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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今     一品仵作txt下载     一品仵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41章 大将军与男尸(2)

    暮青没答话,低头继续忙活。

    这时,元修已到了她身后,目光往她面前的沙里一落,微怔。

    月色清冷,黄沙如雪,一具骸骨静静躺着,已经被发掘出了一半,头骨半边埋在沙里,半边躺在月色里,空洞的眼眶和张着的嘴里都填满了黄沙。

    “挖这东西要做何用?”元修皱起眉来,笑意沉敛,大漠埋葬了太多西北将士的忠魂,这些骸骨对他来说有太多难磨灭的记忆。

    “研究。”暮青头也没回道。她在古水县义庄的这些年,所见的尸骨都是大兴人,难得有机会到塞外来,可以瞧瞧其他人种的骨骼。

    这时空没有蒙古、高加索等地,不能将人种分成蒙古人种、高加索人种和尼格罗人种,但就肤色来说,大兴人依旧属黄种人,而草原五胡的肤色有白有棕,骨骼亦有差别。

    “有何可研究的?”元修瞥了那骨头一眼,一点儿也瞧不出有何可看之处。

    “有!”暮青简洁答了句,便低头认真清理骨骼去了,她折了些枯草当作刷子,仔细扫着骨上的黄沙,似清扫着古董上的灰尘,小心翼翼,呵护如宝。

    她清理得极慢,元修在旁边瞧着,觉得不帮忙她大概要清理到明天早晨,便去旁边拔了一把枯草,蹲下身来。

    “别碰!”还没碰到,便听暮青阻止,“这具骨骼有部分露在外头,风化已久,易碎。”

    她那认真的模样,仿佛对她来说无人比眼前这具骸骨更有价值。

    元修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把扔了手中枯草,就地盘膝坐了。这小子封个中郎将可惜了,她该去朝中刑曹提刑司任职!来趟大漠,马上颠簸了一日,好不容易日落歇息,她还奔着挖骨头,朝廷的提刑司的仵作都没她这般称职!

    他从腰上解下水袋来,仰头痛饮了一口。

    圆月高悬,沙丘似雪,一人盘膝背月,一人蹲身向月,一具骸骨半掩在黄沙里,洒一层清霜,西风独悠。

    远处,月杀将拾好的灌木放去篝火旁,转头望了暮青和元修一眼,起身过去喊人。

    “哎!”孟三赶紧拉住他,“你去干啥?”

    “饼烤好了。”月杀看一眼孟三的手,忍着把那手削下来的冲动。

    “烤好了先放着,没看见大将军和将军忙着?”

    “忙?”月杀冷冷瞧了眼那边,一人坐着悠闲地喝水,一人在挖沙子,忙?他看着他们很闲!

    “咳!”孟三也觉着这理由牵强,尴尬地咳了一声,但就是拉着月杀的衣袖不撒手,“哎,反正你别过去就是了。”

    “我倒想知道,为何不能过去?”魏卓之吹着烤好的饼上的黄沙,细长的凤眸里有抹玩味的笑意,有有趣的消息可探听,他不介意张嘴吃点沙子。

    月杀也看向孟三,孟三被俩人盯得浑身不自在,他敢说大将军好男风,瞧上英睿将军了吗?那晚,自打撞见将军亭中事,他就觉得他肩头有特殊的使命!作为唯一一个知道大将军好男风的亲兵,守护主子的秘密是职责,必要时牵线望风也是职责。

    公子****来军中,不似大将军的心腹,此事自不能在他面前泄露半分,但英睿将军的亲兵长……

    孟三瞧了月杀一眼,有点纠结。英睿将军的亲兵长是否该知道此事?免得他总煞风景!

    月杀没耐心等他纠结,转身便往元修和暮青的方向去。

    “哎哎哎!”孟三急了,硬拖了月杀一把。

    月色里忽有寒光起,一袖随风荡远,月杀收起匕首,一拢断掉的袖子,头也不回地走开。

    孟三脸色铁青,抬手看了眼自己的指尖,要不是他刚才收手快,这人会一刀把他的手指头都割了!他身为大将军的亲兵,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等不客气的人,顿时脾气也上来了,“嘿!没见过你这么不懂事儿的亲兵!今儿爷还真不许你过去了,动手是吧?”

    他在后头撸袖子,月杀回头,目露杀气。

    孟三目露鄙夷,“你还亲兵长呢,连你家将军的事都不知。今儿小爷就教教你,咋当亲兵!”

    月杀盯着他,问:“我不知何事?”

    孟三咧嘴一笑,道:“嘿嘿,想知道?刚才想割小爷的手,现在想从小爷嘴里套话?你先赢了小爷再说!”

    “你赢个屁!”远处一只水壶砸了过来,孟三刷地跳开,抬眼见元修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气极笑骂,“你小子整日脑子里想啥呢!”

