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九十四、后位之争
马车回到嘉王府后门时,已经申时末刻,天边晚霞绚烂,已近黄昏。林妈妈出面交了派差腰牌,马车这才驶进王府。
到了内宅议事房外,清瑜这才跟红药悄悄下车,绕回颐珑轩去了。林妈妈见差事办妥了,这才叫来婆子捧着绸缎和观音去木樨面前交差。
清瑜带着红药匆匆回到自家院中。正准备进屋换下仆服,却见院中气氛有些怪异。平素里赶着巴结清瑜的几个婆子丫鬟都有些紧张,只垂首站在一旁不敢搭腔。
红药一边扶着清瑜往房里走,一边呵斥那些人道:“都直愣愣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来伺候着?”
那些人互相看了一眼,也不敢答话。这时候房门忽然从里头推开,一只明黄袖子自内伸出半截,倒吓了红药一跳。
清瑜只一见那只手便猜到是谁来了,忙松开红药的手,示意她不要跟进去,自个扶门进了屋子,又将门关上。
陈洪恺板着脸,看着一身婢女打扮的清瑜,皱眉道:“你这孩子,有什么事让下人出去办了就是。这还没出孝,什么急事非得你自个跑出去?还学人乔装打扮,看看像个什么样子?”
清瑜不知父王今天这么大火气从何而来,早上的时候明明还和颜悦色的。她讨好道:“父王怎么突然跑到我院子里来了?是谁让父王受了气?”
陈洪恺哼了一声,坐下生闷气,半晌才道:“姓周的那小子,竟然派人知会了朝廷,明儿就要拔营启程回梁国了。你说说,我这帖子都还没下,都就要走!”
清瑜才知道父亲是为了这事生气,忙笑道:“连新帝登基大典这样的盛事他都不能参加,可见必定是国内出了要紧的事儿。听说东齐太子搬了金国救兵,反攻故土。梁国吃了败仗,襄王又怎能滞留不归?再说父王你帖子都还没送出去,人家也不知情,怎能怪他?”
陈洪恺眉毛一挑,看着清瑜道:“你倒知道得清楚。莫怪人家说女生外向,八字还没一撇儿,就帮着人家说话了。”
清瑜忙撒娇道:“父王!哪有您这样打趣自个女儿的?我说的是实情。”
陈洪恺这才打量了女儿一眼,道:“你说的金兵攻梁的事儿,我都不清楚,你从哪里知晓的?我刚才问你为什么乔装出门,你避而不谈,莫非是你去见那小子了?”
清瑜一愣,顾左右而言他,道:“女儿只是去名下的铺子转转,碰巧听到了消息而已……”
陈洪恺观察清瑜,见她脸染红霞,心慌意乱,早就猜到了九成。一想到自己最倚重的好女儿,已经心向了别的男子,陈洪恺是又担忧又生气,作色道:“还不说实话?”
清瑜被父亲罕有的怒气吓着了,只得小声道:“真的是碰巧在铺子里遇见,便说了会话,并无什么越矩之处。”
陈洪恺一听,女儿果然去私会了襄王,心中酸意翻涌。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任何一个父亲对待将来得到自己女儿的那个男子,多多少少有些不放心。陈洪恺怒道:“你好大胆。如今正值国孝,上上下下有多少眼睛在盯着咱们王府。你竟敢就这样乔装出去密会陌生男子,要是让人拿住了把柄,攻讦我事小,毁了你名声事大。你怎么这般糊涂?”
清瑜实在没想到父亲对这件事反应这么激烈,忙跪下认错道:“父王息怒。女儿行事谨慎,确定没有人发觉。若此事败露,女儿愿意一力承担,绝不影响到父亲。”
陈洪恺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是那种为了自己不顾女儿的人吗?我是怪你行事鲁莽!这非常时期,岂可由得你胡来?你要是想见那人,只管跟我说来。我派人去传个话,他要是真想做我的女婿,还敢不来?他来了我们府里,你俩要说什么话不行?外人又怎么说得出半个不是?偏偏要自作主张,惹事上身!”
清瑜低着头,不好意思道:“父王恕罪。只怪女儿面嫩,不好意思在父王面前说这个。一冲动,便走了着险棋。以后再也不敢了。请父王消消气。”
陈洪恺扭过头去,恨声道:“都不拿我当回事。你的婚事,我和你母亲当日答应了慧有大师,由得你自己选,可也不能像今天这样随心所欲,不顾礼法行事!如今泽礼的婚事,竟然也绕过我这个亲生父亲去,半个字不提,突然在登基大典上加上这么一出,你说我知道了,能不生气吗?”
清瑜一愣,方知父亲这么大火气从何而来,忙追问道:“太后给泽礼定了亲?父王是怎么知道的?”
陈洪恺冷笑道:“我在宫里也是有眼线的。她想先斩后奏,逼得我们就范,可没那么容易!”
清瑜微微摇头,泽礼选后,无论是太后还是父王似乎纯粹是看作一场政治角力,而完全没有理会过泽礼的想法。泽礼年纪还小,如今要登基为帝,不得不提前定下皇后。可是这个小皇后毕竟是要陪伴泽礼一辈子的人,性情、品德、气度、容貌无一不是需要仔细斟酌的。清瑜如今最关心的是人选。
清瑜便问道:“父王可知道是哪家的千金?”
陈洪恺冷笑道:“还不是太后娘家平阳伯府的?我找人打听过了,那女娃虽是个嫡出,父亲却是早逝了的,一直跟着寡母过活,年纪比泽礼大了几岁。横看竖看,哪里有母仪天下的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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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瑜知道太后这是急切要用这桩婚姻稳固她与泽礼的关系,否则也不会病急乱投医,找这么一个丧父的侄女出来。让嘉王这边指责。只是如今大局初定,双方都尽量克制,清瑜也不敢煽风点火,便规劝父亲道:“父王,按道理说,为了朝廷势力平衡,不可能让一个府里出两朝皇后。太后这是着急过头了些。但您也说了,这女娃父亲早逝,只有一个寡母。除了平阳伯府,是没什么外援的。若是她贤德不足,难成大器,将来罢弃也不难。何苦这时候跟太后对着干?”
陈洪恺拍案道:“就是不行。太后为了约束我的权利,扩大自己的影响。之前已经耍了手段,逼得我这个摄政王丢开国事,亲自去延州送殡。我知道她怕泽礼登基的时候,我在场让她这个名不副实的太后难堪。虽然我很想亲眼看见泽礼冠袍加身,登极九鼎。但为了朝廷安定,我强自忍了。可是这并不代表我是软柿子,任由她得寸进尺。泽礼不是她揽政的工具,她那个克父的侄女绝不能做陈国的皇后!这事没得商量!”
清瑜见父亲态度坚决,也不敢再劝,想了想便道:“我和父王对泽礼都是真心爱护,见不得他受委屈。那父王心中可有人选?”
陈洪恺道:“我自然最属意你表妹,就是司徒府你舅母生的那对龙凤胎中的妹妹。虽然目前她年纪还小,但已经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况且你外祖父家的家教你也是知道的,这孩子将来长大了,必定不亚于你母亲。”
清瑜微微一愣,自己那对龙凤胎表弟妹才不过四五岁而已,论年岁自然与泽礼相配,可是加封为后,也未免太幼小了些。况且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父亲在巩固自己的势力,试想,太后又怎么会答应呢?
清瑜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得劝说道:“我相信表妹长大了必定能继承司徒府优良家教,可是目前来说,她还是太过幼小了些。父王能不能选几个勋贵人家出身,年龄品貌相当,家中势力又较为温和中立的贵女?这样的人选,才好让双方妥协,否则的话,互不相让,只会让夹在中间的泽礼为难。”
陈洪恺皱眉,也知道清瑜说得有理。若是自己坚持非要选司徒家的小姐,那么太后那边的态度必定也跟现在的自己一样,是绝不能答应的。他低头想了想,才道:“朗国公府上听说有一位长孙女,自小有贤名,深得宗室中女眷们喜欢。还有昭烈将军府这一代的三小姐,听说长得极为秀美温柔,见了的人无不交口称赞。再有,就是前任宰相顾天霖的小孙女,听说也是个下笔成章的女神童。她姐姐闺名叫做静言的,昔日还跟你有过来往。”
清瑜认真记下父亲说得这些女孩子,点头道:“父王此时不宜出面,不如由我这个晚辈去做个中人,入宫去跟太后商量商量。毕竟泽礼出自我们嘉王府,为泽礼选后,既关系他的终身幸福,也关系到陈国未来,不能马虎。再者,我还有心问问泽礼自己的意思。他虽然年幼,却行事稳重,哪怕不懂男女间事,多少有个心中喜恶。若是逼得他娶一个讨厌的女子为后,只怕他将来也不会善待人家。您看?”
陈洪恺听清瑜说得有理,想了想便答应道:“你走一趟也好。不过你却不必说是我的意思。就说你这个做姐姐的担心泽礼,想出这些人选。一旦事情谈不拢,我们也有回旋余地。”
三百九十五、淑女之思
清瑜知道父亲如今正与太后角力,讲究的虚虚实实。忙点头应下。
陈洪恺看了看天色,沉吟道:“这时候不早了。你不方便进宫。还是明儿一早再去。”
清瑜自然全听父亲的。又陪着父亲说了一会话,直到陈洪恺气也消了,这才送了父亲出去,又召了红药进来帮她换衣服。
红药将清瑜的孝服取出,给清瑜重新穿上,低声道:“刚才我听说,表少爷下午来过,想见小姐来着。可是小姐不在,被慕容姨娘用借口推了。后来表少爷去见了王爷,走的时候有些失魂落魄,在二门外头还跌了一跤。”
清瑜扣扣子的手微微凝滞了一下,这才叹息了声,道:“有些事他迟早会知道的。早点收了心,来年也不会耽误科举。以后若是表哥再来找我,你机灵些帮我挡了驾吧。”
红药见清瑜说得郑重,也不敢劝,只得应了。
嘉王府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晚饭。因今日折腾了一下午,加上心事重重,清瑜便先告退了。
回到自己院中,清瑜散了发髻,舒舒服服的躺在榻上,捧了本书来看。可是白日里种种情形在脑中盘旋不去,清瑜根本静不下心来。想到明日周景渊就要踏上归程,从此山长水远两地分,纵怀刻骨柔情,终有三年离分。虽然自己说的好听,什么“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可是此时夜深人静,清瑜心中也郁结满腹愁肠。
谁知红药推门进来,禀说有客到。清瑜自然十分惊讶,都这个时辰了,谁会登门拜访呢?
红药道:“是保靖侯府的大小姐,说是一直想来见见小姐,却因为接二连三的国丧耽搁了。如今是孝期,怕白日里不方便,特地选了个晚上过来。”
清瑜听说是吴欣元,忙高兴的起身。早年间在成都时,清瑜便与这位姐姐交好。她们两家是世家,吴欣元脾性又好,清瑜对这个异姓姐妹是十分记挂的。
待木樨引了吴欣元进来,清瑜不由得眼睛一亮。吴欣元继承了父母的优点,身形纤长,皮肤白皙,未语先笑,极具亲和力。而吴欣元也在仔细打量清瑜,七八年不见,清瑜早已去了幼时娇憨,比往日更显气度。
清瑜忙上前拉住吴欣元的手道:“姐姐快坐。一晃眼这么些年不见,姐姐越发容光泛发。多得你惦记,吴大哥到延州时,你还给我带了东西。”
吴欣元抚着清瑜的手,微笑道:“一点心意而已。你去了延州那么久,也没什么消息传回来。我知道你身不由己,就怕你在寺里清冷,就送了些惯用的日常物事。”
清瑜叹息道:“姐姐送的东西都是极好的,可惜,感应寺被蒙古人劫掠烧毁,我仅以身免。那些东西都被付之一炬了。”
吴欣元安慰的拍拍清瑜的手背道:“东西是死的,人最重要。想想我都后怕,也就是你,那种情况下都能逃出生天。若是换做我,只怕早就遭了毒手了。”
清瑜不愿回忆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转过话头问道:“保靖侯夫人还好吧?”
吴欣元点头道:“还好,只是这些年父亲一直在边关,他们夫妻分离,母亲又要管着整个家,极为操劳。身体也多了些毛病。”
清瑜叹息道:“有你在你母亲身边照顾,些许小毛病养养便好了。哪里似我娘,生下弟弟不过半年多便撒手走了,我这个做女儿的还一直蒙在鼓里,直到回到京城为太子送葬,才有机会在母亲坟头上一炷香。”
吴欣元晓得清瑜心里苦,劝慰道:“王妃过世得突然,也没有受什么苦。这些都是命。你莫太自责了。”
清瑜强打起精神,抹了泪,道:“是了,难得我们姐妹重逢,不说这些伤心的事了。”
吴欣元也笑道:“我最佩服你这份坚强了。对了,知道今天我要来,母亲特意让我带了些首饰送你。”说着从一旁取了一个妆匣来递给清瑜。
清瑜连忙推辞道:“这怎么使得?这些年我这个做晚辈的也没去过保靖侯夫人面前尽过心,这才回来了两个月,都没上门去拜访一次。说起来已经是汗颜,焉敢接受厚赐?”
吴欣元不顾清瑜推拒,使劲将那妆匣塞在清瑜怀里,道:“你听我说。你的身世经历我母亲最清楚了,如今王妃不在了,没人帮你准备。你又一直待在寺里,身边哪里有什么适合你身份的首饰?我母亲说了,就算一次补齐这些年来缺的生日礼,你若推辞,就是不给她这个长辈面子了。”
清瑜听了心中感动。嘉王府里如今的主母侧妃尹兰烟自然不会为清瑜操心这个,父亲又是个男人。木樨虽然关心清瑜,到底没有这方面的财权,所以清瑜身边还的确没什么像样的东西。回京城后一直在戴孝倒也罢了,用不着那些头面上的首饰。可是过阵子泽礼登基,清瑜还真的得去现准备。只是东西还是要细细搜罗的好,并不是有银子就能买来好东西的。
吴欣元轻轻打开那妆匣,顿时珠翠金玉,亮得晃眼。吴欣元笑道:“都是我帮着母亲参谋的,你看看可合你意?都是些时新的样式,做工也是出自有名的师傅。”
清瑜这会倒是真的推辞不是,接受也不是,有些难做。
吴欣元道:“好了,往日那么爽利的性子,怎么在自家姐妹面前这么扭扭捏捏的?我父亲在边关,全赖王爷支持。你再推辞,就见外了。”
清瑜见吴欣元再三强调,只好接受了。想着回头再回送过去,也不失礼。
吴欣元见清瑜收了,这才笑道:“这才是。况且,我们两家早有前约。我大哥和你……你倒瞒得我好苦。”
清瑜一愣,这才明白吴欣元是指的当年保靖侯夫人与母亲给自己与吴迢远定的那娃娃亲,看样子保靖侯府还惦记着呢。一时间清瑜觉得怀中的妆匣有些变味,并不仅仅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还有未来婆婆对媳妇的照顾。
清瑜忙站起身道:“姐姐切莫乱说。你说的那件事我知道,不过是权宜之计。只为你们府上避开太子妃的纠缠而编的借口。我和吴大哥只有兄妹之情。”
吴欣元一愣,没想到清瑜反应这么大。她这次来,固然是跟清瑜叙叙旧情,也多少是带着母亲的嘱托,替哥哥说说项。他们兄妹之间自幼感情好,这些年来吴欣元屡次听哥哥提起清瑜,每次都能从哥哥眼中看到些不同的光彩。她是女孩子,心思自然细密些,早就明白了哥哥的秘密。
吴欣元转念一想,清瑜怕是有些害羞,便笑道:“你别着急,怪我口无遮拦。只是这么多年姐妹,你无需在我面前遮掩。若是将来有缘成为一家人,那可是大好事啊。”
清瑜觉得有必要跟保靖侯府说清楚这件事,如今能透过吴欣元的嘴,将话带给保靖侯夫人和吴迢远,也免去了自己的尴尬。清瑜便正色道:“吴姐姐,我不是说笑的,我对吴大哥真的只有兄妹之情。吴大哥文韬武略,器宇轩昂,是陈国年轻一辈中首屈一指的俊彦。想必京城许多名门淑女都想要与他结亲。烦请吴姐姐帮我带一句话,就说清瑜不敢耽误吴大哥,还请保靖侯夫人早为吴大哥打算。”
吴欣元这才发现事情完全不是她想的那样。这让她既尴尬又失望。低头想了想,吴欣元还是不死心的问道:“到底我哥哥有什么不好?可是因为他小时候的病?妹妹放心,哥哥他如今上得战场,身体早就没事了。”
清瑜苦笑摇头道:“我岂是那样的人?我刚才说了,吴大哥很好,可惜与我无缘。”
清瑜越是这样不清不楚的回避,吴欣元越是不解。吴欣元又试探问道:“可是因为朝政的缘故?嘉王殿下如今贵为摄政王,我父亲又统兵在外,莫非朝中有人作梗,见不得我们两家联姻?”
清瑜见事情越说越复杂,只得艰难的道:“姐姐面前我可以说实话,不过还请姐姐替我保密。我之所以不能接受吴大哥,实是因为,我已经心有所属。”
吴欣元闻言一愣,仿佛有些不可思议,这话是从一位大家闺秀嘴里说出来的。
想到与清瑜有瓜葛的少年男子,一个清雅的少年浮现在了吴欣元的脑海。一时间吴欣元的心有些乱了。她沉默片刻,有些颓然低声问道:“莫非是司徒府的玄应公子?”
清瑜微微一笑摇头道:“不是,姐姐并不认识。对了,姐姐你呢,可有意中人了?”
吴欣元冷不防被清瑜偷袭,忙红着脸否认道:“没有没有。婚姻大事当然是父母做主,我们女孩子家怎么能议论这事?”
清瑜见吴欣元神色异常,有些狐疑。追问道:“我看不像哦。姐姐分明是心中有鬼的样子。”
吴欣元心头一紧,生怕清瑜看出自己心中波澜。既然清瑜属意的不是司徒公子,吴欣元多少也放下心来。她忙撇过头去,佯怒道:“哪里有妹妹这般做主人的,竟这般让客人下不来台!”
