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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宝瓶斋     金枝菜叶txt下载     金枝菜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百四十二、居安思危

    吴巧容晃了晃神,忙道:“无相禅师倒是指点了我那些获罪宫女的居处,便在离此不太远的莲花院。只是义父虽然好心,想给咱们找个相熟之人,只是我却有另一番顾虑。一则,如今我们进了感应寺,并没有被亏待。小姐独门独院的住着,那些和尚也还恭敬。眼下没什么难处,何苦去找那个颜宝芸?再则,我听无相禅师说,莲花院中那些女子,要么是接受了现实,如今心若枯槁,循规蹈矩的;要么是心存不甘,寻死觅活,不得安生的。无论颜宝芸是个什么样子,这时节也帮不上我们什么忙。我想,还是不急着去找她为好。”

    清瑜知道吴巧容说得也有道理,只是清瑜还有多一层意思,轻声道:“你这般拿稳,也是应该。只是无相说什么,你便信什么,却有些天真了。是,我们来到感应寺,境遇远好过从前我们预计的。只是难保不是人家的一番算计。你听过温水煮田鸡的故事没?”

    纱碧一愣,小姐好好的怎么说到厨房的事情上头来了。忙问道:“小姐也知道田鸡?我听厨娘说,那都是穷苦人家吃的玩意,我们府里是从不用的。”

    清瑜摇摇头道:“我说的不是厨艺。田鸡善蹦,试想,若是将田鸡丢到滚烫的水里,那些活物受了刺激,不就是死命的蹦跳?反倒不如用冷水将田鸡装了,放在火上慢慢加温,这水温上升缓慢,田鸡也不会激烈反抗。等到水热到田鸡受不了的时候,它

    一身气力也被消磨干净了,再想蹦跶便没戏了。如今我们好比这田鸡,进了这感应寺,好吃好住的,巧容你便放下一颗心来,殊不知,情势还是那个情势,危机依然没有转机。再要被这些和尚洗脑,那后果还不知如何呢!居安思危,我们不可不做打算呢。”

    清瑜这番话一说,巧容连同帘红纱碧都变了颜色。之前她们视感应寺为人间地狱,谁知进来之后浑然不是那个样子,这提了好久的一颗心终于是放下。此刻听清瑜这么分析,几人便坐不住了。

    帘红忙道:“小姐,这可怎么是好?”

    吴巧容静下来想了一想,便问道:“适才小姐还帮那了空方丈说好话,怎么一下子就转变过来了?”

    清瑜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帮了空说话啊。他今天这般做派,若说没有算计我,我是绝不相信的。但说良心话,我却没有感觉出他一分歹意来。至于拜师,因我本就是被皇爷爷罚来感应寺修行的。了空也站得住理,他同意我跟父王母亲通信,我便换他一个人情,答应做他一个俗家弟子。要我真个出家,那是断断不能的。”

    纱碧一直听她们议论,这时候众人安静下来,纱碧便皱着眉头问:“了空方丈算计小姐什么呢?且不说小姐此来本就是突然之事,他怎么一见了小姐就算计上了?况且如今小姐在他感应寺里也没有与他对抗的能力,这老和尚根本无须如此啊。”

    清瑜听了心里一动,看向吴巧容。吴巧容听了纱碧的话也有些领悟,低声道:“莫不是了空有求于小姐?”

    清瑜静静回想了空日间说的话,还真揣摩出几分意思来。她也拿不准,轻声道:“这么说来,还真有可能。只是貌似那件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的,了空都说要三年时间。”

    “三年!”帘红惊讶道:“小姐还要在感应寺待三年?”

    清瑜虽然也不相信,但是想起了空白日里那胸有成竹的样子,也没了把握。她只得安慰几人道:“了空是这么说,不过这事也不是他说了算的。我们陷在此地没有办法,但是父王绝不会坐视的。我说出来,也不是让你们心焦的,不过让你们心里有个数。将来遇事不要惊慌。退一万步讲,就是三年又怎样?”

    清瑜虽说得轻巧,三年虽说不长,但是长年累月关在这个地方,日子也不是好熬的。况且时间拖得越久,事情就越容易起变化。到时候多出什么麻烦来,她们几个女子还真不好应付。

    只是虽然这么想,吴巧容她们也不敢说。吴巧容便问:“那依小姐的意思,我去找那个颜宝芸,说些什么好呢?”

    清瑜沉吟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当然是要问一问颜宝芸,这感应寺里的情形是否跟无相说得一样了。”

    吴巧容点了点头,只是有些拿不准道:“虽说有义父一封信,毕竟那颜宝芸进感应寺也有小二十年了,能不能说动她,奴婢还真说不准。也不知她说的话能信几分?”

    清瑜压低声音道:“吴公公说过,颜宝芸是先皇后的侍女,按理说,当年那么大一场事故,她能免死,必有过人之处。你不妨从这上头下手,说不定能取得她的信任。况且,这感应寺中的宫女最希望的,无非就是有生之年能够脱离这个樊笼。我虽没有这个能力帮她们,但是与她们不同的是,我迟早有一天会出去的。若颜宝芸有什么未了心愿,我也可以帮她完成。到底是伺候过先皇后的,说起来她与父王与我也有些香火因缘,若是能帮帮这苦命的女子,也是一场功德。”

    吴巧容被清瑜这么一点拨,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忙道:“那我找个机会去看看。这几日不急,先熟悉熟悉这感应寺里的规矩,免得行差踏错,办事不成,徒惹事端。”

    吴巧容得了这么重要的差事,帘红纱碧两个清瑜也没准备让她们闲着。清瑜便对帘红道:“将这感应寺中的和尚人数、品级打听清楚了,只等我们的行李送进来了。便将其中母亲准备的,还有巧容让店掌柜在黄陵镇采买的那几起东西收拾出来。看看有些什么合适的,打点成礼物分别送予众人。你素日说话大方,人又嘴甜,这件事你去最合适。人在外头,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东西送出去容易,结个交情可不容易。送礼为虚,踩探为实,这件事牵扯众多,可不简单。”

    帘红听了虽有些畏难,只是更高兴清瑜重任自己。她郑重道:“小姐把这件事交给了奴婢,奴婢便只有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尽力去办了。那些年长的和尚或许难缠,有那跟我们一般年纪的小沙弥却好接近。奴婢虽不敢说能为小姐十成十完成此事,也至少要帮小姐做到七八分,才好意思。”

    清瑜点点头,又看向纱碧,沉声道:“帘红主外,你就要主内了。我们想打听人家,人家又何尝不想打听我们?除开巧容、帘红她们交接的人物,其余一应来路不明登门造访的,不管是干什么,都由你来应付。”

    哔嘀阁

    纱碧有些着慌道:“奴婢嘴笨,只怕应付不来。”

    清瑜摇头道:“要的就是你嘴笨。若是太过伶俐了,反倒容易让人找到话头。你只记住三句话,一是‘不知道!’;二是‘无可奉告!’三是‘有何居心?’。若你三句话都说了,对方还要胡搅蛮缠,你只管关门送客。”

    纱碧老老实实将那三句话牢记,点头道:“小姐放心,我都记下了。”

    说了这么一大通,桌上的饭菜都有些凉了。清瑜忙道:“先吃,吃完早点休息。明日我还能逍遥一天,后日便要去了空方丈那里听讲了。”

    几人各自揣摩自己的差事,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的。

    饭后略说了几句,四人便早些歇下了。清瑜按下心中的遐思,安安稳稳睡了一觉。

    次日再起来时,清瑜便觉得神完气足,精力恢复了不少。她由着丫头们服侍洗漱了,便信步到院中走走。

    昨日进来的时候匆忙,也没好好看看。如今有了闲暇,清瑜便认真观察起自己的居所来。这菩提院地方不大,格局倒好。虽远比不上王府景致,但简约质朴,让人心绪宁静。方方正正的小院子,四五间屋子,住下清瑜主仆绰绰有余。院子里两棵菩提树,也有些年岁了。秋天里,沙沙的树叶随风轻拂,地上落得不少菩提子。让这小院越发多了些禅意。

    清瑜正在院中发呆,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一个壮实武僧挑着一担水迈步进来。见到院子里有人,那武僧放下担子,在门口道:“小僧来给女施主送水。”

    纱碧忙上前引了那武僧往厨房里去。清瑜这才发现院子没有水井,回过神来一想,这感应寺坐落在硕大的石台上,恐怕是没有地方打井的。难道这寺中这么多人用水,都要从山下挑上来不成?那样的陡路,便是这些武僧功夫再好,想要每日满足寺中所有人用水,那也太过繁难了些。

    那武僧将水倒进厨房的水缸,便挑着空水桶出来。清瑜推了帘红一把,帘红忙从怀里取出一点散碎银子,笑吟吟走上前去,递给那武僧道:“劳动师傅辛苦了!往后少不得师傅照应,这是我们小姐一点心意。”

    那武僧一愣,随即推开帘红的手,摇头道:“这是我们日常功课,女施主无须如此。”他摸了摸光头,呵呵一笑,又道:“这银钱在寺里也没有用处,女施主还是收起来吧。”

    清瑜闻言一愣,这才想起来,感应寺隔绝内外,这银钱在这寺里,还真是无用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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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三、极关紧药

    帘红,那武僧不收,自己有些尴尬。不过她也是心细之人,瞥见那武僧的腰带老旧得变了形,已经堪堪不顶用了。忙道:“这位师傅在此稍等,我去去就来。”

    清瑜也觉得这人憨厚老实,忙对纱碧道:“这位师傅这么辛苦给我们送水,理应酬谢他一番。早上你做的糕点不是还有吗?取些来给这位师傅垫垫饥。”

    纱碧忙回身去了厨房。那武僧有些不好意思,摆手道:“小施主不要客气了。这挑水本就是日常功课,我素日要山上山下走几回的。”

    清瑜笑道:“师傅叫我不用客气,自己又何必跟我客气?不过丫头做的些糕点,想来跟寺里火工头陀们的手法不一样,你尝个鲜儿罢了。总在这里站着做什么,坐下说话。”

    那武僧犹豫了一下,他这一担水挑上来,也确实有些累了。虽然他知道清瑜能独住这菩提院,必定来历不凡。但是主人家这么殷勤劝客,他一个不通世俗的和尚也不会说话。便老老实实在那院中石凳上坐了。”

    清瑜便在石桌另一边落座。纱碧旋即便端了一盘莲酥与枣糕出来,还特意备了一壶清茶。清瑜将那盘子推到这和尚面前,温言道:“这糕点都是素的,师傅尝一尝可还合口味?”

    纱碧给两人倒了茶,也笑道:“论起来,这泡茶的水也是昨日师傅送来的吧?”

    那武僧不过是寺中低辈人物,平素哪里有这样的好招待。他看了看盘中精巧的点心,拈起一个尝了,果真是香酥甜美,十分可口。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倒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清瑜见对方如此,也不露鄙夷,轻嘬了一口清茶,便问道:“不知这位师傅怎么称呼?”

    那武僧小心端着茶,憨憨笑道:“小僧法号叫做悟能。”

    清瑜一时被气噎住,差点没被口中的茶水呛到。红着一张脸,哽住不笑。纱碧忙手抚清瑜背后,帮她顺气。清瑜这才将那口茶水吞下,样子有些狼狈。

    悟能虽然憨直,却也不是笨人,见到清瑜这个样子,有些奇怪问:“小施主,可是我这法号有什么不妥?”

    清瑜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只是师傅的法号让我想起另一个和尚来,所以……”

    悟能微微点头,这才道:“不知小僧跟哪位高僧撞了名儿?实在是惶恐。”

    清瑜心道,若跟猪八戒那个好色贪吃躲懒怕事的家伙比起来,你这个悟能倒是实在多了。只是她又怎好直说,忙道:“我也只是听说的,并不熟悉。”只是清瑜实在觉得好笑,忍不住玩笑又问道:“你可有一个叫做悟空的师兄,和一个叫悟净的师弟?”

    悟能奇道:“小施主如何知道我悟空师兄?他这阵子都在练功房苦修,已经个把月没有出来了。悟净师弟倒是昨日下山接了诸位上来,你们应该见过的。”

    清瑜顿时无话可说了。原来不仅有猪八戒,还真有孙猴子和沙僧啊……

    纱碧在一旁也好奇,问道:“小姐是怎么知道悟能师傅两位师兄弟的?昨日我们也没撞见其他人啊……”

    清瑜哭笑不得,这该怎么解释。难不成说,几百年后有个叫吴承恩的写了本《西游记》,里头三个主角便用了你们师兄弟的名字?清瑜只得讪笑道:“我瞎猜的,可能许多僧人取名都喜欢这些字眼吧,凑巧,凑巧……”

    悟能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但是他也知道,不能说太多关于感应寺的事情,忙起身道:“小僧多谢女施主的糕点,只是小僧我还有功课在身,不能久留了。这就告辞!”

    帘红正好赶来出来,见悟能要走,忙道:“师傅等一等!”

    她将手中一缎蓝布在悟能腰间比了比,这才道:“我们小姐有心相谢师傅辛苦。只是师傅无须那黄白之物。我见师傅的腰带磨损得厉害,便有心为师傅缝制一条,以表微意。这蓝布样子低调,织得又密,最适合做腰带之类的东西。待我量了师傅尺寸,回头做好,过两天师傅再来时,便有的用了。”

    悟能大吃一惊,他们这班和尚,大多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有些还是孤儿。虽然在这感应寺有吃有住,平素却也没人关心。感应寺虽然是陈国宗庙,供奉不缺。但是自方丈了空以下,众僧都是清苦持戒的。他腰间这条腰带已经用了许久,确实是将将要磨烂了。这小姑娘真个心细,悟能一时感动又有些惶恐。只好抬着手,任由帘红量自己的腰围。

    帘红得了尺寸,这才高兴点点头,放悟能走了。

    清瑜看了看帘红,微笑道:“你果然是个会来事的。我看这和尚临走的时候看你格外感激,你这一招收买人心倒用得巧妙。”

    纱碧羡慕的看着帘红,叹气道:“我什么时候有帘红姐姐脑子转得这么快就好了……”

    帘红有些不好意思道:“也是这个和尚老实,我看他那个大个人了,连一身衣服都整得皱皱巴巴的,也是有些可怜,我这也不是全在卖好。人家那么辛苦挑水给咱们,我帮人家缝条腰带算什么。说到底,我见他那个样子,在这感应寺也不过是奴仆一样的存在,跟我也是差不多的……”

    清瑜不料帘红竟然是为了这般。不过回头想一想,帘红能做如此想,便没有存了心利用人家。说不定反而能真心收获悟能一片友情。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主之腹了。

    纱碧看了看门外,有些担心的道:“巧容姐姐一早出去了,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清瑜微微一愣,道:“她做什么去了?”

    帘红低声道:“今儿一早,和尚们便把咱们昨日遗留在山下的行李送来了。要不我哪里寻摸到这缎蓝布呢?只是巧容姐姐翻动了动,便一脸急迫的出去了。我想拦住却没她脚快……”

    清瑜奇道:“一脸急迫?难不成咱们行李里丢了东西?”

    纱碧也奇怪道:“按理说不会啊。金银首饰都在,余下的女子衣裳,那些和尚更不会贪了。”

    清瑜知道行李的明细都在吴巧容手里,帘红纱碧也弄不清手尾,只得等吴巧容回来才明白到底怎么了。

    谁知等了半天,吴巧容没回来,倒是无相来了。

    清瑜隐约觉得有什么事,忙开门见山问道:“巧容人呢?”

    无相叹气答道:“贫僧此来正是为的这个,小姐跟我去看看吧。巧容姑娘跪在方丈居室门口,说什么也不起来。”

    清瑜心中一跳:这是什么缘故?

    只是看无相的样子,也是不明所以。清瑜只得留下纱碧看门,自己带着帘红匆匆跟着无相往了空禅室所在去了。

    清瑜老远便见到,果然吴巧容跪在了空禅室门口,一身黄衣格外显眼。清瑜忙走上前去,愕然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吴巧容看到清瑜来了,脸上禁不住一阵悔意,她愁苦着道:“小姐,咱们带来的药品都被那起子和尚收走了。奴婢去找他们讨要,他们却说是得了空方丈的吩咐才这么做的,如今那些药都交到了方丈手里……”

    清瑜听了还不当怎样,低声道:“那些药虽然是从王府里带出来的好药,不过也是以备不时之需罢了。收走就收走,你何必这样紧张?”

    吴巧容顾不得无相在侧,低声道:“小姐!连那瓶天宁散和……三粒药丸也在内!都怪奴婢小心过甚,以为放在行李箱里好收藏,谁知那些和尚会私开咱们的箱子……要是奴婢贴身带了,就不会……”

    清瑜这才恍然大悟,一时间也失了镇定。天宁散也罢了,虽然是清远给的玄门灵药,不过自己口里的烫伤已经被了空用乌骨茶治愈,一时也不需要了。

    只是那三颗药丸却是性命交关的东西!清瑜虽然催吐了绝大部分毒药出来,只是清远也说,还是有少部分已经进了血脉。未来的日子,少不得还要用那党项人给的三颗药丸镇压毒性。如今被了空都拿了去,自己可怎么捱过这一劫!