    “大将军!”孟三挠挠头,一脸委屈。

    暮青怀里抱着颗头骨走过来,面色冷沉,看了眼委屈的孟三,“你家大将军只是给我看了他的大腿。”

    “噗!”魏卓之一口烤饼喷了出来,看向元修。

    月杀面色一寒,眸底冰霜似刀,直戳元修。

    元修尴尬一咳,本来他不觉得如何,军中都是汉子,他向来随意,可怎被她一说,他倒觉得自己那夜唐突了?

    孟三嘿嘿一笑,“您可不止看了我家大将军的大腿。”

    月杀刷地转头,盯住暮青。

    暮青淡淡看了孟三一眼,“我也不止看过一具男尸,都是裸的,你家大将军还穿着亵裤。”

    说罢,她就抱着头骨去篝火旁坐了,徒留身后僵住的三个男人。

    元修眉头古怪地跳了跳,孟三张着嘴吃风,月杀愣了会儿,放松了下来。

    魏卓之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慈悲地看了眼元修和孟三,他就说嘛,她毒舌的时候,还不如孤僻。

    这夜,吃饭的气氛很尴尬,暮青却像没感觉到,她盘膝坐在,腿上盖着羊毛毯,上头放着只头骨。她一手拿着只木枝穿的烤饼,边吃边摸着那头骨的颧骨和下颌骨,她目光专注,脸色冷淡,但那手势总有种在调戏死人骨头的诡异感。

    “有何不同?”气氛太尴尬,元修不得不开口调节下气氛。

    “颧骨不高突,口鼻部略有前突,人种不同。”暮青道。

    “有何用处?”

    “有的尸骨被发现时已白骨化,身份的确定首先要看人种。大兴人和胡人人种不同,大兴人的头骨颧骨高,面部扁平,胡人不同。比如这具尸骨在大漠发现,若想查出他是谁,首先可以通过他的骨头确定他是大兴人还是胡人。再者,若尸骨不全,人种不同,身长的计算方法也不同,胡人比大兴人高大,若按照计算胡人身长的方式来计算大兴人的身长,那会错得很离谱,官府若查人,会受到很大的误导。”暮青一只手将头骨托起来,对着火光细看。

第142章 复仇之夜!(1)

    其实,同一人种,古代人与现代人,南方人与北方人,身高还是有些差距的,所以初随爹去义庄时,她并不敢随意套用前世的公式来计算身高,大兴人的身高计算方法是她这十二年来根据验尸经验调整总结出来的。

    “可惜,不知道这具骸骨是胡人哪一部族的。他们的相貌有些不同,狄人白些,勒丹人黑一些,差别肯定不是只在肤色上,若能多些尸骨研究下就好了。”

    元修和魏卓之听着,目露深思,仵作乃武德年间仁宗在位时定为朝廷吏役的,至今虽已有两百余年,但仍沿袭旧律,并不受看重。但暮青说得有道理,倘若发了案子,官府查人,身长五尺之人与身长五尺五寸之人差得太多,倘若仵作验尸稍有偏差,官府查案的方向就会受到很大的误导,从这点来说,仵作在一件案子中起到的作用极重。

    大兴似她这等仵作怕是少有,那么以往官府查案,又有多少无头公案和冤案错案?

    朝中的旧律,该改了。

    “你小子真不该来西北从军,该去朝中刑曹提刑司效力。”元修一叹。

    暮青不言,若爹还在,她此生便真的会当一辈子的女仵作。

    气氛又沉默了下来,五人围着篝火吃了烤饼,孟三便教暮青、月杀和魏卓之说了会儿勒丹话,元修在西北十年,五胡的话他都会说,狄话与勒丹话稍有不同,他将一些常用的话教给三人。待夜深了,孟三和月杀轮流守夜,其余人便裹着毯子睡了。

    次日又是急行赶路,第三日傍晚,五人在离桑卓神湖五十里外的沙丘后停了下来,等待夜幕降临。

    此沙丘再往前,已能见稀疏的青草,塔玛大漠的绿洲就在五十里外,翻过桑卓神山,便是桑卓神湖,那之后便是乌尔库勒草原了。他们不敢靠得太近,为防被胡人探子发现,只好在五十里外便停下,等夜深再趁夜色赶路。

    这三日,元修一直与派入勒丹的探子联络,呼延昊到了勒丹后,这几日一直未见动静。勒丹王一个多月前被元修一箭废了右臂,伤势严重,这些日子还在养着,勒丹王年有四旬,膝下五子,大王子突答七年前被元修所杀,三万精骑死于元修所率的八千精骑之手。那一战,勒丹遭受重创,这些年一直屈居狄人部族之下,如今狄王病重,四子争位,狄人部族正乱着,呼延昊又愿率麾下两万精骑起事,这对勒丹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勒丹王已经决定派二王子突哈与王下第一勇士乌达随呼延昊突袭狄人部族。

