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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今     一品仵作txt下载     一品仵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36章 挂印辞帅(2)

    元修微怔,她在军中时不许他拍她,一拍她就像毛虫般蜇人,今儿倒拍起他来了。他想笑,却笑不出来,只点了点头,不发一言出了刑曹衙门。

    这日,盛京下了场大雪,漫天黑云磐石般重,似要将这富丽皇城一朝倾覆。

    雪下到傍晚,皇城尚在,朝中却变了天,十位朝廷大员被收押关进了天牢,十家府上被查封,连别院和城外的庄子也都封了。大雪里,府里被撵出的女眷哭哭啼啼,婆子小厮慌忙去客栈寻屋子、去外城租宅子,只见街上到处是刑曹衙差和五城巡捕司的人,内城的钱庄银号封了七八家,外城的也有一家封了。

    相府里,元修有些日子没回来了,这日一回来便去了书房。

    元相国傍晚才从朝中回府,进了书房,尚未更衣,元修便问:“爹可有话要对儿子说?”

    元相国自前院进来,墨貂裘衣的领子上还沾着雪片子,听闻此言,不由面覆寒霜,冷笑问道:“怎么?你还要弑父不成!”

    元修闻言,心头顿生烧怒,眸底皆是沉痛,只是尚未开口,书房外便传来了管家陶伯的声音。

    “相爷,侯爷,宫里来人传话,太皇太后宣侯爷进宫叙话。”

    宫门酉时三刻落锁,元修酉时二刻进了宫。

    宫门里备着车辇,元修一进宫门,传旨的宫人便道:“侯爷,今儿雪大,离永寿宫还远着,太皇太后担心侯爷淋着雪,特备了车辇,侯爷还请上辇。”

    这宫人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大太监,盛京宫总管安鹤。

    “不必!”元修道一声,大步往永寿宫行去。

    安鹤不意外,抬手便让驾车辇的小太监退下了,转身便随着元修往后宫去。酉时未过,天已黑沉如墨,宫灯绚丽,大太监转身,雨花宫锦在落了雪的宫砖上扫出天青色,眼角熏着的胭脂艳若宫灯。

    永寿宫东暖阁里,元敏斜靠在暖榻上,墨裙高髻,不饰簪钗,不见翠佩,却华贵如牡丹国色。

    元修来时,墨狐大氅的风帽上落了厚雪,元敏叹了声,似早知会如此。她下了榻来,深宫夜冷,宫烛幽幽,女子眉眼间生着几分疼惜,接了宫人递来的巾帕,细细帮元修擦了眉峰上沾着的雪,叹道:“你这孩子就是倔,有车辇不乘,非要淋着雪来。”

    “宫中乘车,不合规矩。”

    “这时辰宫门已落锁,你来后宫看姑母就合宫规了?”

    “那是姑母传召,侄儿稍后就回。”

    元敏拿帕子擦了擦元修鬓边的雪,叹了声,摇头笑道:“你啊,戍边十年,别的本事没长,口舌倒是伶俐了。”

    这时,宫人已服侍元修解了大氅,安鹤摆手示意宫人退下,元敏道:“你也退下吧。”

    “老奴遵旨。”安鹤垂首笑应,腔调柔似女儿,一张扑了****熏了胭脂的脸却全然看不出老来。

    暖阁里的宫人悉数退下,榻前华毯上摆着矮几,茶烹得正香。元敏缓步走去茶炉旁,伴着红梅坐下,亲自舀了热茶,冲元修招手笑道:“来陪姑母坐会儿,喝盏热茶,暖暖身子。”

    元修坐去对面,恭敬地接过茶盏,茶烫着,他便放去了一边,问:“姑母宣侄儿来,所为何事?”

    元敏舀着茶炉里的茶,茶里烹着瓜果仁儿,闻着香浓喜人,她执勺慢舀,眼也没抬,只笑问:“你说呢?”

    元修垂首,宫烛照着眉心,低低跃动,如重重心事,“今日京城里只出了一件大事。”

    “这事儿牵扯到你爹,心里不舒坦了?”元敏舀了盏茶,端盏轻吹,柔声问。

    “何止不舒坦!”元修冷叹一声,沉痛摇头,半晌抬眼望向元敏,明知再问一句便是深渊,那眸中的希冀之色却如悬崖边攀着独藤的孩子,孤弱无助,问,“爹行此事足有八年,姑母可知情?”

    姑母疼他如子,他多希望她不知情,可他知道,这必不可能。

    他问爹此事,爹不澄清,也不承认,他只好问姑母,望姑母能答,哪怕是一刀戳进他的胸口,他也希望家中能有人给他个明白痛快!

    元敏却也不答,只反问道:“你可记得当初走时,姑母说的话?”

    当初走时?

    “姑母说,朝局诡秘,容不下坦荡男儿。此去戍边,望归来时,心如战刀!”元修回忆道。

    那时,爹娘一心让他入朝为官,他心中不愿,日子苦闷,于是在家中留了封书信便直奔边关。哪知刚出了京便在官道十里亭中遇见了姑母。无人看出他会离家,唯独姑母知道他必行此事,于是出宫相送。那日在十里亭中,他一身戎装拜别姑母,临走前听了她一句赠言,便是此言。

    此言他说得一字不差,元敏听了,眸中生出些欢欣之色,颔首道:“心如战刀,如今你的心可磨成了刀?”

    元修不知此言何意。

    “姑母瞧着你心里的刀还未沾过血,刀锋不利!”

    “侄儿在边关外抵胡虏,内剿匪徒,守疆护国,战无不胜,刀上早就沾满了血,擦都擦不净,为何不利?”元修诧异。

    元敏摇头,品了口茶,望了眼茶炉里正被热汤烹煮的瓜果仁儿,笑意颇深,“姑母说的是你心里的刀,而非手上的刀。”

    心里的刀?

    “‘贪我军中将士抚恤银两之徒,判不了,我杀之!’这才是你心里的刀!”元敏忽道,望见元修怔住,再对他道,“可惜,这把刀只亮出了刀锋,尚未沾血。”

    “姑母是要侄儿动私刑,杀了那十位朝官?”元修眸中冷意深重,怒笑道,“此案若朝中结党施压,包庇不判,我定杀之!”

    “那你爹呢?”元敏问。

    元修倏地望向她,见她垂首品茶,似乎说的只是寻常话,元修的眸底却涌起惊涛骇浪,问:“姑母之意是,要侄儿弑父?”

    元敏喝了半盏茶才抬头,不答此言,又说起了旁事,问:“修儿,你爹膝下有三子,你可知姑母为何独独疼你?”

    元修眸中波澜未收,却答道:“侄儿年纪与九皇子相仿,只比他年长一岁。”

第337章 挂印辞帅(3)

    听见元修提起爱子,元敏端着茶盏的指尖微白,却道:“不,是因你的性子与姑母年轻时最像。”

    元修一愣。

    元敏放了茶盏,抬眸远望,元修身后的窗台上放着只玉瓶,插着新剪的红梅,梅花上本落着雪,暖阁里生着地龙,花上的雪早已融了,红梅映着雪水,如血泪。

    “姑母尚在闺中时,不似那些闺阁女儿,镇日或是侍弄花草,或是习琴习舞,或习那些针线厨事,姑母不喜,不爱与那些京中小姐争女红琴技,偏爱去校场与男儿一较骑射,好不痛快!冬日围猎,我拴在马腹旁的猎物比京子子弟还多,当年在盛京女儿家里可是独一份儿!若是儿郎身,我定要去戍边,守疆卫国,争一身功勋,争一世名将!可惜……”

    “女儿到底不是儿郎,不得披甲战胡虏,只能嫁郎以卫家。世间容不得女子之志,女子的一生都要关在深宅,放下才学志向,相夫教子,扶持母家。天下女子嫁的是如意郎君也好,薄情儿郎也罢,都不过如此一生。扬鞭策马,剑指四海,建功立业,流芳百世,都不过是梦罢了。”

    “姑母错就错在自视甚高,以为男儿报国,女儿报家,为国或为家,总要有所作为才不负这一生,是而一纸盟约订下家族荣宠,换我十七年华嫁入深宫,永生折了壮志豪情。我以为,大兴最高处的男儿当是世间最好的男儿,定不负昔日盟约,哪知盟约空待,等来的是杀子之仇,我才知错得离谱,才知这一生……终究是毁了!”

    “我元敏本是世间最好的女儿,配得起最好的儿郎。我折了一生自由,许下家族荣宠,怎能一败涂地,一无所有?我不甘,所以争,弃了心中骄傲坦荡,苦心筹谋,终得如今的家族荣宠。可惜我明白得太晚,弃得也太晚,这一生终是改不了,还是毁了。”

    元敏将目光从窗台收回来,落在元修身上,看见的好似当年的自己,满眼皆是疼惜,“天下行将乱世,坦荡之人难存于世,你生在元家,更是如此。修儿,当年姑母如你一样,想过远走边关,不理家族事,却终究放不下孝字,入了宫还想干净坦荡,结果一输便是终生之恨。姑母实在不想看着你走上姑母的老路,你可懂?”

    “不懂。”元修闭眼,沉痛难当。

    “不懂,还是不想懂?”元敏摇摇头,苦口婆心,“自古忠孝难两全,你既想全忠君之心,又想全同袍之义,还想全家中孝道,世间哪有这等美事?你向来循规蹈矩,今日却说出判不了我杀之的话,此言已是弃了朝律,要全同袍之义!”

    元修一震,元敏继续道:“但这还不够,你便是将那十人都杀了,此案主使之人还活着,你就有愧于军中将士。姑母问你,你要如何抉择?”

    元修脸上痛色更深,垂首不语。

    元敏问:“你可知,你爹是此案主使,他为何要那周姓少年查察此案?”

    “侄儿不知。”这是他一直想不通的。

    “是我的意思。”元敏道。

    元修不可思议,见元敏神色淡了下来,道:“你是否觉得,姑母是觉得那少年查不清此案,想要她在朝中出丑?不,姑母反倒希望她查清此案。”

    “为何?”

    “此案不清,你心里的那把刀就悬不起来!”

    “……”

    “这刀不悬,抉择不下,你迟早要走姑母的老路!”元敏沉声道,眉眼间也有几分坦荡,明明白白道,“我跟你爹说,这案子在奉县捅破的那日就藏不住了,你查不出真相来绝不会罢休!既然藏不住了,不妨让你查,查出来又何妨?父为子纲,你断不会弑父!若损了这些年积蓄的银两,能得你一次抉择,这银子就损得值!”

    元修闻言,半晌无话,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觉摧心摧肝,痛不可言,“原来如此是姑母与爹设的好局!我不弑父便是割舍了同袍情义,心向家中一直是你们想要的,我不选,你们就逼我选!你们是不是还算计了别的?此案乃英睿所查,那些朝臣日后判罪伏法,这些仇算在英睿身上也不会算到我头上,而她查清的那些银两,我却可以发还军中,我爹贪污之事并无实证,将士们不知,仍会对我感恩戴德。家中弃了那些银两,却可以得我选择家中,再固军心,且可为英睿埋下一些仇敌,水师练成之日,便是卸甲杀将之时?”

    “没错。”元敏承认得干脆,且眉眼间有欣慰神色,他终究还是懂这些尔虞我诈,只是平日里不愿去想。

    元修大笑一声,笑声摧心,深宫冷夜里听来分外孤沉,他忽的起身,脚步踉跄,险些撞翻茶炉,痛声怒问:“姑母!你们为何都要逼我!”

    他只想守疆报国,怎么就这么难!这么难!

    “我就是要逼你!”元敏亦拂袖而起,绣金墨袖一扫便翻了茶炉,厉声道,“成大事者,善知取舍,帝王之家,情义是不需要的,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需要!否则,你便会如这茶中瓜果,任人烹煮!”

