉就来自这家伙……更有趣的是,庆典日当晚提前灌在雕像里的炸弹也是他由提供的原料……
“听你的口音……似乎是晨星人吧,而且是希尔德丘陵一带的?”沐言好奇道:“我记得那里的黄纹花斑蝶早就因为过度捕捉而绝迹了……你怎么搞到好几吨磷粉?就算凯恩之角的人也没这么能干……”
“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手段。”戈提克搓了搓手指,笑得很谄媚。“黄纹花斑蝶中雌性比例不到二十分之一,所以只要将雌性在发情期产生的信息素放大十倍,就能捕捉到大量雄虫……没,没什么难的。”
“可你总得有办法大量繁殖它们呀,就算在法蓝城郊将信息素放大一百倍也引不来十只虫子。当然……如果这涉及商业机密的话,当我没问。”
“嗯……感,感谢您的理解……”戈提克又缩回了沙发角落,一言不发。
没过多久,扎老师风尘仆仆地回来。他一进门,戈提克就如耗子见了猫一样腾的弹起来,接着恭敬地匍匐在地。
“扎伊克斯大人!”
“行了行了,现在就没必要搞那一套了。”
扎老师看上去有些拘谨,脸上多少有点被公开处刑时的尴尬,尤其是沐言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时,他的尴尬就更浓了。
“咳咳……你应该很好奇吧,”他忙转移话题道,接着冲戈提克一扬下巴。
“来,把你本来的样子露出来。”
“啊?”戈提克一惊,表情顿时有些忸怩,“这样……不,不太好吧……”
“那我自己来?”
“别别别!怎么能劳您动手……”
戈提克都快急哭了,忙站起身,咬咬牙,开始了“变身”。
没有冗长的咒语和华丽的特效,他就像母鸡下蛋似的一用力,一跺脚,整个人就突然变成了另一副样子。
沐言起初还在寻思这家伙会变成什么样子,可紧接着就张大了嘴巴,足足能塞进去一个拳头那么大。
这也太……难以言喻了。
第三章 人类的极限
洛坎曾有位精灵哲学家说过这样的话,他说巨龙生来就是传说中弗洛苍松的树苗,幼体并非树种,而是直接从母树脱落的幼苗,落地就有数十米高,无论生长在哪里都会汲取方圆百里的营养,无比霸道。数千年后幼苗成熟,一旦成熟就独木成林,遮蔽一方。
精灵和矮人是百轮木的种子,种下去后缓慢抽枝发芽,每百年就会生长一轮,一轮十米高,千年后长为十轮高的成树,每一棵都是如此,相差不过一两轮,因此远看过去是一片规整的森林,让人望而生畏。
唯独人类是一种神奇的种子。当你手里只有一颗时,它铁定是野草籽。当你有十颗时,里面或许混杂一朵蒲公英。当你有百颗千颗时,将它们全部洒下,就能收获一两棵几米高的小树……但当你有数十万、百万颗种子时,弥娅都不知道这里面能长出什么东西,兴许会蹦出来几个巨人抡着斧子将弗洛苍松和百轮木都砍下来当柴烧。
这番话的意思很明显,即在诸多种族中,人类虽然弱小,可他们是没有极限的,或说人类的极限不可限量。
这也是戈提克的错误所在。
毫无疑问,他成功了,他将自己和黄纹花斑蝶融合,然后完成蜕变,拥有了常人没有的感知和两副身体,那种扑棱蛾子形态还能飞到天上,比一般鸟类还要快……
但同样,他作为人类的天赋被抹杀,黄纹花斑蝶的天赋基因覆盖了他作为人类的天赋基因。而对后者来说,从普通野兽进化为魔兽就耗尽了它一生的潜力。
换句话说,戈提克这辈子走到头了,力量、敏捷、感知、魔力水准……他的属性一辈子都是如此,只会随着衰老而下降,得不到任何提升,即使再多的锻炼都没有用。
问题来自于“合成”,自然可以用“合成”来解决,可涉及“合成产物再优化”时,这个课题就不是一个身为普通人的“生物学博士”能解决的了,最起码,戈提克得成为一个法师,最好还是研究禁忌的死灵法师,因为这涉及灵魂学……
然而他不是,而且一辈子也无法是,他进了一条死胡同。
