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听证会(中)
朱迪·霍普斯醒来时,发现自己正靠坐在墙角。
天色还未全亮,偶尔有布谷鸟的叫声传来。
她站起身,靠在墙壁上回忆许久,这才将宛如碎片的记忆整理完毕。
可这样做的结果却是收获了更大的谜团。
正疑惑间,一道声音传来。
"朱,朱迪小姐?"
"德里奇先生?"
她回过神,看到德里奇正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
他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再加上这双红眼睛...恐怕一晚上都没睡着。
"没想到你竟然是第一个来的人,我还以为应该是我才对。"德里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呃..."
朱迪略显慌乱地应付着,转身偷偷朝教室号望去。
"费舍尔中型教室——听证会已预约"
魔法门牌上如是写道。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她捂着嘴,差点发出惊叹。
在我去克鲁塞街区的路上发生了什么?
少女陷入了更大的慌乱。
德里奇见她转过身去,久久不开口,以为她不想让自己看到她哭泣的样子,也叹了口气。
"没事的,让我第一个进去吧。总之,谢谢你。"
他突然间有种死而无憾的想法,颇具绅士风度地掠过少女,第一个进入教室,然后惊讶地发现倒数第二排靠窗户的位置已经有人了,对方竟然比他还早!
"该死,这么早赶来看我出丑么..."
德里奇嘀咕着,一路向前,坐到了自己的"专属"位子上。
两个座位,却只有他孤零零一人。
听证会双方可以各自带一名助手,他显然没有准备。
或者说,没有人愿意冒着这么大风险和巴里·佩雷斯作对——即便是巴里贵族圈子的对手也不会冒大不韪来对抗整个珈蓝的贵族群体,这群人平时内斗虽多,但关键时候却是难得的团结。
就比如塞缪尔和巴里,同为丽娜的追求者,平时水火不容,但在这件事上态度必然是一致的。
随着时间推移,教室里人渐渐多了起来。
朱迪坐在离德里奇最近的地方,每进来一个人她都要奋力睁大眼睛看看,似乎想以此辨别那是普通学员还是贵族...这对一个来自费伍德农庄的新生而言的确有些难了。
不过她还是有种奇怪的感觉...
一个接一个进来的学员,似乎都没有巴里那种盛气凌人的眼神,表情多少都很局促...这分明就是学院里平民学员的真实写照。
也就是说,来的都是平民学员?
或许大家真的是来帮助德里奇的?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这个肥皂泡般的美梦,生怕它破碎。
...
巴里·佩雷斯最后一个到达,他甚至比充当决策者的老师们来得还要晚。
主持人是汉斯老师,他对巴里的迟到没任何表态,只是催促他赶快入座。
然后,听证会开始。
就和每个学生熟知的流程一样,汉斯简单重复了事件背景,介绍涉事双方,接着两人各自做陈述后将话语权交由委员席上的老师们。
再然后,由他们一个挨着一个提问,问题分别针对巴里和德里奇。
相较于前者,针对后者的问题明显更加尖锐...这不仅因为他是事件中的诽谤者,还因为他微弱的反抗意志,被动地使问题一再深入。
委员席的老师并非都被巴里收买,但这不意味着他们会偏袒看似弱者的德里奇。秉承公正的结果,就是逐渐坐实德里奇"诽谤者"的身份。
无论什么问题,他都只消沉的点头或摇头,前者更多——那些问题提出得很有水准,都是"是非题",但你想要辩驳的话必须先点头认可,以"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实际上..."作为开头。
可一旦如此,委员席上一众老师就会齐刷刷盯着你,平均四环以上的法师水准释放出的威压,就算情绪正常的德里奇都无从招架,更遑论情绪消沉的现在?
他毫无求生欲,索性放弃了辩护。
听证会进行得格外顺利,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表决的时间。
一位头发斑白的老人站起身,打开面前的扩音法阵。
"很遗憾,德里奇先生,听证委员会一致认为,出于名誉上的诽谤,你需要对巴里·佩雷斯先生道歉,并接受00金币的罚款以及一星期义务劳动作为处罚。如果你对这个裁定结果有异议,可以现在提出申诉。
"另外,"老人站直身体,面向其他人。"接下来是公众席的裁定时间,如果有异议,你们也可以提出。"
底下鸦雀无声。
朱迪两只手紧紧捏着裙角,她好几次都想站起来,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帮助德里奇,急得都快哭了。
与此同时汉斯也扫过观众席,嘴角分明噙着一丝讥讽。
"看样子没有人有异议。那么——"
"有异议。"
一只手突然举起来,打断了汉斯的总结。
所有人都望过去,发现那是个年轻人,就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
(其实沐言这个时候最想喊的是"异议阿里"。)
巴里看到是沐言,突然回想起那天在城外的一幕,他本能地感觉不太对劲,连忙站起身,面向委员席的老师深鞠一躬道:"诸位老师们,我对这个人的身份表示强烈怀疑,他有可能通过不正当手段进入学院,进入这间教室,他根本不是我们学院的一员!"
"哦?"
汉斯的目光从镜片上掠过,带着惊疑和警告射向沐言。
"请问阁下是?"
此时教室里的元素开始汇聚,朝沐言挤压过去。
这就是魔法学院的好处,随便找个老师都是实力不俗的法师,连安保人员都省了。
"一个助教而已,先生。"
沐言挥挥手,一张能代表他身份的铭牌从指间飞出,以一道诡异的弧线落在汉斯面前。
顺道击碎了凝滞的元素,轻松写意。
汉斯不禁皱起了眉头,他拿起卡片,再三检查,对沐言的身份确认无误后又回头看了眼委员席,刚才的老人也点头示意继续。
"那么...沐言先生。"汉斯微微低下头,严厉的眼神依旧从镜框上沿掠过,警告的意味不能再明显。
"希望你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当然,我比在座的你们明白多了。"
沐言笑笑,视若无物地穿过座位,来到巴里和德里奇之间。
后者依旧张大了嘴,他始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第四十九章 听证会(下)
德里奇认出了沐言,可他现在脑子里充斥着恐惧、消沉、惊讶等各种复杂的情绪,就连惊喜都被挤到了一边。
沐言对他微微一笑,接着开口。
"我想说的东西有很多,但首先,请让我表明自己的观点。"
他突然面向在座的五百位学生,目光一排排扫过去,最后转头,对汉斯老师扬起下巴。
"我想说在座的诸位,你们,你们,哦,还有你...
"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见证人?听证人?普通的路人?不不不,你们是一群麻木、消沉、暗自窃喜别人的不幸没降临在自己身上,并为当初的不作为感到无比庆幸的人,正在一步步走上帮凶的道路。换言之,你们即是巴里的共犯。
"我的话过分吗?不,还可以更过分。你们觉得自己的双手是干净的,可实际上你们只是遵循本能,依靠惯性而活的行尸走肉而已,在欲望的驱使下,将受害者绑在施暴者面前,看着他的肉体和灵魂一起被摧毁...你们的手上何止沾染了鲜血。
"我还能说什么呢?诸位?干得漂亮,你们比我想象得能干多了。"
汉斯忍不住打断他。
"沐言先生,你——"
"这只是个开头而已,汉斯先生,更何况如果你觉得我在胡诌,那么我的所作所为与你们没有任何不同——本质都是颠倒黑白嘛。"沐言笑笑,抢在汉斯开口前说道:"而且你应该比我清楚,这种程度的语言在听证会上算不了过分吧?"
汉斯悻悻闭上嘴。
的确,这种语言在听证会上一点儿都不过分,毕竟这是贵族对喷的收费场所,追溯到以前,那个演说风潮盛行的年代,还有人在这儿变着花样骂人,不同语言的脏话使用被那群贵族视为自身知识量的体现...能夹杂寓言和典故拐弯抹角的讽刺就更厉害了。
"我是个冒险家,在我来到法蓝这座伟大的城市之前,我对它有过许多憧憬和幻想。"沐言用一种轻快的语气描述道:"就像流浪汉在国庆日那天晚上看着玻璃橱窗里精美、昂贵的食物一样...他会搜肠刮肚,用自己能想到的最美的词汇来形容它。
"但是——
"他不知道,那只不过是蜡做的样品而已,徒有光鲜的外表,味道糟糕透了。法蓝城的感觉也是这样,诸位,它甚至没有工艺品看起来精美。用我们东方人的话讲,那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人们说,这里是法师的圣地,是洛坎的学者们梦寐以求的地方,本应是文明的践行者秉持火把,从愚昧无知的荒漠中开辟出的绿洲...
"然而,在这里,我看不到任何对知识、对真理的渴求,相反,到处充斥着权力和欲望的拥趸,入眼尽是外表光鲜,内在被腐蚀一空,将万物视为筹码的商人..."
"请注意你的言辞,沐言先生。你的言辞与这件事无关!"
汉斯再次呵斥道。
"真的无关吗?"沐言大声反驳。"真正的贵族,真正高贵的贵族会允许你们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坐视一个勇敢者被人钉在耻辱柱上狠狠践踏吗?
"古早时,还没有帝国,在那时贵族管理平民,学习是他们才能拥有的奢侈品。对那个时代的贵族而言,他们之所以被人尊敬,是因为知识、文化、阅历和头脑,这一切都来自于学习!
"是不知疲倦的学习造就了他们,那些贵族——那些先祖,因此保有一颗谦卑之心,因为他们懂得越多,也就越敬畏,也就越知道知识的可贵。
"他们不会因此沾沾自喜,更不会因为先驱的身份自认'高贵';。当你行走在热闹的集市上,询问一个卖菜的'贵族是什么人';,得到的回答往往是'啊,那是一个了不起的老爷,他有渊博的学识,**的德行,是一城的管理者,是我们的守护者...';"
"现在呢?
"'贵族?那是一群有钱人,他们住在克鲁塞街区,他们的孩子生来光鲜,高高在上,他们在城外有着大片农场和庄园,连便壶都是银子做的...';
"你不觉得讽刺吗?没有人提及知识了,它不再重要,不再是身份高贵的来源...为什么?这个问题,诸位能回答吗?"
沐言嘲弄地看着委员席上的每个人,即便是年纪最大的老者,也情不自禁避开了他的目光。
"回答不了吧?我来告诉你们,你们烂了,打心底里腐烂了!
"勇气、信念、正直、坚持。这四个词当年被挂在图灵剑士团的兵营,尤涅若阁下说这是一名骑士、一名贵族的基本守则。后来珈蓝人将它从晨星带到法蓝城,刻在威斯冬大礼堂的天花板上,却没能把它刻进你们心里。
"法蓝城的土壤自始至终都没变过,只是以前浇灌之美好,培养出伟大的法师和先贤,现在浇灌之欲望,将它变成了散发着腐臭味的泥沼,培养出了在座的诸位。
"我毫不怀疑某些人的动机。"
他看向巴里,冷冽的目光让这位小贵族在椅子上如坐针毡,频频不安地看向委员席,似乎寄希望于那群人让这家伙闭嘴。
他明明是个比沐言高出一头的壮汉,现在却感觉面前这个年轻人有如巨兽一样可怕,不禁脸色发白,完全没有之前稳操胜券的样子。
"他们巴不得有一个'不合群';的、试图挣脱泥沼的反抗者跳出来,然后在公众的注视中玩弄他,杀死他,将他的尸体沉到泥潭最深处,就像田垄间稻草人胳膊上挂着的死乌鸦一样,目的,就是警告你们,这就是与他们作对的下场!就是彻底掐灭你们心中的希望!
"而你们,毫无作为!"
沐言望着在场的所有人。
"你们以为自己置身事外,可实际上每个人都深陷其中。当压迫和残害降临时,你们中有人拼命逃跑,有人驻足观望,有人甚至幸灾乐祸...
"但是,有人挺身而出!
"在我看来,这是最高规格的勇气,克服了人类作为动物与生俱来的本能,克服了人类兼诞生自智慧的理性!求生的本能可以让一个人苟活下来,但也仅仅是肉体活着,到了那时,意志、精神、灵魂...通通都已经死了。"
"但他不一样。"沐言叹了口气,"德里奇先生,在那个时候挺身而出,他做了朱迪小姐的英雄,同时,他也做了自己的英雄。他难道不清楚这样的后果吗?当然不,他清楚,他或许比在座的诸位都清楚,但他义无反顾。
"所以我说,他是一个英雄!他的灵魂比任何人都高大!"
教室里鸦雀无声,沐言的话仿佛砸在地上,溅起阵阵回音,回荡在每个人耳边。
公众席上的学生无不低下了头,残存的羞耻心让他们无地自容。
汉斯始终皱着眉头,他开始萌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么沐言先生,你——"
"我还没说完,阁下。"
沐言又打断了他。
"英雄不是生来就能够成为的,要经历磨难、挫折、痛苦的鞭笞,甚至是背叛和压迫,我能明白德里奇同学现在的感受,迷茫、愤怒、但又无从反抗...以至于开始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是否'值得';。这就是我所说的'摧毁';,也是巴里想做的事,而且即将成功的事。摧毁一个人,是由内而外的,尤其是摧毁一个'英雄';,必须,也只能这样做。
"我们并非每个人都能成为英雄,但至少,我们能让自己成为英雄的支持者,能避免自己成为麻木的帮凶。诸君,趁着自己没有溺毙在泥沼里,趁着自己的热血还未熄灭,试着伸出手,挽救他,温暖他,别让一个英雄的心彻底死去。
"未来的某天,当你再度回想起今日这一幕,你会感激我的,我保证。即便没有成为英雄,但你可以拍打着胸膛,自豪地说,'我保护了一位英雄,没让他夭折';。你也可以自信地挺直胸膛,对后代说,在那一刻,我没有成为'帮凶';,我做了自己的英雄。"
第五十章 胜利
说完这番话,沐言一改之前的盛气凌人,对公众席微微躬身。
这个动作中不乏恳求的意思。
巴掌的确可以打醒别人,但如果抽得太狠,伤了自尊,说什么都晚了,何况听证会又还没结束。
他坐到了德里奇身边,也就是助手席位,而非自己原本的位置。后者正心潮澎湃的不能自已,对沐言投来感激的目光。
这时,公众席上传来了稀稀拉拉的掌声,但随之越来越响亮,最后连成一片如同雷霆般热烈的掌声。
"肃静,肃静!!"
汉斯不得不借用扩音法阵来维持秩序,他讨厌刚才的掌声,那让他觉得事情不太妙。
尤其是巴里向他投来问询和质疑的目光时,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待到会场重新安静下来,他清清嗓子,重读了一遍裁定结果,接着看向巴里。
"如果表决通过,巴里同学也接受这一结果,那么这件事到此为止。如果表决不通过,那么双方和解后,这件事也可以告一段落。"
按理来说他不该这么啰嗦,可现状由不得他不多嘴。
按照巴里的本意,如果裁定结果通过了表决,他必然选择不接受,让两人就这么拖下去。一周一次听证会,最先垮掉的必然是德里奇。为了生存,后者也会在私下来求他饶了自己,那才是他想要看见的。
可那是建立在表决通过的前提下。
汉斯很清楚,按照现在的情况,表决八成不会通过,而按照巴里的性格,也一定不会和解。
但是,谁能保证一周后的德里奇会像今天这样消沉?谁又能保证一周后的听证会如今天这样顺利——我是说在沐言打断之前的顺利。
他深知巴里这群人背后的勾当都是上不得台面的龌龊事,更何况这群没脑子的贵族还以此为荣,行事作风放荡不羁,留下无数话柄。假如给德里奇一周时间收集证据,到时候再捅出来,听证委员会根本不可能做出"巴里是无辜受害者"的裁定,除非他们不想在珈蓝混了。
事情到了那一步,威廉校长一定会介入,这老家伙的介入就意味着真相浮于表面,到时候谁还敢做小动作?
