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骗人要智商(1)
“放开!”月杀面沉如水,瞥一眼肩头,元修不知她是女儿身,自然不知他的忧焚。他若再不放,他恐顾不得遮掩实力,也要在此处与他一战了。
“你这小子,怎说不听?”元修英眉深锁,心中不解,却按着月杀未放,“我且问你,此路毒虫遍地,你可有把握自保之下与呼延昊一战,并将她救出?”
“这不劳大将军费心!”
“你是她的亲兵,也是西北军的兵,我就得费心!”
“大将军此时倒爱兵如子了,怎不想想她此刻身困敌手,就在这遍地毒虫的路上?”
“她跟着呼延昊,不惧毒虫!狄人部族擅制兵刃,短箭机关常埋于大漠,大漠蛇鼠蜥虫出没,为防机关阵暴露,狄人上代神巫配了一种驱虫粉,蛇鼠皆畏。此事是我疏忽,未曾想到呼延昊能出那甬道。他既进了此路,身上多半带着那驱虫药粉,她在他身边,不必惧毒虫。”元修沉声道。
此事确是他的疏忽,从那甬道出来后,他因心绪有些乱,见到前面有三岔路,便忘记了往后面瞧瞧。因没探查后路,便没发现后面百丈远还有条石阶,正连着呼延昊进去的那条甬道。若方才查探过,他们便能发现呼延昊已出了甬道,心中有所警觉便不会发生她被劫之事。
大军欲动,粮草先行,粮草欲动,斥候先行,此乃行军之道。他为将十年,竟因一时心事犯了如此大忌!
元修眉峰压着,眸下暗影如霾。他的疏忽致使她身处险境,是而此刻他必须冷静,决策无误才能救她出来,并保她的亲兵无事。
“你若一意救她,将她带离呼延昊身边,你们两人都会被毒虫所困,不如原路行进。右路乃她所择,是何机关你我已知晓,过了此路,寻了开门机关便可出去。呼延昊劫她的目的应该是让她帮忙寻找出路,这三条路的出路应在一条上,我们不如出去在那条路上救她。那条路上只要没有毒虫,从呼延昊手上救下她便不难。”
自前殿来此,地宫主人的用意他心中已能明白几分,他似乎并不为杀他们。两条甬道不论选哪条路,出路都在一条上,这三岔路应该也一样,差别只在于机关不同,看他们愿选哪条。
月杀闻言,蹙眉沉默。
“你要相信,凭她的本事要寻出路很容易。反倒是我们,到了尽头要寻开门的机关,恐要费些时辰,所以我们要快,没时辰耽搁了。”元修说罢,等月杀抉择。
月杀拂开元修的手,脚尖抹地一转,驰入右路。以他的身手,那几个蠢笨的铁球奈何不住他,一会儿便能过了此路,若能寻了开门机关出去,确实比在毒虫路上救她容易,只不知那开门机关好不好寻。
罢了,去瞧瞧便知!
元修见月杀原路驰进,拎起孟三也飞纵进去!
铁球密集,约莫人头大,速度颇快,一切与她的推断丝毫无差!机关已启,又有她的推断警示在先,三人疾掠如风,元修带着孟三,拳风如雷,轰砸开面前铁球,那铁球荡去,撞向前方,若雷震灌耳,砸裂青壁,石屑如雨!两人在铁石林里驰掠,一如苍风逐月,一如雷裂长空!
稍时前方石门在望,孟三倒吸一口凉气,喊道:“大将军!”
话音起时,元修和月杀已望见前方,壁顶密悬如林的铁球被拳风分扫两旁,前方现出一方深坑!
月杀在前头,一路逐风,从铁球林里纵出,望见那深坑时,人已在半空!那坑对岸便是路尽头,石门在望,眼前却忽然没了机关铁球,月杀身在半空,前力已衰,借力无处,一坠便落进了深坑中!
这机关道中两壁有灯,元修和月杀却谁也没工夫点,两人一路都摸黑前行,坑深黑暗,不见五指,月杀坠下,未待双眼适应这黑暗,便已闻见沉铁之气,于那九渊之下见血铸刀锋,森冷穿肠。
月杀袖口一扬,黑暗里瞧不见他袖中细丝,只见他急坠间凌空鹞跃,不知何处借力,踏上石墙,青鹰般飞纵而上!
这一坠一上,眨眼工夫,元修已出了铁球林,月杀在前头坠了下去,他心中有警兆,将出铁球林时,一拳将一球砸向石壁,轰声震耳,石壁青砖碎落,元修踏那碎石,急点向石壁,借力一纵便去了深坑对面。
他落地时,月杀也正上来,袖口丝刃已收,元修目露疑色,望向那深坑时垂眸遮了眼底神色,望了一会儿,眉心蹙起。
“机关坑?”
“嗯。”
“这里面还有机关坑!这地宫主人也忒坑人!”孟三骂道,从甬道到三岔路,再见这黑心的机关坑,他心里对地宫主人已半点好感无存,若此处真乃暹兰大帝陵寝,这大帝心也太黑!这机关道铁球密如林快如风,还黑得难辨前路,墙上倒是有油灯,可谁有那工夫点?就算能过来的高手,也可能在最后关头被坑死在这机关坑里!
“她那边可能也有此坑。”月杀面色颇冷。
“放心吧,她有本事找到过去之法。”元修负手道,转身看了眼身后石门,这石门与机关坑之间只有丈许之地,开门的机关不知是否在这丈许之地间。
到了此路尽头,元修反而觉得不确定了,他总觉得太顺利了,以地宫主人的心思,开门的机关恐不好找。
“说不定在这机关坑里。”月杀道,他也觉得太顺利。甬道里开门的机关他们找了那么久,此路的机关绝不会简单,搞不好在最难之处,也就是这机关坑里。
“嗯,也说不定在咱们的来路上。”元修赞同,以这地宫主人的心思,他未必干不出此事来,机关坑是一种可能,也有可能在来路上,比如石壁上。石壁上有油灯,他们一路无暇分身点灯,但说不定机关就需要边过铁球林边开。
两人望着机关坑,皆面沉如水。
孟三古怪地瞧了眼两人的背影,呐呐指了指墙上,“那个……不就在那儿吗?”
元修和月杀倏地回头,循着望去,怔住。
石门左侧壁上,有块雕着弯月凹槽的青砖!
第172章 骗人要智商(2)
元修:“……”
月杀:“……”
孟三咳了声,为了给元修留点面子,道:“看着像、像开门的机关,不知是不是。”
元修眉心深锁,他和月杀都以为开门的机关不好找,两人没想过能在这丈许之地找到,也就没留意近处,没想到还真有!不过,是不是真的,难说。
月杀也没想到,但也可能真是他们想复杂了,这地宫中机关诡异难测,一路行来每一处都不容易,他们下意识便觉得此处石门的机关不好寻。
也许这地宫主人猜到他们会有此心思,反其道而行呢?
元修和月杀互望一眼,两人想一块儿去了。
“要不再找找?”孟三问。
“不,开!”元修负手望那青砖,背影似见乾坤朗朗铁骨铮铮,“何惧真假!他敢设此机关,我就敢开!开错了,大不了一场拼杀!砸烂这机关道,不信出不去!”
月杀无异议,错了大不了战一场,对了便可出去,不能放过任何可以出去的可能。
孟三听元修一言,心生豪情,一拍胸脯,“我发现的,我来!”
元修没拦他,与月杀一人一边避开,元修避在孟三身旁,提防着一会儿石门一开,若有杀招,好带着他一起避开。
孟三天不怕地不怕,也没元修和月杀那般复杂的心思,元修同意开机关,他扣了那弯月凹槽便干脆地向下一按!
青砖扣下,石壁冰凉刺骨,石沉如铁,耳旁有暗铁滚动之音,千年未启的石门,重启之日,地震如石破,滚滚轰鸣惊了天。
轰隆!
轰隆!
似有巨力在冲撞石门!
孟三手还扣在青砖里,张着嘴转头盯着那石门,“咋、咋会有这么大的……”
动静俩字还没出口,石门忽开!若巨龙之口忽张,巨浪滚滚,丈许之地,顷刻没顶!
元修和月杀在听见那冲撞声时便已警觉,石门忽开的那一刻,孟三被元修提起来,踏上石壁,但为时已晚,石门来似连着暗河,门一打开若大坝开闸,水势涛涛,冲撞之下,元修和月杀脚下双双一滑,人未纵起,三人便被暗河之水冲入了机关坑里!
八柱台火光彤彤,高台上黄金珠翠堆积如山,旁边十台大箱,甲衣满出,金丝晃眼。
呼延昊未走近,抬手一掷!火光照那匕首,寒光映流火,射向那甲衣,叮一声!
清脆声入耳,匕首铿锵落地,甲衣软软搭在箱沿,丝毫无损。
呼延昊眼神一亮,大步走过去将那甲衣捞起,那甲衣不似武将的战甲,乃是软甲,瞧着金丝所制,但金丝之软不堪为甲,此甲不知何物所造,兵刃不入!
这整整十台大箱的甲衣,若能组一支神甲军,定能驰骋在世,成一支神军!
呼延昊心情澎湃,刚想将甲衣穿上,忽觉身后有目光传来,转身看向暮青后,眸中起了阴沉霾色,笑道:“本王能寻到宝藏,英睿将军功劳不浅,这件甲衣本王可赠予将军。”
说是赠予,他却不容暮青拒绝,打开她的双臂,将甲衣展开,便要为她穿上。那甲衣胸前有衣带系着,他若为暮青穿衣,少不得要帮她系衣带,暮青上半身穴道被点着,拒绝不得,腿脚却能行动自如。
但她未后退,只挑高了眉,冷嘲道:“呼延王子服侍人挺熟练。”
呼延昊面色顿沉,阴霾罩顶,甲衣扔到暮青身上,抬手帮她解了穴道,咬字如磨牙,“自己穿!”
暮青重获自由,心知呼延昊将甲衣赠予她不是出于慷慨,只是狡诈多疑,怕甲衣穿上身会有险,拿她做试验罢了。她心知肚明,却不道破,将那甲衣接到手上,只觉得入手温和柔软,不若金属的冰冷,穿上身后不觉得冷硬,反倒挺贴身。
呼延昊见暮青无事,欣喜如狂,望了那神甲箱一眼,抬手便又要将暮青点上,手指落在暮青身上时,他忽愣,随即面色一变!
暮青目露嘲讽,甲衣她替他试了,他却不能再点住她的穴道了。
“你……故意骗本王将甲衣给你?”呼延昊眼眸眯起,危险如狼。方才他其实没想将甲衣给她,只因要穿甲衣前感觉到她的目光,他才惊觉此衣得有人试一试,这才将甲衣给了她。当时他只想到让她试衣验一验甲衣有无危险不妥之处,并未想到她穿上后他连穴道都点不了了,此刻想想,她方才实有诱骗他之嫌!
“骗人是需要智商的,对你,我没用。”暮青不承认。
她不认为她欺骗了呼延昊,她只是利用了他的多疑,一个眼神神甲就能到手,不是她骗术高明,只是他太笨。
呼延昊气笑了,笑意冰冷,如见九幽寒冰,忽然伸手,掐向暮青的脖子!
暮青早有所料,忽然蹲身,指间一直未收起的刀刃狠辣地向呼延昊膝间刺去!她不退反进,敏捷如豹,呼延昊心头凛然,手未收回,腿欲撤已来不及,电光石火间,他腿上气劲震开,暮青的刀刃离他的膝眼只差毫厘,却只觉刀尖儿如被一道无形的气劲所阻,手腕突麻,刀在指尖震得险些落地!她捏紧一收,躬身驰退,与呼延昊遥遥相望,心中暗自可惜。
呼延昊未追来,目光落在她的刀尖上,森冷一笑,“你还是骗了本王。”
那刀尖上泛着浅黄,蛇毒的汁液,方才她在蛇窟里用此刀推送青砖时沾上的。方才她拿此刀刺杀他,他才忽然间明白的,她当时用此刀推送青砖,恐怕就有此刺杀他的念头了,可惜他当时心思在人脸青砖上,丝毫未曾察觉。
再让他想想,他还有什么未曾察觉?
