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霜与火之歌
埃里克的书房。
作家先生正在写一本叫《霜与火之歌》的小说,目前刚迎来了第一小节的结尾。
按照沐言的说法,这部分要断得干脆利落,比如在高潮处断开,留下浓浓的悬念,这样才能勾起读者继续追下去的欲望。
作家先生起初觉得这很过分,但后来转念一想,又无比认同,于是一拍大腿做得更加干脆,让疑似主人公的角色被人从窗台推了下去,这一节就此完结。
写完这个情节,放下笔,埃里克望着自己的角色记录表陷入了沉思。
这时马丁端着热咖啡推门而入。
马丁在黄昏酒馆做侍者也有段时间了,随后迅速与埃里克熟悉,并成为了他的仆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埃里克的口音很熟悉,好像就是坎萨地区的人,但每当问及对方的身份时,他都笑而不语。
看到墙上贴着密密麻麻的角色,马丁猜想埃里克先生又在头疼这些人物的宿命。他知道这位是个厉害的作家,因为近水楼台的缘故,他也有幸第一时间读到了这本小说,并迅速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不过他很好奇,一个故事在一开始就出现了这么多角色,以后怎么办呢?
放下咖啡,他索性提出了这个问题。
"关于这个问题..."埃里克想了想,"没事的,我的主编说会给我很大的版面,如果孩子们喜欢这个故事..."
"不,埃里克先生,我是说...人物的取舍问题。你只能同时推进几个人的宿命,总有人被搁置。时间一久,旧角色遭到遗忘,新角色的加入又会稀释故事,而要刻画人物命运的波澜又会耗费大量笔墨和篇幅..."
埃里克一听,觉得马丁很有想法,干脆反问:"那你觉得该怎么解决?"
"死。"马丁认真道:"人被杀就会死,既然要塑造多个角色,干脆不要主角。既然没有主角的运气,那么当命运来到某个节点,做出了错误选择时,丧钟就会敲响,人会死,毫无生机。这样就不用头疼他们的戏份了。"
埃里克不禁打了个哆嗦,但他突然感觉到无穷的灵感涌来。
"马丁,你来做我的助手吧。"他不禁道。
"啊?我,我可以吗?"
"是的,只要你足够优秀,我会让你的名字出现在我之后,之后你还有机会自己写一本伟大的作品!"顿了顿,他问:"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全名。"
"乔治·雷蒙德·理查德·马丁,先生。"
马丁激动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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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9日,第六期《比格纽斯》报发售。
报亭外依旧排了老长的队。
大部分起早排队的学生没有第一时间打开手里的报纸,而是先去教室挑一个比较显眼的位置,这样就会有更多的人围过来。
以珈蓝现如今的物价水平,1金币掰开了花可以在外城区勉强吃一天饱饭,不少学生还是不愿用一天的生活费来买一份天1刊的报纸...
但这不包括德列斯,他还没穷到那个份儿上。
打开今天的报纸,正面罕见地没有讲那些花边新闻,相反,几乎整个版面都在讲故事。
看标题,应该是幻想世界的骑士小说,这在牧**原很常见。
文中的新世界往往基于已经发生的历史,用虚构的主角进行冒险,并且常常与精灵发生暧昧的纠葛,最后回到人类国度封爵拜相等等...类似的故事德列斯小时候也看过不少,但那大都有厚厚一沓,而且以如今的眼光看来通篇注水毫无营养,代表人类极端渴望的无非就是泡了精灵当了国王,没其他追求了。
可面前的就这么一张纸,能讲个什么故事?
洛坎没有成熟的出版行业,读书识字并且有余力写书的基本是贵族。
贵族往往不需要为生计发愁,因此写书只是兴趣和娱乐手段,多半用来彰显学识,卖弄风雅,这其中最有名的的莫过于晨星的那位马库斯男爵。
作为在牧**原上多如牛毛的诸多男爵中的一员,他却能在在晨星城繁华路段开一家名为"牛奶情缘"的连锁酒馆,其雄厚的财力不言而喻。而无论是这笔财富还是酒馆的名字都来自于他由自身经历写就的小说——《牛奶情缘》。
这其中讲述了一个架空世界里与他同名的贵族马库斯在冒险中与多位大胸脯女性发生超友谊展开的故事,内容通俗易懂,描写生动形象,加之马库斯本身就是贵族,对贵族的癖好和性情了如指掌,导致这本书让人爱不释手,其名头甚至传到了珈蓝。
所以眼下这是要效仿?
德列斯记得那本《牛奶情缘》一开始也是薄薄的小册故事,后来马库斯将它拼了起来,才卖出了好价钱。
德列斯也是个爱思考的人,从这份报纸刚出现时就在想沐言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在他看来这位老师是个很神秘的人——神秘而有趣。
但这次,他有些跟不上对方的思维。
仔细读完第一面,这是个发生在虚构世界"维斯特洛"的故事,那片土地上分布着7个公国,共同臣服在龙之后裔脚边。
故事开始于新国王率领七国推翻了龙之后裔,被拥护为王之后。
故事风格比骑士小说更精致,但又不像纪实文字那样严肃...
它没有像一个高高在上的讲述者,而是更加贴近个人——比如故事一开始的主人公既不是那位龙之后裔也不是新王,而是原本的七大国王,现如今的七位公爵之一、拥有勤王之功的兰开斯特公爵家的三位继承人:长子是新王的御前侍卫,长女是新王的王后,而小儿子则是生来就畸形的侏儒。
"怎么感觉像道恩教授在讲故事?文绉绉的..."
德列斯迅速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道恩教授怎么会讲这样活泼的故事:一个背着新王和自己姐姐偷情的御前侍卫,两人还有一个在妓女肚皮上流连忘返的侏儒弟弟,长得丑陋不堪...
纪实文学都是严肃的,死板的,这在大多数人看来都是如此。
但这个故事是活泼的,德列斯甚至能感觉到写出这个故事的人在冲他频频露出"你懂得"的会意暗示。
这感觉太美妙了。
接着读下去,他丝毫没有感受到时间的流逝,直到剧情戛然而止。
"这就没了?"
他不确定似的翻了翻,终于意识到故事的确就在这儿完结了。
故事里兰开斯特公爵的女儿趁着枕头另一边的国王熟睡,偷偷来到晚风和睦的露台,那位御前侍卫正从窗台下面爬上来,于是两人在黑暗中开始幽会,情到深处时,屋子里突然传来国王剧烈的咳嗽声...
在这里戛然而止。
"该死,偏偏停在这个时候..."
德列斯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然后慌忙捂嘴环顾四周。
幸好没什么人发现。
深呼吸一口气,他忍不住又翻到第一面看了遍故事,咂咂嘴,对这个紧要关头的断章又爱又恨。
"看样子三天后的那枚金币也保不住了。"
...
同样的经历发生在角角落落,不同的人身上上演着几乎同样的一幕,就连那些贵族也不例外。
而始作俑者(伪)埃里克则几乎打了一天喷嚏,他也知道自己被人在暗地里问候了无数遍。
"要怪就去怪沐言那家伙,这是他教给我的,什么吊人胃口才能保证好奇心,这是一种良***,为了延长作品生命力必须这样做..."
至于这个罪魁祸首,则正坐在道恩教授的小屋里,替埃里克接受老人绵绵不断的赞美...
第六十七章 合作
这天,校园里无数人在诅咒着埃里克的断章,并且来回传唱故事里那几个人的名字。
手刃了龙之后裔,并依旧担任国王守卫的詹姆·兰开斯特。
嫁给了新王,却与弟弟偷情的王后瑟曦·兰开斯特。
像费伍德的野草一样苟活着,丑陋不堪却讨人喜欢的侏儒提利昂·兰开斯特。
就算没买报纸的人,也在耳濡目染之下了解了这个不复杂的故事开端,然后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补全了以人物为中心的故事背景。
埃里克巧妙地将设定隐藏在人物之后,第一章给的内容虽然不多,但可以反复推敲的东西却很足,留下了无穷的想象空间。
这一天的销售额为000金币,也就是三千份报纸尽数卖出。
沐言并未因此扩大产量。他明白一个道理,就像别人碗里的饭最香,别人的老婆最好看,别人家的孩子更聪明一样,从别人的报纸上看到的故事也更吸引人。
然而这只是开端。
两天后的《洛坎通史》上,道恩教授更是盛赞了这段故事,将堪堪冷却的热度再一次炒热。
"我知道对你们而言,历史太过严肃、宏观,所以很不讨喜,但这两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将故事落实到个人的命运上,以此为视角,就会成为十分出彩的故事。感谢这位名叫埃里克的作家先生,以及他的助手马丁,他们联手为我们呈现了这样一个精彩的故事和美妙的世界,不过我想你们更应该把目光挪回面前的教材上,这里面几乎有着有这个故事的种种原型...
"'七国之乱';明显取材自信仰历纪年之前的'七大城邦';时代,故事里提到的以狮为家徽的兰开斯特,正是曾经的凯岩城——也就是今天的希尔德丘陵。
"今天的希尔德丘陵因遍布矿藏而被人熟知,但在那个年代却少有人知道这件事,于是初代希尔德大公用'黄金谎言';博得了凯岩城主的信任,借机篡夺城主之位,竖起自己的金狮旗,而之后的黄金更让他们成为城邦时代早期最富有的家族。
"不久后自称沐浴过龙血的塔里安人用龙火征服了七城,在他的征服过程中,希尔德大公几乎第一个倒戈,但当塔里安人陷入内乱,从矮人手中得到冶铁技术的雄鹿人高举战锤趁势崛起时,希尔德人又第一个响应他们。所以你看,一旦熟悉了故事的原型,你就可以预言下一章的故事,或许兰开斯特人又即将在维斯特洛掀起新的波澜,他们将'言而无信';刻进了骨子里。
"那段你们本不感兴趣的历史,实际上精彩程度远远超过你们的想象,比如希尔德大公的祖先年轻时是个骗子,不费一兵一卒就从凯岩城主手里骗到了封地,比如后来那首脍炙人口的'卡斯特罗的雨季';...类似的还有很多。除了混乱的男女关系,历史还是有很多让人唏嘘不已的地方..."
老教授如是说道。
那也是他第一次发现,教室里几乎每一双眼睛都透露出了专注的神光。
紧接着就在同一天,珈蓝图书馆里有关"七大城邦"时代那段历史的书籍基本都被借走了。
听闻这个消息后道恩教授老怀大慰,晚上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他也很清楚,这部分人里同样有凑热闹的,三分钟热度的。但是,无论怎样,他们在做的事都是正确的,这部分人里总会有人留下来,将书真正看进去。
引导的前提果然是获得认同,从来都不是居高临下的教育。
他隐约开始明白那个年轻人的这句话了。
...
当晚,准备好了第二天的报纸,沐言没有离开工坊,而是转身走向隔壁。
魔枢区规模最大、最耀眼的建筑莫过于隔壁不远处的凯恩之角魔法工坊。
和人家一比,他的报社就太寒酸了,两者就像手机贴膜的小摊和霸占一整栋写字楼的知名企业一样。
他绕着工坊外面的结界走了一圈,感知渗透进去,基本确认了里面的人数,然后才拿出道恩教授借给他的卡,从正门走了进去。
这张卡就是上次去浮空城纳拉达克的那张铭牌,有它几乎可以通往校园里每个角落,这儿自然也不例外。道恩教授毕竟是凯恩之角的名誉顾问,曾经参与过多项研究,光每个月能从产品里分走的利润就有不知道多少金币。
嗯,没错,老爷子也是个有钱人,相当有钱的那种,只是他低调。
门口的侍者早在他刷卡验证身份时就接到了通知,第一时间迎上来,看到是沐言后难免有些诧异。
沐言虽然在学生群体里出尽风头,但和眼前这群人无关,而且也没传播到他们耳朵里。
这些天的报纸倒是引起不少波澜,可也没几个人知道是他做的,所以这两位并不认识他。
"我是道恩教授的助教,这是我的铭牌。"
他把卡片递出去,两人核查过后不再怀疑。
"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一位侍者问。
道恩教授这种级别的人,多半会让手底下的助教、学徒一类的来预支材料、检查预约好的实验室,又或是抄写日志等等,但沐言这次显然并非此类。
"我借贵地办点事情,想申请一两个测试员..."沐言微笑道,一翻手腕拿出个头环。
头环通体用一根双层金属丝捏成,周遭延伸出几片透明的晶体护罩,模样很朴素。
另外测试员这种人,就是合法人体实验。在安全系数方面与某些基金会的实验员,出外勤的调查员差不多。洛坎人民的科技树明显点歪了,一味发展魔法科技学,并未在自然科学上有所建树,因而也就没有力学性能检测的装置,再加上人命如草芥,只要一封协议书和几个金币就能搞定一些危险实验。
因此测试员大都是欠了一屁股债的烂赌鬼,或者干脆是命不久矣的死刑犯,被典狱长拉来实现人生价值。
"能死在这些老爷手里,你也算给下辈子积德了。"
珈蓝的死刑犯死前听到的往往是这句。
两位侍者一看就大概明白了,眼前这位大概又是个老教授手底下镀金的少爷。
这种人一年少说也有好几个,大概做出点东西就迫不及待来测试,看那头环的样子,一点儿看不出什么技术含量。
只不过令两人有些费解的是,道恩教授手底一般却很少见这种人,难道说眼前的来头着实不小?
稍微一合计,两人不敢怠慢。
"头环的防护度是吧?我这就去准备..."
沐言忙道:"最好找一个松木段位以上的剑士来,这是魔法抗性测试。"
"松木以上?魔法抗性?"
侍者又看了眼那个头环,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点点头离开了。
另一位则将沐言带到二层一间空闲的炼金室。
凯恩之角的实验室也是塔状,算上地下室一共七层。其中地下室铺设了防潮和稳固结界,周围还有一圈等同于荒漠法阵的隔绝魔纹。里面毕竟摆放着最贵重的魔法仪器,而学院中的元素干扰几乎无处不在。
从地下室往上,层数越高,仪器越趋于低性能、大众化,第六层则是办公用地。
以往学生的集体实验课被安排在4、5两层,就如一个大型车间,每个四米见方的附魔台被结界隔开,学生之间互不干扰。
像沐言所处的这间报社一半大小的密室,就属于比较昂贵的了,多半是看在道恩教授面子上。
几分钟后,负责人到来,老远沐言就感觉到了这位旺盛的生命力,他的心脏正有力地跳动着,单凭这一点判断,实力远不止松木段位,或许就站在领域的门槛上。
"自我介绍一下,鄙人高文,凯恩之角驻学院魔枢区负责人,很荣幸见到您。"
沐言也伸出手。
"沐言。"
他的自我介绍就很简单了。
"沐言先生,哈哈,早就听说过您的大名了。"高文笑道。
这位高文先生目测是个人精,情商比起实力也毫不逊色。他这句话里到底有几分可信度谁也不知道。沐言刷卡进来时就暴露了姓名,这么长一段时间里他要么做了调查要么本就知道。如果是前者,说明他心思缜密,如果是后者,说明他平时在百忙之中还不忘了解学院发生的种种事情,无论如何都不是庸才。
至于身为负责人的他为什么亲自跑来...沐言心里可比他还清楚。
他拿出的头环所用材料为褪魔石,又被称为魔力炸弹。它本质是一种矿石晶体,也是魔晶矿的伴生矿石,只是因为其中的魔力被魔晶矿吸走,所以在其内部留下了天然空隙,是一种魔力亲和度非常高,而且纯度往往也不低的绝佳魔法材料。
但正因如此,它又十分危险。
正如我们熟知的,在有限空间内的剧烈燃烧即会产生爆炸,而褪魔石里面的天然空隙就可以作为有限空间,输入的魔力即能成为燃料,只要稍加引燃,这玩意儿就能成为炸弹。这种事故往往频发在魔法实验室中,褪魔石也曾一度被列为违禁品,后来因为实在太重要才解禁,不过即便如此,使用者也不敢像沐言这样夸张...
他拿出的头环上面镶嵌的晶片几乎都是褪魔石打磨的。
凯恩之角这种大企业,哪怕是个小小的侍者也是层层挑选后提拔出来的,所以迎接他的那位打眼一瞧就能发现材料不对头,所以欲言又止,连忙去找负责人。换做其他人或许就被安保人员架走了,但看在道恩教授的面子上,侍者不得不让负责人来亲自来劝说这个熊孩子。
没错,沐言被当成了贪功冒进的熊孩子。毕竟他看起来也不怎么老成。
第六十八章 高文的初体验
"沐言先生制作的头环能让我看看吗?"
高文也不废话,一上来就开门见山。
"高文先生亲自为我测试吗?"沐言故作诧异,皱眉道:"可我担心您的抗性过高..."