    帘红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闻言也变了颜色。一旁的无相闹不清楚,反而劝道:“师傅这么做,必有他老人家的道理。或许是怕小姐你们不明药性,胡乱用药不妥,这才收走。你们只管放心,师傅的医术高深。若你们真有了什么疾病,保管他老人家药到病除,不比那几瓶成药来得把稳些?”

    清瑜哪里听得进去,她低声问巧容道:“你来了多久了?了空方丈怎么说?”

    吴巧容摇头道:“都两个时辰了。任我怎么说,里头都没有一点动静。要不是看在小姐份上,无相禅师早就让人把奴婢架走了!”

    清瑜咬了咬嘴唇,起身便要往里头闯。无相一个旋身,双手一张,拦在门口,低声道:“师傅坐禅的时候不许任何人打扰,小姐不可擅闯!”

    清瑜气不打一处来,一时间也顾不得昨天才拜了师,冷声道:“就许你们偷我的东西,不许我上门讨要了?你让开,我要当面找了空……方丈问个清楚!”

二百四十四、奇毒无解

    清瑜虽然气势不小,奈何在武功高强的无相面前却是没半分用处。左右腾挪也挨不到那禅室大门,更别说想要破门而入了。这还是无相脾气好,若是换做一个脾气火爆的人,早将清瑜拎起来带走了。

    就这么对峙了半晌,方丈禅房里传来了了空的声音:“你先回去吧。明日来听经时,我自会给你。只是到时候有些事,少不得你得跟我说说。”

    不知为何,满腔忿怒的清瑜听了了空这一席话却气势一滞,一时平和下来。她哪里知道,了空一身佛法非同小可,这短短一句话里包含了佛门绝学天龙禅唱,连不开化的凶猛野兽听了都要皈依跪服。只是清瑜也是心性坚毅之人,一会便缓了过来。她虽然心急那三颗解药,不过也不敢勉强。党项刺客胁迫自己盗取牟尼珠的事情,本就是见不得光的。自己这般急迫,反倒露了马脚。她定定的出了会神,这才退后两步,想着将来了空或者有求于自己,便冷冷对着禅室内的了空道:“我虽年幼,却也不是是非不分的。虽然我奈何不了方丈与令徒,但是天意昭昭,方丈这般不问自取,可见是个不尊重人的。之前我们的约定,便就此作罢!我拜师本就不是出自真心,如今见到方丈德行如此,更是齿冷。”

    说罢,清瑜转身就走。吴巧容见了空终于开声,还道有了几分指望,谁知清瑜不退反进,一副一拍两散的架势。她着急给清瑜解毒,哪里敢跟着清瑜这么闹,忙起身,一把拉住清瑜。帘红也知道事关重大,也在一旁劝说清瑜。

    方丈禅室中的了空长叹一声,这才开口对无相道:“放她进来!”

    无相一愣,他素知师傅的规矩,这个时辰是绝不会见外人的,连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弟子也不例外,这会却因为这位皇女一番气话颇了例,大出意外。不过他向来是唯师傅马首是瞻的,闻言不敢怠慢,忙往旁边一让,给清瑜留了去路。

    清瑜这番做作也是赌一赌,她虽然猜想到了空有求于自己,只是到底什么事却百思不得其解。本只是负气试一试,谁知了空这就服软,清瑜虽然达到目的,心里却更是警醒。对方如此折节,恐怕所求非小。

    吴巧容见事情峰回路转,面露喜色,忙轻推了推清瑜,示意她快进去讨那三颗解药。清瑜想了想,眼下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忙怀着郑重之心,推了门进去。

    了空仍然坐在蒲团之上,与上次清瑜所见一般无二。他见清瑜进来,左袖一挥,顿时两股劲气送出,将那房门关上。清瑜见了空露这一手,也不意外。无相都是那般高深莫测的样子,更何况了空这个当师傅的。

    谁知清瑜还没走到近前,便见了空眉头一皱,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后来更是浑身颤抖,一身大汗淋漓。尤其是本藏在僧袍下的一双脚,此时竟然露了出来。清瑜定睛一看,登时倒吸一口冷气。原来了空双足已经呈现墨黑之色,分明是中毒很深的样子。看此情势,了空似乎在拼力运功镇压伤势。清瑜回想起自己昨日初见了空便觉得他气色灰败,后头了空自己又说只有三年阳寿,再跟眼前所见联系起来,清瑜便信了八九分。清瑜本是有些气势汹汹,此刻见到了空这般样子,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什么好。

    好在过了小会,了空便渐渐和缓过来。只是汗水未尽,脸色还没复原。清瑜这才试探着问:“方丈这是怎么了?”

    了空睁开眼睛,眼神更见浑浊,他摇了摇头道:“老毛病了。日日这个时辰都要发作。只是这寺中众人都不知情,我往日也不许任何人这时候接近。你要替我保守秘密!”

    清瑜一愣,原来刚才自己错怪了他,不过清瑜想起那三颗解药,还是不放心,忙道:“适才小女一时激愤,语气有些急躁,还请方丈海涵。只是那些药……”

    了空看了看清瑜,叹气道:“你先过来。”

    清瑜见了空一副脱力的样子,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走了过去。

    了空伸出干枯如鸡爪的右手,只一探便抓住了清瑜的脉门。清瑜微微一惊,不过感觉到了空并没有恶意,她猜想对方是要给自己瞧病,一时忐忑起来。又怕对方看出自己身重奇毒,自己不好解释;又想对方医术高深,能看出个究竟治好自己。这般七上八下,心跳便格外跳得激烈些。

    谁知了空眼神越来越阴沉,最后放开清瑜的手,竟然满脸忿然,与清瑜之前见过的高僧大德的举止迥然不同。了空忽然问道:“我说你怎么这么着紧那些药物,原来是这个原因!你身中极乐香之毒,是怎么回事?”

    清瑜心中暗叹一声,到底被这个老和尚看穿了。只是了空道出这毒的名字,又让清瑜心中多了一丝希望。之前清远可是看不出个究竟!

    清瑜谎话已经说得够多,如今已经有了信手拈来的功力。这时候转念便半真半假又胡诌出一个,道:“在黄陵镇中被刺客暗做手脚,不小心沾惹了一些不明来历的东西。或许就是方丈说的这什么极乐香了。不过我事后我已经服了些灵药,也没有什么症状,只当是无碍的了。照方丈所说,莫非这毒还没解除吗?”

    了空摇头道:“你说的灵药必定就是你们行李中那瓶天宁散了!那东西虽不是凡物,只是还解不了这极乐香之毒。”

    清瑜迟疑问道:“那方丈可知有解毒之法?”

    了空仿佛陷入了沉思,半晌才道:“据我所知,此毒无解!”

    清瑜闻言大震,无解!这什么意思?莫非是不治之毒?那自己岂不是……难道那个党项人也没有解药,一切都是诓骗自己的吗?

    了空见到清瑜这般样子,便又道:“只是你中毒的分量较轻,又被我发现得早。我虽然不能帮你解毒,却可以帮你镇压住体内的余毒。只是我行功助你,只怕你要禁受一番大苦痛……”

    清瑜苦笑,又来一个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只是这又有什么用?

    了空见清瑜不以为意的样子,还当对方不知轻重,忙提醒清瑜道:“你莫小看这极乐香。不发作的时候不显,一发作起来,你也看到我刚才的样子了。你觉得你能禁受得住吗?”

    这番话反倒是让清瑜大吃一惊,了空这么说,难道他刚才那番样子,竟然是跟自己中了一样的毒?

    了空见清瑜这么吃惊,这才点头道:“不错!我十五年前中了极乐香,虽然凭借自身功力强压下来,只是到了今天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如无意外,最多还有三年,我便要散功毒发而亡。”

    清瑜眼皮一跳,忙追问道:“十五年前,是谁让方丈中毒的?”

    了空眼神变幻,追忆良久,这才回复清明,低声道:“十五年前,有一胡人突然现身蜀南,自称撒难,寻访到此,向我挑战。他出身西域大派拜火教,我们彼此虽没见过,却对对方师门早有耳闻。我那时不知他的算计,因自己功力大造,有些自傲,便答应了他。那人也是冠绝天下之人,资质根骨与我不相上下,只是因有一颗世俗之心,妄图争雄天下,这才分心,在武艺弱了我半筹。一番比试之下,我凭借师传绝学,胜了他一招。谁知此人心术不正,趁我不备,突施辣手,用独门手法施放了极乐香之毒,我不慎着了他的道儿,一时不敌。撒难占了上风,这才露出他本来面目,这番他前来,却是为了收藏在我们感应寺的一件佛宝……”

    了空说到这里,清瑜已经有了几分明白。必定又是因为那颗什么牟尼珠。

    了空不知清瑜知道几分底细,继续说道:“直到那时我才反应过来。当然不能让他得手,便强压毒性,将平日我不能动用的一招物我两忘使了出来。这才重创了撒难,令他含恨而去。只是物我两忘这招却是两败俱伤的招数,我本有机会逼出这极乐香之毒,却也因为用了这招错失良机,遗祸终身。”

    清瑜眼皮一跳,如今这党项刺客卷土重来,看来幕后指使必定是那拜火教了。

    清瑜能想到这个,了空又如何想不到?他沉声道:“如今他们故技重施,在你身上下毒,可是为那佛宝而来?”

    清瑜知道此时再也瞒不下去,只得一五一十将其中过程说予了空知晓。

    了空看了看清瑜,轻声道:“若无今日之事,你恐怕会为了解毒真个上了他们的当!不错,收藏在感应寺的佛宝就是牟尼珠。此物来历非凡,干系我陈国国运。就是我们死了,也不能交给那异教之人!”

    清瑜心中一寒,她如今希望尽失,一旦毒发,比起了空必定更加不堪,又如何能熬得过去?

    了空见清瑜一片颓然,知道这孩子失了方寸。他心中本有算计,如今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却只得早做打算了。

    了空便定定的看着清瑜道:“此毒虽不可解,我却有一法子能治得了它!”

二百四十五、牟尼宝珠

    清瑜一愣,适才了空先说是极乐香无解,因了空自己身中此毒的样子,清瑜已经是信了八分。谁知这才一会,老和尚又说有办法治得了那毒,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清瑜反问道:“方丈有法子为什么不解救自己?”

    了空微微叹了一口气,却不回答清瑜,只从身侧取出一只匣子,摩挲了一会,这才开启出来。

    清瑜好奇之下,忍不住盯着那匣子目不转睛。果然匣子打开之后,内中一粒饱含青光的长圆形珠子便露出了形相。这珠子也不甚大,长短恰如成人一只手掌,中间最粗处也只有两指粗细。乍一看除开光华特别之外,也与平常玉石无异。不过清瑜只盯着看了几眼,便觉得有些头昏眼花。想要将眼神移开,却似乎被那珠子吸住,不能办到。清瑜有些惊慌,忙闭上眼睛。

    她此时知道此物必定就是那牟尼珠了。入寺之前本还想,要见到此物形状,不知有多么艰难。谁知不过一天功夫,这牟尼珠便生生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了空自从把牟尼珠显了,便静默不语,只把一双浑浊的老眼盯着这孩子看个不休。他见清瑜一开始也被这宝珠所迷,还有些担心。随即便见清瑜心志坚定,闭上了双眼,这才微微放心。不过旋即令了空大为惊异的是,清瑜此时身上淡淡笼罩着一层佛光,那佛光精纯,只一瞬间便将清瑜浑身包透,隔绝身外。了空之前虽然看出清瑜身具佛性,却还没料到她有这等异相。他哪里知道清瑜这神魂可是在龙象钵盂中洗练过的,又被慧有用一颗大相国寺高僧所遗留的舍利子护身,末了还将那颗舍利子化入了己身。清瑜有这么一番造化,只要开悟,就是成就佛门大德也说得过去的。如今受了牟尼珠的激化,清瑜体内的佛光这才显了形。当事人不知,了空却是看出了几分。他心中更是欢喜。他这番试探也是想看看清瑜与这牟尼珠有没有缘分,如今见到清瑜这般造化,心中大定,忙将牟尼珠收了。

    清瑜不知自己身体发生了什么,半晌心绪安定这才睁开眼睛。

    清瑜渐已习惯这老和尚老是这样神神秘秘的。不过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好厉害的佛宝!难道方丈要用这颗牟尼珠来我帮解毒吗?”

    了空微笑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只是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日后你得了我的传法,自然就能明白。”

    清瑜见了空又在打哑谜,说了半截又不说下去,一时间一颗心上上下下,不知到底信了空好还是不信为好。一时想到了空有求自己,清瑜便又问道:“方丈有办法却不自救,我忖度此事还有内情。若是方丈不能明言相告,我又如何放心?就当方丈真的有法子帮我续命,不知方丈又要我做什么呢?”

    了空见清瑜果然聪明,虽然这女娃身中奇毒,一心求解,却还能跳脱自己的立场,冷静的看待这件事,确实是心机气度大异常人。老和尚沉吟片刻,便道:“今日本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只因你贸然前来,为了解你心中疑惑,我只好跟你说了这许多。只是这事情便好似一个线头,要说起来,牵扯只会越来越多。我今日行功因为这场意外有些缺漏,少不得还要费力做个二道。实在没有精神与你细说。这样吧,你且回去,明日按时到这里来,我们先不传法,只将这事原原本本跟你说个清楚。我知你有一肚子疑问,恨不得此时打破沙锅问到底,只是你也不希望我这条老命就这么被你耽误了吧?”

    清瑜听老和尚这样说,倒也不好相强。只是虽然不是了空故弄玄虚,到底让清瑜安不下心。她想了想,便道:“那好,只是方丈从我这里取走的药,我都要收回去。”

    了空闻言一皱眉,意甚坚决,摇头道:“你不知道厉害,那三颗来历不明的药丸我已经查看过,十分不妥。那胡人给了你不见得安了什么好心。为防你饮鸩止渴,这东西我不能还你。至于那天宁散,还有出自你们王府的那些矜贵药物,随你拿走就是。”

    清瑜闻言也一皱眉,她虽然相信了这老和尚一番话,却不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空身上。她也知那三颗药丸不稳当,只是清远已经取走一些查验药性,也许有所得也不一定。况且,话说回来,这东西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哪怕自己不用,也是自己的立场,不能随了空摆布!

    清瑜便朗声道:“我可以答应方丈我绝不用此药,只是这药既然是我的,就必须还给我。我平生最恨受人要挟,方丈莫非要跟那胡人刺客一般,让我心生怨恨吗?”

    了空定定看了清瑜,这才叹了一口气,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听你这番话,我既心喜又惊疑。喜的是陈国皇室又出了一位不同凡响的后辈;惊的是你年幼却如此大胆,不听长辈之劝,将来结果不容乐观……”

    说罢了空指了指木架下层的一个黄包袱,便不再言语。

    清瑜听了空声音微弱,也知他今日因为自己闹场而疗伤不利。此时也不愿意再去跟这个老和尚顶嘴,便伸手取过那黄包袱打开一看,果然见那些药瓶都在里头。

    清瑜退到门口,轻声道:“方丈疗伤要紧,小女便不打扰了。明日再来,希望方丈能让小女弄个明白!”

    了空只微微点头,便好似没了力气应付。双掌一翻便在蒲团上运气行功起来。

    清瑜推了门出去,为怕泄露了空的秘密,忙小心翼翼将门掩好。

    外头吴巧容、帘红见清瑜进去了这么久都有些着急,此刻见到清瑜手捧包袱出来,便知小姐已然将解药取回。两人喜出望外,忙上前一个扶着清瑜,一个顺势将包袱接过抱在怀里。

    禅房外头还有一个无相,他虽然不敢有意窥伺师傅的行止,但是他又太过关心,加上像他这种武艺精深之辈,虽房门只是一开一合,顾盼之间惊鸿一瞥,却也感觉到了里头师傅的不妥当。此时,这位平日云淡风轻的中年和尚苦着一张脸,皱眉担心不已。

    清瑜到底有些不放心了空,便对无相道:“今日被我打岔,方丈练功的时辰或者长些。无相禅师若是无事,便在门外相候吧。若是方丈有什么吩咐,也好有人照应。”

    无相见清瑜说得真诚,也不好去怪她刚才冲动,只得点点头道:“多谢小姐指教!”

    吴巧容不愿久留,忙拉着清瑜速速回菩提院去了。

    三人回到菩提院,见纱碧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小脸通红。清瑜知她是个心实的,便忙安慰她没事。帘红虽然聪明,却也不知其中利害,好在如今解药已经取回,帘红也不再悬心。就是吴巧容,虽然见多识广些,却也不晓得到底事情有多大。况且吴巧容见药已经取回,心里一块大石这才落下。她羞于自己的失误,闹出这么大动静,便也不好意思去问清瑜跟了空说了些什么。

    清瑜也不想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说出来让众人担心。况且跟了空这么一番详谈,心神也疲累得很,清瑜更不想多谈,只将自己关在房里,静坐沉思。

    如今将事情大体联系起来,清瑜也有几分心得。虽然她对于什么达摩三宝的神奇作用将信将疑,只是眼下看来,拜火教与佛门都这般着紧这三样东西,那传说怕也有几分作准了。十五年前拜火教的人就在打这三宝的主意,可见他们是势在必得。只是佛门也不是省油的灯,之前的慧有,如今的了空,都是一身修为出神入化的高人。他们据有三宝之二这么多年而能保不失,却也难得。只是时移世易,如今慧有已经圆寂,了空也行将就木。两大高僧一去,他们传人弟子还能不能保护这些佛宝,可就两说了……

    那什么南明离火剑清瑜是听都没听过,只是她也是大有机缘的人,龙象钵盂与牟尼珠这两样却都见到了。联想到慧有玄明说到自己的出身,牵连到什么天下大势……清瑜一惊,莫非是应在这里?想到这里,清瑜便再也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来,在房里走来走去,眉头紧皱,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若是真如自己猜想的那样,这么几件佛宝因自己的关系相继出世,再要被一方势力抢夺了去,占据天下的气运,继而一统江山,那就太可怕了!清瑜说到底只是个凡人,她所想的不过是过好日子,享享清福。或者借自己一点微薄的历史知识趋利避害,帮着身边的亲人朋友寻找一个光明的未来。但是清瑜却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在这其中起这么大一个作用!若是自己是那一味催化剂,若自己是那个开启潘多拉魔盒的钥匙……清瑜真的想都不敢想,她怎么能让自己背负这么大这么大的一个包袱!