三百九十六、太后手段
吴欣元这么说,清瑜倒不好追问下去,只得陪好话道:“姐姐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难得你特意跑来看我,我岂能慢待了姐姐?”
吴欣元倒也不好继续装冷脸,好在这一会儿她已经回过神,将小心思压下。转过头拿了木樨命人送上的点心,微笑道:“多少年没有到你们府上吃这些好点心了。后头你们府里在南大街开了点心铺子,我还让丫鬟去帮我买过几回。不过终究不是你们府里的这个味儿。”
清瑜笑道:“是这样的吗?那我改天得问问了,那点心铺子的掌柜娘子是我当年的近身丫鬟,如今正伺候在我身边。”
吴欣元摆摆手道:“我不是挑刺。终究还是当年同吃同乐的人不同,这一样的点心到了嘴里也变了味道。自你离开京城后,我应邀也去了应陵、涪陵二位郡主府上参加过她们办的诗会,与其中几位诸如马怜儿姐姐等,也结成了好姐妹。只可惜,不久之后,各有际遇。宝陵郡主仙游,怜儿姐姐家道中落,顾姐姐随长辈返乡,涪陵郡主也远嫁异邦。这个圈子便散了……”
清瑜想起这些贵女的命运,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当日在我们府上举行诗会时,当真是霓裳羽衣,众芳竞妍。谁能想到倏忽七八年过去,人世际遇竟然这般离奇?算下来,眼下只有姐姐你,是最享尽清福的。”
吴欣元苦笑了笑,低头道:“这些年来,因父亲一直镇守边关,威名赫赫。京城中达官显贵想要向我提亲的,数不胜数。我母亲虽然郑重,一直没有开口轻许。只是我的年纪一天天也大了,我真怕有一天……说起来,还是妹妹你坦荡,喜欢谁,嘴上也敢说出来。”
清瑜见吴欣元果然心中有事,忙鼓励道:“姐姐也一样。若是心有所属却不闻不问,将来只会后悔一辈子!我知道,我的说法做法显得不庄重,但是与女人一辈子的幸福比起来,这只是小节。孰轻孰重,姐姐还得好好掂量掂量。”
吴欣元有些迷茫的抬起头,心中的硬壳似乎也开了一条小缝。虽然她还是没有勇气像清瑜一样去直言自己的感情爱恋,但至少让她在清瑜这里看到了一点希望。
清瑜这一次更加真切的感受到了吴欣元的心事。只是她也知道这个姐姐,举止端庄得体,绝不会像自己这般直爽。也没有逼吴欣元吐露的心思。
吴欣元心里有些乱,见时候不早,便要辞去。
清瑜忙将那妆匣递还,嘴上道:“承蒙保靖侯夫人错爱,清瑜是无福消受了。还请姐姐帮我还给夫人,改日我再登门谢罪。”
吴欣元推回妆匣,笑道:“你这什么话。昔日王妃临终时,殷切拜托了母亲帮着照顾你。只可惜你在感应寺,我们能力未及,母亲常常抱憾。纵然母亲与我没有跟你做婆媳姑嫂的缘分,这点礼物还能收回不成?长辈赐,不敢辞。要退,你自己当面去退。我可不管。”
清瑜听了心中也深觉温暖,不好再说,只得收了。吴欣元想到哥哥得知此事,不知会如何失望,心中暗叹一声,无奈起身告辞了。
望着吴欣元远去的身影,清瑜也长出了一口气。说实话,她也不敢对上吴迢远期待的目光,如今能借第三者之口将这事说穿了,也去了清瑜一桩心事。
一夜无话。次日清瑜起来,便先让陆管家去宫门进事处递了请安折子。自己仍旧素服打扮,在府中安心等着太后召见。
太后正在慈宁宫看奏折,她如今刚刚占据权利中心,纵然极为聪明,到底未曾经历过朝政,一日里倒有七八个时辰在边学边做。听说清瑜递折子求见,太后这才搁下毛笔,略略思忖了片刻。
如今宫中权势最大,最得太后宠幸的一位是方公公,一位是马公公。这两位虽然年纪都不大,却都是深藏不漏的人。方公公还好说,毕竟是东宫旧人,一直跟随太子夫妻,忠心耿耿。而马公公是陈帝晚年最信任的内监,如今立了新主,他依然能占据高位,倒让许多不明真相的人佩服。
这会儿伺候在太后身边的正是马公公,他见太后沉吟不语,小心的道:“太后可是为了嘉王长女烦忧?”
太后将那请见折子扔在桌上,起身道:“说烦恼也不是,毕竟这丫头挺会做人的。她已经将佛宝交出,感应寺的僧人也持了佛宝觐见,我不必担心她以此为凭做出什么事来。可是若说完全不提防吧,我也不放心。这孩子极为聪明,在巴州城里凭借一人之力,将巴王府叛乱扼杀在摇篮里,救了所有的宗室家眷。若她想做什么事情来,我还真得多留个心眼。”
马公公不料一个小女子让太后这般重视。他想了想便进言道:“看这些天来,这位嘉王府小姐的做派,是极为低调隐忍的。除了必要的国丧祭奠礼仪,以及随众请安之外,从不抛头露面。眼下忽然进了这么一折,必定是有事。您看会不会跟皇后的事情有关?”
太后略笑了笑,道:“八九不离十了。我倒要看看,她怎么来帮她父亲说项。你去传旨,午后召她觐见。”
马公公忙拱手应命,出了大殿,指使小黄门出宫传旨去了。
清瑜接到懿旨,忙跟着传旨的小公公入宫。这些天她除了进宫参加陈帝的国丧之外,尽量不出现。一方面是为了恪守低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那夜乾清宫中发生的事情实在有些后怕。清瑜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如今为了泽礼选后,为了在太后与父王之间转圜,清瑜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进宫来。
等到了慈宁宫,清瑜忙低着头,毕恭毕敬的跪下向太后请了安。
太后慈爱的道:“瑜儿起来吧。这么久也不来看看哀家,躲在府里享安乐吗?”
清瑜不会被太后这种态度迷惑,忙郑重道:“请太后恕罪。只因最近臣女身体不适,又知道太后忙于朝政,故而不敢打扰。”
太后合上手中的奏折,走下书案,拉住清瑜的手,亲热的道:“今儿这宫里没什么太后臣女,只有婶婶侄女,咱们亲亲热热说会话。”
清瑜立即受宠若惊的道:“太后抬爱,臣女岂敢不从?”说完便扶着太后,随着太后往外头走。
二人走到御花园中,太后指着一处凉亭道:“刚开春,花还开得不艳,咱们去亭中坐坐,那里视野颇好。”
清瑜自然唯命是从,亲自从太监手中接过坐垫靠枕,扶着太子妃在亭中坐下。待太子妃坐好,清瑜又从宫女手中拎了食盒,倒了茶,拣选了三样点心,伺候太子妃食用。
太子妃见那几样都是自己平素最喜欢的,含笑点头道:“你倒是心细。比起那些奴才来,到底是自家人精心。”
清瑜微笑道:“多谢太后夸赞,本是侄女应该做的。”
太后指着自己旁边的位置,对清瑜道:“坐下说话,不用这么规规矩矩的,我成天看那些奏章眼睛都花了,难得出来透透风,你就别杵在一边了。”
清瑜见太后辞色甚好,便大着胆子应下,半个屁股落座,神态极为恭敬。
太后将那些太监宫女打发走远,这才对清瑜道:“说说,今儿忽然进宫,不是只为来看我这么简单的吧?”
清瑜定了定神,道:“太后英明。我听说新帝登基时,要选一位皇后。不知娘娘心中可有人选?”
太后心中冷笑了笑,脸上却和颜悦色的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是你父王跟你说的?”
清瑜忙否认道:“侄女此来纯是自己做主,不关父王的事儿。太后您知道,泽礼终究年纪小,我实在无法不去关心他。若有越矩的地方,还请太后恕罪。”
太后笑道:“不用这么撇清,你们是血脉相通的姐弟,你关心他是人之常情。就是泽礼,何尝不是极为紧张你。当日先帝还在的时候,问起泽礼想要什么。他便只想为你求回郡主之位。”
清瑜闻言一惊,生怕泽礼这话引得太后不快,忙起身跪下道:“侄女何德何能,绝不敢受此殊荣。还请太后不要怪泽礼年幼不懂事,说出这样的话来。”
太后笑嘻嘻的拉起清瑜,道:“你这么怕做什么?依我说,只看你这些年的作为,延州护了国宝,巴州铲除谋逆,哪一样不是实打实的功在社稷?恢复郡主之位都不算什么,就是封个公主,你也是该得的。”
清瑜深谙宫中之人口蜜腹剑的本事,太后越是许诺的好,清瑜越是预感不妙,她忙道:“臣女做这些都是情急无奈之举,即使有些许功劳也当不得如此重赏。还请太后明察。”
太后见清瑜面对这般礼遇都能够谨慎自省,脸色也转了郑重,点头道:“我就说没有看错你。若是换做应陵,只怕早就明争暗示要我封赏了。”
清瑜心中不由得感叹太后的厉害,自己这边想问的话刚一出口,还没进入正题,便被太后三下五除二扭转了话题,弄得清瑜进退两难。再问吧,显得突兀。不问吧,这一趟进宫不是白来了?
三百九十七、巴陵公主
就在清瑜踌躇不知如何挑起话头时,太后倒是话锋一转,自顾说起清瑜想知道的事情来,她对清瑜道:“立后是一件关系重大的事情。泽礼年幼,哀家虽关心他,到底国事缠身。宫里这些奴才倒是多,却又不是知冷热的贴心人。平阳伯府有个六小姐,是哀家的隔房侄女,比泽礼大三岁,从小就是个稳重知礼的,脾性倒是像足了你。哀家有心让她入宫来,照顾着泽礼。到底是自己人,有她在,哀家也能放心泽礼的饮食起居。”
清瑜小心的道:“太后娘娘的侄女自然是好的。只是我们陈国选后,礼仪规矩本多。听说那位张小姐幼失慈父,虽不是她的错,但这件事难免会被老臣指摘。太后娘娘刚刚秉持朝政,不宜与那些老臣起冲突。您看,这皇后之位是不是另选她人更好些?”
清瑜提起这话,太后顿时心中有气。她拍案道:“什么破规矩!父亲早逝,已是不幸,这些人还在背后戳人家脊梁骨!规矩,规矩,本就是要适时而变。若真个论起来,先帝驾崩,宗室守孝三年不得婚娶,泽礼的皇后也不用选了。是他们这些老臣上书,说要早定东宫,扶正气数。我这才允了。他们倒好,这会又来鸡蛋里挑骨头,哼!”
太后署理朝政这些日子,没少受那些老臣的气。虽然众人对于陈帝的这种安排不敢指手画脚,但是仍然有不识眼色的老御史搬出各种规矩来为难太后。一会暗示朝廷牝鸡司晨,乱了体统;一会又对太后施政时的小错大肆渲染。若不是因为朝政初定,陈国乱不得,太后早就不容这些老东西了。只是清瑜说的是,目前陈国经历一波三折,刚刚安定下来,为了顾全大局,太后不得不暂时忍气吞声,不能轻动那些老古董。
况且要立自己的侄女为后,无论是朝臣还是嘉王,只怕都不服气。太后目前还没有能力力压两方,自己独大。
清瑜见太后震怒,哪里还敢触虎须,只得低头侯在一边。
太后想了想,料定嘉王府这边有自己的打算,便问道:“那依你看,这皇后选哪家千金为好?”
清瑜定了定神,恭谨回答道:“臣女倒有几个人选,供太后娘娘参考。如今京城里与泽礼年岁相当,家世不凡的贵女还有几位,诸如朗国公的长孙女,昭烈将军府的三小姐,还有前宰相顾老先生的小孙女,都是贤名在外,品貌双全的。”
清瑜的提议倒是让太后一愣,她说的这几个人选倒还真不是嘉王府一系的,要么是老资格宗室,要么是前朝旧臣,论立场可谓都是典型的中立派。扶了这几位贵女中的任何一位为后,倒不会偏向太后、嘉王、顾命大臣这三方任何一方。况且将来这些贵女里无论谁进了宫,都是自己的媳妇,太后也有几分信心,能将她们调教得乖乖听命。只要立场不偏,这小皇后还不是唯太后马首是瞻?
太后微微颔首道:“这几个女娃哀家也听说过,这几位倒是名声都不错。你久不在京城,消息倒也灵通得很。”
清瑜微微一惊,忙低头道:“太后过奖,因是事关泽礼,臣女不敢粗心,特地找人打听过。不过是提供些备选,到底要太后您亲自拿主意。”
虽然很想扶持自己的侄女儿为后,可是面对那帮死硬讲规矩的老臣和隐然在外作对的嘉王,太后也不得不郑重考虑。她微笑道:“你有心了,左右还有些时日,哀家会斟酌斟酌的。改天宣这几个女孩子进宫来相看相看,若真的有那德才兼备的,也算是国家之福了。”
清瑜见太后虽然没有答应,可是那口风也是松动了的。清瑜还没有自大到认为可以凭借口舌之利,便打动太后这样心志深沉的人。她感激的送上高帽,道:“太后深明大义,不徇私情,天心可鉴。您为国事操劳,又为泽礼费心,这才是我们陈国之福。”
太后对这种话听得实在太多,只淡淡一笑,拉着清瑜的手,郑重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父王与哀家各有立场,你这个孩子夹在中间为难我也知道。按理说,你自然应该是偏向你父王一些。但是哀家观察你这么久,发现你这孩子在大是大非上很是有自个的主意。为了咱们陈国的社稷,为了泽礼的江山,哀家希望你能做点事儿。”
清瑜被太后反手一顶高帽压下来,心中不免有些警惕,忙谦辞道:“太后尽管吩咐,臣女力所能及之处,必定竭尽所能,为太后分忧。”
要知道清瑜答应得虽然痛快,可是“力所能及”四个字却是万能膏药。到时候若不方便,清瑜大可顺水推舟,自言轻贱。反正她是个女子,也没有野心。
太后听了倒是欢喜,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奏折,递给清瑜道:“这是方公公找出来的,当日你在巴州时,对于处理难民事件,还有修理京都城禁的一些进言。上头还有……我夫君的批示。”
清瑜微微一愣,接过一看,确实是已故太子,如今要追封为神宗皇帝的太子叔叔的手笔。清瑜颔首道:“此事不假。”
太后道:“哀家仔细看过。你这提议实属难得。”
清瑜对于巴州难民的事情一直关心,如今国丧一件接一件,她给父亲的提议也因为朝政纷纭,被父亲一直压着。听说巴州那边难民生活日益艰难,清瑜也有些焦心。如今太后主动提及,莫非此事有转机?
清瑜忙道:“太后明鉴。巴州难民生活困苦,久拖怕有乱象。臣女这提议只是一点皮毛,还请太后尽快召集朝臣商量万全之策。”
太后冷声道:“朝臣?如今他们都忙着站队呢,有几个能安下心来关系民生?这些人读了这么多圣贤书,见识还不如你我。我可听说了,当年你父亲在工部主政,重建了火灾后的麻雀里,都是听了你的建议。可见你在这些民生事务上,是既有眼光,又有心思的。怎么样,愿不愿意为难民们做些事情?”
清瑜愣道:“太后要臣女出面?这个怕不合规矩吧?”
太后叱道:“又是规矩。哪里来那么多规矩?有本宫给你撑腰,你只管大胆去做便是了。人在做,天在看。只要你好生筹谋为民生谋福祉,千古功过自有人说。你倒是争口气,让这些只会说教的老古董看看,咱们女人一样能做大事。”
清瑜这才听出来,太后这么做,原来也有为她这个太后正名的意思。同时,这件事交给清瑜去做,做好了,是太后知人善用。做砸了,只怕就会推到嘉王府身上去。
凭良心说,从政治上考虑,清瑜应该躲这件麻烦事躲得远远的。但是清瑜总觉得眼前不断晃动着当日在巴州城外见到的那些难民。这些人也是陈国的子民,他们的家园被蒙古人劫掠纵火烧毁,他们忍饥挨饿四散飘零。可是当皇家需要的时候,那么多人站出来,跟着福王世子去打叛军,清瑜始终觉得,陈国皇室欠这些难民一个交待。
清瑜犹豫的神情落在太后眼中,太后便知道清瑜有些动心。她拉过清瑜温柔道:“你若是担心你父王不准,或是担心朝中大臣议论不合规矩,哀家自有办法。关键在于你有没有心去办这件事?”
清瑜咬了咬嘴唇,低声道:“臣女虽然不是大丈夫,于国于民却有一份忠心。”
太后微笑道:“这便好了。陈清瑜听旨!”
清瑜一愣,忙跪下恭听。
太后朗声道:“哀家封你为巴陵公主,允许你在巴州建公主府,节制巴州知府,全权署理巴州内政,尤其是巴州难民之事。并着吏部选派些精干吏员,辅佐于你。望你好好做事,替哀家分忧!”