“你说要看那些青砖在墙上的分布,关联其中含义,其实是为了骗本王解了你的穴道吧?”呼延昊并不笨,有些事未发觉只因暮青做得太隐晦,但既然发现了她有用蛇毒刺杀他的念头,很容易便能发现她让他解开穴道的理由是谎话,因为那些人脸青砖需要的是记忆力,并不需要看什么分布。她在说此理由时,已经看过墙上的两块青砖了,以她的聪明,当时应该就已经知道这些青砖是甬道里的百官人像了。那么,何来要看青砖在墙上的分布以找寻机关之说?
第173章 绝处逢生,再遇!
她那时不过是为了骗他解开穴道,好让她顺理成章地拿刀推送青砖,趁机让刀沾上毒液,好伺机刺杀他罢了。
在蛇窟石门开启的一瞬,如果不是他不放心她,点了她的穴道,她恐怕那时就会动手!只因他不曾信她,蛇窟外她才没寻到动手的时机,但他千防万防,还是给了她时机,被她骗去了神甲,险些伤在她手下!
呼延昊忽然大笑,笑声摧心,目光残嗜,渐渐笑出了血气。
他说过,世间想杀他的人都死了,他没有开玩笑。她落在他手里,即便他用得到她,但让她求生不能求死无路的手段他并不缺,他有的是手段折磨她,他却一根汗毛都没伤她。
他难得对一人有惜才之心,她败他,屡次想杀他,他都可以不追究,但他不容许欺骗。
本想寻到出路后,只要她肯跟随他,他便可不杀她。如今看来,只能把她的命留在此处了!
“你想杀我。”暮青看到呼延昊的神情便知他的心思。
呼延昊森凉笑起,八柱台火光照亮华殿金翠,山般黄金,巨箱神甲,翠满地,珠遍殿,瑶台琼景,暖不透男子的眸。
杀机冷如冰,人影虚晃,殿柱忽被踏碎!翠珠滚落,金石地上清脆一响,金殿半空,呼延昊踏纵向前,火光灼灼,映那青幽的眸,森凉的笑意,残忍如狼。
暮青未退,她已在一门边,仰头望远,眸光清淡无惧,忽然抬手向后一砸!
壁上一石,金雕弯月,受力内凹之时,忽有沉铁声动!
那一刻,他在半空,她在门边,遥遥相望,时辰逝如流沙。
他在半空盯住她,看见她眸中有他不解的光。
此处圆殿有九门,自蛇窟进来时她便数过了。她没来得及探查所有的门,只看过附近三道,得出的结论有三。
第一,三岔路是勇者的试炼,中路有蛇窟,左右两路便应有机关坑。蛇窟有进入此殿的暗门,左右两路的机关坑里也应该有。因此,圆殿中有应三门通向三岔路的蛇窟和机关坑。
第二,蛇窟在中路,此殿左右两门其中一门应是她在三岔路口所择的右路。蛇窟门上绘有月图,左右两门一门绘的是太阳,一门绘的是古木。将图形进行适当添加或者简化,月亮为蛇,太阳为圆球,古木为滚轮,分别暗示蛇窟、铁球林和碾压型的铁轮机关。
第三,她看过的三道门,旁边墙上都有一块砖石机关,金雕弯月,机关都一样。此殿要想出去,开门的机关不需要费心寻找,需要费心思的事破解门上的图形,只有一道门才是正确的出口,只有一道门才能把殿中黄金神甲运出去。
但她暂不需要考虑殿中黄金神甲,她要先与元修三人会和。
他们三人若是不笨,应该能推测出她被呼延昊带进了中路,元修与草原五胡打了十年交道,应该知道呼延昊身上有驱蛇药,她跟在呼延昊身边不惧毒虫。元修身为西北军主帅,她信他有决策之能,会做出正确的判断,带着月杀和孟三继续走右路。右路的机关她已告知过他们了,但没告诉他们有机关坑。以元修和月杀的身手,过那机关坑应该有惊无险,她担心的是他们会去开尽头那门。
地宫主人既是在挑选继承者,没有入蛇窟或者机关坑的人便不具备大勇之才。黄金神甲既然藏在此处,即表示地宫的试炼到了尽头,那么没有通过试炼之人,自然就没有再走下去的必要了。
那门后一定有杀招!所以这一路上她才不想浪费时间,早些进来藏宝之处才可早些寻到去铁球林那边的机关坑的门。只是那机关坑里必定刀光剑影杀招极烈,她不懂内力轻功,若想在其中保命便需要神甲。呼延昊是不会给她神甲的,所以小施计策引他多疑,得了此甲。
方才杀呼延昊只因离得近,顺势而为,成与不成她都算好了退路!
此刻神甲在身,万事已备,只望元修三人没开那门……
暮青背对石门,等待漫长难熬,呼延昊青眸幽暗,手如鹰爪,向着她的脖子。时辰如同静止,只待石门先开,还是呼延昊先到!
脚下金石晃动,呼延昊离她有一丈!
沉铁扯动,铁链滚滚,拉动石门,呼延昊离她有三尺!
石门缓缓抬起,呼延昊离她有一尺,望见暮青身后,目光忽变!
暮青盯着呼延昊,刀刃在手蓄势待发,呼延昊目光忽变的那一刻,她听见滚滚浪声,倏一回头,石门忽开!
巨浪卷入,撞向暮青,暮青脚下一滑,哧溜仰倒,凌空被浪一打,飞撞向呼延昊!呼延昊看见那浪从石门进来,欲避却驰力已衰,落地的一瞬急点纵起,忽被暮青撞向胸口!
呼延昊正运力,胸前被暮青一撞,闷哼一声,气力一散两眼一黑,两人一同被巨浪卷倒!
倒下的那一刻,暮青依稀瞧见石门口机关坑中刀光森森,有人被浪冲进来,月杀在水里游着,元修离他不远,一臂揽着孟三。
暮青脸色发青,被水吞噬的一瞬心中忍不住怒喝一声——又是你们俩!
那一声怒喝被暗河水吞了,暮青在江南长大水性颇佳,巨浪刚冲进来,水位并不高,她被浪卷倒才让水没了顶。她反应敏捷,被冲走的一瞬翻身便要起来,腰身一用力,却发现扭转不动。
身后,有人抓住了她!
暮青心头一凛,水里睁开眼,转头一望,呼延昊对她露出森凉的笑,在她转头时,他的手扣住了她的脖颈。
“别动!”呼延昊拖着暮青从水里退远,退向圆殿中央堆着黄金神甲的青铜高台,目光放远,望向从水里起身的元修、月杀和孟三三人。
三人被暗河水冲入机关坑里,四面铁球刀光,轻功难已施展,月杀本已动用独门兵刃,扯住一处机关铁球上的悬铁,想要飞驰起身纵回机关道的来路上,但人刚飞起,他凌空转头,看见了坑中的一道石门。
那时他已适应了机关坑中的黑暗,确定自己不会看错。机关坑里竟然会有暗门,他当即便放弃了从机关坑中出去的念头,上头的门连着暗河,显然不是出路,那么出路很有可能是这道暗门!以那女人的聪明,她可能会进了暗门!
第174章 卿本红妆(1)
孟三在被冲下来时受了刀伤,元修为救他分身乏术,只有月杀一人能寻开暗门之法,他在刀光剑影里躲避飞驰,在墙上找到了些人脸青砖,可是无论怎么推,门就是不开,眼看着水越来越深,就快要没顶,暗门竟从里面打开了!
元修揽着孟三起身,孟三身中数处刀伤,胡袍已被血染红了,又吃了不少水,脸色苍白,已陷入半昏迷状态。元修将他放在一根殿柱前倚着,暗河水还在涌入,但圆殿颇广,一时半刻还淹不了人。
早在进殿时,元修便看见这殿中之景了,黄金,神甲,世间相传的暹兰大帝的陵寝,他们竟真的有幸一见。
足可建一支起事之神军的黄金和神甲,世间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宝藏,元修却只望着那青铜台上的少年。
绝处逢生,失而复得,她却落入敌手,喉咙被扣,呼延昊森凉笑着,一用力便可将她的喉咙拧断。
“呼延昊,放了她,你要的我不跟你抢。”元修道。
“大将军是在与本王谈条件?”呼延昊闻言大笑,面露稀奇之色,笑意嘲讽,“听闻西北军自诩戍守国门之军,不与敌军谈条件,一字不谈,一步不退!本王如今所见怎与旧日听闻的不一样?”
元修不言,眉宇沉寒如铁,不答只问:“你要如何才肯放她?只要你说,你敢要,我就给得起!”
呼延昊闻言挑眉,似有惊讶,片刻后又大笑一声道:“大将军爱兵如子,甘为一人弃西北军铁律,本王佩服!只可惜本王不傻,放了她,本王如何出去?”
呼延昊瞥了眼那打开的石门,他们从蛇窟里进来后,八柱台一点亮石门便放了下来,此刻那机关坑的石门却久不见落下,水不断地涌入,这大殿恐怕要被淹!好在黄金神甲都在高台之上,一时半刻水淹不到,若能寻到出路,许有运出去之法。出路只有眼前这小子能告诉他,寻出路可能要些时辰,不然他真想陪元修好好玩一玩,看看是怎样一个他敢要,他就给得起!
“你还是落入了本王手里。”呼延昊凑近暮青耳旁,在她耳边笑道,笑意却寒凉,“你可听见了?大将军为救你的命在与本王谈条件,那本王就给他个条件。你来告诉本王哪道门是出路,不说本王便要大将军自毁一臂。西北军主帅元修,神臂盖世,百步穿杨,若废了一臂,那可真叫人可惜。”
呼延昊说话间那扣住暮青腰身的手忽然向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纤柔无骨,他心头古怪之感又生,却因急欲寻出路,只一闪便过,扫了眼元修和月杀道:“别轻动,动一回,本王断她一指!”
月杀本寻机欲动,闻言脚步收住,寒着脸盯住呼延昊。
呼延昊垂眸对暮青道:“看见殿中的水了吗?淹一寸,本王断你一指,想保住你的手就别拖延时辰,告诉本王何处是出路。”
他说罢便松了松扣住暮青喉咙的手,让出毫厘之地,让她可开口说话。
暮青未看元修和月杀,她的目光一直在孟三身上,他倚着殿柱坐着,已然昏迷,照这般下去,他可能会失血过多而死。没有时间可耗,呼延昊等不起,他们也等不起。
“门我未看完,带我走一圈,全部看完。”她道。
呼延昊已习惯了她的冷静,听她声音里毫无惧意,一点也不意外,带着她便下了高台。元修和月杀附近的那三道门恰巧是暮青看过的,呼延昊带着她在殿中走了大半圈,看着并不惧两人,他一路扣着暮青的喉咙,牵着她的手,在两人冷沉的注视下含笑,似乎巴不得他们有异动,他好掰人的手指玩玩。
元修和月杀一动未动,呼延昊带着暮青回到高台时,神色颇为遗憾,低头抚着她的手指问:“看出来了吗?”