虽然他是拿钱办事,尽力而为即可,不该操这么多心,可他也要为自家的七叶草商行着想——比如傍上佩雷斯家族这条粗腿,因此还是忍不住出言提醒,希望眼前这位能暂时放下矛盾,从长计议。
但是,巴里明显没听懂汉斯话中的意思,又或是他不愿听懂。只是汉斯这番话终于让他从惶恐中惊醒。
这位身材比兽人还要魁梧的贵族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和平日的威名,他站起身,冷峻的目光扫过公众席,虽然是仰视,可在观众看来,那股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恶人的威名向来比法律还要管用,原本的嘈杂声顿时弱了下来。
巴里咧嘴森然一笑。
废物永远是废物。他在心里不屑地想道。
见状,汉斯扶了扶眼镜。
"那么,现在开始表决。"
首先是听证委员会。0人里只有4人被沐言的话打动,选择了沉默不语,而其他人都举手表示赞同。
"委员会认同裁定结果——沐言先生需要核查一遍人数么。"汉斯笑问。
沐言笑着摇摇头,对他的嘲讽不为所动。
然后是公众席。
如果公众席也没有半数的反对声音,那德里奇就要输了。
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沐言,这都不单单是裁定结果的输赢那么简单。
"那么..."汉斯瞄了眼沐言,心里冷笑一声。"不认同裁定结果的,请站起来。"
奸诈的家伙!
沐言在心里骂了声。
他虽然没上过学,可他听过这个段子。即学校的老师们为学生购买辅导资料时大都会这么讲,"不想买的同学举手"。
看似只是换了个角度讲话,可实际结果往往完全不同。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要付出巨大的勇气,而决定又往往在一瞬之间。
果然,会场里鸦雀无声。
众多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始终没有人敢站起来。他们心里虽然有一团火,但还不足以烧融会场里宛如坚冰的凝重氛围。
坐在椅子中的巴里带着轻蔑的微笑,环视四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认识的贵族今天没一个到场,可结果还是一如既往,贱民还是一如既往的愚蠢。
不少学生握紧双拳,羞愧地低下了头。
沐言也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这种时候,缺少的只是一个领头羊而已。
但是,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如果珈蓝连这种人都缺少的话,那也没有拯救的价值了,他会带着地底下那块水晶返回晨星,亦或是前往图灵帝国寻求拯救。
毫无疑问,那会是一条更难的路,但也好过珈蓝这样看不到希望。
泥沼唯有自发涌出的清泉方能洁净,外力皆无用。
就在这时,一片寂静中,突然传出一道不合群的叹息声。
德列斯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表情。
呵,那个素来低调,喜欢扮猪吃虎的小子...
沐言朝他望过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各自会心一笑。
"我反对。"德列斯懒洋洋道,他本来只想做个浑水摸鱼的跟风者,怎奈等了半天都没人敢站起来。
紧接着,他斜后方也腾的站起了一个人。
"我,我也反对!"
那是名胖乎乎的男生,低着头,涨红了脸,连声音都有些结巴。
但这无损他此时表现出的勇敢。
有了第二个,自然就有第三、第四个...
"我反对!"
"反对。"
"反,反对!"
越来越多的学生站了起来,如星星之火,点燃燎原之势。
很快,公众席499人,一个不落地全站了起来。
从珈蓝学院听证会制度上线以来这么久,这么整齐划一还是第一次!
汉斯铁青着脸,他根本没有想到会这样。
"看样子公众会反对裁定结果——汉斯老师需要核查一遍人数么。"沐言同样饶有兴趣地问。
"不必了。"汉斯冷着脸,"按照学院章程,委员会和公众会对裁定结果的意见相悖,本次事件要么延后,要么双方和解,那么..."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巴里踢开椅子气冲冲地离开。
延后的话要交接手续,提前离席自然等同于同意和解。
汉斯也算松了口气,这家伙还算懂事...
"那么...听证会结束,德里奇同学,无罪。"
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尤其是德里奇,一下子瘫软在座位上。
沐言这时转身,对着人群道:"愣着干嘛,难道不应该欢呼吗?"
众人微愣,紧接着瞬间反应过来,会场里猛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戴帽子的扔帽子,系围巾的扔围巾,没东西扔的一股脑跑到前面来,将魔爪伸向不明真相的德里奇。
"德里奇!"
"英雄!"
"德里奇!"
"胜利!"
他们高喊着德里奇的名字,声音从窗户传出,飘向头顶这片天空,响彻了整个珈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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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沐言接到了道恩教授的召唤,感觉有些不太妙。
到达小屋后,威廉校长果然也在,而且表情不善。
"校长大人。"
沐言规规矩矩地坐下。
"你可是一来就给我出难题呀,"威廉忍不住教训他道:"我用十几年时间才安抚了那群毛病一堆的老贵族,你倒好,一来就把问题激化了。"
沐言吐了吐舌头,他明白校长的意思。
除了搞女奴竞赛,巴里和塞缪尔为首的贵族,或说他们的前辈们其实还有许多从平民学员身上获得乐趣的法子,性质更加恶劣。而这种事向来你情我愿,完美钻了漏洞,校方也说不得什么。为了约束他们,威廉校长必然与这群小贵族的家长进行过一番讨价还价,这才将危害降到最低。
换句话说,巴里和塞缪尔他们的行为在校方可允许范围内,按照双方的约定俗成,校方本不应该管,可因为沐言的介入,狠狠打了巴里的脸,让校方成了出尔反尔的人...
也难怪威廉校长说自己难做。
"那...校长大人怎么解决的?"沐言忍不住问。
"还能怎么解决?我给了巴里和塞缪尔不轻不重的处分,以及一笔不菲的罚金。"威廉淡淡道。"他们也答应了,托你的福,学院又多了笔钱。"
"嗯?竟然都是好处?"沐言惊道,"怎么会这么好说话..."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看了眼始终一言不发的道恩教授。
"难道说..."
"算你机灵。"威廉叹了口气,"是道恩教授出面帮了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面子还能用几次。"道恩笑笑,"在我将它带进棺材之前,能用一次是一次吧。"
沐言默然无语,心里很不是滋味。
道恩教授来自六人议会之一的加西亚家族,可珈蓝的贵族们之所以敬重他,并非这重身份,只是单纯为他渊博的知识。
这种发自内心的敬重是纯粹的,即便是巴里和塞缪尔这些刺头儿在道恩教授面前也规规矩矩,即便长辈没有要求他们这样做。
但是,这是有代价的。道恩教授向来都是纯粹的学者,远离纷争和漩涡,因此才具备这样独特的纯粹性。而随着过多介入其中,也会慢慢丢掉这些敬重。
道恩教授似乎猜到了沐言的想法,拍拍他的肩,温声安慰道:"别担心,孩子。放手去做吧,最起码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远没有这份胆量和气魄。"
第五十一章 教室争夺战
月1日,学院。
距离听证会的"胜利"过去了一天,德列斯始终有个问题想不明白。
为什么昨天到场的都是平民学员?而非巴里他们那一派的贵族?
假如以塞缪尔为首的一群人前来声援巴里,那么不管沐言那番话说得怎么精彩,他们必然也会无动于衷,可奇怪的是,这些人一个都没来。
他们和巴里的关系不至于僵到这种地步吧...
这背后要么是另有隐情,要么是有人动了手脚,但无论哪种,都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思考无果,德列斯索性不去多想了。
漫步在校园里,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就像昨天的"胜利"只是一场梦...这倒也正常,不是梦还能是什么呢?珈蓝有数万名学生,昨天到场的只有499人,想要一场演讲就改变现状,还是太痴心妄想了。
正如沐言说的那样,珈蓝现在就是一滩泥沼,曾几何时,德列斯也做过化身救世主的梦想,直到他被学费难倒,不得不提早见识佣兵的生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天真。
佣兵生活让他早早成熟,变得老成,崇尚低调行事,但同时也失去了少年的锐气。
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他只希望自己这次出头不要惹上更大的麻烦,与汉斯、巴里他们的关系已然僵化,索性破罐子破摔,但如果被其他人盯上了,那可就真麻烦了。
"我德列斯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他不止一次这样在心底呐喊,只是自从白岩矿场之后,生活中的惊(刺)喜(激)纷至沓来,目不暇接,以至于呐喊变成了无力的哀嚎...
好吧好吧,做人还是要现实点。他拍拍脸颊,试图驱走那些杂念,将注意力集中在即将到来的《从克拉贡语到通用语》上。
自从一周前选了道恩教授的这门课后,他就在拼命预习,然后发现这本书具有别样的催眠效果...
如果用佣兵协会的任务难度来比喻,那"阅读此书"是血爪虎级任务,而"在图书馆阅读",还一读就是一个下午...那大概是巨龙级。
与之相比,他宁愿在凛冽的寒风中监视目标动向一晚上。
不,一个星期。
这也是他为什么拒绝去图书馆做兼职的原因,尽管星耀图书馆的兼职佣金不菲活儿还简单,可他就是一分钟都待不下去。
同样的道理,他对上课这件事也颇感头疼...
然而当初毕竟许过愿,做人不能违背了自己的原则,如果在课堂上肆无忌惮的划水,那这"还愿"也太过勉强,下次许愿失败了怎么办?弥娅还会像上次在白岩矿场那样庇佑着自己吗?
德列斯丝毫不敢托大。就当锻炼专注力吧,他这样想道,快步走向教室。
学院所有课程的第一节都是免费并公开的,除了那些在上学年就已经预定的课程外,第一节有"试听"的意味,学生会根据自己听到的内容和导师风格来选择是否购买。
说到这儿就不得不提一下珈蓝的学生构成了。
假如珈蓝有100个人,从家庭背景划分,10个是真贵族,90个是骑士——这一点已经赘述过了。但如果换个角度,从职业划分,那便是10个魔法科和90个非魔法科。
这两种划分方式的重叠部分在于,每10个真贵族里有7个魔法科,个非魔法科。
而90名骑士学员则只有个是魔法科。
至此分配掉99个人,还剩一个最特殊的,即是银烛会的学者。
很有趣不是么,学者竟然比法师还要稀少。
这个职业很特殊,前文也说过,学者这个圈子一般会淡化身份。
这并非刻意淡化,而是圈子里真的没什么人在乎身份。大家看重的只有最纯粹的学识,或者说,因为每个人背景都非同小可,背景反而被忽略了。
就像我们挂在嘴边那句话,"体育是公平的"一样,其实不然。体育从来都不公平,客观存在的物质条件以及重视度决定了体育小国和大国之分,来自新几内亚的乒乓球选手和天朝国家队的选手注定相差悬殊,这一点儿也不公平。
真正公平的是体育竞技精神。
无论是谁,都必须尊重那一张小桌子上的规则,凭个人实力站到桌边,战胜对手,赢得掌声和荣耀——这才是公平的,它让努力有了超越环境的意义。
与之相似,洛坎的学者们也尊重这种说法。
所以他们从不歧视骑士学员,但同样,也不因为他们的身份缺陷而产生"是骑士学员难免阅历不足"这种妥协想法。
知识就是知识,与外物无关。
所以这个圈子非常严苛。
这就使得学者太少,甚至比游戏里还要少,至少游戏后期学者还有市场。
这一点也直观反应在道恩教授的课程上。
以这堂《从克拉贡语到通用语》为例,讲师是这样一位活化石般的学者,按理来说是听他的课应该是抢破头才对,可实际上即便是第一趟试讲,往往也只有那群1%的学者到场,冷冷清清。
相较之下,隔壁那位年轻貌美,身材火爆的德温老师的水系法术讲解就颇具人气,即使教室升级为可容纳1000人的最宽敞的"雅恩莎大型讲堂",也几乎场场爆满,想进去不得不提前排队...
所以德列斯走得不紧不慢,一点儿不担心会没有位置。
"是去第一排还是最后一排呢..."
他忧虑的反而是这个,毕竟在他看来这牵扯到下一次祈愿灵不灵...
然而走着走着,德列斯却突然发现,他无路可走了。
走廊里挤满了人,连一条小缝都没留出来。
无奈,他拍拍前面人的肩,
"打扰了,借过一下,我急着上课。"
"就你急着上课啊?"
那人不耐烦地回头,看清是德列斯后表情有所缓和。
"是你啊。"
"我们...认识?"
"不,不认识,可我记得你,你昨天是第一个站起来的。"那哥们竖起大拇指,赞许道:"德列斯同学,我很敬佩你。"
"啊...那谢谢..."德列斯挠挠头,又问:"你们这是在排什么呢?"
"你不知道吗?"这位兄台诧异道:"昨天讲话的那位沐言老师是道恩教授的助教,他被巴里记恨上了,小道消息说,那群贵族要买光道恩教授的所有课程,然后一节都不来。按照学院的章程,这属于教学事故,导师是要负责任的,即便他是道恩教授,不辞退个助教也说不过去,我们不能容许这种事发生!"
"这么狠毒吗?他们竟然集体跟自己的学分过不去..."
"贵族嘛,有钱,大不了多读一年。而且如果真的坐实'教学事故';,他们在长辈那儿也有理由可以说。"那人感慨道:"昨天那场'胜利';现在已经传遍全校,所以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家都急了,要赶在那群贵族之前占领教室。我提前半个小时过来,眼睁睁看着队伍排到这里,听说最早还有在这儿过夜的..."
这么...虔诚...德列斯微微动容。"那群贵族呢?"
"一个都没排进去!而且我们人这么多,他们即使进来了,还不得被吓跑?"
这哥们说得眉飞色舞,语气颇为解恨。
"那不是早都挤满了吗,为什么还这么多人?"德列斯又问:"我记得道恩教授的课在阿托姆教室,最多也就50人..."
"本来是该走了,可不知道谁突然提了句,预约人数超过一定值,可以要求更换大一点的教室,所以大家又不想走了。"
德列斯扭头看了眼望不到尽头的队伍,心道你们这是要换多大的教室...
无奈,他也只好站在这儿老老实实等了。
过了没几分钟,两个学生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麻烦让一下,我们急着上课。"
他们发出了似曾相识的对白。
德列斯转过头,正准备传递一番解释,却发现是熟人。
"是你们?"
眼前的是银烛会的加西亚兄弟俩。
"德列斯同学?"
两人中的兄长乔斯·加西亚扶了下镜框道:"上次的事(白岩矿场)多谢你了,对了,你怎么也在这儿?"
这位老兄每次见面都要把这句话挂在嘴边(虽然在那之后他们一共就见过两次)
"你竟然不知道?"
德列斯略显惊讶,便给一头雾水的两人解释了一通,最后忍不住问:"你们竟然不知道昨天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你们在干什么?"