清瑜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公主?太后竟然封了自己为巴陵公主,并且在巴州建公主府!这在公主中的待遇几乎等同于藩王了。当然,与藩王不同,公主府除了少数护卫之外,是没有军队节制的。
清瑜期期艾艾的谢恩接了旨,半晌没有回过神来。直觉告诉清瑜,太后这么做,并非表面那么简单。虽然太后说了,是想让自己为她解决巴州难民的事,顺便借用清瑜的才能,为女性正名,从而为垂帘听政的太后争一口气。可是,这值得太后将政敌摄政王的女儿封为公主吗?陈国可是数十年来无公主,哪怕是一个无军权,远在巴州要处理一堆麻烦事的公主,那也是抬举清瑜了。
太后见清瑜患得患失的样子,笑道:“好了,你难得进宫一趟,就去看看泽礼吧。这些日子他跟从太傅学习礼仪,也辛苦得紧。哀家还有不少奏折要看,先回宫了。”
清瑜忙跪送太后銮驾。等太后去远了,清瑜方才跟着小太监往乾清宫去见泽礼。虽然还没有正式举办登基大典,但是自从先帝遗诏宣读之日起,泽礼就已经是名义上的陈国皇帝了,自然要住在皇帝寝宫中。
三百九十八、祸水东引
听说是清瑜来了,本来在太傅与宫中司礼太监方公公督导下一板一眼学习礼仪的泽礼,立刻什么都不顾了。他客气请了太傅与方公公稍作休息,自个立马到了偏殿去见清瑜。
清瑜见泽礼今日一身玄黄龙袍,看着精神了不少。虽然个子不高,一路上却也是龙行虎步,有些帝王气势。
清瑜立即下跪道:“臣女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泽礼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如今早不是在巴州时了,两姐弟如今已经分了君臣,再不能似当时一般亲密无碍。
泽礼有些生硬的抬手道:“平身。姐姐难得进宫一次,来人,赐座。”
清瑜知道四周都是盯着她们姐弟的眼线,太后必定不希望她们姐弟太过亲密,清瑜哪里敢越矩,起身推辞道:“多谢皇上优容,臣女不敢。还请皇上允许臣女站着答话。”
泽礼听了这话眼神微微一黯,他知道姐姐这也是为了他好,不便过分强求,便默许了。早有太监宫娥上前为泽礼铺了座,泽礼便坐下,开口问道:“姐姐今儿怎么进宫来了?府上都还好吧?慕容姨娘呢?”
清瑜恭敬答道:“不敢劳皇上记挂,府中一切都好。慕容姨娘如今掌管家事,有些繁忙,但是身子康健,还请皇上放心。今日臣女进宫,主要是向太后、向皇上请安。”
泽礼哦了一声,便问道:“姐姐见过母后了吗?这些日子母后操劳朝政,除了早晚请安,朕平时也难得见到母后。”
清瑜见泽礼侃侃而谈,皇帝口吻已经自然而然,心中也有些感慨。她低声道:“回皇上的话,臣女陪太后在御花园走了走。刚刚送了太后回慈宁宫。”
泽礼点点头,他心中有许多话想对清瑜说,却偏偏周围人太多,实在不方便。想了想,泽礼冒出个主意,含笑道:“朕记得姐姐平素喜欢书画,御书房藏有不少名家真迹,今日既然姐姐进宫了,在此闲坐也是无聊,不妨随我去欣赏欣赏,也好开开眼界。”
泽礼这话说出来,清瑜就是傻子也明白了。她虽不愿让太后觉得她们姐弟亲密,可是好不容易进一次宫,清瑜也委实有许多私密话儿想跟泽礼说。况且头先太后突然来这么一手,封了清瑜公主,清瑜实在觉得有些蹊跷。再加上未来要是真的去了巴州,再想面见天颜就难有机会了,清瑜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清瑜忙顺水推舟道:“多谢皇上成全。有这个机会,臣女是求之不得。”
泽礼点点头,吩咐左右道:“摆驾,朕带姐姐去一趟御书房,让人去知会太傅与方公公一声,就说今日告半天假。”
那些伺候在侧的太监忙领了旨,引着泽礼往御书房去。清瑜跟在后头,亦步亦趋,显得十分低调。这些宫人太监知道清瑜本是泽礼的亲姐姐,见这位贵人如此恭谨守礼,丝毫不以自身身份作态,都暗暗佩服。
等到了御书房,泽礼终于可以摆脱这一帮围在他身边的宫女太监。御书房中虽有两个小太监,却是聪明伶俐,早被泽礼收服了。泽礼吩咐人都下去,偌大的御书房中,只留下了姐弟二人,泽礼方才上前,忘形拉着清瑜的衣袖,眼中流露出百般依恋。泽礼憨憨的道:“姐姐别再那样跟我说话了,我听了很不舒服。”
清瑜看了也觉得心如刀割,泽礼才只这么点大,便要日日生活在这危机四伏的宫中。虽然贵为天子,但既无实权,又无强援,不过是大人们的傀儡罢了。清瑜叹息道:“姐姐也是没有办法。若一时忘形留下把柄让人说嘴,只怕太后那边便看轻你了。在这宫中,你亲政前,都要仰仗太后的鼻息。我不能帮你已经是羞愧,哪里还能给你添乱?”
泽礼微笑道:“不要紧。太后如今待我也极好。她也怕我偏向外臣和摄政王,姐姐不要太担心我。”
清瑜点点头,仍然不放心的嘱咐道:“我知道你是懂事的,不过太后不是简单人,你要跟她耍心机还是太小儿科了。记住以孝为先,不能留下什么话柄。”
泽礼连连点头,又兴奋的问道:“姐姐今日进宫,是不是太后传召的?我屡次提及想要太后恢复姐姐的郡主封号,这一次她可准了?”
清瑜苦笑道:“你呀这是好心办坏事。那什么郡主名号要不要有什么关系?我该是谁还是谁。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求恳先帝与太后,倒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你可知道,这次太后封了我什么?封我做巴陵公主!”
“公主?”泽礼闻言也是一愣,随即低下头冥思苦想,半晌这位小皇帝才抬头看向清瑜,担忧的道:“姐姐,我觉得这不是好事。”
清瑜闻言眼皮一跳,她的直觉也告诉她这里头有问题,只是一直没有时间想明白罢了。清瑜便道:“我也是刚听到消息乱了分寸,你倒是帮姐姐分析分析,为什么说这不是好事。”
泽礼沉吟道:“一来,咱们陈国数十年来没有过公主,固然是因为先帝没有女儿,同时也是因为咱们陈国宗室分封极为谨慎。公主封地、俸禄等同于亲王,而先帝在时,也不过分封了七位亲王而已。我那些叔叔里头,母族出身差一点的都只能封个郡王。由此可见这个封号的珍贵。而姐姐多年来并没有出现在咱们陈国宗室的视野里,这会儿突然封了公主,只怕有许多人不服。我的意思,反正将来我真的亲政了,一定会封姐姐做公主的,眼下姐姐还是先恢复了郡主之位,比较保守安全。”
清瑜知道是这个道理,点头道:“我也知道,可是太后显然早有预谋,她拿了巴州难民的事情诱我动心,再以雷霆之速宣布了懿旨,我实在有些手忙脚乱,来不及应对。”
泽礼皱眉道:“这就是我担心的另一方面了,若说太后是为了交好姐姐,而封了这个公主,实在说不通。因为无论太后对姐姐你怎么好,姐姐也不会亲太后而疏摄政王,明明是有去无回的饵,太后为什么愿意下这么大的本钱呢?”
清瑜心中有些紧张,忐忑的道:“依弟弟的意思,太后绝不是嘴上说得那么简单,只是想要我处理好巴州难民的事情,为女人家争一口气?”
泽礼摇头,轻声道:“我不信,姐姐相信吗?”
清瑜苦笑道:“其实我也不信,垂帘听政的太后,斤斤计较这个,也太幼稚了些。”
泽礼有些担心道:“我怕这是太后祸水东引之计。本来对于太后如今把持朝政的状态,无论是顾命大臣,还是摄政王都有些不满。太后是既舍不得放权,又怕那两方联合起来跟她斗。若我猜得不错的话,封了姐姐做公主,虽然下注重,而开始若能成功转移朝野的视线,让顾命大臣为首的朝臣对摄政王不满,那么太后就能从中渔利……”
清瑜睁大了眼睛,豁然开朗。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泽礼,实在想不到几个月前还需要自己耳提面命的弟弟,如今竟然有了这般眼光。清瑜真心赞道:“若不是有了大局观,似我这般当局者迷,只怕根本想不到这一点。母亲若是泉下有知,知道皇上如今这么聪慧明礼,也可以心慰了。”
泽礼这次没有不好意思,只郑重道:“都是拜姐姐所赐。正是因为姐姐一路上走来经历那么多变故与辛苦,养成了坚韧不拔的性格与绝不言败的脾性,所以在我们嘉王府、父亲还有我面对难题时,姐姐都想尽办法为我们铺平道路。我如今虽还只是个傀儡,到底也算是位登九五。若没有姐姐的谆谆教导,此时的我只怕只会在这宫中享乐,也容易相信人。如果是那样,将来我落得什么下场不言而喻了。我不会忘记,姐姐在我被过继到先太子名下前,告诫我的那番话。多听多看多想,少说少做少问。奉太后如亲母,扶兄弟为肱骨。姐姐,我一定会做到的。”
清瑜听了鼻子一酸,将泽礼拥入怀中。清瑜拍着弟弟稚嫩的肩膀,小声道:“姐姐也不知道这样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你这个年纪,本是四处疯耍,摸鱼斗鸟的时候,如今却被这千般算计,万种阴谋纠缠住身心,姐姐看了真的好心疼。”
泽礼在清瑜的怀中再一次感受了仿佛母亲般的温暖,他呵呵笑道:“这些都是我通向成功的小小坎坷,没有姐姐说得那么难受。眼下我还是跟姐姐商量一下,怎么处理目前的局面吧。”
清瑜松开泽礼,点点头微笑道:“我听你的。这个公主还是不要当了,我回头就去太后那里请罪,求她收回成命。”
泽礼摇头道:“恐怕没那么容易。莫说姐姐你之前没有反对,就是姐姐一直坚持反对,太后若是态度强硬,你哪又里反抗得了?眼下只能预先做好打算,怎么能既当这个公主,能又让姐姐一展长才,完成姐姐帮那些难民的心愿。还能不受朝臣的口诛笔伐。”
清瑜低头苦思了片刻,提出一个方案道:“借佛之名,广施仁爱。名为公主,不受俸禄供养。皇上看,怎么样?”
三百九十九、千头万绪
泽礼眼睛一亮,欣喜道:“这自然是好。”不过回头一想,他又有些歉疚道:“这是这么一来,岂不是苦了姐姐了?你辛辛苦苦去了巴州,连公主奉养都不要,还要为了难民的事情费心出力,朝廷这么做也太刻薄了些。”
清瑜微笑道:“你如今又做不了这个主,我既不能违抗太后之令,又不想因为这个公主封号让那些老臣对父王指三道四。此时放弃些浮华利禄,是最明智的选择了。反正这些年我在感应寺也清冷惯了,回到王府还有些不自在呢。至多是过得平淡俭省些,总不会少了我的吃穿用度。”
泽礼想了想,道:“姐姐还是回去跟父……摄政王商量商量。也别这么快下定结论。”
清瑜微微叹息道:“其实我也知道,太后这么做,还有一层意思。她始终有些放心不下我,怕我帮着父王。想找个借口将我支开。其实,我真的不想再搀和在朝政的事务里头了,这么多年数次卷入其中,历经惊险。我躲都来不及。可是无论我怎么说,太后都不会相信的。这些大人物都太瞧得起我了。”
泽礼道:“姐姐莫要妄自菲薄。若换了是我,一样不敢小瞧了姐姐。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样说来,姐姐借这个机会离开京城这个漩涡也好。以免沦为各方争斗的牺牲品。”
清瑜点点头,替泽礼整了整衣服,低声道:“只是我这一去,再回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恐怕没什么机会来看你了。我知道你在宫里待得不轻松,若实在是心累了,就召木樨进宫来说说话。她辛苦拉扯你长大,虽没个正牌身份,你也不能忘了这份恩情。她可惦记你呢。”
泽礼点头道:“等过些时日,太后对我放心了,我自然会想办法让姨娘进宫来走动走动。将来我要是掌了权,定会给姨娘一个封号,以慰这些年她的辛苦。”
清瑜知道泽礼是感恩的孩子,放心的点头赞许。想着时间不早了,便将最后一件事说了出来:“实话说,这次我进宫,最主要是为了给你立后的事情。父王告诉我,太后想要立她的侄女,年纪稍大,又是个丧父的。但是父王属意舅舅家的小表妹,却又太小。而以顾命大臣为首的朝臣,肯定是对这两个人选都不满意的。所以,父王托我推荐了几位出身宗室或者官宦人家,府上立场中立,女孩又才貌双全的。太后虽然没有满口答应,但也答应改日相看相看……”
清瑜这边滔滔不绝的说,对面泽礼却有些尴尬与羞涩。他一个小毛孩子,这么早就议论婚嫁之事,哪里有思想准备?
清瑜这才发觉出自己的唐突来,她尴尬的笑了笑,解释道:“本来这事不该当着你这个孩子的面说,只是你该知道,为你立后,并非世俗男婚女嫁之事。其中牵扯的是是非非,千丝万缕。你莫要觉得不好意思,我倒是想听听你的意思呢。”
泽礼定了定神,脸上的潮红渐退,看着清瑜的眼睛,有些无奈道:“也只有姐姐你尊重我,还问起我的想法。像太后和摄政王,都是他们自己一厢情愿。太后的侄女,长得是圆是扁我都不知道。就是我见过的司徒府的小表妹,也还只是个奶孩子。我能怎么说?”
清瑜道:“父王拖我推荐的,还有朗国公府的长孙女,昭烈将军府的三小姐,以及前任顾宰相的小孙女。其中可有你中意的?”
泽礼脸一红摇头道:“我一个也未曾见过。其中两位虽然听说过,也是过耳即忘,没往心里头去。我实在没想过,才只这么大便要讨媳妇儿……”
清瑜无奈道:“若是像寻常人家讨媳妇儿那么简单就是好了。其实姐姐也知道,这时候你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是姐姐终究希望,你能找个看得顺眼的皇后。未来的日子,太后会老,父王会老,只有你的结发妻子与你共同成长。”
泽礼怔了一下,明白了清瑜的意思。本来对立后这件事不太上心的他,也不由得沉思起来。
清瑜怕跟泽礼相处太久,给泽礼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忙道:“反正还有几日,你慢慢思量。回头太后召人进宫相看的时候,你也留个心,隐在后头观察观察。姐姐今日来得足够久了,必须走了。”
泽礼黯然点点头,又细细嘱咐了清瑜最近多找些机会进宫来。怕登基大典过后,清瑜真个要去了巴州,姐弟俩相逢便不知是何年光景了。
清瑜安慰泽礼道:“皇上放心,我身上这件事还有得麻烦,如何说服父王支持我,如何向太后表明心迹,如何放弃俸禄,如何求得朝廷支持巴州,千头万绪,非一日之功。我必定是要常常进宫的。”
泽礼点头道:“姐姐放心,我会好生为姐姐考虑计划的。下次你再进宫时,找机会我们再合计合计。对了!”泽礼转到御书房那高大的书架前,在右下角翻出一本不薄的书,递给清瑜道:“这是御用的巴州府志,比起巴州官学以及民间的版本,多了许多机密。我也是因为在巴州待过些日子,前些天无意间发现取出来读的。既然姐姐要去巴州,总得全面了解一番才好行事。正好拿了去。也算没白来一趟御书房。”
清瑜知道这时代资料的匮乏,能有这么一本皇家秘藏的地方志要做参考,比起清瑜瞎子摸象,要方便得多。清瑜忙郑重谢过皇帝弟弟,这才离开御书房,告辞出宫。
等清瑜回到嘉王府的时候,晚膳的时辰都过了。嘉王担心清瑜,吃过饭就到了颐珑轩中等清瑜。见清瑜满面憔悴的回来,嘉王陈洪恺又心疼,又担心。
清瑜先向父亲请了安,这才接过红药递来的热毛巾,擦了脸。
陈洪恺让红药去将清瑜的晚饭端上来。这才轻声问道:“怎么样?那女人是什么态度?”
清瑜照实答道:“太后没有驳了我的建议,但是也没有轻易松口答应。只说改日召见这几位贵女,好生看看。我倒觉得,这是个好信号。太后要扶持她侄女当皇后,不仅父王不同意,我想朝臣也会有微言。太后纵然眼下占了上风,恐怕也无力面对多方的压力。”
陈洪恺点点头,叹息道:“我过两日就要出发去延州了,这一来一回,加上在延州入殓的法事,仪式,怎么都得两个月。我真担心,等我回来的时候,那女人已经只手遮天了。”
清瑜安慰父亲道:“父王放心吧。先帝留下的这个三角平衡是神来之笔。若父王您不在,朝臣绝不会让太后独大的。历史早有明证,西汉吕后专权,能将韩信这样的大功臣都诛杀。没人敢放任太后的权利膨胀,以免一发不可收拾。”
陈洪恺微微点头,低声道:“希望是吧。”
红药将给清瑜准备的晚膳端了上来,陈洪恺道:“你辛苦了,快些吃吧。晚上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清瑜急道:“饭吃不吃没关系,确实有件要紧的事情要跟父王商量。”
陈洪恺一愣,微笑道:“再要紧也要紧不过吃饭。你先吃,为父陪着你。吃完了咱们慢慢说。宝柱家的,给我沏杯茶来。”
红药忙听从嘉王的吩咐,沏了最好的云雾茶送上。
清瑜见一桌子好菜,却也没心思细嚼慢咽。她选了几样合口味的菜,尽可能快的用完了饭,让红药将剩下的撤了。
陈洪恺摇头道:“你一个小女孩,狼吞虎咽的,像什么样子?在自己府里倒是没人敢挑你,将来你去做了梁国皇家媳妇,可不敢这样!”
清瑜脸一红,忙岔开话道:“父王别来教训人。我这不是心急吗?今儿进宫,太后赏了女儿一个措手不及。”
陈洪恺微微露出些喜色,问道:“怎么?她恢复你郡主的封号了?”
清瑜咬牙,微微摇头道:“若是那样就好了。问题就在,太后封的不是郡主,而是公主。太后封了女儿巴陵公主!”
陈洪恺一愣,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他见清瑜满脸郑重的样子,不像是玩笑,这才起身皱眉道:“这是为什么?那女人怎么会突然对咱们王府这么好?”
清瑜叹息道:“后头我去见了皇上,皇上带我去御书房品鉴书画名家之作,我们兄妹借机秘密相谈了一番。照我们想,太后这么做,实乃一石三鸟之计。”
陈洪恺轻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最毒妇人心。这么多年,这女人都装得贤良淑德,骗过了父皇。如今一登上太后宝座,便不消停起来。你倒是说说,她有些什么图谋?”