暮青刚瞧完,呼延昊便问,不同于蛇窟里的戏谑打击,这回他是真的动了杀意。
抚着她的手指,他噙着寒凉的笑意低头望她。她比他矮约莫一头,肩头单薄得不似男子,这等身量在草原上连最低等的骑兵都选不上,不过是个饲喂牛羊、任人践踏欺凌至死的奴。可她却有聪明的头脑,草原部族无所不知的神巫都未必有她聪明。那便让他瞧瞧她的极限在何处,亲兵欲救便断她一指,水涨一寸便断她一指,答不出来便断她一指。
断指之忧,时辰之迫,他倒要瞧瞧她还能不能摒弃杂念,去思去想那出路在何处,他倒要瞧瞧,他断她几指时她能想出来……
“西北门,水门。”暮青道。
呼延昊抚着她的手指,忽然僵住,眸中幽光生出裂隙,盯住暮青半晌,森然一笑,扣住她喉咙的手倏地捏紧,“你以为本王好蒙骗?”
随意说出个门来,她以为便能蒙过他,逃脱断指之痛?
“蒙骗?”暮青皱眉,颇有不满,“你的大兴话想来是没学好,蒙骗乃靠蒙来骗人之意。你认为破解一处图形谜题我需要靠蒙,还是骗你我需要靠蒙?”
呼延昊:“……”
他方才的话,似乎这不是重点!
“好!那你说为何是水门?说服不了本王,本王便断你一臂!”呼延昊气得一笑,捏住暮青的手腕便将她的手臂压向背后。她真有把人气疯的本事,变着法的骂他蠢笨,还责他看低了她的聪慧。那便让他听听,她有多聪慧,只是看过一遍殿中九门便能立刻知道出路。
元修紧盯呼延昊,眉宇如聚烽烟,拳指握如闷雷,裂崩苍穹之力暗压着,指尖白如雪。
月杀袖中独门丝刃暗扣,只待呼延昊一时松懈,杀他个人头滚落!
暮青眉头都没皱,她不是不痛,只是忍着,元修和月杀若见她痛不能忍,必不顾一切出手,届时与呼延昊缠斗起来,会平白拖延时辰,孟三的伤势可耗不起那时辰。
“圆殿有九门,日、月、木、水、沙、石、云、雷、星。日为圆球,月为蛇窟,木为滚轮,简单的图形加减法。”暮青道。
“哦?如此说来,水、沙、石、云、雷、星之门后又为何路?”呼延昊问。
第175章 卿本红妆(2)
“嗯。”暮青淡淡应了声,呼延昊以为她会解答,却听她道,“你若如此想,永远也解不开此题。”
“何意?”呼延昊沉声问,那比他矮了一头的少年背对着他,因被他钳制着无法转身,但他就是能感觉到从她的后脑勺传达来的浓浓的鄙视。
她的命在他手上,竟还敢鄙视他!
呼延昊不觉加重手上力道,想着是否真要把她的胳膊掰断,给她点教训她才肯乖乖听话,但手上的力道刚加重,便听暮青开了口。
“我都说了是简单的图形加减法,你认为以暹兰大帝的心思,他会出如此简单的谜题给我们?”此地已是藏宝之处,若出路只是简单地加加减减便可推断出,那何必设此九门呢?倒不如直接放他们离去!
暹兰大帝,大漠古国一代惊才绝艳的开国大帝,渊博,深沉,傲视天下。他的骄傲怎容许他设下如此不入流的谜题?若如此简单便能解开,以他的骄傲,他会宁肯不出此题,直接放他们离开。
“九门上的图形,最容易加减的便是日月木,此三图却恰恰在三岔路的门上,只能说明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我们进入此殿,乍一看殿中有九门,一时不知出路,最易先从进门处开始查探,然后便很容易得出图形加减这个结论来。以常态思维,我们会以为其他门也是如此,于是便会绞尽脑汁去思索那些水、沙、石、云、雷、星加加减减会是何物,哪道门之后会是出路。但出题之人岂是常人?一路行至此处,若还不知暹兰大帝的性情,以常态思维去解他的谜题,那被困死在殿中为这些宝藏陪葬也怪不得旁人。”
“……”
“此殿九门上的日月星木不过是障眼法,一个都没用!”
“那你要本王带着你把门上之图都瞧遍?”呼延昊咬牙,她戏耍他?
“我是看了殿门,不过只是顺道,我要看的是八柱台。”暮青瞥一眼青铜高台下那燃着熊熊火焰的火盆,火盆下的柱上所雕之景栩栩如生,如跨越千年的时光,被熊熊火焰照着,映在大殿壁上,鲜活如昨。
呼延昊转头望去,钳制着暮青的手劲却半分未松。
八柱台?
“八柱台上的故事才是打开出殿之路的钥匙。”暮青望着那殿壁上随火光起舞的人影,好似观看走马灯,看一场千年古国的旧景,“柱上所雕乃暹兰大帝率臣民拜天求雨、治沙迁徙之景。太阳门前的柱上雕着一男子,身穿大巫之袍,执神杖登祭台,率百官拜太阳神。木水二门附近柱上雕着巫袍男子率百姓植木固沙之景。沙石附近的柱上则雕着飞沙走石、百姓迁徙之景。云雷二门附近的柱上所雕乃巫袍男子率百官祭祀求雨,天空却电闪雷鸣,大漠少雷,百官闻雷声以为上天要降罪帝国,惊恐跪拜上天。有趣的是月门和星门附近的柱上,两柱所雕之景竟然一样,都雕着巫袍男子登高台夜观星相之景。”
这些石雕的手法与甬道和蛇窟里的人脸青砖手法一致,出自同一人之手,同样的栩栩如生,因此很容易看得懂。
“那巫袍男子既率百官祭拜神灵,又率百姓植木固沙,他应该就是暹兰大帝,集神权与王权于一身,知天文晓理,通达人心,极尽机关之道,世间大才。我不认为暹兰大帝会因失误将两柱上之景雕得一样,我认为他是故意而为,为的是告诉我们读此故事的顺序。故事应该从云雷附近的柱上读起。一日,他率领百官祭祀求雨,天上忽然电闪雷鸣,上天似降不详之兆,因此他夜观天象,次日率百官参拜太阳神,夜里继续夜观天象。柱上未雕他观到的是何星相,但两次所见应该都为不详之兆,他开始率百姓防治风沙,可是风暴还是来了,百姓只能远离家园,迁徙远方。”
呼延昊听着,越听剑眉锁得越紧,问道:“这与水门是出路有何关联?”
“我问你,桑卓神湖何时出现的?”暮青忽问。
“传闻有草原五胡时,桑卓神湖便在了。”呼延昊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耐着性子答了。
“那五胡部族何时出现在乌尔库勒草原上的?”
“少说七八百年了。”
“那暹兰古国何时消失的?”
“千年前!”呼延昊耐心耗尽,沉声道,“别绕弯子!”
“我告诉你出路在水门,倒是够直接,一点弯子都没绕,但你不信。”暮青冷声道,他以为她愿意在此时跟他绕圈子?还不是因为不如此解释,他听不懂!
“你难道没有想过,暹兰古国建于大漠深处,暹兰大帝的陵寝为何会建在此处?此处离桑卓神湖只有百里!”暮青道。
呼延昊忽愣,脑中有闪念一过,难道……
“没错,草原五胡应是暹兰大帝的后人。”暮青一语道破,“此殿中的故事只到百姓远离家园迁徙远方,未曾告诉我们古国的百姓迁徙到了何处。但既然暹兰大帝的陵寝离桑卓神湖只有百里,那么暹兰古国的百姓很可能是沿途迁徙到了乌尔库勒草原。草原五胡的历史始于七八百年前,而暹兰古国消失于千年前,这期间两三百年的时间应该便是百姓建立家园、五胡部族形成的时期。”
地宫这一路行来,行得越深,她心中的疑惑越深。那时并不能肯定地宫的主人便是暹兰大帝,但若真是,千年前暹兰古国因一场黑风暴一夜之间倾国覆灭之说便有些立不住脚。由此地宫中的一切便可看出暹兰大帝是何等惊才绝艳之人,这等人会让他的帝国一夜之间覆灭?今日,历史之谜终于解开了,暹兰古国并非神秘消失了,而是暹兰大帝带着他的子民举国迁徙了。
草原五胡便是暹兰古国之后。
暮青之言不仅让呼延昊愣了,也让元修愣了住。
谁能想到,世人以为神秘消失了的暹兰古国竟然不曾消失,只是改了面目延续至今?
八柱台的熊熊火光点亮了呼延昊青幽的眸,他是暹兰大帝的后人,落此地宫,见此宝藏,一切果然是天命所归!他心潮澎湃,扣住暮青脖颈的力道不觉一顿。
第176章 门主的女人!(1)
这一顿,暮青忽动!
她等得便是这一刻!
她向后狠狠一撞!头一仰,狠撞上呼延昊的下巴,同时手腕一拧,蹲身,后背贴着他的前身往下一滑!
呼延昊下巴一痛,往后一仰,见暮青趁此空隙手腕从他手中拧开,身子一矮便要从他的手臂和前身的禁锢中逃出,他心头惊怒,眸中杀机一现,手臂一紧急忙捞她。
这一捞,两人一齐惊住!
呼延昊的一臂本禁锢着暮青的腰身,她逃脱之时蹲身下滑,呼延昊手臂一收时她正滑到一半,那手便从她腰身移到了腋下,手掌正覆在她胸口处!
神甲薄软,甲下衣袍不过两件,男子手掌覆在其上,掌心里那柔软虽有些平坦,但绝非男子胸膛的坚硬!
那一刻,似有什么刺了掌心,连心头的杀机都刺得一碎。
那一刻,呼延昊人生里头一回忘了反应,元修纵来,月杀手中丝刃疾射,他竟无所觉。
那一刻,暮青怒跺了他一脚,猛一推他的手臂,从他的禁锢中逃脱了出去。
她逃出的一瞬,疼痛传来,手臂被推开,呼延昊伸手一捞,指尖只来得及触到她领口。猎物从手中逃出,身侧有两道杀招即刻便到,眼看着再抓不到她,出于本能,他一掌击向猎物后心!
那一掌打出时,元修的拳风到!男子拳风刚猛,裂苍穹,破八方,砸得呼延昊掌风一散!
但呼延昊的掌力先出,元修的拳风后到,暮青后心还是受了些掌力,只是这掌力被元修击碎一层,神甲挡了一层,打在她后心时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一软,身子向前扑倒。前头一只盛满神甲的青铜巨箱,脑门眼看着要直磕上锐利的箱角。暮青奋力将身子一斜,额头擦着箱角而过,血哧地淌出来,她翻身滚下了高台。
那一刻发生了很多事,暮青滚下高台,呼延昊仰避过月杀的杀招,那丝刃在彤彤火光里一闪,绕上青铜高台后如山的黄金,金子哗啦啦倒下,迎面砸上呼延昊,他在地上一滚,金山塌下砸中他左臂,左臂知觉顿失,他竟敏捷不减,脚往地上一蹬,身子驰退,跌下高台。元修欲追,听见身后响动,回身时见暮青滚下高台,飞身去接!他离得比月杀近,月杀本也跃来,半空中瞥见呼延昊往水门而去,他不知暮青所言是真是假,但地宫中机关深诡,万一那门开了其他出路便再打不开,或者呼延昊出去将门关了,他们被困在殿中无法脱身,结局一样是险!
刹那工夫,月杀凌空一转,飞身去阻呼延昊。
元修接住暮青,抱着她在水里一滚。圆殿华阔,暗河水自石门涌入,才淹了大殿一寸。元修抱着暮青一滚便站起,两人衣衫皆湿,这般贴着,心头莫名有些古怪感,被她贴着之处似烧起,他险些没把她丢出去!
手松开,他才惊觉,赶忙大手一捞,这回改抱为拎。
元修拎着暮青,低头时才见到她闭着眼,半张脸被血水染了,额角血涌,殷红刺目。
“周二蛋!醒醒!”元修喊一声暮青,却见她闭着眼,眉头蹙得紧。
自进地宫,数日未食,为解机关她心力交瘁,方才受了呼延昊一掌,又磕了额角,怕是有些虚脱难醒了。
元修将暮青拎回高台平躺,抬手拿袖口按住她的额角,见一时血流不止,忽想起她身上带着三花止血膏,便想拿出止血。她身上穿着神甲,他伸手便要去解衣带,目光落去她额角忽然怔住。
她戴着胡人面具,额角被擦破,面具也划破了道口子。他本没留意,但许是方才拿袖口按住她额头时揉开了些,那面具自豁口处翻了开,里面……似乎不太对劲!