    只是,他们在等待起事的时机,等待狄王病危,四子举兵互杀夺位的时机。

    这个时机,元修也不知何时能到,他们这三日急行只是为了赶早不赶晚。狄王时日无多了,他四个儿子****在他帐前吵,即便不病死也该被气死了。

    五人就在沙丘后静待了下来,等待探子的传信,水在路上的暗河补充过,干粮吃完了就去灌木丛中抓蛇,这些事暮青一概不参与,她只顾着在黄沙里发掘白骨,别人都等得心焦,她恨不得时日再长些。

    但等待的时日其实并不长,只有四日。

    第四日傍晚,元修接到两封密信,狄王于昨日夜里病故,王后秘不发丧,暗中调动王卫,欲助其四子夺位。不想被已投靠大王子的神巫揭发,大王子带着麾下勇士围堵王帐,四王子率军来救,双方刀兵相见,杀了一夜,凌晨时分王卫与四王子军占了优势,看了一夜好戏的二王子和三王子前来坐收渔翁之利,把大王子的残兵和四王子军围住,却谁都不敢先动手,生怕谁先动了手便会被后头那人占了便宜。

    事情传到勒丹,勒丹王决定今夜举事,命二王子突哈与王下第一勇士乌达率五万勒丹精骑,由呼延昊的两万军在内接应,里应外合,杀狄人一个措手不及!

    元修收了密信,待天色黑了下来,五人便上马向着桑卓神山疾驰。赶了五十里路,到达山脚下时,听山那头马蹄声踏破草原夜色,震得脚下隆隆作响。五人穿着勒丹骑兵的军服,骑着胡马,戴着胡人面具,在山头上静候许久,听马蹄声渐渐过去,才速速下了山去,跟在勒丹大军身后,往狄人部族而去。

    元修五人跟在勒丹大军身后,未曾靠得太近,待望见狄人部族时,眼前已是片片火海。

    火箭烧了民帐,流矢扎进草堆,星火遍地。

    马蹄声、刀兵声、金鼓声、箭啸声、妇人孩童的哭喊声,杂乱的脚步声,草原的长风吹不散血腥气,牧野千里,尸千里。

    狄人大王子军和四王子军昨夜杀了一夜,死伤遍地,探子传来的密信上称二王子与三王子军正对峙着,但暮青五人到了时,狄人部族已混战一片,五万勒丹铁骑将草原牧场围了,里面叫嚣着的都是胡人话,暮青只隐约听懂了几句。不过,以勒丹军没有冲杀进去的战况看,呼延昊应已在里面控制住局势了。

    “呼延昊的人将百姓抓了,其中多数是草原勇士和骑兵的家眷。”元修的声音随夜风传入暮青耳中,暮青骑在马上转头看他,见他目视前方,好似方才没说过话。

    暮青远眺,部族里人太多,瞧不见呼延昊在何处,但能瞧见穿着牧民衣衫的百姓被绑押出来,老幼妇人脖后都抵着弯刀,流火彤彤,刀刃金红如血。

    暮青目光寒彻,冷哼一声,如此手段还真是呼延昊的作风。

    “呼延昊逼王军和几位王子麾下的勇士将王后和王子们押进王帐,大王子不见了,应是生乱时趁乱躲了起来,此时正搜帐。”元修道。

    勒丹军围了狄人部族,大王子不可能逃出去,应是趁乱藏去了哪顶帐中。烧帐最易将人逼出,呼延昊却命人将大王子的妻儿绑去王帐外,沙漏没翻转一次,便杀一人。每杀一人,便命人将头颅斩下,插在弯刀上,举着在各帐外骑着马走一遭。

    火光照着弯刀,鲜血从温热的腔子里淌下来,那些瞳眸里还留着死前的恐惧,瘟疫般蔓延进生者眼里。

    暮青骑在马上,看着那些举在弯刀上的人头,四五人,皆是男性,大多都还是少年,他们曾是草原部族最尊贵的王子王孙,今夜以这般方式被了结一生,王权的更替是血的战争,对她来说曾只存在于书页里,今夜却如此鲜活扎入心底。

第143章 复仇之夜!(2)

    大王子始终躲着不曾出现,死的人皆是他的儿子,他却依旧躲在不知哪顶帐中,拖延时辰,苟延残喘。

    暮青望着那些雪白的帐顶,目光似透过烽烟血气弥漫的草原望见那江南烟雨洗过的青瓦,想起爹背着她在院中散步的年幼时光,也是这般星辰疏朗的夜,那并不高壮的背影如天河下坐落着的一座高山。

    “大王子膝下六子,死了五个了,还有个三岁的幼子。”元修的声音将暮青的思绪拉回草原杀戮之夜。

    三岁,还是孩子……

    呼延昊麾下的勇士举着人头从草原各帐前走过,目光森冷,后头有人举着火把,一路跟随,嘻嘻哈哈。他们并不往帐子里走,只是在外头巡视而过,似游街。每走过一顶帐子,火光从帐外照过,磨得秃黄的地面亮了又暗,暮青忽然盯住近处一顶帐子的地面!