清瑜知道如今父亲与太后已经势如水火,多劝无益,只得仔细一一道来:“一则,是因为巴州难民问题日益严重,太后想借用我经营之才,解决这件事。二则,太后不放心我的立场,虽然我已经把佛宝交给了师兄,可是凭借我与感应寺千丝万缕的关系,实在很难让太后相信我对于感应寺没有影响力。第三,是皇上分析出来的。如今太后揽权,朝臣已经有些不满。这时候太后突然封我为公主,便能成功转移朝廷注意力。将祸水东引,让人家去说我们父女的不是,继而影响到父亲您!”
四百、登基大典
陈洪恺听了脸色一白,双拳紧握,关节咔咔直响。他怒道:“好一出一石三鸟的计策。我们不能让她得逞。瑜儿,为父这就带你入宫,推辞了此事。”
清瑜微微一僵,摇头道:“女儿想接受这个公主封号。”
陈洪恺一愣,有些着急道:“刚才一二三你不是说得很明白吗?明明是个坑,你也甘心往里面跳?我知道孩子你这些年辛苦了,你放心,你的郡主封号父王迟早替你拿回来。至于公主这样的虚名,在目前这样朝野微妙的时刻,确实不适合。等将来泽礼亲政,时机成熟了,他一定不会亏待你这个姐姐的。”
清瑜见父亲误会了,忙道:“父王,女儿不是这个意思。您还不知道女儿的性子?难得我是那种贪图虚名的人?既然我已经看清楚太后这么做的用意,不会不知道这里头的风险。但是女儿之所以还要接受这个封号,却是有自己的考量。并且有了对策。”
陈洪恺这才转了和色,道:“那你说来听听。”
清瑜叹息道:“之前女儿向父王呈上的关于重修京城城禁,开发新区,借此振兴经济,安置难民的计划,想必父亲已经看过了。虽然这个工程浩大,要做成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要做好它也有无数困难。但是,女儿认为这个计划是目前最适合的方法。但是父王看过之后却没有任何表示。”
陈洪恺沉吟道:“计划是好计划。只是如今朝野未定,为父又分不开身。况且牵扯这么多方方面面,做好了固然是流芳千古,一旦做不好,便会要遗臭万年。以父王今时今日的地位,实在不愿下这么大的赌注……”
清瑜点头道:“女儿明白。在政治上来说,父王的决定是英明的。但是若站在陈国百姓,已经那些巴州难民的角度来想,这个计划却是可能改变他们生活,甚至挽救他们生命的最佳途径。既然父王不便主理此事,太后又想把这个烫手山芋交给女儿,那么女儿愿意试一试!”
陈洪恺一愣,十分担心道:“这……你毕竟是个女孩,我不放心。我承认瑜儿你的计划很好,之前为父采用你的计划重建麻雀里也取得了成功。但是此一时彼一时,麻雀里的工程只局限在一个坊市,又有朝廷支持。为父当时正在工部,全程监督,才辛苦圆满的重建成功。就这样,为父还因为监控过严,堵住了个别人捞油水的门路,得罪了不少官吏。如今动这么大一个工程,设计的银钱何止千万两?你便是有了公主封号,也没那么容易成事。况且你还要远在巴州,这些事情交给谁来做?所谓知易行难,你莫要掉以轻心了。”
清瑜郑重道:“女儿明白。就是因为这件事太大太难,除了我没有人更有信心去把它做好。难得现在有这个机会摆在面前,我才想孤注一掷尽力去试试看。办法总比困难多,如果事事畏难,那这天下事还有几件能办成呢?我会仔细考虑其中的关键,入宫再找太后一次,直到能够争取到最大的支持,我才会去做。否则就会变成好心做坏事了。太后不是普通的女子,她也想做出些事情来,为女人争一口气。我有信心可以说服她。虽然在政治上,父王与太后是对立的,可是这件事关系到民生,希望父王看在百姓的份上,不要再反对。将来这件事让我办成了,父王脸上也有光彩。至于公主声名会引来朝臣非议的事情,父王放心,我决意放弃公主封地俸禄,将这笔银钱投入到救助难民的事情上。我本是感应寺俗家弟子,只要我打着佛门的旗号,相信那些老臣也不好再说什么,一定不会连累父王您的。”
陈洪恺见清瑜说得头头是道,显然是早有准备,心中暗叹了一声。其实他又何尝看不出清瑜眼中的神采,自己的女儿能够如此舍小利,顾大局,说起来他这个做父亲也与有荣焉。陈洪恺便道:“看来我真是老了,再也没有从前年轻气盛时候的冲劲,做事瞻前顾后,谨慎过头。其实我从前也是一心向民,只不过自己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变得更加自私了……”
清瑜淡然一笑,摇头道:“是父王现在负担重了,做什么都要考虑到家人,下属,不能像我这么任性。其实我如果能做成这件事,也必须有父王的支持。首先说人手,若父王不帮我物色挑选,我还真的一筹莫展。其次,我放弃了公主封地俸禄,接下来在巴州要吃要住,父王可得多给我些银钱……”
陈洪恺听了禁不住一笑,摇头道:“帮你找人手还好说,我在工部有些旧部,有几位年纪大的干吏,都告老在家。帮你请他们出山,倒也不难。至于出钱……我们王府的用度也不小,恐怕我这个嘉王没办法再支撑起一个公主府。”
清瑜一愣,随即撒娇道:“父王怎么能这么小气,难道忍心看我在巴州忍饥挨饿?”
陈洪恺点了一下清瑜的鼻子,呵呵笑道:“嘉王府出不起这笔钱,可是我们瑜儿自己有啊。你母亲早就帮你置办了丰厚的嫁妆,那些铺子房契,一直都帮你收着。你手下的那些掌柜又都极其精明干练,这些年利滚利,帮你赚了好几倍回来。说到手头宽裕,你可比我这个做父亲的强。怎么还伸手找老爹我要?”
清瑜一愣,想起红药之前帮自己算的那笔帐,自己能调动的银钱确实是有上十万两。原来姐自己就是豪门。清瑜忙道:“父王不说我倒忘了。即使这样,父王也不能小气,女儿就先向父王化缘十万两,将来巴州难民安顿好了,我立块碑感激您的慷慨!”
陈洪恺哈哈大笑道:“不得了了。果然是去感应寺待久了,还会化缘了。不过别的和尚上门,或是化一顿斋饭,或是募捐些抄经钱,你这倒好,开口就是十万两,究竟是化缘还是抢啊?”
清瑜微笑道:“我知道父王用钱的地方多,不过民心是最奇怪的东西,钱花对了地方,十万两胜过千军万马。父王就交给女儿赌一把,如何?”
陈洪恺见清瑜说得煞有其事,无奈点头道:“好吧。谁叫你去感应寺学了那么久,佛陀的舌粲莲花连猛兽都能驯服,何况我这个爱女心切的父亲呢?”
清瑜见父亲首肯,自然高兴,忙起身郑重跪下磕头,替巴州的难民向嘉王致谢。
陈洪恺见女儿一片慈悲,心中也有些温暖。这些日子来一直在朝廷勾心斗角的他,也觉得心中的阴暗驱走了不少。
又过了两日,陈帝四九之日即将届满,宫里终于传来消息。太后召见了许多宗室官宦人家的贵女,其中前任顾宰相的小孙女顾静灵最得太后青眼。太后特意给嘉王府这边知会了声,未来陈国的皇后就是姓顾了。这样的结果是几方都能满意的,嘉王终于可以放心与福王一道代表宗室,正式扶灵上路,送陈帝的灵柩入延州皇陵。
二月十五,京城这日满城白孝,百姓哭灵送葬的队伍,挤满了整条南门大街。
清瑜混在宗室中远远观望,心中也不是滋味。无论陈帝之前怎么对待过清瑜,甚至清瑜不那么做陈帝也活不了几天这是事实。可是终究是清瑜动了手脚,要了这老人性命。清瑜一方面安慰自己这是自保之策,万不得已;一方面又暗暗自责终究是起了歹心,夺人性命。她心中百感交集,思绪万千。
属于陈帝的时代到此落幕。而属于新帝陈泽礼的时代也没有到来。未来的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陈国将会在太后、摄政王与朝臣三方鼎立的状态中继续前行。
所以对于接下来的登基大典,众人都心知肚明。就是一个形势罢了,该定的早就定好了。
登基大典前头的祭天祭祖仪式都极为顺利,新帝升座,百官跪伏,事事按照流程来走。
可是接下来,还是有几件事情出乎大家意料之外。首先是,太后虽然立了顾清灵为皇后,却还是耍了个小手段,将另一位昭烈将军府三小姐与自己的侄女封了贤妃与惠妃。若说立后是一个象征,不得不做。那么在皇上这么年幼的时候就封妃嫔,还是有些感觉不伦不类。
只是这件事情虽然不那么正规,终究是小节。朝臣们忍一忍,也就放过了。
只是另一项分封却让这些老臣坐不住了。
太后宣布,封嘉王长女陈清瑜为巴陵公主,择日公主凤驾便会移师巴州,并主巴州政事。
这在老臣们看来,太后这么做简直是要效仿当年的大周女帝武则天,以女官主政事了。他们哪里肯服,哪怕是在新帝登基大典上,都蛰伏不住了。
眼见群情激愤,一触即发。清瑜自然不能让太后算计得逞,立即排众上前下跪,朗声道:“臣女不才,本难当大任。只是太后仁爱,委以重任。而巴州难民此时正在死亡边缘挣扎。臣女是皇家宗庙感应寺俗家护法,愿以佛门慈悲之心,竭尽全力,救助百姓于苦难。甘愿放弃一应公主封地、奉养。纯以巴陵公主名号,便宜行事。此心日月可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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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激投票打赏留言以及默默关注瓶子的各位新老书友。不知不觉,这篇小说连载已经一年,今天也是具有纪念意义的第四百章。虽然瓶子因为工作原因,更新量较少,但是能有这么多朋友关注,瓶子还是非常感激。谢谢你们!
四百零一、独挑大梁
清瑜这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语一出口,四周的朝臣不禁侧目。泽礼是早就知道详情,仍旧正襟危坐。而太后神色微微一动,显然没想到清瑜还有这么一手。
而朝臣中一时也统一不了意见。有的依旧认为轻易分封公主有些不妥,而有的却认为只是一个封号,不需要朝廷出一分地一粒粮,那么是叫嘉王长女或者巴陵公主都无所谓。
三位顾命大臣面面相觑。其中邓献公与嘉王本有渊源,他又素来持中,觉得只要能解决巴州难民之事,封了公主也无所谓。而宰相吉大人却是受过陈帝的吩咐,对于清瑜有些提防之心。梁大学士最为方正,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社稷为重,对于公主不公主考虑在其次。
太后含笑道:“巴陵公主有此明志,是我们陈国之福。不过公主终究是公主,也不能亏待了你。况且摄政王镇国护疆有功,朝廷也不能亏待了你们。”
太后这么一煽风点火,宰相吉大人便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道:“摄政王是摄政王,清瑜小姐是清瑜小姐,虽是父女,这功过之赏罚,却不便混淆一谈。我们陈国自立国以来,分封极其严格。数十年都没有封过公主,还请皇上、太后三思。”
太后有些为难道:“这……”
清瑜何尝不知道,将不满引到父亲嘉王身上,本就是太后的初衷。她想要分辨几句,却被太后凌厉的眼神顶了回去。
正在清瑜一筹莫展的时候,一直静静不开口的泽礼发话了:“吉大人,与其死守着礼法,倒不如放眼目前。听太后说,巴州的难民情势越来越紧急,朝廷此时又没有好办法来解决。难得巴陵公主有经营之才。她又坚持不要朝廷奉养,以佛法感召百姓。我看是很好。太傅也常教导朕,非常之时,办非常事。朝廷应该不拘一格降人才才是。”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今日的登基大典,主角应该是高坐龙椅的泽礼。但是限于泽礼的年纪,众人都只是把他当做一种象征。实在没想到,这个场合,这位新帝竟然说出这么一番在情在理的话来。
梁大学士最先反应过来,他激动的跪倒道:“皇上圣明。以皇上的聪明睿智,将来必可成为一代明君。此实乃我们陈国大福!”
其他也纷纷反应过来,既然这是作为皇帝的泽礼第一次发话,众人怎么都要给新帝一个面子才是。朝臣纷纷拜倒口称万岁英明。
太后有些错愕,但是见到事情发展到如斯地步,她也没法子再使坏,只得淡淡瞥了一眼龙椅上的泽礼,默不作声。
清瑜感激的看了一眼如今贵为天子的弟弟,伏首拜谢。
泽礼知道今天自己心急,表现得恐怕有些让太后不舒服了,忙恭敬的朝太后道:“皇儿只是就事论事,还是要请太后做主。”
太后见泽礼懂得给自己台阶下,便微笑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清瑜仅受公主封号,不赐封地,不拨奉养。”
太后凤口定论,这事也就告一段落。这登基大典便按照流程继续下去。
等钦天监拜领了天命,太傅祭祀了社稷,刑部尚书宣告了大赦天下,众臣这才轰然高呼万岁万万岁,这登基大典便算是结束了。
新君首先摆驾,其次便是太后,在经过清瑜身边时,太后停了步,微微笑道:“明儿来宫里一趟,我有些话跟你说。”
清瑜正好要向太后索要些资源,忙低头躬身道:“是!”
清瑜还没有回到嘉王府,嘉王府上下早得了消息,喜气洋洋。尹兰烟神色有些复杂,从前清瑜没有任何封号的时候,自己这个侧妃都输得一败涂地。如今清瑜封了公主,她只怕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木樨却是忍不住一脸喜意。她跟随清瑜多年,看着清瑜前半生遭遇这么多坎坷,明明贵为王女,却连封号都没褫夺了。实在替清瑜抱屈。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守得云开见月明。巴陵公主!这可是陈国数十年来没有分封过的公主啊!
泽祥也是踮着脚盼清瑜归来。姐姐实在是太厉害,自从巴州见到姐姐开始,似乎就没有姐姐做不到的事情。如今父王虽然去了延州,可是转眼姐姐就得了个公主回来,真是光耀门庭。
其他下人们更是激动得有些失态。陆管家这么稳重的老人,都红光满面。更别说颐珑轩中的丫鬟,红药、帘红早就欢呼雀跃好一阵了。
清瑜在众人或探究,或羡慕,或崇拜的眼神中姗姗来迟。她淡然的跟尹兰烟木樨等人见了礼,便劝着众人回去。今日清瑜看着风光,众人哪里晓得其中经历的周折?清瑜实在无心庆祝,只想早些回去休息。
如今公主谕令一出,也无人敢反对。木樨忙招呼众人散了,泽祥却大着胆子,要陪清瑜回去。清瑜对于弟弟们素来宠溺,含笑拉着泽祥去了。尹兰烟黯然叹息了一声,怏然归去。
等到了颐珑轩,清瑜便发觉气氛与往日大不同了,再没有小丫头叽叽喳喳的笑闹,也没有婆子们躲在一边聊家长里短。似乎清瑜摇身一变,这颐珑轩也跟着上了规格,变成了公主府一般。
清瑜吩咐红药去给泽祥准备些点心,自个靠在榻上坐了。她满脑子都是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之前那份大计划还需要反复琢磨修改,若想要太后接受,光凭清瑜之前那些假想还不行。想到父亲走之前给自己留的那份名单,清瑜决定明天就请那几位父亲的老部下帮着做个预算。自己也好准备得更全面。
泽祥见清瑜在想事儿,小心翼翼的问道:“姐姐,今天的登基大典很盛大吗?二弟他……不,皇上他威风不威风?”
清瑜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微笑回答道:“皇上登临九五,百官跪伏,万民叩首,当然威风。只是……”
泽祥满怀憧憬,追问道:“只是什么?”
清瑜叹息道:“无限风光在险峰,奈何高处不胜寒啊。皇上他,坐那个位子,也辛苦得很。”
泽祥似懂非懂,只懵懂问道:“连皇上都辛苦,那天下谁人不辛苦呢?”
清瑜笑了笑,对泽祥道:“权利与责任是相应的。皇上要掌管整个国家社稷,想得事情永远比普通人多。就是你,将来做了嘉王府世子,也比普通王室子弟要承担的责任重。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与其在这里羡慕二弟,不如好好想想自己的事情怎么做好。”
泽祥脸一红,忙道:“知道了。姐姐,我羡慕是羡慕,但绝不是嫉妒。二弟他从来都比我聪明懂事,就像姐姐你一样。我对你们是真心佩服的。以后你要多教教我,我不想让父王失望。”
这话触动了清瑜的心事,她叹息道:“可能过不了多久,我就要离开王府,去巴州了。你要有什么想问的,这些天赶紧问。若等我去了巴州,只能通信,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教你了。”
泽祥听说姐姐回来没多久又要走,哪里肯舍?硬要清瑜带了他一块去,清瑜哭笑不得,好说歹说才将泽祥劝服。这边姐弟俩还在说着话,门上报来,说是福王世子求见。
清瑜微微一愣,自从回到京城后,虽在太子、陈帝的丧礼中常常与泽祎碰面,私下却没有机会说话。福王又是出了名的和事老,不许儿子搀和到太后与摄政王之争来。故而在巴州相处甚得的堂姐弟二人渐渐疏远了。怎么今儿陈泽祎突然跑来了?
清瑜让红药去请了泽祎进来。泽祎见泽祥也在,高高兴兴打了个招呼。泽祥也对这位有勇有谋的堂哥颇为钦慕,堂兄弟二人亲亲热热在一块儿坐了。
清瑜让了茶,这才笑问道:“祎弟可是稀客,这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陈泽祎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公主莫怪,都是父王他管教得严,回到京城后不许我私自出门。有几次我想来探望你们,都被父王教训了一通,说你们府上最近事情多,我不要来添乱。”
清瑜知道福王这一家人没恶意,就是胆子小些,闻言也不在意。笑道:“客气什么?我不也是忙着国孝,都没机会去看四婶婶。这两件丧事连着办下来,四婶婶的身子还吃得消吗?”
陈泽祎道:“母亲只是有些累,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实不相瞒,这次弟弟来,是有事想拜托公主。”
清瑜一愣,笑道:“这可奇了。堂堂福王世子有什么事还需要求我?你别看我新封了一个公主,你也知道,这公主只是个虚名。一无封地二无奉养,要人没人,要钱没钱的。你打秋风可打错了地方。”
陈泽祎笑道:“这事还真的只有公主能帮忙。还请公主看在我姐姐的份上,千万答应了我。”
清瑜见泽祎把涪陵都抬出来了,忙问:“看你说得这么郑重,是什么事?”