好在是个随遇而安的人,虽然结果谈不上成功,但最起码延缓衰老的目的达到了,同时还拥有了敏锐的感知和一副英俊的外表,他索性离开密林,收拾东西前往法蓝城这座法师圣地来瞻仰自己曾梦寐以求的东西,顺便等待来自“上头”的下一步指令,因为对方自从提出交易后就音信全无,只告诉了他一些零散的信息,并不包括“双头奇美拉”的具体内容。
戈提克·福伦诺先生自信仰历775年来到法蓝城从事香料生意,一来利用自己身为扑棱蛾子的特点快速往返,二来敏锐的感知和虫类亲和让他能快速找到黄纹花斑蝶的聚集地,安抚并大规模培育它们,一来二去很快就混得有模有样,也在不久前塞拉芙“游客区”开放时实现了自己的“贵族梦”。
可三年过去,他依旧没等到来自那位先生的下一步指令……
然而就在今天早上,他却偶遇了传说中的“扎伊克斯大人”。
“难不成站在他背后的男人就是你?”沐言忍不住问。
“不不不,怎么可能是‘扎伊克斯大人’!”
扎老师还没开口,戈提克就急着反驳道:“那家伙充其量不过是扎伊克斯大人的仆从罢了!不……他甚至连做仆从都不配!”
“啧啧啧……这简直就是迷弟遇见偶像的样子……”
沐言摇着头看向扎老师。
如果眼神能杀死一个人的话,那多嘴的戈提克现在已经被扎老师活活扎死了。
“那是另一段故事了……”
扎老师忙清清嗓子,娓娓道来。
……
……
作为行走在比阴影更阴暗之处的人,死灵法师之间自然也不会缺少沟通与交流。毕竟他们也是法师的一种,闭门造车不可取,交流学习始终是进步的重要手段。
于是在信仰历760-775这十五年间,层次较高的死灵法师间流传着这样一个“课题”:“双头奇美拉”课题。
这是一个思路异常清晰、科学的课题,它旨在将两种生物的优点合为一体,层层递进,最终制造出更完美的生物。当然,“1+1”只是一个开端,在这之后要进行的就是两个“1+1”的产物相互“1+1”……以此类推,最终就能制造出各方面都趋于极限的完美生物。
作为灵魂学大师,死灵法师们自然不会天真的认为这是他们的归宿、未来的躯壳等等。他们深知,肉体优势可以相互累加,但灵魂不行,成分过多的灵魂只会引发紊乱和癫狂。
所以此举的目的也并非制造肉体,而是制造完美的“仆从”,或说“傀儡”,接下来只要塞进去灵魂就能操控之,成为强大的武器。
所以说这更像是制造一件“终极武器”。
最早是谁先提出这一课题不得而知,但自从它在法师间流传开来,几乎每个人都狂热的开始了研究。这其中各人的研究方式也各不相同,像扎老师这样的自然就立即着手实验,曼尼、骨灵剑士,以及这条世界线中没来得及诞生的亡语者女士就是此项目的中间产物,而至于暗中蛊惑戈提克的这种人,他们则选择了更为聪明的“外包”手段……
戈提克正是他的委托对象。
“那这个人是谁呢?”沐言忍不住问。
“约翰·迪佩尔。”扎老师说道。
见沐言仍然一脸懵逼,他也终于松了口气,总算有你小子不知道的东西了……
“这个名字你或许很陌生,但他的另一个名字恐怕听说过,比如‘弗兰肯斯坦伯爵’。”
“哦……”沐言这才恍然。
这名字他的确听过,而且听过不止一次。
弗兰肯斯坦是晨星境内数千名伯爵之一,领地还在远离晨星城的希尔德丘陵边缘,按理来说除了人口登记署的公务员之外没人会在意他,可弗兰领却一度成为帝都的热门话题,盖因有那么一段时间该地频频有人失踪,数量多到纸包不住火,离奇事件传到了帝都,最后干脆连弗兰肯斯坦伯爵本人都失踪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晨星的特工组织荆棘夜歌不得不亲自出马探查情况,可紧接着这批特工也没了……后来事情似乎遇到了某种阻力,才被渐渐按压下来,直到最后无人问津。
这桩疑案恰好发生在信仰历760-775年这十五年间,恰好是“双头奇美拉”课题被提出的时间里,而最关键之处在于,约翰·迪佩尔,也就是弗兰肯斯坦伯爵,他还有第三重身份。
而这一重身份,才是沐言之所以知道他的关键原因。
他还有一个名字,叫莫拉。
也就是异火教的教宗,莫拉。
第四章 合二为一
对于这段发生在游戏开始前的历史,因为没有涉及太多的任务和活动,因而真正关心的人并不多。