兄弟俩对视一眼,满脑子问号,最后还是弟弟埃文·加西亚回想起昨天的行程。
"似乎...从三天前开始就在凯恩之角的魔法工坊工作了..."
第五十二章 萝卜和棒槌
一番解释,加西亚兄弟俩也对沐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你知道么,"乔斯深深看了德列斯一眼,"昨天,塞缪尔他们一群人在校园里迷路了,就在找那间费舍尔中型教室的路上。"
德列斯心中一凛,表面却不动声色。
"或许是他不愿出面帮巴里呢,这帮人都是表面兄弟。"
"也许吧。"乔斯笑笑。
大概五分钟后,距离正点上课还有半个小时,学院教务处的负责人终于姗姗来迟,他难掩满脸的尴尬之色。。
他身后还带着两个穿着制服的小贵族,目光躲闪,鬼鬼祟祟,大概是巴里的狗腿子。
不少明眼人也瞬间理解了这是怎么一回事,看样子这群贵族见计划流产,又想用欺骗的招数拖延时间,寄希望于众人自动散去。
愤怒的眼神如果能杀人,这俩喽啰大概要被万箭穿心了。
负责人自知理亏,也没多说,感知一扫,大概清点了人数,一边嘴里嘀咕着一边拿出通讯石。
"这里是负责阿托姆教室群的乔里亚,我申请一个'雅恩莎大型讲堂';。嗯...最好配有扩音结界,给道恩教授用的...嗯,对,你没听错,是道恩教授的《从克拉贡语到通用语》。见鬼,还要我重复几次?是这门课,是道恩教授,我没发烧!!我怎么知道今天来了这么多人,按我说的去做,别磨蹭。"
关闭通讯,他回头瞪了狗腿子一眼,"这种事没有下次了,如果不是我亲眼来看,这责任巴里少爷也担不起!"
两人唯唯诺诺,在一众人的讥笑声中落荒而逃。
...
早晨8点,沐言推着道恩教授出现在紧挨着昨天那座教室的隔壁——一座可容纳500-1000人的讲堂教室。
十分钟前他被告知更换了上课地点,对此道恩教授倒毫不在意。
"看来你多了不少追随者。"老人笑道:"上一堂在雅恩莎级教室的'试讲课';,还要追溯到威廉的《默发咒术精研》,全珈蓝四环以上的法师基本都来了,还有两位拥有法师塔的阁下。"
沐言苦笑道:"我可没有威廉校长那么大能耐。"
"不,论出风头,我看你可比他强多了。"
老人笑着哼了声,然后拍拍扶手,轮椅自动掉转方向驶入教室。
沐言忙跟在后面。
教室呈规则的半椭圆状,讲台安置在中心点,配有扩音法阵和话筒,背后是投影用的光幕——也就是上次在星耀图书馆见过的仪器,一头分叉,一头打光,用刻印了魔纹的软管连接,方便导师将讲义投影。
这种教室本应配有一名演示用的法师助手,要求塑形法术和幻术至少四环造诣。但因为沐言这个助教的缘故,这次没有专门请用。
雅恩莎讲堂级教室的上课成本之昂贵也就体现在这里,和专业法师助手的佣金比起来,维持法阵、投影、灯光的能量损耗都可以忽略。
也就珈蓝学院能有如此大的手笔,将法师用于服务业...
从讲台向外扩散,一层层共计分布着5级低矮的台阶,每一阶分布10-70人不等,坐得满满当当,不用鹰眼术甚至看不清最后面人的样子。
沐言看了眼道恩教授,心道以教授的老花眼一定看不清。
共计容纳一千人的教室里鸦雀无声,只有轮子滚过的咯吱声,安静得有些诡异。
换做任何一个新人导师第一次面对如此阵仗或许会胆怯,但以道恩教授11岁的高龄,什么世面没见过?他气定神闲,拿起话筒试了试音量,就开始了今天的课程。
他的开幕式与以往有些不同。
"十分钟前,我被告知更换了教室,说句实话,一开始我还担心这门课因为人数太少被取消了。而且我很好奇,还有比阿托姆教室更狭小的授课地点吗?难不成是威廉的办公室?"
台下响起一阵轻笑,诡异的气氛顿时被冲散。
"可来到雅恩莎讲堂门前,我又有些好奇,是不是教务处搞错了教室...毕竟那位德温老师和我名字有些相似,目前整个学院大概只有她有这种人气。"
笑声逐渐放大,气氛也愈发轻快。
道恩抿嘴微笑,一直等到众人的笑声结束,整个教室再度安静下来。
"后来我才确信,这是我的《从克拉贡语到通用语》。起初我的心情还有些激动,但当我发现你们的目光总是汇聚在我身后时,我就瞬间明白过来了...哦,对这个可怜的老人而言,事实总是残酷的,你们原来真不是为我而来,而是来看助教的。"
他拍拍扶手,转身看向沐言。
"我说,我们今天是不是该换一下身份?我给你当助教?"
教室里再度掀起浪潮,笑声差点将屋顶掀翻。
见状沐言也皮了一下。
"嗯...如果是助教的话,我可以选那位德温老师么。"他俏皮地眨眨眼。
不少好事者甚至吹起了口哨,一堂在所有人看来很死板的《从克拉贡语到通用语》竟被两人讲成了相声。
笑声渐弱,道恩教授似乎觉得玩笑开够了,示意安静。
"其实你们聚众来这儿,和昨天那场听证会上发生的事本质上是一样的。任何生物都有从众的行为,奥维斯角羊每年从卡德拉高地穿越横断山脉前往暮色平原,偌大的族群中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只头羊知道正确路线,于是整个族群选择了跟随,盲目地跟随头羊。
"有趣的是,旅途中,如果头羊耐不住寂寞,突发奇想,想看看自己屁股上的毛发是什么颜色,以至于突然卧在地把脑袋从后腿间探过去,那么你们就会看到一幕盛况...
"数以万计的奥维斯角羊突然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停止脚步,做出同样的动作,争相将脑袋塞到后腿之间。此举甚至能令强大的魔兽退却...魔兽的智慧让他们误以为奥维斯角羊在进行古老而神秘的召唤仪式,因此退却不前。"
老人沧桑的声音在教室中回荡,像古老而缓慢的河流,并不动人,但却积淀着岁月的痕迹。
"所以你们看,从众是恐怖的。整个庞大族群的生命和未来都寄托在头目身上,它的行为决定了族群的生死。
"我今年一百一十二岁,在如此漫长的生命中,已经没什么能让我害怕了。但总有一件事如阴云般笼罩在心头...我害怕珈蓝人也成为奥维斯角羊,失去独立思考的能力。"
老人略显浑浊的眼睛掠过面前黑压压的人群,仿佛洞悉了每个人的心灵。
"你们盛赞德列斯、德里奇的勇气,同时诋毁巴里和塞缪尔的人品...然而你们却没有看透问题的本质。以我对后两者的认识,他们的性格今天如此,过去如此,未来也是如此,不会发生改变。同样的问题今天会出现,明天也会。那么它再度出现时,你们又会怎么做?当无人响应英雄的行为,大家都在期待下一个德列斯的时候,你们会怎么办?
"我并非斥责你们的行为,而是觉得,你们应该思考,应该细细咀嚼昨天的事,而非道听途说后,为了紧跟潮流,做出不理智的行为。那样既盲目,又愚蠢。而且,对提升勇气没有任何帮助。
"如果德里奇战死了,成了挂在稻草人身上的死乌鸦,坐在'诽谤者';位子上的人换成了德列斯,那么,在我的助教又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后,你们要期待谁第一个站起来呢?
"我无意评价一个人的人品好坏,站在完全主观的角度,不考虑出身,不议论财富和尊严,不追究道德,我反而认为巴里和塞缪尔身为珈蓝人的'品相';更优秀一些。他们在乎尊严和荣耀,他们受过更加高等的教育,他们有支配别人的欲望和冲动,他们有独立的思想和灵魂,他们不盲从,他们...不麻木。
"你们瞧,昨天巴里同学丢了面子,今天就组织了报复,如果不是负责阿托姆教室群的乔里亚及时醒悟,会有多少人现在还傻傻站在那间教室门口?
"在你们看来,他们是邪恶的,是混球,但这里面一大半情感来自于嫉妒,以及对这种不公的羡慕。本质上,你们羡慕的是这种不公平,当你们作为被压迫者抬不起头时,你们想得是压迫,而不是这种行为本身的对错。
"你们羡慕过德里奇吗?
"没有,高贵的品质不值得羡慕,值得的是财富和地位。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别人都是如此,你们的周围,你们的前辈,那些爬上去的前辈,先行者们,都在这样做。
"我的助教有句话说得没错,珈蓝现在如同腐臭的泥沼,但很可惜,这些你们痛恨的人,踩在你们身上,浸泡在泥泞中的人恰恰是你们自己。
"选择《从克拉贡语到通用语》的人数在减少,选修《大陆通史详解》的人也在减少,这些我都知道。人去了哪儿呢?《贵族礼仪和交际潮流》人满为患,负责那堂课的是老乔治,他以前给克拉克公爵当过管家,脾气比我臭多了,是个真正的贵族都知道这件事,所以去他那儿的都是谁?
"是巴里,是塞缪尔他们吗?不,真正的贵族厌恶他...所以,你们知道是谁。我也清楚,你们不少人在自己的计划中将这门课程列为必修。它就像一块敲门砖,它是大势所趋,它是别人口中,踏入圈子里的'第一块台阶';。
"在珈蓝人数扩充前,贵族之间并没有如此泾渭分明的阶级和优越感,让他们对自己的身份骄傲不已,并沉迷于奴役和压迫别人的,正是你们自己。而你们,拼了命的想变成他们。
"这,就是我所害怕的。
"如果要选一只头羊,我宁愿选择巴里和塞缪尔。他们生来就拥有财富和地位,他们热爱享受,但他们没有麻木,没有丢了魂,他们知道疼,他们即使在那个圈子里也是领头羊。这恰恰是能力的体现。
"现在坐在这儿的糟老头子,即便是巴里和塞缪尔在我面前,也会恭敬地弯下腰,喊我一声道恩爷爷。他们尊敬的并非身份,而是我的年纪,和我脑袋里的知识,他们敬畏知识。
"可你们呢?在座的诸位,我相信不少人在想,这个糟老头子什么时候才能把说话权交给他背后的助教,我们排了这么久队不是来听你数落我们的,而且你这个出身富贵的老贵族、压迫者,有什么资格指摘我们,还为那两个无恶不作的家伙说好话...
"如果你抱着这样的想法,那么恭喜,你恰恰是我提到的那种人。我想你的愿望可能无法实现,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的助教都不会有一秒钟的讲话机会,所以你可以离开了。
"四十分钟后有一个短暂的休息环节,如果先前那番话伤害到了你,你可以离开,因为后面的我还会更刻薄。
"可怜可怜这个老人吧,他不擅长在如此宽敞的教室里讲课,他习惯望着每个学生的眼睛,那使他能读懂他们的想法。所以,为了回到小教室去,我会尽量伤害你们,直到人数足够少,让我回到那间熟悉的小屋。所以放手吧,把上课的机会留给真正需要它的人。
"那么,现在开始今天的课。"
第五十三章 余烬高塔
比真相传播更快的是离奇的故事,这一点无论在哪儿都适用。
听证会当天仅有500人在场,可一夜之间,故事就以多个版本传遍了全校,让巴里沦为笑柄的同时,也让沐言为大多数人熟知。
可他的那番话又被多少人完完整整的听到,并认真思考了呢?
恐怕不足百分之一。
大多数人只是知道,有人用一番演讲鼓舞了士气,拯救了德里奇,或将遭到巴里的报复——就像戏剧里那样,正义的英雄履行了自己的义务后,会遭到反派的报复,而此时能拯救他的往往是得到庇护的民众。
于是事情俨然发展成了一场狂欢,堵了那间教室的数百人,最后填满雅恩莎讲堂的近千人,其中或许不乏真正明白的,但绝大多数都是陷入狂欢的跟风者。
一个擅长独立思考的人,稍加思考就能提出诸多疑点,既然去教室堵门的人里还有守夜者,那说明从昨天开始消息贵族的计划就走漏了风声,这甚至不够计划出炉的时间。
又比如以道恩教授的身份,稍加打听就能知道,他曾让一整个班的4名贵族学生都"不及格",一个严格到有些"肆意妄为"的人,会因为"教学事故"就被轻易处分,甚至推责给自己的年轻助教吗?
当然不会,可在一场狂欢中,有谁敢逆着潮流说这些话?
说白了,所谓"贵族的计划"本身就是烟雾弹,是针对道恩教授的羞辱,旨在报复他的突然介入。
对一个研究了一辈子学术的老教授而言,往日只有几十人的课堂突然充斥着千张面孔,可一双双眼睛渴望的却不是知识,而是热闹,宛如冲着话剧的名头而来看他怎么取悦自己...这本身就是莫大的羞辱。
如此诡秘且阴柔的反击到底是哪个贵族想出来的,沐言不在意,他们一辈子都在与权术打交道,能迅速做出反击不足为奇。他真正在意的是道恩那番话。
那既是说给学生们听,同时也在说给他听。
道恩知道他想要培养一只"头羊",所以在提醒他,要意识到自己培养了一头怎样的头羊。在贵族群体中,巴里和塞缪尔又何尝不是所谓"头羊"呢?
教授担心他作为一个年轻人,容易产生激进的想法,让贵族和平民彻底对立。等到了那一步,沐言的做法与那些愚弄平民的贵族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
"...所以我们在如今的通用语中可以见到许多和东克拉贡语相似的地方,它一半来自于这门语言,还有一半是这门语言的姊妹篇,西克拉贡语。两者同出一脉,因为政治因素产生了极大分歧...这一点我们放在下一堂课。"
沐言环顾四周,不少原本昏昏欲睡的人听到即将下课,此刻反而精神了起来。
"最后,一堂课的正式购买权限是有限制的,费用不菲,我还是希望你们将机会留给真正渴望知识的人,珍惜自己为数不多的时间,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道恩教授说完,拍拍扶手,自顾自驶出门外。
车轮几乎刚经过门口,象征下课的钟声响起。
沐言感知一扫,此刻教室里还剩下14人,但现在意识清醒、目光坚定的,大概只有0人不到,难怪道恩教授这么生气...
老人家虽然年纪大了,可心里比谁都清楚。
这群学生啊...
他摇摇头,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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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
法蓝城外的"闹鬼红磨坊",也就是红魔格雷泽的余烬高塔再次迎来了访客。
丽娜驻足凝望良久,阿玛瑟就在一旁静静看着。
他在三个小时前被邀请来这儿,如果不是丽娜的语气、神情难辨真伪,他还以为自己被对方发现了什么。
"我现在有些紧张。"
丽娜右手贴在左胸口,眼睛仿佛失去了焦距。
"我思考了很久,如果真的存在答案,那它一定在这儿。"
阿玛瑟没有讲话,他感觉自己一开口就会暴露。
眼前这个少女从后面看起来身形单薄,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让人心生怜爱。
然而,自己明明站在她身后,却不能拥抱她。
甚至于不能流露一丝异样的情感。
精灵的情感宛如埋藏地下的老酒,随着时间推移反而变得醇厚。他不得不用极大的毅力克制自己,不沉迷于其中。
想想别的,如果沐言在这儿,他会说些什么?