泽祎腾的站起来,满脸憧憬的道:“我想跟公主去巴州!”
清瑜一愣,打量了泽祎一番,好奇问道:“你去哪里做什么?”
四百零二、人前风光
陈泽祎苦笑道:“跟姐姐在巴州相处的时间虽短,却是我一生人最精彩的一段。我回到京城,又能做什么?父王本就是个逍遥王爷,我这个世子也没有事情做。与其在这里耗费光阴,不如跟着姐姐去巴州实实在在做点事。说大了是为社稷百姓,说小些,也为我自己。”
清瑜见泽祎不像玩笑,这才郑重道:“恐怕福王叔叔那一关不好过呢。”
泽祎挺胸道:“父王教我读书的时候最爱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好歹算是宗室贵裔,怎么能不思进取,虚度青春?往日是无地可去,只要姐姐答应帮忙说项,不怕父王母妃不肯。”
清瑜低头一想,泽祎虽然年少气盛了些,却是有些才能的。之前在巴州时,遇到叛乱这样紧急的大事,他都表现得进退有据,可圈可点。与其留在京城中溜须逗鸟,养成纨绔子弟,还真不如去锻炼锻炼。
清瑜便道:“这件事我可以去向四王叔四婶婶开口。但是你也知道,他们是长辈,若执意不允,我也没法子的。更重要的是,你要有心里准备。这次跟我去巴州跟上次不同,没有仗给你打,我们面对的,是战后千疮百孔的地方经济民生,以及数以万计的难民。要做的事情不止困难琐碎,更加是麻烦辛苦。你若只是想自由,想威风,我还是劝你早一点打消这个念头为是。”
泽祎闻言郑重道:“公主误会了,我虽有几分少年心性,但也不是好大喜功,眼高手低之人。来之前我就想得很清楚,这一次纯粹是向姐姐学习如何施政。我不会因为这些事烦难而萌生退意的。”
清瑜笑道:“你能这么想自然是好。不过说到施政,我也是纸上谈兵,还需要不少干吏切实执行才行。你若要去,不妨多带几个你们王府的幕僚或者是精干的管事帮手,也好助我一臂之力。”
泽祎听清瑜这么说,是答应了,忙高兴道:“公主放心,我一定好生安排。就请公主明日到府上,帮弟弟我在父王母妃面前说说话。只要他们点头,万事好说。”
清瑜一直有心栽培他们这一辈的皇室子弟,将来好为泽礼所用。泽祎是在巴州的时候就被清瑜看中了的,难得这位福王世子如此上进,清瑜心中满意得很,忙满口答应。
泽祎这才喜滋滋的告辞离去。
等泽祎一走,泽祥忙苦着脸问:“姐姐要去巴州?可是咱们刚刚一家团聚,父王就为先帝送殡去了延州。如今姐姐也要走了,府里又回到原来的样子。不,连二弟都入宫做皇帝去了,府里就剩下我一个了。”
清瑜听了不禁莞尔,笑道:“父王送殡一来一回不过两个月的功夫,而姐姐呢,一时之间还不会走。哪里就像你说得这样凄凉了?况且,府里除了你,不是还有侧妃跟两位姨娘在吗?”
泽祥闷闷不乐道:“姨娘总是对我啰啰嗦嗦的,慕容姨娘又整天忙着家事。侧妃……我不喜欢凑到她跟前去。她也看我不舒服。要是没有父王和姐姐在,日子别提多无聊了姐姐,你既然答应了泽祎哥哥,干脆也带我去巴州,好不好?”
清瑜无奈摇头道:“那怎么一样?刚才你也听到,泽祎跟着我是去办事的。你才多大?还要我们分出精力照顾你。况且,父王也不会答应的。大不了秋天天气好的时候,你求父王允许,到巴州来看看我,住上十天半个月的。”
泽祥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只能无奈点头答应。清瑜又鼓励道:“不是姐姐嫌弃你,你也知道,你如今刚刚启蒙,父王才刚给你找了武艺师傅,你还在打基础。等过上三年五载,你也成才了,姐姐一定帮你。今天的功课做了没有?不能因为父王不在府上,就偷懒啊。”
泽祥红着脸笑笑,低声道:“因为宫里传来消息,姐姐封了公主。府里上下都高兴得很,我今日还没做功课呢。不过姐姐放心,我知道业精于勤荒于嬉的道理,这就去做功课。姐姐什么时候定下日子要走,可要提前告诉我一声。我还有许多问题想请教呢。”
清瑜含笑点点头,泽祥虽然不如泽礼聪明懂事,也不如泽祎干练积极,但是本质还是好的。只要祛除了些软弱胆怯,将来一定能成才。
清瑜让红药送泽祥回去,红药却指使帘红去了。红药刚伺候在一旁,这才知道清瑜要去巴州。红药急忙问清瑜道:“公主要去巴州?这是怎么回事?您难得回到京城,还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又刚刚晋封……”
清瑜微笑了笑,将事情经过大致对红药说了。红药听后也只觉得无奈,她叹息道:“早知道太后没那么好心,原来封了咱们小姐一个公主,却是要小姐去巴州操劳。这朝廷里男人都死光了吗?”
清瑜正色道:“你这话倒是自己把女人看扁了。莫非女人就做不了这种事吗?况且,我留在京城,始终是各方关注的焦点,就是想帮父王,也是不能轻举妄动的。与其这样,倒不如遂了他们的愿,去巴州做我的公主。再者说,我自己也是有心的,本是感应寺俗家护法,没理由看到这么多难民挣扎在生死边缘而不顾。”
红药本想着清瑜回到京城,自己可以常伴在清瑜身边了。可是清瑜这一走,红药毕竟是个嫁了人的媳妇,家里还有婆婆相公在,红药跟去巴州便不合适了。心中不免闷闷不乐。
清瑜看出红药心思,笑道:“本就是暂时无人,拉你过来陪我一阵子。如今帘红已经回来了,她跟在我面前的时间长,如今也大了,该让她接接你的手。况且,你身上本就是有职司的,没你帮我看着点心铺子,我还不放心呢。”
红药呐呐的道:“奴婢就是舍不得公主。”
清瑜正色道:“话说起来,我还有事情要问你们两口子,毕竟你们出去替王府当掌柜的也日子不短了,对于咱们陈国,尤其是京城的商业应该是熟知的。我这边有一个庞大的商业计划,需要懂得内情的人帮着打点,我看,就交给你们两口子吧。你们家宝柱是母妃生前就看重的人,一直兢兢业业的,这些年来帮我打点的账务也清清楚楚。你又是我身边人出去的,我如今也只有你们可托付了。明儿你帮我安排一下,等我去了福王府回来,便召你家宝柱进来,我好仔细问问。”
听说公主要重用自己家男人,红药是又高兴又感激,忙谢了又谢。清瑜不放在心上,忙让红药去请木樨,清瑜要去巴州,要做这么大一件事,少不得跟木樨这个嘉王府“内总管”商量商量。
木樨过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到了颐珑轩。一进门就向清瑜请罪道:“公主恕罪。因为忙着给王爷送信报喜,又预备给公主摆个家宴热闹热闹,事情耽搁了。来迟了还请公主见谅。”
清瑜哼笑道:“知道你是个大忙人。父王早就知道这事,你要送信也不用这么急巴巴的。至于摆家宴,反正咱们府里就这些人,大不了多添几个菜。这还难得倒你?”
木樨笑道:“可不能那么简慢。妾身预备选在后日。头一个,司徒府舅老爷家必须知会一声吧?这些年王爷跟公主都不在京城,里外不少事多亏了舅老爷舅夫人援手。公主可不能让人说是一朝富贵忘了恩情。”
清瑜点点头道:“这话倒是。不过也教我为难。不请他们,恐怕让人说我目中无人;可是请了舅舅舅母,我是主他们是臣,到时候反而惹得他们行礼,我心里又过意不去。再就是表哥那边……”
木樨知道清瑜顾虑,笑道:“我知道公主性子和气,不想舅老爷为难的。特意请了陆管家亲自走一趟,只说是家宴,不分君臣。咱们也不请外人。陆管家办事,您就放心吧。至于表少爷……毕竟是这么亲的亲戚,将来少不得谋面,难不成一直这么躲着?我看公主平素向来豁达,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矫情,倒不如该是这样就怎样,光风霁月些好。表少爷也是聪明人,明白了公主的心思,不会纠缠的。”
清瑜苦笑了笑,半埋怨半叹息道:“你就会给我出难题。到时候有尴尬的地方,你可不许躲着,得来给我解围才行。”
木樨想了想,道:“我这个身份,怎么好上正席?就是有心相帮,恐怕也无可奈何。公主若是需要陪客。妾身倒是有个好人选推荐。”
清瑜忙问:“是谁?”
木樨小声道:“公主忘了保靖侯那一家人?怎么说,保靖侯也是跟咱们王爷亲兄弟一般的关系,公主这家宴不请他们,于情说得过去,于理有些不合。保靖侯一双儿女也跟公主、表少爷差不多年纪,平素又关系好。人多些,总没那么尴尬。”
清瑜瞪了木樨一样道:“你这是变着法儿打趣我吧?表哥这边我还头疼,你又把吴世子请来。还嫌不够乱还是怎么的?”
木樨知道清瑜不是真生气,忙道:“妾身怎么敢?妾身只是看保靖侯夫人前阵子才打发吴小姐过来看了您,您怎么也该表示表示才是。王妃弥留的时候,保靖侯夫人一直在我们府上帮忙,若是一般的长辈也就罢了。她这样的人,您怎么能不请?至于吴小姐,我多嘴说一句,那天我帮您送她出去,她跟我说了一会话,我听着那意思,除了关心您,她还挺关心表少爷的。万一,我是说万一,小姐你能帮他们牵上线,岂不是美事一桩?”
清瑜一愣,这才回忆起那晚吴欣元的古怪来。原来这位姐姐对司徒玄应有意?想想也不奇怪,他们四人认识得极早,司徒玄应少年时常跟吴迢远一块儿,吴欣元也惯常一块儿相处的……
清瑜忙问:“这可不能乱点鸳鸯谱,你看得准?”
木樨掩口笑道:“这我可不敢打包票。不过以公主和吴小姐的情分,若是公主去问,说不定能问出个端倪。到时候不仅能成人之美,还能补上小姐对表少爷的愧疚之心。”
清瑜郑重的道:“这事得郑重。我那吴姐姐可是堂堂正正的大家闺秀,最是好面子的。你再不可说给第三人知晓。这事我会仔细斟酌。”
木樨连连点头应下。
清瑜有些苦恼的道:“要不干脆不办这一场好了。保靖侯这一家也是请也不好,不请也不好。再让其他王府知道了,我又麻烦了。连保靖侯这家人都请了,难得那些叔叔婶婶不请吗?”
木樨小心的道:“那要不办大些?咱们王府也好久没有热闹过了。虽说时间上有些紧,不过有陆管家在,府里还有不少精明干练的外务管事,应该来得及的。”
清瑜想也不想就驳了道:“这可不行。封公主这事本就是惹人眼红,再要铺张大肆操办,只会遭人攻讦。再说,父王也不在府上,我一个晚辈这么做显得不庄重。这公主虽然人前风光,背后却有许多辛苦之事。你又不是不知。”
木樨想来想去,也替清瑜着急。只得道:“那公主今晚再斟酌斟酌。我这边先布置下去,不能耽误了公主的事儿。”
清瑜叹息道:“好吧。你也别累着。前日我在宫中与皇上私话时,皇上可许诺了,将来有你的好日子。你可要好好顾惜着身体。”
木樨听了,眼眶立刻红了,轻声道:“一晃眼,皇上离开妾身也有好几个月了,也不知道太监宫女们照顾得周到不周到。”
清瑜见自己一句话惹得木樨这样,忙劝慰道:“泽礼如今是皇上,吃穿用度自然是陈国最好的。这点你不用担心。只是将来我去了巴州,他在京城连个可心的人都没有。要是有机会召你入宫,你就好好陪他说说话。你虽不是他亲生母亲,但情分就如同亲母一般。我可把他托付给你了。”
四百零三、共襄盛举
木樨叹息道:“可惜妾身出身卑微,除了能陪皇上说说话,再也一无是处了。不像公主,还能辅佐皇上。若是王妃还在,也能帮皇上不少。”
清瑜摇头道:“你可不要自言卑贱,对于泽礼来说,如今他已经是九五至尊,缺的不是权势。而是那份对待他的真心。你对泽礼的心思,他怎会不知道?”
木樨含泪点点头,宽慰道:“能伺候到公主和皇上,是妾身的荣幸。二位都是念旧的人,妾身没什么好说的。只盼着公主在外能幸福平安,皇上在宫中健康长大。”
清瑜拍拍木樨的手,替她擦了眼泪。劝着木樨回去了。
第二日一早,清瑜便去了福王府。因福王随嘉王送殡去了延州,府里只有福王妃在。听说是新封的巴陵公主来访,这位宗室中资历最老的王妃也不敢怠慢,忙领着儿女们迎到门上。
清瑜下车见到如此排场,忙上前告罪道:“怎敢劳动婶婶大驾?侄女儿唐突了。”
福王妃笑道:“是公主赏脸才是。本应该是我带着泽祎他们登门去祝贺,谁知还没来得及,就把贵人给盼来了。”
清瑜哪里听不出福王妃打趣,也轻松笑道:“公主不公主,依然还是婶婶的侄女儿,到了婶婶府上,婶婶可别搬出什么规矩,拒人千里之外。”
被清瑜这么一玩笑,场面立刻轻松了。福王妃亲热的拉着清瑜往府里走,泽祎则带着弟弟妹妹亦步亦趋,心里有些小紧张。
等众人落座,福王妃便笑道:“公主的脾性我是知道的,若不是有事,恐怕也不会登我们王府的门。只是如今王爷不在,有什么事我恐怕做不了主。”
清瑜讶异道:“婶婶真是判若两人。当日里在巴州,婶婶拉着我说,瑜儿没了母亲,少个长辈关心,若有什么事,只管来寻婶婶。怎么我才刚落座,婶婶就着急撇清,生怕瑜儿开口相求似的?”
福王妃有些不好意思,笑道:“那怎么同。那时候你没了封号,母亲又走得早,我这个做婶婶的自然要关心些。可是如今瑜儿不仅加封了公主,嘉王殿下还贵为摄政王,如今登基在位的新帝又是与瑜儿一母同胞的。哪里还需要我来照顾?”
清瑜微微摇头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婶婶当日对瑜儿一片关心,瑜儿矢志难忘。若瑜儿是这般忘恩负义之人,那婶婶当年也错爱了。”
福王妃想起清瑜之前的经历,也替清瑜高兴,低声道:“是了,是了。过去的事情不要提。如今公主总算苦尽甘来。大嫂泉下有知,也该告慰了。”
清瑜瞥了旁边的泽祎一眼,低声道:“做父母的哪个不盼着儿女们好?我母亲可怜去得早,没有看到皇上登基,看到我被封公主这一天,实在遗憾。若是高堂齐在,儿女能够光耀门楣,那该是多圆满!”
泽祎闻言清瑜要转入正题,有些跃跃欲试。福王妃却不知情,只点头顺势道:“那也得儿女争气才行。泽祎,你要多向公主学习,她虽是一个女子,行事之风却比一般男儿还强。你好歹是个男儿,不好好学着做人,我看你有什么脸面?”
泽祎高兴道:“母妃,儿臣正想跟着公主学习,还请母妃答应!”
福王妃一愣,狐疑的看向清瑜。
清瑜见话已经点开,忙道:“昨儿泽祎到了我们王府,提出想要跟我一道去巴州历练历练。我知道他是个有抱负有本事的孩子,也觉得他可堪造就。既然他不怕吃苦,我就想来找婶婶说和说和,希望您能放他跟我出去闯一闯。”
福王妃这才晓得清瑜竟然是泽祎故意请来说项的。她微微皱眉,迟疑的道:“这么大件事,还是得王爷回来定断。再说,公主虽不嫌弃我们泽祎,可是他毕竟年纪还轻,办事不牢靠,恐怕辜负公主的期望。”
泽祎急道:“母妃,只要您答应,父王那边,我再想办法劝说。公主也不是立刻动身,难得我第一次有心想靠自己做一件事,还请母妃成全!”
福王妃见宝贝儿子这般郑重,也有些两难。清瑜趁热打铁道:“雏鹰不经历折腾,永远也飞不上蓝天。四王叔对于泽祎一向寄予厚望,婶婶再这般将泽祎护在羽翼之下,将来恐怕他难以成才。上次巴州叛乱的时候,泽祎表现可圈可点。他并非没有能力,只是没有舞台表现而已。若是婶婶信得过侄女,将让他跟着我去巴州待一阵子。若是他不适应,或者婶婶不放心,随时让他回来便是。”
有了清瑜的保证,福王妃又稍微动了心。这些年他们两口子一直尽力躲在夺嫡的漩涡外,但也经历不少凶险。越是如此,福王越怕事,这种性格多少也会影响家人。福王妃不是不知道,她当然不希望儿子将来也变成这样。眼下有这么个机会,为了泽祎的将来,这位慈母也不得不慎重考虑。
清瑜知道一时半会很难让没有心理准备的福王妃点头,便使了个眼色,示意泽祎不要着急。清瑜又向福王妃说起自己的计划来,如何新建城区,刺激经济,同时安排那些巴州难民劳动力。福王妃没料到清瑜心这么大,听着听着,也有些神往。
清瑜笑道:“这想法虽好,不过如今国库空虚,新帝刚刚登基,还有许多大事要做,恐怕拨付不了太多经费下来。我虽想了办法要从商人们手中筹集些经费,到底缺少带头的。父王答应支援巴州十万两,在这上头也没有多余的银钱帮手。不知婶婶可愿意认购一部分地产商铺?只要计划顺利施行,慢则五年,快则三年。这房屋商铺必定就能兑现了。到时候侄女儿有信心,可让婶婶的投入获得翻倍的回报。加上那边风景本好,到时候房产是自住或是出售两相宜……”
福王妃明白清瑜这是半求半卖,作为投资,当然是有风险的。但是清瑜的能力她相信,这位宗室中资格最老的王妃便道:“太后这次真没看错。公主确实是有经营之才的。刚才你说的那计划,我听着便觉得好。难得的是看得长远,也不虚画大饼。这事我得跟王爷商量一下。不过你放心,这事婶婶我一定支持。问题在于多少罢了。依照我们王府的财力,多则十万,少则五万,一定给你捧场。”
清瑜闻言有些感动,郑重道:“婶婶放心,您的托付与信任,侄女儿绝对不敢辜负。这份责任,往大了说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但是落到了细处,也是为了像婶婶您这样充分信任我的人。”
福王妃见过清瑜果敢镇定,却没见过清瑜这般郑重积极。她含笑点头道:“你这孩子若是个男儿身,咱们陈国将来就不愁了。”
清瑜谦逊了几句,这才提出告辞。
泽祎则因为第一次听到清瑜的计划,完全震惊还没有回过神来。被弟弟妹妹一提醒,这才反应过来,上前去送清瑜。
清瑜见泽祎的样子,笑道:“是不是听到有些害怕了?”