要是换成其他人兴许就直接死了...高文腹诽道,但明面上还是摆出一副和善的样子。
"您使用的材料较为特殊,而且涉及法术防御,一般测试员干不了这种工作,更何况我们也不敢怠慢了道恩教授的学生呀。"
"也好。"
沐言把头环递给他。
高文虽然是剑士,但在耳濡目染之下也懂不少魔法装备方面的知识,他估摸着眼前这位的水平高不到哪里去,于是粗略扫了两眼,然后不禁发出一声惊疑。
褪魔石因为被魔晶矿抽干了魔力,因而基本是无色晶体,纯度越高越通透,而且内部空隙密布,宛如错综复杂的蚁穴。但正因存在这样天然的孔隙结构,这种材料的上限几乎无法估量——据说能力出众的炼金师或附魔师能在其中搭建纹路和法阵,不需要刻意镂空。
说白了就是天然的集成电路板。
但如果真是这样,也就意味着石头表面不会被篆刻任何纹路、图案一类的东西,所有的纹路都是内嵌的...
不可能这么厉害吧?高文心道,眼前这个年轻人应该不至于厉害到这种地步...可事实就是如此,对方说这是魔法装备,然而这表面没有任何纹路。
他反复观摩了好几遍,直到额头上沁出汗珠,这才注意到晶片里面似乎有白色纹路。
"最好对光看。"沐言提示道。
"多谢提醒。"
高文轻轻举起头环,对着荧光石的柔和光芒,眯起眼睛...
透过光,里面是一层又一层的魔力纹路,密密麻麻,如水中游弋的细丝,缠绕在一起。
他看得如痴如醉,轻轻旋转头环,目光追逐着自己能看懂得部分,绕了一圈,这才放下。
"冒昧地问一下...这是您的作品吗?"他连语气都谨慎起来。他怀疑这是道恩教授的新作,不得不这样问。
"是我做的。"
高文更加不敢托大,忙问:"哦...我才能有限,只能勉强认出一个闭环魔纹,那似乎是奥氏回路..."
奥氏回路代表的是所谓"主动使用道具",而防具上多半是塞氏接受回路,要将元素攻击分解成能量并吸收化解一部分,属于"被动道具"。
"其实这不是防具。"沐言含糊地解释道,并未说得太彻底。"所以...可以开始测试了吗?"
见他不愿多说,高文也知道自己的行为稍稍过界,便点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
高文本想去一间宽敞些的测试间,可被沐言阻止了。现在他坐在一张椅子上,就像牙医的病人,被要求身体尽量放松,尽量保持大脑放空的状态。
他开始后悔了,他应该多问问头环的信息再上...不过转念一想,对方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虽然是个东方人,可就算从娘胎里就开始学习,也不至于强得太离谱...
所以这东西应该没问题吧?
附魔、炼金这些技术可比不得修炼。他当负责人这么久,见过的少年天才多了去了...加西亚家那两个少年够天才了吧,可即使如此现在也不过能合作制出二环左右的魔法装备,距离真正的大师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对方这个年纪,就算东方人的神秘加成,应该也不过四环水准,如果是这样,自己身为鎏金段位的剑士,应该能豁免大部分法术。打起精神的话,就算有伤害也不至于太惨...说不定,万一受伤的话还能因此和道恩教授搭上线...
那位老人家可是十分慷慨而仁慈的。听说他身边的保姆爱丽丝当年就是一位穷困潦倒的测试员,因为协助道恩教授测试道具受了伤,之后就成了道恩教授的贴身女佣,自打搬进那件小木屋后就再没出来过。
沉浸在自己思维中,高文愈发放松,时间一久,他突然发觉耳边过于安静,甚至连沐言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作为六识敏锐的鎏金剑士,他不可能捕捉不到他人的气息。
高文猛然坐起身,环顾四周,却惊讶地发现,周围早已变了样子。
绿草如茵,天边的火烧云灿烂似锦。微醺的暖风吹过,一股淡淡的温热瞬间包围了他。
这一点不像4月的珈蓝,而是仲夏黄昏时分的费伍德...
"这是..."
他伸手去触碰额头,却一无所获——头环不见了...
"幻术?还是说趁我走神的时候拿走东西,并把我传送到了这里?"
高文警惕地站起身,长剑瞬间出现在手中。
他保持着随时可以拔剑的姿势缓步向前,鞋子踩在草皮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触感柔软,让人根本无从分辨这是幻术还是什么。
飒——
他冷着脸一剑挥出,剑光在地上犁出一道五米多长的痕迹,棕色的泥土翻飞,就像一张完美的画卷被人撕了条口子。
"实力没有受到影响,身体的控制也很正常...也没有遭到攻击..."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人对未知总是充满恐惧的,就比如现在的高文。
在他费解的时候,遥远的天边突然传来一阵渺远的声音。
仿佛巨兽在吼叫,又像是远处的打雷声...
但不知为何,高文感觉心中不可抑制地升起一股恐惧,宛如一只手,狠狠握住了他的心脏。
他无法迈开步子了,双腿仿佛僵住。
声音逐渐靠近,越来越大,高文心中也产生了一个念头...
一个恐怖的念头...
难道说...
总不可能是...
"吼——"
劲风从他身后掠过,泥土和碎石被狂风裹挟着刮到远处。一道黑影从他头顶掠过,双翼铺天盖地。
高文僵硬地抬起头,注视着前方。
那是一个庞然大物,一条龙。
金色的鳞片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宛如黄金般璀璨,身躯有如小山包一般巍峨。
琥珀色的眼珠里不乏智慧生命的神光,然而更多的是蔑视。
对身为蝼蚁的他的蔑视。
"吼——"
巨龙骤然袭来。
第六十九章 调教
被巨龙吞没的一瞬间,高文突然眼前一黑,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揪着后颈不断后退,速度极快,他又无法控制身体,只能看着周围的景色不断倒退、缩小,最后皱缩成一个小点。
就像桌布从中间的洞口被人揪下去一样,他的意识也从那一个点脱离。
(其实如果他见过抽水马桶,此时的既视感会更强烈...)
再然后,他醒了。
睁开眼,柔和的灯光照过来,入眼是熟悉的天花板,以及旁边才见几分钟,算不上熟悉的脸。
"沐,沐言...先生。"
他咽了口唾沫,确信自己回来了。
"欢迎回来,高文先生。"沐言笑道。
"刚,刚才那是...那是什么?"
说着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额头,却只摸到了满头大汗。
等等...
难道我还在那里面?
"别找了,在这儿呢。"沐言指头上挑着的正是头环。"如果不是摘了它,你可能还没法从里面脱离。"
"这...这到底是什么?"
"我制作的魔法道具咯。"沐言笑笑,"作用是启动后让佩戴者进入一个特殊的梦境。我们的肉体受限于各种因素无法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驰骋,但我可以解放它,让你的灵魂在新世界自由徜徉。"
他毫不要脸地剽窃了维尔福的宣传词,并且声音充满了诱惑力。
"作为施术者,我可以将自己见过的场景投影出来,让受术者经历。也可以让受术者再次经历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场景——当然,这一款头环还在研究中。不过无论哪种,我都可以让人们精神相互联络...换句话说,你是否想过自己能与同伴一起重新经历心灵深处的恐惧,又或是与爱人分享她未曾见过的景观呢?这些,在不远的未来我都可以做到,我相信你对此一定非常期待,高文先生。"
高文瞳孔骤缩,心中一片骇然。
他感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被人看穿了。
听到那句"与爱人分享她未曾见过的景观"时,他的确动心了。
他和妻子早年相识于佣兵团,后者在一次意外事故中伤了双眼,直到今天都没能治好,始终生活在黑暗中。刚才他在听到对方这么说的时候的确正在思考这件事,并且有一丝强烈的憧憬...
眼前这双可怕的眼睛,似乎带着某种难以名状的力量,目光宛如利剑,径直探入他的心底,将他的渴望看了个通透。
深吸一口气,高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他已经无法估量眼前这件东西的价值了,而且...
他很清楚自己所在的凯恩之角是个怎样的组织,以及它是怎样对待那些真正拥有技术却对生意上的往来一窍不通的学生的。
良心告诉他现在应该劝诫对方不要与凯恩之角合作,但是...
但是如果真是他说的那样,无疑只有在凯恩之角的帮助下能将之变成现实,到了那时,他也能让妻子用另一种方式重见光明...
到底该怎么做?无论哪种都是背叛,前者背叛凯恩之角,后者背叛自己的良心...
两股念头在高文脑海中不断碰撞、纠葛在一起,但最终被妻子闭紧双眸的笑脸取代。
如果自己真昧了良心,恐怕她也不会开心吧。
"沐言先生..."高文咽了口唾沫,勉强挤出一张笑脸。
"实不相瞒,我并没有看出您的作品有什么商业价值...而且,而且它使用了太多高危材料,光是安全审核就需要花费大量时间...恐怕您要想想其他出路了。"
沐言微愣片刻,随即玩味地望着高文。
"高文先生莫不是找好了下家,打算在离职前坑一把老东家?"
"阁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一个成熟的评估者不会看不出这其中的价值,阁下把我当成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学生了吗?"沐言轻笑。
高文额头上的汗又多了起来,他不禁暗骂一声自己真是多管闲事,别人明明赶着来送死,他干嘛非得拦着...
"既然阁下坚持的话,那我也没法拒绝了。"他擦擦汗,没了心理负担,表情也正常了起来。"等明天高级顾问到来后我就会征求他的意见。"
征求意见?大概是试着破解吧...
沐言在心里笑笑,表面上却摆出一副"这才像话"的样子。
"没问题,东西我就留在这儿了,毕竟还要接受安全隐患方面的检查,希望7个工作日后能收到你们的答复。"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表情复杂的高文。
...
...
当晚,凯恩之角的两名魔纹学高级顾问被紧急召到珈蓝学院,在负一层的高精度密室内忙活了一个晚上。
天快亮时,魔枢区传出一声沉闷的爆炸声,惊动了数十名老师。连威斯冬大礼堂的楼身都晃了晃,防震结界瞬间启动。
震颤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侍者慌乱推开地下室的门时,只看到了三具不省人事的尸体...
要不是德温老师赶来救场,并且这诡异的震动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恐怕高文和在场的两位高级顾问都要魂归赫鲁。
震动虽然强烈,可也远远传不到沐言所在的公寓。只是我们的学者似乎算好了时间,提前站在露台往魔枢区的方向遥望。
在看到威斯冬大礼堂的防震结界突然启动,在晨曦中闪着璀璨的光芒后,他才满意地吹了个口哨,接着向阿玛瑟吹嘘自己。
"我跟你讲,他们这种大商会是什么店大欺客的尿性我再熟悉不过了,我把东西留在那儿就是为了让他们破解,7个复合魔纹里除了奥氏回路是真的以外其他6个全是你岳父教我的,清一色都与爆炸有关,还是赫鲁人原创的,魔纹学领先洛坎至少一百年,他们根本不可能看懂。"
"哦。"
"哦?天呐,你这该死的精灵竟如此冷淡?"
阿玛瑟无语地看向他,"你知不知道自己话非常多的时候通常都是在试图掩饰什么?这一点我还是心知肚明的。"
"呃..."
沐言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比如说那个小姑娘已经在公寓住了半个月了,你打算怎么处理她?"
"嗯..."
"她好像受到了心理打击,精神有些恍惚,必须保证视野里有人才能心安。作为一个传奇法师,你的感知难道发现不了她在偷偷看你吗?"
"我怎么觉得经常是在看你..."
"别打岔!"阿玛瑟没好气道:"那是你一大早就出门,她找不到别人,就会黏上我!真是该死,自从那天碰巧被伊丽撞见后她已经十天没来家里做客了!她或许觉得我是一个喜欢未成年人类女性的变态!你再这样我就带她去晨星找苏利亚了!"
"哈?"
沐言不禁有些挠头。
关于该怎么处理茶茶小姐...其实他也有些困扰。
这姑娘本性善良,要不然朱迪小姐也不至于和她成为挚友。可经过巴里那件事后,两人间的裂缝暂时愈合...甚至原本有多要好,现在的伤害就有多深,除了冷处理以外他想不到其他好方法。
两周过去,没地方去的小姑娘始终待在公寓里。
一开始苏醒后,她就像大病初愈的病人,不愿回想起那段记忆,又像刚破壳的雏鸟,变得非常粘人,但又因为对陌生人的畏惧始终保持着距离。
即粘人又陌生,这听起来似乎是矛盾的,但这种微妙的平衡大概只有阿玛瑟能理解了...
敏锐的感知让他无数次不用回头就能察觉到门外蹲着的少女,然而一有风吹草动她就会跑回自己的房间,听到外面重新安顿下来后再悄悄跑过来,躲在角落望着他。
就好像...她始终要保持有人在自己视野里,才不至于缺乏安全感。
为此阿玛瑟不得不出去买菜前都锁上门。
时间的确会治愈这一切,但这一切又需要时间...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沐言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脑子一热就出手帮助,或许是他想做一些补偿吧,力所能及的补偿。
他本可以提前阻止这一切,然而他没有。
他本可以站在"大义"角度忽视这一切,然而他也没有。
他很贪婪,他既要让自己的计划成功展开,又不愿牺牲任何人。
两人久久不语,楼下传来了略显焦躁不安的脚步声,虽然其主人在尽力压抑,可她在木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怎么可能逃过露台这两位的耳朵。
"她醒了。"沐言摸摸鼻子,小声道。
"哦。"
阿玛瑟纵身从露台跳了下去,头也不回地往远处走。
"你..."
沐言欲哭无泪,这厮还真是果断,这就出门买菜去了。
无奈,白光一闪,他也出现在客厅里,和径直冲上来的少女撞了个满怀。
就在少女即将撞进他怀里时,一股柔和的力量牵引着她后退两步,轻轻站在沐言面前。
茶茶赤着脚,身上裹着两件粗糙的棕色棉衫,她来到珈蓝时就穿着这件衣服,自来到公寓后就没换过,要不是沐言偷偷用法术替她洗过,估计现在已经发臭了。
这两件衣服或许能带给她安全感吧。
"我们谈谈吧。"
沐言指了指沙发。
第七十章 少女
如果用颜色来形容内心的情绪,那这段时间以来,茶茶的心情一直都是灰色的。
冷漠,暗淡的灰色,仿佛不带一丝温度和起伏,就如她的未来。
正如沐言了解到的那样,她被巴里蒙骗了。她并不知道两人的过节,不知道朱迪在学院经历了什么,甚至压根就不知道巴里这么个人。
她只是怀着对挚友的崇拜和未来的憧憬搭上顺风车来到法蓝城,并希望自己能帮助到朱迪。
然后她就被利用了。
被法术石化的那段时间,她听得很清楚,也无比明白那个禽兽会怎样对待朱迪。
一个善良者会习惯性地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即便那仅有一丝半点的关系。也正是这种敏感的善良让两个性情相近的少女成为了挚友。
可这次的责任对她来说太过沉重,以至于她瞬间被愧疚和不安压垮。
如果不是沐言第一时间让茶茶陷入沉睡的话,这个女孩或许会不堪重负,以至于做出傻事。
但这仅仅是一个开端。
她不蠢,一点儿都不,相反,她还很聪明。这半个月来她虽然没和外界有任何交流,但经历的这些事都在她脑海中一遍遍重演,造成二次伤害的同时,也让她愈发清楚自己的处境。
首先,朱迪和那名叫德里奇的少年是恋人关系,而且两人还与巴里有仇。
自己被那位贵族利用,将朱迪钓出来,在介于平民窟和城区之间的三无地带加以侵害。
这是事情的经过。
好在这一切被眼前这个叫沐言的人阻止,危机也成功化解,可她和朱迪的关系却无法回到以前那样...
她没法腆着脸乞求谅解,她只想做点什么弥补,可就连这一点她也做不到。
她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被带到这里,因为那个叫巴里的人连法蓝城的卫兵都可以恐吓,她这样乡下来的姑娘如果独自一人恐怕连法蓝城都出不去,第二天就会曝尸荒野,对方是为了暂时保护自己才这样做。
所以她很害怕。
在她看来朱迪的父亲(一位骑士老爷)已经是身边最尊贵的人了,可就算他在面对来自王城的卫兵时也客客气气。而巴里对卫兵颐指气使,却又对沐言十分敬畏...
这样一来,不难推断眼前的年轻人身份有多可怕...
难道说,他是一位王子?珈蓝帝国未来的继承人?
有这种可能...
还有那个英俊到不像话的银发男人。
每当她感到害怕时,只要看一眼那道挺拔的身影,就仿佛涌起无穷的安全感,以及对方望过来时,眼眸就像费伍德从家门前流过的溪水一样清澈...然而一个这样优秀的人,仅仅是对方的仆人?这还不能够说明他身份的尊贵吗?
她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可也愈发不理解,为什么沐言要救自己?
难道说...
少女不禁为自己大胆的猜测感到脸红,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狗血的剧情发生...
王子和平民少女一见钟情,那是骑士小说里常有的梦幻情节,自己怎么可能有幸遇见...
她知道自己虽然长得很讨人喜欢,但也仅是在费伍德那块穷乡僻壤,真正论外貌自己还不如朱迪...