插科打诨?
嗯...或许可以试试。
"丽娜小姐,如果我们快一点的话,还来得及回去吃晚饭。"阿玛瑟突然道:"而且我们的晚餐一般都由我来做。"
"抱歉,阿银先生,我耽搁太久了。"丽娜歉意地笑笑,收拾心情,开始突破前面的结界。
感知摊出去后,她不禁眉头紧锁。
少女发现似乎余烬塔的法阵似乎被人改过了。
很久之前她来过一次,拥有正版余烬指环的她可以轻易打开,可现在...
"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需要一点时间来破解..."
"退后。"阿玛瑟道,
"什么?"
丽娜惊讶地回头,却只看见一道银色的弧光,仿佛将世界劈成了两半。
光芒向前缓慢地推出,和空气摩擦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沿途的景色也如画布被切割开,露出了遮盖下原本的面貌。
余烬高塔外的幻阵被阿玛瑟暴力破解,门上的封锁魔法阵暴露了出来。
"嗯...现在可以节省一点时间了。"阿玛瑟耸耸肩,
"你还真是..."
"怎么了?"
"没什么。"
丽娜笑笑,伸手触摸纹路,指尖沾染了少许颜料。魔法颜料都是潮湿的,很显然才涂上去不久。
她低声念了几道咒语,一丝带着温热的红光从余烬指环散发出来,包裹着魔纹,逐渐将其烧融,乃至蒸发。
魔法阵消除,原本的红磨坊也彻底消失,从外面看起来一座高塔矗立在这儿。
这是一座复古的克拉曼式高塔,塔高大概40米高,拥有数个卫星似的琥珀色圆形穹顶。塔底部是密集的建筑簇,宛如一朵巨大野生菌类底端的群簇,众星拱月般突出主塔的威严。
一般而言,下面那些小房子就是学徒住的,即使是拥有法师塔的七环法师,也不会忘记培养优秀的学徒。
塔身是灰白色,最高的穹顶被涂成火红,远远看上去宛如一定燃烧着的帽子,在夕阳的余晖中闪闪发光。
丽娜挥挥魔杖,代表秘钥的光弧没入门口的石头守卫体内,却没有丝毫反应。
她看了阿玛瑟一眼,后者立即会意,上前一拳捣碎了雕像。
雕像一经损毁,背后的墙壁突然凹陷,墙皮呈球形向内坍塌,紧接着凝结成数杆灰色岩石标枪射了出来,叮叮当当扎在丽娜撑起的法师盾上,从侧面看就像刺猬的背部。
与此同时,阿玛瑟长剑划过,扫落了这些石矛。
"不对劲,余烬塔里没有这些机关,这是别人布置的。"少女脸色凝重道。
"我站在前面吧。"阿玛瑟道。
就像以前那样,他在心里默念。
"嗯...谢谢。"
丽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喃喃这一句废话。
按理来说她现在最该做的是放开感知,寻找潜在的敌人,哪怕是第一次出来冒险的法师也应该明白这一点。
她忍不住看了眼阿玛瑟的背影,莫名又有些恍惚。
摇摇头,将杂念甩走,打起精神来。
...
高塔的最顶端,格雷泽的书房。
因为这座塔在他成为传奇法师前建立的,所以对此时的威廉来说就像不设防一般,轻而易举就进来了。
此刻他正在阅读对方留下的东西。
可以看到,这座屋子遭到过洗劫,但洗劫这里的人却技巧生疏,粗暴的手法不仅造成了损伤,还留下了诸多法师才能看懂的东西。
比如刻在黑曜石桌上的魔纹。
同样漆黑的魔纹,刻在黑曜石桌上,远看就像不小心落下的划痕。工作台上时常爆发实验事故,因而伤痕累累也在情理之中。但不同的是,用魔力灌满整个工作台时,自然产生的伤痕会发光,而那些特殊的划痕就会因为人为造成的魔力阻塞格外显眼...
此时暗淡的条纹,正是格雷泽留下的绝笔。
"我有种预感,传奇不是真理的彼岸,而是一艘船。能够让我们抵达彼岸的、坚实的船只。
"我越来越能感觉到,自己仿佛身处一个囚笼,元素就是我的枷锁和镣铐,无时无刻不在将我拖拽至海底...
"那么我该怎么取舍?放弃镣铐...亦或是就这样心甘情愿地沉入海底?
"高塔的祭司们说元素是女神的所有物,魔网是她提供给法师们的福泽...
"可为什么福泽会变成枷锁?
"我时常有种难以抑制的冲动...如果我能挣脱枷锁,或许就能看到抵达彼岸的希望..."
与其说是日记,倒不如说是一些随笔、感悟。
不过这样一来,威廉反而更迷茫了。
"格雷泽大人...你最后到底是挣脱了枷锁...还是被束缚在深海呢?"他喃喃道,突然感觉自己布置的机关被人破解。
"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余烬高塔?"
他放出感知扫了一眼,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
"丽娜小姐...你也来找寻什么吗..."
他想起每年格雷泽在典礼上从不变更的话语,恍惚间有种大胆的想法。
蜘蛛将敌人拖入巢穴,一重重包裹起来,吸去身体里的血肉,最终只剩下一个空壳...
再次提起潜藏在脑海深处的猜疑,他却不像上次那样惶恐,反而愈发觉得悲凉。
他不觉得自己是一名智者。
这么久以来,无数先贤的智慧远在自己之上,他们不一定没有发现这一点,但从未有人大声地讲出真相...
他们是不敢,还是不能?
亦或是...没有这个机会?
威廉长叹一声,伸手抹去了黑曜石上的划痕,身形消失在书房里。
第五十四章 咬钩
沐言回到公寓时,看到了熟悉的丽娜小姐。
他当然不会认为这姑娘是来找自己的,八成是听了他那段几乎明示的暗示后,又和阿玛瑟一起去了趟余烬高塔,顺道回来蹭一顿饭。
至于为什么要拽上阿玛瑟...或许是因为感觉熟悉,或是因为好奇,总之想必此刻她也很纠结吧。
试想一下,在已知恋人已死的情况下,突然发现了一个和他有些相像的人,可对方全然没有表现出过分亲近的行为...丽娜小姐此刻的心情应该十分复杂,她会将自己的徘徊视为背叛还是思念的寄托?
等到两人真正相认时,又会是怎样的场景?假如阿玛瑟没能遏止自己的情感,让丽娜爱上了身为"阿银先生"的自己,这算不算"我绿我自己"?
光是想,沐言就觉得很有趣了,更何况他还要一手推动这件事的发展...
啧啧啧,我们的学者突然有种始作俑者的恶趣味,他觉得自己此刻就和满怀好奇将两种试剂丢进一个瓶子里并期待它们爆炸的熊学生差不多。
丽娜看到沐言回来,同样若有所思。
她今天在元素高塔几乎没有任何发现,本打算去一趟星耀图书馆,可不知不觉间就跟着阿玛瑟回来了。
对方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让她无法克制自己,鬼使神差般以蹭饭为名义跟了进来,以至于直到现在她脸上都有些发烫...
如沐言所想,她心情十分复杂。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怀鬼胎,竟然默契地选择了什么都不说。
沐言自顾自倒了杯茶,坐在沙发另一头。
几分钟后,阿玛瑟端着餐盘走出,就像个模样俊俏的侍者,举止优雅,动作干练,就连身上这套居家服都显得很得体。
不愧是精灵,天生就是衣服架子。
"你还知道回来吃饭?"他瞥了眼沐言。
"喂喂,你这什么语气?难道说没有客人的话,我就没晚饭了?"
"哼,那还用问?"
阿玛瑟用手帕擦干净餐具,摆放在丽娜身前,又把抹布甩给沐言。
"自己动手。"
沐言翻了个白眼,摸了摸抹布,用附灵术让它动了起来。
身为一名高贵的法爷,岂是要自己动手的人?
这个小动作却让丽娜眼前一亮。
且不说她没见过这么活蹦乱跳的附灵术,光是沐言这个施法速度就足以让她震惊。
"关于这个法术..."
她略显迟疑地开口。
法师之间的法术探讨,都基于等价交换的原则,并且这个等价指的是双方的心理价位,而非什么常规标准。一般这些都是建立在两个法师互相了解的情况下,但对此时的她而言,显然对沐言还不够了解。
"没事,我教你呀。"沐言笑笑。
他自然知道对方在顾虑什么,也不多加解释,直接从杯子里引出一股茶水,以此为媒介在空中自顾自绘起了法术结构。
丽娜不愧是接受过两个文明高等教育的女学霸,一眼就看出了这个结构的不凡,迅速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时不时提出一两个切中要害的问题,俨然一副无法自拔的样子。
倒是沐言还有余力对阿玛瑟频繁使眼色,像小孩子一样炫耀。
阿玛瑟哭笑不得,深感这家伙真是小肚鸡肠,连这点小事都要报复一下...
大概在阿玛瑟热了两次饭菜后,两人终于就这个法术模型结束了探讨。
丽娜似乎收获匪浅,静静思考了会儿,突然问道:"所以说...那部分作为活性中枢的元素...是具备活性的?"
沐言点点头:"不仅如此,你还要让它起到统领和协调的作用,构建起没有缝隙的结构。大体框架都是死的,但核心必须是活的,这也是赋予器物初级'灵智';的关键,本质上是元素的'智慧';。"
"可是...我该从哪里入手?"丽娜喃喃道。
"不妨试着唤醒元素。"沐言微笑:"当然,请务必记住,唤醒仅限于法蓝城内,仅限于在我们头顶这片苍穹之下。"
他指了指天花板,似乎在暗示什么。
丽娜察觉到他话中的深意,低垂下眼睛,闭口不言。
直到饭毕离去,她都再没说一句话。
她是元素之主的信徒,伊卡莉宣扬元素与魔网是自己的所有物,可沐言却在教她将元素唤醒,变成自己的东西,并暗示有顶上这块结界罩着,不会有人发现。
这已然是在挑战她的信仰。
"啧,精灵的信仰还真是根深蒂固呢...固执的家伙,直到现在都无法放弃虔诚的信仰..."
沐言撇撇嘴,看向阿玛瑟,又问:"你俩都这么固执,以前吵过架吗?"
阿玛瑟没理他,径直走开。
"哇你这个人竟然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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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时间一晃而过,《从克拉贡语到通用语》的上课人数慢慢回归正常,道恩教授也如愿以偿回到了阿托姆小教室。
这种教室最多只能容纳50人,不用借助任何设备,他就能让自己沧桑的声音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更重要的是,教授可以注视着学生们的眼睛,读懂他们内心的想法。
或迷茫,或兴奋,或渴求。
在留下的人里,德列斯是变化最明显的一个。
沐言并不知道他在白岩矿场向弥娅许下的诺言,自然不清楚这是"还愿",但他看得出来,德列斯从一开始的生不如死慢慢变得投入,他将自己丰富的佣兵经验与语言文化成功结合了起来,将迷茫化为了渴望。
此外德里奇也留了下来,这其中多半是因为那位朱迪·霍普斯小姐。
两人似乎产生了某种暧昧但青涩的关系,竟然有种形影不离的感觉。沐言有次去星耀图书馆时,就看见这家伙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直到朱迪下课后前来,才眉开眼笑,宛如打了鸡血。
平静的日子没持续多久,这天没课,沐言公寓的门被两个贵族家的下人敲开。
访客来自克拉克家族,受盖恩·克拉克的命令来此。
盖恩·克拉克,路西安·克拉克的父亲,克拉克家族的现任家主,也是人们口中的克拉克公爵,六人议会名义上的领导者,同时也是元素高塔的虔诚信徒。
"沐言先生。"
侍者礼貌地躬身,奉上一封邀请函。
纯黑色信封,封口印章的徽记是一把小魔杖的样子,边沿是一圈烫金花纹,细看就能分辨这是花体精灵语。
沐言大致扫了一眼,基本确认这一圈文字没什么因为附庸风雅而造成的文法错误,这说明克拉克家族对精灵文化的了解并非流于表面,而是真正有所研究。
"如能赏脸,不胜荣幸。"
访客再次礼貌躬身,露出标准的微笑后自己掩门离开。
"还真是无法挑剔的礼仪呢..."
沐言自言自语道,拆开了信封。
一两分钟过去,他的指尖升腾起火焰,薄薄的信函瞬间化作灰烬,随清晨的微风逝去。
"果然上钩了呢..."他喃喃道。
第五十七章 温泉乡(下)
"我要什么?阁下连这个都猜不到吗..."
沐言长叹一声,饱含着浓浓的失落。
"我之前说过,我是东方人。提起东方人,阁下能记得的,不外乎我所提到的那些东西,丝绸、茶叶、剑术、瓷器...
"但是,那些东西指代的却是一个符号,一个集合体,由一个个没有名字、仿佛连面孔都没有,就像...就像是魔法工坊流水线上生成的傀儡一样的东方人共同表征的东西。这个道理不难懂吧?
"比如提起图灵人,诸位会想到骑士团的圣骑士们,会想到琼斯商会的安德鲁先生,会想到创办了勃兰-乔治尼的乔治尼先生;提起珈蓝,会想起六人议会,会想起一个个如星辰般闪耀的传奇法师们;提起晨星,星辰剑圣莱茵哈鲁特,以及他的孙女,晨星的蔷薇花苏利亚小姐,又或是镶金玫瑰的罗曼小姐...但是,提起东方人,阁下会想起什么?甚至想不起一个名字,哦,迷雾酒肆的雅莱夫人除外。
"除了她,没有,一个都没有。
"而我,想被所有人记住。"
沐言扫过在场的每个人,缓缓说出这句话。
"我想征服所有人。"
他说这句话时特意使用了魔法,使它的穿透力更强一些,潜移默化地影响他们,让它听起来更震撼。
见定力不够的几位目光稍微呆滞,他接着放慢语速道:
"我们终会死去。肉体归于元素,灵魂不知去向。唯一能留下的东西即是被他人记住,即是存在感。所以,我不想像那些前辈、先祖一样,默默无名,遵循祖宗的教诲,循规蹈矩,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东方人';活着。
"我要被所有人记住。
"我要洛坎的每个国家,牧**原上的每个人,乃至静谧森林的精灵们都记得,在信仰历777年,一名来自东方的年轻人来过这里。他的名字响彻这片土地,经久不息。
"我来,我见证,我征服。
"我要征服每个人的心,这绝不是发动战争,和文化上的征服相比,流血才能带来的胜利真是笑死人了!"
他笑着说完最后一句,然后平静地收尾。
"法蓝城,就是我的起点!"
良久,都无一人开口。
包括盖恩在内的几人,一时间都不禁生出几分颓唐,他们突然觉得自己的前半生有些庸庸碌碌——这种反响倒是沐言没想过的。
不过的确,与那些远大的、崇高的理想相比,这群中年人的确难免产生自我渺小感,就如人面对高山流水,浩渺云烟时一样。
我竟然还有那么一瞬羡慕这小子...
盖恩自嘲地笑笑,将思绪拉回现实。
这可真是痴心妄想,他如此总结道。
不过他还是笑问:"既然理想如此崇高,阁下想要怎么做?"