    西域……拜火教……胡人……党项……蒙古……

    清瑜想着想着眼睛一黑,难道命数中自己要将这三样佛宝引动出来,给蒙古人抢夺了,让他们一统天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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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书友苏莫沫、瓶子的责编汤圆两位打赏的棒棒糖。

    谢谢你们的感恩节礼物!感恩节就要到了,瓶子要感恩很多,在起点的这几个月里,最要感恩的是辛勤工作一直帮助我的编辑汤圆,还有不离不弃一直支持我到今天的各位读者!

    愿大家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二百四十六、百炼成龙

    就这么惴惴不安的思前想后了一整天,清瑜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最后还是纱碧看不过去,强劝着清瑜用了些。

    吴巧容与帘红都在偏房里收拾那些个行李,因东西又多又杂,嘉王府准备的时候就匆忙,这会越发没个条理。两人捣腾了一整天还没料理完毕。

    纱碧见清瑜闷闷不乐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小姐。只得拉着清瑜说些从前在王府的旧事。清瑜想起那段并不长但是十分轻松惬意的日子,仍是唏嘘感叹。纱碧见逗不得清瑜开心,便劝说清瑜早些休息。清瑜这一日思绪万千,也有些累了。想到明日了空反正会将事情说个明白,自己在这里独自愁急又有何用?便点头应了。

    纱碧焚起安神香,伺候着清瑜上榻。清瑜只一会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只这一夜清瑜却睡得极不安稳,总在梦呓,把守夜的纱碧弄得担心不已。吴巧容也来看过两三次,终是不敢将清瑜叫醒。二人索性披了衣服倚在床边,搭伴陪护着清瑜,直到快天亮,清瑜才沉沉睡去。

    等无相来接清瑜的时候,已经时辰不早了。吴巧容知道今日是件大事,也不敢任由清瑜酣睡,忙将人唤醒。清瑜经过昨天一日一夜的折腾,精神有些不济。只是她到底好奇事情的真相,虽然身上懒懒的不想动,还是起身来梳洗了。

    纱碧端来些清淡的粥饭,清瑜也只胡乱吃了几口,便起身要跟无相过去。

    吴巧容当然不放心,只是她昨夜跟纱碧两人也没休息好,起身都有些气虚犯晕。帘红见状忙自告奋勇,跟着清瑜去了。

    清瑜主仆在无相的引导下,再次来到了空的禅室外。只是这一次,了空禅室内竟然有客人在。

    闻得无相在外通报,里头的人忙推门出来。清瑜就见一个身量与男子仿佛,皮肤有些黑,一张俏脸却十分灵动的女子出现在了面前。这女子虽然也是一身缁衣,一派气度却跟寻死的雪娘迥异。只见她面容安详,温婉谦和,让人一见之下便有好感。那女子见到无相,忙上前合十见礼。

    无相微笑点头道:“宝芸姑娘今日来得早!”

    那女子也微笑着答道:“无相禅师说笑了。宝芸常常向诸位请教佛理,得益颇多。最近屡得方丈指点,心中略有所得。不禁来得勤些。好叫禅师得知,今日方丈大发宏恩,已经允许宝芸拜入门墙。往后宝芸便要称禅师一声师叔了!”

    无相看了看那女子的面相,也点头道:“果然你是个有慧根的。这班女子里头,也只有你,才是真心向佛,如今能为师傅收录,可喜可贺!不知师傅为你取了法号没有?”

    那女子点点头,躬身一礼,肃然道:“贫尼悟心,只等明日方丈为我削去这头上三千烦恼丝,便可脱了这层身份,往求佛门大道了!”

    清瑜听到二人对答时,已经留了心。此时听个仔细,原来眼前女子便是那颜宝芸。只是还没等她去找这颜宝芸,这女人便要出家了。看样子还是自己愿意的,真叫清瑜意外。

    无相却是想着颜宝芸刚来感应寺的时候,不过十五六的年纪,自己当日也是二十出头。到如今已经是二十载岁月虚度,自己不再年轻,而颜宝芸也已经将青春蹉跎殆尽了。

    颜宝芸早就瞥见了无相身后的清瑜主仆,她心中也暗自疑惑。什么时候感应寺又多出几个生人来了?况且对面的两个女孩子都这么幼小,也不见住在莲花院,是个什么来历实在奇怪。她微笑着跟清瑜打招呼道:“这位小姑娘面生得紧,不知是来烧香还是还愿?”

    连清瑜也听出对方的试探之意来,这感应寺何尝有过什么香客来烧香还愿?若是旁人,清瑜也懒得交结,只是对方既然是先皇后仅存的侍女,清瑜还是耐着性子,对她点头致意道:“颜姑娘好!我此来感应寺不为烧香还愿,只为家中有一位长辈身体违和,特意留在此地为长辈祈福的。才只来了两日,还没有遇见过颜姑娘而已。”

    颜宝芸听了这话却浑身一震,只因适才她与无相说话却只称呼了名未曾道姓,而眼前这小姑娘张口便叫破自己姓颜,怎不让她惊疑?想到自己二十年来在感应寺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只当世上已经无人记得自己,谁知就在自己要拜入佛门这日,上天却送了这么一个人来到自己面前?

    清瑜见颜宝芸神色有异,也恍然自己说漏了嘴。只是她本就不欲与这可怜的女人为难,这时候不小心叫破人家,心里愧疚,忙解释道:“颜姑娘莫要会错意,只因我来之前,有位你的故人托我带一封信给你,我还没来及去寻你,可巧便在这里撞见。适才听无相禅师与你说话,故而猜到是你。若是颜姑娘有空,午后便到菩提院走一遭,我自会取信交予你。”

    颜宝芸听了这话更加惶急起来,她在陈国哪里有什么故人?自从先皇后一死,从前一起伺候在先皇后面前的姐妹都被牵连获罪,宫里其他人也都敬而远之。时隔二十年之后,突然冒出来一个故人一封信,她想想都可怕。虽站在太阳底下,浑身却像是坠入了冰窖一般,忍不住有些簌簌发抖。

    无相不料清瑜还有这么一件事,只是既然清瑜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来,可见也不是遮遮掩掩的,料想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是看着颜宝芸那害怕的样子,无相口绽清音,喝道:“你既要拜入佛门,往日种种,便要抛弃。如今清瑜小姐为你带一封信,为何怕成这个样子?焉知不是上天在考验你的心境?”

    颜宝芸听了无相这如同暮鼓晨钟的一声,这才镇定下来。她虽还有些慌张,却也知道该来的躲不过。只得对着清瑜低头道:“稍候悟心必定登门拜访,这厢先行告退了!”

    看着颜宝芸转身匆匆离去的背影,清瑜微微叹了一口气。若是早知如此,自己就不多嘴这几句。吴太监那封信不提也罢。

    无相侧身对清瑜道:“这位颜宝芸姑娘殊为不易,二十年青灯岁月,不仅没有失去生气,反而领悟了不少佛理。算是个有缘人。小姐若无必要,就不要为难她了。”

    清瑜忙摆手道:“无相禅师想多了,真的只是一封信而已。且对方也不知道颜姑娘如今的情形,我哪知她如此着相呢?”

    无相闻言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再好不过。时候不早了,别让师傅等久了,清瑜小姐请进吧。”

    清瑜怕这一去时间太长,示意帘红回去。帘红执拗不肯,侧身站在门外要等清瑜出来。无相也担心了空,忙道:“清瑜小姐放心去吧,我正好无事,与这孩子在门外聊聊也罢。”

    帘红没有忘记清瑜要自己跟寺中僧众结交,听了心中暗暗一喜。

    清瑜便怀着忐忑的心情推门而入。

    了空今日的气色却好得多了,尤其面上一层喜意,倒让平日干巴巴如古井无波的他,平添了许多慈和。

    见到清瑜来了,了空将手一指,让清瑜在自己左侧近处一个蒲团上坐下。

    清瑜盘腿坐了,不等了空发声,便开口问道:“方丈还请将昨日未完之话详细说来。”

    了空笑了笑,低声道:“我竟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你来感应寺不久,不如你先说说对感应寺的观感。”

    清瑜想了想,这才道:“感应寺必定不是我陈国宗庙这么简单。我初来时所见,四周几座皇陵,如众星拱月一般绕着石台上的感应寺分布,分明是越矩,却这么多年来相安无事。”

    了空点头道:“你倒是看得明白。不错,这世上先有了牟尼珠,才有了感应寺。有了感应寺,才有了陈国的祖先于微末中发迹的机缘。有了这份机缘,后辈们才渐渐成了气候。终于在天下大势动荡之时,占有了这一片基业。如今那位先祖的遗骸仍在寺里,所以即便贵为国君,后人仍然是以祖先为尊,感应寺不仅没有越矩,反而是当得起这一番尊崇!”

    清瑜从前也是听父王提过,陈国先祖也是普通人出身,只是运气特别好,一代一代开拓有成。渐渐成了蜀地最大的地主。在前宋覆灭,天下四分五裂之际,竟然能凭借二千家丁白手起家,挣下眼下这一份基业,算是古往今来少有的奇迹。论起当时蜀地的势力,前宋的节度使、大牙山的悍匪、大小金川的土司都是强盛过陈家不少,偏偏这几起势力各自厮杀不休,反倒落了个几败俱伤的结果。陈家则是运气太好,一路都没有折损,反而挟裹着各地分散的小势力,一路攻进了成都。

    若说起来,这段传奇还真有几分撞大运的成分。

    清瑜看了看了空,问:“难道这一切都归功于牟尼珠不成?”

    了空嘿嘿一笑:“也不尽然。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过若没有咱们祖先受了此珠好处,又哪里有这一番发迹,成就今日气象?”

    清瑜一愣,忙问:“祖上受了此珠什么好处?”

    了空正色道:“宝珠透体,受用无穷。以身为鼎,百炼成龙!”

    清瑜脸色一白,道:“难道方丈要我……吃了这珠子!?”

二百四十七、佛宝护法

    了空呵呵一笑,道:“傻孩子,你当这牟尼珠是什么东西?岂是这么简单就能纳入己身的?我修行几十载,若十五年前没有那场劫难,或许此刻能够从容收用了这颗佛宝。不过我已经风烛残年,即便这么做也没什么意义了……”

    清瑜忙摇头道:“连方丈都做不来的事情,又何况我这么一个小孩?”

    了空注目清瑜道:“我虽有心栽培你,但短时间内也不可能造就你成一代高手,仅仅凭你自身的力量,自然是不成的。不过,办法总是有的。一来,你先天中秉承了一股精纯的佛力,虽则未经修行,不能为你所用。但是你的身体却能自然容纳得了牟尼珠,不受其扰了。二来,在我剩下来的日子里,你若是全心努力,佛法总是能学个大概的。你本就聪明绝顶,如今无须你领悟佛理,只学些功法,还不难办到。而只要你有了这层功法打底,到时候我便能倾尽一甲子的功力,助你收了牟尼宝珠。到时候,极乐香这种毒物便再也不能在你体内肆虐了……只需过得三年五载,那毒也就被宝珠化尽了……”

    了空这主意听上去不错,不过清瑜却还是惴惴不安。牟尼珠是宝物也好,是怪物也好,要让这么一个东西以身相合,清瑜总觉得心里别扭。她沉思片刻,便问道:“方丈这么做,对我来说当然是好事。只是这么珍贵的佛宝,就这么给了我,不知方丈要我做些什么呢?”

    了空沉吟道:“我要你一辈子不离开陈国!”

    清瑜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既然牟尼珠是达摩三宝之一,关乎天下气运,那么自己与牟尼珠一体之后,自然要留在陈国镇压气运。按道理,依照清瑜的身份,这辈子的确不太可能离开陈国,虽然清瑜被限制了一层自由,到底与性命相比,还是后者重要。她微微点点头,道:“这也不难。”

    了空叹气道:“还有一件,若你没有修行到能将牟尼珠逼出体外之前,不能失身与人!”

    清瑜听了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虽然她拥有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只是如今这颗躯壳还小,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跟男人那样过,如何不羞?不过清瑜冷静下来,还是有些迷惘,问道:“若我一辈子也不能将牟尼珠逼出体外,便一辈子也不能嫁人了?”

    了空点点头道:“牟尼珠乃是佛宝,是至洁之物。你成了它的炉鼎,便必须守得这方清洁。若是与男子成就了人伦之礼,被那宝珠反制,到时候你们两人都会性命不保!”

    清瑜一时语塞。她可没有想到这颗佛宝还有这么大的脾气。要是让这样的东西上了身,自己一辈子岂不是都要受挟制?清瑜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她就从没想过要当武功高强的侠女,便是应了方丈的要求,学习佛门功法,也是为了保住自己这条小命。她又哪里有那个自信,将来有一日能够练到了空的境界,将那佛宝逼出体外?

    了空也知道,若是有其他办法,他也不会拿晚辈的一辈子幸福做赌注。只是,留给他的时间太少了……

    两人相对无言,静静沉默了许久。

    清瑜突然问道:“方丈,为什么是我?与陈国国运比起来,我即便是出身皇室,也算不得什么。方丈为何愿意拿宝珠来赌?”

    了空眼神和缓,轻声道:“正因为你是皇室,才有这个资格。论起来,我几个大弟子的功法佛理都已深造,三徒儿无相更是出类拔萃,可继承我的衣钵。只是,他们到底都不是我陈国皇室中人,将来有一天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刻,如何对待这颗宝珠,却说不准了。本来,自祖上以来,我们陈氏历代兴旺,总能选出佛缘深厚的子弟,进入感应寺修行。哪怕不是方丈,也都能守得这一颗宝珠。只是到了我们这一代,因为开国立业,许多近支子弟都战死边疆。皇上开枝散叶本就晚,你那十几个王叔大大小小都没有慧根,当年我曾有缘见过你父亲一面,他却是有几分希望的。只是后来又被匆匆婚配,送到梁国去做了质子。也就不提了。你们这一代,男孩子我也相看过,都太小太孱弱,也不能成事。本来女孩子因为禀赋脆弱,是做不得此事的,只是没料到老天把你送到这里,却让我发现你佛缘深厚,比起我年幼时候还强些。我如今中毒已深,时日无多,现如今你已是做这佛宝护法的唯一人选。一旦我死了,这感应寺恐怕再也没有人能挡得住撒难。况且那党项刺客已经将主意打到你身上,可见这么多年来,拜火教一直没有放弃。我越发觉得情势紧迫。我虽口口声声遁入空门,其实出身这一层,仍是看不破。历代祖先传承这么多年的宝珠,总不能在我手里失去了……”

    清瑜听了微微一叹,原来了空也是一心为公,自己身为陈国皇室,此时就是想拒绝,又怎么说得出口呢?

    了空见清瑜迟疑,忙安慰她道:“你也无须太过担心。你虽然身具佛性,却没有开悟。站在门外,自然觉得修行烦恼,生怕一辈子都被这宝珠困住。其实依我的眼力,只要你秉持善心,持之以恒,论起将来的成就,不会在我徒儿无相之下。到时候你有了能力,自然可以将牟尼珠逼出体外,在后辈皇室中找寻有缘人继承。只要这宝珠能够薪火相传下去,我陈国的国运便能昌隆繁盛,你以一个女儿身,能为国为亲立下如此大功,也不枉你父母生育教导的恩情了!”

    了空越是急迫,清瑜就越是忐忑。她又怎么告诉这个老和尚自己的来历?若自己隐隐推测的有道理,只怕这一辈子都要跟达摩三宝纠缠不清,万一在自己手里将这三宝让胡人夺走了,那她对不起的,岂止是陈国、父母?她对不起的,便是天下千千万万的汉人!

    可是极乐香的毒不能不解,想要保住小命,却偏偏要让自己接受牟尼珠这么大的一个烫手山芋!老天为什么给自己出这么大的难题?

    了空默默等着清瑜的表态,其实这老和尚心里也焦急得很,如今他已经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这孩子被一分大义压着,按道理说应该不得不从。况且她身中奇毒,如此行事也是彼此两便的好事,为什么她还迟迟不肯答应呢?

    清瑜犹豫半晌,这才抬头,问了空道:“方丈,请问你知道达摩三宝另外两样如今散落何方?”