    那帐子靠近勒丹铁骑,地面的青草因平日进出已有半圈磨得秃黄,几个凌乱的脚印在地上躺着,脚印浅,天色黑,暮青看得并不清楚,但只是方才火光照过那么一瞬,她觉得那几个脚印有些不对劲。

    这些草原帐子,帐顶无珠饰彩旌,地处边缘,应是民帐。族内生乱,外族来犯,百姓躲在帐内不出,被呼延昊的人绑押而出,进帐的骑兵定非一人,地上的脚印应是凌乱的、尺码不一的,还应有马蹄印。但那帐外地上的脚印盖过了马蹄印,显然是后来踩上去的,而且那几个脚印的大小似乎都一样!

    夜色浓,离着也不算近,暮青不确定,但想着有个三岁的孩子头颅会被插在弯刀上,她决定一试。她轻咳一声,马缰往旁边打了打,靠近了元修两步,旁边月杀的目光嗖地射来,暮青不理他,往那帐子方向看了眼,给元修使了个眼色。

    她前头就是勒丹骑兵,学的勒丹话发音还不地道,不敢冒险开口,便只能给元修使眼色。元修循着她的目光看一眼那帐子,传音入密问:“帐中有人?”

    暮青先摇头,又点了下头,表示不确定,但可一试。

    眼下局势,勒丹兵只在外围,呼延昊在王帐,五人接近不了他,元修也想打破这局势,便给孟三使了个眼色。

    孟三在人群后头忽然高喝一声,“祈桑克布热!”

    帐中好像有人!

    这声音如一道惊雷,前头的勒丹兵纷纷转头看向孟三,孟三机灵,不由这些勒丹兵盯着他久瞧,便朝那帐中一指,“呼萨!”

    那边!

    周围勒丹兵闻言,齐刷刷转头,望向孟三指着的那帐子,呼延昊的精兵举着人头并未走出多远,听闻这边喧闹,转头望来,正望见孟三的刀尖儿指向一顶民帐。

    那些精兵目光顿寒,速步向那帐子奔去!

    刚到帐门口,欲待冲进去,帐中忽有雪光一划,晃了人的眼,那几名精兵的眼被晃了下,目光一虚的工夫,里头有人大力撞出,最前头那精兵只觉腹部一凉,又一热,血线将月色溅得猩红,他倒下之时看见一双含血如狂的眼。

    狄人大王子撞开呼延昊的人奔出,望见后头几人手中弯刀上挑着的人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手中的刀毫无章法地朝那几名精兵砍了去。

    呼延昊身手高强,身为狄王长子的大王子身手应该更精,可他一番乱砍,全无高手章法,只似一个发狂莽夫。

    儿子被杀,他躲在帐中不出,终究是受了极大的精神折磨,奔出后瞧见五个儿子惨死之态,心智已狂。

    那几名精兵反应过来,手中弯刀一甩,刀上人头甩去地上,骨碌碌滚去老远,鲜血和着黄沙草叶沾在脸上,再难辨谁是谁。有一颗人头滚去旁边燃着的流矢旁,头发被烧着,脸皮被火烤着,片刻便传来兹拉兹拉的声音。

    大王子悲吼一声扑去,几名精兵涌来,刀往他手脚上砍,远处又有几队精兵赶来,百余人围着大王子,暮青坐在马上看见人在刀林里血溅如花,一刻钟,人便已成了血人,脚筋被斩断,跪在地上被直接拖去了王帐。

    狄人部族就这么落在了呼延昊手里,暮青算了算一路跟来的时辰,总觉得呼延昊将局势掌控得太快了些,他应是在勒丹军来之前便命麾下大军起事了。此人确实胆大,不等盟军到就敢行事,也确实残暴,竟不与其他王子军拼战,直接绑了部族的百姓,控制了狄人大军的家眷。这等行事史上常有,但没见过把部族所有百姓都绑了的,欲行王事之人,多少会顾及民心,显然呼延昊不在其列。

    此人若成王,必行暴政!