"交易啊,交易这是这个世界的本质!我也说过,我有游行商人的头衔。"沐言微笑道:"就像我的先辈们一样,我们来做一笔交易。
"所谓'试炼';,不仅仅可以用于挑战心魔,更重要的是,有足够的能量后,它可以模拟各种各样的场景,即使那并非受术者的心魔,只要是我见过的,经历过的,都可以模拟出来。而我这一番游历,几乎什么都见过。"
盖恩有些意动,"所以说..."
"没错,我可以让诸位家里的宝贝疙瘩们在绝对安全的条件下进行生死之战。诸位,但凡见过军人的铁血意志,应该都明白那种磨砺对一个男人的重要性了吧?没见过血的男人是不完整的,各种意义上都是。"
几个公爵难得听懂了这句话,表情也略有缓和。
荤段子不愧是拉近男人间距离的不二法宝。
"而且'试炼';的意义不仅限于此。阴谋、斗争、战争、冒险,甚至是地震山崩洪水海啸,世界毁灭的灾难也可以模拟,只要有足够的能量...一个经历过这些,却活下来了的人,他该有多么坚韧?"
"请等一下,沐言先生。"科洛打断了他,"我对心灵魔法也有所了解,对受术者而言,如果他的意识认为自己已经死亡了,那么他也会死亡,所以'试炼';也会这样吗?"
"严谨的问题!"沐言真想抱着这位亲一口。"试炼分两种,一种是类似幻术,在受术者脑海中进行,这的确会产生与幻术相同的困扰,但在我的改良后,它具备了'保险';。就像珈蓝学院的法师角斗场里,一旦能量等级高过某个参数,会自动将双方传送出场地一样,这种试炼同样会在生死关头自动结束。
"而另外一种,就像我们身处的环境一样。"他指了指周围的石台和竹林,手指微动,木质挡板"哗啦"一声倒塌,对面顿时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尘埃和木屑散开,露出另一边的真面目。那是一群赤裸着身体的女性,正用双手护着要害部位,紧张不安地注视着这边。
"这个舞台是真实存在的。"沐言从水里哗啦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满池子的女人顿时尖叫着一哄而散。
他转过身,张开双手。
"而我们,只是舞台的访客、体验者。舞台的一切都是可控的,我会在危险到来前,又或是访客失去理性前让它消散..."
说后半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悄悄瞥了眼弗兰克。
"这样的话,我没有任何问题。"
科洛满意地退下,看样子他已经在思考如何让塞缪尔来体验了。
其他几人也各自目光闪烁,俨然一副开始思考的样子。
沐言看向盖恩,公爵大人一如既往地目光深邃,宛如要看透沐言。
对盖恩而言,眼前这个人带来的东西已经超过了他的预期,但从另一方面也印证了猜测——只有这种技术,才能让威廉以及道恩那样的人上钩。
但是,他这样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这意味着什么呢?
他不是真正站边到珈蓝学院?
又或者,他压根儿就不想站边?
盖恩突然觉得自己把握了什么。
没错,一个这样自信,乃至自大的年轻人,必然会产生凭自己的实力足以玩弄一切、掌控一切的想法...所以他想游走于两派之间,并不真正倒向任何一边...
想到这里,盖恩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怜悯,
这样的人,下场都会很惨,尤其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捧得越高,摔得越惨。
"不错的'商品';。"盖恩赞叹道:"那阁下的报价呢?"
沐言笑笑:"搭建允许多人进行'试炼';的场地和设备需要大量金钱,我不打算出这笔钱,所以这要仰仗诸位的帮助。进行'试炼';必然是要收费的,这些钱一部分用于支付能量消耗及日常开销,剩下的会完全返还给几位,我一枚铜币都不会留。"
"什么?"
"开玩笑吗?"
几人忍不住惊呼道,盖恩更是皱起眉头,"对年轻人而言,不痴迷于金钱是好品质,但你这样未免也过分狂妄了。"
"有句话是我父亲留下来的,现在我把它告诉诸位。"沐言不着痕迹地占了一圈便宜,接着开口道:"他说'钱是很有效的交易媒介,但这只是对不愿动脑子的蠢货而言,为了方便,他们会选择钱,而非其他更有价值的东西';。他还讲了个故事,一个人没花一枚铜币,就用一根普普通通的缝衣针通过十六次物品交换得到了一栋足以让六十人居住的大房子,这是聪明人的游戏,我也决定这样做。
"我们的交易是公平的,'公平';只是相对而言,即你们认为是公平的。然而实际上你们的认知未必准确,我还得到了你们不曾察觉的东西,这些就是'额外价值';,我会用它来实现我的目的,所以等着瞧好戏吧诸位。"
他说话时眼里闪着光芒,脸上满是年轻人的娇纵和狂傲。
盖恩看在眼里,心里虽满是不屑,但也隐隐被震撼到了。
不过也就一瞬,很快,这位务实的公爵就恢复了以往的心境。
"那么,我很期待。"
他轻轻挥手,身边漂浮起了酒杯,分别来到每个人面前。
"为你所描绘的未来。"他举杯,一饮而尽。
沐言微笑道:"为我所描绘的未来。"
...
沐言离开后,四人默然不语。许久,科洛才开口。
"这件事要告诉高塔吗?"
其余两人看向盖恩。
"记得他说过什么吗?'少年人如果一味追求老成和沉稳,想必人到中年也会心中阴郁,看不惯干净、单纯、热血的人和事,反而觉得那是幼稚';,呵呵...年轻人这么大口气,早晚是要吃苦头的。"盖恩道,语气却有些感慨。
"现在我反而有些后悔刚才没劝他了,这样优秀的年轻人,应该为高塔效力。"
"所以...高塔不会知道这件事,对吗?"弗兰克忍不住又问。
盖恩瞥了他一眼,眼里不乏蔑视。
"担心你的宝贝儿子没机会参加'试炼';吗?放心吧,在我们捞到足够的好处前,女神在洛坎的代言人暂时不会知道这件事,希望你们也能保守秘密。"
"这是自然..."
"当然,当然。"
第五十八章 没有人会来救你
温泉乡的会谈过去没几天,威廉校长不知从哪儿得知了这件事,急匆匆地找上门来。
校长大人本来还有些焦虑,但不知为何,等他敲开门,看见沐言嘴里叼着包子不明所以的模样后,心里突然有了底。
但作为一名长者,他自然不能白来,该教育还是要教育的。
"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沐言老师,那群人可不是巴里、塞缪尔他们这样好糊弄的。"
他把这句不知道是警告还是试探的话送给沐言,似乎在期待后者能说点什么来打消他的顾虑。
沐言三两口把包子咽下去,拽着校长坐到餐桌前,用一如既往的微笑口吻安慰他道:"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过还是要寻求您的帮助。"
"我的帮助?"
"没错。"沐言点点头,"听说很久以前,珈蓝还有一门课程叫'魔力输出';,后来因为学生的抱怨而停止了?"
"是这样的。"威廉叹息一声。"战斗科学员除了日常锻炼以外,每七天还有一次拉练和角斗,目的就是彻底消耗完体力来突破人体极限,魔法科的学员自然也不例外。当时为了加大他们的魔力汲取速度和冥想效率,因此专门开了这门课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珈蓝的学生一年不如一年,此举也是为了改善现状。只可惜想法是好的,奈何夭折了..."
"当初校方是如何实施的?我是说如何保存学生输出的魔力,最后派上了什么用场?"
威廉皱着眉想了想,回忆道:"当时学员的平均等级在二环左右,因此魔力不够纯粹,学院采用银烛会提供的固魔法阵来储存,将其转化为低级魔晶。只是这部分晶体太过粗糙,没有任何魔力熔炉能够使用它们,即使学院和凯恩之角长久以来都有合作,也不能强迫他们收购...久而久之,这部分水晶就堆积了起来,最终提供给魔法实验课的学生练手用了。
"可这算不上什么良性循环,学院当初本打算用这部分产出作为法阵的能量来源,但很可惜品质不足,预算也不够它支撑下去,就连作为上课地点的蜂巢也荒废了,你应该见过,它就在法师角斗场的对面,两者一左一右分列战斗科校场的两边。"
沐言点点头,他的确见过那栋荒废的建筑,那也是他的目的。
"听说那是克拉克家族投资建造的?"
"没错,盖恩的父亲投资了它,后来'蜂巢';荒废,他想将其改造成专供贵族使用的斗兽场,被当时的校长拒绝了。"威廉冷笑一声,"克拉克公爵的心思没几个人看不懂,先不说珈蓝严禁魔兽研究院之外的部门驯养魔兽,斗兽场本身就是滋生贪婪和暴力的绝佳场所,纵观人类历史,有多少斗兽场最终沦为了'斗人场';,这群人还真是亡骑士学员之心不死。"
见威廉校长大有气得吃不下饭的势头,沐言忙转移话题。
"嗯...是这样的,这的确不是什么好苗头...我更好奇的是,当时收集的晶体在品相上等同于几级魔核?或者说什么等级的魔力水晶?"
"容量只有第二档魔晶的一半,甚至比不上中级矿脉里刚挖出来的原石,只有纯度稍微占一些优势,但因为低级法师无法控制元素种类,里面水土木火各色驳杂,很容易引起爆炸。"威廉苦笑道:"这个项目起初还计划用售卖水晶的钱建立学生补助金,为那些筹不到学费的骑士学员提供帮助...如果它在当年就实现的话,现在骑士学员的处境想必会好一些吧。"
沐言也听得连连叹气,这是最早的贫困补助雏形,真是个好兆头,只可惜败给了不成熟技术。
"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威廉不解。
"哦...我想重启它。"
"重启?"
威廉愣了片刻,然后笑着摇摇头,却什么也没说。
沐言不乐意了,"我是认真的啊!"
"年轻人有梦是好的..."
沐言不禁哭笑不得,"这时候您老还不信我?我为什么要去见克拉克,不就是为了拿到这块地方吗?"
威廉这才难以置信地望过来。
"你是说...真的?"
"千真万确,我会试着重启'魔力输出';课程,您也知道它的意义。这其中的手续一类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先拜托您帮我搞定,此外还有一些其他要求——当然,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
威廉听完,认真地思考片刻,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越来越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思维了,恐怕道恩教授也想不明白你要做什么。"
"道恩教授不会想这么多的,他哪儿有这闲工夫..."
威廉笑笑,之前的焦虑也不翼而飞。
早餐结束,校长心情愉快地离开公寓,还顺走了两个热乎乎的肉包子,饶是以他的阅历也还没见过这种食物。
没过多久,沐言的通讯石突然响起。
是瑞奇,情报头子被他安排去盯着两个重要人物,一旦他们离开珈蓝,就要提醒他。
"那两个家伙去了贫民窟方向,那个叫巴里的也跟过去了。"
"了解。"
收起通讯石,沐言消失在公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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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蓝城,外城区边缘的巷道里。
德里奇鬼鬼祟祟地溜出来,四下张望几眼,确认安全后这才对身后招招手。
紧接着裹着头巾的朱迪小姐也三两步跳了过来,德里奇顺势抓住了她的手。
经过许多天的升温,两人的关系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课余时间基本都腻歪在一起。这次朱迪有事要离开学校一趟,德里奇自然当仁不让地跟了出来。
事情的起因要追溯到一个小时前,朱迪收到一封信,来自费伍德的某个亲戚托人从校外送进来,据说还给她带了不少东西,只是那人被卫兵拦在外城区。
法蓝城和晨星一样,分为外、中、内三个城区,再往外就是棚户区,又称贫民窟。晨星城也有类似的建筑,只是晨星用一条壕沟和高墙将贫民窟隔在外面,法蓝城则高端许多,用的是几座哨塔和魔法结界。
结界具有识别身份铭牌的功能,哨塔则专为那些忘记携带铭牌的合法公民与贵族服务,因而被贵族们称为"贱民筛选结界"。
结界与贫民窟之间有一段10米宽的废弃街道,属于三无地带,一方面贫民窟里抢劫强奸、杀人抛尸的事情层出不穷,经常有忍无可忍的贫民在半夜试图冲击结界,以求逃进城内,但他们无一例外在结界上撞得头破血流。
于是乎为了减少清洁工作的压力,哨塔的卫兵们不得不清理出这么一段街区,并美其名曰"通往圣地的试炼之路"。
只要能在死亡冲刺阶段躲开他们的箭矢、成功抵达终点者,就可以获得城内一日游的机会,运气好还能摆脱贱民身份。
而躲不过的,就会死在这短短10米街道上。
这么多年过去,这段路上也不知死了向命运发起冲刺的人,连青石板的缝隙里都满是洗不掉的黑色痕迹。
两人绕过哨塔来到这儿时,老远就看见一个身材小巧的少女孤零零站在街上,背后还背着一大包东西,比她人还要大一圈。
"是茶茶!"朱迪一下子激动了,撒丫子就要跑。
"等等!"德里奇拽住她,"前面可是三不管地带,如果她真是从城门口进来的,根本不会被带到这种地方来,你确定她为人可靠吗?"
朱迪也有一瞬的犹豫,但很快就摇摇头。
"茶茶父亲是我们当地最大的商人,所以她从小就知晓各个城市的'后门';,而且以她的脾气,是不愿多交5金币入城费的,应该是溜进来后被别人带偏了。"
"可是..."
"放心,这里还有哨兵看着,是帝国法理保护的地方。"朱迪拍拍他的手,安慰道:"再不济,还有你在保护我嘛。"
德里奇被她成功说服,看了眼哨塔上背着弓箭的士兵,也放下心来。
两人手持铭牌靠近结界,铭牌上发出一道光芒,将他们二人包裹在内,接着送出结界。
见到熟人,远处的小姑娘也激动地扔下东西,冲朱迪跑了过来。
"茶茶!"
朱迪兴奋地迎上去,见她这么开心,德里奇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作为今年的新生,一入校就发生了这样的大事,饶是朱迪有颗大心脏也难以调整过来。这是她这些天以来脸上最由衷的笑容。
但就在这时,一圈金光从三人头顶炸开,几个人瞬间被定在原地。
白光一闪,巴里的身影出现在空地上,脸上带着得逞的笑容。
察觉到街道的魔力波动,不过几秒钟,哨兵就已然全副武装手持弓箭对准巴里,但在看清来人是谁后,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巴,巴里少爷?"
"嗯,是我。"
巴里没多少心思在小角色身上,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滚了。
哨兵立刻噤声,小队长给众人使了眼色,大家识趣地收拾家伙准备离开。就连最上面站岗的也撇撇嘴退回塔内。
他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这热闹看不得。
巴里慢悠悠晃到德里奇面前,高大的身躯就像一团乌云,将他完全笼罩在其中。
"啪啪"
他拍拍德里奇的脸,嘲弄道:"这不是勇敢的德里奇同学,我们的'英雄';吗?怎么在这儿遇到你了?怎么不回话?你的态度为什么这么差劲,你那死鬼老爹没教育你见到真正的贵族要弯腰行礼吗!"
最后一个字还没落下,他的膝盖猛然抬起,撞在德里奇的腹部,后者横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尽管巴里是法师,可媲美兽人的强壮身躯让他这一下撞膝威力巨大,德里奇又被定身,即使在地上翻了好几圈,也无法挪动一分一毫。他感觉腹部宛如被一块高速飞驰的石头撞上,疼痛迅速蔓延到全身,额头上冷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出。
"废物!"