那眼前这个人...
她不禁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中。
...
沐言可不知道少女心思如此复杂,他只是有些头大,该怎么处理这个一时不忍带回来的少女。
当初时间紧张,他便偷偷翻阅了对方的记忆,发现少女记忆深处潜藏着一丝向往,对自由的向往,对昔日玩伴朱迪小姐的向往。
这份向往藏得太深,以至于她自己都没发现。
茶茶小姐之所以敬佩朱迪,不仅是因为她来到了珈蓝学院,更多地是敬佩她敢于迈出这一步,和被规划好的人生说不。
即使朱迪是费伍德当地一位骑士老爷的女儿,可将来最好的命运也不过是嫁给另一位骑士老爷的儿子,甚至连嫁给男爵之子都不敢多想。但她拒绝这样做,以优异的成绩考到了珈蓝学院,希望由此来改写自己的人生。
和她相比,茶茶这样乡下的少女,最好的归宿莫过于嫁给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户,或是工匠、裁缝,接着生一个儿子,然后抚养他健康成长,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
如果生了个女孩,就让女儿和自己一样将这个希望传承下去。
可为什么女孩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呢?就像朱迪那样?
茶茶小姐这丝叛逆的想法潜藏在心底,在她看来太过离经叛道,连她自己都快忘了,却被沐言翻了出来。
但沐言却很清楚,她没有忘了,只是记得太深,深入骨骼,融入血液,所以看起来好像忘了一样。这种潜意识化作一股冲动,促使她在即将订婚这年一接到书信就跑了出来——这才是她来得这么突然的原因,这姑娘也是逃婚出来的...
巴里完全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天时地利完全符合,只是稍微提供了小小的助力,就酿成了两个人的悲剧。
或许沐言在茶茶身上看到了苏利亚的影子,因此不由自主地想帮她一把吧。
敢于抗争的女性都是值得敬佩的,更何况她还很善良。
可说了这么多,该怎么处理她呢?
让她继续住下去?
到也不是不行,但长此以往别说阿玛瑟头疼,他也担心传出去什么风言风语,到时候损伤了少女的声誉也不太好...
陷入沉思时,沐言的目光无意识地打量着茶茶,看得她满脸通红,手指紧紧攥着衣服下摆,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
"茶茶小姐。"
良久,沐言开口道。
"我在,沐言先生。"
"我想我应该先介绍一下你现在面临的情况...或许你已经猜到了,你惹上了大麻烦,以至于我不得不暂时把你限制在这儿,这是为了你的人身安全——当然,这不怪你,要怪就怪时臣吧。"
"唉?"
"没什么,我是说这一切都是巴里的错,你们只是恰好被他利用了而已...就像顽皮的孩子用石头打碎窗户,石头和窗户都没有罪。"
"是那块石头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茶茶小声道,也低下了头。"而且...窗户也不会复原了,不是么?"
还真是令人头疼的少女呐...
沐言不禁苦笑,这想法也太自闭了。
想了想,他随手扔出一道冰锥,"砰"的一声撞碎了自家窗户。
茶茶原本低着头,突然听到声响像受惊的小猫一样,身体猛得一抖,抬头看了眼窗户,这才疑惑地望向沐言。
"沐言先生为什么..."
"你是说我为什么敲碎窗户吗?你再看。"
茶茶重新望过去,惊讶地发现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复原了。
"可,可是..."
"这是魔法的力量。"
沐言伸出手,掌心凝聚着一团光芒,柔和的光线在其中流转,散发出温暖人心的力量。
"瞧,神奇的魔法,甚至可以治愈心灵...要不要试试呢?茶茶小姐?"
茶茶呆呆地望着光团,怯生生地伸出手去触碰。
双手接触到光团时,就像托起了一抔热水,温暖从每个毛孔渗透进来,沿着手臂一直来到心口。
她感觉心中的灰色被缓慢驱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亮色。
随之而来的是温暖,遍布全身,这些天的寒冷和孤寂完全被消除,就像仲夏的黄昏时分,浸泡在家乡的小河中一样,一整天的疲惫都被消除。
接着她便沉沉睡去。
少女径直倒在沐言怀里,倒是让我们的学者闹了个满脸通红。
他打了个响指,一个阿鲁玛IV型气元素出现在一旁,轻轻抱起少女。
目送气元素飘进屋子,沐言不禁摸了摸鼻子。
"我竟然还有神棍的潜质..."
第七十一章 银烛会的访客(上)
不得不说,没经历过高等教育的姑娘就是好骗。
沐言使用的实际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安神术。而之前打碎玻璃的一幕也不过是幻境——他可不想打破自家窗户。
魔法能还原窗户吗?
不存在的,那顶多叫碎片重组,还原什么的得时间倒流才行,他可不认为除了那位圣言者坎洛什阁下还有谁有操控时间这本事,这基本超脱了"魔法"领域,是"规则"层面。
地下的魔晶石矿藏覆盖了整个珈蓝学院,也就是说他可以在校园的任何地方调取能量释放幻术,就跟从自己兜里掏钱一样方便。至于让别人陷入梦境的,则需要剥离自死灵法术的心灵法术作为桥梁。比如那个头环,七条魔纹都是装饰品,真正让高文陷入梦境的是他本人施展的法术,所以才会轻而易举地丢给对方。
这么复杂的程序,一个随手制作的头环根本无法解决,就算是要做,也必须静下心来多琢磨琢磨。
更何况他口口声声提到的"联网"功能靠现在的魔纹学以及炼金术根本不可能做到,就连赫鲁人的科技树也没点到这一步,洛坎的土著们就省省吧,什么时候创造出全自动便利店了再考虑这一点。
现在茶茶沉沉睡去,沐言终于想到了该怎么安顿她。
刚才的安神术里夹杂了一丝暗示,会让她潜意识的认为沐言是最亲密的"盟友",或说"可以信赖的人"。
可以说如果沐言不作死,又或是不做出违背茶茶价值观的事,凭这个小姑娘善良的本性,基本不会伤害他。
既然可以如此信任了,那在这个缺人缺到死的关键时节,是不是可以对她委以重任呢?
沐言突然觉得这姑娘不是累赘,而是一个救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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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如他料想的那样,凯恩之角派人来了。
来的是两个学者,年长的那位应证了"聪明绝顶"这个词,头发稀少,胡子花白,瞧他浓重的眼袋沐言毫不怀疑这人学者袍下面是古典的荨麻布衬衣。
据说古典时期的学者用那种针刺感保持自己的时刻清醒,方便在夜间阅读典籍,有头悬梁锥刺股的功效。
在这个信息摄入基本靠读书的年代,穷人家还真养不起学者。
缺少补品的药剂,熬夜的平民学者大都猝死了,又或是读的书不够多,被"知识至上主义"的学者圈冷落。
"沐言先生。"年长的开口道:"在下伊恩·葛泰尔,这是我的学徒温德尔,我们代表银烛会与凯恩之角,就有关凯恩之角魔枢区负责人高文先生私自破解您的魔纹一事向您致以诚挚的歉意。这件事我们已经妥善处理,这次来是为了邀请您前往凯恩之角驻地商议赔偿以及后续的合作事宜,多有打扰,还望得到您的原谅。"
年轻那位温德尔顺势递上邀请函。
黑色封面的信函,印章是沐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样子。
一本翻开的书上托着一根蜡烛,代表真理刺破黑暗与迷茫,带来希望之光。
沐言颇有些感慨,在游戏中他第一次收到这种信函是在黄昏历7年,他60级,学者等级也达到了60时。那时他也算是晨星学者圈里勉强排得上号的人物,这才被银烛会看中。可为了达到这一步,他在游戏里花了整整15年,现实也花了接近年,还真是不容易。
他微微颔首,温声道:"我接受贵社的邀请,现在就可以出发。"
既然银烛会都拉下面子派人来邀请了,那就说明那个报废的头环引起了他们的重视...
同时也可以预料高文会成为此次交易的牺牲品。
学者圈子虽然纯粹,但架不住背后运作的人手段高明。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道恩教授这样的老学者之所以会住在珈蓝学院,就是为了远离这种纷争。
银烛会和凯恩之角的合作关系很早之前就展开了,后者能将科技迅速变现,是学者们安心研究却不至于缺少经费的保障,前者也是后者能保持"最优生产力"赚取大量金币的根本原因。两者互利互惠,相互依存。
这一点就和地球上的研发人员与商业公司关系一样。比如沐言所患的帕拉雷斯综合征的特效药光其背后的科研经费就先后烧了上百亿美金,耗费了两代人的毕生心血,它之所以被定为天价也是因为如此,并非医生、学者说了算,真正的话语人是它背后投资的商人。
商人是逐利的,灵敏的嗅觉让他们各处开花,打造一条科研变现的产业链条,这条锁链连接着科研和商品。在洛坎,凯恩之角就手持这条锁链,一头是珈蓝人的钱袋子,一头是银烛会。
而此时出现在沐言面前的两位学者,就如那位高文先生一样,都是可怜的挡箭牌。
所以沐言答应的很干脆,一点儿也不刁难他们。
伊恩见沐言这样反应,也稍稍松了口气,他本来都做好了迎接对方破口大骂的准备。
...
半个小时后,三人出现在魔枢区工坊的地下室。
空气中还残留着微弱的元素波动,是元素融合特有的气息,看来那场爆炸的余韵还未散去。
见沐言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带路的侍者表情也有些尴尬——还是昨天那位机灵的先生。
炼金台已经被修好,头环则炸得只剩下半截边框,七条爆炸魔纹还剩道。
这是一个标准规格的拆分炼金台,以沐言对凯恩之角的了解,信仰历777年的他们还在用原始的"模拟回溯法"解析未知魔纹,这种方法效率低下,但胜在对魔纹造成的伤害最低,在娴熟的附魔师手下几乎不会留下痕迹。
但这里面也有一个问题,即需要保持魔纹正常运作才能开始正常的回溯,类比一下就是在接通电源的情况下换灯泡。
然而除了奥氏魔纹以外其他六条本就是个闭合陷阱,就像六条互相咬着尾巴冻僵的蛇,现在凯恩之角的人不光把它弄醒,还试图把这个衔尾蛇环解开...不被蛇咬才有鬼啊!
伊恩明显懂事的多,直接拿出一根绑着红丝带的卷轴,推到沐言面前。
"这是我们的对沐言先生的赔偿计划,另外我们还有意向展开一项合作..."
沐言点点头,摊开羊皮卷。
这是一份声情并茂的商业合同,撇开那些没什么用的道歉和客套话,主要内容可以归纳为两条,或说摆在沐言面前的两个选择。
一是他选择接受"赔偿",并与凯恩之角展开合作。合作方式即向银烛会"分享"头环中的魔纹结构。
作为回报,他可以加入银烛会,并获得与其他学者一起交流、分享心得的机会。当魔纹被研究透彻后,将以凯恩之角的名义将头环制作成商品,并负责全权上也运作,之后每售出一件就会给沐言一定分成。
听上去很合理?
第二条就简单的多,如果他拒绝赔偿,那么凯恩之角会公开道歉,并给予违规者高文应有的惩罚。不过因为此头环危险系数过高,凯恩之角旗下的任何炼金工坊都不会接受制作委托——哪怕只是流水线的组装工作。
听上去更合理。
沐言没急着回答,而是反复看了好几遍,这才放下。
然后他抬起头,直视伊恩。
"这只是凯恩之角的意思,我想问问银烛会怎么看?"
第七十二章 魔力精炼
如果沐言没有记错的话,信仰历777年,银烛会内部正在集体攻克一个难题,即魔力精炼课题。
魔力精炼类似能源的提纯、精炼、压缩。对洛坎的魔法工业而言,魔力即是一切的基础,甚至比地球上化工产业的石油还要来得重要,因为它不仅是原始的驱动力,是燃料,更是自动化流水线工作的核心。
换言之,就是“附灵术”。
如果银烛会的学者们看过格雷泽老师在赫鲁的那三个仆人——尖脑壳儿,大包和阿帚,他们恐怕会惊得跪在地上大喊"弥娅在上"。洛坎的“附灵术”目前只能赋予道具一些基础功能,比如让扫帚自动扫地,让车轮自动转动。
前者需要指定一片空地,否则扫帚就无法根据环境做出应对,后者也只能走直线,在障碍物时也不会拐弯。
法师们认为这一切的根源在于魔力纯度。
他们坚信,魔力的本质既然是元素,那么魔力纯度达到极致时就能媲美元素之主的造物们,如此一来元素中自然会产生灵智,接着将其附在器物上,就能实现最初的构想。
这个想法可以说是正确的,也可以说是错误的。
它的正确在于,元素纯度达到极致的确可以产生灵智,诸如嘉顿、伊苏、拉尔他们就是这样诞生的。
但是错误在于,那所需的纯度要求太高了,就连传奇法师也做不到——倒不是说难度,而是在量级上。
举个例子,居里夫人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传奇法师"的一种,她花数年功夫从一吨沥青中提取出0.1g氯化镭,之后用了八年时间分离出镭单质,可如果制造一个"镭元素生物"需要的量是10kg呢?以那个时候的眼光来看,即便她穷尽一生也无法做到。
但伊卡莉可以。
且不说她自身可以控制的力量有多大,她掌管的魔网本身就是一台机器,所以她才可以自由操控元素疆域,随意精炼元素。
所以说,他们的想法是正确的,但跑偏了。
产生灵智的方法并非仅有这一条,格雷泽老师的“附灵术”就是另一条路。
洛坎的法师们试图将"灵智"赋予器物,格雷泽老师则恰好相反,他以灵魂为桥梁,用元素融合的方式制造出一口箱子、一把扫帚、一根烛台,接着为其催生出简单的灵智——灵智来自于器物本身,而非"附着"上去。
这样的局限在于,器物的学习能力取决于躯体复杂程度。比如对大包、尖脑壳儿、阿帚来说,沐言见到的样子基本就是其极限了。海德薇比它们稍好一些,一生出来只会歪着脑袋咕咕咕,可随着逐渐接触、学习新鲜事物,它现在也能作为沐言的帮手(能...吧)完成一些自爆以外的任务。
即便如此,与洛坎法师们追寻的水中月、镜中花相比,格式附灵术还是远胜好几筹。
但这不代表魔力精炼毫无作用。
任何技术和手段的革新都有其价值,有的已经付诸生产,有的还等待挖掘。高纯度魔力无论是运输还是储存都占尽了优势,光这这些"附灵术探究道路"上的附加价值就足够让银烛会的学者们前赴后继了。
而这,这也是沐言的目的,洛坎的科技树不同于赫鲁,目前他还没办法改写他们,而想办法推动魔力精炼的脚步就是最佳的推动方法,而且还并非揠苗助长的那种。
《黄昏纪元》中,来到黄昏纪年后,高级法师玩家们拥有了一个可选的周常任务,名为"魔力灌注"。
它要求法师玩家持续为一枚水晶输满魔力,此举会造成魔力上限受损一天,魔力恢复速度减缓0%,以及一个“无精打采”的debuff。但作为回报,这枚灌满魔的水晶能换取大量金币。
所以这个任务被不少法师戏称为"周常捐精"。
沐言后来了解到,这个任务背后的操纵者其实是银烛会,后者致力于将来自法师的魔力提纯到"工业"级别,以此制造"可持续能源",可以说是相当有远见了。
按照时间推断,信仰历777年的银烛会至少已经在研究这个课题了。这也是他通过凯恩之角接触银烛会的原因。
...
"沐言先生为什么这样问?"伊恩表情微滞,他装作没听懂沐言的话,回道:"凯恩之角和银烛会的合作关系已经持续了数百年,他们的意思就是我们的意思,我不负责任何有关契约、合同的事宜,如果您接受的话,我们可以就此展开魔纹解析,抓紧时间吧。"
还真是赶时间啊...
沐言笑笑,接着问:"这么说吧,其实除了这六条魔纹,我还有很多关于梦境和幻术的法阵搭建知识,用东方谚语来形容的话,这部分只是'冰山一角';,我也没兴趣和凯恩之角这样利欲熏心的组织交涉,我认为知识是无价的,能够与知识交换的只有知识,而非金钱。"
伊恩和自己的学徒温德尔对视了一眼,均有些无奈。
他们见过太多这样富有"心气"的年轻人了,甚至他自己年轻时也是如此。可认清现实后才会知道金钱的重要性,这也是无数前辈总结出的经验。
但是这个年轻人有一点说得没错,对这项技术更感兴趣的其实是银烛会,而不是凯恩之角。后者的市场顾问在询问过高文关于梦境的经历,又调查了一番沐言的来历后表示"这只是一个天才法师的恶作剧",认为沐言只是给高文呈现了一个画饼,实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夸张,即可以"解放灵魂"。
"如果他真有这么大能耐,整个珈蓝的贵族以后只用戴上头环躺在床上享受一日三餐,就能做主宰世界的美梦了。哈,这可能吗?"