沐言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这个具备三重身份的人曾就读于晨风学院,而且还曾是怀恩校长的学生。
于是,作为怀恩为数不多的挚友之一的夏老师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能得知一些不为人知的小故事,尤其在游戏中后期,莫拉作为丧尽天良的反派出现在敌对阵营,反复刷新玩家底线时,他一路寻觅线索,最终从怀恩这里套到了不少情报。
莫拉有三重身份,最早,也是一开始,他是就读于晨风学院的学生,这个时间可以追溯到信仰历715年前后,也就是差不多游戏开服前60年,某种程度上他与扎老师是同时代的人。
然而莫拉远没有扎老师这么好的运气。与后者年少经历奇遇,吃下黄金苹果成为法师相比,他在晨风学院蹉跎了大半辈子,人到中年才突破四环,而同时期的扎老师已经叛出图灵成为能让小儿止啼的六环死灵法师扎伊克斯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然而这还不是最惨,老天仿佛要和这个中年人开个玩笑,在一次实验事故中他意外损伤了身体,彻底告别了法师之路……
对一个心态始终平和,纵使天资平庸也毫不放弃真理之途的中年人来说,这条路就是他的全部,即使充满了崎岖他也从未想过放弃……然而,现在这条路被命运彻底堵死,这真可谓无比惨重的打击,莫拉从此一蹶不振,陷入了人生的最低谷。
明眼人都能察觉到这个孤独的中年法师眼里渐渐失去生存的意志,于是在背地里议论他会在哪天投湖自尽……终于,某天,莫拉消失了,然而却并非如人们所想那样走上绝路,一年后的某天,他再度出现,这次不光神采斐然地回来,还带来了一种特殊的施法技巧——一种只要付出代价,就可以随心所欲操控火焰的法术。
他称之为“控火术”,并用它打败了诸多慕名而来的挑战者,可始终没人知道这是他向嘉顿献出灵魂和信仰后得来的东西。
毫无疑问,此中利害嘉顿必然已经告诉他,但为了追求力量,他还是决定这样做。而且以沐言对嘉顿的了解,莫拉这种天资平庸,性格也没什么特色的人类应该并非嘉顿主动追求的类型,因此他属于毛遂自荐。嘉顿之所以答应他八成也是看上了他这份病态的偏执,本着随便玩玩的心态促成了这一场纯粹的交易。
可不得不说,从明面上看,这笔买卖嘉顿简直血赚。
他用花费在其他狂信徒身上不到百分之一的精力就换来了莫拉这样一个业务能力极其出色的教宗,随后异火教在晨星的元素高塔里搞得风生水起,占尽了好处,可黑锅却都被元素高塔背了。
可以说,假如当初莫拉没有选择嘉顿,而是投向了伊卡莉,并被派到法蓝城做教宗……那么全领域静默结界很有可能十几年前就被强行关闭了,哪儿轮得到沐言来拯救世界……与莫拉相比,法蓝城这群高塔人简直就是废物。
于是莫拉带着新力量返回晨星,先后一共干了两件大事,其一自然是在高塔里建立异火教,分化高塔的力量,为他的主子嘉顿默默招揽信徒。其二就是蛊惑和煽动那些与他一样天分不好,或是在法师道路上前途未卜的人,一起高举火把为异火教的发展添砖加瓦。
有他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再加上出色的口才和传销能力,很快,莫拉就煽动了一群意志力不怎么坚定的人,这其中以晨风的法师学员为主——这也不奇怪,毕竟天分稍微好一些的都去珈蓝了,留下来的也大都是些歪瓜裂枣,稍微给点甜头就上了。
他动静这么大,自然会惊动晨星的法师协会。后者与法蓝的协会不一样,因为晨星城高塔势弱,还有圣言教会的掣肘,晨星的法师协会拥有很大话语权,再加上这件事涉及晨风,于是怀恩校长也出面协助,他们很快就将当时不懂低调行事的莫拉赶出了晨星,但是碍于高塔的面子并没有赶尽杀绝,也从此酿下祸根。
在莫拉蛊惑的人里,就有一个我们前文提过的名字,约翰·迪佩尔。
也许这时候有人要问了,这俩不是一个人的双重身份吗?