巴里靠过来,在他脸上啐了口,又弯下腰,把他的脑袋掰正,正对着朱迪的背影。
"接下来让你看点有趣的东西,看仔细了,德里奇同学。"
巴里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慢慢走向朱迪,然后双手在少女身体上贪婪地游走着,抚摸着她的头发,还把脸埋在后颈深深嗅了一口。
"啧...甜美的处女体香,德里奇同学你还真是个废物呢,哈哈哈...这是为我准备的吗?"
说着,他双手抓住朱迪的长袍,用力一撕。
嗤啦——
少女的外衣被撕裂开一条裂缝,露出光洁的后背。
巴里看得眼睛放光。他不是没见过女人,可他从来没觉得有这么刺激过,大仇得报的夙愿和肆意踩踏他人的感觉宛如罂粟花奶,让人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
"啧啧啧...瞧啊!多么娇嫩的小羊羔!我真想用皮鞭在上面留下痕迹!!你还想看吗?还想看哪里?我知道有一个地方你一定很好奇对不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德里奇同学,你越是这样愤怒,我就越兴奋,现在真是嗨到不行啊哈哈,真想听听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尽情诅咒我吧,反正没有人会来救你们的,哈哈哈..."
"还有你,朱迪小姐。"
巴里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湿润的口气就像黏糊糊的舌头在朱迪耳朵上来回舔舐。
"你的这位挚友,她可是个古灵精怪的小骗子哟,我还得谢谢她帮我把你钓出来呢...怎么样,被挚友背叛的感觉很难过吧?放心,很快你们姐妹俩就有一起取悦我的机会了,只是不知道你的身体也如她那样敏感...哈哈哈..."
德里奇目眦欲裂,绝望像无数只蚂蚁,狠狠噬咬着他的内心,这一刻他只恨自己不是法师,甚至不是死灵法师,否则他一定将对方活活折磨死。
伴随着一阵笑声,巴里双手握着朱迪的衣服猛的再用力。
嗤啦——
然而
本该是朱迪衣服被撕开的声音,但现在被彻底撕开的却是巴里的衣服。
一阵风吹过,冷气顺着裂缝灌进他的衣服里,巴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铁青着脸,环顾四周。
"谁!?谁藏在那儿?"
他喊道。
又是一声"嗤啦"。
巴里的衣服彻底粉碎。
"滚出来!胆小鬼!我要让你见识见识佩雷斯的怒火!"
"唔...我叫'没有人';。"
一个声音答道。
第五十九章 法师角斗场
三月的寒风中,巴里赤身裸体站着,脸色发青,也不知是冻得还是怎么的。
"呵...沐言,老师。"
思考再三,他还是把这个称呼加了上去。
毕竟这是父亲的再三嘱托,他也明白对方暂时与议会家族达成了协议,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分。
然后从戒指里拿出一套衣服。
嗖——
衣服从他指尖划走,自己飞了起来,里外翻转,最后裹在了朱迪身上,包得严严实实。
用脚想也知道,这是谁干的。
巴里抬头瞪了沐言一眼,后者无辜地耸耸肩。
"沐言老师,请别忘了你和我父亲说过的话。"
"当然。"
沐言哪里不明白这是故意说给另外两个人听的,其中的挑拨之意就差明说了。
"我和令尊说过什么,不影响我身为一名老师的身份,巴里同学。你的行为有辱珈蓝学子的荣耀。而我,作为一名导师,今天要教你第一堂课,即是尊重女性,并且与同学和睦相处。"
"呵呵...我只是在用私人化的方式解决问题罢了,沐言老师难道不知道这块地方是三不管吗?还是说你执意要违反承诺,与佩雷斯家族为敌?"
啧,道恩教授那番话说得果然没错,沐言暗忖。即便是看起来不擅长动脑子的巴里,现在也会扯虎皮这一套了。比起那些二傻子似的平民学生,这群家伙起点就不一般的高。
想想那个叫塞缪尔的,可就更难对付了。
"我当然不会与佩雷斯公爵为敌。"沐言笑笑,"但是巴里同学,你的父亲可能没告诉你,我肩负着要将你塑造成'人才';的重任,可我定义的'人才';是不会像禽兽一样在大庭广众下交配的,更何况想要从另一只雄性手里抢走配偶,也得先打败了他不是么?男人的争端,就要用男人的方式解决。"
"哦?我难道现在没有打败他?"
巴里重新穿戴好,上前踩在德里奇脑袋上,狠狠蹂躏他。
"怎么,沐言老师觉得,我这样还不算打败他吗?"
沐言眯起眼睛,对这一幕无动于衷。
"当然算了。但是,欺负一个无法反抗的人对你来说是种荣耀吗?那张“群体石化术”卷轴也不过是你花00金币从凯恩之角买来的,这算借助外物吧?即使在珈蓝的法师角斗场里,这也属于违规操作。"
"那又怎么样?"巴里把脚从德里奇脑袋上拿开,看向沐言。
"这样吧,我来做这个见证人,你们俩公正地决斗,我保证不插手,怎么样?"
巴里愣了一瞬,接着嗤笑道:"怎么,沐言老师还要对德里奇同学进行特训,让他堂堂正正地打败我吗?"
"我一分钟几万金币上下,哪有那闲工夫。"沐言笑笑,"如果你同意的话,只用给我几分钟时间替他治疗好伤势,之后你们就可以开始决斗了。"
巴里疑惑地听完,突然不明白沐言想做什么了。
沐言又道:"要不再加点彩头?如果你赢了,我就对弥娅起誓,保证不再插手你的事,无论学校内还是学校外。如果德里奇同学赢了,你也要答应不再追着两人不放,怎么样?"
"您说过,在法师角斗场里不许使用卷轴,那么同样,魔法装备也是不允许的吧?"巴里反问。
沐言突然露出一瞬的迟疑。
巴里心中顿时恍然,果然是这种圈套么。
"法师的决斗只有灰袍与胡桃木双杖,沐言老师,在这个基础上,我答应这场赌约。"他爽快道:"我给你半天时间治好他,我们下午在角斗场见,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识沐言老师的手段了。"
不等沐言回答,他就举起右手。
"对弥娅起誓——"
沐言深深看了他一眼,也缓缓举起右手。
"对弥娅起誓——"
两人各自念完誓言,然后击掌。
在这之后,沐言解除了另外三人身上的法术。
刚一恢复自由,朱迪小姐就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这位来自费伍德乡下小贵族之家的姑娘宛如一头受惊的母山羊,低着头就朝巴里冲了过来,看着架势恨不得一头顶死对方。
巴里眉头微皱,刚准备躲开,却发现周围的元素像砖砌的城墙一样结实,他不能调动一丝一毫,投给魔网的请求也石沉大海,冷不丁被朱迪一巴掌抽在脸上,又在小腹狠狠踹了一脚。
要不是随后赶到的德里奇拽开朱迪,这姑娘怕是要在巴里身上生撕下一块肉来。
反而是德里奇的表现让沐言刮目相看,他看到一丝隐藏在极深处的仇恨,像无尽之海那么深。
德里奇似乎不再是以前那个憧憬着成为财务大臣的天真少年了,最起码他学会了隐忍。
巴里看向沐言,看到他脸上的坏笑,抽抽嘴角,也没说什么。
等我收拾了这小子,看你还嘴硬什么。
他就此转身离开。
巴里离去,朱迪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一头倒在满是伤痕的德里奇怀里,无声地哭泣着。
至于那位朱迪的同乡,茶茶小姐,她似乎受到了欺骗,而且也不像巴里形容的那样不堪。
沐言看得到这位少女眼眶迅速蓄满泪水,望着朱迪的背影,同样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那副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话的表情,让他想起自己。
很久以前,那个躺在病床上的自己。
那时他明白自己的病几乎毁了父母的后半生,连开口恳求他们原谅自己都做不到,只能在夜晚没人注意的时候默默流泪,然后在天亮前让眼泪干涸。
沐言叹了声,走过去,挑起她的下巴。
"看着我..."学者轻声道。
茶茶茫然地抬起头,透过婆娑的泪眼,直视面前这双眼睛。
这双眼睛是如此深邃、迷人,让人情不自禁陷进去,她的意识迅速被一团温暖包裹着,脑海中也一片空白。
大概三十秒后,沐言又叹了口气。
他已经了解了始末。
这种事该怎么解释呢?
茶茶小姐和巴里唯一的交际在于,少女原本不会在这个时节来法蓝城,是巴里顺着朱迪的身份查到费伍德后,知道有这么一位发小的存在,便伪造了朱迪的书信,以介绍她加入凯恩之角为名邀请她来法蓝城。
凯恩之角对远在费伍德的商人之女而言不亚于法师心目中的珈蓝学院,于是茶茶小姐就兴冲冲地来了,还带上了精心准备的礼物。
只是谁知道,会遭遇这种事情。
而此时此刻,让朱迪原谅她也显得太过残忍。
人不是机器,情绪不会做简单的加减法相互抵消,这是个复杂、深邃的过程。
这需要时间来冲淡、缓和。
"你累了,茶茶小姐,你需要休息。"
沐言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仿佛来自缥缈的千里外,茶茶也感觉到一股倦意来袭,身体微微摇晃几下,就一头栽倒在沐言怀里。
沐言收拾好她的行礼,抱着这位小姐,随手划开一道传送门。
临走前,他对两人说:"德里奇同学,关于角斗,你不必有什么压力,无论结果如何,恶人都会得到审判,这是我对你承诺。另外,朱迪小姐..."
他顿了顿,还是解释道:"巴里那番话都是假的,我会安顿好茶茶小姐,她对这一切并不知情。我也不奢求你在此刻原谅她...愿你能尽快走出来。"
...
...
沐言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将茶茶带回了公寓。
阿玛瑟看到后,用一种微妙的表情看着沐言。
"你看我做什么?"
沐言终于忍不住问。
"我不会告诉苏利亚的。"
"???你TM——"
"放心。"精灵拍拍他的肩膀,"我不会以精灵的恋爱观来要求你,相反,站在人类角度,我反而觉得你也太保守了一些。要知道,银月城存在一部分崇尚无禁忌恋爱的精灵,男女皆有,在知道你和苏利亚的关系前,我甚至一度以为你也深受这种文化影响..."
"我影响你个大头鬼啊!这TM是单女主的小说啊喂!"
第六十章 请君入瓮
在建校初期,因为旨在培养法师,因此珈蓝学院只分了魔法科与非魔法科两个科目,随着后来教学内容逐渐多元化发展以及人数的扩充,非魔法科逐渐成为学院的主体。
说是非魔法科,其实又可以叫做"非法师科",其中又细分为战斗科与普通科,前者包括剑士、斥候、魔药炼金、魔力应用学等等,后者又包括历史、商学、自然等等人文自然学科。
在这其中,战斗科因为人数不断增长慢慢成为了主体,逐渐占据了学院总人数的一半。
因此为战斗科众学员服务的的校场也就成了整个学院中仅次于威斯冬大礼堂的第二威严雄壮的建筑,这里面除了骑士的马术练习,还能模拟斥候的野外生存、剑士的团队作战等等,可谓是一座多功能校场。
与之相比,两边各自小一号,遥遥相对的两栋建筑就有些不够看了。
左手边是法师角斗场,建立于信仰历00年,原因竟是当时的校长要和某位老师solo,苦无没有供公众做裁判的场地,于是花费一年时间大兴土木修建了一个,可等场地建完后两人才发现这规格经不住他俩扔几个法术摧残。好在时间冲淡了仇恨,两人在修建场地过程中也逐渐了解了彼此,干脆就此握手言和,将角斗场提供给法师学员们私下解决矛盾。
而另一边,就是废弃的"蜂巢"了。
它从外面看起来与法师角斗场完全一致,这也从侧面反应了当时克拉克公爵的野心——他本来的目的就是建造一个释放暴力和天性的角斗场,而非什么让法师输出魔力的"蜂巢"。
黄昏时分,涉事双方来到校场门口。
沐言站在两拨人中间,确认无误后,带着他们走向角斗场方向。
"我用教师权限将这儿包了下来,所以今天没有人。"
巴里不禁转身看了眼对面。虽然平时很少来这地方,但直觉告诉他角斗场该往另一边走。
不过仔细看了眼两个建筑,的确存在一些差别,他确认是自己眼神恍惚了。
"呵,我怎么不知道助教还有这种权限?"他随口问道。
不为别的,就为杠一下。
"那得看是谁的助教了。"沐言笑笑,"反正他老人家一辈子都不会在意这种事。"
"哼。"
巴里哼了声,百无聊赖地看向德里奇。
后者治好了伤,目光沉静如水,空洞地瞪回来。
哼,废物,等会儿就让你知道我的厉害。巴里心道,却挪开了目光。
连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大概因为德里奇的目光让他心里发毛吧。
...
似乎的确如沐言所说,他包下了这儿,就连办手续都十分迅速。
几人鱼贯而入,踏入学院里唯一允许法师使用暴力的天堂。
透明的结界升起,无关人士被隔绝在外面。巴里和德里奇相隔二十米,站在角斗场中间。
巴里用余光瞥了眼缓缓升起、并在头顶汇合的透明结界,心里讥笑这是完全无用的,对付德里奇这样的普通人,他几乎不需要什么强大法术,因此也就不需要花这笔冤枉钱来升起结界,防止法术误伤观众。
更何况,今天又没多少观众。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德里奇突然发出一声怒吼,宛如野兽一般冲了过来。
巴里起初被吓了一跳,可随之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弥娅在上,我看到了什么?
这小子真的就像街头打架的混混一样,手里连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挥舞着拳头就冲了过来,那速度,即使是我奶奶都能丢出拐棍砸晕他。
巴里自然不会这么简单地结束战斗——按照规定,角斗会在一方失去意识后结束,但不能致死。所以他要在打晕对方前好好"招待"一番。
在德里奇距他还有十米时,巴里手中多了把二十五公分长的胡桃木魔杖,只是在他手里显得无比较小。
因为心态放松,巴里状态出奇的好,即使在全领域静默结界的干扰下,一个简单的“光缚术”也只不过花了他两秒钟而已。
随后,几道光绳从他身边的空中钻出,径直缠上德里奇的四肢和脖子,不仅阻滞了对方前进的步伐,还迅速收紧,勒得德里奇喘不过气来。
直到德里奇满脸憋得通红,眼珠子快要从眼眶突出来,巴里才施施然走过去,松开了他脖子上的光绳。
"你应该庆幸自己白天活了下来,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他低声道,改用手攥住德里奇的脖子。
后者死死瞪着他,紧咬牙关,愣是一言不发。
"我讨厌你这双眼睛,你们这些贱民,为什么总要逞英雄。"巴里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猛然一拳砸在德里奇脑袋上。
后者眼前一黑,脑子里传来阵阵蜂鸣声,压根听不清巴里在说什么。他感觉颈部被人松开,急忙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可紧接着又被勒紧,不由自主地发出"嗬嗬"声。
"垃圾,废物,真不知道你们活着的意义。"
"砰砰砰"
巴里索性解开所有光绳,一拳又一拳招呼在德里奇身上,后者已经睁不开眼睛,连意识都有些模糊,不得不蜷缩着身体,尽量保护柔软的腹部。
他始终记着沐言那句话,"恶人都会得到审判",并坚信着这一点。
结界外的朱迪紧紧抓着裙角,指关节已经泛白,要不是面前有结界挡着,这姑娘估计早就冲上去了。
沐言也有些纳闷,他本以为德里奇会被三两拳打晕,可这小子意志力太坚强,挨了这么一顿胖揍竟然还清醒地蜷缩着身体...