    了空一愣,只得耐心回答道:“自然知道,那龙象钵盂向来是大相国寺的镇寺至宝。年前闻说大相国寺主持慧有圆寂了,如今也不知是他哪个弟子继承。放眼天下大势,梁、陈、宋虽各有强弱,但是治下都还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齐地民乱频频,哀鸿遍野,不像是有灵物镇压的气象。所以我推测南明离火剑……应该在江南宋室境内。我虽不能断准,却也估摸那剑八成是在镇江金山寺里。金山寺素来是江南第一禅院,金山寺主持寒山大师论功力还在我与慧有之上。有这位大师在,自然能够执掌这一方宝剑,维护宋室气运。”

    清瑜听了空这么一番说法,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到底还有一位大师在世,只要那位寒山大师能够将三宝之一的南明离火剑牢牢守住,那么这些事情便也轮不到自己去头疼了吧。如今只要做得隐秘,又有谁会想到,那么一颗宝贵的牟尼珠,会被了空藏在自己身体里面?

    清瑜权衡再三,这才对了空道:“兹事体大,清瑜应该禀告了皇爷爷与父亲才能答应方丈。还请方丈为我快马送信入京!”

    了空听得清瑜口风松动,心中自然高兴。他微笑着摇头道:“这样隐秘的事情,怎么能落在纸上?你且放心,皇上是知道有这么一件事的,只是不知道我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而已。若是皇上知晓我的情形,必定会一力应承。若我看中了皇太孙,皇上都不能不答应,何况你一个女孩儿?”

    清瑜听后只能苦笑,是啊,一个女孩而已,即便是再尊贵,还能跟国运相比?况且这颗宝珠入体之后,自己便成了陈国上下严密保护的对象,那么发怒的皇爷爷也不会再惩罚自己了吧?想到这里,清瑜忍不住心里一热,若是能借此回到家里,那也算是好事一件!

    了空见清瑜还在首鼠两端,叹气道:“你这孩子,怎么如此犹疑?不说你身中奇毒,便是锻炼一下体质也是好的。我看你小小年纪就是多愁多病身,难得有这样大好的机会,还在踌躇什么?”

    清瑜低声道:“方丈总说我身具佛性,又要教我佛法,将来还要带着这颗佛宝过日子,我总怕时间长了,便有了出世的念头。我可不像稀里糊涂便做了尼姑……”

    了空听了好笑,喝道:“痴儿啊痴儿!你做不做尼姑,岂是你现在怕就能避免得了的!缘起缘灭,发自一心。我看你红尘牵绊甚多,将来只怕想入佛门,都不能够呢!”

二百四十八、师妹来访

    清瑜听了空这么说,反而高兴,忙道:“方丈真的这么想?那太好了!既然如此,我也是陈氏后人,也不敢再托辞推拒了。”

    了空听了此话,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含笑道:“我们真是有这场缘法。那么今日我便传你打坐吐纳的功夫,正式引你入门。往后你要多多用心,仔细参详。你的根基打得越扎实,将来的进境也就越快。况且你年纪又小,正是启蒙的好时候。等你略有所成,我便可放手一试。早日将事情做好,我将来去也去得安心。”

    清瑜虽屡次听了空说起身后事,但是这一次却是真真心里有感。毕竟,了空对于自己,只有活命之恩。他一片公心,也让清瑜敬佩。清瑜诚心伏地三拜,口称师祖。

    了空忙扶了清瑜起身,笑眼中全是欣慰。

    等了空真的开始跟清瑜说这内气吐纳的功法,清瑜这才渐渐明白武功是怎么一回事。上辈子她没少看过武侠电影电视,都见人飞来飞去,一拳打出去石破天惊的,虽然明知道那都是后期特效搞的鬼,但是潜移默化之下,清瑜还真就被默默催眠,认定武功就是那么回事。但是等了空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清瑜才明白,这武功完全不是想象的那个样子。尤其是内功心法,简直就好像意念一样,唤醒身体里的潜能,通过人体的奇经八脉蓄劲累积,不断修炼,直到突破身体的极限,再开拓下一个层次。什么大小周天,不过是意念幻想的一个轨道,但是人体是如此复杂,那些经脉大多数又深藏体内,清瑜半天也没摸着一点边。

    她哪里知道,了空为了造就清瑜,一上来便是教授的佛门最上乘的般若秘藏心法,练到高深处,威能天下有数。这高深的心法,自然入门也就难了。

    了空见清瑜有些气馁,笑道:“你的心也太大了,古往今来,哪里有人第一天入门便能有所成就的?万事开头难,你若存了太重的得失心,越发落了下乘,进益也就越难。”

    清瑜虽然也没想过自己跟那些仙侠小说的主角一样,一上手便是一身王霸之气,学什么会什么,一年顶别人二十年,可是一直也弄不明白关窍,她也没了自信。了空只说自己根基如何好,禀赋也高,可是自己身体力行之下,却这么无奈,对于未来,清瑜便更加茫然了。

    见清瑜半天也没有体悟,了空便停下讲解,安慰她道:“今日不过是开端,你之前分心想了太多,这份精神不足,心力不济,想要学好当然难了。我看这样,今日你就将这头一节记牢,回去慢慢领悟。若你明日再来有了心得,我们再往下说。若是没有,你也无须心急。内外并行,本就是习武之道。咱们还可以学外功嘛。”

    清瑜也不是傻子,外功是什么,听名字就猜到几分。打打杀杀的,比这内功辛苦百倍。清瑜才不愿意练得跟杨紫琼似的呢。她忙起身道:“徒孙明白,今日回去一定用心体悟,事关陈国国运与我自己的性命安危,徒孙不敢有误。还请师祖放心!”

    了空今日圆了心中久久未决的一件大事,也颇为舒怀,便点头让清瑜离开了。

    房门一开,清瑜便见不仅无相帘红守在门外,连吴巧容也来了。

    无相见到清瑜出来,含笑点头,便进了禅室。吴巧容笑道:“这了空大师传法也真是急切,这午时都过了,也不让小姐先吃了饭再说,小姐饿坏了吧?”

    清瑜这才恍然自己进去,已经有三四个时辰了,不过清瑜却一点也没觉得饥饿,想来虽然自己内功上没有开窍,了空帮自己运功寻脉,却实打实让自己身体有了充盈的感觉,少吃一顿饭都没有什么影响。

    帘红仔细看了看清瑜,笑问:“小姐这才刚学了半天,怎么我便觉得更往日不同些?方丈大师真的是神僧了!”

    吴巧容忙道:“咱们别在这里闲聊了,小姐还是赶紧回菩提院去,一点也不吃怎么行呢?”

    清瑜想到与颜宝芸下午还有约定,也点点头道:“那就快走吧。你们一说,我还真有点想念纱碧的手艺了。”

    主仆三人便回到了菩提院。纱碧久候清瑜不回来,便干脆将做好的菜与吴巧容分吃了,特意准备些新鲜的,只等清瑜回来再做新的。她在厨艺上头也有些天分,不多时,便整治出了几个可口的菜肴。

    吴巧容见清瑜吃饭的时候还频频往外看,奇道:“小姐这是在等谁?除了那位挑水的悟能师傅,咱们这菩提院这会恐怕不会有人来呢!”

    清瑜此时吃了个七成饱,她放下筷子,笑道:“这是谁说的?下午我正有位女客呢。”

    帘红见巧容纱碧迷惑,忙将早上遇到颜宝芸的经过说了。吴巧容这才恍然大悟,她听说颜宝芸已经要遁入空门,一时皱眉不已。清瑜见到吴巧容这个样子,忙问:“怎么了?看你的样子,似是不妥当?”

    吴巧容微微点头道:“我只奇怪,她都在这感应寺熬了二十年了,要出家早出家了,怎么偏赶着这时候?”

    清瑜闻言一愣,这时机的确有些奇怪,只是回想到颜宝芸那张慈和的脸庞,清瑜又将这怀疑压下了。清瑜对吴巧容道:“顿悟这种事可是没个准的,机缘到了自然就到了。我观察她倒是个安分的人。虽然我们也无须求她什么,不过你义父那封信还是拿出来给她看看吧。”

    几人正说着,门口传来清脆的敲门声。众人猜想便是那颜宝芸到了,纱碧忙去开门。帘红将残席撤了,取水煮茶,吴巧容则是娥眉一敛,取了吴太监的信,站在清瑜身后。

    百盟书

    颜宝芸一身装扮又与早上不同,她脱下缁衣,换了一身淡绿色的宫装,虽然样式旧些,却也显得年轻了几分。皮肤虽然依然有些黑,脸上用了脂粉之后却也掩盖了不少。清瑜看了之后一愣,早上还是个清心寡欲的准尼姑,怎么下午便成了这番样子?

    颜宝芸跟着纱碧身后,进来便实足行了个大礼道:“奴婢有眼不识泰山,早上怠慢了郡……小姐!还请小姐包涵。”

    清瑜忙道:“不可如此!快快起来!”

    颜宝芸应声而起,低头敛眉,十分低调的样子。

    清瑜便问:“听你刚才说的话,是知道了我的身份?这又是哪里打听来的?”

    颜宝芸忙道:“奴婢不敢。因早上小姐说有一封从宫里带了的信,奴婢便留了心。因为不知道小姐身份恐乱了尊卑,只得寻相熟的师傅请问了下,这才知道小姐乃是金枝玉叶,越发不敢放肆了。”

    清瑜见颜宝芸虽然态度谦卑,却大大失去了早上那股子气度,心中有些不喜。忙道:“颜姑娘不要再客气了。如今都是在感应寺修行,你又比我年长这么多,无须多礼。坐下说话吧。”

    颜宝芸小心翼翼,只稍稍挨着凳子,在清瑜下首垂头不语。

    清瑜便对吴巧容道:“将信给颜姑娘吧。”

    吴巧容忙上前将义父的信递了出去。她一直暗中观察这个颜宝芸,觉得对方虽然离开宫禁二十年,这一举一动的礼数却是丝毫不差。直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来。

    颜宝芸接过那信,看着信封上落款是吴春和,微微一愣。她正想将信收入怀中。清瑜却笑道:“颜姑娘不用避忌,只管拆开来看好了。说到底,吴公公这封信却是为我而写的。当日……我也不说了,你只自己看便知道。”

    颜宝芸对待清瑜可谓是百依百顺,闻言忙道:“失礼了!”这才撕开封口,将那信纸抽了出来。吴太监这信是匆匆写成,内容并不多,只一页半而已。颜宝芸看完之后,微微出了一口气,这才肃然对清瑜道:“小姐!奴婢与吴公公二十年前有过几面之缘,当时吴公公也不甚发达,见奴婢年幼,曾经暗中照拂过奴婢。只可惜奴婢未曾报答,便被贬来了感应寺,日间想起来此事,还时常心怀愧疚。如今看信上说,吴公公已经是内廷首数的几位总管级太监之一,宝芸真是替他老人家高兴。公公有命,宝芸虽然人微力薄,也不敢推辞。不知小姐有什么事需要奴婢帮忙,请小姐只管开口便是。”

    清瑜摇头笑道:“哪里有什么为难事?这信不过是我父王担心我,让吴公公写来以备不时之需的罢了。如今入了这感应寺,才知并不是如同传闻中的那么恐怖。僧侣们待人也算和善,吃住也能如意。方丈大师今日还收了我做隔代徒孙,虽是俗家弟子,却尽心教导。说起来,事事顺遂,并无碍难。”

    颜宝芸本一直淡淡听着,直到清瑜说出方丈收了她做隔代徒孙,这才意外的抬头看了清瑜一眼。清瑜无心也刚好瞟了一眼颜宝芸,却隐约发现对方的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奇怪感觉。

    清瑜微微一顿,这才接着笑道:“早上听说明日方丈就要帮颜姑娘剃度,到时候颜姑娘就正式列入门墙,成为感应寺第三代弟子了。如此算来,我虽然年幼,却与颜姑娘成了同门同辈。”

    颜宝芸也笑道:“不仅如此,因小姐今日便入了门墙。论理说,还是我的师姐!”

二百四十九、月下斗剑

    清瑜闻言一愣,随即哭笑不得道:“这却不该这么论。我不过是俗家弟子,也没有法号。到底算不上正经佛门弟子。而颜姑娘却不同,是要剃度遁入空门的,连度牒上都有你一个位置。我们二人不可相提并论。再说,即算是有这一日先后,到底我们年岁相差甚远,就是让我叫颜姑娘师姐都有些别扭,更何况颜姑娘反过来叫我师姐呢?”

    颜宝芸还要再说,清瑜便摆手止住她,转开话题问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早上见到颜姑娘的时候,只觉得姑娘尘心洗尽,一派慈和,已经是个出家人的样子。为何现如今又做了这般打扮?”

    颜宝芸一惊,忙解释道:“让小姐看笑话了!实则是因为宝芸不知小姐因何事寻我说话,一时错了主意。只想依照往日宫女打扮觐见小姐。这才梳妆打扮,做了小儿女态。况且……说起来,这是宝芸最后一次如此装扮,也是自绝尘缘前最后一点本来形相。”

    清瑜见颜宝芸急了,这才笑着安慰道:“倒是也有道理。听无相师叔跟我婢女说起,你我算是感应寺这么多年来头两个女弟子。说起来也是一场大机缘。往后同门修行,我年幼无知,多有不懂的地方,还要向师姐请教!”

    颜宝芸忙起身道:“小姐言重了。反倒是宝芸年岁已长,不比小姐根骨未开,进境必然不如小姐多矣。”

    清瑜见颜宝芸一直小心翼翼,客气有余,亲密不足,心也就淡了。只是陌生人相处,她这个样子也没有错。清瑜便起身送客道:“既然如此,我知道颜姑娘还有许多事情要准备,就不多留你了。咱们有了这层关系,往后多多来往些,互相提点吧。”

    颜宝芸好似松了一口气,忙道:“自是应该。那宝芸就不多打扰小姐。先行告辞了!”

    纱碧上前领了颜宝芸出去。将人送到院外,这才折返。

    清瑜便问吴巧容道:“你怎么看这个颜宝芸?”

    吴巧容摇摇头道:“真是看不出半分差错。小姐怎么没有说起先皇后的事情?说不定能借此拉近些距离呢?”

    清瑜叹气道:“她都是要出家的人了,又何苦再提当年隐恨?况且,我觉得她小心谨慎之余,对我有一丝防备。我贸然说起这个,只怕她更会多想。好在当年的事情已经清楚,又何必绕了她进去?”

    吴巧容叹息道:“如今连她都遁入空门,往后也不知她还会不会如从前一般,在先皇后陵前伺候祭礼了。”

    清瑜一愣,这才问道:“为何要她一个获罪宫女去操办祭礼?”

    吴巧容这才想起有一件事忘了跟清瑜说,忙道:“小姐之前没问,奴婢也忘了这茬。只因先皇后是大理国公主,当年那些宫中伺候的奴婢被赐死后,便只留得这一个同是大理来的颜宝芸跟来,在先皇后陵前按照大理习俗,帮着料理祭祀的事……”

    大理公主?清瑜闻言大吃一惊,从前只顾着打探先皇后死因,却忘了追问这位皇后的出身,原来她竟然是异国公主吗?怪道是满朝文武也不见皇后外家,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清瑜身上还流着小半大理血脉!

    清瑜忍不住问吴巧容道:“那先皇后姓段?”

    吴巧容点头道:“正是!大理是南蛮小国,疆域之内大多数子民都是夷人。只是国朝皇室却都是正统中原出身。只多少还是受到夷人风俗影响。女子均不是娇生惯养的。要不然,当年成都陷围的时候,先皇后怎么能挺身而出,指挥若定?”

    清瑜点点头道:“我说怎么先皇后与寻常后宫嫔妃如此不同,原来还是这个缘故!只不知如今咱们陈国与大理国的关系如何?”