泽祎摇头道:“不是害怕,是真心佩服公主。这眼光气度,弟弟自愧不如。”
清瑜鼓励道:“是你暂时没想到。我毕竟是个女身,如今被太后推出来做这件事也是暂时的。将来还是需要你们这些男子去做。你愿意跟着我去巴州受苦,我心里是极高兴的。将来陈国的江山,就靠你们了。眼光气度迟早有的,只要你有心,并且愿意为之努力,一定会实现的。”
泽祎越想越觉得热血沸腾,郑重的点点头,将清瑜送上马车,这才依依不舍的道别。
清瑜这次走了一趟福王妃,向福王妃争取泽祎是一件事,另一件事便是说动福王妃支持她这个计划。如今福王妃这般给面子,清瑜也觉得松了一口气,以福王妃在宗室中的地位与声望,相信到时候再劝说别家,就容易些了。有了朝廷与宗室的现身榜样,再来带动民间,尤其是那些商人,清瑜也多了几分把握。
清瑜回到嘉王府,立即召见了鲁宝柱。宝柱与当年那个在汴京质子府里偷吃糕点的小厮早已经判若两人,如今下巴上留了胡须,看着稳重了许多。加上这些年来他的表现,清瑜对他十分满意。
清瑜需要一个跟民间商人的联络人,长期代表嘉王府管理商铺的鲁宝柱无疑是最适合的人选。这会清瑜将自己全盘计划拿给鲁宝柱看,想看看这位深谙商道的管事有什么看法。
鲁宝柱认真仔细的将清瑜的计划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几处模棱两可之处还认真询问了,这才合上折子,看向清瑜。
清瑜急声问道:“怎么样?依你看,有几分把握?”
鲁宝柱深吸一口气,郑重道:“请公主见谅,依卑职的见识眼光,不敢置评。但是卑职观其法,这是当年麻雀里变明珠里的翻版,虽然内容更多,布置更大,但万变不离其宗。本质上来说,是一样的。当年麻雀里初初发募的时候,因为有朝廷宗室的支持,应者云集。但是商人胆小,不敢过分投入。除了少有的几家之外,大多是几家合伙起来,认购了一处商铺。虽然最后完成了募款,也只是刚刚好而已。如今公主的计划这么宏大,需要的时间更长,需要重建麻雀里数十倍甚至数百倍的资金,卑职恐怕……”
清瑜听了有些微微着急,莫非陈国的商业规模不足以支持这么大的项目?清瑜忙问道:“听说麻雀里建成之后,地价铺价双双上涨,的确有了经济利益。那次的募款虽然不太尽如人意,毕竟是第一次,大家还有些不相信。经历过上一次的成功,这一次商人们或者会更大胆些,也说不定?”
鲁宝柱有些担心的道:“话虽这么说,新区毕竟离得远。商业商业,若无人买卖哪里有什么商业可言?能在老城做生意,谁又愿意冒着风险跑去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新区?新区有什么特别?公主能不能说服他们,为什么他们要花钱买一个三五年之后的铺面?”
清瑜一滞,鲁宝柱问得对。从大方向来说,清瑜也许没有错。但是按照后世的话说,这个项目定位模糊,预期不明朗。谁也不知道到时候新区有没有人,有人的话是买得起什么东西的人。
清瑜仔细思量,道:“我已经说服福王府认购一部分地产与商铺,未来还会游说更多的宗室参与其中。这些亲王府郡王府,都是最优质的客户。能起到一点风向标的作用。但是你说得也有道理,光有这些还不够。我得找个名目,能让这个项目更加吸引人一些,更加有特点才行。”
鲁宝柱见清瑜采纳了自己的意见,心中有些感动。遇上这样的主子,也是他这个做下人的运气。鲁宝柱道:“公主奇思妙想,必有所得。卑职回去也好生想想,期望能替公主分忧。”
清瑜点点头,放鲁宝柱去了。她很庆幸,有这样的下属。自己这个计划牵涉到千千万万人,更要说服太后与朝臣,出不得一点差错。提早发现问题,清瑜便能从容应对。
清瑜马上翻出之前从父王书房找到的资料,开始重新梳理,开拓思路,进一步完善计划。连午饭都顾不得吃了。
红药帘红进来催了几次,清瑜这才意犹未尽的放下纸笔。刚坐下吃了几口饭,外头就有人传话进来说,感应寺的几位师傅求见。
清瑜想起自己之前答应悟空的话,自己手上这个计划的核心部分也是筹建感应寺京城分院的,忙让人去请了他们进来。
悟空带着悟净进了屋,见到清瑜还在吃饭,有些不好意思。悟净道:“没想到公主正在用膳,我们兄弟不急,先出去等等。公主用罢了膳,再来打扰不迟。”
清瑜微笑摇摇头道:“在二位师兄面前不谈什么规矩。若师兄们不嫌我失礼,只管坐下,有话便说。我边吃边听。下午恐怕还有别的紧急事。”
悟空性子急,见清瑜封了公主后,待他们依然如同从前一般,也就不矫情了。大喇喇坐下,对悟净道:“你看吧,我说了护法不是那种人。公主不公主究竟是人间事。她一日是我们感应寺护法,便终身是佛门护法人。”
悟净有些无奈的看了看大师兄,这才在悟空下首坐了。
清瑜还是喜欢跟悟空这般性格的人打交道,笑问道:“二位师兄今日来,可是为了重建感应寺的事情?我也正想找机会跟师兄们说,这里有一份还没完善的计划,二位师兄先看。我最近忙着这事,你们看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出来。一人计短,众人计长。”
悟空急不可耐的接过清瑜的折子,打开来仔细看。悟净也禁不住好奇心,凑在一旁。清瑜这才抽空匆匆将午饭解决了。
待清瑜用过茶,悟空悟净这才看完,二人合上折子,看向清瑜的目光中又添了些惊奇。
清瑜忐忑问道:“师兄们看怎么样?虽然其中商贾之事多了些,有些铜臭。不过目前咱们陈国的情况,朝廷是拨付不了这么多银子。又要修京城城禁,又要安置难民,实在是杯水车薪……”
悟净忙道:“不是不是。公主的苦心我们看得出来。这些事情毕竟是人间事,不比我们常年累月在山中无欲无求。这世道没有银子寸步难行。要做这么多事,为了千千万万的陈国子民,公主真是辛苦了。”
清瑜低声道:“这点辛苦算不得什么。只是让感应寺在京城新区建了分院,终究是借了感应寺的势,二位师兄若是怪我,我也能理解。我们感应寺讲究的是清静自然,若是离人世太近,终究有悖寺训……”
悟空低头想了想,摇头道:“公主无须担心。寺规是死的,人是活的。经历了那场灭顶之灾,只留下我们这几个星星之火。是时候反省一下了。我们虽然想独善其身,但信仰与责任更加重大。若是一味守旧,感应寺未来不知道怎么样。公主的计划很好,为了佛宝的安全,我们也同意就把佛宝供奉在京城分院内。”
清瑜得到了悟空等人的理解,也松了一口气。
悟空道:“我们师兄弟这次来,还有一件事。听说公主要去巴州主持事务,我们商量过后,想让悟净去协助公主,共襄盛举。”
清瑜一愣,看了看二人,这才道:“多谢师兄的好心。只是感应寺如今只剩下几位,重建事务也很多。我怎能再带走一位?”
悟空道:“当日里还有些人从蒙古军队手下逃了出来,分散在各处。如今陆陆续续已经找到我们。重建的事情要一步步来,不着急的。但是公主此去巴州,是为了数万巴州难民。我们师兄弟曾在巴州亲眼见到难民苦况,怎么能坐视不理?悟净为人仔细,又与巴州那边的佛门打过交道,必要时,能为公主分忧。还请公主不要推辞了。”
清瑜知道几位师兄都是胸怀慈悲之人,虽然他们自己身上还有许多事情,却还是跟自己一样放不下巴州的难民。加上清瑜身边确实也需要悟净这样的精细人,清瑜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
四百零四、浑身解数
送走了悟空悟净二位师兄,清瑜便又继续埋首苦思她的计划。红药帘红都不敢打扰,只殷勤添这茶水伺候着。
直到木樨来了,清瑜这才放下手中的文稿。木樨仍然是为了清瑜封公主的庆贺宴而来的。
依着清瑜的意思,自然越清静越好。舅家司徒府和保靖侯既然不好不请,便加上这两家便是。
木樨却道:“恐怕不能如公主的意呢。头一个福王府的贺礼已经到了。我见公主一早便去见了福王妃,这会人家客气送了礼来,怎好拒绝?只能帮公主收了。谁知又有几家亲王府得了信,洛王府、郑王妃送礼的人也来了。这既然收了福王府的礼,没理由推却这两家。只好又收了。恐怕这个口子一开,余下那些亲王府郡王府也不会坐视不理。公主若是开宴不请这些王府,于理不合……”
清瑜不禁头疼。难不成还叫她大开中门,把猫三狗四的亲戚都请来吃喝一番不成?别说父王如今不在府里,就是父王在,清瑜也觉得这样的举动太过于招摇了。可是若是什么表示也没有,又显得傲慢不识礼数。真叫人为难。
这时候倒是一直不太做声的帘红出了个主意:“如今这局面既然不能不请,那就该想想怎么请。奴婢想着,公主不如主动下了帖子给各家各府,言明专请同辈王孙公子大家闺秀来赴宴。这样各家各府既没有落空,公主又不会显得招摇,更不会让公主觉得唐突了长辈,引得您不安。”
木樨红药对望一眼,都觉得这主意不错。庆贺宴也办了,各家各府也顾及到了,但是局限在清瑜这一辈里,不会让人觉得清瑜摆谱。
清瑜也觉得这法子可行。说实话,好些堂兄弟姐妹清瑜都只是点头之交,有的甚至是在陈帝的国丧上才第一次见到。清瑜借这个名目联络联络兄弟姐妹间的感情,也是一桩好事。
清瑜点头道:“这法子好。到时候都是同辈人,大家也不拘束。可用当年办诗会的形式,自取自用。也方便大家互相说话。”
红药道:“这是这人一多了,恐怕明儿就来不及了。要不推后几日?”
清瑜点头道:“你们拿主意吧。左右这几天我有事做。晚几天也好。”
木樨想了想,道:“五日后是个吉日,这几天刮南风,想必到时候天气就好了。咱们留园景致本好,到时候将宴席摆在景物清华之处,岂不是美哉?”
清瑜见说起这个,几人都兴致勃勃,便点头笑道:“你就五日后,你预备请柬吧。差府里老成的管事送到各府去,一定要说明,我是晚辈,不敢辛苦长辈来给我贺喜,所以请的同辈兄弟姊妹。可不是有意怠慢。”
见清瑜首肯,木樨忙应声出去准备请柬。红药与帘红则开始为清瑜拟起菜单来。清瑜见自己手下带出来的人,一个比一个精明,连最小的帘红都能当自己左膀右臂了,心中十分宽慰。
傍晚前,各家各府陆续收到了嘉王府送出去的请柬。让各家讶异的是,这位新封的巴陵公主请的都是她同辈中人做客,并且言明,因自己是晚辈,不敢劳动给位长辈大驾。这些亲王郡王及王妃也松了口气,对于他们来说,纡尊降贵去给一个晚辈祝贺,有些拉不下脸。但是不去吧,又怕得罪日渐势大的摄政王,以及宫中那位小皇帝。清瑜这么行事,倒让他们没了后顾之忧。
而各府的年轻一辈都十分高兴。往日里都是跟着父母出席这种场合,不得不规行矩步,小心翼翼。这次不仅能昂首挺胸代表自家出席,还能从容与同辈人论交,比起别的酒宴,要舒服自在得多了。贵女闺秀们不免赶着做漂亮新衣裳,而王孙公子们也都跃跃欲试,想在宴席上出出风头。
外头被清瑜的公主庆贺宴刮起的小旋风清瑜并不清楚,她正抓紧时间完善自己的计划。经过三天的伏案辛劳,总算在原来的基础上将这个计划升华了。清瑜不敢掉以轻心,又请来几位父王的老部下,这些老吏经验丰富,又全程参与过麻雀里重建工程,对于清瑜这样的计划不算陌生。在他们多次测算复议之后,清瑜这才带了定稿往宫中去见太后。
太后这次是在慈宁宫中召见的清瑜,没等清瑜呈上折子,太后便先开口道:“你这孩子,也不跟我商量一声,便轻易放弃了本属于你的封地和奉养。这不是辜负我的苦心吗?”
清瑜心道:要是我贪得那些利益,才是落入你的圈套呢。
不过清瑜嘴上却大义凛然:“请太后恕罪。臣女不想太后为难,这公主之名已经是极大殊荣,再要加上封地与奉养,难免让人侧目。臣女知道太后疼爱有加,但臣女身为陈国宗室女儿,自然要为国家着想。如今国家刚刚经历大难,百废待兴。国库也不宽裕,这笔支出能省则省,也是自然。”
太后轻笑了笑,这一次虽然没有将矛头引到摄政王的身上,可是也能成功支走清瑜。往后日子长着,慢慢再盘算不迟。她打开清瑜递上的折子,只看了个开头,便忍不住有些震动。这些日子,太后日日研读朝臣的奏折,这眼光自然是一日千里。如今看着清瑜这洋洋洒洒的折子,哪怕知道清瑜不简单,太后也不敢相信这是清瑜拟定的。
太后微微抬头,眯着眼睛问道:“这都是你想的?”
清瑜最善于“巧辞令色”,忙推辞道:“太后高估臣女了。臣女是在父王书房查阅了父王从前重建麻雀里的笔记,又召了数位辅佐过父王的干吏帮手,还打发府里懂商业的管事去市面上进行了调查。几方合力,才有太后面前这个计划。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太后指点。”
太后扬眉道:“果然是下足了功夫的。先放在这里我仔细看看。你还是多准备准备,早点去巴州为好。再耽搁两个月,天气又热起来了,你上路也辛苦。况且,巴州城外那些难民也等不起。朝廷每个月拨付那么多赈灾粮过去,也吃力得很。”
清瑜忙唯唯应诺,告辞了出来。走出慈宁宫,清瑜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太后是见了这计划好,有心从清瑜手中抢过功劳去,这才催着清瑜早日离开京城。殊不知清瑜压根没打算自己去做,要实施这么庞大的一个计划,凭借清瑜的影响力还远远不够。若是太后出面,这件事的成功率又要高上几成。反正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只要于国于民有利,清瑜也不在乎这功劳是否算在自己头上。
清瑜回到嘉王府,木樨已经按照清瑜的吩咐,请了几位城中有名的大夫过来。清瑜只来得及喝一口茶,便匆匆去见这些客人。如今离清瑜动身往巴州时日不长了,清瑜必须使出浑身解数为巴州的工作做好铺垫。
这几位大夫都是成都小有名气的,名下都经营着药铺。他们见嘉王府突然请来这么多大夫,还以为是府上哪位贵人得了什么重症,不料见到公主的时候,对方却是好好的。
清瑜请了众位大夫落座,这才笑吟吟的道:“这次我请诸位来,不为看病,是有一件事情想请几位国手共襄盛举。”
余善堂的何大夫是众人中威望最高,年纪最长的,来的时候被众人推举为领头人。他站起来拱手道:“还请公主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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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瑜摆手道:“吩咐不敢当。实不相瞒,我少年时在感应寺学艺,在佛医上头钻研了些年头。虽不敢说出师,却也小有心得,算得上半个杏林中人。我这次请诸位来,是想联合众家药铺,成立一个药材行,在巴州建立一个成药中心。诸位都知道,巴州物产丰富,山多水深。往东去更是苗疆十万大山,苗药名传天下,品质最为上乘。可惜药材的采集加工收购一直是松散的方式,采药人入山采药,自己加工或者卖原料给药商,药商再运往各处售卖。这品质、数量都极其不稳定。听说起伏大的时候,玉参价比黄金,而黄芩贱如草芥。如果我们在巴州这样接近药材产地的大城,建立一个药材中心,合理配比收购,产地粗加工储存,至少能保证诸位的药铺不断药,更不会收高价药。而往长远了看,只要药材中心规模足够,我们还能行销往其他的地区或者国家。如今天下形势微妙,北方胡人与我们南方汉人的冲突争斗在所难免。而这药材,是乱世黄金,其中有多少利益,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这生意做不做得?”
清瑜这么一番话说来,只把众位大夫听得目瞪口呆。那何大夫毕竟年纪长些,见识不浅,最先反应过来,忙道:“这是大好事,公主目光长远,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及。只是,公主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大可独立操办此事,何必来便宜我们呢?”