这位市场顾问可能不知道自己这番话说得有多高瞻远瞩,因为在另一个世界还真有这么一群玩物丧志的NEET族被他不幸言中...
总之这个项目被他否决后,怀着对新知识的渴求,银烛会的人又找了上来,而这份契约里的赔偿是作为学者的他们能从那群商人手里争取的最大让步——即便如此,那群瞧不上眼的商人也将"剥削"做到了极致。
无奈,伊恩只好问:"那...沐言先生想要交换的是什么'内容';呢?"
沐言自然不会直接开口询问魔力精炼的进程,他没法解释自己从哪儿知道的这回事。
于是他换了种方式。
"我的家乡...也就是蟠龙脊以东,原本有一片翡翠林,那里植被丰茂,绿树成荫..."
第七十三章 银烛会的访客(下)
"...最终,翡翠林成了荒漠,终日弥漫着黄沙和狂风,再也没有了昔日的美丽景色。"
一声长叹后,沐言结束了这段讲述。
他声情并茂地讲了一个有关滥砍滥发的故事。
"所以你们看,发展可持续能源是一件福荫子孙、刻不容缓的大事,可以说我们只是从子孙手中借来了能源,却在肆无忌惮地糟蹋它们。毫无疑问,这是种愚蠢的行为,无异于慢性自杀。"
作为一个过来人,他讲得振振有词。
伊恩和温德尔一开始抱着看戏的心态,可后来越听越入神,直到这句总结时,伊恩不禁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
他犹记得,那年他还是个年轻的学生,听上一辈老学者为自己介绍魔力精炼这个课题时,是这么说的。
"据我们的勘测和统计,法蓝城周边的魔晶矿藏在如今的技术下还能采集两百余年,等到两百年后,我们的后代要么以能源的名义向邻国发动战争,要么静坐家中等死。能源总会枯竭,除非我们能够将空气中游离的元素聚集成能源。"
这番话与沐言的意思几乎一致。
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不可能实现的课题,但银烛会将它分割成了数个环节。
因为洛坎的确存在那么一部分人可以将空气中游离的元素收集起来。
他们就是法师。
银烛会的研究也很明确,由高到低,从难到易。他们先从白袍法师开始,委托他们收集魔力、输出魔力,接着尝试储存魔力,然后将其转化为可供魔力熔炉使用的魔晶块,在此基础上依次降低法师等级,直到能将学徒的魔力转化为纯粹的能源为止,然后再着手从空气中收集魔力。
毫无疑问,这个思路和方向是完全正确的,越是低级的法师,吸收转化能力是最薄弱的,某种程度上是最接近机器的存在。但很可惜,研究进行到第四环,也就是从白袍(60)、紫袍(50)、红袍(40)依次降低到蓝袍(0)时突然卡壳了。
原因有两方面,其一是凯恩之角的不作为。
他们认为这其中没有任何利润,而且中长期内(未来二十年)也得不到回报,因此没有提供援助。银烛会之前的研究全凭自己积累下来的老底。
其二则是缺少大量样本。
这听起来是一个很扯淡的事实。
看似最难的白袍和紫袍法师环节都度过了,却偏偏卡在了人口众多的蓝袍法师上...
但这又是一种必然。
课题初期,凭借银烛会的强大人脉,他们召集了15名拥有法师塔且富有卓越眼光与责任心的白袍法师协助实验,前后一共用去一年时间,实验也进行得非常顺利。
之后,同样借由这15位法师塔主的提倡,他们花半年时间召集了共计100名紫袍法师,用三年时间完成了第二环研究。
而第三环,800名红袍法师的召集和数据采集则用去三年时间,之后研究又进行了三年,结果虽然不圆满,但数据也足够支撑实验,按照这个势头估算下来,下一步需要至少000-5000名蓝袍法师参与实验...
实验就卡在这一步。
做不到,根本做不到。
即使在珈蓝也没有这么庞大的"法师志愿者"群体。
完全输送魔力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就如游戏里那些debuff一样,它会让法师感觉脱力和各种不适。完全掏空身体的法师,甚至比刚生完孩子的孕妇还虚弱。对混迹于各大佣兵团的蓝袍法师们而言,他们根本不愿将自己置于那种危险的境地。
而另一个蓝袍法师诸多的场所,就是珈蓝。
可是珈蓝是什么样子,学者们心里都有数。很久以前他们连魔力灌输课程都取消了,又怎么能组建学生"自愿"提供魔力?
更何况银烛会与学院的关系甚至比不上凯恩之角——后者起码每年给学院提供大量资金援助,而银烛会有什么?即使是让白袍法师都尊敬不已的道恩教授,在学院都比不上一个波大臀圆的美女老师来的有吸引力——当然,这里没有对德温老师的贬低之意。
所以实验就此停滞不前。
现实也让人无奈的同时,也有些哭笑不得。
伊恩思考片刻,还是用较为温和的口吻说道:"我们也有过类似的考虑,只是那个计划搁置了,恐怕..."
"为什么会搁置?"沐言问。
"原因是多方面的..."
"那主因呢?缺钱?缺人?技术卡壳?这些我都可以帮上忙。"
看着这个孩子一脸热切的样子,打击的话伊恩反而有些说不出口。
这时旁边的温德尔忍不住了。
"别自大了,沐言先生。"
这位学徒的语气就如他本人一样年轻而冲动。
"我知道你是学校里的名人,我也知道你在礼堂里说的那番话,可在这件事上你改变不了什么。现实一点吧,魔力精炼课题之所以会停滞,就是因为它从一开始就在顶风前行,你无法想象前辈们这一路走来有多辛苦,光有梦想,光会讲一些大道理是活不下去的!"
"我无法想象他们有多辛苦..."沐言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笑了笑。
"你觉得我们两个人里,到底谁不清楚?"
"什么?"温德尔愠怒,涨红了脸。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先生。"
"伊恩先生身上淡淡的新月草味道,实际是胧月香的味道,它有优秀的提神作用,所以他昨晚应该睡得很晚。他指甲缝里残留的黑色污渍,应该是专用于契约羊皮卷的印墨吧?从这件事发生到你们来找我仅过去半天时间,契约书就被赶出来了,再加上两位亲自过来的时间...想必伊恩先生一听到消息,连早饭都没吃就赶过来了吧?"
伊恩老爷子微微抽了下嘴角,温德尔干脆将脸转向另外一边。
沐言说得没错,伊恩昨晚只睡了个小时,而且的确没来得及吃早饭。但身为学徒的温德尔却没察觉,并且昨晚他可没有熬夜,倒是这一路上怨言不断。
沐言拿起那半个头环,接着道:
"我想,真正对它感兴趣的,是你们吧?我甚至能脑补凯恩之角的负责人威廉·肖克利先生那高傲中带着鄙夷的口吻,
'哦天呐,你们不会真的以为一个来自东方,只会耍嘴皮子的二十岁年轻人能鼓捣出这么离奇的玩意儿吧';,我想两位应该也在怀疑,这东西到底有没有高文形容的那么神奇...至于到底能不能,两位为什么不自己试一试呢?"
说着他又拿出一个头环。
"这次是另一种形式,它可以改变你周围的环境,而并非让你入梦。对你而言就像推开了一扇门,来到新的世界。"
伊恩将信将疑地戴上。
带上头环后,他周围的场景瞬间变化,身边的其他两个人虽然还在,但炼金台消失了,密室也消失了,他正身处熙熙攘攘的克鲁贝尔街,头顶是蓝天,身边是来往的行人。
"罗琳太太家的狗狗生了个毛色奇怪的崽,听说卖了三百多金币。"
"真是个幸运的家伙...哦,我是说那条狗。"
"勃兰-乔治尼那条裙子降价了,你有看过吗?"
"哦,那真是太棒了,我早就在幻想它穿在我妻子身上是什么样子了..."
"抓住那个小偷,卫兵!抓住他!"
突然,伊恩正前方冲过来一个风风火火的人,一头撞在他身上,两人各自趔趄倒地。
但被他这么一阻滞,撞翻他的那家伙止住势头,没来得及起身就被冲出来的几个人摁住,卫兵上前搀扶起老人,看清他的银烛徽章后恭敬地行了个礼。
"感谢您的帮助,学者先生。"
说完他就押着小偷离开了。
伊恩待在原地,久久都未回过神。
行人的指指点点和问询声涌入耳朵,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他茫然地望着一张张关切的面庞,不知该怎么回应。
我记得炼金台在这儿...
他循着记忆向前,走了没两步,沐言突然拦住他。
"伊恩先生,我只是改变了你眼中的世界,并没真的改变这一切,所以再往前就撞了哦。"
"哦哦,原来是这样...这太神奇了..."
伊恩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摘下头环。
场景瞬间恢复正常。
他忙回过头问温德尔。
"你刚才看到什么了吗?"
温德尔摇摇头。
"我看到您突然倒在地上,接着呆呆地爬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就被那家伙拦住了。"
"你没看到街道,没看到过往的行人,没看到卫兵抓小偷,而且...而且什么也没听到?"
"都没有,老师。"
伊恩看向沐言,后者冲他露出一脸微笑。
第七十四章 关于梦想
伊恩·葛泰尔最终还是没能摆脱诱惑,他问沐言能否将这东西带回去,但这次沐言否决了。
开什么玩笑,银烛会大本营可不在珈蓝学院里,而且这头环也是假的,依旧是1+6的魔纹形式,拿回去研究也是爆炸。
凯恩之角的魔纹学高级顾问好歹还算法师,高文自己也是个半步领域的剑士,身子骨硬朗,能炸个好几次都不死。可那群老教授真是一个爆炸就能死一片,简直是葬送珈蓝乃至人类的过去和未来,这么遭天谴的事儿沐言可不希望发生...
对此伊恩也没有任何想法,相反,老教授还有些惭愧。
毕竟凯恩之角才闹出私自解析他人作品引发实验事故这种乱子,换做他也不会放心,便道了声谦就此离开。
他还要回去商量一下。
送走两人,沐言也没有多留,转身去了趟报社。
和凯恩之角的作坊比起来,工作间显得无比狭小,但胜在空无一人,所以看起来还挺宽敞。
设备在自动运行,扫帚扫着地,拖布就紧跟在它后面。
被修好的符文模板上亮着绿油油的光,一只自动飞舞的羽毛笔在上面写下一个又一个花体字符。在石板旁边就是自动翻页的文稿,每写完一页,它就会自动飞起来,皱成一团,跳进纸篓里。
这一切行云流水,呈现出一种特殊的美感。
傻鸟海德薇就站在桌子上,身上散发出洁白的光芒,它正是屋子里这些附灵术产物的能量来源。
等到模板刻印完成后,傻鸟会让纸张一页页从在模板上拓印完毕,接着在右下角踩一脚,印上《比格纽斯》的专属logo。
如果银烛会的人看到这一幕恐怕会为之疯狂,他们研究了那么久都无法达成的技术在这儿被别人轻松实现,甚至高出了他们的预期...倒是沐言不敢让他们看见,所以让傻鸟守在这儿,一有风吹草动就一个自爆毁得干干净净,不是坎洛什再世都没法还原现场。
他之所以来这儿,是为了给明天的报纸加点东西。除了故事连载,还得有点猛料。
至于该爆什么,今天早上的"震颤"不正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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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日,天还没亮,报亭门口就挤满了人。
看得出来,他们都很期待新的故事。
珈蓝的魔法科技虽然发达,洛坎的人均实力也算魔幻,但这都无法改变他们精神生活空虚的本质。
毕竟当生存和变强占据了生活的全部时,偏离主旋律的"娱乐"就会没有多少人在乎——又或者说不会被太多人重视。缺少了"娱乐"的下层基础建设,即使上层贵族们再如何贪图享乐,也不能让文化事业繁荣起来。这也是洛坎和地球截然不同的一点。
拿到报纸的人一般不会第一时间查看,而是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心满意足地离开,会带着一种仪式感,在心无旁骛的情况下阅读。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在一阵催促和抱怨声中,排队的学生悻悻离去。
德列斯是最早拿到报纸的那批人,走进教室后他习惯性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可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被别人拍了拍肩膀。
"德,德列斯同学,能一起看吗?"
说话的是个白净的小胖子,身材高大,却有着与体型相反的腼腆性格。
德列斯记得这家伙,这是那天在听证会教室里紧跟着他第二个站起来的胖子。
"行,一起吧。"他爽快道。
"太好了!"
小胖子激动不已,接着呼啦从他身后站起来一大帮子人,德里奇差点被吓得跳起来。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被对方高大的身体遮住视线,盲区里竟然挤了这么一堆人。
"这么多人..."德列斯看到远处老师已经进来了,"那等下课?"
"没问题!"
"赞美你,德列斯同学!"
"感谢你的慷慨!"
德列斯笑笑,暂时收起了报纸。
被这么一搅和,德列斯的心思基本都在报纸上了,整堂课只看到菲利普老师嘴巴不停地张合,实际上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环顾四周,发现不仅是自己,教室里其他人几乎都是如此,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奈何严格的课堂秩序使他们不敢在行为上开小差,顶多思想跑跑毛。
一下课,这群人就跟僵死的虫子重新复活一样,精神抖擞起来。
德列斯把报纸摊开,平铺在桌上,前后左右顿时挤满了人。
幸好这张小小的报纸自带背景光,无论哪个角度的人都能看清。
很快,他们就被故事抓住了眼球。
上回故事讲到兰开斯特家族的姐弟俩私通,卧室传来国王的咳嗽声,两人顿时被吓了个半死...
可屏息凝神等待片刻后,屋里又传出了国王响亮的呼噜声。
原来,这只是虚惊一场,姐弟俩顿时又放下心来,开始该干嘛干嘛。
好事进行到一半,侍卫长突然抱起亲姐,后者也很自然地挂在他身上,但令她万万没想到是,自己胆大的弟弟竟抱着自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屋里,就站在国王的床榻之侧!
“发现身处屋内时,瑟曦心中涌起莫大的恐惧。
这要是被国王发现了,杀头都是小事!这可是会连累兰开斯特家族的啊!
"你——唔嗯..."
瑟曦刚一开口,嘴巴就被堵上,詹姆的胡茬刺着她的肌肤,浓重的男性气息很快抚平了慌乱,随之而来的是背德和恐惧并存的刺激感。
良久,她才能够自由呼吸,这时詹姆在她耳边轻声道:
"我们去那头死肥猪旁边怎么样,就在他平时睡你的地方。"
"不,不可以,你不可以这样...我还是王后..."
"你也是我的爱人,我亲爱的姐姐。"
詹姆似乎决意这样做,执拗地抱着她来到床边。瑟曦只好咬紧牙关,尽力不发出一丝声音...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两人结合成一体的身影被拉长,宛如一只蠕动的漆黑鬼手,铺在熟睡的国王身上。
...”
第一小段看完,众人不禁发出低声的感叹。
"可怜的国王。"
"这两个人也太..."
"接着往下看呀!还有那么多没看完!"
略一催促,德列斯把右面往中间挪了挪。
...
这件事只是个小插曲,国王并未发现自己戴了顶帽子,故事依旧在进行。
笔锋一转,来到王国的北境。
北境寒冷荒凉,驻守在此的是当年陪国王一起举兵造反的斯托克公爵。他有三儿两女,每个人都养着一头雪原狼作为宠物,陪伴他们一起长大。
坚忍不拔,团结的雪原狼也是斯托克家的徽章,代表了斯托克人守护北境的决心和毅力。
这时国王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造访北境,两个昔日并肩作战的老友再度相遇。
两人热情拥抱,拍打对方的胸膛,感慨岁月无情,接着旁若无人地说着些当年的风流故事。
"这真是位王者。"
不知是谁感慨了这么一句。
"能让当年陪伴在身边的老友这么死心塌地地镇守边疆,还没有任何抱怨,说明他是位真正的王。"
"嗯嗯...说的对。"
"或许他也知道王后偷情的事,只是懒得搭理罢了。"
"该翻面了,我有预感,在凛冬城会有故事发生。"
哗啦
德列斯将报纸翻页,另一面果然将镜头切到另一个角色身上。
也就是我们这对姐弟的畸形儿弟弟提利昂·兰开斯特。
人们私底下叫他"小魔怪",以此来嘲讽他的矮小身材。
但这却是个喜欢读书、善于思考的人,同时他还有种常人没有的乐观,也正是这种乐观让他以畸形的身体活得很滋润。
“'我的腿太短,头却太大,总算这脑袋对我还挺合适。凭着它我很清楚自己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它就是我的武器。
'我挥不动宝剑,甚至无法驯服战马,可我有脑瓜,我时常读书,保持思路清晰锐利,就像剑士在打磨武器。
'然而我们的不同在于,七境统一后,许多剑士都放弃了打磨武器,睡在女人的肚皮上,沉溺在香水味中——正如身为龙裔的塔格利安不再磨砺爪牙,而是在铁王座上打盹。而我,始终读个不停,所以我的武器依旧锋利。';
小魔怪如是说道。”
我喜欢这个角色。
德列斯不禁在心中感慨,他觉得自己和对方有某种共通之处。
这时上课的铃声响起,德列斯虽然不忍,但还是合上了报纸,周围顿时传来沮丧的声音。
"哦别,刚看到精彩处..."