    吴巧容叹气道:“自先皇后仙逝,两国已近形同陌路了。一则是因为先皇后之死,多少有些隐秘。虽瞒得了一时,只是那大理段氏也是一国皇族,许多事情就是不说穿了也揣摩到一些。二则,如今大理的国君,是先皇后的族弟,已经并非那么亲近的血脉了。况且陈国比不上宋室正统,大理便偏向了宋室。”

    清瑜听了幽幽一叹,据她所知,大理这个偏安西南的小国,因为地理原因,是最后一个覆灭在元蒙铁蹄之下的国家。本来因为自己的身世关系,清瑜还在想,若是将来历史未变,形势发展到国破家亡那一步,自己还可以说动父亲避到那里去。只是听吴巧容这么一说,才知道,两国已经生分到这个样子。恐怕自己的打算就要落空了。

    吴巧容又道:“不过先皇后三节祭礼,大理都会派人过来。也算是表面上维护了两国的邦交。如今离过年不到三个月,小姐若是有心,年祭的时候,或者可以见到大理国派来的使节。”

    清瑜点头道:“于公于私,我怎么都要在年祭的时候到先皇后陵前行一个晚辈之礼的。如今了空待我不同,到时候只是下山去皇陵一趟,想必他也不会阻拦于我。”

    二人说完这个,清瑜记挂功法的事情。忙让她们都下去,自己一个人在屋里琢磨起来。或者是水到渠成,或者是平心静气,一下午下来,还真让清瑜摸到了一点门。体内若有若无感觉到了一丝所谓的“真气”,只是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清瑜也没办法按照了空的解说让它在体内经脉间流动。只是感觉到了而已。

    不过如此一来,却让清瑜稍微放心。至少证明自己不是一点悟性都没有。反正清瑜也没想过要做灭绝师太,只要按步就班打好基础让了空能帮自己纳入牟尼珠镇毒就好。

    未来虽然还有各种隐忧,只是没有了性命关碍,什么事情都可以慢慢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抱着这样乐观的态度,这一夜清瑜总算睡得香甜了些。

    接下来的日子,清瑜便好像回到了大学时代一样,早上去了空的禅室学习,下午晚上则在菩提院中自习。进境虽然不算快,却也每天都有小小进步。初始功夫本就是没那么容易,何况清瑜学习的还是般若秘藏心法这种高深艰涩的上乘佛法。了空也很在意清瑜的根基,也不要求她激进。清瑜这些日子以来,也初尝到了修行的乐趣,每天都有新的体悟。总觉得一步一个台阶,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了些。

    这一夜月明星稀,做完吐纳功夫的清瑜却有些心神不宁。想着这些日子自己总是关在房中闭门造车,连跟巧容她们说话的时间都少了许多,清瑜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着相了。她起身披起衣服,走了出来。随着清瑜这些日子的修炼,她体内的真气渐渐成形,如今提步轻盈,外间守夜的帘红也没有被惊醒,便让清瑜一个人到了院中。

    感应寺所在地势本高,这夜天气也好,天上一轮圆盘似的明月亮晃晃的挂在半空,让人心旷神怡。两棵菩提老树随风轻摇枝叶,疏影间,别有一番意味。

    清瑜一时兴起,反正四下无人,又想起昨日了空新授的初步轻身功夫,便提了一口气,试着攀爬上一课菩提树。换在清瑜没有学习功法之前,这是绝对不可能做到。她年纪又小,力气也弱,身子一直娇滴滴的,常年三灾两病。平素一般小孩子都能做到的,她可是连试都不敢试。

    谁知这才练了小半个月,清瑜竟然没怎么费力便爬了上去。果然这上头视野更好,站在院中只看得到天似穹庐,坐在树上却能看得见四周皇陵的长明灯火。不过到底如今已经是九月半,夜晚的凉风还是有些渗人,况且清瑜身在高处,这夜风格外大些。她正准备爬下去,忽然见到远处黑暗中光华一闪。

    清瑜一愣,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她眨了眨眼睛,定睛看去,果然不一会又见到了那闪光。只是她这才发现那闪光实际上是两道,远远看去,就像两条银蚕一般曲伸不定,一时交在一起,一时又各自分开。

    清瑜一开始还当是个把戏看,看着看着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两个人在斗剑!再一抬头见到天空中的满月,清瑜心里噔的一下明白过来。南方小树林,月圆之夜,这斗剑的二人定是清远与那党项刺客了!

    该死,自己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清瑜生怕清远也一个不慎着了那刺客的道,这世界可没两颗牟尼珠来救人。她立即手脚并用,从树上爬了下来。进屋叫醒帘红,嘱咐道:“我有要紧事,要去方丈那里,你快点上灯笼带路。”

    帘红本还有些迷糊,听到清瑜这么说,一个机灵醒了神。忙起身披了衣服便点灯。

    主仆二人匆匆往方丈禅室而去。清瑜一路上都在想,如今自己已经有了克制极乐香的办法,那个党项刺客也威胁不到自己了。只是关系到拜火教图谋天下的大事,了空知道了必定不会袖手旁观。了空要是出手,必定能抓到那个刺客,那么清远也不会有危险了吧?

二百五十、天网恢恢

    清瑜到了了空禅室门口,也顾不得唐突,啪啪啪的拍起门来。

    了空打开门,疑惑的看着清瑜。清瑜立即张口便道:“皇陵正南小树林里,那党项刺客正与人争斗。还请师祖出手,擒下这个刺客,就能弄清他背后拜火教的隐秘!”

    了空一震,将清瑜一拉,就将人背在背上,他一路大步流星,浑然不顾提着灯笼远远被抛在后的帘红,直往山门处赶去。清瑜聪慧,忙趁伏在了空背上的时间,简略将事情经过说了。说到清远时,清瑜也不敢隐瞒,直说对方是父王派来保护自己的道门高手,还请了空周全!

    了空将头一点,已经来到一处阔大禅院。他右手僧袍一挥,就将那院门震开。然后朗声喝道:“无尘、无念、无相!”

    须臾,便见三个和尚匆匆推门而出。三人见是师傅深夜到来,都大吃一惊。

    了空返身就走,口中道:“都跟我来!”

    三人也不犹疑,立即跟着了空直扑山门而去。

    到了门口,了空顿下身形。将背上清瑜交给无相,对三人道:“无相保护这孩子在此等候,无尘、无念跟我下山去,务必活捉胡人刺客!”

    三人闻言都是一震,无尘无念不敢怠慢,忙跟着了空施展绝顶轻功,循那陡峭山路飞奔而下。无相拉着清瑜,立在原地。那守门低辈弟子面面相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竟然将方丈与几位高徒都惊动了。无相吩咐几人道:“这里有我在。你们往寺门外围去巡查一番,仔细一些。”那几个守门弟子不敢怠慢,忙应命隐入黑暗之中。

    等众人去得远了,无相才忍不住问清瑜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清瑜见无相的两个师兄也是功力高深之辈,微微放心。她见无相问起,便将经过简略说了。无相听清始末,心中暗暗惊奇。只是他这些日子一直紧随了空,多少也知道一点关于清瑜的事情。如今见这孩子竟然将寺中大敌引来,也有些出乎意料。

    清瑜有些紧张问道:“无相师叔,不知师祖与两位师叔能不能将人捉住?”

    无相安慰她道:“只师傅一人出手,天下间的年轻一辈只怕已经没有几人有抵抗之力。何况我两位师兄功力高深,你且放心。他们前去,必定手到擒来。”

    过了半晌,帘红才提着灯笼气喘吁吁的赶到。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满眼都是惊讶,一张小脸因为运动过度,涨得红红的。无相伸手在帘红身上一拍,这才用内力将她气息平复下来。不等帘红发问,无相便开口道:“你家小姐的安危有我在,无须担心。你且回去,莫要惊扰到寺中人。也让你们院中其余人不要惊慌。等事了,我会送你们小姐回去的。”

    帘红疑惑的看着清瑜,清瑜点点头道:“听师叔的话去吧。等我回去再跟你们细说。让巧容纱碧不要担心。”

    帘红见二人都这么说,忙提着灯笼回去了。

    又过了小半时辰,无相与清瑜这才看到了空几人返回。无尘无念各自提了一个人在手,跟在了空身后。清瑜虽然看不清那被擒两人形象,但也猜到其中一人多半就是清远,忙上前两步。了空将手一拦,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他们师兄弟所居的灵台院,我还有事问你。”

    清瑜匆匆一瞥,这才借着月色看清了无尘手中之人,正是清远。只是此时清远脸色苍白,似乎被治住了穴道没了知觉,只闭眼无语。无相已经拉了清瑜返身就走。

    几人回到无相他们所居的灵台院。无相忙将众人引到自己房中。等无相将油灯俱都点亮,众人这才眼前大放光明。

    无尘无念虽然身上也有些小伤,只是二人也无暇顾及,反倒是用心为两个俘虏验起伤来。清瑜见清远胳膊上鲜血淋漓,有些惊慌。忙问了空道:“师祖,他不用紧吧?”

    了空沉着一张脸道:“这小道士身手不错。我们赶去的时候,那刺客远远发现,本想逃跑,还是被这小道士死命绊住,结果这胡人刺客才给我们合围捉住。小道士一身伤势虽然不轻,但也没有性命之忧。”

    说完了空转向一边,皱着眉头道:“倒是这个胡人,拼死相抗。我有心活捉了他,遇到他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也颇伤脑筋。无奈之下,只得重伤了他。”

    清瑜跟着转头一看,不禁触目惊心。那胡人此时已经被无念撕开了夜行衣,只见他额角血流如注,一双手似乎被人拧得如同麻花一般,肩头也中了一个乌青的掌印。人早已经昏迷不醒。

    清瑜不禁有些唏嘘感叹,当日在襄阳襄王布下天罗地网也给这胡人逃了,如今却一举成擒。也算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这人几次暗算自己,清瑜对他,也是深深怀恨。至于这胡人的伤势,清瑜却也懒得去管。她只担心清远,忙对了空道:“还请师祖出手,将这位道长的伤势医好。他一心为我,才有这场劫难。”

    了空看了看清瑜,沉声道:“治好他不难。只是当初我问你的时候,你闪烁其词,没有跟我说你到底跟道门有什么瓜葛。如今我见到这个小道士,虽然年纪轻轻,却身负一身上乘功法,必定是个有来历的。你倒是跟我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清瑜哪敢将自己的惊天身世据实以告?只得推在父亲身上,力说清远是父亲觅得的高人,专为保护自己而来。了空听了不置可否,只是他也有些爱惜清远的人才,且今夜捉住这胡人刺客这小道士功劳不小,了空便亲自动手,帮清远调治了一番。

    无相也帮着师兄无念大略将那刺客包扎好了。感应寺众僧果然不仅武艺高强,连医术都十分有造诣。只一会,受伤的二人便都呼吸平稳,稳住了伤情。

    了空起身道:“时候也不早了。他们俩这样子,一时半会是醒不过来的。你们师兄弟三人好生看着这两个人。回头我还要好生审问一番,尤其是这个胡人,要谨防他自尽封口!”

    无相等三人不敢怠慢,忙合十应了师命。

    了空这才对清瑜道:“折腾了一晚上,我送你回菩提院去吧。”

    清瑜有心留下来看顾清远,却也不敢开口。只得跟着了空出门。

    了空默默在前面领路,清瑜跟在这老和尚后头,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师祖,还请你不要为难清远师傅。他……”

    了空打断清瑜道:“你不要再说了。何必为了一个外人求助师门?你要记住,你虽是俗家弟子,也是入了我感应寺门墙的。照你所说,那小道士不过是你父亲请来助拳的江湖中人,也不是我佛门中人,怎么处理他,我自有分寸。只要他配合,老老实实的,我也不会为难他。”

    清瑜听了此话,也不好反驳,到底心中止不住忧虑,却也不敢再说。

    等清瑜回到菩提院,三女果然都在焦急等待。了空嘱咐了吴巧容几句看紧门户之类的话,这才作别离开。

    清瑜回到屋里,三女忙将清瑜团团围住,问起事情经过。听清瑜说那胡人刺客已经被擒,几人脸上都显出了喜色。

    吴巧容道:“这下好了,那刺客既然落在了感应寺手里,也用不着咱们再担心。”

    清瑜叹息道:“只是清远师傅也受了伤,被这般和尚一起拿了。我虽尽量撇清了我们关系,不过方丈似乎也不尽信。听方丈的口气,并不会因为我的求情会善待于他。况且佛道殊途,只怕清远师傅也不会好好跟他们合作。说到底,还是因为我,又把他卷了进来。”

    吴巧容见清瑜忧虑,只得安慰道:“小姐放心吧。清远师傅也不是笨人,自会相机应付的。小姐也不可太过紧张,反倒让人看出什么不妥来。”

    清瑜点点头,只沉默不语。吴巧容见清瑜折腾一晚上,也累了。忙将清瑜劝上了床歇息。自己留下陪着清瑜。

    第二天一早,清瑜照例来到了空的禅室。了空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般,绝口不提昨夜之事。他跟往常一样给清瑜传了功法,还考较了一番这些日子以来清瑜的功底。见清瑜这些日子也算勤勉,入门功夫有了初步进展,还鼓励了清瑜几句。

    清瑜心里存着事情,待了空传法完毕,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祖,不知他们醒了没有?”

    了空面无表情道:“该你知道的,我自然会告诉你。你如今就心无旁骛的用心学好般若秘藏心法,这不仅关系到你自己的性命,更关乎到那一颗佛宝与我陈国的国运。事有轻重缓急,你明白吗?”

    清瑜想起吴巧容昨夜的嘱咐,不敢过分透露自己对清远的关心。只得点头不再追问。

    又过了四五天,一日传法完毕后,了空忽然告诉清瑜道:“那小道士今早已经下山离开。他伤势已无大碍,虽然没有对我知无不言,关于这刺客的事情,他倒也合盘托出了。我念在他一番功劳,也不想为难他。便放他走了。”

    清瑜闻言虽然有些遗憾没能与清远朝个面详谈,但是好在清远如今伤势好了,她也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了空又取出一封信递给清瑜道:“这是外间送进来你们王府来的家书。你就在这里看吧。”

    清瑜好久没有家中的消息,闻言忙伸手接过,撕开封口展开信纸。看着看着,清瑜不禁脸上有些喜意,她做姐姐了!楚姨娘足月临盆,给父亲生了一个儿子!

二百五十一、知易行难

    父亲终于有了一个儿子!那孩子虽是妾室所出,但是在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一个男孩的诞生也足以让嘉王夫妻松下一口气了。

    这么多年来,历经磨难的父母终于不用再也抬不起头来。清瑜看着家书中父亲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一种轻松愉快,也深深替他感到高兴。虽然这个弟弟与清瑜稍稍隔了点血缘关系,但是清瑜对于这个弟弟的出生,也是很开心的。她们嘉王府期待着这一天也不是一时半刻了。尤其是在经历了这一年多的惊心动魄,起伏不定,如今家人离散,不得团聚。这个弟弟的到来,对于她们一家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喜悦。

    清瑜将信收起,激动的对了空道:“师祖,那送信的家人呢?快让我见见,我有好多事要问他!”

    了空将眉一皱,肃声道:“你休要得意忘形!感应寺身为陈国宗庙,向来是闲人免进。只因我之前答应过你,才让丁太监使人将你家书传递进来。你还想得寸进尺吗?要是越发耽搁你的进境,往后便是这家书,干脆你都不看也罢!”

    清瑜顿时如被一盆凉水从头浇透。这了空和尚对清瑜好的时候,掏心掏肺,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给了清瑜。可是严厉的时候,却也毫不留情,措辞很是不给情面。

    加上清瑜这些日子入门之后,进境越发慢了下来,了空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教导的时候便更加严厉了些。本来,学什么武功就不是清瑜心中所愿,她又缺少一份长性,镇日枯禅打坐练习内功心法已经是颇受折磨了,外功一途上清瑜又吃不得这个苦。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武功,何况清瑜练的又是这么高深的功夫,比寻常功法还要见效慢些,一段时间以后,便陷入了某种停滞。

    了空与清瑜一个恨铁不成钢,一个心灰意冷。这每日的传功教授就越发不顺利起来。偏这时候清瑜又收到家书,越发想念家人。而了空见清瑜心不在此,也是不满。

    清瑜冷静下来,叹了口气道:“师祖,我也知道这些日子没有从前勤勉,让您失望了。我又何尝不想日日精进,也好早日完成师祖的期望。偏偏知易行难,难得真解。我也想过,到底我是红尘中人,师祖以般若秘藏心法这样高深的佛门心法相传,我虽用心体悟,还是难解其中三味。却也怪不得我。”

    了空闻言一怔,皱眉道:“我也知道,若多传你些佛理,让你触类旁通,或者进境快些。只是佛理比起功法更加艰涩,你想入个门只怕也不是三年五载的事情。如今,我们又哪里有这么多时间?不瞒你说,这些日子,那胡人刺客禁不住我的手段,已经透露了不少讯息。他是受了如今塞外胡族蒙古的国师的要挟,才千里迢迢来到延州谋取牟尼珠的。我听他形容,这位蒙古国师形象,八成便是当年拜火教的撒难。对方如今已是一国国师,今非昔比。而我却每况日下,行将就木。两下相较,情势越发危急了。你当知我一片苦心!”

    这还是那胡人刺客被抓以来,清瑜头次听到了空谈起此人。老实说,易地而处,清瑜也能体谅了空的苦衷。只是真叫自己绝情绝性,连家人的喜乐安危都不管不顾了,清瑜自问也做不到。她想了想,便与了空商量道:“往后徒孙定当加倍努力,将大部分精神心力放在修行上。甚至主动想办法,去提高自身的修为,加快进境。只求师祖不要再以家书一事相胁。一张一弛,本就是天道。徒孙自问,若是断了亲情,必定心若死灰,失去生趣。不会像师祖那样,隔绝红尘,反而六根清净,心底无尘。”

    了空暗叹一声,轻轻点头道:“我也知道过犹不及。如今既然你已经说开,那么我们便暂时这般约定。只是你要说到做到,若是一直这般停滞不前,少不得我要逼你做一些苦行的法子了。到时候你别怪我不留情面。”

    清瑜听了心中压力倍增,不过她也知道事关重大,说不定自己在压力之下反而更添动力,早日有所进境也不一定。便答应了下来。

    了空也反思自己,他教授的几个徒弟,虽然都小有成就,毕竟也是十来年之前的事情了。自己心切这孩子的进境,教授的时候多少有些心急,反倒没有当年那份淡然之心,更谈不上什么因材施教了。了空便道:“这般若秘藏心法,无相已经略有所成。你若有暇,不妨请教于他。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或者你三师叔的体悟对你来说,会别有启发也不一定。”

    清瑜想起无相此人十分和蔼可亲,心中也是愿意,忙不迭的答应。

    等清瑜回到菩提院,跟三女说了家书的事情,众人都是十分欢喜。帘红纱碧到底年纪小,心性还有些稚气。闻说王府添了一位小少爷,忙叽叽喳喳围着清瑜问个不停。内中只有吴巧容有些不自在。她也是嘉王侍妾之一,如今楚芙蓉已经诞下王爷的子嗣,自己却还如斯境地,怎不叫她心生酸楚?