那里面瞧着似乎还有什么翻着,原本薄如蝉翼,翻起后瞧着厚实了些。
元修盯着暮青额头,眉头死死皱着,面色微沉。瞧了片刻,他懒得猜,一抬手,将那面具刷地揭了下来!
那张胡人的面具揭在手中,露出少年原本的粗眉细眼,那眉眼平平无奇,面色蜡黄,活像几辈子没吃饱饭。
元修盯着那蜡黄的脸色,眉头皱得更紧,她失血昏厥,脸色怎不苍白?
再望她额角的一小块翻起,他眉宇更沉,似沉千均,重如铁石——面具!去了上头那层碍事的胡人面具,再细瞧她的额角便不难看出了。
元修望住那一张熟悉的少年眉眼,忽觉陌生。她易了容,他所熟悉的眉眼并不是她的真容!
那一刻,他的心绪复杂难言,许多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
她为何要易容从军?奸细?敌国的?朝中的?哪一派?
人皮面具重抵千金,她哪里得来的?背后之人是谁?
江南从军,青州山、呼查草原、上俞村,智救新军,勇敌马匪,意有所图?
大将军府破呼延昊之计、灵堂外的安慰、大漠之行、狄部之战、地宫里一路相救,假的?
心绪太杂,谜题未揭开,只在心头过,他便觉得有难以承受之重。但男儿在世,坦荡磊落,他戍守山河战场杀敌,不惧马革裹尸葬大漠,自也不惧人间诡诈如刀。
若这一路相护相救是假,不过是一刀,刺一片鲜血淋漓,痛也痛个痛快好了!
元修一笑,那笑惨然,下手一揭,却干脆洒脱!
那面具顺着少年翻起的额角揭起,殿中忽静,缠斗似休,水涨似歇,天地间唯剩一副清卓容颜。
青铜台冷,火台灼热,那人儿躺着,人间清独色,满殿金玉琼翠,那人独在其中,忽见青山外,远烟碧,青竹孤生,梦里绝。
元修在青铜台边,手中一张少年面具,面前一张少女容颜,忽觉心难动,意难动,唯有记忆如潮。
校场骑马摸那少年腿、将军亭里宽衣解带、甬道里那探来腹下的纤手……
记忆砸碎那惨然笑容,元修心头不知是惊是喜,只如潮涌,未品出滋味,耳根先红!
许久,一念才渐浮上心头,难以置信。
她……是女子?!
元修揭下暮青面具时,呼延昊避在八柱台后,浑身染血。
第177章 门主的女人!(2)
月杀逼得紧,数次险取呼延昊性命,却缚手缚脚,难以施展全力。殿中处处是机关,不知何处可毁,何处不可毁,呼延昊与他缠斗数招便知晓了他的忌讳,偏往殿柱和火台后避,他心中正暗骂这胡崽子狡诈时,忽听他大笑一声!
“西北三十万军,竟封一女人为将!大兴儿郎都死光了吗?”
那笑声狂放,嘲弄,带几分血气,声震殿梁。
元修霍然抬头,月杀惊住,丝刃偏走,呼延昊驰退向一殿门边,一砸壁上砖石!
殿门开时,他矮身一滚,不待殿门全然升起便滚出了殿去。
水门,她给出的出路。他原以为殿门后会连着暗河,但殿门开启时并未见河水涌入,因此他果断出殿来,殿外只要不是暗河,有何机关他并不惧!他伤了一臂,她的亲兵身手颇似杀手,那兵刃太杀人,他不如避到殿外,只要她在殿中,那亲兵小子便不会追出来。
殿门渐升,殿内火光烛来,照一地干涸的河床,细沙如雪。
这一生,血里复仇,草原王座,十年深埋在心,未曾有一日淡忘。
这一日,黄金神甲触手可得,功成如此近,却终败走。
人生里难以抹去的败绩,他似乎并不太悔恨,心头一道斑斓色彩不知起于何处,让多年后他想起地宫之行,只记得光影交错的天地里,那河床细沙,那青铜高台,那黄金神甲,那躺着的人。
那人儿苍白的容颜似沙里雪,未看清,便已远去。
容颜不清,那呼查草原、那大将军府、那狄部夜晚、那白玉甬道、那蛇窟之行,却心头一遍遍明晰。当他起身,忽生大笑!
除了阿妈,这世上竟还有一个女人,足以叫他记住!
河床沙如雪,前路深寂寥,他踏沙行远,如孤行的苍狼。
他的草原王座,似缺一后,她还不错!
月杀没有追出去,他赶回青铜台,所见却比他想象中更糟。
原以为呼延昊那一句会让元修识破暮青的身份,未曾想他竟揭了暮青的面具,见了她的真容!
元修见了月杀的脸色,心中便已明了。越慈果然知道她是女儿身,他的身份不浅,身手颇似杀手,兵刃独特,让他想起江湖中有一门——刺月门!
此门极尽江湖情报与暗杀之能,出现于十年前,来路神秘,无人知晓门主是谁,只知此门行的是买卖人命和江湖消息之事,刺部负责江湖暗杀,月部负责江湖情报,只有付不起酬劳的买主,没有他们行不成之事。
下俞村那百名马匪弓手,匪寨里一夜死了的大小头目,他原先一直想不通是何人所为,此时想来,应是刺月门!怪不得当时他想不通西北地界上有何门派想帮西北军,却不愿意留下名号,若是刺月门倒是说得通了。只是他们想帮的应不是西北军,而是她!
她的身手在江湖上未曾见过,刺月门行事神秘,她或许是刺月门之人,他未见过此等身手倒说得通。可她的行事作风,并不似江湖人士,且她不会内力,会是刺月门之人?
那便是她与刺月门有何渊源?不然刺月门的杀手为何在身边保护她?
元修眉宇深锁,疑问重重,若非此时不宜追根究底,而是出地宫要紧,他定不会在月杀面前装作何事也不知。
“大将军有话要问尽管问!出了这地宫,谈话可就不这么方便了。”月杀却忽然开口。
元修诧异地看向月杀,他还以为他会遮遮掩掩,未曾想他倒干脆!他顿时冷笑一声,目光沉如铁,盯住月杀,“越慈,月刺!你想本将军问什么?”
元修自嘲一笑,刺月门的手都伸到西北军中了,他竟未发觉。
月杀闻言并无惊诧,他的兵刃一出手时便知道元修会识破他的身份了。既如此,他怎会由他出了地宫再问?地宫一出,元修便是西北军主帅,他若审他们,西北边关三十万军,如何逃得出?不如此刻便摊开来谈,谈得拢便一起出地宫,谈不拢便在此一战,若能替主子除去一大患也是不错。
地宫机关重重,西北军主帅不幸死在地宫里,真相永不会被世人知晓。
但此念只是心头一过,月杀便压下了。主子所布之局,元修不可缺,此人还不能死。虽然他极想在此除了元家嫡子,但不能坏了主子的布局。
“也是。大将军有事不该问我,该问她。她为何来西北军中从军,要她告诉你。我只是受门主之命,前来军中保护她而已。”月杀道。
他并不怕说出主子来,主子派他来西北军中时就料到许会有这么一日,刺月部有江湖身份遮掩,元修是猜不到主子身上的。
主子深沉莫测,所布之局从无遗漏,十年来刺月门趁着在江湖上行事之机,散出真真假假的消息无数。十年了,消息驳杂,真假似网。官府、江湖,想查他们的不知有多少被带入局中,终为主子所用。
主子既派他来军中就不怕他身份暴露,上俞村时,他答应去葛州城求救,并非是怕身手暴露连累主子,而是出去联络暗桩的。只是暮青不知刺月部还有一重江湖身份,一直在闲操心而已。
元修闻言看向暮青,他果然猜对了,她与刺月门有渊源?
“她是你们刺月门之人?”元修问。
“不是。”月杀答。
“那你们门主命你保护她?”元修盯住月杀,眸光锐利如鹰隼,似要瞧出他所言虚实。
月杀冷冰冰地回应元修的注视,眸中忽有恶意,“自然,她是我们门主的女人。”
“……”元修忽怔,久未动,火光照着他的容颜,渐白。
圆殿华阔,金山琼翠,男子立在青铜台上,腿脚似被金石灌注,动弹不得。
月杀满意地看了眼元修,心情总算不那么糟糕了。谈得拢谈不拢,如此结果似乎都不错。
他低头看向暮青,她躺在青铜台上,眉心紧蹙,气息颇沉。她额角的割伤不浅,这会儿血已凝了些,但深些之处血还在淌。她穿着神甲,点穴止血不得,只得擦些药膏,而药膏在她身上。
第178章 帝驾到!(1)
啧!
月杀蹲身,伸手。
手刚伸出,忽有拳风驰来!月杀目光寒如霜,望向自己的手腕,元修正一把握着,力如铁石,问:“你做何事?”
“拿药!”月杀咬牙道。
“她是女子!”元修沉声道。
“又如何?”他都说了她是主子的人,闲事管到他人之妻头上,他不觉得可耻?
“你!”元修盯住月杀,眸底生怒,“女子衣衫岂可轻触,你想坏她清誉?”
他不管她是谁的人,她是女子,清誉便不可不顾!
月杀冷笑一声,回盯住元修,“她的清誉,大将军给她看大腿时就没了。”
元修一怔,似被雷击中,脑中一白,耳根忽红!
他以为她是男子,将她像军中汉子般对待,哪知会有女子混在军中!
月杀一把将手腕收回,拿出独门丝刃来,圈成一圈,并未触碰暮青的衣带,只是顺着衣衫一侧将丝刃伸进去一套,眨眼工夫套出只药膏盒来,冷着脸打开,给暮青抹到了额角上。
药膏抹上后,月杀便把药膏往后一抛,抛到了元修手上。主子所赐之物,他并不想拿去救孟三,只是若不救,这女人醒后得知,定会怪他罔顾人命。怪他无妨,怪上主子他便难辞其咎了。
元修接住,微怔。他倒没想到还有此法……
他看了月杀一眼,目光从暮青身上掠过,深望一眼,复杂地转开目光,转身下了青铜台。孟三被冲下机关坑时,他便在水中点了他的大穴帮他止了血,他身上胡袍被血染红,瞧着伤得颇重,但血已止了。只是大穴不可封太久,有药膏自然再好不过。
元修为孟三抹好药膏时,月杀下来道:“大将军是否该把面具给我?”
元修一怔,面具他还拿在手中,顿时将两张都给了月杀。
月杀接到手里,深看了元修一眼,他既然肯把面具还给暮青,即是不愿意她以女子身份出现在地宫外,那便是有意替她隐瞒身份了。看来今天算是谈拢了。
元修看着月杀走回青铜台上,将两张面具都给暮青戴了上。那两张面具额处都划破了,但还好在额头,不细看不易瞧出破绽,待出了地宫回关城时遮掩着些便可。
她为何要女扮男装从军西北,此事他还是要问的,至于刺月门有人在军中之事,他要听过她的解释之后再下决定。
殿中的水已淹了两寸,尚未淹到青铜高台,但黄金和神甲凭两人之力必定是运不走的。他们只能先寻出地宫之路,这殿中宝藏只能出去后,看还能不能派人回来取运了。若要人回来运走这批神甲,他们需得快些出去,在水淹大殿之前赶回来!