    华毯上一地狼藉,宫人在外听见,无人敢进。

    元敏大步走到暖榻旁,自枕下抽出把匕首,啪地往元修面前一掷!那匕首金把嵌翠,刀锋夺目,掷在元修脚下,寒凛刺心。

    “你今晚就选!你是要弃父子之义,还是要弃同袍之义!若弃前者,你今夜就拿这匕首刺死姑母,再回相府刺死你爹,大义灭亲,将士们会誓死追随你。”

    元修盯着那匕首,身僵难动。

    “若弃后者,你便需装作不知你爹贪了军中银两,日后军心还是你的,至于那少年,既是你的旧部,不需管她死活。”

    元修抬头,愤懑难言。

    元敏望着他痛怒的目光,神色疼惜无奈,柔声道:“修儿,姑母不是逼你选一样,而是逼你弃一样。你只有弃了那些情义,你才能心如铁石,才能在世道里披荆斩棘,才能不像姑母一样去尝那弃了天下人也换不回至爱的悔恨滋味!姑母这番苦心,你懂不懂!”

    元敏说罢便转过身去,不再看元修,声音里含着疲惫,却执意道:“你慢慢想,姑母慢慢等。今夜,姑母和你爹的性命在你手上。”

第338章 挂印辞帅(4)

    元修望着元敏的背影,再望一眼脚下的匕首,忽然仰头,惨然一笑!

    元敏并未久等,只听身后铮的一声,啸音绕梁,她也惨然一笑,闭上了眼。但等待的刺心疼痛并未传来,却只听身后闷哼一声。

    噗!

    元敏倏地睁开眼,猛地回身,只见元修跪在地上,心口扎着匕首,血染了襟袍,华毯上滴滴殷红。

    “修儿!”

    元修捂着心口,面色惨白,吃力道:“姑母待我如子,爹虽佞臣,于我亦有养育之恩,我……下不了手,这一命替爹偿还,只是自今往后,无颜再见军中将士,亦不配再为西北军主帅!”

    元敏泪如泉涌,扑来按住他的心口,“别再说话!来人!来人!”

    殿门忽开,安鹤领着宫人鱼贯而入,见了殿中情形,不由惊住。

    “宣御医!再来个人,去请瑾王来!”不待元敏吩咐,安鹤便对身后宫人道。

    “你亲自去请瑾王!”元敏边按住元修心口边道。

    安鹤抬眸看了她一眼,躬身垂首道:“回太皇太后,老奴若去,瑾王便不会来了。”

    元敏一愣,这才想起些往事来,她是关心则乱,竟忘了这些旧日恩怨。元修心口血流不止,她无心再说其他,只道:“谁去都行,速去将人请进宫来!”

    安鹤应是,退出去前遣了两名宫人将暖榻收拾出来,好抬元修去躺下。那两名宫人进了暖阁,安鹤领着其余宫人刚退出殿外之时,元修忽然拂开元敏,足尖点地,纵身便出了殿去!

    “修儿!”元敏跌跌撞撞奔出殿外,见元修长身纵入夜色里,惊了宫里的戍卫。

    “有刺客!”戍卫纷纷拉弓,箭指夜空。

    “传本宫旨意!不得射箭,谁若伤了修儿,本宫要他满门陪葬!”元敏一把扯过安鹤来,厉声喝道。

    安鹤领旨而去,元敏遥遥望去,见大雪扑面,元修一路洒血,往宫外而去。

    镇军侯府。

    赵良义和王卫海还没睡,两人在暖阁里掷色子。军中虽有禁赌令,但如今不在军中,又没到去城外军营练兵的日子,两人镇日在侯府里呆着,也是无聊。前些日子暮青玉春楼里豪赌,两人没能去,却把赌瘾给勾起来了,便寻了骰盅色子来,摸一摸,玩儿两把,过过赌瘾。

    正赌得起兴,忽闻风声里有衣袍鼓动之声,两人面色一变,一个拍窗纵出,一个开门出去,见一人从头顶上掠过,瞧那方向是往书房而去。

    “嘿!夜闯侯府?”赵良义乐了,一撸袖子,“这盛京城里忒闷人,知道小爷憋得难受,来个刺客玩儿?”

    赵良义高喊一声抓刺客,带着亲兵便往书房去,到了书房门口,正见元修出来,众人一见,脸色都变了!

    元修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提着只锦布包,不知里面包着何物,只见心口扎着把匕首,手指缝里往外渗着血,脸色比雪白。

    “大将军!”

    “这他娘谁伤的?老子砍了他!”

    “快!御医!”

    书房外喊声乱作一团,亲兵们行动却井然有序,一路往宫里寻御医,一路往外城瑾王府,剩下的来扶元修,元修却只道声无事,便又纵身而起,往宫中而去。

    赵良义和王卫海瞧那方向是往宫里去的,但不敢确定他是否是去宫里,只心急火燎地要人备马,追着元修便出府上了长街。

    元修到了宫门,登高便上了宫墙,宫人看到却不敢拦,只知今日白天朝中出了大事,夜里宫中也出了大事。宫中戍卫领了太皇太后的懿旨,不可对元修放箭,却没想到他去而复返,但他并未往永寿宫去,瞧那方向竟是养心殿!

    养心殿是圣上的寝宫,宫外由御林卫戍守,元修这般闯进去,只怕难逃万箭穿心!

    元修到了宫外,御林卫刷刷拔剑,寒光万道,杀气凛然。李朝荣抬手,示意麾下卫队不要出手,这时,身后宫门开了,范通抱着拂尘出来,明知今夜宫里出了大事,却连眼皮子都不抬,面无表情问:“侯爷深夜闯宫,可有要事?”

    元修一跪,双膝在雪里砸出个窟窿,哑声道:“臣镇军侯元修,恭请陛见!”

    范通听了,一言不发地回殿内传话,片刻后出来,高声道:“陛下有旨,宣镇军侯觐见——”

    元修吃力起身,李朝荣将他一挡,道:“劳侯爷将这锦包交与末将。”

    元修知道进宫的规矩,将那锦包交给李朝荣,李朝荣看了眼元修心口的匕首,这匕首是更不能带进去面圣之物,但他却没说什么,只提着锦包跟着元修入了殿。进殿前,他打开锦包察看,见到里面之物,顿露惊色。

    东暖阁里,步惜欢披着龙袍而出,墨发未束,来时元修已跪在殿内,身旁的锦包已打开,里面放着西北军的帅印,帅印上五指血印殷红狰狞。

    “爱卿何意?”步惜欢瞥了眼那帅印,眸中波澜不兴,倒是瞧了眼元修心口的伤。

    “臣之父贪污军中抚恤银两,臣愿替父赎罪,交还西北军帅印!”

    步惜欢闻言眸中仍是不见波澜,这回连那帅印都未看,淡道:“爱卿何出此言?此案今晨已查清,涉案之赃官已悉数押入天牢待判,与相国何干?”

    元修不语,他点了心脉大穴,又凭着功力深厚撑至此时,如今还能跪在此处,不过是凭着股意志力。

    步惜欢看了范通一眼,范通自袖中拿了只锦盒出来,送到了元修面前,“爱卿伤势不轻,还是先治伤吧。此药乃朕入宫前自王府中带的,温中止血,续命固气,乃难得的良药。”

    元修看着那药,却未动。他不动,范通也不动,那锦盒就一直递在他面前。

    步惜欢道:“爱卿乃忠臣良将,应知法不容情,莫说相国与此案无关,即便有关,也没有替父赎罪一说。”

    元修抬头,见步惜欢懒倚在暖榻之上,九龙宫灯烛火煌煌,帝王眉心意态寡淡,眸光如海,难测深浅。他心口剧痛,已无法再撑,只道:“望陛下收回帅印!”

第339章 深夜探视

    “将药给镇军侯服下。”步惜欢没接帅印的话,只对范通道。

    范通领旨,从锦盒里拿出颗药丸,刚要给元修服下,便听殿外有宫人传报道:“太皇太后到——”

    传报声刚落,元敏便由安鹤扶着,快步入了养心殿东暖阁,见到地上放着的帅印,目光一变,抬眼又见范通手里拿着的药,面色又一变!

    步惜欢唇边噙起抹哂笑,懒洋洋起身见了礼,“见过老祖宗。”

    元敏怒笑道:“皇帝夜见外臣,又是这般受了伤的,怎不请御医?”

    步惜欢笑意更深,道:“御医都让老祖宗请走了,朕想请也请不来,想起宫里有良药,便拿来赐下了。”

    元敏一噎,扫了眼范通手里的药,扬手一打,“皇帝说的是,既然御医都在永寿宫候着,那便将人抬去永寿宫治伤吧。来人!”

    安鹤领着宫人们鱼贯而入,元修面色霜白,朝步惜欢行了个礼便踉跄起身,也不由宫人们扶,自行出了养心殿,走时未带帅印,到了殿门口一言不发运气便往宫外纵去。

    “侯爷!”

    谁也没想到元修重伤至此还能高来高去,宫人们不查间被他走脱,不由惊喊。

    “修儿?”元敏快步行出时,人已被大雪遮了身影,去得远了,她不由回身道,“快跟出宫去,让御医也跟着!”

    宫人们忙去办事,养心殿外一团乱糟糟。

    元修到了宫门口,再无力气高跃,宫人见是他,忙开了宫门,他跌跌撞撞走出去,脚下一虚便倒在宫门口。

    宫门口,赵良义和王卫海率着一队亲兵正焦急地等,见势忙将他扶起,道:“回侯府!”

    赵良义和王卫海将元修带回侯府时又派了两路人马出去,一路去相府报信,一路去都督府。

    暮青那时已歇下了,月杀晚上传信说步惜欢今夜不来,她便早早歇着了,没想到刚睡下,杨氏和刘黑子便一起急匆匆地进来了。

    “都督,不好了!侯府的赵将军派人传信,说侯爷重伤,请您去瞧瞧!”

    两人上楼时,暮青便醒了,听着脚步声急,她便知定有急事,但没想到是元修出了事。

    “备马!”暮青没妄自猜测出了何事,只吩咐下去,顾不得防着还有人在,便速速坐起身来,在帐中穿起了衣衫。

    她这几日一直如此,醒了也不立刻出帐,杨氏和刘黑子都已习惯了,只是想不通堂堂少年郎,穿衣为何避着人,都督以前可没如此害羞,像个大姑娘似的。

    今夜事急,谁也没多想,两人领了命便匆忙出去办事,一个去备马,一个去唤月杀。

    月杀看暮青看得紧,向来不喜暮青与元修走得近,今夜听见元修重伤,却未多言,跟着暮青出府便往侯府驰去。

    侯府里灯火通明,花厅外的廊下一溜儿锦灯,借着灯光,暮青远远的便望见一人正在花厅里负手溜达,院子里风急雪密,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看身形便知是元相国。

    暮青急着去看元修,没见礼便由亲兵领着去了后院西暖阁。

    赵良义在暖阁外来回溜达,一抬头看见暮青来了,忙道:“你小子总算来了!年前在地宫里,听说大将军的箭伤是你给治的,那快去瞧瞧那匕首能不能拔!那群御医全是废物!”

    赵良义一脸戾气,王卫海道:“小声些!没听御医说,大将军需静养?”

    “刀都拔不出来,静养个屁!”

    “嘘!”

    暮青听了,眉心神色一沉,抬脚便往屋里去。

    屋里正传来催问声,“瑾王怎还没请来?再派人去城门口瞧瞧!”