    清瑜只得家书中只言片语,说来说去,也不得其详。反倒是因为楚姨娘平安生下了孩子,联想到母亲嘉王妃年底也是临盆之期,心中多了几分牵念。帘红也是个心思通透的,见清瑜说着说着有些心不在焉,便建议道:“小姐担心王妃,可惜隔得山长水远,没法消解。不如我们禀明方丈,求取一座观音像来,供奉在咱们院中。小姐日夕礼敬,也算遥祝王妃母子平安。如今咱们在这感应寺里,日日与佛同处,也算是得便。”

    纱碧却是知道自家这位小姐的,虽然入了佛门修行,心中却也不大敬服这神佛之事。表面上的礼数做到了,只平日在亲近人面前表现,透露出来的样子却是不大相信的。谁知清瑜听了帘红的话,却点头答应道:“如此也好,我知母亲自打当年在汴京大相国寺里医好了我的病,便信了佛。我这边学了母亲,想起来也算是尽一点心。”

    吴巧容觉得此事也没什么不妥,也不反对,隔日便寻机与无相禅师说了。不久便迎回一尊白玉观音供奉在了堂中。

    清瑜为了提升进境,往后也常往灵台院向无相请教般若秘藏心法。无相人本和善,对于清瑜的请教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本在壮年,多年的修行也积累了不少心得。清瑜得了他的指点,修行上确实也得了不少好处。

    转眼便到了十一月里,延州虽然地处蜀南,也进入了一年中最冷的时节。感应寺地势又高,山风吹过,格外清冷。菩提院中清瑜主仆都穿上了夹袄。毕竟再过一个月,年关也就到了。

    清瑜如今比起刚到感应寺病怏怏的样子,已经大不同了。她这些日子潜心修行,渐渐领悟了不少门径。就是最畏难的外功,也在了空的督促下,有了长足的进步。尤其是轻功基础上,清瑜想起从前的经历,对于这门逃命的功夫,格外下了苦功。虽然比起了空、无相等人踏雪无痕的正经轻功来说,还算不得什么。不过依照清瑜才学几个月的程度来说,也算是不错的了。

    这日一大早,清瑜依常例来到了空的禅室。只不过与往日不同的是,悟心,也就是剃度了的颜宝芸也在那里。

    自从颜宝芸剃度之后,便从莲花院中搬了出来。因感应寺中并无其他女尼,她便幽居在一处小禅院中独自潜修。除开去她师傅无念处领受机宜,极少出门。偶尔到清瑜的菩提院,也是走个过场,并不久留。清瑜见她真的是一番六根清净的样子,也就彻底不谈宫中之事。二人以师姐妹相称,谈的大多是佛理功法之类的话题。

    了空见到清瑜来了,点头让她在下手蒲团上坐了,这才开口道:“如今时近年关,皇陵各处的年祭也渐渐提上了日程。我们感应寺既是皇家宗庙,这事情却是推脱不得的。别处还都好说,只是先皇后陵前的祭礼,往日都是悟心帮着操持的。如今悟心虽然已经入我佛门,但是此事仍由她来帮办。瑜儿到底是晚辈,若不在此也就罢了。既然身在此间,到时候免不得也要去陵前祝祷一番,以示尊敬。今日我特意将悟心叫来,便是叮嘱此事。”

    悟心合十低首道:“师祖说得是,此事本是悟心的份内事。况且向来都有常例,一切如常即可。只不止大理来使何日到达?”

    了空道:“你只预先做些准备就是。只等有了消息,丁公公自然会遣人来报。”

    悟心点头应是。只是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哀意。虽然已经出家,到底是自己昔日主人的大事,悟心难免也有些着相。

    清瑜听他们这一番对答,这才明白一个究竟。想起自己上山之前,就像去先皇后陵前祭扫一番,当时被丁得禄所阻。一晃眼,几个月便过去了。真到了年关祭礼,自己名正言顺便要去拜一拜这位奇女子了。只不知所谓大理来使,又是何人?

二百五十二、京城来客

    冬月里,一日冷过一日。延州地处蜀南,极少下雪。但这冰雨却淅淅沥沥下了个不停。十来天的日子里,竟然不见半分太阳。住在感应寺里的清瑜主仆,着实感受到了一番南方的阴冷。这镇日里阴寒的湿气,像是要透进人的血脉骨头里,让人极不舒畅。

    这日一早,在厨房里忙活的纱碧便听到门外悟能的呼叫拍门。她匆匆擦干手,拢了拢棉袄,便缩着脖子走到院中给悟能开门。悟能这些日子以来,因为天天帮菩提院送水送柴,已经与诸女混得熟稔。见到莎碧开门,这老实和尚便微笑道:“我给你们送炭来了!”

    纱碧低头一看,果然见地上放着一担子松炭,她忙道:“辛苦悟能师傅了。您跟我进来。”

    悟能矮身将担子挑起,便跟着纱碧进了院子。纱碧帮悟能将柴门推开,让他将那担松炭卸在那里。

    悟能边干活便道:“这些天越来越冷,我们在寺里住习惯了,倒也没什么。只辛苦你们,从繁华京城来的,恐怕耐不住。无相师叔记挂着,特意命我给你们弄了些来。”

    纱碧笑道:“多亏无相禅师想着。也谢谢悟能师傅你出力。师傅要是不忙,厨房里蒸的栗子糕快好了,留下来吃两块,刚出锅的热着正好吃。”

    悟能憨憨一笑,摸着头道:“没少在你们这儿混些精细东西吃,怎好意思?况且今日无相师叔一早吩咐了,寺里有事。我还得赶回去呢。”

    “有什么事这么要紧?连喘口气的功夫也没有?”却是吴巧容听到动静赶了过来,出口留客。

    悟能犹豫了一下,因往日受了三女不少好处,也不好隐瞒,低声道:“巧容姑娘,听说是京城那边又来人了,丁公公打发了人送信来,无相师傅这才吩咐我们做些准备……姑娘别往外说……”

    吴巧容听了悟能这话心头一动,她忙安慰悟能道:“悟能师傅你放心吧。我们不是那没分寸的人。既然真的有急事,那我就不留你了。让纱碧留下些,明儿你送水来的时候再吃不迟。”

    悟能笑了笑,便提了扁担,告辞而去。

    纱碧跟去将门关了,这才折回厨房。见吴巧容还在那里沉思,忙问道:“巧容姐姐,你说,京城那边这是又来了什么人?会不会是咱们王府的……?”

    吴巧容摇头道:“当是不会,府里一直有传王爷的家书过来,若是有这档子事,怎会不提?况且若跟咱们有关,怎会不见无相禅师来跟小姐打招呼?我猜,只怕是又有什么人被罚到感应寺来了……待会我让帘红出去打听一下,你先忙你的吧。”

    纱碧见吴巧容要走,忙问道:“巧容姐姐,这些送来的炭怎么处置?要不要给小姐烧些……”

    吴巧容皱了皱眉,低声道:“那些是松炭!你不会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吧?松炭烧起来可是会呛人的,还有股怪味。这怎么能给小姐用?这帮和尚虽是好心,却也太不讲究了些,就算用不上咱们王府里用的银霜炭,那红罗炭总能弄到些……”

    纱碧摇头道:“巧容姐姐你不知道,前两天我让帘红出去打听过,这感应寺清苦,各房里就没有用炭的。这起子无相禅师能想起送些炭过来,已经是格外照顾咱们了。哪里还轮得到咱们挑拣呢?依我看,我回头试着烧一炉给小姐试试,若是小姐能受得了这个味儿,就先将就用着。毕竟冷到了小姐可不是玩的。”

    吴巧容却是最受不了松炭那股味儿,只得道:“那你自己跟小姐说去,我先去跟小姐禀报一声京城来人的事儿。早饭做好了你就端过来吧。”

    说完吴巧容便匆匆去了清瑜的房间。

    帘红正帮清瑜梳洗,见吴巧容推门进来,笑问道:“刚才听到院子里悟能师傅说话的声音,他今儿个来得倒早!”

    吴巧容点点头,对清瑜道:“适才悟能师傅说了一件事,我特意来告诉小姐。他说无相禅师吩咐,说是今天京城那边又来人了,他们都有事做。我估摸着这事奇怪,特来跟小姐商量一下。”

    清瑜听了一愣,忙追问道:“京城来人?这又是什么人?”

    吴巧容看了帘红一眼,低声道:“悟能师傅倒是没说,我看是不是让帘红去找那几个相熟的小沙弥打听打听?”

    清瑜便转头对帘红道:“你出去看看去,仔细些,不要问得太直白了。”

    帘红点点头,将手中的梳子递给了吴巧容,忙推门出去打听去了。

    吴巧容帮着清瑜梳头,低声道:“小姐,说也奇怪,上次您来的时候,我们也没见感应寺有多大阵仗的样子。这回无相禅师竟然事先要做这些准备,莫非来的这一位,比您还尊贵些?”

    清瑜眼皮一跳,忙道:“这话确有几分道理。回头我去了空方丈那里,试一试他老人家的口风,要是真这么大的事情,帘红恐怕打听不出来。”

    一会工夫,纱碧已经端了早点过来。巧容纱碧两人伺候清瑜用了早饭。纱碧才将无相赠炭的事情说了。说到那松炭有些气味,怕清瑜不习惯,问清瑜要不要试着用一用。清瑜也觉得近日天冷得厉害些,她倒没有真正金枝玉叶那般讲究,毕竟冷出病来是自己难受,便点头让纱碧去弄。说起来清瑜还是实用为上的人,比在宫里习惯了好东西的吴巧容还要随意些。

    这日上午清瑜在了空那里又得传一番精妙功法解悟。她虽然有心探问,却也知道了空最着紧自己练功的事情,这个时候不敢开口,只全副精神学习。好不容易捱到结束,外头无念又进来有事寻了空说话,清瑜见没有机会,只得怏怏退了出来。

    清瑜想借口找无相问询练功的事情,找到灵台院,却被告知无相有事下山去了。清瑜猜到定是为了所谓京城来客的事情,只得打道回府。果然帘红出去转了一圈,也打探不到什么。几人只在屋里纳闷,清瑜思来想去,终究是放不下这事。

    帘红见状,也顾不得外头冷,仍旧往外间去了。直到了未时中,帘红才匆匆赶了回来。见到清瑜,有些慌急道:“小姐快去看看吧。奴婢见到一副棺材……被抬了进来,后头还有几个女眷。虽隔得远了看不大清,奴婢看着却像是涪陵郡主……”

    清瑜听了这话腾的站了起来,涪陵……怎么是她?还有什么棺材……是谁死了?大老远送到延州感应寺里来?

    吴巧容也知道事情不小,忙取了披风给清瑜穿戴,匆匆伴着清瑜跟着帘红往外走。几人刚到灵台院门口,就见到无相从里头出来。无相见是清瑜,微微一愣,随即道:“我正要命人给你报讯去,你就来了。”

    清瑜心里虽慌,还是定了定神开口问道:“无相师叔,听说我涪陵郡主姐姐来了。是不是真的?”

    无相点头道:“确实是涪陵郡主来了。如今她正在沉香院歇脚。我此刻有事分不开身,只能让人带你过去,你们姐妹见一见。”

    清瑜虽然更想知道那副棺材里的人是谁,不过见无相有些忙急的样子,还是将话吞了回去。待会见到涪陵,自然也能问个清楚。清瑜便道:“那师叔去忙吧。我先过去看看涪陵姐姐。”

    无相打发小沙弥领着清瑜主仆去见涪陵,自己却匆匆往安息殿去了。

    沉香院也如同菩提院一般,地方不甚大,却很是清静。本是感应寺留作客居之所,只这感应寺常年也没有外客上门,所以绝少用到。清瑜还是第一遭到这沉香院来。

    清瑜到了这里,只匆匆跟那守门武僧打了个招呼,便提步进去。她才到院中,就被伺候涪陵的丫鬟认出。那丫鬟微微行礼,便转向屋里禀报道:“郡主,还珠……清瑜小姐到了!”

    清瑜匆匆上前两步,里头涪陵已经夺门而出。见到清瑜,涪陵几乎是飞奔上前,一把抓住清瑜的手,眼眶泛红叫道:“瑜儿妹妹!”

    清瑜见到涪陵这个样子,越发心惊。忙道:“涪陵姐姐,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也来了?”

    涪陵正要说话,吴巧容已经上前道:“外头冷,郡主跟小姐还是屋里头说话。”

    涪陵看了看院中帮着收拾的几个和尚,醒悟过来,忙点头道:“正是,正是,瑜儿妹妹快先进屋。”说罢拉着清瑜的手,回头便走。

    几人匆匆进了屋子,吴巧容忙将门掩了。

    涪陵拉着清瑜坐下,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哭道:“瑜儿妹妹,咱们姐妹怎么这么命苦?你被褫夺了封号,关到这里。宝陵姐姐又走了……如今皇爷爷还要我嫁到番邦去……”

    这一句话信息实在太多,清瑜一时被震在当地。她脑海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忙问道:“涪陵姐姐,你说清楚,宝陵姐姐怎么了?走了?走去哪里?”

    涪陵捏着手帕擦了擦眼泪,抽泣道:“宝陵姐姐……病重无治,已经……夭了!如今棺椁刚停进安息殿……”

    清瑜呆立当场。宝陵……那个端庄好心的女孩儿,就这么死了!?

二百五十三、和亲大理

    吴巧容与帘红也都惊诧莫名,怔在当场。

    清瑜回过神来,起身便要去安息殿。涪陵忙一把将人拉住,急道:“瑜儿妹妹听我说!如今那个什么无相禅师正在为宝陵姐姐超度,你此时就是去了也进不了安息殿。再说,宝陵姐姐那个病……是会过人的!这时候去不得啊!”

    清瑜停住脚步,浑身无力觉得发晕。吴巧容看在眼里,忙将清瑜扶着坐下来。帘红手忙脚乱倒了杯茶给清瑜,清瑜双手捧着温热的茶杯,半晌才缓过气来。她低声问道:“涪陵姐姐,宝陵姐姐到底什么病?我知道她那个身子是娇弱得紧,只是这些年不是渐渐好了吗?况且她一直在东宫,面前有要紧御医看着的,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涪陵惨然道:“谁说不是呢?宝陵姐姐今年犯病的次数比往年少多了,我们都道是她年岁渐长,不妨碍了的。谁知霜降之前变天,宝陵姐姐忽然着了凉,不过几日功夫便发作得厉害。御医看了也不顶用,后来更说是痨病……可怜宝陵姐姐咳了几日,便……便就这么去了……”

    痨病?肺结核?清瑜听了一阵心痛。这样的病,放在这个时代,便是不治之症。况且听涪陵这么说,宝陵弥留之际必定十分辛苦。虽然宝陵是太子的女儿,但是她对清瑜可说是一片赤忱,从无亏待。在那危机四伏的宫中,更是帮了清瑜不少。谁知一转眼便成永诀,再相逢已是阴阳陌路!

    吴巧容见清瑜伤心,忙岔开话题问涪陵道:“郡主,那又为何千里迢迢的把宝陵郡主送到这里来,让她死后都不得安生呢?”

    涪陵悲伤道:“本来,像宝陵姐姐这样的出身,虽然没成年,也可以葬在宫后的万寿山。不过他们害怕宝陵姐姐的痨病,埋在宫后的万寿山上不妥当。有人说要葬在万寿山也行,不过要一把火烧成灰。太子妃为此哭得死去活来,怎么都不肯宝陵姐姐死后尸骨都无存。后来便折中取了这个法子,送到延州皇陵来。只对外的说法,是说日后要追封宝陵姐姐为公主,所以要葬入皇陵。其实……我们这些女子,就算贵为金枝玉叶又怎么样?还不是说抛弃就抛弃,该利用就利用!”

    伺候涪陵的近身丫鬟秀眉听了大惊,忙拉着涪陵的袖子,暗示涪陵不要再说。

    涪陵横了那丫鬟一眼,冷声道:“我怕什么?这里就我们姊妹,你们这些跟着我们的,还敢出去乱说不成?就许他们随便将我们搓扁捏圆,我连一口闷气都出不得了?”

    清瑜听了一愣,回想起涪陵开始说什么嫁到番邦的事,忙问道:“涪陵姐姐这是怎么说的?谁敢摆弄姐姐?到底出什么事了?”

    涪陵听清瑜这么问,越发红了眼睛,转过身去,将脸埋在胳膊肘弯里,哭个不止。

    清瑜温言相劝也不管用,秀眉幽幽的道:“还珠郡主不知道,十月里有一日我们王爷回来说。与咱们陈国疏远了好些年的大理国,今年主动遣使来朝,执礼甚恭。颇有与咱们陈国重修旧好的意思。皇上鉴于如今天下形势,也有心安定南疆。加上先皇后的一点香火姻缘,太子在这件事上也十分赞同。如今两国便有了结亲的意思。大理国那边这一辈没有适龄的公主嫁过来,便想

    为他们二皇子的世子求娶一位咱们陈国的皇女过去。说来说去,便说到我们郡主头上……”

    清瑜一愣,奇道:“涪陵姐姐这才多大?怎么可能?”