四人如今已有两人再经不起折腾,不知外头还有何机关,元修便去青铜台上拿件神甲穿上,回头给孟三也套上一件,起身时见月杀也穿着件神甲抱着暮青走下了青铜台。元修望着他怀里抱着的暮青,不觉眉头深锁,但他有孟三要带着,因此忍下了口中的话。
四人走出水门,干涸的河床延伸出一条不知走向何方的路。暮青对殿中出路的推断并未说完,但她既然说出路在此,他们便只能信她。
但四人刚刚行出三步,身后的殿门忽地关了上!
元修和月杀忽地回头,见殿门闸落,缓缓降下,华殿、金翠、神甲、八柱台、暗河水,随着殿门落下缓缓关了住。火光渐失,河床如雪的细沙没入黑暗,元修和月杀却望着殿门,久未动。
殿门关了!
他们刚出殿,殿门便关了,为何如此凑巧?
呼延昊离开后许久,他们才出殿来,一出来殿门便关了,为何呼延昊出殿时殿门未关?
元修不解,他以为殿门不会再关,因暮青此前开的太阳门便一直未关……
不对!
圆殿九门,只有一门是出路,而他们却打开了两门,一门是暮青打开的太阳门,一门是呼延昊打开的水门!
地宫乃暹兰大帝挑选继承者的试炼,既然出路只有一条,他不该允许他们开启两次殿门才是。暮青在殿内打开了太阳门,其他殿门应该再打不开才是。
可呼延昊为何能打开水门,殿门开后又为何没关上,一直待他们都出来后才关?
疑团太多,元修想不明白,他转头看向月杀怀里。或许,只有她能揭开这地宫最后的谜团。那少女昏睡着,脸上戴上了面具,眉眼融在黑暗里,瞧不清,那人间清独色却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与那黑暗中的眉眼重合,似真似幻。
这地宫秘宝与她那匆匆一瞥的容颜一般,此一生不知还能否再见。
门主……
元修深望暮青一眼,转开脸,深吸一口气,湿凉的气息入喉,心口却堵着,意难纾。但他闻见那湿凉之气时还是隐有所觉,细听河床远处,道:“有暗河?”
在三岔路时,暗道里便能闻见潮湿之气,当时他推测地宫附近有暗河,铁球机关道误启石门引了暗河水也证实了他的推测,只是被冲下机关坑,进了圆殿,再无法寻那暗河。而此时又闻湿凉潮气,远处隐有浅流声!
“看看就知。”月杀抱着暮青便往前走,她说此路是出口,八成不会错,顺着走一定能走出去。
离开时,月杀瞥了眼已落的殿门。关上也好,省得神甲运出去成了元家之物,平白给陛下添阻。不过地宫已暴露,呼延昊出去后必会派人来探,与其留给胡人或者西北军,不如他回去让刺部来掺一脚,得不到便毁了地宫,谁也别想把神甲带走。
元修也瞥了殿门一眼,也好,如此秘宝就永远留在地宫也不错,否则神甲军一建,天下局势必变。
天下,局势……
元修望向河床远方,似望见大漠边塞,关城日落,西北的风他总想吹得久一些,天下局势若一直都能不变,这一生就葬在西北,想来也不负此生。
两人各有心思,不知行出多远,直到脚下干涸的河床踏着有些软,湿气越发重,两人在前方不远处发现了浅浅的暗河水。水边有脚印一路向远,应是呼延昊留下的,元修和月杀顺着走了一阵儿,河水渐深,暗道却窄了起来。
第179章 帝驾到!(2)
暗道尽头,只见一潭深水,再无去路。
“地宫离桑卓神湖近,神湖连着窟达暗河,支流颇多,此水许通着窟达暗河,需潜下去才知。”元修将孟三放在地上,对月杀道,“你留在此处看着他们,我下水瞧瞧。”
呼延昊的脚印也在此处,像是从水里走了,但此人狡诈不能轻信。孟三和她都昏迷着,他需先下水探探出路,也探探有无险招。
月杀没意见,他也可以去探,但把这女人留下和元修独处,他宁可留下看着她。
元修衣衫未解,穿着神甲便下了暗河,他身上有伤,动作却颇利索,水声幽幽,只稍片刻,人便潜了下去。月杀在潭水边坐着,丝刃绕在指间,警戒。呼延昊伤了一臂,又被他伤了数处,他若聪明就该知道留下也抢不到人,不如离开。从他的脚印看,他也像是走了,但到了此时,他不想再生险,还是小心些好。
黑暗里时辰难计,不知等了多久,水里传来声音,月杀手中丝刃紧了些,幽光不见,杀机却现。
水里冒出一人来,元修上了岸,刚从水里出来,他尚未适应黑暗,目光却循着杀气精准地往月杀处一落,道:“有出路!上头是草原边线,离大漠不远,窟达暗河的支流孜牧河。”
出路,竟真被她说中了。
“水里无险,只有些暗流,需潜一阵子,约莫三百数。”元修道,他寻路出去时只留意水中情形和出路,回来时数过,三百来数的潜程,将她和孟三的大穴封了,带两人闭气潜出去应可一试。
“带人潜游,三百数可潜不出去,需更久些。他们两人闭气不可太久,大将军确定呼延昊没在水里下暗招?”月杀问。若无暗招倒可施全力一试,若在水里遇险,拖上那么一时半刻,她可就险了。
“不曾见到。若有,你带他们二人走,我留下断后就是!她一日是英睿中郎将,一日便是西北军的人,我元修从不弃自己人!”元修沉声道,负手立于潭边,一身男儿英雄气。
不是只有刺月门才在乎她的命!
他下水时已查探过了,呼延昊像是就这么走了,并未在水里留下暗招,如此行事虽不像他,但他伤得不轻,无暇他顾也有可能。这一路得她相救,他绝不会在此时拖累她的性命,若他探查有遗漏,他留下这条命挡着便是!
月杀挑眉,有些诧异,没暗招?那可真不像呼延昊的行事之风!
元修既说没有,月杀也只能暂且信他,出地宫要紧,他们几日不曾进食了,他和元修有内力撑着,她能撑到如今却算得上顽强了。
要下水得先点暮青的穴道,要点穴道还是得先脱神甲。幸亏月杀身为影卫,夜里视物之能颇强,不必四处摸索便能瞧见神甲的衣带。元修见了将目光转开,只是转开的工夫,月杀解了神甲,点了穴,又将衣带重新系好。他抱着暮青站起来时,元修带着孟三下了水,暗河水冰凉,以两人的内力来说,如此寒气并无妨,但孟三伤重,暮青乃女子之身,寒气必不可久受。
月杀跟在元修身后,一入水便见一道地下暗窟,暗流吞人,四处涌动,月杀跟着元修避开,闭气全力潜游。水声汩汩,对耳力影响颇大,月杀警戒提防着四周,一路除了暗流外,果然未遇暗招。
数到三百多时,头顶有亮光射来,金红染了暗河水,艳丽如血。
元修揽着孟三上浮,月杀跟上,浮了一阵儿,冒出水时,见夕阳斜照大漠,青草连绵,孜牧河蜿蜒如带,河塞辽阔,一目万里,金红照人。
傍晚的荒漠草原,初见以为荒凉,再见忽觉壮美如画。
两人上岸,月杀匆匆解了暮青的神甲,穴道一解,却久不见暮青呼吸。月杀一惊,待要动作,身旁忽来一道霸力,元修沉着脸将暮青扶起,孟三被他点住穴道盘膝坐在草地上,不待月杀出声,元修便以掌抚上两人后心。
河畔忽有烈风起,风卷着草屑飞落入金河,顺流而远,河面有雾色渐起,夕阳残照,透雾色成缕,映若蜃楼。待那蜃楼淡去,岸上暮青和孟三衣衫已干,气息匀畅,只是未醒。
“衣甲系好。”元修起身,负手远望。
月杀面冷,正待说话,忽然转头望远。
漠色黄风起,有马蹄声远来,不一会儿上了大漠山丘,驰逐如黑龙。
那黑甲……西北军!
月杀瞥一眼元修,又瞥一眼暮青干了的衣衫。怪不得元修为她通行经脉百穴,还要以内力散了她衣衫的湿气,原来西北军就在附近!他先行探路,上来后应发了讯号出去。
元修身上带着响箭,孜牧河离桑卓神湖不远,他不知落下地宫几日,但西北军定在大漠寻他,草原上战事定紧,他发了响箭出去,十有八九军中将领会见到,只是他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西北军的将领元修都识得,领头那将领是戍守石关城的右将军赵良义,身后所率有四五千骑,远远见元修立在河边,赵良义不待驰来河边便跃马而下,“大将军!”
大将军没死!
“大将军!”黑黝黝的精瘦青年,奔来元修身边,未开口眼圈已红。
“良义,骑兵在外,不下战马,你违了军纪,还不如你的兵。”元修将赵良义扶起,笑比夕阳灿。
赵良义愣住,回头看那大漠沙丘,五千铁骑如龙,望河岸,军容似星河,儿郎们面色激动,却无一人下马。赵良义傻眼一笑,一指众兵将,骂道:“你们坑爷爷!下战马要挨多少军棍来着?你们伍长、陌长是哪些?回去替爷爷挨!”
“有你这等将军!”元修笑骂,一拳砸向赵良义胸口。
赵良义捂着胸口嗷地一叫,骂了句粗话,道:“还真疼!真是大将军!您没折在那地宫里?”
“地宫?”元修笑意敛去,“你们见着地宫了?”
“见着了!那里面的机关可真难搞!死了不少兄弟!”赵良义道。
“派人去,要他们撤出来!”元修道,回头看一眼暮青和孟三,“可有军医在?先回关城!”
第180章 梦里见君(1)
“军医!”赵良义回头一喊,这才发现元修胳膊和腿上都绑着布条,衬着他身上黄金颜色的软甲,颇为扎眼,“大将军,您受伤了?!”
他刚才太激动,竟没发现!而且,大将军身上穿的甲衣是啥?
赵良义这才发现不仅元修身上穿着此甲,河边三人身上都穿着,只是三人都还戴着胡人面具,一时分不清谁是谁。
这时,军医从后头驰来,到了河边下马,提了药箱下来,要先给元修看伤,元修道:“先看看孟三,他伤得重,周二……英睿伤得轻,不碍事,不必瞧她。”
军医瞧伤要把脉,她是女子,断不能被把脉!
元修眉头皱得死紧,他总算知道上俞村中时,她为何宁肯得罪齐贺也不叫他治伤了,什么孤僻!
那军医在军中有些年头了,深知元修的性情,便未坚持,依着他先去给孟三瞧伤了,他分不清哪个是孟三,哪个是暮青,但到了近处一看伤情便知晓了。
孟三身中五刀,大多在腹背,刀口颇深,却还有命在,那军医见了心中称奇,但替他清理伤口时,却发现上头已上过药,闻着有异香。那异香他曾闻过,在吴老的医帐中,那药吴老视若珍宝,乃图鄂族圣药,千金难求的三花止血膏!
那军医自不会想到是暮青身上带着此药,只以为是元修出来时带在身上,暗道孟三也是命大,碰上此药算是捡了一命。
军医救治孟三之时,赵良义问:“大将军,您身上穿的是啥?”
“此事回去再说。”元修未明言,神甲之事非轻,此地不是说话之处,事若传扬出去,天下间不知有多少人会盯着这座地宫,“你先派人去地宫,把人都撤出来,里面机关重重连着暗河,若误触了机关,水淹地宫,一个也出不来!”
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已不愿那些神甲再现世间,水淹地宫虽不错,但不能拿他西北将士的命去填。暗河水已经涌入圆殿了,地宫早晚被淹,只需时日罢了。到时派兵驻守孜牧河和地宫口,待水淹地宫再撤兵就好。
“这……恐怕不成!”赵良义却为难道。
“不成?”
“不成!”赵良义挠挠头,这才想起元修刚出地宫,还不知这些日子的事,“您不知,那谁……大公子来了军中!”