    “郡主且宽心,瑾王爷虽去了城外的庄子上,但宫里、侯府和相府已派了三拨人去请了,外城、内城的城门今夜可都开着,只是今日雪大,城外积雪甚厚,恐需些时辰,所幸侯爷跟前儿还有御医……”

    暮青将门推开,屋里劝慰的话戛然而止,一屋子的人皆回身来瞧,原以为是巫瑾到了,人人脸上都生着喜意,一见不是,脸上的喜意便全都淡了下来。

    暮青和月杀立在门口,见暖阁分了里外两间,外间站了几个婆子丫鬟,一名宝髻华服的妇人正由人扶着,扶着她的是名容貌明丽的少女,瞧年纪应是刚及笄,眉眼与妇人有些相像——这两人应该就是元修的母亲华郡主和胞妹元钰了。

    “你是何人?”元钰不似深闺女儿,见了男子不急着避嫌,反倒扬声问道。

    “末将江北水师都督,周二蛋。”暮青抱拳行礼,道,“见过华郡主,七小姐。”

    元钰明眸圆睁,上下打量了眼暮青,似看三头六臂之人,“你就是江北水师都督?”

    华郡主听了,面上渐生冷淡,道:“都督深夜探视,我代修儿谢过。御医正在里头忙着,前厅备了茶点,都督不妨前去坐等。”

    “御医拔得出刀我就去坐等,不然谁都别拦我!”

    拦也拦不住!

    暮青看得出华氏不喜自己,但见她还算客气,她便也没有言辞太过锋利。且此时救元修要紧,她没有心思跟后宅女子争吵,于是又道:“心脏中刀,致死率有九成,元修今夜命悬一线!”

    华郡主爱子心切,一听此言,果然心如刀割六神无主,暮青趁此时机便进了里屋。

    暖阁外,赵良义诧异地问王卫海:“我刚刚有说大将军心口中刀吗?那小子咋知道的?”

    这时,暮青已在暖榻前,御医们一见是她,纷纷识趣儿地让开,别说拦,连个多嘴的也没有。

    元修仰面躺在榻上,面色苍白,人已昏迷。他心口插着把匕首,周围的衣衫已被剪开,只见男子胸膛精健,心口染血,皮肉红肿,刀身几乎都扎入了身体里,黄金镶翠的刀把上印着五指血印,暗红狰狞。

    暮青面色沉着——这刀果然在心口!

    她在府里听说元修重伤时,还以为是他回了相府与元相国撕破了脸,元相国一怒之下动了家法。但刚才在门口听说元修是被匕首所伤,便猜测他十有八九是自伤了。以元修的功力,能重伤他的人不多,偏偏此事又发生在抚恤银两案查清之后,想想便知是他回府后与元家人起了冲突,才自伤的。

第340章 仇人相见(1)

    人既是重伤,御医又不敢拔刀,那最有可能的便是伤在心口处了。

    暮青翻开元修的眼皮看了看他的瞳孔,又探了探他颈旁的脉动,回身问御医道:“他伤了多久了?”

    为首一名老御医,瞧官服应是正五品的太医院提点,此职乃太医院的最高职。那老御医算了算时辰,道:“有半个时辰了。”

    “这匕首有多长?”

    “这……不知。”

    “糊涂!怎不问?”暮青斥道。

    一干御医脸色难看,身为医者,被一介仵作斥责,难免有人心生怒意,今晚整个御医院的圣手都在,太皇太后、元相国、华郡主,一个一个地给御医施压,说若救不回元修,要他们提头来见。御医们压力正大着,原以为暮青来了只是看看元修,没想到她倒问起伤情来了。

    难不成,她还想施救?

    大兴医术最精湛的圣手们都在御医院,连他们都没办法的事,区区验看死人的仵作能有办法?

    但御医们敢怒不敢言,此话也就是在心里骂一骂,这活阎王嘴毒着,敢剖人腹敢取人心,如今朝中上下是怕了她,恨不得躲着她走。

    老御医却知暮青问及此事是为了估摸伤情,但侯爷是在永寿宫里伤到的,这刀不知是侯爷带着的,还是太皇太后宫里的,侯爷险些死在永寿宫,哪个御医不要命了敢问这事儿?

    “刀伤在心脉旁,十分凶险,虽有止血圣药在,但拔刀时难保不伤心脉,瑾王未到,下官们只好让侯爷先服了固气续命的汤药,这刀眼下是不敢拔的。”老御医耐着性子道,他身为御医院提点,若元修救不回来,太皇太后头一个拿他开刀问罪,因此别人避着这活阎王,他却不能避。

    多一个人,多一分力,且听她有何见解。

    暮青望一眼那刀,只觉得凶险,沉声道:“幸好你们没拔,心内出血,若来不及清理,形成血块压迫心脏,随时可能引起骤停!”

    老御医听了眼神微亮,她说的血块应是瘀块,虽词儿不同,倒也能懂,于是问:“那依都督之意……”

    “不知刀有多长,我没办法估计伤情。这刀是斜着扎进去的,不知有没有刺穿左上肺叶,割伤左心室,如果伤了心室,不知有没有穿破心包,心包腔内有无积血,有无伤到动静脉。”暮青摇头,面色凝重。

    心脏刀刺伤是心胸外科最凶险的外伤,抢救成功率极低,伤者随时有生命危险!

    元修今夜遇到了何事,怎会对自己下如此重的手?

    这刀若伤了心肺,没有医疗器械,缝不能缝,血不能输,巫瑾来了又有什么办法?

    “你们都在等巫瑾,他若来了,定有办法?”暮青回身问。

    一干御医却因她方才的话愣着,那些心室心包之言可从未听说过。

    老御医眼底生着异色,嘴上忙回道:“王爷乃毒医圣手,又擅药蛊,图鄂一族本就有些不为人知的秘术,王爷又是图鄂圣女的血脉,下官们觉得若是他来了,定有回天之术!”

    “好!那就等他来了再说!”暮青听后下了判断,转身看向外屋,问道,“郡主可知这匕首有多长?”

    华郡主见暮青到了里屋,自是放心不下,又恐自己进屋添乱,便由元钰扶着立在里屋门口,听见暮青与御医院老提点的话,目光已是渐深,听见暮青问她,便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不知,这匕首是太皇太后宫里的。”

    御医不敢说的话,她敢说。

    “那就派人即刻去太皇太后宫里,问一问匕首有多长!”暮青更敢说,说罢便往桌前一坐,道,“另外,拿笔墨纸砚给我!”

    巫瑾不知何时来,不能这么干等着。

    “去问!”能救爱子性命之事,华郡主自不耽搁,她遣了婆子出府进宫,又命人给暮青安排笔墨。

    笔墨很快便送了来,那被差遣入宫的婆子却刚出侯府便见长街远处,有灯光透雪而来,她还没看清来者何人,便听有宫人高声传报。

    “太皇太后到——”

    “圣驾到——”

    那婆子顿惊,忙跪在门口迎驾,待銮驾到了,领着宫人便进了府往西暖阁而去。

    西暖阁里,房门大开,华郡主领着元钰和婆子丫鬟,御医院提点领着一干御医皆到院中跪侯,元敏下了轿辇便怒斥道:“御医不在屋里施诊,出来作甚!”

    斥罢,元敏便急匆匆进了屋。

    她在前,步惜欢在后,一进暖阁,元敏便愣了愣。

    只见里屋桌前坐着一人,正低头疾书,听见太皇太后和圣驾到了,非但没出屋跪迎,连头也不抬。

    那少年雪衣银冠,袖束腕甲,武将装束,烛光照着眉宇,虽其貌不扬,却别有一番霜寒之姿。

    明知凤驾与圣驾到了,却不起身,不跪迎,世间竟有这等狂徒!

    元敏未见过暮青,但一眼便猜出了她是谁。安鹤扶着她,阴柔地瞧了暮青一眼,刚要开口,元敏便抬手阻止了他。

    暮青知道元敏来了,却不想跪她,她是不是她的杀父仇人她还没查清,但今晚救元修要紧,她尽量让自己专注于眼前所做的事,不去想元敏。

    御医们苦哈哈地进来,守在榻前,把脉的把脉,开方的开方,假意忙碌。

    御医院老提点好奇暮青在做何事,走过来一瞧,顿时两眼发直,面露异色!

    步惜欢倚在门边,瞧见老御医的神色,缓步到桌边坐了,拿起暮青放在一旁晾干的纸笺,目光一落,挑了挑眉。纸上画着一物,他认得,今儿早晨刚瞧见过——人心!

    那人心画得颇为真实,瞧着就跟今早从那尸体里取出来的一样,上头写着几个清雅卓绝的题字——心脏解剖图!

    步惜欢眼神一亮,眸底笑意深沉——嗯,她还会画画!只是这技法与宫中画师和历代名家的大不相同。

    男子背对着外屋坐着,懒倚在椅子里,看着暮青,看着她的画,不知是对人感兴趣,还是对人心图感兴趣。

    元敏立在门口,目光落在步惜欢身上,晦暗难明。兄长曾担心那少年是皇帝的党羽,今早在刑曹堂审时皇帝曾当面打趣少年验尸不精,看起来不像是他的党羽,但皇帝此刻之举似对少年颇为感兴趣,看着又像是他的人了。

第341章 仇人相见(2)

    元敏嘲弄一笑,君心难测,真真假假,在宫里这些年,皇帝倒把此道学得不错,越发让人看不透了。

    屋里屋外静得落针可闻,只是场面有些怪异。

    元敏贵为太皇太后都在外屋站着,身旁由华郡主和元钰陪着,里屋御医们候在一旁,帝王和臣子共坐一桌,那臣子不但坐得住,还自始至终都没抬头理过人。

    暮青低头继续画她的图,画好的就放去一旁晾着。步惜欢一张一张的拿起来看,只见一张画的是剖开的心,题字为“左心房解剖图”,又有一张画的是半个人身,胸骨包着人的心肺,上头写着“心脏与肺叶的位置”,暮青还画了两张图,分别写着“左肺外侧观”和“左肺内侧观”!

    她画得很快,而且笔法写实,连心肺上的血脉都细细画了出来,五张图没用多少时辰,仿佛这些她画过无数遍,看过无数遍,闭着眼都能画出来。

    “拿丹青来!”画好之后,暮青将五张解剖图拿来细看,沉声吩咐道。

    元敏在外屋,步惜欢在对面,暮青的态度好似两人不存在。

    “去拿!”华郡主吩咐身后的婆子道。

    片刻后,颜料拿来送去桌上,暮青提笔蘸着丹青给解剖图上色,心染朱红,肺染赭色,主动脉描红,肺动脉描蓝,气管描金!左肺的两张画里,她甚至分区域晕染上色,足用了七种颜色!

    上色之后还不算完,暮青将晾干的解剖图拿过来,以蝇头小楷画线标注。

    心脏解剖图上,她标——主动脉弓、动脉韧带、肺动脉干、左心耳、左房支、心大动脉、左心室、心尖。

    左心房解剖图上,她标——主动脉、肺动脉、肺静脉、左心房、二尖瓣、左心室、室间隔。

    肺的内外侧观图上,她也标注了尖段、尖上段、前段、后段等九个部位。

    御医们纷纷侧目,把脉的不把了,开方的也不开了,个个瞄着桌上,两眼发直,目露惊色。

    五张图,画得鲜活扎眼,标注详细详尽。

    这是翻遍历朝医术典著也翻不到的五张图,是御医院的圣手们见所未见的五张图,图新奇,词陌生,看得一群医痴心痒手痒,恨不得抢过来!

    但也有心存质疑的,这些图见所未见,词儿更是未曾听过,这少年从何处学来的,又如何保证画得准确无误?

    暮青没空理人,五张解剖图完成后,以防万一,她又吩咐道:“命人去义庄,看看有没有刚死一两日的新鲜尸体,有就抬来备用!”