    秀眉一边安抚自家郡主,一边解释道:“照说咱们陈国,就属四位郡主是最尊贵的。宝陵郡主本来年龄适当,谁知……应陵郡主深得宫中各位娘娘疼爱,人又十分精明,得了消息早就让巴王殿下想了办法,避了过去。结果还不是落到咱们郡主头上?咱们王爷又是老实不说话的,谁还能帮咱们郡主开句声?眼下咱们郡主虽然还小,但事情定了的话,过几年便要送到大理去。这事一旦定下来,便是干系两国邦交的大事,是万没有回头路的。可怜我们郡主心里苦……”

    清瑜听了一愣,这事说起来是件好事啊。虽然大理国是弱小了些,不过那里僻处西南,也少了好些纷扰。涪陵若是将来嫁过去做世子妃,倒真能在这乱世中得享几年太平日子!

    只可惜涪陵却不这么想,她听秀眉说完,也顾不得哭,直起身子道:“瑜儿妹妹,我想好了,真要是逼我,我就横了心将头发铰了,也到这感应寺里出家来!我若不是心疼父王母妃,我就是一头撞死了也不怕,还落个干净!”

    清瑜忙摆手道:“何至于如此!涪陵姐姐不要自乱阵脚,不是还没有作准吗?”

    涪陵冷笑道:“我看是早就作准了!咱们陈国那些朝堂上的大臣,什么德性你还不知道吗?欺软怕硬,最是没有风骨。文不修,武不举,会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只会编排欺凌我们这些弱女子!我诗书读得少,但唐人李山甫有一句诗我却记得牢:谁陈帝子和番策?我是男儿为国羞!自家没有保国守土的能力,就拿我们这些皇女去和番去换……哈哈……什么君子,什么能臣,都是一群王八!”

    说到最后,涪陵神态激动,几近癫狂。秀眉又害怕又心疼,只得眼泪巴巴的拿帕子帮涪陵掩住嘴巴,不让她再说出那些不像样的话来。

    清瑜见到涪陵这样,也有些心疼。她明白涪陵是如何想的。

    涪陵自然不知道大理国是乱世中的安乐园,她只知道那是山长水远的异国他乡。一去便是再无归日,骨肉永诀。所以才会这样伤心难过甚至怨恨愤懑。

    清瑜用帕子将涪陵哭花的脸擦了,将这位姐姐搂住,轻声安慰道:“姐姐别哭了,免得哭坏了身子。人道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莫说现在事情还没定,就是定了,焉知不是姐姐一辈子的造化呢?我早就说,姐姐这封号取得最好,涪陵不就是福临?姐姐一口一个和番,其实哪里是那么回事?一来,陈国大理并没有起战端,姐姐嫁去也不是汉时昭君,唐代文成那样。二来,大理虽然地处蛮邦,皇族却是正统中原后裔,也绝对不是什么番子。先皇后就是大理国的公主,咱们虽然无缘一见,但也总听长辈说起,先皇后是如何温婉端庄,又气度非凡。她的后辈,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听清瑜这么一说,涪陵气也渐渐顺些。不过她还是固执己见道:“就算妹妹说得有理。可是两国结亲,考虑的都是国策大事,谁为我们女儿家想过?我一人远嫁异国,身边连一个亲人也没有。这辈子也没机会再回到成都,父母家人再也不能相见……”

    清瑜知道这不是一时半会能劝解得了的,只得温言道:“姐姐也有道理。姐姐实在不愿意,那就回到成都后想办法,只自己一个人闷着苦在心里又有什么用?快别哭了,哭坏了身子,还拿什么精神去为自己筹谋?”

    涪陵怔了怔,叹气道:“我就是想筹谋,又能有什么办法?父王顾自己都顾不到,他虽然心疼我,却也没有半分主意。怪只怪我没有早……”涪陵本想说怪只怪自己没早定下一门亲事,之前自己看中保靖侯府世子吴迢远,可惜没来得及筹算便发生了这事。只是话到嘴边又不好意思,只得闭口。

    清瑜见涪陵止住了哭,忙岔开话题问道:“姐姐怎么又到感应寺来了呢?”

    涪陵叹气道:“总要有人送宝陵姐姐一程,咱们这一辈里弟弟们都小,又没有长辈来送葬的道理。便只有我和应陵两个。应陵那个人你也知道,莫说她早就跟宝陵姐姐不睦,就是两人关系尚好,宝陵姐姐是得痨病没的,这种晦气的事情应陵又怎会愿意来?况且她一向手段多,这差事便落到我头上。其实送宝陵姐姐最后一程,我倒是愿意的。说到底,宝陵姐姐在世的时候,我也没怎么尽过姐妹间的心意。能有这个机会,还能来看一看妹妹你,我是巴不得的。”

    清瑜听了涪陵这话,心里还是挺安慰。比起应陵来,涪陵虽也有些小心思,人到底还是良善。清瑜便对涪陵道:“正是。亏得涪陵姐姐在,宝陵姐姐最后一程总算不那么冷清。如今加上我,咱们姐妹便在这里用心送送宝陵姐姐。她着实是个好人……”

    涪陵点点头,想到宝陵早夭,清瑜幽闭,自己又前途未卜,心里忍不住一阵悲伤,又要落下泪来。清瑜好说歹说,终于将她劝住,清瑜便借口问这些日子以来京城、宫中发生的事情,转移涪陵的注意力。

    涪陵轻叹道:“妹妹在这感应寺潜修,却不知道,如今天下乱象纷呈!齐国国主骄奢淫逸,倒行逆施,导致民不聊生,盗贼横行。如今许多地方都发生杀官造反,啸聚山林的叛逆之事。梁国从党项退了兵,却借机兵压齐都。保靖侯在前线独臂难支,只得回军固守。咱们陈国虽然没有首当其冲,但是自上而下,也都人心惶惶。到处有谣传说,天下要大乱了……”

第一卷、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二百五十四、红颜薄命

    二百五十四、红颜薄命

    清瑜听着涪陵一字一句的说,心中的不安越发沉重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自己在这感应寺中不闻世事,外头的天下却已经风云变幻,成了这个局面父亲送来的家书也只谆谆叮咛自己照顾好身体,也只字不提局势的凶危。想来,父王在朝中只怕也是殚精竭虑……

    涪陵见清瑜脸色苍白,忙自责道:“你看我,只顾着自己说,也没想过瑜儿妹妹你受不受得住。一时间出了这么多事,你也受惊了吧?”

    清瑜微微摇头道:“不妨碍的。涪陵姐姐一路舟车劳顿,想来也是辛苦得很了。况且一直过分伤心,越发对身子不好。宝陵姐姐憾事在前,咱们姐妹可不能再步了她后尘。涪陵姐姐当多多休息才好。反正姐姐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明日妹妹再来寻姐姐说话。”

    涪陵经这么一番哭叫,也累得紧了。她也不留清瑜,挤出个笑容道:“还是瑜儿妹妹想得周到。明儿还是我去你那里坐坐吧,也看看你在这感应寺里有没有被这群和尚欺负。回头嘉王叔问起来,我也能据实以告。只是我初来感应寺不熟路径,你明日派个丫鬟过来带路就是了。”

    清瑜见涪陵坚持,便含笑应了。秀眉将清瑜几人送到院门口,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清瑜一心记挂安息殿里的宝陵,也没多在意。还是吴巧容眼光毒,仔细看了两眼,对帘红使了个眼色。帘红虽然不知为何,还是停下脚步,落在后头。

    清瑜一路当先,径直往安息殿去。吴巧容紧跟两步,还是侧身拦在头里,低声道:“小姐,适才涪陵郡主说得在理。宝陵郡主到底是生那个病没的,这时候恐怕去了还有沾染。不如……”

    清瑜微顿了顿,便将袖子里的丝帕取了出来,对折当了个面巾,掩住口鼻,坚持道:“既然知道宝陵姐姐来了,我怎么都要去看一眼的。你放心,我小心些不会怎么样的。你要是害怕,就在殿外等我就是。”

    吴巧容着急道:“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担心您。宝陵郡主得了这病,在宫里都没医好。您要是不幸被染上了,这地方可比不上宫中有御医在。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王爷交代?”

    清瑜怒道:“我管你怎么交代?你让开”

    吴巧容还是头一次见到清瑜对自己发怒,她心中也委屈,不过也不敢过分勉强,只得轻叹一声,放清瑜过去,自己默默跟着清瑜后头。清瑜刚才那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她知道吴巧容也是关心自己。只是今日让她烦心的事情一桩接一桩,心中早就有些不耐。况且宝陵已经芳魂飘渺,清瑜实在不能置身事外,装作不知。

    安息殿平日殿门紧闭,只为此处是专为停灵之所。感应寺中人也不多,有时候一年中也难得开殿一次。当日雪娘撞死阶前,因身份不足,也没用这安息殿,只在一处偏殿草草超度了。

    清瑜见到殿门口有武僧值守,知道不得允许恐怕难以入内。她便上前对其中一个武僧道:“请师兄进去禀告一声无相师叔。如今殿内那位是我的堂姐,于情于理,我都要进去祭奠一番。还请师叔他允我所求。若师叔不肯,还请师兄将人请出来,让我当面求恳。”

    那武僧知道这小姑娘如今算来也是感应寺一脉,微微点头道:“因为这位皇女是患了暴病去世的,无相师叔为免流毒于世,防备得好生小心。连我们都不许轻入。不过师妹一番孝义,我也不能无动于衷,这就为你走一遭。至于成或不成,便不是我做得了主的了。”

    清瑜点点头,轻声道:“有劳师兄”

    那精干武僧便晃动身形,飘然入殿去了。本与那武僧一道值守的僧人,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只得在后头喊道:“悟空师兄记得含服一粒百草丹师叔嘱咐过的”

    只是前头那叫做悟空的武僧动作太快,已经见不得人影了,也不知听到了没有。清瑜不料刚才那位其貌不扬的武僧就是悟空,平日里听悟能没少说,这位悟空武艺精强,人又刻苦,是感应寺三代弟子中最出类拔萃的。只看他这冲动仗义的脾气,倒真的跟清瑜印象中那同名孙猴子有几分类似。

    不多时,无相便带着那悟空出来了。他见到清瑜微微一叹,低声道:“你这孩子不分轻重,明知那位宝陵郡主恶疾在身,还非要前来,倒让我好生为难。”

    清瑜上前行了个后辈礼,便道:“瑜儿也不想让师叔为难。只是宝陵姐姐这里,我是怎么都要进去看一眼才……师叔也无须担心我,如今我已经不是刚来感应寺那个文弱的孩子了,身上有了些功夫根基。只要小心防备,断不会沾染上什么的。还请师叔通融”说到最后,想起宝陵之前对自己的几番关照,清瑜眼中的泪水已经止不住流了下来。

    无相见清瑜如此作态,也不好说什么。只取出一瓶丹药,倒出一粒递给清瑜道:“这是百草丹,有防疫解毒的功效。你含在嘴里,跟在我身后,只远远看一眼,完了你们姐妹之情便罢。因为宝陵郡主得了这病,不便在寺中久留。只等今日做完这场超度,明早便要入土公主陵。你来看她最后一眼,也了却一桩遗憾。“

    清瑜接过那百草丹放在嘴里,点头道:“谢谢师叔成全。”便跟着无相往安息殿内去了。

    吴巧容知道此地闲人免入,虽然担心,也只得等在外头。

    刚进大殿,清瑜便闻到一股怪味。仔细一看,殿中一副楠木棺材,四周撒了不少的石灰,想是古人用了消毒用的。走得稍近,才见那棺材中间,躺着一个妙龄宫装少女,正是红颜薄命的宝陵。那棺材甚大,宝陵四周铺满了各种香料,恐怕也是防腐之用。只是香料与石灰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显得特别刺鼻怪异。

    清瑜还想走近一些,却被无相伸手拦住。清瑜一顿,只得停在原地。

    这安息殿不知为何,格局特别幽深,虽外头是晴天白日的,殿里却还要依靠长明灯照明。加上超度法会用的蜡烛,倒也视物清晰。只是满殿这幽幽的烛火,让人越发觉得阴森。

    宝陵死去的模样并不安详,定格在她脸上的最后的表情,仍然看得出眉头是微微皱着的,那张小脸也是格外苍白,苍白得几乎有些透明。即便是被人化了些妆在脸上,依然可以看得出宝陵原本娇艳欲滴的嘴唇此刻已经干涸开裂,下巴到脖子的皮肤都皱干出了深深的褶子。无论怎么粉饰,生命的凋零就是一种不可避免的衰败。如今佳人已去,徒留躯壳。而这幅躯壳,不久之后也会尘归尘,土归土,再也不复存留在这个世间。

    清瑜怔怔的看着不远处恍如熟睡的宝陵,心头有一种莫名的伤怀。生与死,对于清瑜这个经历过的人来说,或许没有那么恐惧。只是看着美好的生命凋零,清瑜有一种深深的遗憾。或许,如果宝陵能活着,将来父亲嘉王与太子到了撕开脸皮的时候,清瑜会不知怎么面对她,但是即便如此,清瑜仍然希望宝陵能够健康快乐的活着。哪怕成了仇人,成了宿敌,至少她们曾经经历过简单真诚快乐的那段日子。

    不知不觉间,清瑜已经泪流满面。

    无相寂然跌坐在蒲团上,小声吟诵着《往生经》。清瑜拂去泪水,收回目光。逝者已逝,谁知宝陵会不会像自己一样,以另一个面目活在别的世界里?

    清瑜蹲下身子,将一旁的金珠银纸投入火盆中,木然的重复着。仿佛这样,算是能为宝陵做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安息殿里没有别的声响,清瑜听着耳畔无相念诵的**,心有所感。她不会《往生经》,只从了空那里学了《心经》,她学着无相的样子,在一个空蒲团上盘腿坐下,依着自己的本心,缓缓的跟着无相的节奏念诵起来,到了后来,渐渐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仿佛过了许久,又好似只有一瞬。清瑜终于从入定中睁开眼睛。该走的终究会走,再留恋也于事无补。清瑜知道再留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便站起身来,朝着宝陵深深一拜。

    无相不知念着什么**,清瑜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只听清几句:“愿来世你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从幽深的安息殿里走出来,外间亮晃晃的日光让清瑜微眯了眯眼睛。吴巧容正为清瑜进去那么久而着急。见到清瑜好端端的出来,忙走近几步。清瑜看出吴巧容眼底的关心,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明早宝陵姐姐就要入葬,我还想送她

    一程。今天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吴巧容巴不得赶紧离开此地,忙点头引着清瑜回菩提院去了。

    纱碧听了吴巧容吩咐,取了些留存的艾叶,泡在热水里,给清瑜洗浴。清瑜知道吴巧容紧张,也就随她们去了。

    只是当她一个人泡在氤氲的浴桶中时,清瑜便不自觉有些恍惚:宝陵这一去,是不是预示着,自己短暂快乐的童年便就算是到头了呢?或者,自从牵涉到后宫中事开始,自己早就深陷尘世,再也找不回当初最最纯粹的那一片纯真了……

第一卷、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二百五十五、涪陵心事

    二百五十五、涪陵心事

    细雨飘摇,寒风凛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清瑜与涪陵站在感应寺山门前,静静看着武僧们抬着宝陵的灵柩下山。没有风光送殡,没有鼓乐吹打,这天地间淅淅沥沥的雨声如泣如诉,如同知晓此时她们的心情一般,悲情伴着这年轻的姐姐渐行渐远。

    清瑜哀默的目送着宝陵离去,悲伤与无奈只能化作深深叹息。吴巧容见已经看不到那些武僧的影子了,这才轻声规劝道:“涪陵郡主、小姐,我们先回去吧。外头风大,仔细着了凉”

    帘红与秀眉一人打了一把油纸伞给主子们遮雨,听到吴巧容这么说,也忙各自扶着清瑜、涪陵转身。涪陵仍然还有些沉浸在刚才肃穆的气氛中,忍不住对清瑜道:“宝陵姐姐总算是有我们两姐妹送她一程。只怕他年我走的时候,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呢……”

    清瑜知道涪陵还在担心和亲大理的事情,忙开声劝道:“姐姐又说这样不吉利的话这世上的事,总是越怕糟糕就越是糟糕。倘若我们自己都不相信未来的美好,那还有什么指望呢?比起宝陵姐姐来,咱们至少还能有有机会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不是吗?”