    大王子被拖走后,前方便驰来一名勒丹将领,冲这边下了句令,前头一名小将应了,对身后人一划,说了句话,前头的勒丹骑兵便纵马跟了进去。

    这句军令暮青听懂了,是叫他们去王帐外头护卫之意。

    那将领也不知为何正点了暮青等人所在的队伍,许是方才发现了大王子,这边人马表现突出的关系。

    “胡人尚武,崇敬勇士,勇敢之人在王帐和将领麾下效力是一种奖赏,此乃奖赏我们方才的功劳。”元修的声音传来。

    暮青也没想到那帐中真有人,只能说今夜运气好,被他们蒙对了。

    五人跟在勒丹骑兵里往王帐驰去,勒丹大军围困狄人部族时许是军伍有些乱,五万大军,没人识得所有人,也就没人多注意五人。远远的,百来人便都望着狄人王帐方向,因那边正有场杀戮的大戏。

    王帐外,那将领来到一名青年男子身旁,那人骑在马上,披甲戴帽,帽上坠着成串的宝珠,帽下发色深棕,编着两条发辫,高鼻深目,肤色黑红,瞧身份应是勒丹的二王子突哈了。

    突哈身旁有将领所带的王军护卫,暮青等百人只在外围,但已能瞧得清王帐外的情形。

    呼延昊就在帐外,上一回两人在大将军府中相见,离得近暮青没认出他来,再上一回两人隔着宽阔的格瓦河,说起来今夜是第一回离得如此近。

    呼延昊背对着暮青,只见他骑着匹黑骏的战马,未披甲,背影挺直宽阔,马前一人被押跪在地,地上血红的拖痕,正是大王子。大王子双目血丝如网,口中叫骂不成人声,拼命想往帐中去。

第144章 复仇之夜!(3)

    帐中正传来男人肆意的笑声和女子的哭喊声,暮青在后头皱起眉来,见片刻后,一拨男人面含春色地出来,又有一拨人进去,直至那女子没了声音,被一高壮的精兵拖着脚甩了出来!

    那女子发丝凌乱,脸贴在地上,瞧不清容貌,身上脏污,白皙的肤色在月光里如珠如瓷,一看便是尊贵身份,养得极好。

    大王子发疯般想向那女子扑去,后头押着他的两名精兵齐手将他的胳膊卸了,惨嚎刺破草原夜色,呼延昊在战马上笑。

    “别急,为你准备的好戏才刚开始,我的大哥。”呼延昊高坐马上,转头远望,一名未着寸缕的少女被绑进来,少女发髻凌乱,看见地上跪着的大王子,哭喊着便向他扑去。

    呼延昊在马上执鞭挥下,鞭声如雷,撕裂苍穹,扯开少女背上的皮肉,血珠溅红了月色。

    王帐四周的夜风里兽气渐浓,围在四周的勒丹兵望着少女,露出狼一般的目光。

    “谁要,我们狄人部族最尊贵的玛塔公主是你们的了。”呼延昊以马鞭指着那趴在地上的少女道。

    勒丹兵未得军令不敢擅动,呼延昊麾下的精兵们残酷地一笑,拖着那少女便进了王帐。王帐大敞着,地上铺着驼绒的雪毯,毯上满是泼洒的血迹,五具无头尸身倒在毯上,少女被抛去尸堆里,在她的父亲和死去的兄长尸身面前承受着屈辱。

    哭喊声激醒了痛晕过去的大王子,他双腿脚筋被斩断,双臂被卸开,醒来后已无法起身,浑身是血,如同废人般伏低在地,仰望马上的呼延昊,悲怒嘶吼,“呼延昊!玛塔是个善良的姑娘!你放过她!”

    呼延昊残酷地笑望他,马鞭一指帐内,“我的大哥,你不觉得你醒得太晚了?”

    父亲面前女儿永远是善良的桑卓女神,似在阿妈面前,他这等被人视为野狼崽子的儿子永远都是天上的太阳。

    草原上的狼追逐月色,愿成为天上的太阳只为照耀阿妈,那一年冬天,他的生命里终于再无白天,十年暗无天日,今夜的血,他觉得远远不够。

    帐内,精兵一个一个的伏下,一个一个的起身,笑声与哭声摧人心肝。

    大王子喉口一甜,含血喷了面前的马蹄,“呼延昊!你暴虐成性,狄人部族的百姓是天鹰大神的子民,永远不会承认残忍的野狼!”

    嘶哑含恨的话语如风刀,含着最毒的诅咒。

    呼延昊却毫不在意,他望着月色,如那月下苍狼,一笑间牵起左眼下的长疤,狰狞嗜血,“天鹰大神的子民,狼要来何用?难道不该都杀光吗?”

    大王子的眼忽然睁大,疯子!他是个疯子!

    当年,父王允许那卑贱的女奴将他生下来是最愚蠢的决定!

    帐内,少女奄奄一息时被人拖了出来,甩在了大王子身旁。

    呼延昊瞧了一眼,眸中含着厌恶,嘲讽道:“这么快就不成了,真是不中用,连个女奴都不如。”

    大王子眼中恨意如狂,那是他的妻子与女儿,部族里除了王后外最尊贵的女子!