"求你了,德列斯,再看看吧。"
德列斯不禁苦笑,"可是..."
他探出脑袋看了眼讲台...
等等,菲利普老师不在那儿?
"咳咳...我在这里。"
人群后方有个人不自然地咳了几声,众人转身,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菲利普老师也凑了进来,带着不好意思的表情。
他环顾教室,发现学生三三两两聚成一堆,几乎每个人都刚从故事中脱离,脸上还带着不舍。
"这样吧...我先借给你们五分钟,不过之后你们得还给我。"
突然发出欢呼。
"万岁!菲利普老师万岁!"
菲利普本人也不禁有些懵,仔细一回味,他感觉十分不可思议。
一来他震惊于自己竟会做出这么不可思议的行为,二来,他从未觉得自己和学生有这么近过。
没错,是心灵的距离。
他此时能体会到他们在想什么,并顺其自然地明白自己该说什么...
这种感觉,很微妙,但让他很舒服,让他头一次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群能够交流的生物。
嗯...这样说似乎有些贬低这群学生,但实际上就是如此。
负责《地志学》的菲利普本身就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斥候,他去过许多地方,绘制过几乎大半个洛坎的地图...
但这不代表他的教书经验很丰富。
自打从军部退役来到珈蓝教书后,他几乎每天都过着一成不变的无聊生活,就如他在野外风餐露宿时吃的那些干粮一样没有味道。
因为自身冷冽的军人气质,他的课上很少有学生搞小动作,但他又何尝不知道这里面一大部分人心思压根不在他教授的内容上...
眼下还是他第一次感到离学生这么近,难免有些动容。
五分钟很短暂,但足够学生们阅读完剩下的故事,毕竟还有1/4页面被另一个新闻占据,大家只是看到故事结束后就不再耽误时间了。
菲利普走到讲台上,放眼望过去都是依旧沉浸在故事里的眼神,他想了想,几年来第一次更换了开场白。
"不知道第二章故事里,大家更喜欢哪个角色呢?"
一瞬间,所有神游的眼神都回来了。
还附赠一票站起来的学生。
珈蓝的课堂上没有举手这一环节,想说什么起立即可,有时甚至不用站起身。
但以往的课堂上,除非被他点名,否则没有人这么做。
菲利普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停停停,这不是真的提问。我是想说说我的感受而已。
"我最喜欢的角色是'小魔怪';提利昂,我很喜欢他对斯托克公爵的私生子基特·哈灵顿说得那句话,'只要能骑在龙背上,即便是发育不良、畸形扭曲的丑陋小男孩也可以睥睨全世界。';我想起自己小时候做过的梦,我那时是村子里身体最弱的孩子,他们都说我一辈子出不了村,可我不这么想。我不仅想从村子走出去,更想走出珈蓝,走出牧**原,我想去最南边的荒原看看巨人,想去极北的高地接触兽人,还想去无尽之海看看传说中的海族..."
"那老师你实现梦想了吗?"有学生问。
"当然。"
菲利普挺直了胸膛。
"我实现了它,用了二十年时间,从十五岁到三十五岁。一个男人最美好的一段时光,用在追逐自己的梦想上,我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圆满了。那么,你们呢?每个人都有梦想,我们并不是离它越来越远,而是不经意间忘了它。
"你们呢?你们还记得自己的梦想吗?我相信你们每个人最初都是以'踏入珈蓝学院';为梦想,可这个梦想实现后,是不是该给自己一个更远的目标,并迎着它奔跑呢?
"就像提利昂的梦想,他想骑在龙背上。他应该始终没忘记吧,因为他活在别人嘲笑的目光中,永远不会忘记。"
学生们沉默许久,每个人眼里闪着不同的光。
"好了,我们开始今天的课程..."
第七十五章 送枕头的
早晨第一堂课结束的时间,茶茶醒了。
这是少女半个月以来最安稳、踏实的一个觉。
醒来后在床上静坐几秒,少女这才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慌乱地检查身体,发现连衣服都完好无损后又羞红了脸颊。
你在想什么呐蠢蛋...
她为自己的糟糕想法羞愧不已,但也松了口气。
茶茶整理好衣服走出来,赤脚踩在地毯上,走得小心翼翼,就像只初进新家的小猫。
她看到沐言坐在书房,似乎察觉到她的到来,扭头看了一眼便不再理睬。
想了想,茶茶拷过去问道:
"我可以为您做点什么吗,沐言先生?"
"唔,可以帮我泡一杯茶吗?"
"当然。"
不多时,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茶便放在沐言面前。
令他有些诧异的是,茶叶是烟碧罗的叶子,这种草药有明目清神的功效,很适合正在阅读的人。
他记得阿玛瑟的确在厨房的柜子里塞了一大堆茶叶,那大都是来自格莉丝小姐的馈赠——或者说来自琼斯商会的典藏。但这姑娘随手就找到了烟碧罗,是碰运气还是真的懂?
"你对这个有所了解吗?"沐言指了指茶叶。
"这是来自图灵的烟碧罗,我跟父亲进货时提前做过功课。图鉴上有这种茶叶采摘前和焙炒后的样子,我都记下了。"茶茶回道,又低下头想了想。"我的父亲和母亲是在费伍德的茶树园里认识的,所以我的小名才叫茶茶...我记得很多种茶叶的样子..."
"原来如此..."
沐言若有所思。他仅从对方那儿了解到茶茶的父亲是个商人,经营的货物十分驳杂。
"厨房柜子里的那些你都认识吗?"
茶茶微愣,紧接着迟疑地点点头。
"能认出八九成,个别还不是很确定。但,但是只要给我点时间就能认出来!"
少女显得有些激动,连小拳头都微微攥紧。
见状沐言便笑笑,"你别紧张,我也只是随口一问。嗯...总之放心吧。"
茶茶哦了声,接着静静地站在一旁,始终没有等到下文,不禁有些苦恼。
"沐,沐言先生...有其他事情要做吗?我,我可以做很多家务,只是屋子似乎被那位..."
"他叫阿银。"
"谢谢...阿银先生似乎也很勤劳呢,他每天都会打扫一遍屋子,任何角落都不放过...我,我可以代替他分担一些工作吗?"
沐言合上书,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少女被盯得不自在,长长的睫毛不安地抖动着,脸上也迅速飘起红晕。
"其实还真有事打算交代给你,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得说清楚,这件事相当重要,你必须要有'保守秘密';的觉悟。你应该能理解吧?类似商会中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比如账目、配方、竞价前的心里预期、手头有多少金币等等,而且那件事还会相当无聊。"
茶茶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
"我愿意,沐言先生!我会保守秘密!"
"那好。"
沐言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转手就拿出一堆文稿。
这上面记录了他打算在"蜂巢"构筑的各种法阵,它们无一例外要先交给地下那两个AI进行推演、计算和筛选,而他现在压根抽不出空来完成这项工作。
现在有一个知根知底的人来帮忙再好不过了,尤其是对方对魔法还一窍不通,根本不存在泄密和胡思乱想的可能。至于错误什么的,有那两个AI在,他只要定期核对一下,就绝对没问题。
"看不看得懂另说,先记下这些,之后会有人从头开始给你讲解的。"
茶茶伸手去接,却扑了个空。
她有些费解地看向沐言,后者表情依旧严肃。
"再确认一次,茶茶小姐。希望你这半个月真的考虑清楚了。"
"我很确信,沐言先生。"茶茶看向完好无损的玻璃,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憧憬。"我想获得那种可以抚平创伤的魔法,来获得朱迪的原谅...同时,为了活下去,我向您献上我的忠诚,以及微不足道的力量。"
"也为了你未来的安全。"沐言补充道。
"是的,也为了我自己。"茶茶道,说着就跪了下去,额头紧贴着地面。
沐言没有阻止她。
良久,她重新起身,伸手去拿那卷东西。这次沐言没有撤回,将东西交给了她。
"至于家务活...阿银会做的,而且你最好不要插手。他这个人很臭屁,也不喜欢别人打乱自己的节奏。所以哪怕有问题也不要去找他。嗯...你可以去隔壁问问丽娜小姐,顺便邀请她来家里做客,之后如果他们两人交谈甚欢...你明白自己该怎么做吧?"
"知道,我会去院子里浇花。"
"嗯...非常聪明。"
沐言满意地揉了揉茶茶的小脑袋,他想起了怀恩校长留在晨风的那些小猫人。
可算是调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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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沐言来到"蜂巢"。
对面的法师角斗场似乎迎来了两个相当受欢迎的访客,门口停着不少打算凑热闹的观众。相较之下,蜂巢这里依旧冷清。
除了他坑巴里那次启用过这里以外,许久都没有人来了。
不过珈蓝学院毕竟家大业大,这么好一片地方,空着就空着了,丝毫不心疼。
沐言信步走入,一只脚刚跨过门线,就突然停住,接着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竟然有人在这里等他...
略微停滞后,他悄无声息地步入。
蜂巢的建筑结构与法师角斗场基本类似,复古的克拉曼风格,其场地之空旷与风之苍穹那座露天的星烁竞技场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圆形场地,四周本该是圆桶状的保护网,不过已经被沐言在做坏事那次提前拆掉了。
周围是逐层升高的坐椅,因为使用了与威斯冬大礼堂类似的空间魔法,这儿也足以容纳数万人,远比外部看上去多得多。
供法师们进行魔力灌输的蜂巢状冥想屋就在观众座位的正下方,做了良好的隔音和避震处理,这样特殊的结构应该是老克拉克公爵与学院争执不下的结果,双方都作了妥协。
沐言来到正中间,一道身影直直地矗立着。
孤傲,高冷,消瘦,如果伴随着一丝微风吹起他的法袍,那简直就像小说里的主角。
天才法师路西安·克拉克。
盖恩先生的宝贝儿子,魔女艾玛的未婚夫,也是白岩矿场之行中最后关头救了德列斯的法师。
沐言对这个小家伙的印象很深刻,他是个正儿八经的贵族,真正的贵族,以血脉为荣,以自己的身份为荣,并致力于维护这份荣耀——而不是嘴上说说,是与那群传统的精灵一模一样的家伙。
这就导致他是个把贱民挂在嘴边的混球,他有多在乎贵族身份,就有多厌恶贱民。
路西安似乎等待了许久。
不过沐言毕竟是个恶趣味的人,以传奇法师的感知,他完全可以做到包裹对方,全方面隔绝他的感知,让其感受不到自己的靠近。
于是沐言悄无声息地来到这位酷哥背后,在他肩上轻轻一拍。
"砰"
路西安不愧是战斗法师中的翘楚,法袍上的抗拒火环瞬间爆发,火焰气旋自脚下升腾而起,在地上犁出螺旋形凹痕。
他自己则化作一道白光连续闪烁三次,蹦出去老远。活像只受了惊的兔子。
啧,连环闪光,这放在游戏里体质至少也有8点了。
法师不通过药剂、任务、装备等额外手段提升体质的话,仅靠等级带来的加成,需要至少40级才能有额外点体质的加成,这几乎是龟速进步。
而眼前这位今年不过19岁,就已达到这个级别,完全称得上是天才的模板。
路西安似乎被沐言吓到了,脸皮不自然地抽动了几下,冷酷样子也有些僵硬。
你说扮什么不好,非要扮酷哥...
"沐言先生。"路西安开口道。
"你不应该叫我老师吗?"
"我早就毕业了。"
"哦...路西安同学是专程等我的?"他也不啰嗦。
"是的,我代表我父亲来..."
沐言打断他:"为什么在这儿等?盖恩先生没告诉你我公寓的位置吗?"
路西安被打断,有感于沐言的无礼,略微有些生气道:"我知道巴里在这里着了道,所以想来找找有没有法术残留的痕迹,毕竟您说东方人的'试炼';与幻术有些类似。"
"所以你找到了吗?"
"没有。但我听说您从巴里手里要过了那个不成器的报社,还和银烛会、凯恩之角的人有过来往,我觉得下一步或许和这里有关。"
沐言不禁感慨对方眼线真多,并且这孩子想法真跳跃。
"为什么呢?"他问。
感觉事情回到了自己的掌控,酷哥清清嗓子,习惯性勾起嘴角,用一种带着骄傲与掌控一切的口吻道:"原因——"
"原因很简单不是么。"沐言再次打断他:"我在你父亲面前大言不惭的说,我不需要他们的帮助,然后这一路上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捡';东西。学院里能捡的东西无非就这两处,巴里他们废置的报社,以及这座蜂巢——我还来过这儿,你自然能发现被我动过手脚的痕迹。再加上今天发生的事,以你们的能量不难发现我和银烛会的人讨论了有关魔力精炼的内容,并且没有答应凯恩之角...所以我很大几率又该来这儿'捡';东西了,不是么?"
路西安被他噎了个半死,良久才冷吭一声。
"哼,你知道就好。"
"哦?"沐言笑笑,"可你不想想么,你说出上面这番话,和我自己说出上面这番话的区别在哪儿?现在事情在你们的掌控中,还是在我的掌控中?我们两个人会在这里见面,是你预料到我会来...还是我预料到你会在这儿等我,所以才来赴约?其中的区别,路西安同学大概能懂吧?"
路西安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波动。
这就是思维跳跃的坏处了,能想到的太多,因此也就容易放弃固有想法。
"可你还是来了。"他坚持道。
"没错,我来了。并且我知道你会来,"沐言笑笑,"话说回来,克拉克公爵有告诉过你,那天在温泉乡发生的具体细节吗?"
路西安摇头。
"他只是向我盛赞了你。他很少那样夸奖一个人,而且阁下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岁。"
"那我可要说声谢谢了。看来他也知道这是丑事。我所谓的'试炼';,可以放大人心灵深处的欲望——当然,一般我会在征求了许可的情况下才这样做。"
路西安皱眉:"阁下想说什么?"
"那天,我在所有人面前展示了弗兰克先生的欲望,"沐言勾起嘴角,蛊惑道:"你猜猜那是什么?"
路西安顿时有些厌恶地哼了声,"女人?"
"啪"
沐言忍不住打了个响指。
"那么,再猜猜,这个女人是谁?"
"这我怎么可能知道?我没心思管这些事。"
"艾玛的母亲。"沐言微笑道。
"什么?"
风度头一次从这位酷哥脸上溜走,他是那么愤怒,以至于周围的温度都在升高。元素被蒸得沸腾,一丝白气缭绕在他身边。
沐言再次感慨这家伙天赋不错,头顶可是有全领域静默结界的,这样都能调动如此当量的元素,紫袍实力颇为扎实。
再有0年就能穿得上白袍?
啧啧,恐怖如斯。
只是这种人才竟然是血统论的拥趸,克拉克家族怎么做到的?还是说他们表面上信仰血统论,可背地里还用传统法师那一套理论教育路西安?否则这家伙底子怎么会这么扎实。
而且,沐言从对方身上没察觉一丝神力的气息。换言之,路西安的一身本事都是自己修炼出来的,没有被伊卡莉或伊苏之流拔苗助长过。
他身上也没有烙印。
这股愤怒来得快,去的也快,路西安很快就平静下来。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并且意识到是沐言故意如此,自嘲地笑了笑,正要开口说什么,沐言又抢先了。
"父亲尚且如此,巴里同学又如何呢?你觉得,他潜藏在心灵最深处,不愿告诉任何人的'心魔';是什么呢?"
被沐言这么有意无意地撩拨和引导,路西安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
他本能地顺着这个思路联想,虽然沐言什么都没说,但自己已然得出一个答案。
巴里的父亲,艾玛的母亲。
巴里,艾玛...
"啪"
沐言又打了个响指,一段魔法影像出现在空中,是朱迪小姐。
影像有些朦胧,朱迪罕见地扎着双马尾。不过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与魔女艾玛有几分谜之相似,再加上眉眼里压不住的古灵精怪,在低画质下两人几乎一样。
"不用我说什么了吧,这是巴里同学上一个伺机下手的女孩儿,好在被人英雄救美了。"
沐言又给怒火上浇了把油。
砰砰砰
周围的空气接连发出元素剧烈摩擦以至于引爆的声响,空旷的大厅里顿时弥漫着一股战场上才有的硝烟味道。
这位酷哥身上的气息也比之前强了一点,极端情绪果然使人进步...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路西安刻意压低了声音,为了让自己表现得冷静一些,他不得不这样做。
"任何人都有这样的欲望,巴里会如此,我根本不意外。可你为什么要把这种肮脏的想法呈现给我,这样赤裸裸、毫不掩饰地摆在我面前,让我发怒?"
"因为我要对付巴里,我不想让他活着,或说清醒地离开禁闭室。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希望他的下半生都有人精心照顾,可以躺在床上安然度过。"沐言淡淡道,仿佛在表示对别人的诚挚祝福。"为了不让我被人发现,现在需要一些帮助。"
"所以你在利用我?"