    说话间,众人已经到了菩提院门口。

    纱碧正倚门等候,见到众人来了,忙将人迎进屋子。

    众人在外头这一通走,身上多少有些淋湿。帘红纱碧忙前忙后,弄了暖炉,递了毛巾,又沏了热茶。等清瑜与涪陵喝了半杯茶,这才觉得身上的寒意消了些。

    清瑜温和的吩咐纱碧道:“难得咱们有客人来,往**收着舍不得用的那些好东西,都整治出来吧。”

    纱碧怯弱的看着清瑜,低声道:“小姐莫打趣奴婢了。这感应寺里不沾荤腥,奴婢能收着什么好东西?不过那一点竹荪冬菇,因是山民从高山上采的,味道鲜些而已。放在咱们京城,也就是普通东西。”

    清瑜便对涪陵道:“一来,这感应寺里,咱们动不得荤腥。二来,宝陵姐姐刚去,我们做妹妹的,理应斋戒一番,也算是一片心。如此,涪陵姐姐就莫怪妹妹怠慢了。”

    涪陵摇头道:“这是什么见外话?长闻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咱们姐妹一块,吃什么都是好的。既不用顾着长辈面前的规矩,也不用小心外人间的客气。你就别弄这些客套了。”

    清瑜含笑点点头,吩咐纱碧道:“这寺里僧人做的素斋实在没什么意思。今天你就辛苦点,紧好的做,最重要口味要是咱们地道京城味儿。”

    纱碧点头应命,吴巧容也跟着她出去帮忙了。

    涪陵侧头看了看清瑜,微笑道:“不知为什么,瑜儿妹妹总是既乐观又自信。若妹妹是个男儿,指不定将来会有一番宏图大业呢”

    清瑜一愣,低头道:“姐姐只知我人前坚强,却不知我人后却是常常彷徨苦闷呢。不过就算是有那么多不得已之事,我却不能放弃。姐姐你也要这样,如果咱们自己都放弃了自己,还能指望谁来打救呢?”

    涪陵听得清瑜话中有话,眼珠一转,侧首对自己丫头秀眉道:“你不是总羡慕瑜儿妹妹的丫鬟针黹手艺好吗?难得今日有闲,这里我们姐妹说闲话,也不用你们在跟前伺候,只管去找人家偷师去。回头学到了手艺,我还指着你大用呢。”

    秀眉帘红都听出涪陵话里意思,两人便含笑结伴去了。

    涪陵见只剩下自己与清瑜,忙低声问道:“瑜儿妹妹,之前我也没有机会问你,你到底是怎么得罪了皇爷爷,被关到这不吉利的地方来了?”

    清瑜幽幽一叹,不知从何说起。涪陵见清瑜为难,安慰道:“你不说,我也猜到一些。多半是因为贵妃娘娘的病吧?虽然我隐约听过一些风声,不过任凭人家怎么说,我是不信的。瑜儿妹妹你平素那么乖巧懂事的,怎么会气病贵妃娘娘?这里头多半是误会。只是贵妃娘娘不死不活就这么躺在那里,也没人敢帮你去说话……”

    清瑜心不在焉的问道:“贵妃娘娘还是老样子吗?”

    涪陵点点头道:“御医们束手无策,招皇榜来的民间圣手也都无功而返。如今每日里只靠人撬开牙关,灌些汤水米糊进去维持着。皇爷爷为此发了几次脾气,御医们都受了鞭笞,要不是还留着他们给贵妃娘娘看病,只怕早就被皇爷爷命人打板子打死了。”

    清瑜不由得苦笑,陈帝越是紧张姚贵妃,自己在这位皇帝的心中印象就越差。若不是了空为自己找了条路,只怕此刻自己听了这消息只能惶惶不可终日了。

    涪陵不知清瑜因被了空选中护持牟尼珠,有了免死金牌。只当她担心,忙劝慰道:“我知道妹妹想搭救自己,只是如今情势只怕容不得你去想办法。我看一动不如一静,与其这时候费尽心机回到京城,让皇爷爷见了生气。不如就在延州躲一阵子清静

    不过瑜儿妹妹也不用过于焦急。到底咱们是皇爷爷的亲血脉,你再忍耐三五个月,时间长了,皇爷爷气也消了。况且,贵妃娘娘哪天要是好起来,就更没事了。”

    清瑜口中说是,心里却道:幸亏姚贵妃是好不起来,若是她好了,自己更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涪陵顿了顿,还是忍不住,有些忸怩道:“我的处境,妹妹也都知晓了。得妹妹提醒,我昨夜想了很久。要想不被送到大理去,眼下只有趁这事没定之前,当机立断……为我自己……谋一桩婚事”

    这话说出来,涪陵自己也羞红了脸,低着头颇不好意思。

    清瑜倒是坦然,依照清瑜自己的思想,为自己谋幸福哪里还管得到什么害羞不害羞,忙点头道:“我也赞同。姐姐本来年纪还不到,论理也不是说这事的时候。只是眼下姐姐有心避开和亲,那就不得不先机而动了。只是,仓促间,只怕没有合适的人选。毕竟是关系到姐姐一辈子的事,不能草率啊……”

    涪陵知道清瑜他们嘉王府与保靖侯府是通家之好,自己也是在嘉王府清瑜召集的赏莲会上见到那位吴世子的。只是要涪陵这么直白跟清瑜说出口,涪陵还是有些张不开嘴。可是不说的话,自己又没有后路。涪陵一时间僵在那里,进退两难。

    清瑜看着涪陵犹豫的样子,心里顿时有些明悟。她试探问道:“莫非姐姐心中已有定计?”

    涪陵咬了咬嘴唇,偏过头去,声若蚊呐的问道:“瑜儿妹妹……那吴世子……为人如何?”

    清瑜一时间还没大听清,等她仔细回想,这才知道涪陵说的是吴迢远。联想到上次在她们府里赏莲花的时候,秀眉失足落水的事情,当时自己隐约已经有了怀疑。只是不知道涪陵是不是受了应陵的胁迫,不得已来打听吴迢远的。又不想让吴氏兄妹难堪,清瑜便将此事冷处理了。这会突然听到涪陵这么问,清瑜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某人早就动了心……

    涪陵红着脸问了话,半天却没等到清瑜的回复。她心中又羞又急,眼泪又落了下来,趴在桌上抽泣道:“妹妹,我也是没有办法,才说出这不知羞的话来。若妹妹你念在我们好过一场,就当做做善事,帮姐姐这一次姐姐能脱得大难,一辈子都感激你的好”

    清瑜着实有些为难,涪陵这个样子,分明是已经孤注一掷了。自己这时候再拒绝了她,保不齐她一个想不通,做出些什么不知轻重的事来。只是要清瑜就这么空口白牙的答应了涪陵,清瑜又很不是滋味。吴迢远是个好人,聪明、善良、文武双全,只是他幼逢大难,身世坎坷,也有一肚子伤心事。况且吴迢远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任由涪陵当作救命稻草的一样东西,他也有爱,也有选择权。

    清瑜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涪陵姐姐你听我说。”

    涪陵就等着清瑜表态,闻言不敢再哭,忙忍住眼泪,满怀希冀的看着清瑜。

    清瑜叹气道:“姐姐的意思我知道,保靖侯与我父王是一块长大的,我们两家关系不同寻常。姐姐想到我,也是情有可原。姐姐想要打救自己,本无可厚非。只是,这事终究绕不过吴世子去。他若不愿意呢?”

    涪陵一愣,喃喃道:“我自问出身配他只高不低,虽然我比不上宝陵、应陵漂亮,也算得薄有颜色。吴世子他……为什么会不愿意?妹妹你连问都没有帮我问,就……”

    清瑜又复叹道:“那姐姐知不知道,吴世子先天带来一种心疾,有人断定他活不过十八岁?”

    涪陵眼神一黯,却还是挣扎道:“我知道吴世子先天有病,这才托在昭觉寺中抚养。只是如今他文武双修,也不见半分不妥。这种命数的事情,岂能任凭江湖术士胡说?我知妹妹也信人定胜天,有病,就想办法好好医治。难道仅仅因为别人的一句推断,就不为自己以后打算了吗?”

    “况且,”涪陵咬着嘴唇坚持道:“哪怕真的他命中注定过不去这个坎,我也认了”

第一卷、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二百五十六、当断则断

    二百五十六、当断则断

    认了?

    清瑜听得涪陵说得斩钉截铁,忽然心底有一丝悸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涪陵不过见过吴迢远一面,竟然痴心至此?

    涪陵说完这话,仿佛轻松解脱了。她看着清瑜有些震惊莫名的眼睛,微笑道:“妹妹也许不明白,有些人,一旦见过,便再也不能忘记。若没有和亲之事,我也许还不敢说出真心话。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妹妹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如果我们自己都放弃,还能盼望谁来打救?”

    清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怎么能开口跟涪陵说,家中长辈早就为自己与吴迢远定了亲事?虽然当时是事急从权,可是毕竟双方连信物都交换了,只是没有明着向外公布而已。之后又有清远闻讯往昭觉寺相面,看出吴迢远早夭之相,从中阻挠。清瑜自己也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件事。再然后诸事频发,清瑜被卷入宫廷秘闻不得自拔,也没有心思去考虑自己与吴迢远这件婚事。此刻涪陵当面说来,清瑜这才悚然而惊。比起涪陵对吴迢远的一片心意,自己这般犹豫不决,真是差的太远了。

    清瑜沉默半晌,这才抬起头,幽幽的对涪陵道:“姐姐对我如此剖白心迹,妹妹我便也不好再隐瞒。这里头有些事,正是千头万绪,不是姐姐想得那么简单。实则与我还有些牵连……”

    涪陵一开始听到清瑜口风松动,心头还有些窃喜。听到后头,禁不住脸色一白。她紧张的问:“妹妹这话什么意思?莫非妹妹也对吴世子……”

    清瑜苦笑摇摇头,安慰涪陵道:“姐姐莫急,我虽与吴世子有过几面之缘,算得上言语投机,却不干系这种事情。”

    涪陵松了口气道:“妹妹说得是,你才多大。就是我……也着实早了些……”

    清瑜心中暗叹,论起来自己可是二十好几的年纪,比起你这个春心初动的小姑娘,更有资格动这个心。不过吴迢远虽好,自己却一直拿他当少年老成的朋友,感情方面倒没那种心思。

    涪陵还是有些疑惑追问道:“那妹妹刚才说与你有些牵连,又是怎么回事?”

    清瑜也不隐瞒,将父母与保靖侯夫妻做主,给她与吴迢远口头定下一门娃娃亲的事情说了。只是因为吴迢远身患奇病,这事情从嘉王夫妻到自己,都有些迟疑。碍着两家的情谊,父亲那边虽然有心改口,却苦于没有适合的机会。

    涪陵听了却是大急,神色大为失落,惨笑道:“竟是如此……罢了,恐怕我没有这个指望了……”

    清瑜忙道:“姐姐千万不要这么说,你适才一番决心,妹妹我看在眼里,也十分感动。我与吴世子的婚约本就近同儿戏,我对吴世子除了观感稍好,也绝没有姐姐这样一份真心。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这就修书一封让姐姐带回京城给父王,言明厉害,让父亲早日了结了此事。”

    涪陵踌躇道:“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妹妹怎可……?”

    清瑜握住涪陵的手,继续道:“姐姐放心,我父王母妃最是疼我,对我从不相强。父王早因吴世子的病心生犹豫,只是碍于保靖侯的面子,难以开口。这边我再摆明立场,父王也就不好再拖下去了。”

    涪陵感激的对清瑜道:“我实在不知原来妹妹与吴世子早有婚约,如此一来,我便是横刀作梗的那个了。只是妹妹对吴世子没有那个心,愿意成全姐姐我,姐姐我又被逼到这个情势,只能厚颜承受了。无论事成与否,我都感激妹妹”

    清瑜想起吴迢远的为人,点头道:“姐姐打算怎么做?”

    涪陵叹气道:“此事说起来实在艰难。只能想尽办法去说服我父王出面一试,只是保靖侯府若是被妹妹你们嘉王府婉拒了婚事,又怎会轻易再与我们福王府结下这一桩?”

    清瑜一愣,忙问:“姐姐就不想先试探试探吴世子本人的心迹?”

    涪陵脸色一白,忙摇头道:“这成什么体统?万一给人发现,我们双方的名声就完了这种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虽然心有所属,也只敢在妹妹面前透露一二,万万不可说给外人知晓。”

    清瑜对于涪陵这样谨守成规的想法只有无奈。就算这年代论不到自有恋爱,可是依清瑜想来,关系到终身大事,怎么也得当事人双方有个了解吧。

    涪陵误会了清瑜的意思,辩驳道:“妹妹别想岔了,我之前不过是想妹妹跟我说说吴世子这个人,万万没有私相授受的念头。再者说,到底我自己也拿不准,想着妹妹年纪虽小,却是个聪明沉稳的,能帮姐姐我掂量掂量。”

    清瑜便道:“既然姐姐这么说,我也不做多余的事了。希望天从人愿,姐姐能盼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结果。”

    涪陵有些羞涩的点点头。

    姐妹俩说了这么久的话,也到了吃饭的时辰。纱碧果然照着清瑜的吩咐,用心整治了一桌子精致的素菜。清瑜涪陵二人各倒了杯清茶,遥敬了宝陵,这才草草吃了。只是小姐妹俩各有烦恼,吃得也不甚开心。

    饭毕,清瑜便问起涪陵的行止来。涪陵慨叹道:“本来既然来了,我也愿意多留几日陪陪妹妹。只是一则如今已近年关,我们府里还有宫中尚有不少事。二则,我既然是来给宝陵姐姐送殡,身上也担着一副责任。少不得还要早日回去跟皇爷爷已经太子叔叔太子妃婶婶报讯。故而,至多两三日,我便要起行了。”

    清瑜知道涪陵还有一个理由没有说出口,便是要早些回京城为自己的婚事打算。她也不说破,含笑道:“无妨,姐姐能来这一趟,对我来说已经是意外中事。哪怕只有两三日,也足够我们姐妹聚诉别情了。”

    两人刚说了一会话,便有小沙弥前来相请清瑜。清瑜今日因为要送宝陵出殡,耽误了上午的传法。了空对于清瑜的功课十分着紧,这会便让人来传清瑜过去。

    涪陵见清瑜有事,也站起身来告辞。只约好明日午后再来相叙。清瑜见涪陵不复之前那般愁眉郁结之态,知道她已经定下心来,为自己筹算。清瑜也微微放下心来。两姐妹便在门口分手,各自散了。

    谁知,自打宝陵安葬这日起,延州的雨便没有停过。且纷纷扬扬越下越大,涪陵行程为雨势所阻挡,等了五天也没有动身。虽然多了时间跟清瑜相处,到底涪陵心中有事,也耐不得这般空等下去。

    这日涪陵算算日子,恐怕再等就快到腊月了,她只得跟无相说了,明日无论天气如何,都要动身回京。无相便打发武僧给山下的皇陵护军送信,让他们准备好车马人手,送涪陵郡主回京。

    谁知那派去的武僧回来禀告说,从皇陵护军那里得来消息,因为连日里雨水浸泡得深了,如今山道湿滑,泥泞不堪,车马已经过不去了。况且外头传来的消息,延州官道因为年久失修,有十几处都滑坡断路,丁公公征发了民夫正在修缮,只怕不是三五日的事情。

    这下无相也没有办法,只得遣人告诉涪陵清瑜。涪陵闻言当然心急,只是她一介深闺贵女,根本就没有什么出行的经验。这次来延州送殡,算是涪陵一辈子走的最远的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她也束手无策。清瑜只得规劝道:“下雨天留客,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知道姐姐焦急,不过万事不能逞强,这样的情形,冒雨上路实在太危险了。姐姐再等上几日,只要官道修了个大概,大不了路上日夜兼程,姐姐定能在年前赶回去的。”

    就这样,一直等到了腊八节之后,雨势这才逐渐小了。只是连日来的急雨不仅摧毁了年久失修的道路,许多农田水利跟着遭殃。那些建在地势低洼的民房也都被涨水淹没,各地内涝严重。粗略算起来,也有十之三四的人口遭灾。

    延州几十年也没遇到过这样的冬汛,丁得禄忙得脚不沾地,窦铭也将手下不少兵士派了出去帮忙救灾。感应寺上下也在无相的主持下预备医药,为山民防疫治病。

    涪陵归心似箭,已经等不下去,如今满打满算,她回到京城也只有几日富余。虽然延州上下都为救灾而忙活,涪陵也不得不开口让他们帮自己准备归程。

    丁得禄虽然忙得焦头烂额,到底也不敢怠慢了涪陵,只得寻了一架坚固的马车,派上几个熟知地形的山民做向导,又找窦铭要了一队精锐士兵,护送涪陵回京城去。

    涪陵听说明日便可启程,这才稍微放下了心。她约了清瑜一道去无相那里辞行,清瑜欣然答应。

    涪陵在感应寺停留的时日不算短,这些日子以来,与清瑜的感情一日好过一日。虽然她也急着回京城,不过临别之时,还是对清瑜有些不舍。毕竟,能找到一个分享秘密,又能心底无私的帮着自己打算的人,在皇家子女中来说,实在是太少了。

    清瑜看出涪陵的不舍,只得安慰道:“又不是再也没有相见之日,姐姐无须如此。只是妹妹不能在父母面前尽孝,眼看年节已到,还请姐姐帮我去看看父母……”

    两人说这话时,刚到了灵台院门口。就见到一个武僧拿着一张烫金名帖,正交到无相手里。

    无相翻开一看,脸色有几分凝重,忙吩咐那武僧道:“速速将这份名帖送到方丈那里去,我出去看看”

    清瑜一时纳闷,递名帖的,又有什么人来感应寺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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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金枝很艰难,活得菜叶更伟大! 导演助理死而复生,却来到一个不一样的宋朝。 只想坐享个荣华富贵,哪知道面对的却是机谋诡谲? 她自静默向纷华,任随波澜走浮萍。 他日相逢东山下,须知姻缘有前因。 —————————————— 新书《朱庭风华》新鲜发布中,希望新老书友收藏养肥!瓶子拜求推荐票和留言支持! "/>金枝菜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枝菜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枝菜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