    “这等不中用的女子连牛羊圈都不配,扔去猪圈里吧。”呼延昊声音颇淡,精兵得令,拖着人便走了。

    狄人信奉天鹰大神,将牛羊视作上等,将猪视为下等,牛羊由部族百姓饲养,只有奴隶才与猪生活在一起。草原上的山猪颇有野性,这等奄奄一息的人丢进去,大抵要连骨头都被啃得剩不下了。

    狄人信仰天葬,死后将尸体奉献给天鹰,天鹰便会将灵魂带去天上,尸体被猪啃食对狄人来说不仅是莫大的侮辱,灵魂也会被留在猪的肚子里,下一世轮回只能做卑贱的奴隶。

    大王子望向妻女被拖走的方向,悲喊着以肩膀蹭在地上,艰难地爬行,双腿在身后拖出长长的血痕。

    “别急,你会和他们团聚的。”呼延昊笑道,给亲兵使了个眼色,便有人上前来将大王子拖去了一旁。

    月色正浓,复仇之夜,才刚刚开始。

    王后与四王子、二王子与三王子都被押在王帐里,按年龄,呼延昊才是三王子,但狄人王族从不称他为三王子。幼年时,他身份卑贱不被狄王承认,过着奴隶一般的生活,成年后身份被承认,王后与其他王子乃至王下的大臣、勇士都有意忽略了此事。

    他回到了王帐,依旧过着被排挤的日子。

    十年拼命,挣来了两万兵马,远远少于其他王子麾下的势力,他的人在王军和其他王子眼皮子底下牵制着,不足为惧。

    然而,正是这不足为惧的两万兵马,今夜助他夺得了狄人部族。

    “没想到吧?我尊贵的王后,二哥,四弟,五弟。”呼延昊下马入帐,看向帐中面色苍白的四人,“看来,你们对我方才安排的余兴节目还算满意。”

    大王子被废,儿子被杀,妻女被辱,连尸骨都受到了最恶毒的诅咒,有何人间景比今夜更似地狱?

    “把他们带进来。”呼延昊向帐外招手,一队精兵进来,推推搡搡带进来几名被绑着的少年和男孩,那些少年和男孩都穿着鲜丽的华服,今夜之前他们是尊贵的王孙,此刻他们只是待宰的阶下囚。

    他们被押去一旁,外头又被带进来十几名妇人、少女和女童,十几人都未着寸缕,唯有发上摇摇欲坠的宝珠彰显着她们尊贵的身份。

    狄人王后看见为首的一名哭得梨花带雨般的少女,脸色惨白,“桑卓!”

    草原五胡各有信奉的天神,但共同信奉的只有桑卓神山和神湖,五个部族,唯有王后的女儿,部族里最美丽尊贵的公主才能被称为桑卓。而此刻,她与被卖的女奴没有区别。

    呼延昊转身,望向帐外的突哈王子,笑道:“听闻突哈王子心仪桑卓已久,今夜,她是你的女奴了。”

    桑卓公主回头,惊恐如鹿,突哈王子坐在马上,望住她那惊恐的神色和雪白的身体,腹下渐生浊气。

    “王子,不可!”勒丹第一勇士苏丹拉忽然拦住突哈,今夜他们有王交代的军令,不宜纵乐。

第145章 破绽!混战!(1)

    “你在外面不就好了?”突哈挥开苏丹拉的手,外头还有五万勒丹精骑,苏丹拉还在外头守着,能出何事?在帐外瞧了这许久,他早就耐不住了,行乐过后再杀呼延昊不迟。

    他敏捷地跃下马去,不待苏丹拉阻拦便进了帐去。

    呼延昊将三位王子的妻女都命人带去突哈王子面前,如同女奴般供他挑选,自己则出了帐去。帐内传来突哈王子的笑声,桑卓公主的低泣声,王后和王子王孙们的喊声骂声,呼延昊望了眼草原夜色,一笑。

    那笑意快意,嗜血,满足,看得苏丹拉深皱起眉来,边戒备地望着呼延昊,边恨铁不成钢地急瞥一眼帐内兴致正高的突哈王子。

    呼延昊抬眸问:“苏丹拉将军不进帐享受一番?勒丹助本王举事大成,献上部族最好的女奴是本王的心意。”

    “不必。”苏丹拉不愿多言,呼延昊残暴狡诈,他不得不多一分小心。

    “是吗?真是白费本王一番好心,原本想让将军像突哈王子那般,死时做个风流鬼呢。”呼延昊立在马下,抬眸笑望着苏丹拉,语气似与友人闲谈,手中却忽有寒光起!

    苏丹拉一惊,他刚在想防备呼延昊,却始终是防不及他下一刻便坦露心迹,忽下杀手!身为勒丹第一勇士,他反应并不慢,呼延昊抽刀之时,他在马上弯刀也已亮出,他以为呼延昊出手定杀他,弯刀向下便去迎战,眼前忽有血珠惊起!