"没错,正如我对你父亲说的那样,我在利用他们,而现在,我就在利用你。我向来认为双方摆明了相互利用是合作的高级形式,因为它省了那些勾心斗角、虚与委蛇的环节,适合你我这样懒得走程序的人。"
路西安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要我做什么?我想知道你的计划。"
"我只能给你画一张饼,就如我向你父亲展示的那样——对了,他派你来找我,应该是要给出答复了吧?源自六人议会的克拉克家族,一个血脉高贵、传承悠久的议会家族,面对这个东方人的请求,给出的答复应该不凡吧?"
沐言微笑道,指了指两人头顶。"比如这个?"
路西安也不啰嗦,一甩手扔出一卷东西。
这张羊皮卷看起来有段年头了,即使加了封存法术,边角也略有磨损。
"如您所愿,先生。这座'蜂巢';的契约书。现在它完全属于你了。"路西安道,那冷淡的样子就像刚刚扔掉了一块铜币,而不是一份价值连城的契约书。
"这是从我爷爷那一代算起,克拉克人有史以来最昂贵的投资,希望你能对得起父亲的眼光。"
"那是当然。"沐言笑着收下。
"这是我和盖恩阁下的交易,现在我们来谈谈'未来';。首先,既然这么久以来元素高塔的人都没有找上门,那么显然,盖恩阁下也不希望高塔知道这件事。请将这个秘密保守下去。我毕竟不是什么信徒,所以也讨厌和神职人员扯上关系,这也是我为什么选择来珈蓝而非晨星。"
"请继续。"
"很好。"沐言点点头,"第二点,也是我们两个人的合作。在不远的未来,如果塞缪尔和巴里有求于你的话,希望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帮他们一把。"
"帮他们?"路西安皱眉,"你确定自己没说错?"
"当然...总之你照做就是了,如果你的愿望和我一样,希望用温和的手段让巴里..."
"我可没说过是'温和';的手段,我巴不得你现在去杀了他,然后自己也被绞死在真理广场。"路西安哼了声,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
沐言也不恼,莞尔一笑:"我就当你答应了,我要说的仅此而已。"
路西安一言不发地拿出传送石,就要离开。
这是那枚大型传送石的替代品,相当好用。两者比起来就是飞机和自行车的区别,但在这个人均步行的年代,这已经是奢侈品了。
传送门打开,他一只脚刚踏进去,突然转身道:"沐言先生,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是个相处起来很糟糕的人?"
"唔...比如?"
"比如说打断别人说话是件不礼——"
"没问题,我改。"
路西安又被猝不及防地呛了一次。
"哼。"
第七十六章 信任危机
随着第七期《比格纽斯》的发售,整个学院里有关"提利昂"其人的讨论也逐渐多了起来。
即使换了个地方,这个丑陋的侏儒也还是那么讨人喜欢。
洛坎的骑士小说中,主人公大都是伟光正的骑士,并且为了方便读者自行代入,各个身姿挺拔、英武不凡,像提利昂这么特殊的也算头一个了。除了新奇之外,埃里克的叙述技巧与文笔也着实为这个角色增色不少。
可要说遗憾,那也是有的,毕竟少了彼特·丁里基这样一位优秀的演员来诠释他,使他的形象还不够丰满。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想,这反而也留下了无穷的想象空间,每个人脑补的都不一样,但也最符合自己的审美。
除了故事连载外,还有一件事在学院里引起了广泛讨论,那就是沐言专门用四分之一版面讲述的新闻。
即有关昨天早晨魔枢区那场爆炸的始末。
不少学生从他人口中得知了有这么一回事,但在凯恩之角保持缄默,校方也刻意收敛事态的行为下,这件事不到半天就彻底冷却下来,渐渐也没什么人提及。
可沐言这么一搅和,事情瞬间不一样了。
他在报纸上详细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得就像他亲身经历了一样(?),这其中还附上了那间密室爆炸后的惨样,以及当天早晨威斯冬大礼堂避震结界宛如霓虹灯一般闪烁的影像,只隐瞒了当事人的具体身份与作品内容。这一系列宣传下去,几乎全校都知道了凯恩之角背地里的小动作。
以往,这座商会在学生心目中的声望说不上友善,至少还算中立,毕竟它是珈蓝的代表商会,代表魔法帝国与其他两家分庭抗礼。但这种事情一曝光,各种猜测和质疑瞬间甚嚣尘上。
不少与之有过合作的学生都开始回忆自己的经历,即使这里面没有问题,也隐约觉得不太对劲,仿佛真的被凯恩之角坑过一样。
这其中除了学生自发的猜疑,必然还有其他人在推波助澜——无论在哪个世界,都少不了痛打落水狗的人,更不用说凯恩之角一家独大这么久,树敌何止一两个...可以说他们正面临一场严重的信任危机。
很快,从一个大嘴巴的贵族开始,一些似有似无的小道消息就迅速传播。
"我有个远方亲戚在凯恩之角工作,他说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了,只是你们少见多怪而已。"
这位贵族像往常一样向别人炫耀着自己的阅历,鬼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这么个亲戚,上一次和上上一次他的开场白分别是"我有个朋友"和"我有个老乡"。
但总之,他成功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力,接着便被捧上了天,在飘飘然中大说特说起来。
"其实他们私自解析他人的魔纹也不是这一次的事儿了,只是平时手段精妙,没弄出这么大的事故来。可你要以为他们对每件作品都这样那可就大错特错了,那可是凯恩之角,哪儿来那么多闲工夫和一群学生打闹?那些魔纹学高级顾问时间可宝贵了,他们只要看一眼你们的作品,就能知道这里面的思路和想法,接着不管有没有合作,这看上的东西就属于凯恩之角了,只有那些感兴趣、但又看不懂的才会解析。
"这种'借鉴';手段根本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再加上你们这些学生不懂自己的想法有多少价值,很容易被忽悠过去,事后即便暴露了,几枚金币也就能打发。凯恩之角家大业大,里面龌龊事儿可不少,你们别把那群商人想得那么善良——哪儿有善良的商人呐。"
很快,这番话被以各种方式和各种版本在校园里传开,要不是珈蓝是一所半封闭式学院,不消一顿晚饭的功夫,它就能传到校外去。
但即使这场信任危机只是局限在校内,它的发酵速度也远超想象。
起初学生们只是将其当做新闻来听,但随着与凯恩之角合作过的学生一个接一个出言响应,表示自己的确遇到过类似事件,它就渐渐变了性质。
从讨论变成了声讨。
下午最后一堂课结束,至少数百名激进的学生就包围了魔枢区,要找凯恩之角的负责人讨要个说法。
此时正值校园里的人流高峰期,看热闹又是年轻人的天性,于是百人队伍翻了好几倍,浩浩荡荡地涌向魔枢区,将"黄金之源"堵了个严严实实。
负责魔枢区的几个老师见情况不妙,连忙去凯恩之角的工坊找人,可他们到达时却被告知四名高级顾问并非每日都来,除了一天前震晕的两个之外,其他两个今天干脆就没来上班。
至于接替高文的负责人,则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他也是匆忙上任,手头的账目还一头雾水,更别提关心这些舆论了。
整个工坊里唯一一个对这件事知根知底,并还在场的竟然只有一个侍者。
侍者叫阿曼德·汉默,那天正是他看出沐言的头环有问题,并亲自去找高文来接待,而且在事故发生后,是他第一个打开了密室的铁门,将昏过去的三人扛了出来。
于是临时负责人顿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把他推了出来,自己则谎称肚子疼去了厕所,留下学院的老师和阿曼德几脸懵逼。
"我该做点什么,这位..."
"叫我西曼就好。"刀疤脸西曼老师挠了挠自己的光头,敏锐的感知让他耳边无时无刻不萦绕着学生们的嚷嚷声。
真是吵死了!
"该死,这群精力无处发泄的处男们。"他嘟囔着抓起阿曼德,连续闪动几次白光,两人就来到了魔枢区入口。
见西曼拎了个人出来,学生们先是一愣,但看清阿曼德的侍者打扮后愤怒反而更盛。
"西曼老师!我们要的是说法!不是一个替罪羊!"
"没错!他只是一个侍者,我见过他!"
"你真当我们什么都不懂吗?明天他就不是这儿的侍者了!"
"就是这样!我们抗议!让这儿的负责人出来!"
阿曼德看着群情激奋的学生,脑子转得飞快,瞬间就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他扭头看向西曼,"西曼老师,放我下来吧,我跟他们谈谈。"
"好。"
西曼也松了口气,将阿曼德放在地上。后者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对面前的学生们鞠了一躬。
"大家安静一下。"
他的声音十分镇定,而且带着一股股从容不迫的气质。这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见状为首的学生便抬起手,背后声音顿时减弱。
"谢谢。"阿曼德微微颔首,"我叫阿曼德·汉默,我在魔枢区做侍者已经五年了,我见过几乎你们每个人,也大都叫得出名字。"
说着他指了指为首的学生,"加布里同学,炼金科的优秀学员。你一年半以前来过这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改良了某种药剂,对吗?"
"唤醒药剂,阿曼德先生。"加布里大声道:"我将市面上的唤醒药剂改良,让它能恢复的魔力增加了三成,但成本却没有任何增加!三个月前,凯恩之角在克鲁塞街区的店面上架了新型唤醒药剂,恢复力同样增加三成,我确信这里面有我的一份功劳!但我却没有得到相应的报酬!"
"不,你得到了,撒谎可不是一个珈蓝人该有的行为。"阿曼德道:"我记得那时你一脸紧张地来到这儿,问我这里是不是'凯恩之角的工坊';,我带你进去,让当时的主管先生接见你。后来你离开时非常兴奋,嘴里不住念叨着'学费有着落了';,还罕见地向我说了声'感谢';,你当时明明对这笔交易很满意,不是吗?"
加布里一下子满脸通红,的确如阿曼德所言,他对那笔交易没什么不满,只是今天突然被人提醒,说克鲁塞街区的那家店每天至少卖出几千金币的药剂,而自己当初不过得到1000枚金币就沾沾自喜,这种巨大的落差让他难以忍受,感觉自己受到了蒙骗。
"是这样没错,但,但那是因为我不懂自己研究的价值!"他粗着嗓子喊道:"你们还是欺骗了我!"
"没错!这是种欺骗!"
"骗子!欺诈者!"
"让你们真正的负责人出来!"
阿曼德无奈地挥挥手,示意安静。
"听我解释,各位同学们。还有你,加布里同学。你或许不知道为什么时隔一年我们才推出了这种药剂,不是为了让你遗忘这件事,而是你的研究根本就不完善,或者说它存在安全隐患。"
"你撒谎!!"加布里勃然大怒,他不允许自己的杰作被人诋毁,"它没有任何副作用,我亲自实验过的!"
"不,它有,只不过以你的能力发现不了。"阿曼德严肃道:"你或许不知道一款药剂从被改良到足够搬上货架需要经历多么漫长的过程,你不是凯恩之角的炼金师,所以你不在意这个流程。你的天才创意与其他人的一样,也要经历漫长的时间检验与改良,只有确信它在长期内都对人体无害时才会上架,而这个过程一般需要半年,在凯斯基大鼠身上完成。
"我有一个同事恰好是这种老鼠的饲养者,半年前的某一天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跟我说,有一批老鼠在服用了名为“唤醒药剂改II”的试剂后,一个月内毛发全部由棕转白,接着一根根脱落,最后连皮肤都变白凄凄的颜色。这样的后果是,稍微一接触阳光,它们的皮肤就会被灼烧、红肿,乃至溃烂。
"你之所以没发现,是因为你的头发原本就是白的,而且作为一名法师,你体内的抗性,以及深居浅出的作息完美避开了这一点,因而觉得它无害。加布里同学这一年来是否觉得太阳太过刺眼,以及夏季时自己身上会有莫名刺痒、肿胀感呢?"
加布里沉默了,对方说得没错,他的确有类似的体验,只是作为常年蹲在炼金实验室的人,他的皮肤过敏已然是常态,所以也就没怎么在意...
"而这,就是凯恩之角负责改良的部分。"阿曼德乘胜追击,"从'想法';到'产品';,这其中的艰辛不比凭空产生一个天才的想法小多少,这也是凯恩之角在魔枢区设立工坊的目的。这里是将各位的梦想变为现实的地方,但它也绝不是福利组织。在这里,每个付出劳动的人都会得到报酬,即便是我,一个微不足道的侍者,也能得到一笔充足的薪水供我生活。可我并没有对诸位提供任何直接帮助,这,就是中间环节的支出。
"诸位缴纳给学院的学费,实际上分成无数股细流,汇入不同的人手中。我身后的西曼老师,罗德老师,负责授课的德温老师,道恩老师,还有看守学院大门的守卫们,都是这笔钱的受益者...可他们中的哪个人有向威廉校长索要过等价于学生学费的薪水吗?这显然是愚蠢的行为。
"正如珈蓝学院摒弃了传统法师塔的教育理念,建立魔法学院来统一教授知识,提倡'共享';精神一样,凯恩之角的目的亦是如此。同样,正如珈蓝学院建立之初受到的阻力一样,凯恩之角也会遇到各种阻挠,甚至是小人的觊觎。
"我并不否认一天前高文主管为了私人目的进行的勾当,但他已经得到了上面的严惩,凯恩之角也与提供创意的先生进行过洽谈,这件事本该就这样了结,但看样子,诸位受到了挑拨,被人当枪使了。
"时间是如此宝贵,我们不妨放在学习与思考上,而非稍一被人挑拨就气血上涌,做出不理智的事,除了浪费时间以外,这也让人看了笑话,不是么。"
阿曼德侃侃而谈,不卑不亢的声音在魔枢区传开。
这次不光加布里沉默不语,连他背后激愤的学生们也一个接一个闭嘴了,不少人开始思考自己是否真的如他所言被人利用了。
见情况被阿曼德稳住,他身后的几个老师也纷纷上前安抚学生。
这个时间恰好是饭点,为首的加布里又低着头一言不发,看热闹的人也逐渐散去。
人一少,这百来人没了底气,各自摆摆手离开,一场冲突就这么被化解了。
直到人群散去,面前一个人都没有,阿曼德才默默走回了工坊。
他刚一回去,新负责人就抓着他询问情况,获悉事情化解后顿时松了口气。
"我就知道,那群学生掀不起什么风浪。"这位负责人不屑道,和之前惶恐的样子判若两人。
阿曼德勉强笑笑,本来有些话要说,刚到嘴边,就被打断了。
"没什么事你就先下去吧。"负责人摆摆手,阿曼德愣了一瞬,这才点点头离去。
第七十七章 人才呀
阿曼德化解这场危机的时候,沐言就坐在报社里静静听着。
这是一次出色的危机公关,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来完成,沐言没想到自己还能引起这样的变动。
他不知道阿曼德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但他知道,即使是未来,总管法蓝城,纵观牧**原,也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按理来说他不该如此沉寂。
这样优秀的人物既然在游戏中都毫无存在感,说明要么夭折了要么被埋没了,无论哪种都是一个悲剧。
撇开这些,就阿曼德那番话而言,他的技巧很高明。
总结一下,那番话的内容无非三点。
第一,我来这儿不是甩锅的,因为它本身就不存在。凯恩之角没有做错任何事,这是高文的个人行为,并且他已经受到了严惩。
第二,你们被人煽动,是因为你们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我懂,所以我讲给你们听。
第三,你们太年轻了,容易被人煽动,这不应该。
这三条环环相扣,层层递进,最终让这群学生心服口服的同时,还带着一种"长见识了"的微妙心情。
他的一切都围绕一句"你们不懂"来发挥,也正是因为这群学生不懂,才会被他以偏概全糊弄了过去。
试问,凯恩之角有在背地里采纳学生的创意而不给钱吗?
有,当然有,而且就沐言所知,这不在少数,几乎是种潜规则了,就连《黄昏纪元》里都无比生动地重现了这一幕。
一个现实里是企业高管的玩家去凯恩之角的商会做"面试任务",深感这游戏做得真实的同时,将自己在公司那一套管理制度搬了出来,果然以高评价成功完成了任务。可后来他在凯恩之角做日常没几天,就发现自己的想法被面试官汇报给了高层——当然是以面试官的名义,后者也顺势高迁了。
这个故事在当时一度沦为笑话,不少人表示这或许是加布里·埃尔的第二个阴谋。(第一个是改名卡)
那么问题来了,凯恩之角里有类似加布里(重名的珈蓝学员)这样的例子吗?
当然也有。
凡事都不是绝对,像加布里这种事必然不少,普通学生的创意到产品的确有一段路要走,可这不代表每件事都是正大光明,毫无猫腻的。
比如在沐言所知的情报里,凯恩之角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专利买断制,而且价钱低廉得令人发指。除了道恩教授以外,没有任何人选择长期分成。
问题也在于此,一个两个学生不懂事,贪图小便宜,看不懂长远收益这很容易理解,可其他未加入凯恩之角的在野炼金师、附魔师们,目光也这么短浅吗?