四百零五、授人以渔
清瑜笑道:“何大夫,我素来知道隔行如隔山。我虽懂些歧黄之术,身边却没有这样的人才辅助。不像在座的诸位,身边的弟子从人都是行家。而我得封巴陵公主,去了巴州有许多事情做,势必也不能分摊太多的精力在这件事上。我能提供这个点子给诸位,也能让诸位在巴州方便行事,所要求的就是诸位先期投入人力物力。至于得利,我只等以后诸位这生意得上了轨道,能为巴州贡献一份税收,能反哺百姓,便满意了。”
众位大夫大眼瞪小眼,既对清瑜的画饼动心,又有些拿不定主意。
清瑜只道这些人看不透,还想详细解释几句。一边的红药却是看了个分明,她好歹也是当了几年的掌柜娘子,生意上头的事情比清瑜这个纸上谈兵的多几分理解。
红药忙用眼色止住清瑜,开口道:“诸位大夫请放心,这件事既然是我们公主想到的,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只是咱们王爷已经拿出十万两银子来赈灾,这投入的现银恐怕是没有了。不过光凭我们公主这个点子,以及摄政王这块金字招牌,这生意两分干股是跑不了的。众位不妨仔细考虑下。”
清瑜一愣,没想到红药竟然这么说。她心中着急,万一把这些人吓走,她可就白忙活了。
谁知这些大夫听了红药的话,反而定下心来。众人凑在一起稍稍商量了会,那位领头的何大夫出列道:“公主高瞻远瞩,又看得起我们这些人。莫说是两分干股,就是再多些也说得过去。既然公主抬爱,我们这些人哪里还敢不识抬举。我们这就回去商量下,定下大概规模,再来向公主回报。”
清瑜这才放下心来,嘱咐道:“这事倒也不急在这一两天,你们商量商量也好。只是,不可走漏风声,以免让人有机可乘。”
何大夫忙连连点头,带着众人退下了。
待人走后,清瑜有些不解的问红药道:“这些人好奇怪,让他们自己去做还左思右想的。你说我们要白占两分干股,他们反倒是痛快答应下来。”
红药笑道:“做生意哪里有公主这样的?公主指明一条财路,自己却不上船,换了谁都会犹豫。哪家豪门不是盘剥商人的?刚才公主没听何大夫说?就是占得再多些也是应该。有了公主参与,摄政王撑腰,他们做起生意来少了多少麻烦?”
清瑜这才恍然大悟。官商官商,说得难听是勾结,说得好听是合作。若背后无人,这些商人做起生意来必定是举步维艰的。
清瑜叹息道:“我倒真不是为了赚钱。自从被太后推出来要我去巴州,我就日思夜想。巴州僻处陈国东南,虽有水运之利,周边却是形势复杂。光靠着收些过路商税,财赋并不宽裕。加上多了那么多难民,原来那些税赋远远解决不了问题。药材这东西,人人都缺不了。尤其天下形势乱象渐生的时候,药材需求逐渐增大,巴州在这方面又有些资源。若是我们早走一步,说不定能为巴州开拓一条造福后世的财源。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光靠着朝廷赈济,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红药连连点头,佩服道:“公主想得深远。巴州百姓真是有福,有公主替他们操心。我看公主这法子是行得通的。如今朝廷还在往巴州运粮赈灾,公主又带着这么多身家过去,必定能解燃眉之急。加上公主长远的安排,想必会一天一天好转的。只是可怜我们公主,最近废寝忘食,人都消瘦了。”
清瑜舒展眉头笑了笑,点头道:“我辛苦些倒也没什么。比起那些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难民过的生活,你我还有什么好抱怨的?药材这个产业若是能成,我也算做了一件好事。你再帮我想想,还有些什么行业是可以琢磨的?趁着眼下我有些权势,提早安排,将来巴州各行各业百花齐放,我就不愁了。”
红药仔细想了想,提出一个建议道:“巴州邻近苗疆,苗人是南方蛮族中最大的一支。如今当政的白苗也是与我们汉人比较和睦的,经济往来比从前多。苗疆出了草药出名之位,也盛产金银,只是铁器缺乏,冶炼手段更是原始。往日苗人都是去梁国的襄阳,或者南宋的江陵购买,公主若是在巴州另起一灶,凭着巴州水路,苗人起码近了二百里,岂不是能抢了生意过来?”
清瑜心中一动,夸奖红药道:“果然这掌柜娘子不是白当的,你倒是越来越有商业头脑了。”
红药得到清瑜首肯,自然高兴。心中憋着劲儿要好好表现表现。
清瑜沉思一会,这才道:“从商业上来说,你这主意不错。不过与梁、宋不同,我们陈国铁矿产量也不丰富。铁器经营也管控得更加严格些。加上父王摄政王的身份,我担心好心办坏事。万一被人构陷,说我们囤积铁器,暗造兵刃,那可是谋反大罪了……”
红药吐了吐舌头,明白这里头学问大,忙点头道:“还是公主想得周到。倒是奴婢张狂了。若是铁器不行,那瓷器陶器可不可以?虽然比不上名传天下的几大名窑,可是巴州山多,掘土烧窑还是便宜。”
清瑜被红药开了思路,倒真是想到一件事。巴州有水利之便,境内大小河流无数。这些河流上游水流湍急,在后世可是建了无数的水电站。这个时代水电站是不可能造,可是建水车代替人工却是可行。水车动力鼓风,无论是冶炼还是烧窑,可比人力来得容易稳定得多。清瑜知道如今这个时代,许多行业技术上都已经十分高超,可是生产力低下,限制了它们的发展,使得这些行业无法达到密集型产业的阶段。就说制陶烧瓷,宋代已经有定、汝、官、哥、钧五大名窑,清瑜也不奢望能够精工细作替代那些流传百年的名窑,可是若能集中产业集群,稳定质量,清瑜相信在产量方面,能够超越同等人力制造的五倍十倍。在这个瓷器还不能普及的时代,产量足够支撑就能平抑产品价格,从而使得瓷器进入寻常百姓家。别看价格降了,可是需求却能扩充无数倍。到时候的利益,只怕是一个天文数字。
清瑜想到这里哪里还能坐得住?她激动起身吩咐红药道:“你去告诉宝柱一声,这件事得让他帮我物色物色人选。药材的事情我还略懂几分,这陶瓷行业我可是门外汉了。这事情要是动起来,只怕比药材业发展还要大。这会子我没功夫等,你让他立即就去探探门路。有了消息立即回报。”
红药听说丈夫又要得重用,心头自然欢喜,忙高兴的答应出去忙活了。
清瑜如今虽然还没有走马上任,可是已经充分调动起了自己所有的脑细胞,为巴州的未来操心。虽然很辛苦很忙,可是清瑜仿佛又回到了当日在襄阳帮着杨得广夫妻白手起家的时候,每天做着从没有接触过的事情,充满了期待,乐在其中。
不知不觉,嘉王府为清瑜举办的庆贺宴的日子到了。清瑜不得不放下案头那些文稿材料,要花心思应付一般年轻宾客了。
木樨忙得脚不沾地,还不放心清瑜这边,一早便过来帮着清瑜梳妆打扮。清瑜封了公主之后,除了去福王府和进宫,在家里还和从前一般打扮。这公主服饰可要繁复华美得多,木樨加上红药帘红三个人围着团团转,也花了大半个时辰方才收拾妥当。
木樨几人对清瑜的装束十分满意,帘红道:“公主这多漂亮啊,陈国数十年来都没有出过一位公主。多少金枝玉叶想穿成这样,也没这个福分呢。”
红药也道:“就是就是。公主平素不大打扮,今天这么一装扮,我看比起当年艳冠京华的应陵郡主,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木樨道:“咱们公主的气派,岂是旁人可比?公主也不是光漂亮就行,最重要的是这份雍容大气,那可是学也学不来的。”
清瑜望着镜中的自己,无奈笑道:“这漂亮是漂亮了,可是穿着打扮这么复杂,动一动都担心挨着碰着什么,一点也不自在。”
木樨笑道:“公主只要在主位上坐着就行了,当着这么多弟弟妹妹的面儿,难不成还要公主四处应酬?有红药她们在,您就放心吧。”
清瑜无奈的道:“那我今天就只能做个牵线木偶了。本来想着办个形式新颖的宴席,还能自在从容些。看来是希望落空了。”
红药提醒木樨道:“姨娘别在这里陪我们闲话了,还是快去连云阁那边的场地看看,可有什么遗漏。”
木樨点头,嘱咐红药道:“那厨房那边,你再去巡视一次。到底是做过点心铺子掌柜的,没人比你更清楚厨下的事情了。”
红药笑着答应道:“您放心,这里有我。”
二人向清瑜告退,各自忙活去了。
帘红端了茶来给清瑜,静静的陪在清瑜身边。清瑜望着窗外春光明媚,突然叹息道:“这么好的日子,要是纱碧也在该有多好!”
四百零六、公主开宴
帘红难过的道:“这么久了还是没有纱碧的消息,延州附近都找遍了。我只怕……”
清瑜忙止住帘红道:“不要说不吉利的话,也许纱碧逃远了,或者被蒙古人裹挟离开了陈国。等我到巴州之后,一面给陇南的保靖侯去信,一面托付襄阳的襄王殿下,请他们帮忙搜寻纱碧的下落。在此之前,我们自己不能放弃!”
帘红擦了泪,忙道:“是了是了,纱碧学武的时候比我用功,身体底子也比我强。我都熬过来了,她一定没事的。今儿是公主的好日子,咱们先别说这个了。时辰也快到了,我扶公主过去吧。”
清瑜点点头,任由帘红带了人,前导后扶的,伺候着自己往留园碧海边连云阁去了。
木樨已经将宴会场合安排妥当,这会去了前头迎客。帘红帮清瑜搬了个绣凳,陪着清瑜凭湖赏景。
今日风和日丽,留园中景物难得,尤其碧海如同一方澄明的玉镜,将天光云雨系数倒映在内,让观者心旷神怡。清瑜这些天满脑子都是经济商业,早有些头晕发胀。这会依在栏杆边被湖上的清风一吹,清瑜不知不觉舒爽了许多。
只可惜美景虽好,清瑜却没有福分常享。离开京城七八年,清瑜虽也时常怀念起当年在碧海旁与一班闺中密友开心的时光,可是等真的回来了,清瑜却一直陷在各种麻烦中,还是头一次这般无所事事的欣赏风景。
不一会儿,木樨便引着第一位客人来了。
帘红忙提醒清瑜道:“公主,保靖侯府千金到了。”
清瑜闻言这才晃过神来,忙起身迎接。这边吴欣元已经走进,不等清瑜开口,吴欣元已经伏身叩首道:“臣女拜见巴陵公主殿下,公主千岁!”
清瑜一愣,忙伸手将吴欣元拉起来,道:“姐姐不必多礼。再要如此,更显生分。”
吴欣元顺势起身,微笑道:“公主谦和,我们却不敢不尊。母亲嘱咐我,替她恭喜公主苦尽甘来,得享荣华。”
清瑜脸一红,将吴欣元拉到栏杆边坐下,低声道:“上次姐姐来看我,我还说要去看保靖侯夫人,谁知惹得一身官司,竟一直脱不开身。今儿还承蒙夫人不怪罪,倒来祝贺我,我真是汗颜。”
吴欣元笑道:“母亲也嘀咕呢,说是本想公主回到了京城,往后有的是机会见面,谁知又突然听说公主要往巴州去。越发悬念不已。本想着这次可以来府上祝贺公主,岂料公主又只请我们这些小辈。”
清瑜忙道:“不是我不请夫人,只因我是晚辈,怎么好意思劳动长辈大驾?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今儿散了宴,我便随同姐姐一道过府一趟,诚心拜见夫人。错过了今天,我也不知脱不脱得开身呢。”
吴欣元点头道:“但凭公主吩咐。”
清瑜见吴欣元是只身前来,忙问道:“令兄怎么不见?我命人送了两份帖子到府上的。”
吴欣元有些尴尬,默不作声。
清瑜忙让帘红去帮红药,木樨知机,也借口走开了。
吴欣元这才道:“公主是始作俑者,怎么反倒来问我?上次我回去后,把公主的话透给了哥哥。哥哥不知有多失望,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但是我却知道,哥哥心里很不好受,成日里都关在书房研习兵法,人都消瘦了。这次他不愿意来,也在意料之中。”
清瑜微微叹息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希望令兄能早日放下心事。我也能心安了。”
吴欣元问道:“不知公主意中人到底是谁?连我哥哥那样的人品相貌都给比了下去,我真是好奇得很。”
清瑜似笑非笑的道:“不如我们来交换一下秘密。若我告诉你我心中所属,你也告诉我你记挂的是谁?”
吴欣元一惊,忙摇头道:“公主别取笑臣女了,臣女没有意中人……”
清瑜笑道:“到底是没有,还是不敢?本来我还想,姐姐若只是不敢,那我这个表妹还能搭个线,撮合撮合你和表哥……”
吴欣元被清瑜道中心事,不由得大窘,起身便欲离开避羞。清瑜一把将吴欣元的手抓住,忙道:“姐姐莫走,我不说笑了就是。”
吴欣元是惯守礼法的,被贵为公主的清瑜这么一挽留,也不好坚持,只得红着脸停下脚步。
清瑜知道吴欣元面嫩,叹息道:“姐姐有姐姐的行事作风,我也不好强求。只是我这一去巴州,什么时候才回来就说不准了。本想要为姐姐尽些心力,既然姐姐不愿意,那我也不多事。只是我劝姐姐一句,不要站在原地等着缘分降临,等到最后只会等到遗憾。哪怕姐姐放不下身段主动,至少也要让对方知道,我可以帮姐姐做传声筒。”
吴欣元一犹豫,木樨已经去而复返,带了郑王府的大小姐与咸平郡王府的千金进来了。
清瑜只得起身示意,那两位是清瑜的族妹,见到封了公主的清瑜,自然是又敬又羡,两姐妹围着清瑜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吴欣元见到这样的场合,忙偷偷起身让开,独自一人往角落中去了。
接下来,清瑜请的客人便陆陆续续到了,都是王孙公子金枝玉叶,年纪相仿。众人这还是在陈帝驾崩后,头一次这样凑在一起,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
人群中,郁郁寡欢的司徒玄应缓步走过来,给清瑜见了礼,酸涩的道:“臣见过公主,公主千岁千千岁!”
清瑜僵了一下,强挤出笑意道:“表哥无须客气。我来给你介绍几位族弟,他们平日伴着皇上跟太傅学习,见闻也算广博。表哥明年要参加会试,与他们切磋切磋有益无害。”
司徒玄应并不跟着清瑜脚步,站在原地似乎是无声的抗议。清瑜干笑了笑,转头等着司徒玄应。
司徒玄应低声道:“若输给吴大哥,我还算输个明白。可是吴大哥也不是,不知公主心中的人到底是谁?”
清瑜没料到司徒玄应在这大庭广众就问起这个,脸一下就红了。不过她也没有怪司徒玄应唐突,毕竟人家对自己深情一片,清瑜多少有些内疚。
清瑜压低声音,保证只有她和玄应二人能听见,道:“我与梁国襄王缘法深厚,早有前因。表哥错爱了。不过诗中也说,天涯何处无芳草,若不抬眼,便只看到足下小小一片风景。表哥何苦如此纠结过去的事?不如放开怀抱……”
司徒玄应别的都没听进去,只喃喃道:“原来是他……怪不得!那人有勇有谋,出身高贵,认识表妹比我还早……”
清瑜见司徒玄应这般失魂落魄,生怕他弄出些不好看来,忙吩咐红药木樨扶着司徒玄应去旁边休息。
清瑜望着司徒玄应踉踉跄跄的背影,只能在心中深深叹息:到底是个孩子……
不过清瑜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盯着玄应,不停有族中兄弟姐妹来找清瑜叙话,虽然大多数人清瑜只能勉强叫出名字,并不熟悉。可是这些少年男女都对清瑜这个公主姐姐十分热络。话题也从女孩子间的穿着打扮,到男孩子在意的弓马骑射,层出不穷。清瑜这个主人不能怠慢了客人,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好在泽祥也渐渐大了,陪着清瑜应酬,男客那边,倒省了清瑜不少心。只是清瑜对这些话题并无太大兴趣,当这些孩子还沉迷风花雪月的时候,清瑜早已经将心思摆在实业上头,满心筹划着到了巴州如何振兴经济,安抚民生。
所以话题说着说着,清瑜便语重心长的劝诫族中兄弟姐妹,多读书,将来为国分忧。
这些王孙公子金枝玉叶平日里享受惯了,可没有清瑜这样的心思。本想着这次平辈聚会,没有长辈在一旁念叨,十分惬意。谁知公主年纪不大,口气却像极了长辈,倒让这些纨绔们好生无趣。
这些人中,倒是有一位让清瑜印象深刻。云吉郡王的次子名叫泽定的,虽只有十一二岁年纪,但是气度不凡,手持一串念珠,只淡然笑着。也不似同辈中人一般,与清瑜过分熟络。取用吃食的时候,那孩子也只选素淡的用。
饭团探书
清瑜召过泽祥一打听,才知道这位云吉郡王的公子是出了名的佛痴。虽然因是宗室子弟不得剃度,但饮食作息已经自律如僧侣一般。怪的是也没有一个师傅,仿佛他身上这份佛性是天生而来。
联想到自己答应过了空方丈,要在宗室里选定一位继承佛宝,清瑜便多留了一份心。如今清瑜为了脱身,暂且让悟空保存牟尼珠,到底悟空不是宗室中人,因佛宝关系国运,内里有好些不便之处,太后那边也不够放心。如今既然有这么一个合适的人选,清瑜便暗自盘算,可以向太后举荐举荐。
其他人不知道清瑜有这些心思,只说说笑笑。这自助式的宴席倒是方便,众人说话交谈也没有隔阂,一时间宾主尽欢,都道公主的宴席新奇有趣。
待午后不久,宴席便自散了。清瑜问起玄应,木樨才回禀道:“表少爷走了多时,妾身不放心,多安排了家下人护送,这会怕是已经回到司徒府了。”
清瑜无可奈何的点点头,吩咐木樨道:“我要去保靖侯府探望保靖侯夫人,你开了府库,取几样上好的补身药材替我包好做礼物。我和吴姐姐坐一会便动身了。”
四百零七、当年明月
清瑜跟吴欣元一道回到保靖侯府,保靖侯夫人自然极为惊喜。清瑜哪里能让这位长辈给自己行礼,忙上前一把扶住作势欲跪的保靖侯夫人,道:“今日登门拜访的没有什么公主,只是一个寻常晚辈。夫人可不能折煞瑜儿了。”
保靖侯夫人微笑点头,拉着清瑜看了又看,半晌才道:“一转眼公主都这么大了,犹记得初见公主时,公主不过四五岁年纪,只比桌子高一点点。不过虽然年幼,公主那时就极为聪明守礼,看着就不像一般人家的孩子。我常对王妃说,公主是要有大造化的。如今公主果然高封,我总算没有看走眼。只可惜如此尊荣,王妃却享受不到了……”
清瑜听保靖侯夫人提起去世的母亲,心中也十分难过,苦笑道:“夫人言重了。我这辈子命运坎坷,母亲在世的时候没少为我担心,本想着长大了可以孝顺母亲,回报亲恩,谁知道母亲又走得那么早。如今天人永隔,我空有满怀遗憾,也不能再安慰母亲一分。夫人命好,儿女双全,眼看吴大哥与欣元姐姐都大了,您也要顾惜着身体,好好享些清福。”
保靖侯夫人收了泪,强笑道:“儿女前世债,做父母的哪里有不操心的一天。欣元是个好孩子,不过女孩儿家,迟早有出嫁的一天。你吴大哥性子虽平和,却是个闷葫芦。这些天也不知道犯什么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都不见。我送了饭菜过去,他也不见动,怎么问他,他也不说。他父亲这么些年镇守边关,府里都是我一个人独撑。要是这唯一的儿子出了什么事,您说我可怎么办?”