    呼延昊人在马下,抽刀一刀斩断了马腿!

    战马痛嘶,猛地扑倒在地,苏丹拉冷不防头朝下栽去!

    头顶忽有惊风掠!

    短箭如雨,从四面八方而来,飞吟如狂,风卷王帐旌旗,箭雨射碎月光,帐中血溅成花!

    突哈王子正行着事,马嘶起时他将抬头,身未起,一箭便穿了他的喉!血花溅起,地上躺着的桑卓公主惊恐起身,箭雨穿透她的脊背,雪白开了红花。

    王后、三位王子和十几位王孙公主被四面八方射进王帐的短箭扎成了血人,人人直立着身子,如插满了箭矢的草靶。

    狄人部族的王室血脉顷刻覆灭,帐外跌下战马的苏丹拉肩膀绽开血花,落地时便避去倒下的战马腹后,听着箭矢扎入马身的闷声,听着身后勒丹骑兵中箭落马的声音,目红如雪!

    箭矢是从王帐四周的帐中射出的,里面埋伏了人!

    怪不得!

    怪不得呼延昊不等勒丹军到便下令起事,原来是抓了百姓后便令箭手藏进了四周的帐中!

    他们到时,狄人部族已一片大乱,百姓从帐中奔逃而出,被呼延昊的人擒获,所有帐子都帐帘大敞,里面刚有百姓被绑押出来,像是帐子都空了,有谁会想到里面藏了人?

    呼延昊不仅早有布置,方才动手也是算计好的,割马腿应是以马嘶鸣为号放箭,而他从马上栽下的那一刻,见呼延昊仰头,手中弯刀寒刃如雪,他的脖子正抹向那刀刃!若非他电光石火间身子奋力一歪,此刻伤的就不止是肩膀,而是被了呼延昊抹了脖子!

    苏丹拉睚眦欲裂,抬眼扫向前方砍倒自己的战马,并将大王子拉来挡箭的呼延昊,心中惊惧!

    呼延昊此计把自己也置身于险地,疯狂胆大倒也罢了,狄人部族外有五万勒丹大军,他不想活了?

    时辰回朔半刻。

    呼延昊邀请突哈王子时,王帐中的灯火照亮了他的神情,暮青在战马上望见,眸色微敛。

    轻蔑的神情,将部族的公主当作女奴奉献出来,他的内心并无对盟军的感激,有的只是轻蔑。桑卓公主是王族血脉,突哈王子也是王族,但呼延昊并未将他们当作王族,他邀请突哈王子享用桑卓公主,是邀请他当众伏在地上行事,似牲畜一般。

    这并非邀请,这是折辱。

    突哈王子急不可耐地化作一头牲畜,呼延昊笑得快意,他行出王帐,邀请苏丹拉。

    苏丹拉高坐战马之上,呼延昊在马下仰起头,口中说着心意,暮青却瞧见他的下巴微沉了下!

    这时候,苏丹拉已出言拒绝,呼延昊一笑,谈天般的语气道:“是吗?真是白费本王一番好心,原本想让将军像突哈王子那般,死时做个风流鬼呢。”

    正是他说话之时,暮青眸光忽冷,坐在马上左右向元修和月杀打了个手势!

    手势是路上为防突发事态,便于联络用的,而暮青所打的手势——有险!

    她手势起落间,一声战马长嘶,身后帐中有细微的机括声随风齐动!

    元修的耳廓忽然一动,左右握住暮青和孟三的手腕,将两人扯落马下,自己在马上忽的伏身!惊风乍起,自身后裂长空,一路绽开血花,直扑王帐!

    月杀的耳力不输元修,暮青落马时,他从马上一个翻身,手中弯刀横震而出,夜色里雪刃疾旋如盘,凌厉割破身后雪帐,鲜红飞溅如花!

    血花飞溅之时,暮青在地上急滚,三两下滚进帐中!

    元修手勒马缰,横身急避战马一侧,靠近帐子的那侧马腹顷刻被短箭扎成了血刺猬!战马长嘶一声,踉跄翻倒,眼看要将元修压在身下,男子的手忽然一松,放开马缰,就势一拳击在马腹上!

    一声骨碎之音,战马腰腹处忽凹,马蹄擦着地移出丈许,元修回身一脚踹上那战马,千斤重的战马横扫进那边帐中,霎那砸塌了帐子!里头人仰马翻,箭断弓折,狂风激起草屑,飞射似刀!

    几名弓手挣扎欲起,孟三手中弯刀一掷,穿了一人喉咙!另两人的脖颈被人从背后划开,头颅一转,连着层皮从脖子上耷拉下去,一生最后的影像是看见身后站着一勒丹兵,那人笑着,眼尾细长,人是何时到了身后来的,谁也不知道。

    这边帐中弓手解决的一瞬,暮青从那边帐中出来,指间寒光已不见,只见指上染血,手中提着弯刀。

    五人是后来跟着勒丹军来到王帐的,本就在外围护卫,为了进退方便,五人便站在了最后。身后帐中藏着的弓手突袭时,五人便离弓手最近,本应最先被射成刺猬,却都毫发无伤!