    这要求华郡主没有立刻差人去办,屋里屋外的人听见此言都露出一副古怪神色,几个婆子丫鬟更是面露怒色。

    侯爷命悬一线,府里还要抬来具尸体,岂非晦气?

    这不是在咒侯爷死吗?!

    但太皇太后和帝驾在此,谁都不敢放肆多言。

    但元钰敢问:“六哥待都督不薄,都督为何命人抬尸来侯府?这岂不晦气?”

    “晦气要紧,还是救你哥的命要紧?”暮青抬头望向元钰,记得元修颇为疼爱她,因此淡淡解释道,“巫瑾来后,我会与他合力为你哥拔刀,这几张图是画给巫瑾看的,为的是让他了解刀扎下去的位置,但是万一巫瑾看不懂,或是你哥的伤情复杂,这图难以解释得全面,尸体便可以帮我们一个很大的忙!所谓看图千张,不如一观真貌,我可以寻一把同样的匕首,以同一角度扎进去,模拟出伤情,以寻拔刀之法!”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医疗器械不足,元修身上的刀容不得拔两次,一点儿失误都不能有!但剖尸模拟伤情毕竟是耗时耗力的,元修能不能撑那么久还是未知数,所以她才画了解剖图,打算让巫瑾先看图探讨,如果他能看懂,那么或许可以不必剖尸。

    暮青虽然解释了,但她的解释实在有些骇人听闻,元钰瞪大眼,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来,元敏便对安鹤道:“你派人去办!”

    莫说一具死尸,只要能救修儿,就是屠尽天下人,她也无惧!

    “老奴遵旨。”安鹤柔声笑道,笑罢抬眼望向暮青,问,“不过,都督要的是新鲜尸体,死了一两日的就不新鲜了吧?不如,新杀一人?”

    步惜欢听了,深看暮青一眼,那目光有些担忧。

    暮青已看向了安鹤,只见这太监高帽华服,面施脂粉,眼角熏着艳丽的红胭,年纪难辨,气质阴柔,她略一打量,双拳倏地紧握!

    这太监身穿华服,又跟在太皇太后身边,莫非是盛京宫总管——安鹤?

    安鹤!安鹤!

    暮青望着那阴柔的太监,桌上烛光跃动,她的眉心也似有团火在跳,恍惚间,她看见爹临走时挥手作别,看见义庄那盖着草席露着官靴的尸身,闻见尸体的腐气,感觉得到她背着爹走最后一程,那双臂搭在她肩膀上的冰凉……

    一幕幕似在眼前,一幕幕好似昨天。

    下毒的凶手近在眼前,暮青握拳屏息,杀机心头起,眼看着戾气将生,杀意将显,耳畔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青青,稍安。可还记得我前些日子与你说过的话?”那声音少了些懒散,多了几分春风和煦般的暖,莫名使人安定。

    暮青一醒,眸中将要生出的戾气因看向步惜欢而躲过了安鹤的目光,安鹤只怔了怔,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似乎一切如常,这古怪的感觉令他盯住暮青细看,暮青的神色却淡了下来,再不见波澜。

    步惜欢说过,安鹤内力高深,她不是对手,他会陪她去找他。

    今夜相见实属意外,她没能控制好情绪,但确实今晚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那么,她等!

    步惜欢坐在暮青对面,见她平静了下来,微微垂眸,遮了眸底的疼惜。他与元氏同一屋檐,早已习惯了忍耐静待,笑颜相对,筹谋算计,蚀骨折磨。十九年,他已习惯,却不希望她习惯。他不忍,那些蚀骨折磨,总想着他尝过也就够了,但终究还是让她尝了一回这忍耐滋味。

    一回已经够了,这安鹤是不能留了!

第342章 心口取刀(1)

    今夜并非报仇的时机,安鹤乃大内高手,她若心怀杀意,他必定感觉得出,到时她的身份就有暴露之险。

    过了今晚……

    男子眸底寒凉如雪,抬头时还是那副散漫悠然的神态,好像刚刚一切都不曾发生,话不是他说的,杀意也不曾从他心头起过。

    暮青知道方才是传音入密,她在草原上扮成勒丹兵潜入狄人部族的那晚曾听元修用过。

    “都督之意如何呀?”安鹤见暮青不说话,又开口问道。他刚才觉得有些古怪,但再细看,已从暮青身上寻不出什么,因此便出声问她,想看看能否瞧出什么来。

    “好啊。”暮青竟点头答应了,这让安鹤有些意外,他听闻暮青乃刚直之人,作风冷硬,没想到她会同意杀一个人送来。但心里想着,却听暮青又开了口,“谁的尸体都行,只是总管大人的不行。”

    安鹤一怔,笑问:“为何?”

    杀谁都行,杀他不行,这少年倒是个会说话的,谁说她不懂人情世故的?

    “太监的尸体不好用!”暮青冷笑道。

    安鹤涂着粉的脸由青转红再转白,一连变了好几个颜色。

    多少年了……自从太皇太后得势,就不曾再有人敢如此讥讽他了。

    这少年……

    “都督说笑了,老奴记住了。”安鹤阴柔一笑,眼底神色带毒,深深看了暮青一眼,转身办事去了。

    “等等!”

    安鹤走到门口,听见暮青的声音传来,他回过身来,遥遥望着里屋。

    少年坐在桌旁,烛影晃得眉心忽明忽暗,瞧不真切,只听她道:“刚才与公公玩笑的,切莫当真。”

    安鹤:“……”

    “我要死了一两日的男尸,不要新杀的,公公可不要出了门就杀个人送来。刚死还是死了一两日,我验得出来。若送来的是刚死的,谁杀的,谁偿命!”少年拿起张画来,对烛看画,鲜红的人心透光而出,刹那杀气逼人!

    安鹤看了暮青片刻,阴毒一笑。

    好些年没见过这等狂徒了,怪不得朝臣们这些日子都头疼着。

    有趣!

    安鹤出了西暖阁,一群小太监忙提灯引路,往义庄而去。

    一行人刚出了侯府,长街后便有一队精兵策马驰来,后头跟着的马车轱辘都快跑散了,到了侯府门口,领队的亲兵跃马而下,掀了帘子便将一名男子半请半拽的拉下了马车,往西暖阁而去。

    暮青见到巫瑾时,他仍是那般宽袍广袖的南国风华,只是风尘仆仆,脸色苍白疲惫。

    他进屋便欲行礼,元敏赦了,道:“瑾王不必拘礼,救人要紧。”

    巫瑾躬身一礼,未应声便进了里屋,一看暮青在,眸底顿时生出些神采,“都督也在?”

    “陛下也在。”暮青道。

    巫瑾这才看见步惜欢,忙尴尬行礼,步惜欢也赦了礼节规矩,噙着笑意味不明地瞧了暮青一眼。

    瞧着她貌不惊人的,倒比谁都招人眼!

    “行了,快救人吧!”步惜欢没好气道。

    巫瑾这才到了暖榻旁,瞧过元修的脸色后便拿出帕子搭在他的手腕上诊了脉,问道:“服过何药?”

    老御医忙答:“固元丹。”

    巫瑾闻言从身上取出只瓷瓶来,倒了三粒红丸,一群御医干瞪眼,暮青上前便捏住了元修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将药服了下去。

    巫瑾看向暮青,她竟记得他有洁癖,倒是有心了。此事虽满朝皆知,但每次他到了朝臣府上,府里的人心系病患六神无主,因此少有人还能记得,没想到她还记得。

    老御医见元修服了药,忙问巫瑾道:“敢问王爷,侯爷心口这刀……”

    “十分凶险。”巫瑾眸光沉静如水,转身问,“这刀有多长?”

    他问的跟暮青问的一样,老御医却不知,更不敢问。华郡主说了,刀是太皇太后宫里的,侯爷伤在永寿宫里,太皇太后担忧自责,在她面前提刀的事岂非是在往她伤口上洒盐?她定容不得那人,谁敢问?

    “老祖宗……”华郡主看向元敏,事关爱子生死,她敢问!

    “三寸。”元敏面色沉静,眸底波澜不兴,望如一湖死水。

    气氛死寂,人人垂首,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太好了!”一声少年清音忽然传来,把暖阁里的御医宫人、婆子丫鬟全都吓得脸色发白。

    元敏望向暮青,死水般的眸底忽起波澜。自她来了西暖阁,少年见她不拜,她未降罪,出言讥讽她宫里的太监总管,她未降罪,但这一刻,她看向少年,目光凌厉如刀!

    华郡主也沉着脸色,若非这少年能救修儿,真要将她撵出府去!

    暮青视而不见,在榻前又望了眼元修心口的刀,道:“刀不长,斜着扎进体内,体外留了小半寸,武者胸肌较常人要厚,运气好的话,兴许这刀没有伤到肺叶,但有没有伤到心室还不好说。”

    她看罢那刀,回身便往桌前去,“王爷来看!”

    巫瑾依言跟来,刚走到暮青身后,她便转身将那画好的五张图交给了他。巫瑾低头一看,不由凝眸屏息,男子低着头,无人瞧见他的神色,只见他快速将那五张解剖图看过一遍,又一张一张细看,里屋静得只闻烛火噼啪声和翻阅纸张的哗哗声,不知过了多久,巫瑾抬头看向暮青,眸光皎如明月,灿若星辉。

    “这些……乃都督所画?”巫瑾问得温柔,和风细雨里却暗藏波涛。

    “等王爷来时所绘。”暮青点头道,问,“这些图王爷可看得懂?”

    “都督画得鲜活,注解详尽,我虽不能一眼便尽知其意,但浅见还是有的。”巫瑾态度谦和,问道,“都督是想通过这些告诉在下侯爷心口的刀扎在何处,取刀时要避开何处?”

第343章 心口取刀(2)

    “没错!王爷来看!”暮青把桌上三盏灯烛拉得进了些,巫瑾将那五张图放下,两人对灯商讨取刀方案。

    “目前来看,刀应该没有伤到肺叶。”暮青把那两张左肺的解剖图拂去一边,只把剩下三张放在面前,指着那张心脏与肺叶位置的图道,“刀刺入了左胸,胸骨未断,从刺入的角度来看,刀尖儿应在左心室。”

    “都督在担心如何补心?”巫瑾一语道破暮青的担忧,她标注的血管,他称之为心脉肺脉,词虽不同,其意可懂。拔刀时倘若能避开这些血脉,那么元修今夜的凶险便减了一分,但凶险的是刀尖若伤到了心脏,那么即便避开了这些血脉,人还是救不回来,除非有补心之法。

    “你知道补心?”暮青讶然,所谓补心应该就是心脏缝合手术,巫瑾既然能问出这话来,想必他是听说过的!

    “此乃图鄂秘术,我幼时看过医典,也曾听娘说过,但并没有真为人补过心。”大兴人不是南图人,南图民风更开放些,而大兴人太重身体发肤之论,患病皆以汤药调理,不肯伤发肤半分,因此他一直没有机会一试,“都督亦知补心?”

    “知道,而且补过,但我只补过死人的。”暮青是法医,不是胸心外科医师,通常放在她面前的都是解剖台,而非手术台。她实话实说,暖阁里却一静,一屋子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投到她身上,意味各有不同。

    华郡主爱子心切,听不得这晦气话,怒斥道:“原以为都督精通医道,没想到竟是把我儿当死人医?”

    “我没医过活人,既要与王爷一同救人,自要交个底。”暮青道,搭档之间若不知底,救人时必出乱子,元修这次本来就险,她不想到时增加危险几率。

    “你们倒是交了底,旁人听得没底了。”

    “那敢问郡主,何人能让你心里更有底?”暮青顾念华氏是元修的娘亲,理解她担忧爱子的心情,因此一直忍着,与她说话不曾言语过于锋利,但她不想把救人的时间用来吵架,因此一语便堵了华郡主的嘴。

    华郡主无话反驳,这满屋子的御医还不如一介仵作!