不见得吧。
所以到底是没人选还是没得选,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这恰好也是阿曼德闭口不谈的。
他故意将实际问题从一个典型推广到全体,接着偷换概念,将话题上升到爱与理想这一类大而空,但对少年们来说格外动听的话,成功糊弄了他们。
这是一个人才,真正的人才,听得沐言都想把这家伙拉来给自己打下手,他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
他看得出来,阿曼德知道的就那么多,可以说今天这番话他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讲了出来,再具体、更细致的内容凭他的身份也没资格接触。
可在外人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这就是能力所在了。
学生们瞧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再加上这个人不卑不亢,气质出众,自然以为凯恩之角里都是这种人——拿着微薄的薪水,却在尽力将自己的"想法"变成"现实",如此崇高,如此令人钦佩...如此一来,凯恩之角的整体形象都美化了不少。
于是原本一再滑坡的信任也慢慢被挽救了回来。
沐言越想越觉得有趣,他想知道这家伙后续会怎么样,凯恩之角会不会让他就此高升等等。自己如果有这么一个对手,那事情可就好玩起来了。
然而当沐言经过工坊门口时,打眼一瞥就瞧见了那个落寞的身影...
他依旧站在门口。
这时恰好有客人到来,他微一愣神,忙迎了上去。
不知为何,虽然他脸上依旧带着熟悉的微笑,可沐言觉得那有些消沉。
想了想,他没有打扰,而是径直离开了,不过阿曼德·汉默这个名字被他记在了心里。
...
...
夜晚,双月高悬。
"阿曼德·汉默,赛普汀人,六岁时随父亲来到法蓝城,生长于贫民窟。
"十四岁那年,父亲感染肺病死去,阿曼德加入灰街——一个游走在贫民窟与外城区铜火巷之间的地下组织,除了经营地下黑拳、贩卖奴隶和走私货物外负责替凯恩之角物色基层人员。
"一年后,阿曼德因为口才出众而被挑中,至今在凯恩之角已经工作了十三年。"
以上是瑞奇交给沐言的资料,除了这些还有厚厚一沓,有关阿曼德在这二十几年里的大小事件,事无巨细。
阴影脚步的办事效率着实不凡...
沐言大致看了一遍,确认阿曼德这个人秉性不坏,即使在灰街里也没沾染那种心狠手辣的脾性,反而因为本性纯良显得格格不入。
至于为什么他在凯恩之角这么多年都没有寸步的提升,则完全因为这个机构死板的人事关系。
看完后沐言都好奇,如果没有银烛会和珈蓝学院的帮扶,凯恩之角拿什么和另外两家斗...
凯恩之角目前的话事人威廉·肖克利是经过董事会的六名元老的层层考验后爬上来的,可以说他是这六人的打工仔,又或者说,这六个人不表态时,他就是凯恩之角的皇帝。
而事实就是如此,这六个人除了收钱时,基本不过问凯恩之角的事宜。
威廉往下,是三到四名二把手,威廉对他们有绝对支配权,或走或留甚至不用向董事会打招呼,而这几个人也没资格越级向上面提建议。
一个企业,却采用了这样独断、官僚的结构,以至于上对下有着完全的支配权。于是当压力来临时,便会沿着支配的方向层层传递,并逐层加深。
这也就使得整个凯恩之角内部到处都是任人唯亲的风气,下级对上级也都是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真正干实事的人反而成了最底层,成为了真正承担压力的人。
就比如这次,承担压力的人成了阿曼德,可最终的获益者却是他的上司,即那个临时负责人。而对后者来说,这件他没有亲身经历的事过去就过去了,阿曼德不需要为此得到褒奖,反正在他看来这也不算什么...
了解了这一茬,沐言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这么优秀的人才,既然你们凯恩之角的人毫不在意,那我可就收下了。
安排阿玛瑟连夜去找对方后,他拿出了白天得到的那卷契约书。
这上面明确写着克拉克家族对其享有无限期的使用权、收益权和转让权,也是距今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如今这张古老的羊皮卷上又多了一行新墨,写着沐言的名字。
第七十八章 阿曼德
在《黄昏纪元》中,玩家得到一份类似这样的契约书是非常艰难的,别说这么一大片土地,就光是在法蓝城拥有巴掌大小的一块歇脚点都难得要死。这里面光有钱还不行,身份、地位、关系,这些无比现实的东西在游戏里照样缺一不可。
并且玩家获得的契约书上仅有使用和收益权,无权转让,想出手的话只能以低价退回给珈蓝帝国。
这也难怪路西安说这是克拉克家族这么久以来最大的投资,换做其他家族恐怕都没机会拿到这种东西...
望着这一纸契约,沐言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未来的工作量,可光是想的他就感到脑壳隐隐作痛。
蜂巢的场地有多大,他此刻的怨念就有多大。在某种程度上绘制魔纹和画壁画差不了太多,前者可能还更累一些...听说米开朗琪罗是画壁画操劳死的,他突然有种类似的觉悟。
凭自己一个人就要完成这么浩大的工程,着实有些强人所难。
要不,叫个帮手?
他突然来了灵感,猛的坐起来,扯出一张羊皮纸,开始认真地写起信来。
"
致亲爱的格雷泽老师、扎伊克斯老师:
"
想了想,他把"达米安"划掉,改成"扎伊克斯"。
还是扎老师亲切一些,达米安这可是格莉丝小姐的爱称,光是看着他都觉得腻得慌。
"
数日不见,甚是想念,两位老师身体还都硬朗吗?风之苍穹的林精们还调皮捣蛋吗?学生近来一切都好...
...
"
半个小时过去,他检查了一遍信,确认无误后叠起来,召唤出海德薇,让傻鸟当着他的面吞掉,然后给它加持了各种法术,拎着腿从窗户扔了出去。
傻鸟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跟头,这才抖擞羽毛一路向上飞走。沐言给自己加持了“鹰眼术”,目送它不断高升,最后一头撞在全领域静默结界上,boom的一声炸得稀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一去一回需要至少一个月,在这之前,他还得做好一个人奋战的准备。
"天生劳碌命啊..."
沐言长叹一声,消失在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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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双月高悬的深夜,阿曼德都睡不着。
十四年前,父亲临终时告诉他,当一个人只能依靠自己时,每一步都要走得很小心,因为再也没有人不计回报地替你擦屁股了。
所以,自那以后他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无论多么疲惫,每天睡觉前都要回忆一遍今天的所作所为,一方面查缺补漏反省自身,另一方面还要想想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但今天,这项工作总会在进行到一半时卡壳。他也清楚,这一切都因为他心里积郁着一口气。
他在凯恩之角工作了十三年,自从五年前来到魔枢区以后,他就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这儿的主管,然后一步步向上爬,实现自己的梦想。
于是他每天都以百分之两百的专注度工作,他的努力超乎任何人,所以才会在没有人教的情况下记住那么多材料的名字、特性,并培养出了不凡的见识。
但是命运仿佛喜欢和他开玩笑,明明给了他这样的毅力,却没有给他足够的运气,今天他以为那是个机会,并且出色的完成了任务,但结果却如一记当头棒喝,敲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位吉尔主管不仅没将这件事记在心上,甚至没记住他的名字,没记住他的脸...
该死的吉尔!
阿曼德在心里又骂了句自己的主管,随即深呼吸,告诫自己要调整心态赶快入睡,否则会对明天的工作造成困扰。
闭上眼,他又想起了高文先生。
毫无疑问,那是一位好人,可是现在他成了替罪羊。
他相信今天如果是高文先生,绝不会对他的表现毫无反应——不过如果是高文先生,或许也就没他表现的机会了。
算了,睡觉吧。阿曼德在心里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沉下心来。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在他迷迷糊糊终于快要睡着时,耳边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该死!
他猛的坐起来,随手抓了件衣服就气冲冲地来到门口。
他发誓,不管外面是谁,一定要先骂对方一顿解气。
然而门推开时,阿曼德哑火了。
面前站着一个年轻人,穿着普通的剑士服,月光照在他的银色长发上,宛如水银倾泻,再加上这张绝美的脸,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倾国倾城的女人。
但阿曼德明白这是位男士,因为对方的眼神坚定、清澈,没有一丝女子的柔弱和妩媚,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剑。
他咽了口唾沫,心中的不快也被抛之脑后。
"阁下是..."
"这不重要。"阿玛瑟淡淡道,递给对方一封信。
"沐言说你如果认为自己的上司是一坨狗屎,就按照信里的话照做,然后在明天,你就能得到一份足够实现自我价值的工作。反之,就请把信烧了,否则它会让你丢了工作。记住了吗?"
阿曼德还陷入震惊无法自拔,他机械地点点头,对方就如一丝轻烟般消失了。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接着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
"只要烧了这张纸,它就会变成辣椒粉,自动粘在吉尔先生明早要用的厕纸上。——沐言"
看到内容,阿曼德不禁笑出了声。
他摇摇头将纸收了起来,决定明天亲自去找那位沐言先生。
他觉得这只是个玩笑,那位沐言先生为了惩罚自己今天与他作对而做的恶作剧。
但作为笑话它也足够有趣,起码让他心里的郁闷消失了。
——最起码有人记住了自己的名字,这就够了。
...
第二天一大早,阿曼德和往常一样来到克鲁贝尔街,站在吉尔先生家外等候,大概半个小时后,其他几个侍者相继到齐。
眼看上班时间越来越近,可负责带领他们的吉尔先生却迟迟不出现,几人难免有些着急。
他们这种身份的人没有资格自由出入珈蓝学院,每天必须由主管确认身份后亲自带进去。
以往是高文领导时,总会提前半个小时准备妥当,还会为他们中的迟到者带上早餐,可这位吉尔先生却这样磨蹭,别说提前了,连准时都做不到...
身为主管的他可以不在乎这点时间,可他们这些侍者就完全不一样,他们要在高级顾问到来前干完所有杂活,以免耽误那群老爷的时间。曾经就有位没来得及打扫实验室卫生的侍者被一位顾问随手点了蜡烛,他的哀嚎响彻整个工坊的七层楼,可之后人们甚至不记得他的名字。
酒馆里的吟游诗人常把他们与费伍德的野草放在一起,这一点每天都会得到完美的诠释。
终于,几人里有一位等不及了,斗胆上前敲了敲门。
铁闸门"哐哐"响了两声,突然,一道黑影似乎被声音惊动,从墙里"嗖"的一声翻了出来,一头撞在那人身上,撞飞出去老远,接着压低身子发出"呜呜"的叫声,表情不善。
这是条毛色乌黑油亮的护院犬,颈环上的链条脱落了,只剩一个挂钩。它有半个成年人大小,现在正呲牙流涎地徘徊着,模样凶狠。
其他人被吓懵了,敲门那位更是躺在地上捂着胸口瑟瑟发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不住向这边投来求助的目光。
"救,救我...救我..."
阿曼德环顾身边,但凡被他看到的人都后退了半步,不安地低下了头。
他咬咬牙,压低重心,张开双手,慢慢朝一人一狗的方向靠过去。
护院犬察觉到他的靠近,发出一阵包含敌意的低吼,但始终没扑上来。
"我没有敌意...我没有敌意..."
阿曼德念叨着这句,像是为自己打气,又像在与狗沟通,他始终盯着护院犬的眼睛,缓缓靠近了倒地的同伴。
"很好...我没有敌意...相信我..."
他慢慢拽着同伴站起来,几乎半扛着他后退几步,又沿着原路慢慢往回绕,成功离那条狗越来越远。
但就在两人还未来得及松口气时,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博迪,咬他们!哈哈!"
"吼...汪!"
黑狗发出一声短促的吼叫,猛的扑了上来。
关键时刻,阿曼德一把推开同伴,右手握拳重重抡了上去,一拳砸在黑狗的腹部。
"呜~"
看似凶狠的黑狗应声倒地,蜷成一团,还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哦该死!!你做了什么!?"
还穿着睡袍的吉尔一面破口大骂一面冲了出来。
"该死的贱种!你竟然敢打伤我的博迪!!"
吉尔揪着阿曼德的衣领,唾沫星子喷在他脸上。
"先生,是您让它攻击我们!"阿曼德忍着火气解释道。
"我的博迪咬你们一口怎么了!又不是要杀了你!我那只是在开玩笑!"吉尔愤怒道:"况且你们这些贱种的命值几个钱,你知道博迪花了我多少金币吗!它的命比你们贵重多了!"
阿曼德握紧了拳头,他感到热血上涌,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他怀疑自己下一秒就会忍不住让对方两百斤的身体横着飞出去。
"怎么,想打我?"吉尔察觉到他的敌意,表情一下子扭曲起来。他松开手,指着自己的胖脸。
"来,往这儿打,我保证不还手,来啊,来打我啊!你们几个今天还想不想进学院了?还要不要这份工作了?"
看到他这副嚣张的样子,阿曼德宛如被淋了一盆冷水,迅速冷静下来。
他不得不松开了手,默默低下头。
见状吉尔一把将他推翻在地,还在旁边愤愤啐了口。
"没种的废物!呸!"
他抱起狗转身进屋,铁门关合的声音无比刺耳。
几人又在早晨的冷风中等了半个小时,眼看已经要到工作时间,可他们却还没有出发。
阿曼德抬头望了眼窗户,默默拿出那张纸,在路边点燃。
他虽然觉得这根本不可能实现,但还是抱了一丝微乎其微的希望。
但愿他能受到应有的惩罚。
他想道。
几分钟后,屋子里传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
第七十九章 幽月工坊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这间报社的副主编了,负责管理两个小家伙刊印报纸。我每隔三天会送来样稿,你让他们俩校对排版就可以。
"这是你的临时通行证,威廉校长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了,大概一个月内能搞定正式的,期间先用这个。
"此外你平时要注意收集学院里学生们的动向,有机会的话多采访采访购买了报纸的学生,做做问卷调查。什么?问卷调查?嗯...就是类似消费体验,阅读感受一类的东西,作为一种反馈。另外有关他们的兴趣爱好也可以收集一下,这叫市场调研。让我想想还有什么..."
沐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在桌上,过了会儿,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就这些吧,希望我们合作愉快,汉默先生。"
他对阿曼德伸出手,后者也默默伸出手,和他握在一起。
这个身材高大的汉子眼眶都有些微红。
他早晨顶撞了上司吉尔之后,本以为自己会就此丢了工作,可没想到事情竟峰回路转,一进到学院他就撞见了沐言。
后者似乎专程在等他,三言两语就从吉尔手下要走了自己,接着还帮他搞定了住处和通行证问题。更不要说不到一个上午的功夫,他就成了这家报社的副主编...
别人不清楚《比格纽斯》是什么,他可是再清楚不过了,昨天他本来想对吉尔说的就是有关这家报社的事。
他认为有人在背后对凯恩之角出手,而且手段高明,需要严加提防,可谁知吉尔这家伙竟然根本不理会他,只认为这是一次学生的小打小闹...
见鬼,这么多年过去,珈蓝的学生是什么扶不上墙的尿性他还不知道吗?这群学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就突然有了血性和脑子,这后面一定有人在推波助澜。
他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沐言,因为报纸上对那天的始末交待得太过细致,就像亲身经历了一般,这可不是听人赘述就能有的体验。
而且他对自己的眼光一向很自信,那天从沐言脸带微笑地进来,他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这个年轻人太自信了,从头到尾都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这根本不是一般学生能有的,更不要说他可是道恩教授手底下的,即使是他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侍者,也屡次听到道恩教授公正严苛的传闻。
然而身份的局限使得他得不到太多情报作为支援,甚至因为连平民圈子都接触不到的缘故,他对沐言的身份一无所知,所以也就没想过《比格纽斯》的幕后主使与那天来凯恩之角的年轻人是同一人...
直到沐言亲口说出这一事实,他才心服口服。
这也是他感到激动的原因。
聪明人总是惺惺相惜的,尤其是对方还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尊敬与重视,这就更让他激动不已了。
阿曼德终于等到了命运女神的垂青。
"对了,沐言先生。"阿曼德问道:"我们的工坊叫什么名字?"
"你是说这家报社?它就叫《比格纽斯》报呀。"
"不,老板,不是的。"阿曼德笑道:"您费了这么大功夫,绝不只是为了掌控这么一家报社,未来还会有其他手段吧?就像灰街主营的只有两家酒馆,可实际上这酒馆是灰街上下四百多号人的据点,在这个基础上还掌控着铜火巷一半的赌场和妓院,势力可以辐射到整个贫民窟..."
沐言摸着下巴想了想,"你说得有道理...要不我们干脆就叫'幽月工坊';吧。我们就像隐藏在夜间的刺客,既不代表血月努林塔瑞,也不代表金月索林纳瑞,我们是一轮暗淡无光的'幽月';。"
"幽月工坊么..."阿曼德念叨着这个名字,"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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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好阿曼德,沐言心里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他刚回到公寓,还没来得及喝口水,门又被人敲响了。
来人是之前见过面的学者伊恩老爷子,依旧带着他的学徒温德尔。
但不同的是,这次温德尔趾高气昂地站在前面,一开门就对沐言伸出了手。
"我们破解了你的谜题,两万金币拿来吧!"