终于,闹剧在巴里的一记狠踢之后画上句号,德里奇被踢飞出去,脸上血污横流,脸颊早就肿得不成人形,这下脖子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朱迪再也忍不住,一头撞进了角斗场。
她压根没注意到,面前的结界对自己似乎毫无阻挡作用。
巴里向两人投去怜悯的目光,甩着手腕走下来。
"沐言老师。
"接下来你不能再干涉我的任何行动了吧?"他转身看了眼朱迪和德里奇,毫不掩饰贪婪的眼神。"又或者你可以让他们俩在学院呆一辈子。"
"没错,我不会限制你了。"
沐言叹了口气,突然惊讶道:"巴里同学,你看那块牌子。"
"什么?"
巴里望过去,发现结界消失后,场内的墙上隐约有一段文字。
"战士流尽血液迎来死亡,正如法师耗尽魔力归于元素。"
角斗场什么时候多了这句话?
而且...
巴里猛然觉得不太对,角斗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荒凉,空气中也弥漫着年久失修的腐朽气味...
"这...这是..."
"这是克拉克家族早年投资建造,让广大法师学员进行魔力传输的场地,你或许不知道,它叫'蜂巢';,已经荒废了一百来年。"沐言解释道,手中多了一块四道棱角的水晶。
这时从外面恰好走进来两个人,前面带路的是阿玛瑟,跟在他身后的是珈蓝学院风纪委员会的组长,泰勒·克拉克先生。
巧的是,这位泰勒·克拉克正是魔女艾玛的父亲,也就是当年从弗兰克·佩雷斯手里横刀夺爱的人。
巴里头一次感觉天快要塌下来了。
第六十一章 文明的无赖
泰勒·克拉克,入赘到克拉克家族旁支的男人,除了他女儿与路西安订婚以外,可以说几乎与本家没有任何关系。诸位甚至可以忽视这个人的姓氏,不用知晓他的来历,只用记得他的外号即可。
他被珈蓝的学子们称为"恐怖的泰勒"。
因为无论贵族还是骑士学员,一旦犯了事,落到他手里,从来都不会有好下场。
曾经有一个不信邪的伯爵之子,违背了"非魔兽研究院不得驯养魔兽"这条规定,偷偷养了条疾风犬做宠物。后来被恐怖的泰勒发现,不仅当场处决了那条狗,还炖成汤逼着他喝了下去...而这一切,还是惩罚前的开胃菜。
就连他的女儿,珈蓝有名的魔女艾玛在学院期间都不得不规规矩矩,从来不敢把自己的魔宠带出魔兽研究院,生怕下一秒它们就会变成食物进到自己肚子里去。
这位风纪委的组长仿佛自带“一切从严”的buff,会将任何简单问题从严处理。
所以,巴里现在脸色发白,身为也微微摇晃是完全有理由的...
"按照学院安全条例第四条第一二小节,在校场与法师角斗场以外任何场所与他人发生肢体接触,给予严厉处分。"
泰勒看了眼陷入昏迷的德里奇,又补充道:"对情节恶劣者,我有权力进一步追究你的责任。巴里·佩雷斯同学,我给你一分钟时间来思考,之后是认罪或狡辩,完全取决于你。"
巴里阴沉着脸,本来打算说些什么,但看到沐言扬了扬手里的影像水晶,只能把牙咬碎了往肚里咽。
"我没什么可说的,泰勒老师,我承认自己的过失,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他也清楚,这时候说什么私人恩怨,说什么眼睛瞎来错了地方,说什么有人设套让自己钻都是徒劳,且不说泰勒如何取证,光是他愿不愿意相信,愿不愿意取证都是个未知数。所以他干脆坦白,希望能有宽容的处理。
"很好。"
泰勒点点头,拿出一张羊皮卷,唰唰写下巴里的处分,递给他。
看到上面的"禁足处分四个月",巴里心里没来由升起一股火气,但还是深吸一口气压了下去。
算了,这时候发作,或许就要变八个月了。
巴里老实地签字,处分表一式两份,给了他一份,另一份留作备份。
"我已经通知了校医务室,距离这里最近的德温老师会在三分钟后赶来,她的水系法术足以治疗德里奇同学。"泰勒补充道,接着就要带巴里离开。
"请等一下。"沐言突然拦住。
"还有什么事?"
"德里奇现在还不能被治疗,除非阁下愿意担当公证人。"
"公证人?什么公证人?"泰勒皱眉。
"按照珈蓝帝国信仰历57年通过的法律,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死亡,贵族之间的私人决斗应避免产生级以上的肢体创伤,如果超过这一界限,要根据伤势赔偿伤患一定金钱,您不会不知道吧?"
"可那是对贵族——"
泰勒说到一半就自知失语,闭上了嘴。
沐言笑盈盈地望着他,似乎在问"什么时候骑士不被认可了"。
没错,德里奇只有买来的骑士身份,不被大众认可,又或是说几乎整个珈蓝都在潜意识里否认这群人的贵族身份。
但是,它毕竟得到了法理的承认。
只要是通过合法手段得到的骑士身份,就一定受珈蓝的贵族律法保护,这一点却是得到广大贵族拥护的。
毕竟紧挨着骑士的广大男爵们也担心,假如帝国法律将骑士排除在外,下一步是否就要边缘化处于贵族阶级底层的他们了?作为班级的倒数第二名,作为构成庞大帝国贵族圈的第二小单元(实际上是最小单元),他们不希望,也不允许这种事的发生。
所以骑士虽然被"约定俗成"地排斥,可一旦牵扯到这种原则性问题,就没有人会马虎。
不过...一名骑士向一名公爵,还是传承自六人议会的公爵家族伸手索要赔偿,这大概是珈蓝历史上头一遭了。
但这件事放在两个学生,还是珈蓝的学生身上就远不止这么简单了,至于具体如何...想到这儿泰勒也不禁觉得有趣。
他看了眼巴里,"喂,佩雷斯家的小鬼,你摊上大事情了。"
"不就是钱嘛,佩雷斯人从不会在金钱上输给任何人。"巴里不屑道。
听到他这样回答,沐言和泰勒同时笑了。
这就是不懂法律的坏处了。
巴里心里有些发毛,"你们笑什么?"
"巴里同学,我以风纪委组长,同时是珈蓝导师的身份提醒你,在平时请务必注意熟悉珈蓝的校规。"泰勒冷声道:"珈蓝的学生向来在各方面都是珈蓝年轻一代的楷模,因此校规中有明确要求,违反帝国法律的学生在返校后会受到追加惩罚,以儆效尤。到时候可就不是四个月的禁足这么简单了,你不会觉得我也是那种可以用金币摆平的人吧?"
巴里彻底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也不怪他不熟悉法律,而是从他出生到现在,没有一件案例如现在这样特殊。
这实在是太TM特殊了。
首先,涉事双方必须都得是贵族,而且其中一个还要无故殴打对方以至昏迷,此举还要被人录下来,把柄捏在手里。
类似的事情有吗?
有,不止有,而且层出不穷。
但是,那些大都不是学生的做为,而且那些犯事的贵族在仲裁机构可以用钱轻松摆平这件事。
即使好巧不巧犯事的恰好是学生,只要没被学校的负责人撞见也没什么大问题,之后只要处理妥当,也就没有人会吃力不讨好地翻旧账,更别提上下打点关系如吃饭喝水般常见的政治圈,很少有人能这么刨根问底,给自己树无谓之敌。学院风纪委这种危险的部门更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行事。
但是,今天这件事,恰好所有的要素、所有的巧合都齐活儿了。
巴里是学生,还是珈蓝的学生。
他犯了事,不仅违反了校规,还触犯了帝国法律。
见证这两者的恰好是一人,还是学校风纪委的组长。
抓着他把柄的人还是他的仇人...
就算给巴里如塞缪尔那样的脑子,他也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如何是好,更别说是他了。
这时沐言突然开口,"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
"但是什么?"巴里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下意识地问道。
泰勒叹了口气,他看得出巴里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任由面前这位年轻的老师摆布了。这位老贵族也知道,眼前这么巧的事多半是对方布下的局,否则他不会在几分钟前突然被这个俊美到不像男人的剑士带到这儿来,恰好看见这一幕。
眼下也到了捞好处的时间,他虽然为人严厉,但也知道分寸,索性扮演这个和事佬,不要让事态继续恶化的好。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巴里这种经常冲动行事的家伙。
"只要你和受害人和解,他不起诉,即使我是见证人也不能强拽着你们上法庭。所以等德温老师来了,治好了他,你们谈谈条件吧,希望这个时候佩雷斯人也可以不让别人失望。"
第六十三章 《比格纽斯》
月7日,学院。
今天是巴里被关禁闭的第七天。
说是关禁闭,实际上和"软禁"性质差不多。
毕竟作为佩雷斯家族的继承人,未来的佩雷斯公爵,谁也不敢把他塞进小黑屋里严苛对待什么的,即便恐怖的泰勒非常恐怖,光是议会家族与学院的这层关系,他就没法被苛待。
比如巴里现在呆着的这间屋子,在奢华程度上不比沐言的公寓差多少,还有一面阿托姆教室里一般大小的光屏来转播课堂内容。
即使关禁闭时他也是可以听课的,因此才能一口气关四五个月,否则这玩意儿就跟退学差不多了。
只是对巴里少爷而言,哪怕坐在课堂里他都不一定听得进去课程,在这儿就更别想了。
屋里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众翘课陪同的狗腿,除了捶肩捏腿端茶倒水之类的琐碎事情,他们还负责讲一些校里校外发生的有趣事情为主子解闷。
即便是这样无聊的日子,巴里也不会像自己老爹一样每日捧着《魔法日报》看。
那上面的东西在年轻人看来都是些迂腐、无聊、毫无营养的内容,比如某某公爵夫人花4000金币买的豹猫褪色了,实际上是只普通山猫,还划伤了她。又比如某某伯爵千金与某地的青年才俊结婚,婚后发现对方的身份是编的。再比如某某男爵声称自己在辩论中赢了一位银烛会的学者,事后众人才了解到那位学者是个哑巴等等...
他们对这些毫不感兴趣。
他们想看的是更新鲜、更刺激的东西,比如谁家贵妇人偷情,谁家的私生子暴露,哪两个蠢货因为女人私下决斗造成了死伤,为此两家的扈从大打出手血流成河等等这些并不被主流媒体——《魔法日报》认同,但在年轻人看来非常cool的事。
一想到这回事,巴里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沐言从自己手里拿走的废弃报社,再联想到这两天的事,心情顿时愉悦起来。
三天前的4号,狗腿子告诉他学院里多了一种报纸,叫《比格纽斯》,他用脚想都知道那是谁鼓捣出来的。
报纸上的内容也如他所料那般充斥着不切合实际的妄想...
对方竟然用了整整一个版面来记载那天听证会的始末,他还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当时自己惊慌失措的表情。会动的魔法照片**如生,就连他眼角肌肉微微颤抖的细节都没有放过。
按理说面对这种公开处刑巴里应该很愤怒才对,可当他得知这份报纸定价1金币,而且在全校贵族的抵制下只卖出去0份时他瞬间就笑喷了。
开什么玩笑?
《魔法日报》一份才50银币,包月仅仅10金币,包年还有更大的优惠,而且还有专门的报童免费送上门!而这种货色,什么《比格纽斯》,每三天一份,竟然还要1金币?
怎么不去抢?
更何况那群贱民几乎每分每秒都在为高额的学费发愁,哪儿来的功夫花1金币买一份看几眼就该扔掉的东西?
换做正常人都知道,这座学院里有余力买这些东西的人向来是贵族,想赚贵族的钱又不愿跪在地上巴结讨好,这种得罪人的内容会有人喜欢看?
能看到沐言吃瘪,巴里就像炎炎酷暑中喝下刚从地窖拿出来的红酒一样舒爽,也顾不上自己那副狼狈的样子被全校人得知了。
今天是第二份报纸出炉的日子,现在早晨的课还没结束,巴里在等销量汇报。
他已经派人去统计了,并且打算把得出的数据散播到全校,让那家伙好好出出丑!
不是喜欢出风头吗?我让你出个够!
然而他左等右等,没等到下人回来,却等来了一个他第二不想见的人!
塞缪尔。
...
塞缪尔攥着一卷东西进来,依旧是惯有的轻蔑神情,嘴角微扬,戏谑和嘲弄几乎溢于言表。
巴里恨不得打烂他那张好看的小白脸。
"哼,阁下怎么有空来这种地方?"
"当然是来探望探望我的好朋友巴里少爷了。"
塞缪尔坐下,笑盈盈道:"听说你好死不死撞在了'恐怖的泰勒';身上,距离'出狱';还有一百多天?这可真是太惨了..."
巴里脸上瞬间布满潮红,正欲发作,却瞥见了塞缪尔手里攥着的东西,突然冷静下来。
"你来这儿就是为了嘲笑我吗?呵...你竟然还买了那份愚蠢的报纸?"
塞缪尔哼了声,将报纸轻轻扔在桌上。
"还在等你的仆人么,我来告诉你吧,这份报纸今天卖出去1000份,我手里的正好是第1000份。"
"什么!?"
巴里腾的站起来,难以置信道:"可是第一天明明才——"
"才0份对嘛?"塞缪尔咧开嘴嘲笑道:"巴里呀巴里,动动你愚蠢如猪猡的脑子想想,只卖了0份的报纸是怎么传到你耳朵里的?你觉得自己那群没用的废物手下会有那个愿意花一枚金币去买它?还不是无意中听来的。珈蓝有数万名学生,0份报纸,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传到了你这个关禁闭的人耳朵里,你能想象三天前有多少人在念道着它的名字吗?
"你觉得它靠什么传播?靠空气吗?是呀,报纸自己长着嘴巴和翅膀,飞在空中大声喊着'快来看我快来看我,我这儿有巴里那张被吓蠢的脸!';哈...它靠的是讨论!广泛而全面的讨论!声势浩大的自我宣传!"
巴里微微动容,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了几下。
"可,可就算这样,内容呢?它的内容不值一提,那些贱民只是凑热闹罢了,冲着新鲜度买一两次就算了,真正的贵族不会——"
"哼,凑热闹?"塞缪尔不屑地打断他,"你能再单纯一些吗?要说得直白一些,当年图灵脱离晨星也是凑珈蓝的热闹?能蛊惑一个蠢货的人是骗子,蛊惑一座城的人那就是城主,而能蛊惑一个国家的人就已经不是寻常政治家了,你竟然连这份觉悟都没有?"
"至于内容..."塞缪尔轻笑一声,推了推报纸。
"你自己看吧。"
摊开。
上面是一首小诗
"
阿伦纳德的小草
在希尔德的风中摇晃
努林塔瑞的微光
涂抹在新娘的嘴唇上
她在风中高唱:
'双月的光似水般流淌';
'我与爱人在水中徜徉';
"
巴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这是什么东西?"