    元敏却道:“图鄂一族既有补心秘术,想来瑾王便可救人,若需人帮忙,御医院自有御医。”

    要一个验看死人之辈来救修儿,她不怕晦气,还怕把修儿的命给搭上呢!

    哪成想,一群御医听了,脸上皆有惶恐之色,取刀都怕伤了元修的性命,何况补心?活人的心若剖开了,那还能活?若人死了,岂非要祸及满门?

    元敏一看御医们的神色便知他们心中所想,不由心头烧怒,问巫瑾道:“你说,他们能不能帮上忙?”

    巫瑾垂着眸,躬身一揖,广袖如月,“回太皇太后,御医不通人身血肉脏器之道,帮不上忙,要救侯爷,非都督不可!”

    此话不虚,但他也有私心。

    她今早剖腹取心,此事骇人听闻,他在城外庄子上都听说了,只恨他不是大兴朝臣,不能上朝,因而没能在场。今夜有幸能与她一起施救于人,这等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御医院的圣手们平日里最恨人不信他们的医术,今晚却破天荒的松了口气,医术不精有时也能保命。

    “好!好!”元敏看着御医们垂首躲避的样子,怒笑一声,眸底似涌出毒来,修剪得尖利的指甲一个一个地将他们指过,最后停在暮青身上,“好,那就你来救,救不了,本宫要你满门……”

    “满门抄斩?”暮青直视元敏,自她来后,她还是第一次正眼看她,年逾四旬的女子看起来不过三十年华,华裙如墨,云髻素妆,那容颜本是牡丹国色,眼尾熏着的红胭却添了厉色,艳若蔷薇。

    这便是元敏?

    暮青冷笑,道:“太皇太后有所不知,下官满门不过一人尔。”

    满门抄斩,听着可怕,也不过是她一条命。

    步惜欢微微蹙眉,抬眸看向暮青,见她单薄的肩头似落了霜,窗外梅影摇动,少女一身儿郎袍,脊背挺直,似雪侵不透,霜摧不折。男子望着她,唇边的笑似刻上去的,眉宇间忽有晦暗之色一闪而过。

    元敏这才想到曾听元相国说过,这少年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因而敢行旁人不敢行之事。她多年不曾如今夜这般心乱,竟忘了此事,“好,那本宫不要你满门,若是救不活修儿,本宫就要你府中人的命来偿!”

    刚正之人不怕死,却怕无辜之人替她死,世间之人只要知其性情喜好,便可知其弱点。

    果然,暮青听了,面色顿寒!元敏见了舒心一笑,等着暮青忌惮俯首,却见她目光如刀,怒声问道:“那敢问太皇太后,元修是因何人所伤?”

    屋里传来阵阵吸气声,御医们低着头不敢看元敏的脸色,素来听闻这英睿都督是个狂人,却没想到如此不怕死!

    太皇太后身份尊贵,身为人臣,便是赐死也只有领旨谢恩的份儿,更别说赐死的是她府里的下人,抗旨不尊,此乃死罪!

    谁都没见过暮青这等胆大狂徒,元敏也没见过,她面无表情地望着暮青,目光又如一潭死水,不见波澜。

    元敏不说话,暮青却还有话说!

    “再敢问太皇太后,侯爷重伤,御医无能施救,太皇太后都不曾降罪,为何倾力施救之人要被以阖府之人的性命要挟?这是何道理?”

    御医们闻言大惊,纷纷跪了,齐声请罪,“臣等无能!”

    元敏看也不看御医们,只望着暮青,眸中依旧古井无波。半晌,她不怒反笑,缓缓点头,“爱卿说得有道理,本宫担忧修儿的伤势,心乱了。那爱卿就治吧,救得活修儿,爱卿有功,本宫定有重赏,若救不活,那便是修儿的命。”

第344章 心口取刀(3)

    最后四字如从牙缝里咬出来,元敏却依旧笑容和善。

    天家贵胄手里提着可杀尽天下人的刀,不需要与人讲道理,要谁生便生,要谁死便死,只是这少年不懂。无妨,多辩无用,何谓强权,有她懂的那一日。只是今夜相见,她对她的看法倒有所改观,原以为她是个能拿捏得住的,未曾想倒是她以往看轻她了。

    “好!那就请诸位都当一回哑巴,别再耽误时间,谁再啰嗦一句,那就是延误救人之机,劳烦自刎谢罪,别到时人救不活,便把罪怪到我头上!”暮青扫了眼暖阁里,目光扫到之处鸦雀无声。

    这回是真安静了,宫人搬了椅子来,元敏就在里屋门口坐了,华郡主和元钰陪在一旁,身后太监宫女丫鬟婆子都各自找地方垂首站好,只等着看。

    暮青收拾了心情,重新与巫瑾商讨了起来,她问:“补心之术,王爷还记得多少?”

    “悉数记得。”那典籍虽是他年幼时所看,但他自幼对医道便天赋卓绝,看过的医典大多过目不忘,因那是秘术,他记得格外清楚些,这些年他一直想试试此法,奈何没有机会,心中因有所执念,那秘术便没有因年久而淡忘过。

    “那补心之术里可曾提到过用什么丝线?王爷身上有没有带?”外科手术里,缝在体外的线可以拆,缝在体内的却要用可吸收的,比如羊肠线和胶原蛋白缝合线,但这些线都寻不到,假如元修的心脏被刀尖所伤需要缝合,没线是不成的!

    暮青心中焦急,却见巫瑾一笑,叹道:“都督虽非医者,见闻之广却天下少见!”

    他从袖中拿出只掌心大的玉盒来,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放着一圈丝线!这丝与寒蚕冰丝不同,比冰丝粗些,但触之柔软冰凉,不知是以何物所制。

    “此乃白獭丝,传闻可融于血肉,乃图鄂秘宝之一,千年不腐,千金不换。我不曾用过,不知是否真有其效,听闻侯爷被匕首伤了心脉,我便带来了。”巫瑾道,他来大兴,身上带了两件秘宝,一件与人拿来当做了交换,一件便是这白獭丝了。

    白獭?

    暮青诧异,她知道纯天然胶原蛋白缝合线是取材于獭狸的肌腱部位,吸收完全、抗拉强度高、生物相容性好,还能促进细胞生长,但这白獭丝不可能是她所知的那种缝合线,不提工艺,就说保质期,巫瑾在大兴为质近二十年,生物制品不可能二十年不腐。

    这丝什么来头?

    暮青一时看不出,也无心细想,只能信巫瑾一回!

    “那好,我们定一下拔刀的方案!”

    “都督请说。”

    “有一件事是我担心的。”

    “何事?”

    “你的洁癖!”

    “……”

    “我熟知血管脏器的位置,有办法在拔刀的过程中避开动静脉血管,也会尽量让元修减少出血,争取在刀拔出的最短时间内缝合心脏,但这些都需要你的协助,即便你戴手套,你还是会碰到他,你确定能行?”一旦开始手术,就容不得有失,这话暮青要事先问清楚。

    巫瑾笑容有些苦涩,道:“不行也得行吧?”

    暮青皱了皱眉,“我不能拿元修的命跟你赌,你行不行,我们试试就知道了。”

    “如何试?”

    “剖尸!”暮青说罢,转身问道,“我要的尸体还没送回来?”

    义庄在外城,侯府在内城,盛京城虽大,但安鹤去了也有一阵儿了。

    华郡主忙吩咐婆子道:“去侯府门口迎迎!”

    那婆子忙去了,暮青不想白浪费时间,吩咐道:“准备一把长三寸的匕首,再准备手套、口罩、外衣四套,两套送来,两套拿去沸水里煮!备针、镊子、棉花、烧酒!针和镊子拿沸水煮过,与那两套衣服分开煮!”

    “去办!”华郡主道,几名丫鬟也慌忙出去了。

    “尸体送来后另找间屋子,不要抬来这里,这间屋子里的闲杂人等现在起全都退出去,院子里也不留一人!另外,窗户打开,通一会儿风!”如果元修刚伤到时暮青就在,她一定会吩咐人将屋子里用醋消毒一遍,但如今元修已在屋中,蒸醋会对他的呼吸道刺激太大,而另外准备一间消毒的屋子将他抬过去又可能会对他心口的刀伤不利,她只好让人都出去,开窗通风。

    元敏、华郡主和元钰都担心元修,一听说屋里屋外不留一人,都有些犹豫。

    “人多空气脏,不想让他并发感染就按我的话办!”暮青先声夺人道,转身对御医院的老提点道,“劳烦老大人在此看护。”

    见暮青留了名御医看护元修,元敏这才起身出了暖阁,她一走,其余人便忙跟了出去。

    西暖阁配有两间耳房,元敏和华郡主等人到上西间,一刻钟后,安鹤带了尸体回来,送去了下西间,他听说巫瑾来了,便命两名小太监将人抬了去,自己没进屋,连声音都没出。

    下西间里,地上摆着具男尸,看着像是庄稼汉,身形颇为精壮,暮青和巫瑾穿着外衣戴着口罩和手套蹲在尸体旁,御医们奉旨观摩,步惜欢未遵懿旨,也借好奇之名来了屋里。

    御医们面含菜色,今晨剖尸之景他们没瞧见,没想到晚上就要见识一下了。有人偷偷瞄了眼上首,总觉得陛下早晨看了遍剖尸取心,晚上还要看剖尸缝心,这好奇心也忒重了些。

    暮青不管有谁在场,她为那具男尸宽了外袍,露出结实的胸膛,道:“这具男尸胸肌发达,刚好可以最大限度的模拟元修的伤情,按照元修的伤势,这刀应该是这样扎进去的!”

    暮青拿着匕首,命两名御医过来将尸体扶起来站好,自己来到尸体背后,手从尸体的腋下穿过,模仿元修自戕的角度将那匕首往心口一扎!

第345章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1)

    这一扎力道不小,那两名扶尸的御医险些踉跄倒地,把尸体放倒后忙退开拂了拂衣袍,只觉得深夜扶尸,晦气透顶!

    暮青蹲到尸体旁,解剖刀已解下来放在了地上,她指着那尸体心口的匕首道:“一会儿,我会在这周围消毒后,顺着这里划一刀。”

    她拿起刀来便划给巫瑾看,下刀干净利落,一刀便看见了红的黄的厚厚的肌肉。御医们见了脸色发白,巫瑾尚未触碰尸体,面色如常,眸光发亮,见暮青将那刀送去旁边的烛火上烤了烤,道:“切口会引起一些静脉血流,这是尸体,不会流血,但待会儿在元修身上动刀时就会有,我会拿热刀片将这些出血点封住。”

    外科手术里用的高频电刀她没有,因此只能用原始的方法止血。

    巫瑾点头,他知道这事为元修施救前的演练,机会只有一次,因此他看得仔细。

    “接下来,我需要你帮忙拨开元修的皮肤和肌肉,让我能看到胸骨和里面的心脏,就像这样!”暮青边说边拿手将那划开的伤口扩开,人肉被徒手扩开的声音在屋里听着异常瘆人,暮青松开手道,“你试试看。”

    这个步骤本来是要用钳子的,但是眼下没有医用的钳子,画图让工匠打造也来不及,只能让巫瑾帮忙了。

    巫瑾对活人都有洁癖,别说是死人了,但他竟没犹豫,碰触到尸体的那一瞬,他眉头微皱,脸色苍白,却仍奋力将刀口扩开,不自然地对暮青笑了笑,“都督可以继续了。”

    暮青看着巫瑾,只见男子面白如纸,眸光却如天上皓月,洁净明澈,让人看了心里不觉便会生出负罪感。

    “这时候,匕首已经露了出来,我会将它拔出来。这具尸体上我用的力道和角度不可能与元修完全相同,但这具尸体已经伤到了左心室,那么心包也一定伤到了。心包裹在心脏外,这时如果发现积液,我会想办法清理出来。如果没有,我就进行心脏缝合,然后缝合外面!我会尽量快些,你也要坚持住,能办到吗?”暮青快速说完,看向巫瑾。

    巫瑾额上竟已见了汗,但笑容还是那么干净明澈,道:“我不是办到了?”