是的,但那是后来,在一开始并非如此。
约翰·迪佩尔小莫拉整整十五岁,和盖恩·克拉克是同时代的人。他在天赋上虽然不及公爵大人,更比不上路西安,可在晨星这种地方做一名“天才”却绰绰有余,于是顶着“天才”的帽子他进入了晨风学院。
约翰进入学院的前三年,他是莫拉的学弟。
第四年,他和莫拉平级。
第五年,他就成了莫拉的学长。
然后第六年,莫拉的法师之路断绝,陷入人生低潮,同学暗地里猜测他的死期。
约翰自然不会在意这么一个被当成笑料的中年法师,很快他就将这个笑话忘记了,可一年后,这个本该死掉的人又出现了。
而且这一次,他还带着强大的力量。
于是,约翰心动了。
他不是那种付出的努力对得起自身天分的法师,否则他也就不会拒绝去珈蓝学院做凤尾而是待在晨风做鸡头,他在乎的只有天才带来的虚荣和别人仰慕的目光,以及更热衷于用“天分”来碾压别人:别人耗费一个月时间才能掌握的法术他只用一天能学会,别人一年的努力他一个月就可以追上……这些能给他带来莫大的愉悦,也是他最喜欢的事。
于是,当莫拉再度出现并蛊惑那些天资不佳的人时,他反而是第一个心动的。
一来,他担心天分带来的巨大差距被别人用这种方法轻易追赶,二来,他怎么会拒绝这样“不劳而获”的愉悦呢。
可问题也随之而来……他本认为莫拉会顺理成章地接纳自己,然而莫拉却产生了其他想法。
这个人到中年又遭遇不幸的法师现如今心理已经严重扭曲,远不是当初那个老实勤勉的莫拉,他对“天分”有一种病态的执着。于是,当看到天资卓越却不知道珍惜的约翰·迪佩尔出现在自己面前,试图用断送未来的方式换取力量时,他恨不得狠狠抽对方一个嘴巴子——换做以前的他的确会这样做,但现在不会了。
毕竟嘉顿在这笔交易开始时就告诉他了,信仰换取力量的代价是透支未来,他当初没有未来才会选择那样做,可眼下有一个“恢复未来”的机会……
莫拉觉得,既然对方要断送天分,那自己为什么不将它拿过来?这就好比有人丢了垃圾,他再从垃圾堆里捡回来并不构成违法,既然如此,现在直接从那人手里“捡”过来不也一样吗?
于是他一方面暂时安抚住约翰,一方面开始寻找“转移天赋”的方法。
而这个时间点,恰好是“双头奇美拉”课题在死灵法师间广泛传播的时节。
更巧的是,彼时李奥瑞克被奥杜因从赫鲁送回洛坎,他以亡者君主的身份联系洛坎的死灵法师们,而后找到嘉顿,打算结成盟友。
作为嘉顿在牧马平原的代言人,莫拉理所应当地被派去与李奥瑞克联络。成功搭上亡者大君这条线以后,莫拉接触到了死灵学派,也获悉了“双头奇美拉”课题……
于是倒霉的约翰·迪佩尔同学就遭殃了,从此世界上没了他这个人,取而代之的是具有三重身份的莫拉——后者顺手干掉了弗兰肯斯坦伯爵,并假扮成他,让弗兰领成为了自己的实验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