清瑜闻言不由得深深内疚,僵在那里。吴欣元忙劝慰道:“我待会去看看哥哥劝劝他,母亲不要着急了。”
清瑜咬咬牙,道:“我与吴大哥也是老相识,既然登门了没有不见的道理。或者我和欣元姐姐劝劝他,他就没事了。夫人放心吧。”
保靖侯夫人大略猜到儿子是怎么回事,见清瑜这个当事人愿意去解开这个结,总算松了一口气。
待将礼物奉上之后,清瑜便向保靖侯夫人告辞,随同吴欣元一道,往书房去找吴迢远。
吴欣元怕清瑜尴尬,小声道:“公主知道我哥哥的为人,他只是一个人将苦憋在心里,从不轻易显露。这次他这个样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若言语态度上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公主体谅。我这边先替哥哥道个歉。”
清瑜微微摇头,道:“你哥哥是个好人,现在只是钻牛角尖想不通罢了。他是个谦谦君子,一定不会对我恶语相向的。态度冷漠些也是人之常情,我又怎么会怪他?”
二人来到书房外,正遇到丫鬟收拾了餐盘出来,清瑜扫了一眼,只见里头的饭餐几乎没有动。吴欣元叹息一声,上前敲了敲门道:“大哥,是我。”
半晌,里头才响起吴迢远有气无力的声音道:“我想一个人看看书,妹妹没事的话先回去吧。”
吴欣元回头看了清瑜一眼,眼神中满是担心。清瑜点点头,上前道:“吴大哥,我是清瑜。今天来看看夫人,听说你病了?”
书房里寂静了一会儿,只听吱呀一声,吴迢远打开了门,也许是长期待在室内的原因,他对着太阳微微眯了眯眼,这才看向清瑜。
清瑜见吴迢远的样子憔悴了许多,脸上的胡子也没有修理,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颓废,与当年在昭觉寺碑林中惊鸿一瞥的白衣少年直似两个人一般。
吴迢远却是有些意味难名。如今清瑜封了公主,又明言无意于自己,可是他却始终耿耿于怀放不下,玉人突然来访,他却是这般模样,也不知该说什么。
吴欣元见到哥哥肯开门出来,心中也有些欢喜。忙道:“大哥,还不请公主房里坐。我让人给你们上茶。”
吴迢远犹豫了一下,清瑜却主动抬腿进屋,边走边道:“早就听说保靖侯爷也是收藏大家,一直没有机会开开眼界,难得今天来了,怎么能不进书房一睹真容?”
吴迢远默然转身,跟在清瑜后头回到房中。吴欣元忙转身离去,还吩咐院外的下人们,不要进去打扰。
清瑜安然落座,吴迢远半跪下道:“臣参见公主殿下千岁!”
清瑜摆手道:“吴大哥起来吧,又没有外人在,哪里用得着这般?”
吴迢远有些生硬道:“公主恕罪,臣本是外男,在此与公主独处于理不合。微臣这就去找妹妹来陪客。”
清瑜立即道:“留步!欣元姐姐特意让我们单独说说话,吴大哥不要辜负她一片苦心。”
吴迢远愣了愣,没有往外走,但是保持着朝外的姿势,也没有转头看向清瑜。
清瑜看到颓废憔悴的吴迢远,身影再不似往日挺拔,深深叹息了一声,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吴迢远背微微一僵,苦笑道:“我不过是关在书房里看看书,为什么你们都不放心我一个人清静?”
清瑜见他还在死撑,摇头道:“看书不过是借口。什么书那么紧要,需要保靖侯世子饭也不吃,母亲、妹妹都不见,整日整日的躲在书房里研习?”
吴迢远道:“心不静,所以不能看书。我这是自守学禅。”
清瑜道:“我也是佛门俗家弟子。论起禅定佛学,虽比不上吴大哥自幼熏陶,也算略有心得。我看吴大哥这不是学禅,是走火入魔呢。”
吴迢远听了这话,转身看向清瑜,有些激动道:“我就是入魔。为什么,这么多年我辛辛苦苦证明了自己,却还是被人嫌弃?连当初那个鼓励我支持我,我最信任佩服的人,都看不起我?”
清瑜知道吴迢远说得是自己,忙辩驳道:“吴大哥你误会我了。由始至终,我都没有嫌弃或者看不起过你,你小时候有那么严重的心症,都能顽强的活下来。面对别人异样的眼光,也能坦然处之。我佩服都来不及,怎么会看不起你?”
吴迢远急道:“那为什么公主不能接受我的一片心?公主还记得我从延州出发上前线的那个晚上吗?公主替我准备了伤药,我握住公主的手说,要公主等我。公主你虽没有说话,却是默认了的。明月可以替我作证!如今怎么我等来等去,却是等到这样一个答案?”
清瑜心中微微一颤,不禁为当时自己的模棱两可的态度后悔。她当时只是不愿意初上战场的吴迢远分心,故而将心事埋在了心里。谁知道吴迢远却认定了这事,一直铭记于心。
清瑜叹息道:“昔日我做事有不妥当处,我向吴大哥道歉。当时因为国难当头,吴大哥又急着上前线,我纵有拒绝之心,也说不出口。我一直视吴大哥为知己、朋友、哥哥,却没有那份心思。吴大哥是我们陈国小一辈中的栋梁,不该为了儿女私情这般作践自己。保靖侯府的未来,陈国百姓的安危,都与吴大哥息息相关。吴大哥莫要为了我,再这般伤心,不值得……”
吴迢远听了这话颓然坐倒,苦笑道:“原来公主一直没有喜欢过我……我真是傻,自以为无论人品性格家世气度,高人一筹,公主会垂青于我。却不料……”
清瑜见不得吴迢远这般,忙道:“感情是感情,与什么家世气度无关。吴大哥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属于你的缘分暂时还没有到而已,但这并不代表你不会拥有幸福。如果我可以,我愿意与吴大哥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做一辈子的知己。但吴大哥一定要放下这件事。你可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周遭的亲人朋友看了有多么心痛?”
吴迢远之前从妹妹口中得知清瑜无意于他,虽然难过还能强忍。如今听到清瑜亲口说出这些话,他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他木然转过身,道:“让我一个人静静待一会,公主恕不远送!”
清瑜叹息道:“这是最后一个下午。国家、家庭还有许多事情等待你去做,你没有太多时间照影自怜,浪费生命。我希望你再从书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变回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变回我认识的那个吴大哥。再过些日子我就要去巴州了。在这之前,随时欢迎吴大哥登门来访。我希望我离开京城的时候,能够不带遗憾的走。”
吴迢远一遍又一遍的回想清瑜最后的那番话,终于咬牙振作起来。虽然他知道要他放下这个人目前做不到。可是看到清瑜作为一个女子,能够如此为国分忧,亲赴巴州,吴迢远作为男子的骄傲也使得他不能这么自怜自艾下去。
保靖侯夫人见经过清瑜劝说,儿子果然出了书房,心中总算放下心来。
接下来几天,清瑜忙得不亦乐乎,鲁宝柱找来京城中几家中等规模的陶瓷铺老板,由清瑜挑选。清瑜抱着摸石头过河的心态,选择了一家条件不是最优厚,但为人口碑却最好的一家进行合作,以参股的方式,要在巴州开窑烧瓷。而药材行那边也落实了方案,十七家药铺参与,投资总规模大约是七万两。清瑜已经派了府中管事带着药材行选出的学徒先行出发选址了。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三月三一过,清瑜这个巴陵公主启程去巴州的日子便要到了。
四百零八、一路烟尘
关于清瑜提交的建立京城新区的奏折,太后又召见了清瑜两次。总体上,太后对于清瑜的计划是认可的,只是在细节部分,提出了一些问题。清瑜对于原则问题,仍然坚持己见。但是对于无关大雅的部分,清瑜也听之任之。
清瑜所坚持的原则问题,便是这个项目的核心部分。一是建立宗庙感应寺的京城分院,以宗庙为轴心,辐射周边的高档庄园,这是清瑜定义的富人区。以国家龙脉为象征卖点。对于陈国来说,些许土地有的是,但是赋予了这样的神秘光环,一块平淡无奇的土地便光彩照人,身价倍增了。
第二,则是清瑜冥思苦想来的,关于集中织染业的设计。成都又名锦官城,虽然整体织染业情况的朝廷也没有细致摸查过,但清瑜通过鲁宝柱带人走访调查得出结论,这个产业的规模应该在年营收五百万两左右。是目前陈国最具有产业集成可能性的行业。这次通过新区建设,将所有织染作坊迁入其中,必将带动这个新区的商业、人口的发展。对于目前一盘散沙的织染行业,集中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未来人才的培养,产业的革新,技术的交流,必将更加自由,可以打破如今这个行业传统师傅带徒弟封闭自守的现状。一旦突破了产业瓶颈,清瑜相信,工业化的模式定会带来行业空前蓬勃的发展,蜀锦会力压苏绣湘绣粤锦闽锦,成为中华织染业的霸主。
对于建造新区的人力,清瑜是希望能用到巴州难民中的青壮劳动力,而建成之后,这些人以及他们的家属,也可以加入织染行业,就地转化。免去了陈国的后顾之忧。
对于太后这样的女人来说,宫斗宅斗或许手到擒来。可是面对这样专业的实业计划,她还是有心无力。面对清瑜无可辩驳的计划,太后只能全盘接受。整个陈国朝廷,对于这个计划的讨论,也是赞多贬少。太后便下定决心着工部全权推动新计划。
清瑜离宫后,太后便对身边亲信道:“此女有陶朱之才,若有朝一日我能效仿则天女皇帝,她便是我的上官婉儿。”
清瑜当然不知道连太后都如此佩服自己,她这些天已经在进行最后的准备。嘉王府上下为了公主启程的事情,已经忙活几天了。清瑜这次离开京城,可不像当年仅仅带着几个丫鬟收拾一点细软,静静的离开。光是嘉王吩咐要给清瑜带上的行李,都装了十几辆马车。更别说还有相好的人家,如舅家司徒府、保靖侯府,福王府送的物品。大家都知道清瑜这个公主没有封地奉养,生怕她去了巴州手头不便,都想尽法子为清瑜准备。
清瑜知道这是长辈们的一片爱护之意,况且此时巴州百废待兴,即便清瑜自己不用这么多,那些东西也可以作为赈灾物资,分发给难民。所以清瑜只稍稍客气几句,便都全盘收下了。
至于嘉王答应的那十万两,与清瑜名下那些可套现的身家,陆管家与鲁宝柱也都给清瑜准备出来。清瑜知道,这是她可以利用的,也是唯一一笔可用的启动资金。未来在巴州无论是赈灾,还是振兴经济产业,都得靠这些资金支持。所以清瑜格外郑重。好在福王妃被清瑜打动,已经同意儿子泽祎随清瑜一道去巴州历练历练。太后对于福王府的恭谨低调非常满意,便顺水推舟赐了泽祎一个指挥使的军职,统领六百精锐镇守巴州。这一路上,清瑜有这些人马护送,总算能够放下心。
除此之外,清瑜与泽祎还分别从嘉王府、福王府选了十数位经验丰富、善知商事的管事。加上聘请了三位从工部荣休退养的老成干吏,这些人基本上构成了清瑜这位巴陵公主在巴州施政时的商业班子的雏形。
清瑜自认有足够的商业眼光与拓展思维,但若没有这些深知这个时代商业守则的人,清瑜还是没有把握能够实践自己的构想。所以即使在一开始,双方在理念上有些出入,清瑜还是十分耐心的与这些人沟通。所谓润物细无声,经过磨合,如今的团队已经基本认同了清瑜的设想。清瑜希望通过讨论沟通,使双方的意见达到平衡。她知道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现在没有时间去调和内部的矛盾,清瑜力求在一开始便将大家的思想统一起来。巴州此时最需要的就是实实在在的实业。如今药材行已经选址筹备,陶瓷业也在招兵买马,加上扩充的商业转运中心,清瑜对于巴州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终于到了离别的这一天,一大早,便陆续有人到府上来送清瑜。
司徒府一家人到得最早。作为清瑜的舅家,清瑜这次得封公主,司徒府也跟着与有荣焉。司徒博言作为司徒府新一代家主,如今已经官至刑部侍郎,是摄政王系的中流砥柱。他知道清瑜这次去巴州,身上也担着重要的职司,少不得仔细叮嘱了一番。而带着一双龙凤胎表弟妹的舅母王氏,如今富态了不少。她自从生了这对双生子,满腹心思都扑在照料孩子上。加之对于王妃的早逝心中有愧,她对于嘉王府一直是敬而远之。清瑜心中虽然对于舅母当年撺掇母亲用那夺命的生子秘方,还有微词。不过她也知道舅母也不是存了坏心,说来说去也是母亲的命。加之看在舅舅与表哥的份上,清瑜虽然对于舅母王氏不热络,但也维持着表面上的尊敬。
司徒玄应却最是沉默。他看向清瑜的眼光,有些痴意,其中又夹杂些遗憾。清瑜不愿意就此与表哥疏远,便特意上前与司徒玄应叙话。司徒玄应尚有些支支吾吾,清瑜笑道:“我这就要走了,来年春闱,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赶回京城。在此就先预祝表哥金榜题名,冠盖天下!”
司徒玄应见清瑜如此洒脱,只得暗自叹了口气,拱手谢过。
接下来赶到的是福王妃,毕竟这也是她宝贝儿子第一次离开她远行。不过当她看到儿子兴致勃勃精神抖擞的指挥着部队,却也十分欣慰。泽祎年纪虽轻,但今日穿着银盔,骑乘白马,英气勃勃,福王妃远远看去还是喜大于忧。福王妃再三拜托清瑜替她管好泽祎。清瑜体会到福王妃的慈母之心,自然一一答应。
再之后赶来的便是保靖侯夫人,她一双儿女吴迢远与吴欣元也跟着来了。再次见到吴迢远的时候,清瑜觉得对方成熟了不少。虽然眉宇间还是有些驱散不清的忧愁,可是这位保靖侯世子,已经渐渐走出少年情伤,更加坦然的面对自己身上的责任。清瑜上前,郑重谢了保靖侯夫人,并拜托吴迢远在自己去后,多多照顾弟弟泽祥。有司徒玄应的例子在前,众人都知道这位能文能武的保靖侯世子是一位极好的老师,泽祥能得他教导,也是一件好事。
吴迢远见到郁郁寡欢的司徒玄应,忙走过去与这位情同兄弟的朋友说话。或许同是天涯沦落人,也不知吴迢远说了些什么,司徒玄应听了也慢慢平复了忧愁,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
眼看时间不早,清瑜也不想被陆续赶来送行的人拖慢了行程。便吩咐仆从预备起行。
尹兰烟上前替清瑜拢了拢披风,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也没有说出口。清瑜虽然一直不喜欢尹兰烟,但是想到父亲曾经帮着调停的一番话,清瑜还是心软了,她对着尹兰烟点头道:“二娘保重身体。父王如今位高权重,我们王府人人盯着,不能出一点差错。木樨办事老成,二娘便安心养好身体,早日为父王开枝散叶。府里只有我和泽祥两个,太孤单了些。”
听到清瑜这番话,尹兰烟大为惊喜。无论怎么说,如今她这个无依无靠的侧妃,是没法子跟一位公主斗的。难得清瑜愿意放开恩怨,尹兰烟又怎么会不开窍。她忙道:“公主放心。王爷教训过,我已经知错了。从今往后,只在府中好生照顾泽祥,不会再节外生枝。公主去了巴州也要保重身体。我会让陆管家经常派人去看公主的。”
清瑜点点头,又回头叮嘱了泽祥几句,再朝着木樨、芙蓉、红药等人点点头,便带着帘红上了马车。
身为巴州奉谕指挥使的泽祎,忙率领部下拍马先行开道。之后便是清瑜乘坐的公主规格的六乘马车,再后头便是浩浩荡荡的行李车辕。
烟尘过处,巴陵公主陈清瑜,在回到京城不到三个月后,又一次踏上了新的旅程。
直到车队出了京城,来到府河河边的仙云桥边暂作休息时,一直跟在车队身后的两匹快马这才停下脚步。清瑜自然不知道,吴迢远与司徒玄应二人远远跟着清瑜浩大的车队走了一路。
吴迢远低声对司徒玄应道:“走吧。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我都不是公主的真命天子,只能默默祝福她。”
司徒玄应默默点头,最后回头看了清瑜的马车一眼,抖动缰绳,掉转马头,与吴迢远一道转身回去。
清瑜拉开车窗上的纱帘,见到日渐高升的太阳,微笑了笑。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