    “这是尸体,活人有血液,有体液,你戴着手套,手套也一定会沾湿,到时沾到你的手上,你会很不适。”

    “比这更不适的事,我都忍过。”巫瑾垂眸一笑,声音低如夜风。

    暮青听出这话有些深意,但此时此刻无心过问,起身便道:“那好,我们去救人!”

    救人之前,暮青吩咐人打水,并将浴房蒸上醋,她和巫瑾要先沐浴。

    侯府里有两间浴房,一间是元修用的,一间是下人用的,暮青将元修用的浴房让给了巫瑾,自己去了下人房。

    赵良义纳了闷,道:“大将军的浴房里修着池子,别说俩人用,十来人也够用了,干啥要去下人房?”

    “孤僻!”暮青撂下俩字便走了。

    赵良义一听,顿时无语,明知这是敷衍之词,却偏偏无话反驳。

    暮青到了下人房门口,将人都遣出了院子,只留月杀守着,进浴房前吩咐道:“看着房顶,提防梁上客。”

    月杀冷笑:“你还怕人刺杀?”

    元修的命要紧,她就是把全天下的人都得罪了,今夜也不会有人刺杀她的。过了今夜……哼哼,那就不好说了,这女人忒能树敌!

    “我怕人偷窥。”暮青说完还补了一句,“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她咣一声把门关了,月杀盯着紧闭的房门半晌,恍然!

    她说的是主子?

    嘁!主子今晚和太皇太后一道儿来了侯府,府里人多眼杂,他已回了上西间,哪能来当那梁上客?

    正想着,院门便被人推开,一名亲兵捧着套衣衫快步走了进来。月杀将人上上下下一打量,看得那亲兵莫名其妙,问道:“越队长,你干啥瞅着俺瞧?”

    月杀一听这西北口音便回头暗暗瞪了眼浴房里关着的门,回头冷声道:“没事!”

    听了那女人的话,有点疑神疑鬼而已!

    “哦。”那亲兵咕哝了声,捧着衣袍道,“这是都督要的干净衣袍,赵将军特意在府里挑了个身量跟都督差不多的小子,寻他要了衣衫,都督穿着想必合身,越队长开个门,俺给送进去。”

    月杀一把将那衣袍给接了过来,道:“不用了,我送就好了。”

    不是主子,还想进门?

    那亲兵只觉得莫名其妙,也不知月杀为何黑着张脸,见他说送进去,便只好将衣衫递给他,转身走了。月杀开了半扇门,将衣袍往门口地上一放便将门关上了。

    暮青很快便沐浴好了,出来时穿了身元修亲兵的衣袍,还算合身。她忙着去西暖阁,边走边道:“我换下的衣袍在浴房里,你收拾了送回府里。”

    她要去为元修取刀,就不碰验尸时穿的衣袍了。

    月杀进去收拾妥当便速速跟了出来,在暮青身后没好气地道:“断案那般神准,猜主子的心思却猜不准!”

    暮青迎着风雪,行路颇快,听见月杀的话,头也没回道:“看来你不太了解你家主子。”

    月杀一怔,何意?

    暮青边走边从怀中取出一物,扔给了月杀。那东西随风雪卷来,月杀一把抓了,对月一瞧,只见手里抓着的是块锦帕,上头赋着首诗,他扫见上阕,手一抖,那雪帕险些被风吹走!

    暮青哼笑了声,那人少有正经的时候,她说要沐浴,哪怕今夜侯府里人多眼杂,他若想做什么,也定能成事。只是没想到人没来,送来的衣袍里却藏了块帕子。

第346章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2)

    花样倒比以前多了!

    “给你!”月杀把帕子递过来,他真怀疑她是不是女子,主子跟她说的情话儿,她也拿给别的男子瞧,到底脸皮有多厚!

    “送你了。”

    “我要它作甚?”

    “日后遇上心仪的女子就拿它送人吧。”

    月杀脚步一顿,怔愣间手不觉一松,那帕子被风雪吹去了后头,他忙纵身去追,待将帕子追回来,暮青已去得远了。

    西暖阁外,巫瑾穿着元修的衣袍,正等暮青。

    他有洁癖,亲兵便找了身新衣袍给他,暮青来时巫瑾立在雪里,乌发簪起,一身云墨战袍,飞雪如星沾了衣袂,远远望去,人如立在夜色繁星里,静立回首,若瑶池仙人。

    暮青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穿着战袍还能如此干净出尘,这战袍是她吩咐元修的亲兵给巫瑾找的,武将的衣袍束袖,方便手术。

    “元修伤情如何?”暮青没走到跟前便问。

    “服了我的丹药,不取刀也能续命三日,都督放心。”

    “那进屋吧。”暮青说罢便推开了房门,但房门一打开,她的脸色便沉了,“我不是说不能再进来人?”

    元敏和华郡主坐在外屋,元钰在身后陪着,虽不见太监宫人丫鬟婆子,屋里只有三人在,暮青还是沉了脸。

    “取刀补心,事关我儿性命,我自要在此守着。”华郡主道,他们去沐浴更衣时,御医们便将他们在那死人身上动刀之事一五一十的回禀了,听说要将心前的骨肉扒开,把刀取了,再缝里面的心!她一听这话险些晕过去,这是救人还是杀人?

    她一介妇人,不懂医术,方才瑾王与这少年商讨救人之法时,她还以为只是将刀取出,将外面缝补上,哪知是要缝里面?她听了御医的回禀后,本是不同意他们如此在修儿身上动刀的,但太皇太后说的有道理,刀若不拔人必死无疑,为救修儿只好一试了!但让她在上西间里等,她是绝办不到,至少也要让她坐在这里!

    “都督,我六哥的性命要紧,姑母和我娘不会进里屋的,你可将里屋的帘子放下,我们在外头等着就好!”元钰急道,这英睿都督的性子她算是见识了,她连姑母的懿旨都敢不遵,见姑母和娘来了屋里,怕是又有的吵!

    这要何时才能给六哥取刀?

    暮青没打算吵,她看见元敏和华郡主的神情便知她们心意已决,吵也是浪费时间而已。

    “越慈!”暮青将月杀唤了进来,道,“放下帘子,守着里屋门口,不得令人入内!病患若受了惊扰吵闹,出了人命,唯你是问!”

    这话前半句是说给月杀听的,后半句则是说给元家人听的,说罢暮青便与巫瑾进了屋,不再管外屋的人。

    里屋桌上,暮青要的东西都已备好,外袍、口罩和手套都是刚煮过的,还是湿的,暮青和巫瑾却顾不得这些,穿戴妥当后便来到了暖榻旁。

    元修依旧脸色苍白,与暮青来时并无不同,但他身负重伤等了这么久,还是老样子已经是难得了。

    暮青命老御医将元修上身的衣袍宽去,回头问道:“准备好了?”

    巫瑾一笑,“都督只管动手,不必分心顾着在下。”

    暮青点了点头,便真的不再分心他顾了,她看了眼榻上躺着的元修,略微调整呼吸,开口道:“开始!”

    元敏、华氏和元钰在外屋,一听此言心头提了起来,三人紧紧盯着里屋,帘子放着,什么也瞧不见,只听见暮青话音冷沉,句句命令清晰果断!

    “麻沸散!”

    “这刀拿去,先放火上烧!”

    “镊子!棉花!烧酒!”

    “烧好的刀拿来!”

    “扩开皮肤肌肉,小心神经!”

    “扩开胸骨,放心扩,不会断!”

    “坚持!要拔刀了……”

    听见要拔刀时,外屋的人只觉得心已提到了嗓子眼儿,华郡主早已站起身来,好几回想要冲进里屋去,但怕误了爱子性命,又生生忍了下来。她不知时辰,只觉得这刀拔得艰难漫长。先前听着暮青的声音都已觉得难熬,此时里屋没了声音,暖阁里静得噬人。

    元敏坐得稳,袖下的手却紧握成拳,修剪的尖利的指甲刺破了血肉却觉不出痛,她只望着里屋的帘子,如一尊美人像。

    元钰手里的帕子拧成了结,腿脚却似灌了铅,半步也动弹不得。

    三人都望着里屋,只觉得过了一夜那么长,里面忽然传来叮地一声!

    那声音清脆,元敏忽的站起身来,见里屋的帘子忽然掀开,御医双手捧着血淋淋的匕首出来,喜道:“拔拔、拔出来了!”

    元钰啊了一声,华郡主喜极而泣,着急忙慌道:“那、那我儿没事了?我、我去瞧瞧!去瞧瞧……”

    她嘴里念叨着,便往里屋去,月杀忽然在她面前一挡,冷峻的眸底杀意凛然,华郡主惊着退了步,尚未出声喝斥,便听月杀道:“刀取了,心还没补!”

    华郡主这才想起补心的事来,她见刀拔出来了,一时高兴,竟忘了还要补心。刚刚松开的心又揪紧了,她望向里屋时,暮青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左肺无伤,左心室半寸长的伤口,心包腔里有积液……”

    暮青说完这话后又没了声音,仿佛漫长的等待,华郡主越发难熬,只要一想起爱子心口的血肉正被人扒开,心正被人攥在手里,她就觉得钻心的苦楚难熬,眼看着要熬不住,拼死都要冲进里屋去,里面又传来了暮青的声音。

    “针!白獭丝!”这话说罢,又没了声音。

第347章 养好伤再去青楼

    噬心的折磨,一轮又一轮,元敏袖下滴出血来,血艳如梅,她却屏息着,闻不见这血腥气。

    “好,松开胸骨,慢些放……”暮青的声音又传来时,对等待的人来说,虽冷沉却犹如天籁,“皮肉也可以放开了……好了!接下来就是我的事了。”

    一听此言,华郡主忽的望向那老御医,眼底迸出喜意,问:“这、这可是说……好了?”

    老御医一直在屋里看护元修,没去耳房里观摩剖尸,因此不知暮青进行到何处了,一时不知该如何答。

    华郡主却等不得了,道:“你进去看看,出来回禀!”

    老御医应是,但一转身,却见月杀阎王爷似的守在门口,道:“人可以出来,但不能进去。”

    “你!”华郡主顿怒,没想到一介三品都督的亲兵长,无官无品的,竟还真的敢拦她!她刚要斥责,帘子刷的被掀开了。

    暮青走了出来,手上戴着的手套上还沾着血,沉声道:“好了,还算成功。”

    好了?

    华郡主怔时,元敏率先进了里屋。

    元修正昏睡着,胸前包着干净的白布,暖榻上亦干净整洁,若非桌上一应带血的镊子薄刀尚未收拾,根本就看不出刚才屋里发生过何事。

    元敏回身问:“他能活?”

    暮青将外衣、手套和口罩脱了扔在外屋,净了手才进来,道:“那就看他的造化了。术后可能会有发热等并发症,需要小心护理,这方面我不在行,只能请王爷多费心了。”

    巫瑾扶桌而坐,面色苍白,细汗如雨,他还穿着外袍,那外袍还是湿的,此刻人瞧着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般,听见暮青的话抬头虚弱一笑,道:“自当尽力,且容在下沐浴更衣,再来为侯爷诊治。”

    说罢,他便跌跌撞撞地奔出了暖阁,连向元敏告退的礼数都忘了,还险些撞上进来的华氏和元钰母女。

    暮青看了眼巫瑾的背影,他能坚持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手术结束时他险些虚脱,若非没力气出去,恐怕早就奔出去了。

    “我儿!”