元修一愣,面色顿沉!
元睿?
“您落入流沙后,老将军千里传信朝中,大公子便领了青州军来西北寻您,前日刚到!那时候,鲁将军已派人自军中运来了攻城木,撞开了地宫殿里的两门……”说到此处,赵良义牙都咬碎了,气得发狠,“那地宫主人忒毒辣,石门是空的,里头都是毒虫,死了不少将士。鲁将军命人撤出来,大殿里倒上火油又烧了一遍,那些毒虫却逃窜到了里头,将士们进那两条甬道也没少死伤。更气人的是,那两条甬道尽头石门开着,地上却还有条道!两条甬道四条道儿,将士们不知大将军走的哪条,便分了四路出去,结果两路人马在三岔路上遇见,那三条道儿上全是毒虫机关,久攻不下。另两路人马在甬道尽头的石门后也遇上了厉害的机关,折损不少。”
“前日,大公子带了青州军来,亲自下地宫寻大将军,把青州军将士的命往里填,死一批便运一批出来,说是寻不着大将军就叫将士们在地宫里给大将军陪葬!鲁将军也劝不听,如今里头已不知死了多少人了。您说让人撤出来,末将估计是难!”赵良义哼了哼,青州军倒了八辈子的霉,跟着元睿来了大漠,元睿虽是大将军的庶兄,但他瞧着就是个疯子,偏激成性,大将军若不亲自出现在他面前,他想来是不会收兵。
元修越听脸色越沉,“胡闹!传信给鲁大,让他把元睿给我丢出地宫!不出来就打晕绑出来!”
赵良义一听,嘴快咧到耳根后,笑道:“好嘞!”
大将军发话就好办了!
别说绑了元睿,就是把天王老子绑了,他们都敢干!
赵良义边笑边往沙丘上奔,脚下忽然一停,呃了一声,一拍脑门,回身望住元修。
“怎么?”元修见他不去传令,皱着的眉峰又紧了些。
“忘了告诉您一件事……”
“何事?”还有何事?家中派元睿来还不够添乱?
“帝驾,来了西北。”
“……”
元修忽怔,河岸边,月杀倏地回头!
帝驾到了西北,也是前日之事。
西北乃边关城池,未设行宫,驿馆多年未修缮,老将军顾乾曾奏请帝驾歇在葛州城。葛州城乃西北首邑大城,风景民俗皆比边关好许多,也比边关安全。可帝驾执意要来边关军中,顾老将军无法,只得将帝驾安排在了石关城内的武卫将军府中。
石关城是西北边关五城里最内的城池,新军驻扎的城池,比大将军府所在的天下第一道关口嘉兰关城安全许多。所幸圣上这回没再固执,准了顾老将军的安排,暂歇在了石关城。
这些日子,地宫里可热闹,西北军、青州军,还有圣上派来的御林卫都在寻元修,只是没想到他会出现在孜牧河边。
帝驾来了西北,此事非小,军医给孟三包扎好伤口后,元修便要了赵良义手下的几匹战马,先派人往地宫和关城内报信,自己和月杀带着暮青和孟三在后头由赵良义的五千骑兵护卫着,直驰回关。
回关,陛见!
孜牧河到嘉兰关,五百里路走了五日。
元修本可先行回关,留赵良义在身后护送暮青和孟三慢行,他却执意要与两人一同回关。两人有伤在身,暗河水里受了寒气,途中都发了热,幸而西北军常年征战,军医颇有经验,随军而行药材难运,闲时便于医帐中配了寒症热症痢疾伤药等症的药包放在药箱,战时随军,来不及把脉,药包常有大用。
军医途中本想替暮青把脉,元修只道了句“药材未随军带着,把了脉也没法开方子,把药包煎一煎就成!”便推脱了过去。路上煎了药,孟三热症重些,一直不见好,暮青两日便退了热,只是虚得很,醒醒睡睡,如此一路回了关城。
第181章 梦里见君(2)
帝驾在石关城武卫将军府,大将军府在嘉兰关城。元修先回府中沐浴更衣,将孟三送往医帐由吴老亲自用药医治,并将暮青安顿在了大将军府中。
还是上回暮青所居的客房,元修撤了人去,只留了月杀在房外,临走前道:“天快晌午了,此去面圣,我最快傍晚才能回府,今日只得你辛苦些了。我已吩咐了府中她需静养不得打扰,厨房若送药和膳食来,你端进屋就是,莫让他人近她的身。”
月杀知晓她的身份,又是她的亲兵长,虽是男子,也只能由他守着房门。军中不得有女子,连他的大将军府中都无丫鬟,平日起居皆由亲兵照料,那帮混小子虽比军中粗汉心细些,可也是男子,不合适进屋照料她,万一识破她的身份,依朝律,她不仅要被治个秽乱军中之罪,还有欺君重罪。
眼下帝驾就在军中,偏偏歇在石关城中!石关城内乃新军戍守着,她中郎将的营房便在石关城内!他将她安置在他的府邸,也有让她避开圣驾的心思。
圣驾,她还是不见的好。
月杀应下,无甚意见,还是那张冷着脸。
自从元修在圆殿撞破暮青的身份,月杀便对他没了恭敬,元修知晓他的心思,未与他多言便出了院子。
元修回房沐浴更衣,穿戴齐整出了房门时,天已近晌午。男子负手门廊下,穿戴一身红袍银甲,墨发雪冠,日色烈,银甲虚人眼,眉宇冽如霜,问:“元睿的伤如何?”
赵良义在外候着,道:“中毒很深!军医施针封着脉,鲁将军正派人急送回来。”
军令送到地宫时晚了一步,元睿下了地宫,在甬道里被毒虫咬伤,滚下了暗道,伤了腰骨。青州军伐木为架,将他抬出地宫时已耗了半日,那时他中毒已深。那毒虫不似大漠之物,毒颇为难解,军医只能施针封了元睿的脉,鲁大派人领着青州军将领吴正将他急送回来,大概明早就能回关了。
“先去石关城!”元修面色沉着,大步下是石阶。
“您真去?身上还受着箭伤呢,要不让吴老来府上先给您瞧瞧,或者干脆称伤在府上养着,圣驾指定来府上瞧您,还用得着您去?”赵良义跟在后头道。
“说什么呢!”元修皱眉停下,道,“我若伤重下不得床榻,自会在府上养着,如今行动自如,装病非大丈夫所为!”
他知道军中对圣上这些年的荒诞行事颇有怨言,但圣驾到底是圣驾,不可怠慢。他这一路顾及孟三和她的伤病已是慢行军了,若再称病不见驾,难免有伤圣颜。军中将士们都瞧着呢,他身为主帅,不可行此表率。
“英睿将军伤了额上皮肉都静养不见驾,您也太实心眼儿了!”赵良义不以为然,无奈笑道,只面色有些古怪。
说起英睿的病来,他这一路算是开了眼了,那小子脑子好使得神一样,咋受点皮肉伤就一病不起了?这身子骨儿也太弱了。
“英睿的皮肉伤不重,她伤的是心力。此番能出地宫,皆是她的功劳,她心力过耗,歇些日子是要的。”元修面色沉了些。
“啊?”赵良义张了张嘴,地宫中事大将军一路都未曾言过,当时在孜牧河边,他见英睿将军和孟三伤着,还以为是大将军救他们出来的,闹了半天不是?
“行了!回来再说,且去见驾。”元修说着便往外走,走了两步停下,回身嘱咐道,“此话不可再言!如今帝驾在军中,若传入圣上耳中,要以为英睿装病避驾不见了。”
她前些日子领旨受封,帝驾来了军中,她理应随他去谢恩的,如今病着,正是借口。也只有此事上,他才庆幸她如今还病着了。
“哎,知道了!”赵良义挠挠头,应了声便跟着元修出了大将军府。
战马已在府外,元修上了马,策马往石关城而去。
暮青做了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了江南,碧天春水,风细柳枝斜。烟雨洗了青瓦,她在榻上卧着,望着窗外细雨,药香袅袅随风吹打进窗台,爹端着药碗进了屋。
药烫着,爹放去桌上,来榻旁为她把脉,许久,叹了口气。
那口气叹得悠长,比江南的雨还绵长,似有许多话说。
她轻轻蹙眉,身子无力,一时想不起是何时生的病,如此来势汹汹,但见爹为她操劳,总要安慰。她道:“爹,莫叹气,易老。”
爹探着她腕脉的手微顿,随即笑了声。那笑声不似喜,倒似被她气着。
她想,可是方才说错话了?她不想爹为她操劳,春不易老人易老,这江南春色,她想年年陪着爹看。只是她不善言辞,许是说得不中听,叫爹误会了。
爹很少生她的气,记忆中有一年,城外一村中发了人命案,她验尸后断定是贼人夜半入屋,被发现后惊慌下杀的人。那户村人就住在山前,她从屋后发现了那贼人的脚印,断定人逃进了山里,便与捕快一同进山,一路辨着脚印搜寻。搜了大半日,当她在一处泥地上又发现了脚印,蹲下身来查探时,那贼人忽从她身后袭来,那刀险些伤了她。爹知晓此事后,头一回生了她的气,对她道:“仵作便是验尸的,缉拿凶犯是捕快之事,女儿家不可再行如此险事!”
可古水县衙的捕快大多是些懂点拳脚功夫的粗人,缉凶拿人倒可,细心查案指望不上。她知爹担忧,却难应下。仵作乃贱籍,她多出些力,多破些案子,知县才会对爹和善些,爹在县衙里的日子才好过些。
“日后只验尸,不查案了。”她不知如何哄爹消气,只记得他不想让她查案,此言许会叫他宽慰些。
“哦?”爹似不信,声里含笑,有些懒,问,“做得到?”
做不到……
那是她一生所愿,如何做得到?
可不如此,如何宽慰爹?
她皱眉细思,只觉头有些痛,思来想去,终又想起爹有一愿来,道:“那……王老账房家的孙子和吴铁匠家的儿子是何性情为人,爹说来听听吧。”
她及笄了,爹最挂心的便是她的婚事了。可她的婚事难寻,以大兴的民风,何人敢娶女仵作?更别提娘是官奴,算命先生批她命带孤煞了。
第182章 不解风情(1)
爹为她的婚事操碎了心,要寻好人家颇难,只得寻那家中落了难的,家风和家中子弟人品正直的。王账房是齐员外家的老账房了,那齐员外原配夫人已故,年前填了个继室。新夫人刚嫁入府中便想让娘家表亲谋了账房的差事,便私做了错账栽赃到王账房头上,以他年迈为由打发了些银两便将他赶出了府。王老账房性子烈,一怒之下告去了衙门,那新夫人拿银子买通了知县,判了他个诬告,打板二十。王账房年迈,二十板子足以要他半条命,他儿子儿媳去得早,一人将年幼的孙子拉扯长大,也是个不容易的。爹心肠软,跟知县求了情,知县用得着爹,便卖了个面子给他,免了王账房的板子,让衙役把人丢了出去。王账房因此对爹颇为感激,两人常走动,爹见了他家那孙子便动了结亲的念头。
吴铁匠家是何情形她不知,只知道王账房家里的,爹常在她面前叨念,她心中有数只做不知,从未应过。今日既惹了爹生气,不如便问问。
爹却许久未言,久得让她心中疑惑。
今日爹有些古怪,她头痛乏力得要命,眼皮沉得睁不开,一时想不起哪里古怪,只等了许久,听爹问:“账房孙子,铁匠儿子,你会瞧得上?”
瞧不瞧得上,不是爹瞧好的?此话问得真古怪。
她心里正觉古怪,听爹又开问:“你喜爱怎样相貌性情的男子?”
她?