"信仰历447年,擅长抽象派绘画的蒙德里安伯爵留下的藏宝图信息。那是一位双腿残疾的伯爵,他将自己的财宝埋在地下,绘制了藏宝图。"
"这就是藏宝信息?"
"不,那家伙说这是他破译了藏宝图以后重写的线索,你知道我在说谁。"塞缪尔笑了声。"他说上一个谜题对珈蓝的学生而言太难了,所以他出了道简单的题。不过这就意味着宝藏已经被他拿到了,但破译了这个谜题的人照样能得到宝藏。"
闻言巴里不屑地笑道:"那群蠢材还真信了,一个几百年前的老贵族留下的财宝能是什么好东西,我连听都没听过,更别提这玩意儿还落到别人手里了,这个满肚子坏心眼的家伙能老老实实地吐出来才怪..."
"这你可就猜错了,破解谜题的人可以选择不要宝藏,而是折算为两万金币。"塞缪尔补充道:"只要手里有这份报纸,随时有效。"
这回巴里震惊了,他张大了嘴,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
"可,可今天为什么只卖了1000份?"
"因为今天只有1000份。"
第六十四章 调戏
《比格纽斯》报的报亭就建在从威斯冬大礼堂往魔枢区的岔路上,不算显眼,但也谈不上隐蔽,换做平时也没什么人在这儿停留。
但自从这份报纸的前两期在珈蓝拥有了不小的人气后,连同这条街都繁华了不少。
月的最后一天,一大早,这里就排起了长长的队。
他们这些都是来买报纸的。
到目前为止过去了三天,始终没有人能破解那个谜题——不过上一期报纸结尾说第三期会有额外提示,这些人大部分是冲着所谓的"提示"来的。
这年头还没有彩票这玩意儿,而能进入珈蓝的精英自然不会是从小就流窜在赌场的人,自然不会理解什么是"赌徒心里"...
——不过换种说法,哪个赌徒是真正不理解赌徒心理的呢?无外乎控制不了自己罢了。
叮~
一声轻响,报亭的小窗户打开,里面是一口会自己开合的箱子。只要从旁边的夹缝投进去一枚金币,箱子就会自己打开,吐出一份报纸。
有坏心眼的家伙试过塞进去石头、铜币等等,但无一例外都被吐了出来,而且射速极快,反而使得威力不小,好几个自作自受的都被打伤了。
箱子开合的效率很快,大概一个小时不到,在象征第一堂课的威斯冬大钟响彻整个学院以前,早间的500份报纸就已完全售尽。
等到了中午,报亭的小窗再度打开时,面前又排满了人。
下午依旧如此。
...
狗腿子拿着新买的报纸去找巴里时,被他狠狠踹了一脚。
"这么慢!"
"人,人太多了..."
人太多了...
听到这个消息,巴里又是一阵心烦。
"数清楚没?一共卖出去多少份?"
"000份。"下人捂着脸回道。
巴里皱眉,"你确认有这么多?"
"嗯...非常确认,我们一起盯着的还有好几个人,我甚至看到了《魔法日报》的南希·吉布斯,那家伙当年就是商学院的高材生,两年前毕业后进入《魔法日报》,我不会看错的。他说自己也数了000份。"
巴里这才不纠结于这个问题。
"《魔法日报》?哼,那群老家伙也动心了吧。"
他一边冷笑一边打开报纸。
这是第三期,内容又有所不同。
第一期除了一些报刊的介绍和发行时间之外通篇都是那场听证会的内容,内容充实,笔触澎湃有力,配上捕捉相当到位的几张魔法特写,让整份报纸看起来毫无尿点,异常舒爽。
当然,只是针对那些平民学员而言。巴里可是看得一点儿都不爽。
第二期则是校园里一些不为人知的琐碎新闻,比如从温莎女生公寓后第三条大街的水管道下去后可以找到一只失足坠落的花斑猫,小家伙是某个粗心的学生为了躲避'恐怖的泰勒';而丢进去的,最后忘了捡回来。又比如某处的植物看似是昂贵的新月花,实际上是普通茶花染了色,原因是已经离职的某位种植员弄丢了种子又不敢声张...
这些谣言在好事者的不懈努力下一个接一个变成了现实,学生们纷纷惊讶作者是怎么知道的。
对此沐言只能微微一笑,表示你们小瞧了玩家的八卦能力。他虽然没来过珈蓝学院,可在这座魔法帝国活跃的玩家几乎将学院翻了个底朝天,一些实力出众的刺客还展开了潜入学院竞速活动,要不是担心教坏学生,光类似"翻墙离校的二十种姿势技巧"的东西他就能写好几期。
到了第三期...
首先是第二期承诺的谜题补充。
补充的诗歌如下:
"
飞啊,飞啊,
阿伦纳德的小鸟
你是否被金色巨人折断了翅膀
被扒光了羽毛
"
这些文字拆开来巴里每个都认识,可连起来他就读不懂了,即使这是"解释"和"补充说明"。
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他索性放弃,翻了个面。
这一面整页都在深究两名贵族的爱恨纠葛,主人公竟然是他和塞缪尔...
哈?
什么东西??
巴里起初觉得愤怒,但忽然哑火,又觉得这很好笑。
再然后,他干脆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看了下去。
可这几眼看下来,越看越心惊。
炮制这篇文章的人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对他和塞缪尔过往的事情了解得清清楚楚,并由此推断两人的关系并不是表面上那么僵硬,实际上非常亲密...
怎么读起来这么奇怪?
两人明明势同水火,为什么一下子就惺惺相惜了?
然而这些文字就是将这种惺惺相惜的宿命关系描述得非常细致,甚至深深吸引了他...
"原来我和塞缪尔这些年来走得这么近?"
巴里不禁想道。
这时候塞缪尔来了。
塞缪尔罕见地铁青着脸,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巴里就质问道:
"这是不是你搞的鬼?"
塞缪尔皱眉。"你清醒一点,我不是来找你谈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的。"
巴里本欲住口,但一想到文章里那句"塞缪尔总能在争吵即将爆发时用冷静的口吻浇灭巴里的怒火..."他就突然浑身不是滋味,一股郁闷堆积在胸口。
他将矛头对准塞缪尔,气鼓鼓地望着他。
"你有病吗?"塞缪尔问。
"你才..."
——"巴里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对方处处挟制,两人时常看似用语言羞辱对方,实际上这却是种亲密的表现——他们在用独特的方式享受彼此的亲近。"
他突然气不打一处来,沉声道:"请你离开,塞缪尔同学。我暂时不想见到你。"
塞缪尔瞥了眼他手里攥着的报纸,冷笑道:"愚蠢...你该不会被那篇文章影响了吧?"
"我..."
——"塞缪尔总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巴里情绪失控的原因。并一针见血地指出。对此,巴里总是无法反驳。"
"滚啊!!"巴里怒道。
"莫名其妙。"
塞缪尔转身离开,但在门口又停住。
"关于报纸上那些内容,我找人问过了。丽娜小姐最近常常出没于那家伙的公寓,考虑到她和阴影脚步的关系,不难猜测是谁透露了我们的信息。我已经打点过了,不会有第二次。此外上面涉及的事情都没太过隐私,所以你大可放心。我来这就是想告诉你不要胡乱猜疑别人,有人试图离间我们,你应该能察觉吧?"
巴里连头都没抬,死死盯着手里的报纸。
塞缪尔又低骂了声愚蠢,转身离开。
——"塞缪尔习惯用那种近乎怜悯的口吻讲述自认为正确的东西(事实上他往往的确是对的),而巴里则带着抵触情绪,却又不得不屈辱、认同地全盘接受。这种认同是难以察觉的、润物无声的,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因为自己贫瘠的知识量和大脑,每次都慢对方半拍,并在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想不到的对方一定能考虑周全..."
"啊啊啊——"
巴里愤怒地撕碎了报纸。
第六十五章 隔阂与偏见
毫无疑问这篇文章出自沐言之手。
而那些琐碎的隐私来源...则只是情报头子瑞奇舅舅手中的一小部分干货而已。
沐言了解的东西,以及阴影脚步的情报库,二者结合起来,如同一张在法蓝城张开的巨大网络,上面的每个人都被看得清清楚楚。
当然,类似的手段用一次就够了。
一连两周,随着4月6日的第五期《比格纽斯》出炉,五期报纸共计卖出7000多份。
这其中第一期大暴死,仅卖出0份,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第、期则因为涉及藏宝信息而大卖特卖,加起来卖出4000份,剩下的三千多份分别均摊在4、5期上。
后两期因为中规中矩的内容以及新鲜感消退略有下降。
不过它的影响力是显而易见的,基本学院里每个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份神奇的报纸存在,甚至偶有缺钱的学生还会抱着撞大运的心态买一份,寄希望于自己能参透谜题,获得两万金币的大奖。
这种效果对沐言来说暂时足够了,毕竟比起前5期这些边角料内容,他手里还有一把王炸,无论哪样都能引领潮流那种,并不急于一时。
作为一个经历过文化娱乐事业高度繁荣的地球人,从商业角度考虑,他很清楚厉害的内容产出者是靠什么赚钱的。
卖内容、卖产品都是中下策,上策是消费习惯的养成。
当然,这句话不是否定内容和产品,而是侧重点不同。他来自一个营销的时代,自然明白养成习惯的重要性,这可以让好的内容被更多人知晓,也可以让中庸的内容获得翻倍的认可,至于精品内容,则会一飞冲天。
人的行为往往遵循惯性,会在无思考状态下凭感觉做出一些行为,比如上厕所时的阅读,过去是杂志,现在是手机。又比如无论是否购买,都会看看最新上架的商品里是否有自己感兴趣的等等,这都是后天培养出来的。
当年《黄昏纪元》开服后不久,游戏媒体和各种自媒体相继涌入,然而这些人都败给了一个叫城惠的玩家。
此玩家疑似维尔福内部人员,被群众称为"第一官托"。起初城惠只是在帖子里频繁预言游戏动向,直到后来他创办了一份周刊,叫《游荡者的一周茶话》,单纯记载一些游戏内见闻和趣事。凭借往日积累下的人气,他的订阅者一跃突破七位数,堪比一些小国的总人口,光是每个月的订阅费就足以月入百万。
回过头来想一想,这些东西不能自己找吗?当然可以,信息时代没什么是找不到的。
有其他人总结吗?当然也有,而且还免费。
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追着城惠不放呢?
人总是会产生依赖心理,不是每个人都有尝试新事物的热情,尝试新事物是要冒风险的,即"以身试毒"的风险。
大部分人往往不愿意让自己的良好情绪受挫,所以喜欢在一棵树上舒舒服服吊着,不会去旁边的多试几次。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这份报纸迅速被人熟悉,哪怕不买,也要每隔三天打听打听报纸上有什么有趣的内容,生怕自己落伍。
当这个平台搭建好,当这种行为习惯被养成,当每个人都能听到他的声音时,就是计划开始的时候。
...
4月7日这天,道恩教授的小屋里。
沐言正在帮老教授整理文稿,他可没忘记自己的助教身份。
老爷子闭目养神,让沐言帮他读一遍准备好的讲义,确认下发到学生手里时没有纰漏。
在学术上,道恩教授至今都秉承着这种严谨细致的作风。
"'...完全不懂东克拉贡语的乔邦拉四世上台后,靠大臣们与王后的翻译统治了金玉兰王朝长达二十年,在此期间他都没能学会这门语言,于是五十岁那年,他开始在全国推行西克拉贡语。而这,就是我们从下堂课开始要讲的内容。';以上就是全部了,没有问题。"
沐言放下资料。
"嗯...不错。"
道恩简单评价后依旧没有睁眼,反而微微摇晃着躺椅。
"最近找我讨论诗歌的学生突然多了起来,《五十城邦风俗赏析》的学生也多了一倍,还都是那种在课上认真听讲的..."
沐言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还有银烛会那几个小子,似乎也迷上了蒙德里安伯爵的宝藏,专门去档案馆找了当年的日志来看...嗯,那首诗我也看了,意思就是星耀图书馆里某个座位对吧?"
沐言心中苦笑,老爷子猜得完全没错,他也知道这种简单的谜题瞒不过对方,不过既然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人拿着谜底来领钱,想必是他老人家帮忙隐瞒了这些。
"您猜得没错..."
"哼。"
道恩略微不满地哼了声,轻声道:"我说你什么来着,在出风头上这件事上我给你当助教都差了一截..."
"您说笑了..."沐言讪笑道:"以您的阅历,看透年轻人的心思再简单不过了,只是时间宝贵,没这样做的意义罢了..."
"那你呢?"道恩瞥了他一眼,"时间对我们来说都一样,在我看来,你应该把心思和能力放在其他地方上,而不是这些哗众取宠,过分媚俗的事上。"
老人的语气比以往严格许多,大概是因为第4、5期报纸上依旧刊登着最受年轻人喜欢的花边新闻——沐言甚至献祭了阿玛瑟,为"阿银先生"安排了几次巧妙的邂逅。
贵族中不光有巴里、塞缪尔这样的男人,还有魔女艾玛那样的女性。不同于后者的野蛮任性,部分贵族少女的私生活奢靡而放荡,她们对阿玛瑟的兴趣不比男人低多少(我是说男人对女人的兴趣)。
"哗众取宠当然不好..."沐言附和着,话锋一转,"但只要吸引了眼球,就意味着认同不是么?鲁安长耳牛不同于奥维斯角羊,它们在横跨卡德拉高原时几乎每一头都能独立完成迁徙。这种动物在悠久岁月中积淀了非凡的智慧,兽人甚至用它们的牛角来代表年迈者的智慧,还将角上的螺纹拓印在图腾柱上,挂饰上...但是,奥维斯角羊会认同一头睿智的鲁安长耳牛牛来做它们的头羊吗?
"在我看来,成见就是最深的隔阂,不亚于物种间的隔断。而我要做的,就是消除这种隔阂,拉近距离。
"引导的前提是具备吸引力,这也是道恩老师不具备,或说您老人家不愿具备的能力,毕竟那是件浮夸、庸俗、投机取巧的事,可这些事由我来做就再合适不过了...我虽然同样是学者,可我代表的是年轻人。"
道恩听得有些出神。
他仿佛从面前这张脸上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充满朝气和干劲...
但又不同于那时的自己,这张脸更加狡黠。
他就像一个沉迷于恶作剧的小家伙,这种恶作剧无伤大雅,所以在调皮中又透露着阳光的一面...
道恩不得不承认,沐言说得没错。
心灵的隔阂胜过一切鸿沟。
交流的前提是敞开心扉,但隔阂就如一堵墙,两侧的人都在卖力宣泄自己,寄希望于对方理解自己,而非自己聆听对方。他虽然偶尔思考年轻人在想什么,但他不会去主动迎合他们。扮演导师的同时他还是一位学者,他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工作。
"那...之后的内容呢?"他问,"年轻人的耐性是极其有限的,之后你用什么留住他们?"
沐言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
"我不需要知道他们现在具体喜欢什么,只要知道大概方向,就能创造出他们喜欢的东西,又或是干脆让他们喜欢上我创造的事物。请您拭目以待吧,后天的报纸我也会送过来一份的。"
"哦?我现在有些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