    “六哥!”

    这时,元钰扶着华郡主到了暖榻边,见元修精赤着上身,华郡主忙将锦被拉过来给他盖好,随即便坐在榻边,垂泪望着爱子。

    元钰绞着帕子,回身问暮青:“敢问都督,我六哥何时能醒?”

    “说不好,要看今夜。今夜我不走,留瑾王爷和老提点大人在此随时候诊就可以了,人多了无用。”暮青道,诊脉开方她不擅长,留下来只是因为担心元修。

    “本宫今夜也不回宫,就歇在东暖阁了。”元敏看了暮青一眼,没再多言,只吩咐道。

    华郡主听了,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忧道:“太皇太后凤体要紧,今夜已是够折腾的了,侯府里有瑾王和御医在,您还是回宫歇着吧。若不放心就留个宫人,有事随时进宫通传。”

    “修儿伤在本宫宫里,本宫自然要亲眼看着他从鬼门关里回来,不然,你这当娘的心里定要恨毒了本宫。”元敏虽淡,看华郡主的眼神却饱含深意。

    华郡主忙起身要回话,元敏已由宫女扶着转身走了。

    门开雪扑面,忽闻更声传来。

    三更了……

    才三更。

    元敏望着门外的大雪,记起听了御医的回禀从上西间里过来时,更声刚敲过——修儿拔刀补心,她觉得那般漫长,漫长得让她想起九儿去时,她在宫里坐着,不知天明天黑。今夜,她原以为从这暖阁里出去时,天色定要大亮了,没想到竟只是过了一个时辰……

    元敏转头望了眼里屋,暮青开了半扇窗子,正负手窗前,雪花如絮,沾在少年的眉峰鬓间,那孤清之姿胜了窗外寒梅。她深深望了暮青一眼,便出了暖阁。

    这一夜注定漫长,步惜欢来西暖阁里看过元修后便歇在了侯府的客房里。巫瑾回来时已不见狼狈,清爽干净得又像是世外之人,暮青却眼尖地看见他为元修把脉开方时指尖发红,显然是沐浴时用力搓洗所致。

    华郡主和元钰执意守在元修跟前儿,暮青便去了外屋,赵良义和王卫海等人来探望过元修,但暮青不允许他们久待,一些亲兵只在窗外望了眼就走了。宁昭郡主的贴身侍婢也来过,宁昭还未过门,守着闺阁女训不能深夜前来,便将贴身侍婢差遣了过来,陪着华郡主和元钰一起守在元修榻前。来来去去探视的人里,暮青始终未见到元相国,只听见华郡主让元钰出门吩咐婆子去花厅跟他回禀一声,就说刀已取出,让他回相府歇息。

    巫瑾和老御医轮换着守在里屋,每半个时辰给元修诊一次脉,到了寅时,桌上的脉案药方堆了十来张,元修果然发热了起来。

    医疗环境、器械、技术皆不到位,暮青心知能将手术做成功已是侥幸,缺乏医疗条件,术后并发症是必然的,但她帮不上忙,只能相信巫瑾。

    巫瑾为元修施了针,九根金针结成丛针,取经络穴位,调和阴阳,扶正祛邪!暮青只见男子指如粉玉,旋针刺取间见悠然自得,若金树枝头开了粉梅。

    老御医屏息凝神,看得眼也不眨,瑾王爷这套梅花金针施针时如行云流水,针到病除,妙手回春!传闻这套金针一共九针,盛京百姓若有小疾求他医治,他只施一针,若病症重些,至多三针便可要人针到病除。据闻他施的针越多就代表患者的病越重,他在盛京这些年,少有动九针之时!今夜九针都动了,想来侯爷这热症是万分凶险!

    巫瑾施针的时辰约莫一刻,收针之后为元修诊了诊脉,一个时辰后又施了一次针。随后过了两个时辰,当他再施针时只用了五根金针,当金针减为三根时,元修的热症退了,而外头已近晌午。

第348章 风雨相护(1)

    华郡主大喜,问道:“可是再无碍了?”

    巫瑾收针起身道:“白天无碍,夜里还要再看。”

    华郡主脸上的喜意顿时淡了去,忧愁满了心头,道:“王爷一夜未眠,想必累了,我命人安排客房准备饭菜,王爷且在府中歇息会儿吧,夜里还得劳烦王爷。”

    “不敢。”巫瑾看了暮青一眼,“取刀补心皆是都督之功,本王不敢居功。”

    华郡主看向暮青,目含深意,却点头一笑,道:“的确要多谢都督,昨夜修儿的情形太险,我心忧如焚,若有得罪之处,还望都督宽宥。”

    暮青依旧是那般冷淡疏离的态度,只摇头道:“天下父母心,下官理解。”

    华郡主听了,这才舒心了些,笑容也和善了些,“都督也累了,府里备了饭菜,都督用过后也一并在客房里歇下吧。”

    “不必了,我回府去,夜里再来。”暮青待谁都不亲近,华郡主便没有强留,只是巫瑾有些失落,似乎想与她一起用膳,谈医论道,但见她想回府,他也没有强留。

    暮青临走前到暖榻旁看了元修一眼,见他呼吸平稳,这才放了心,正欲告辞,见元钰看向了宁昭的贴身侍婢。

    “你也快回府去回禀宁姐姐吧,她这一晚定也没睡!”元钰道。

    那侍婢应是,给华郡主和元钰行了礼便要退下,这时,暖阁的门开了,宫人进来低声通传道:“太皇太后到,圣上到!”

    元敏和步惜欢一前一后进来,暮青不想看见元敏,至于步惜欢,此处也不是她与他说话的地儿,因此见两人进来,她转身便要走!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身后榻上元修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暮青一惊,元钰离暖榻最近,眼尾余光瞥见元修抓着暮青的手腕,不待暮青将手收回便扑去床边,惊喜地问道:“六哥?六哥你醒了?”

    这话将一屋子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来!

    “我儿!”

    “修儿!”

    华郡主忙回身唤元修,元敏也快步来到榻前,宁昭郡主的侍婢也惊喜地转身望向元修。

    床榻前顿时挤满了人,步惜欢行得缓,目力却不差,他一进屋就看向暮青,元修一抓住她的手腕时他便看见了。男子嘴角噙着笑,只是笑意有些冷,到了榻前,听见华郡主等人惊喜的声音传来。

    “醒了!醒了……他在说话!”

    “修儿,姑母在,你想说什么?你说,姑母都听你的!”

    “我儿,你快睁眼,瞧瞧娘……”

    “他没醒!”一句句惊喜呼唤的声音里传来句冷硬含怒的话,暮青冷着脸,话从牙缝里挤出来。不是她想打断人,只是被人挤在榻前动弹不得的滋味实在难受,她甚至连转身都不能,“劳烦七小姐一让,好让下官离开。”

    华郡主爱子心切,让她让开不如让元钰让开。

    元钰有些尴尬,暮青在她身前,高她半个头,虽貌不惊人,那目光却如利刃,寒气逼人。她这才发现榻前人多拥挤,她险些撞到暮青身上。不由缩了缩脖子,赶忙让开,顺道瞥了眼榻上——六哥没醒,似是在呓语。

    暮青一有了空隙便马上转身,想将手腕从元修的手里挣脱出来,但仿佛知道握的是她的手似的,她一使力,元修便胡乱一抓,将她整只手都抓在了手里,嘴里更是念念有词:“……青……”

    华郡主愣住,看了眼元敏和元钰,但两人的神情也像是没听懂,她不由俯身细听。

    “青……”

    “青!”

    步惜欢牵着的唇角一僵!暮青也僵住,一颗心忽然提起。

    那青字前头似乎还有个字,只是听不清楚,但只这一字足以让华郡主怔住,同时怔住的还有元敏、元钰和巫瑾。

    这怎么听都像是一个人的名字!

    元敏、元钰和华郡主因这名字而诧异时,巫瑾却望着元修和暮青的手,眸中诧异更深。只见元修的手虎口生着厚茧,因习武而有些粗糙,暮青的手却几乎被元修握在掌心里,那手被比得有些小不说,露出的指尖还生着葱玉般的好颜色!

    巫瑾眸中诧色更浓,不由想要再细看些,却见暮青大力拍开元修的手,面覆寒霜,道:“想去青楼,伤养好了再说!”

    此言一出,屋里顿静。

    步惜欢低头,眸底笑意深沉,青楼……真有她的!

    巫瑾不知此言真假,只是看见暮青将手负于身后,不由眸光微动。

    宁昭郡主的侍婢脸色惨白,暗地里瞄了眼元敏和华氏,见两人面色皆沉,不由心思百转,寻着机会便匆匆告退了。

    那侍婢走后,暮青也告退回了都督府。

    一回府,暮青便进了书房,把月杀唤来道:“能不能找到一些易容之物,能易容双手的?”

    在西北时,军中汉子心粗,没人在意她的手,但盛京遍地精明人,今儿就有些险。元修抓住她的手时,不知有谁看见了,此事不得不防。她那句青楼的话没指望在场的人相信,只是转移一下屋里人的注意力,免得她的手露了破绽。但当时屋里人多眼杂,恐已有人留了心,她必须要赶紧补救!

    “我需要让手的骨节略微粗些,手上生些厚茧,肤色如此便可。”假如当时屋里有人已对她的手留了心,那她的手肤色忽然变了反而令人生疑,不如就这样,稍稍改扮便好。

    “还有,想办法在江南哪个衙门里给我安个仵作门生的身份,免得有人起疑。”她到了盛京还不足一个月就查了不少案子,也该有人起疑了,若是有人去江南各地的州府衙门去查,总得有个身份可查才好。

第349章 风雨相护(2)

    月杀一听这话,冷睨了暮青一眼,道:“还以为你有多了解主子!”

    暮青看向他,见他从怀里拿出张纸来,往他面前一放,顺道把那写着情诗的帕子也一道儿撂下了。暮青忙着看那张纸,没说把那帕子给他,月杀暗自松了口气。

    只见那纸上只写了一句话——汴州刺史府仵作马征之门生,兴隆十三年三月初二拜师入门。

    “主子早在你去西北时就给你安排好身份了,之前没说不过是没到用的时候罢了。”月杀没好气地看了暮青一眼,她去西北走得倒是干脆,不知主子在背后为她做了多少事!

    她一走,主子便命人去查她身份文牒上那周二蛋了。此人家穷,五年前就离开村子四处谋生了,后来被人带入了水匪的行当,自他离开村子,村中人就没再见过他。江南百姓最恨水匪,他的家人怕被人打出村去,一直瞒着他当了水匪的事,因此这事儿只有他的家人和九曲帮的水匪知晓。

    既然少有人知道他这些年去了何处做何营生,主子便将其身份安在了汴州刺史府仵作马征门下,拜师的时间是那周二蛋离村三个月后。

    如今,江南已经没有九曲帮的存在了,世上也没有两个周二蛋,至于那周二蛋的家人,本该杀了灭口,主子顾及她不喜滥杀无辜,竟耗费功力让这一家人乖乖闭了嘴。

    这些事,他不明白主子为何不跟这女人说,主子背地里为她做的事何止这一桩?那地宫神甲,还有那盛京宫总管安鹤……这些事若说出来,这女人就该以身相许!偏偏主子一字不提,非要手帕传情,夜探香闺,这般殷勤真不知是为哪般。

    暮青看着那纸,久未言语,这人总是如此,护她于风雨中、细微处。

    爹常去刺史府验尸,这刺史府仵作马征与爹见的次数多,爹那些验尸之法他没少学。把她的身份安在此人门下,她的验尸手法如此像南派暮家人便能说得过去。

    她今日一有险,这纸就送来了,此事定非今日办的,应是早就安排好了。

    他竟然在她去西北时就预料到会有今日之险了!