她也不知。
感情之事,她从未想过。前世,父母早逝,她寄人篱下,为了早日独立生活,她的日子一直围着研究室、解剖室和案发现场转,见尸骨的时间比见朋友多,哪有时间精力谈感情?
“不知。”她坦诚地答,“相貌只见过男尸,性情只研究过男犯。”
男子?这个领域,她没研究过。
“五尺六寸到五尺八寸身,肌骨匀称,毛发均匀是……漂亮的男尸。性情……与变态型犯罪者相比,普通就好。”以她熟知的领域,她只能给出这种相貌和性情的答案。
爹却许久未言。
屋里静着,她等着,爹却再没接话。
她头痛欲裂,眼皮沉得难以睁开,渐渐便睡了去。
不知多久,她闻见药香,听见玉脆轻音,有人将她扶起,她靠着那人,如靠在一团云里,梦入瑶台不见人,只闻药花香。
爹?
不是!
谁?
她想看一眼那人,眼却睁不开,喝了药,便又睡了去。
梦里又是那云,她一直融在那团云里,她热时那团云是寒的,寒若天上瑶池,她寒时那团云是暖的,暖如地上山泉。她便在那瑶池山泉里轮番呆着,直到不觉热也不觉寒。
再闻见那药香时,她头已不痛,意识清明了些。感觉有人将她扶起,尚未落入那云里,暮青便睁开了眼。
她看见一只盛着汤药的玉碗,端着玉碗的手比玉色润,一袖如夜里梨花生着暖白,浸着春水般潋滟。暮青微怔,顺着那袖望那人,见人如在灯影里,眉目如月满西楼映入一江烟水里的春景,如画似幻。那人望她,轻挑眉,懒含笑,风华雍容矜贵,却懒散得叫人想起夏时午憩在梨云榻上的美人,恨不得一睡一春秋。
暮青面无表情,推开那人,倒下,闭眼,继续睡。
做梦了。
怎么会梦到步惜欢?
但眸合上的一瞬,一些画面如同倒带般重回脑海。
房间,里外两屋,床榻、圆桌、铜盆、衣挂,无屏风,无华帐,无裱画,无花瓶,摆设简洁。床榻顶镂雕大雁蝙蝠,窗下置着一方刀剑架!这屋里摆设她有印象——大将军府客房!
男子的衣衫,青袍梨白袖——军中亲兵服制!
袖口束带处有些细细的沙粒——从大漠回来,衣衫还没换。
靴外侧有暗红擦拭状血迹——走路时蹭到的。
身上有股湿潮气和腥气,这腥气闻着很熟悉——蛇身上的!
此人去过暹兰大帝的地宫,到过蛇窟!他靴上有蹭上的血迹说明下地宫时地上有死人,很可能是西北军的将士。地宫前殿大火,火烧尽,沙流尽,地宫便会显露,鲁大定会率人寻找他们。前殿烧毁,甬道石门关闭,想入内只得强行破门。以暹兰大帝的才智,定然会想到强行破门的情形,也定然会布下杀招。西北军的将士死了不少,此人是随后下去的,靴上蹭上了血。
步惜欢喜好松香,衣衫常熏有此香,这人的衣衫上却没有——没有才对!他若乔装成军中亲兵,定不会熏那松香。
此人的手比玉还润,养尊处优保养得颇好,一定不是军中亲兵!
他那笑带着懒散矜贵,唇角噙起笑时左边总是深些。一个人的气度可以模仿,独有的神态却很难模仿!
暮青倏地睁开眼,将屋中和床榻边坐着的人重新扫视一遍,眉头皱起。
“步惜欢?”她有些难以置信,“你不在行宫,跑来西北,去了大漠,进了地宫,还下过蛇窟?”
步惜欢瞧着暮青,她大病初愈,脸儿有些苍白,灯烛照着,清瘦无肉,那额角两寸多长的割伤都快比小脸儿大了。
她半起着身,榻旁灯烛暖照,肩头单薄如纸。窗外西风冷,更为那清瘦添了冷清。
只三月未见,她便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还跟他说好。
步惜欢笑起,低头调了调碗里的汤药,眸底落一片剪影,晦暗不明,只淡淡嗯了一声,道:“嗯,脑子转得倒快,刚醒便有气力起身,想来病是好了。”
他说话懒洋洋的,暮青微怔,道:“你心情不佳。”
步惜欢淡淡抬眼,他不该心情不佳?
看着她眸中的清明神色,明知她有察言观色之能,他还是忽然笑了起来,舀起勺汤药浅尝了口,递去时漫不经心道:“没有,好得很。先把药喝了吧。”
好得很?
“唇笑眼不笑是好得很?我的专业能力出了问题,还是你对情绪的理解出了问题?”当然,不排除她刚醒,头昏眼花,影响了观察力和判断力。
第183章 不解风情(2)
步惜欢不言,只笑意更盛些,眸底有些似水凉意。他把已冷的汤勺收回来,重新在碗里调了勺汤药,又浅尝过才递了过去。
暮青没瞧那汤药,只瞧着他,问:“此处是大将军府,我昏睡了多久?我在地宫里割伤了额头,面具应划破了,元修应该识破了我的身份。他把我安置在大将军府里,不会不派人把守,你在此处,守门的是月杀?你乔装成谁的亲兵?这身衣衫最好换身干净的,不然被人见着容易……”
“唉!”她话未说完,忽闻一声叹。
步惜欢不知何时将汤药又收了回来,一手端着玉碗,一手伸过来,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似轻斥,似无奈,叹道:“歇歇,刚醒!”
额头触来的指尖温温的,轻轻一叩,微痛。暮青静下来,见步惜欢自榻前起身,道:“药都冷了。”
他行去窗边,开了窗子把药碗递出去,窗外伸来双手捧了,步惜欢道:“药热一热,叫厨房送些粥菜来。”
窗外捧药之人未说话,接了药便去了。
步惜欢回来坐在榻旁,执了暮青的手过来。在汴河他便有这习惯,喜爱牵她的手,暮青本想抽出来,还没动,便见他将她的手一翻,玉般的手指搭在了她的腕脉上。
“你会搭脉?”暮青有些意外,也有些疑惑。她病时似做了梦,梦到爹替她搭脉,梦里说过些何话不太记得了,连是否真梦见过都有些不确定,只是此时被步惜欢搭着脉,心头有些熟悉感。
“我会的事多着,日后你都会知道。”步惜欢未抬眼,目光落在她手心里,意态虽淡,那惯常的懒散却敛了。
暮青见他半低着头,眉宇间沉静明润,似岁月里凝出的暖玉。那话听着寻常,却莫名叫人觉得深沉。半晌,他搭好了脉,将她的袖子拉下来盖好,道:“进了十一月,西北便入冬了,冬日最养精气,这些日子莫吹着寒风,歇过这一冬去你这身子才能不落病根儿。”
自她爹去了,她便没好好歇过。在汴河城时便为寻凶之事劳心劳神,后又千里行军,草原上淋过雨发过热,上俞村受过刀伤刮过皮肉,到了边关未曾歇过便敌营苦战,地宫遇险。一连数月,马不停蹄,之前受的伤染的风寒根本就没养好,地宫里被暗河水的寒气一激,这病才来势汹汹。她这身子少说要静养一冬,不然日后会虚寒。
养生之道,步惜欢说得稀松平常,仿佛为君多年,整日都养尊处优,闲得无事可做,连医术都学了。古来三教九流,医术并不入上九流之道,非帝王必学之术。朝中有御医,民间有郎中,江湖有神医,何需帝王之尊亲学医术?
步惜欢六岁入宫,他在宫里过的究竟是怎样的日子,需他学这些?
暮青有些走神儿,掌心被人捏了两下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瞧,步惜欢正将她的手放在掌心里端量着,掌心有些痒,她有些怔。
她的手验尸时总会沾些腐尸气,即便事后以药汤蒸洗,去尽那尸气,还是有人会避之不及。大兴百姓重阴司,他们父女在古水县时到街市上置办家用时,看不中的东西从不轻碰,碰了若不买,店家嫌晦气。只有她自己在意着这双能验尸验骨、告慰亡灵的手,还从不曾被人这般端量过。
步惜欢的手颇为清俊,明月珠辉暗镀,轻捏慢抚,随意举止便是一道尊贵风姿,而她的手虽如葱似玉,却不过是这年纪不需雕琢养护的天然,与他的珠玉风华并不能比。
她正想把手收回来,窗台边有人轻叩了两声。
步惜欢起身走过去,开了窗子提进只食盒来,食盒打开,清粥小菜和素包,皆是清淡之食。步惜欢端着清粥回来,像调汤药那般轻轻调着,窗外月影朦胧,屋内烛影粥香,静好似梦。
“我自己来。”奈何有人不解风情,一出声,梦便碎了。
步惜欢抬眼,气得一笑,见暮青伸手过来拿,又一叹,端着碗避开,意懒声沉道:“碗烫。”
暮青手顿住,步惜欢低头继续调着那碗粥,不理她了,余光瞧见她把手收了回去。
暮青少见地有些尴尬,这人本该在江南,却来了西北,照顾着她,却生着气,生着气,却不曾下重语,反倒显出几分无奈。如此矛盾复杂是为何?
等了半晌,步惜欢手中粥调好了,竟真的伸手递给了她。暮青接过来,见步惜欢起身到桌边取了只碗碟,夹了几样小菜拿过来,坐回榻旁,那碗碟就这么托在手上,那手明珠般润,衬得碟中小菜越发翠绿诱人。
暮青看了眼,她方才想自己喝粥只因不喜人服侍,力所能及之事她喜欢自己来,但她同样不喜欢矫情。自她醒来,步惜欢诸般照顾,这心意她得领。因此,她不再说什么,夹了筷小菜到碗里,便低头喝粥了。
数日未曾进食,此时便是清粥也觉得分外香甜。
暮青吃着粥,未瞧见步惜欢眸底渐生的笑意,只咽下口粥,问了句:“你来西北是因为元修失踪?”
她只能想到这个缘由。
西北乃边关重地,帝王也不能说来便来,元修失踪是个好借口。这些年,朝政被元党把持,步惜欢有心收回皇权,却不得不忌惮元党势力。自古帝王多忌带兵之将,元修乃元家嫡子,西北军等同于元家军,若想在朝中收回皇权,需得先安抚这支大兴第一勇军。元修戍守边关,十年未归京,步惜欢许拿不准他的心意,军中虽有魏卓之和月杀在,但任密奏军报再多,到底不如他亲眼来看看。
元修若身亡,元家痛失嫡子,再派人来统帅西北军,到底不如元修,一支不归心的外军,威胁便大不如前。元修若无事,帝驾亲至军中督寻,也算在面子上与元家做足了工夫。再者,西北军将士对帝驾的印象也能稍有改观。
如此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
“哦?”步惜欢闻言,却懒洋洋挑了挑眉,一手托着碗碟,一手支着下颌,喜怒不辨地应了声,刚因她肯领情而生出的好心情,顿时被这话打散。
第184章 我教你懂
暮青一愣,抬眼望他,“不对?”
她推断错了?
“你来军中数月,瞧着元修如何?”步惜欢不答反问。
“不错。”暮青实言道,“铁马嘶,银枪舞,大漠横戈震胡虏。辕门兴,金甲荡,十年戍边英雄郎。我自幼听着民间两句童谣长大,你的多有不符,他的倒名副其实。元修虽是元家子,但心在边关不在朝堂,此人为人坦荡,英雄儿郎当如是。”
步惜欢既然问了,暮青便实言,她知道他对元家忌惮颇多,但身为帝王,看待江山人才本就应摒除私人恩怨。依她看来,元修与元家人未必一样,此人一心为国,不该因皇权与元家间的矛盾而牺牲。他若不守西北边关,大兴很难再求一战神震慑五胡,西北百姓也很难再安宁。步惜欢身为帝王,理应顾及西北百姓。
“元修为人如何,我心中有数。我问的是,你瞧着他如何?”步惜欢支着下颌望着暮青,眸光深得让她有些不懂。
暮青怔了会儿,细想了遍这问题,问:“这跟刚才的问题有区别吗?”