气氛瞬间凝滞起来,沐言的笑容也僵住了。
《比格纽斯》到今天为止发售了七期,只有前三期涉及"宝藏"。而随着《霜与火之歌》被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加上谜题太过晦涩,宝藏的热度也逐渐消退,以至于沐言都快忘了这一茬了...
但今天,就有人伸出了手。
伊恩教授急忙拽开自己的学徒,打圆场。
"他是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我可不是开玩笑的!我破解了那个谜题!他就应该给我金币!两万金币,足够支撑银烛会的许多研究!"温德尔梗着脖子,即使自己的导师频频使眼色也毫不理会。
沐言的表情有些微妙,但还是笑盈盈地应了下来。
"没问题,但我得听听你的答案,先生。"
"哼,简单的文字游戏,难不倒我!"温德尔随即解释道:"'阿伦纳德的小草/在希尔德的风中摇晃';这两句指的是——"
"答案,先生。"沐言打断道:"告诉我答案,我才可以判断是否有必要听你的解释。"
温德尔有些愠怒,与路西安一样,他讨厌这种没礼貌的人。
不过与路西安不同的是,后者会在恪守礼仪的前提下这样想,但他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刚才有多么莽撞。
"答案是'纳拉达克,星耀图书馆,一层'法瑞尔区';的红木桌子下面';。"
沐言微微颔首,点点头,向温德尔伸出手。
"拿来吧。"
温德尔愣住了,"拿什么?难道不应该是你把金币给我吗?"
"你难道不知道规则吗?报纸相当于门票,持有门票的人才能加入这场游戏。"
"好,那我后天就去买报纸!"
"等等,你会错意了阁下。"沐言笑笑,"必须是写着谜题的报纸,也就是第一倒三期,可那已经是过去式了,而且我这个人从来没有复刻再版的习惯。"
"你..."温德尔一时语塞,伊恩教授已经在拽他的胳膊了,但年轻人依旧愤愤,脑瓜子转得飞快。
"那我随便找个有那三期报纸的学生,让他说出谜底,是不是就能拿到钱了?"
"当然可以。"沐言欣然允诺,"请务必让他亲自来找我。哦对,忘记说了,《比格纽斯》的售卖亭里附带一枚影像水晶,会将每次的购买人记录下来,所以说您是骗不了我的,必须让他本人前来才行。
"不过我很好奇,两位是怎么突然知道的这回事,你们看了最近的报纸吗?"
其实沐言更想问他们知不知道昨天学院的风波,但看样子这俩是不知道的。
伊恩终于把学徒挤到了一旁,老人脸上带着浓浓的愧色。
"抱歉,沐言阁下,事情是这样的..."
他三言两语交代了来龙去脉,沐言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这师徒两个在那天离开学院后去了趟凯恩之角的总部,按理来说他们的确该汇报一下与沐言谈判的结果。
但就在这个过程中,那位威廉·肖克利先生出言侮辱了两人,并侮辱了银烛会。
想想也是,"与沐言谈判"这件事在高瞻远瞩的他看来本就是个废案,可这固执的师徒俩却一定要坚持废案,现在果然碰了壁,按照威廉的性格必然要奚落一番,他还顺带着嘲笑了银烛会,大意无非这群学者哪儿懂什么谈判和商业手段,乖乖坐在实验室就够了。
这也是温德尔愤怒的原因,他为了向威廉证明自己,用一天时间调查了沐言。在获悉这个谜题后更是废寝忘食地钻研了一夜,最后终于在伊恩老爷子的帮助下破译了它。
然后,温德尔飘了。
他天真地认为沐言拿不出这两万金币,并认为他只要以此为要挟,就能让沐言与银烛会展开合作,并且不提任何苛刻的要求...
于是才有了刚才这一幕。
听完后,沐言也不禁向温德尔投去了怜悯的目光,只是这小子愤怒地回瞪,并且似乎很不满伊恩这样拆他的台。
伊恩则不以为意,反而笑着问道:"我们这次进来时听说学院昨天发生了什么事,不知..."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把那天的事登上了报。"
沐言笑笑,拿出第七期报纸,将有关凯恩之角的爆料只给他看,并简单介绍了昨天下午的学生围堵魔枢区事件。
"...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不过被一个聪明的家伙化解了。好在这事没传到那位威廉先生耳朵里,否则你们能不能来我这里还是另外一回事呢..."
沐言说完,发现伊恩教授似乎望着报纸出神,久久都未抬起头。
"伊恩...先生?"
"哦...我没事。"
老人虽然这么说,可语气里完全没有一丝"没事"的样子。
甚至声音都有些颤抖。
直到他抬起头,沐言才发现老人眼里不知何时已经蓄满了泪水,嗫嚅着嘴唇,哭得像个孩子。
第八十章 伊恩的往事
伊恩·葛泰尔教授,沐言在《黄昏纪元》里根本没听过这个人,因为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他在黄昏6年,也就是信仰历78年就去世了,而那个时候,法蓝城刚好接替坎萨冰原的圣光之愿,成为玩家抗击亡灵的前线阵地。
可以说,老人走得很悲凉,正如他之前的抗争一样悲凉。
这个人,命里缺金。
伊恩还是一个正儿八经的贵族,在珈蓝读书的时候,学院开设了"魔力输出"课程。
他正好赶上了这件事的尾巴。
伊恩对这门课程非常感兴趣,并且投入了巨大精力琢磨怎么让自己的魔力输出更加平稳、更加持久。但很可惜,因为他在法师领域的糟糕天赋,即使再怎么动脑子,他也追不上那些天赋卓越却不愿用功的同学。
于是还没等他琢磨透彻,这事儿就黄了。原因是魔力不够纯粹,无法作为商品向凯恩之角输送等等威廉校长向沐言讲过的原因,后者不提供援助,学校也拒绝了克拉克家族的建议,资金链由此断裂,校方也无法维持下去。
得知这一噩耗的伊恩很绝望,可在一次银烛会学者举办的讲座中,他听到了有关"可持续发展魔力能源"的想法,这才豁然开朗,并天才般地将这一想法与"魔力输出"结合在一起,由此萌生了新的创意。
于是他自掏腰包,买了一小部分储存起来的魔力——也就是那些魔力熔炉都烧不动的'废能源';,一边上课一边用课余时间自主研究魔力精炼。
这也是日后银烛会"魔力精炼"的开端。
在伊恩看来,事情都是从简单到复杂发展,于是他认为应该从低级法师的魔力精炼入手——比如他自己。
当时尚未加入银烛会的伊恩在这方面表现出了非凡的天赋,与他糟糕的魔力资质恰好相反,很快,他就取得了不俗的进展。
但这也是悲剧的开始。
伊恩的父亲是个男爵,是那种祖上也阔过,但没到"世袭罔替"程度的贵族。于是一步步传下来,到伊恩的父亲这一辈就混成了男爵。
而这位老爹也不过是个终日调戏女仆,养鸟遛狗,无所事事的乡下贵族,甚至连马都不会骑。
这种身份虽然不至于让伊恩被人耻笑,但也无法为他提供过多金钱。所以伊恩研究魔力精炼基本是孤注一掷的行为,他为此赌上了自己后几年的学费,因为他看得到这其中蕴含的东西是多么惊天动地。
幸运的是,在不懈努力下,他凭一己之力就研究出了一种提纯魔力的初步手段,该手段最有效的商业利用就是,可以将市面上流通的魔力晶块体积压缩至原先的1/8,也就是六面体的棱长缩短一半。
魔力晶块的大量运输从来都是靠飞行魔兽实现的,无法靠空间道具来大面积实现。
并且为了防止其碰撞造成爆炸,每一块晶锭之间都要夹杂大量缓冲物,比精密仪器还要小心轻放,所以每只狮鹫身上携带的数量非常有限。再加上随着珈蓝附近矿脉的逐渐枯竭,运输地点正在逐步扩张,因此运输成本与日俱增,而这个手段至少可以让运输效率提高一半!
得到这一结果的伊恩兴冲冲地前往凯恩之角,将这一信息全盘托出,期待换取对方的资金支持,将自己的研究继续进行下去。
然而,他的要求被无情驳回了。
"抱歉,我们看不到任何商业利用价值。"
迎接他的是如此冷冰冰的一句话。
伊恩傻眼了,他没想到这么明显的巨大收益对方会傻到视而不见,一时愤怒的不能自已,竟当场和工作人员动起手来。
身为一个蹩脚、又成天待在实验室的柔弱法师,他毫无疑问被轻易制服,同时凯恩之角凭借影像水晶里的证据,还让学校给了他为期三天的处分。
这时的伊恩真是万念俱灰,处于人生最低谷。
一来他暂时失去了人生的方向,这是精神上的绝望。二来他的钱也花光了,这是物质上的绝望,他甚至会因为缺钱而退学...
家里已经拿不出钱了,他被送来珈蓝学院前老爹就说过,他有个儿子,在他身上投资的最多,是因为能看到未来。可如果未来被他自己亲手葬送,那他就要将重心放在另外两个儿子身上了。
从禁闭室出来后,伊恩感觉自己的人生一片灰暗,可没过多久,他突然接到了来自银烛会的橄榄枝,里面的某位大人物不知从哪儿听说了他的事,专程发出了邀请。
伊恩顿时激动地跪在地上高声赞美弥娅,哭得不能自已。
银烛会为他申请了类似助学基金的东西,让他能够继续完成学业,伊恩感动得无以复加,于是在某次组会上提出自己钻研已久的魔力精炼课题,迅速得到了导师和同僚的认可,并以他为核心开始组建项目组。
这即是银烛会"魔力精炼"的开端。伊恩之前独自研发出的体积压缩也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并且经历过先前的失败,以及在银烛会的不断学习,伊恩的眼光也放得更加长远,他指出从低到高的顺序是错误的,因为复杂问题的解决方案一定可以兼容简单问题,可一味地解决简单问题就会让人陷入死胡同,愈发高级的法师才能接触愈发纯粹的元素,他们的研究应该反过来才对。
于是银烛会这才制定了沐言了解到的课题。
而《黄昏纪元》里这个课题之所以被重启,则是因为玩家大量涌入,通过"捐精周常"为为学者们提供了大量样本...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在这其中,又发生了另一件事,也是改变伊恩一生的大事。
当初项目进行到一半,用去十余年时间,伊恩也顺利从珈蓝学院顺利毕业,正式成为银烛会的学者。
虽然痛恨凯恩之角,但他从没提起过这件事,毕竟银烛会为他提供了学费,凯恩之角又是银烛会的金主,他也过了愣头青的年纪,自然不会做这样令双方难堪的事。
可某次与凯恩之角接触后,当他从冗杂的实验数据中抬起头,却不经意间发现,凯恩之角的魔力运输事业较之前效率高了一倍!用的恰恰是他当初的结论!
伊恩当时陷入了极大的震怒,他感到一阵天昏地暗,自己被蒙骗了,而且是最信任的组织和最痛恨的敌人联起手来欺骗了他!
这一瞬,他仿佛再一次陷入了深邃的黑暗中,而且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在过去的十余年间,他对银烛会贡献的忠诚与信赖,在此时都犹如放肆的嘲笑,狠狠践踏着他的尊严。
于是伊恩怒气冲冲找到高层,找到了当初那位吸纳他进来的学者。
面对他的怒火,这位老学者叹了口气,平静地讲述了其中的来龙去脉。
其实在伊恩与凯恩之角发生口角,被学校处分之前,他压根儿就没听说他的研究,是凯恩之角的人在事后找到了他,告诉他有一名前途无量的学者陷入了人生的低潮,并将全过程告诉了他——就在那枚害伊恩吃处分的影像水晶里,他的一举一动,操作的每个细节,甚至眉飞色舞地演讲时嘴角蹦出的唾沫星子都无比清晰。
也就是说,只要不是傻子,都参照这枚水晶能复刻出这个他视之为珍宝的"体积压缩"过程。
但凯恩之角的人没有做得这么绝,他们的目标也很明晰,要么放任这个天才就此死去,凯恩之角也不会动用这项专利,而是砸碎这块水晶,让这一秘密烂死在肚子里,等下一个天资不凡的学者发现它。
要么,银烛会接纳他,并组建项目组,之后凯恩之角再从银烛会手中用低廉的价格买断这项专利。
伊恩听愣了。
"可是,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当时问道。
"你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这项研究的意义。"老学者回答,"魔力运输每分每秒都在发生,孩子。按照凯恩之角在建立之初定下的至高条例,个人授权可以采取分成制,并且分成比例必须占1%-5%的净利润,视利润大小呈反比,在你这里就必然是1%。
"可你知道这1%有多少金币吗?它足以让你成为比国王还富有的人。因为魔力运输每分每秒都在发生,只要魔力不枯竭,它就永远会继续下去,它就是珈蓝的血液。只要珈蓝没有死,你的儿子,你的孙子,只要你的家族没有灭绝,你的后代哪怕成天躺在床上睡大觉,都可以从凯恩之角这儿领到大量金币,一辈子衣食无忧。
"你知道六人议会的家族为什么拥有源源不断的财富吗?因为他们的先祖在七百年前,凯恩之角尚未建立时施以援手,帮助了这群商人。那六位在当时是最负盛名的法师们,同时也是最负盛名的学者,因此凯恩之角在其后700多年从未停止过往六家输送金币。这也是至高条例的一部分。
"当然,这样的例子,只出现过六例,也只能出现过六例。凯恩之角的人又不是傻子,不会缔造出第七、第八个这样的议会家族。所以他们几乎从不允许个人分成。"
听到这儿,伊恩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所以他们才要一口价买断?那银烛会以往——"
"当然,向来如此。银烛会的所有专利都是一口气卖出去的,唯有如此,我们才能从这群商人那里获得足够的金钱维持研究——在这一点上,他们给出的数字足够良心。"
老学者自嘲地笑笑,"因为他们知道,每一项专利带来的金钱都是数百,数千,甚至数万倍于这笔钱的。甚至,后来你之所以能完成学业,所有的学费都是他们提供的。"
伊恩久久不能言语,半晌才憋出一个问题。
"可我们为什么不自己来?"
老学者再次笑笑,"傻孩子,银烛会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你们的纯粹。你们无时无刻不在探求真理,你们拥有的知识和力量让白袍法师都不禁投来钦佩的目光。这些事,会让你们变得斤斤计较,思想被束缚,执着于金钱和名利,这是毁坏根基的行径。"
他叹了口气。
"在珈蓝建立之初,凯恩之角和银烛会就像两个亲兄弟,哥哥主外,操持家事,弟弟主内,钻研学术。可随着时间推移,两人的后代逐渐离心离德,只有表面上同为一家的形式传承了下来,并且由哥哥逐渐掌握这个家的全部。
"毫不客气地说,只要兄长愿意,凯恩之角就可以摧毁银烛会,然后在它的废墟上重建一个新的机构,叫它铜壶会,金焰会都可以。虽然那个组织距离成长到银烛会如今的地步需要大量时间,但也能在他们自身分崩离析前完成。真正没有选择的,是我们。"
当时年轻气盛的伊恩还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他愤怒地站起身,大声咒骂面前的老学者。
"你是叛徒!你是学者之耻!你口口声声说着'纯粹';,可你已然变得不纯粹!你为了金钱,将银烛会卖给了凯恩之角!"
老学者并不回应,甚至没有生气,他只是疲惫地笑笑。
"我无法反驳,孩子。你说得对,我早就不'纯粹';了,我变得斤斤计较,执着于金钱和计算,我的双眼早已浑浊,早已看不清真理何在...
"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当我们不具备改变环境的能力时,那就只能适应它,苟活着,直到有一天族群中诞生了足以扭转局面的个体。但是,在那之前,为了生存,为了更好的生存,总得有人来背负这个骂名,总得有人和我一样变得不纯粹,唯有如此才能更好的保护你们,让雏鸟健康长大。
"我希望你是那个可以站出来的人,我也希望你可以站在凯恩之角的废墟上,大声地谴责我,痛斥我,这些我都接受。
"但在那之前——在你足够站出来之前,你不应该是这副双眼通红,表情狰狞,完全丧失了理智的样子,现在的你就如一头野兽。而野兽,是注定无法扭转这一切的。"
在那之后,伊恩跪在地上哭了一天一夜,直到所有泪水都流干,这才昏死过去。
而重新醒来的伊恩,从此也不再提及这件事,至于他是在默默积蓄力量,还是等待那个能够站出来的人,这些我们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在面对凯恩之角的人时,尽管心中有无限的仇恨,却依旧压抑着这些,却依旧与之合作,尽力为银烛会争取最大的好处。
这就是伊恩老爷子的一生,这也是为什么他看到沐言的行为,听到昨天那件事后哭得像个孩子。
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为他的委屈说过话,而沐言是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