    他还有何事瞒着她?

    暮青想起那周二蛋来,抬起头来刚要问月杀,却发现月杀已不在书房。

    月杀出了府去,暮青要的那些江湖易容之物刺月门有的是,可比铁丝好找多了!

    月杀出府时,镇军侯府东暖阁里,元敏坐在上首,问道:“修儿前些天夜里去过玉春楼,你是当娘的,可知那烟花之地有哪个狐媚子迷了他?”

    华郡主摇头道:“他那夜是被季家的小公爷请去的,延儿头前儿一时脑热输了银子,怕回府不好交代,便将修儿请去做和事老的。那夜赌罢,修儿便回侯府歇着了,此事我特意查问过,应是如此没错。老祖宗是最知修儿的秉性的,他怎会流连花街柳巷?”

    “话是如此,可他年纪也不小了,去西北时就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亲事拖了这么多年,比他年纪小的京中子弟都妻妾成群了,他想那儿女情长之事也正常。”

    “可前些天他说看上了哪家朝臣府里的小姐,我****在他面前提昭儿,他就是不愿见,心里定是还想着那小姐,那他又怎会去青楼?”华郡主不信,知子莫若母,纵然天下男儿皆薄幸,她的儿子也绝不是那薄情儿郎!

    “此事本宫自然记得。”元敏抱着手炉,淡淡抬了抬眼皮子,脸上生出些倦色。她原想着修儿既然喜欢,待大业成就,将那姑娘召进宫中封个妃嫔也就是了,没想到他睡梦里还想着那姑娘,“本宫今儿就回去查查京中哪家三品朝臣府上的小姐闺名里有个青字。”

    “若是查到了,老祖宗打算如何?”

    “还能如何?”元敏叹了口气,“把人接进府里给修儿当个侧室吧,修儿病着,若是能冲冲喜也不错,只要他欢喜,身子就能好得快些。”

    华郡主微微点头,虽然嫡妻未过门就纳侧室实在是苦了昭儿,但修儿不喜她,这也是她的命,也是天下正室女子的命。

    “那些花街柳巷里可还要查?”华郡主虽不认为儿子的心会落在青楼女子身上,但还是问问的好。

    “查吧!怎么说,此事也是他的旧部所言,或许他那些旧部比你这当娘的知道得多。”元敏抚着手炉,锦套上绣着的牡丹花层层绽放,她一层一层地抚着,心里的迷雾也一层一层。

    那少年的手……

    那时,她一心在修儿身上,不经意间曾瞥见过那少年的手,只是她抽离得太快,她没有看得太清楚。可修儿握着她的手的画面总在她脑海里,越想越觉得那手与修儿的一比,实在是不像男子的手!

    元敏忽然起身,“本宫累了,且回宫去,夜里再来看修儿。玉秋留在府中,有事让她随时回宫通传。”

    玉秋是永寿宫的掌事嬷嬷,宫级四品。

    华郡主应是,亲自将元敏送上了凤辇,只是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车驾,目光渐冷。

    暮青歇了一日,用过晚饭后,月杀送来了她要的东西。

    一罐散碎的人皮面具似的东西,一罐透明的药膏。那药膏是粘散碎人皮用的,那些人皮里有一些是做好了的老茧,贴上就能用。

    月杀道:“你想贴哪儿,贴上就好,一时沾水不怕,只是不能在水里泡太久。”

    暮青听后取来需要的老茧和散碎人皮,沾着药膏细细贴了起来,她本就会些粗浅的易容术,又最了解人体骨骼,熟知贴在何处才看着自然。半个时辰后,一双新的手便出现在了面前。只见那双手肤色虽白,骨节却比女子的粗些,指间生着老茧,一看便知是穷苦人家少年的手。

第350章 风雨相护(3)

    她这双手都是爹疼宠出来的,以前在家里,劈柴烧水这些重活儿爹从不让她动手,他说家中有男子,能担得起重累活计,女儿家身子娇贵,不可干这些。可贫苦百姓家的女儿哪来那么娇贵的身子?爹不过是疼她罢了。

    暮青看着双手,有些晃神儿,月杀悄悄退了出去。

    主子有事命他办!

    二更天时,暮青便去了侯府,到了西暖阁时,元敏坐在里屋用茶,华郡主守在榻前,巫瑾正为元修诊脉。

    暮青见巫瑾未施针就知元修尚未发热,只是见屋里没有御医,便等巫瑾诊脉结束后问道:“怎么只你一人在此?御医呢?”

    元敏闻言放了茶盏,面上含着薄怒,道:“御医院的一干人等枉称圣手,到了用他们时,一个一个不是医术不精就是怕死,没一个能替本宫、替朝廷分忧的!”

    暮青听了面无表情,她不认为她会有心跟她说这些,且她并非真怒,她先放的茶盏再开口说的话,动作和语言时间不一致,显然是假怒——她想玩儿什么花样?

    “这些庸才本宫用着都不放心,修儿取刀补心之功全在瑾王和你,他的伤就交给你们二人诊治了。”元敏说话间,巫瑾已坐去桌旁,提笔蘸墨,欲书脉案,她便对暮青道,“瑾王今儿一日都在府中,每个时辰诊脉一回,未曾歇息,想必身子已疲累了,这等书写脉案的事不如你来吧。”

    暮青一听,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神色未露,大大方方的接了巫瑾手中的纸笔。

    巫瑾让去一旁,目光不自觉地落到暮青手上,元敏的目光也落在暮青手上,一看之下,愣了愣。只见暮青一手提笔,一手平放,画烛近在眼前,清清楚楚地照见那手手指修长,骨节略粗,指间有茧,除了白皙些,并不像女子的手。

    元敏心中生疑,回想今早榻前的情形,想起元修握着暮青的手,只有指尖露着,她立刻便瞥向暮青的指尖,见她指尖粉白圆润,果真如同葱玉一般!只看那指尖确实觉得像是女子的手,可再往上瞧,看那粗大的骨节和老茧,又觉得不像女子的手了。

    莫非是因她今早只看见了指尖,因而多想了?

    元敏疑惑时,巫瑾也有些疑惑,他看着暮青的手,面色不露,烛光照进眸里,却有暖光一跃一跃。

    嗯?她复原骷髅面容时,他曾看见过她的手,那时是这样的吗?

    巫瑾正疑惑,忽见暮青抬头,她望着他挑了挑眉,问:“王爷该不会以为我会读心吧?”

    巫瑾一愣,读心?

    暮青道:“王爷不复述脉象,我如何写脉案?”

    巫瑾这才想起正事来,他的心神皆被她的手吸引了去,竟忘了要复述脉象。他忙开口复述,暮青下笔书写,刚写了两句,元敏忽然开了口。

    “本宫听闻爱卿出身村野,这手瞧着倒挺白的。”

    暮青闻言头也没抬,下笔不停,声音有些冷,“微臣原是仵作,看验尸骨,整日戴着手套,自然白些。”

    元敏盯着暮青的字,见她的字一笔未歪,若非太过镇定,那便是果真没有可疑之处。

    难道真的是她多想了?

    “爱卿是仵作出身,曾奉职于何处?”

    兄长曾说,皇帝在汴河行宫封了位周美人,其名与这少年一样,他怀疑这少年是皇帝安插进西北军中的人,是而派人在江南查过,只是事有不巧,恰逢汴州刺史府的暗桩被皇帝拔除,此事便没有查到。

    这少年若是皇帝封的周美人,他将人安插进军中当眼线,按说该让其改个名字,但这些年皇帝的心思越发难测,兴许不改才是他的用意。一样的名字,一样的江南人氏,本就真假虚实难辨,皇帝平日里对她的态度又似亲似疏,他们的心思都被这少年吸引了去,背地里不知要为皇帝制造多少空当图谋他事,因此她才不让兄长将这少年放在心上。

    但昨夜那番接触,她倒觉得是她小瞧了这少年,因此还将她的身份查清楚些为妙。

    暮青写着脉案,听见此话依旧不停,随口道:“未奉职。”

    “什么?”元敏直起身子。

    “微臣是汴州刺史府仵作马征的徒弟。”

    徒弟?

    暮青不再说话了,信与不信,元家自会派人去查,她相信步惜欢!

    元敏盯着暮青,眸光微动,暮青写好脉案交给巫瑾时,她已神色微倦,亦未再言了。

    暮青便去了外屋坐等,每个时辰进屋帮巫瑾写一次脉案。这晚到了下半夜,元修再次有发热之症,巫瑾施针救治,天刚亮时元修的烧热便退了。暮青见他这回的烧热退得比昨晚快,心中稍安,只是这次回都督府前,她没敢再近床榻。

    巫瑾依旧是住在侯府,暮青白日回府,夜里再来。

    元修一连发了三晚的烧热,第四日晚上没再有烧热之症,只是人还未醒。

    这几日,元修没上朝,他重伤的消息元家虽瞒着,却还是有风声透了出去。

    安平侯府,雪覆青瓦,瓦下廊柱红漆半脱,年久未修的大宅显出几分破落来。廊下,一名大丫鬟提着药篮行色匆匆,来往的丫鬟小厮瞧见她,脸上多有轻视之色。

    那丫鬟七拐八绕,进了间偏僻院落,门外的炉子上煨着汤药,屋里有低低的咳嗽声传来。那丫鬟看了看那汤药,倒了一碗出来,提着那药篮进了屋。

    “小姐,奴婢领药回来了。”兰儿将药篮和汤药都放去桌上,瞧了眼院外才关了门,匆匆走到暖榻前收了帐子。

    沈问玉半倚在榻上看书,目光落在书里,眼也未抬,只咳了两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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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809/ 第一时间欣赏一品仵作最新章节! 作者:凤今所写的《一品仵作》为转载作品,一品仵作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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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介绍:
【一句话简介】
这是一个法医学家兼微表情心理学家,在为父报仇、寻找真凶的道路上,最后找到了真爱的故事。
***
听起来有点简单,但其实有点曲折。好吧,还是看正经简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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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棺验尸、查内情、慰亡灵、让死人开口说话——这是仵作该干的事。
暮青干了。
西北从军、救主帅、杀敌首、翻朝堂、覆盛京、倾权谋——这不是仵作该干的事。
暮青也干了。
但是,她觉得,这些都不是她想干的。
她这辈子最想干的事,是剖活人。
剖一剖世间欺她负她的小人。
剖一剖嘴皮子一张就想翻覆公理的贵人大佬。
剖一剖御座之上的千面帝君,步惜欢。
可是,她剖得了死人,剖得了活人,剖得了这铁血王朝,却如何剖解此生真情?
待山河裂,烽烟起,她一袭烈衣卷入千军万马,“我求一生完整的感情,不欺,不弃。欺我者,我永弃!”
风雷动,四海惊,天下倾,属于她一生的传奇,此刻,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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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疑版简介】
大兴元隆年间,帝君昏聩,五胡犯边。暮青南下汴河,寻杀父元凶,选行宫男妃,刺大兴帝君!
男妃行事成迷,帝君身手奇诡,杀父元凶究竟何人?行军途中内奸暗藏,大漠地宫机关深诡,议和使节半路身亡,盛京惊现真假勒丹王……
是谁以天下为局谱一手乱世的棋,是谁以刀刃为弦奏一首盛世的曲?
自边关至盛京,自民间至朝堂,且看一出扑朔迷离的大戏,且听一曲女仵作的盛世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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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
中涉及法医和心理学内容皆参考资料而来,有夸张之处,请勿考据深究。
读者留言,无事必回。如遇不可抗力因素(生病、请假等),以上优点也可以当做没有。
一品仵作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仵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仵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