他刚才不就是在问她瞧着元修如何?她已经答了!
暮青有些莫名,步惜欢望了她一会儿,低下头去,笑声低沉,带着些愉悦。
暮青不知他高兴什么,但说起了元修,她便想起刚醒时未说完的话,道:“你这身衣衫最好换身干净的,不然被人见着容易起疑。”
步惜欢既在大将军府中,应是乔装成元修的亲兵。元修失踪后,他的亲兵到地宫寻他,他一身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府中倒没什么,只是出现在她屋里会让人起疑。她在屋里静养,元修即便派人送药送饭,也不会派一个刚从地宫回来的亲兵。他待将士如兄弟,刚从地宫回来的兵,元修会让他们去歇着,不会让他们连衣衫都来不及换便又去干别的差事。
“嗯。”步惜欢只嗯了声,见暮青吃完了,便把碗碟收走放回了桌上,回身时道:“是该换,你也该换了,一起?”
步惜欢望着半倚榻上的暮青,笑若春芳懒。
他待她之心,他以为她已知晓,但她竟还是不懂他为何来西北。她以为他为军国政事而来,方才看着他,以看待一国之君的目光,而非看待一个男子的目光。
步惜欢半低着头,灯影绰绰,眸下剪影如画,低叹。
她太迟钝懵懂,慢慢来吧!
整整十八载,看尽人间诡诈无情,静待磨平了心。这一生,他不缺耐性,岁月长久,他总能教会她。
步惜欢半倚桌旁,抬眸笑望暮青,有些期待。
他期待她的反应。
她定会回绝,他只想知道她如何回绝。她许会一口回绝,许会寻些借口。但无关借口,他只想见她因他牵动情绪。
暮青没情绪,她点头,“好。”
“……”
步惜欢怔住,暮青下了榻来,脚下未感到虚浮让她有些诧异。她不知回关后她昏睡了几日,但以大漠到关城路程,她少说昏睡了五日。病了这么些时日,方才只喝了碗清粥,身子却未有想象中的虚弱。
这诧异只在心头一过,她便走到步惜欢身边,踮脚伸手,帮他拆了簪冠。
男子乌发如墨披落,青影映西窗,容颜如明月。银冠如雪,捧在她手里,照亮了他眸底涌起的异色。
她总叫他意外!
只这意外的工夫,她已将银冠捧去桌上,回身解了他两袖的束腕袖甲,两袖一松,她伸手便抽了他的腰带!
衣带顿宽,暮青将腰带往凳上啪地一搭,步惜欢笑意微裂,见她在身前一转便去了他身后。身后有手伸来帮他宽了外袍,他看不见她,却能想象得到她双手伸着,自他衣领处帮他将外袍宽下。她的指尖微凉,轻触到他脖颈,如蜻蜓点水,一触便离开,却令他背脊倏绷,气息微屏。
灯烛浅照,男子眸若沉渊,乌发披着,穿着中衣静立屋中,听身后少女将袍子搭去凳上,转来身侧解他中衣的衣带。他静立不动,余光瞥见她手指灵巧,轻触衣衫,衣衫触了腰身,忽似有猫儿挠了爪,痒痛。
一会儿,他的中衣也被她宽了下来。
衣衫落,暖玉珠辉夺目,暮青微怔,目光转开,将衣衫搭去了凳上,转来前头,伸手去松步惜欢的裤带。
手刚触上,男子霍然惊醒,一把按住了她的手,眸底沉渊乍起波澜,似要将她淹没。暮青望着步惜欢,面无表情又抽了抽那裤带,步惜欢忽然跃起,退去了窗边。
“你……”他指着她,似嗔似笑,烛火照着指尖,那指尖儿微粉。
“不是陛下说要更衣?”暮青问。
他说要一起,不就是要她服侍更衣?
她并不提倡有手有脚还让人服侍,但今夜他端粥喂药的,她受了他的照顾,想着他乃帝王之尊,被人服侍惯了,这才帮他更衣的。他既能照顾她,她自然也可以,只是此时看来,他应是改主意了。
“那陛下自己来。”暮青走去铜盆旁,将凳上早就摆放好的干净衣衫端了过来。衣衫有两套,一套是亲兵衣袍,一套是中郎将服,暮青将那套亲兵衣袍端过来放去桌上,转身便要去外屋。
她走得那般干脆,步惜欢在窗边瞧着她,笑里带起薄怒,指一弹,桌上衣衫无风自拂,暮青正经那衣衫旁,身子忽然定住!
她目光顿寒,望向步惜欢,冷问:“何意?”
何意?
他本意只是想戏逗她,看她惊怔,看她羞愤,看她回绝,看她寻尽借口,哪怕一星半点的女儿家的小心绪,他想看她为他而起。哪知她全然会错了意,她那般聪慧,在儿女情长之事上竟迟钝至此。
也好,他总算知道该从何处教起了。
“青青。”他唤她的名,朝她缓步而来。
暮青微怔,自爹过世,再无人唤过她的名字……
她目望西窗,见男子慢行而来,秋夜冷,肌如暖玉,风华若蓬莱上仙,举止间便覆一场风月,自窗前到桌边,几步间醉了人。
听他道:“你怎知我说一起是要你服侍更衣?我只是想看你更衣。”
第185章 你的美人是周二蛋(1)
暮青怔色更深,灯烛照进她的眸,清冷里起了诧色。
那诧色落在步惜欢眸底,低声一笑。他就知,与她说话不可暧昧,最好清楚明白。她不是那闺阁女儿,男子的一笑一言便可叫她面若春桃,自此深闺盼嫁。她是女儿身,心却比儿郎骄,她如儿郎般,心念着人间公理天下无冤,一日到晚验尸查案都觉时日少,哪有心思想那她本就不明白的儿女情长?
要她自己去想,大抵她转眼便想案子去了,儿女情长事,一世都将空待。
那便说与她听吧,直言相告,莫待她想。
“你既帮我宽了衣,我该如何谢你?”步惜欢走来暮青身边,低头笑望她,那笑如一场繁华梦,闯入她清冷的世界,如此直接,措手不及。她只望见他眸里的笑,听见他声里的懒,他道,“我也帮你一回,如何?”
如何?
她耳畔被那懒洋洋的笑音绕着,如生一场南柯梦,绕去心里,难解。
步惜欢已低头,簪入手,青丝落如乌瀑,她怔时,他已将簪放去桌上。桌上有他的冠簪,他将她的簪子摆去他的簪旁,一般长短,灯烛里连影子都是一对。
他解她的袖甲,也搭去凳上,在他的衣衫袖甲旁。
他解她的衣带,曼曼轻柔,不似她的英武利落风姿。
他宽她的外袍,指尖轻触她的脖颈,蜻蜓点水般,不经意,却激得她一醒!
“步惜欢!”暮青哑穴未点,声音薄凉惊怒,却有不易察觉的轻颤。
步惜欢低低一笑,不理暮青,誓要让她体会一遍他方才的感觉。他将外袍放去凳上,解她中衣的衣带,手指坚决只勾着她的衣带,也坚决让那衣衫不经意间蹭蹭她的腰身。
“步惜欢!”暮青怒意更盛,眸底寒霜似刀,像要把眼前男子戳个千八百遍!
他却在她的寒刀里笑,问:“感觉如何?”
她不答,只瞪着他,刀刃结了冰。
他笑着,衣衫一解,中衣便落了。
少女肩如雪,束着胸带,胸带下起伏如远山,皑皑白雪覆着,浅影入目,惹人遐思,恍惚间如赴一场云雨巫山小楼春梦,却生生被那肩头和腰间的狰狞刀伤划破,在那人间至清至美的景致里落一场风霜,摧心刺目。
步惜欢将目光转开,似没看见那刀伤,接着问:“感觉如何?”
他声音明显淡了些,将那带着她体温的衣衫放好,回头未听见她答,手便来到她的裤带上。她穿着男子的衣袍,外袍中衣解了,便只剩外裤和亵裤。他的手刚触及她腰间的裤带,她便气息一窒,惊怒似从牙缝里挤出来。
“步!惜!欢!”
步惜欢笑了声,笑意并无欢愉,有些淡,有些冷,有些压抑着的怒。他无视她的怒意,手一带,将她的外裤往下一扯!头顶传来她嘶嘶的吸气声,他的气息却一屏。
军中衣裤不同常服,亵裤长至膝间,她的小腿光滑如玉,脚踝精致可爱,他轻轻握上,掌心里柔滑如暖玉。他蹲在地上,半低着头,将她的腿抬起,帮她脱脚上鞋袜,顺势将那外裤垫在她脚下,免得凉了她的脚心。
暮青身难动,目光落下,见男子帝王之尊行此事,举手投足皆优雅,只声音沉着。
“听闻,英睿将军智勇无双,行军途中还验尸查案,逼敌现形,呼查草原孤坐五日,淋一夜雨,染一夜风寒,一路勇救新军?”他头未抬,问得漫不经心,窗外西风起,屋里忽生寒意。
暮青抿唇不言,她染风寒之事不是嘱咐过月杀不要告诉他?
“听闻,将军上俞村中勇战马匪,身中两刀,割肉疗伤,勇守村庄?”
“……”
“听闻,将军吃个午宴还能查出件人肉案来,智揭敌国王子行踪?”
“……”
“听闻,将军能出流沙坑,能破机关题,能闯蛇窟,能寻秘宝?”
“……”
步惜欢一连四问,暮青一言不发,只见他抬头对她一笑,那笑意似慵春午后的阳,懒,却灼人,“将军这一路真乃智勇无双,只听人说便已觉精彩绝伦,不如将军亲口再说说,有些事我尚不明。比如——那将军亭中大腿一事?”
暮青还是不言,只望了眼西窗,眸光清冷如霜。
世间有两事,史官的笔,暗卫的嘴——都该诛!
“你可还记得从军西北前,我曾说的话?”
暮青微怔,步惜欢起身,抚上她肩头腰身的刀伤,他指腹温暖,莫名有种古怪的力道,她的刀伤本已好了,被他一触,整个肩头腰身都莫名痛痒。
他给的三花止血膏里其中一味药有消疤奇效,显然她为了省那救命的药,没用多少的药量,才致身上落了浅疤。那疤色浅粉,虽不深,却颇扎眼。他抚着,道:“我曾说过,西北之地,大漠荒原,杳无人烟,五胡滋扰,狼群相伴,风暴流沙。你若执意来此,许就喂了狼腹,祭了胡刀,葬了流沙,一去不回。看来,你是真不惧。”
“我也曾说过,你若埋骨西北,这天下便伏尸百万。看来,你是真没放在心上。”他又道。
暮青见步惜欢似动真怒,一时难言,她不是不记得,只是觉得……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步惜欢忽将她抱起,往榻上送去。
暮青心中念头忽散,只余惊怒,正要开口,见步惜欢将被子帮她盖上,放了帐子便出去了。
只听他行到门口道:“打水来!”
西北冬天冷,院里有暖房和灶房,冬日烧火炕方便。暮青在帐中,只听屋里一会儿一趟的倒水声,月杀脚步声轻,来去无声,那倒水的声音便分外响亮。
她在榻上动弹不得,脑中一团乱,这般头脑不清明的时候,记忆中似乎从未有。
那水声响了五次,门关了后便再没了声音。
暮青紧盯着帐子,果见帐子掀开,步惜欢披着件外袍进来,将她抱起下了榻来。
“我能沐浴,不劳服侍。”暮青冷面对帝颜,他与她皆宽了衣袍,此时贴着,她头一回真切地体会到活体温度与尸温的差别,两个活体贴在一起,竟可以这么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