第146章 破绽!混战!(2)

    这时,前头被召来王帐护卫的百名勒丹骑兵已几乎死绝,死在马上的,被马尸压着的,地上倒了一片!

    这等情形下,最后头还站着的元修和暮青五人便分外显眼,但这时战况已乱,突哈王子被杀,苏丹拉伤了一臂,除了正后方两顶帐中的弓手已死,旁边帐中仍有箭矢在射!苏丹拉带来狄人王帐的骑兵也死伤大片,有精兵想要奋力将苏丹拉从战马后救出,但未死之人都被箭雨压制在了地上,起身便是死,连头都深埋在地上不敢动,哪有人注意到身后还有人站着?

    “咋知道……”孟三低低咕哝一声,心还噗通噗通跳。方才真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以大将军的耳力,听出帐中藏着弓手并不难,可英睿将军发现得比大将军还早!

    这时并不适合细问,孟三只是嘀咕了一声,暮青听见也只是简短道了一声,“处处是破绽!”

    呼延昊邀请苏丹拉时仰着头,这本身就不对。呼延昊绝不会喜欢仰视别人,他的战马就在王帐外,以他的性情,应该上马与苏丹拉谈话。

    他仰视苏丹拉本身就不对劲,仰头之时下巴还微收了收。仰头时应该露出脖子,下巴微沉这动作很违和,唯一的解释是——脖子是人最脆弱致命的部位,呼延昊下巴微收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将致命部位暴露在人前让他缺乏安全感,下巴微收有保护脆弱部位之意。

    他既然对苏丹拉如此戒备,那他的站位就不对了——他站在苏丹拉的马蹄前!人的致命部位除了脖子还有胸腹,人体的主要脏器都在胸腹处,一个连仰头都缺乏安全感的人,会将自己胸腹的致命处暴露在一个武将的马蹄前?

    以呼延昊的狡诈,绝不会无缘无故将自己置身于险地,他此举必有所图!

    事后证明,他站在苏丹拉的马前是为了抽刀斩马蹄,而他不上马是因四面帐中有埋伏,坐在马上会被射成刺猬,只有站在马下才能借着马尸与大王子为他挡箭。看起来他在敌人马前的站位是最危险的,但其实以他的布置来说,那站位是最安全的。

    而她看出他有杀心是在他说话时,有鼻翼微张的细微动作。人在情绪高涨或者准备采取行动时通常会鼻孔扩张,这是因为突然行动,身体动作在一瞬间爆发,动作幅度大,需要的氧气就更多,而鼻孔扩张可以吸入更多的氧气。

    微表情就是如此出卖人!

    呼延昊自从出了王帐,动作、站位、性情、行事,处处透着股不对劲,每一处都是破绽!

    孟三与暮青的对话只是一瞬,暮青也未做解释,但只是这一句话,已以叫孟三嘴角抽了抽。

    处处是破绽?

    以大将军府验尸一事的经验来看,英睿将军眼中处处是破绽的事,别人大概啥也看不出……

    孟三忽然觉得今夜这混战还不赖,不能问明缘由也是有好处的,就凭英睿将军这处处是破绽的话,他决定就算日后回了关内也不要问了,免得问出来会觉得自己傻。

    只是这两句话的工夫,王帐内外已满地短箭,华帐千疮百孔,月光透进去,一地破碎。

    此时,四周箭雨已疏,躲在战马后的苏丹拉这时才冒险自那伤臂袖口中摸出响箭,将手臂举高便要射出通知外围的勒丹大军!

    呼延昊忽然一脚踹开浑身插满箭的大王子的尸身,弯刀离手,向苏丹拉掷去!

    弯刀在夜空中划出道雪弧,眼看要一刀穿了苏丹拉的手腕,再废他一手!

    远处忽有另一道雪月弯弧来,与呼延昊的弯刀在空中相撞,火花若夜空乍亮的星火,点亮了呼延昊阴沉嗜血的眸,也照见远处一名勒丹兵立得笔直,平平无奇的相貌,眸中别有几分清冷。

    铿!

    金戈之音震来,弯刀落地,一支响箭射向夜空!

    嗖!

    乍响的啸音直入草原上空,围在狄人部族外的五万勒丹铁骑闻声,怒声忽起,纵马如黑潮般涌进部族。

    此时王帐四周箭雨已歇,呼延昊的精兵和苏丹拉的护卫军从战马后跃起,拼杀在了一起。呼延昊隔着混乱的兵马望向那坏他大事的勒丹少年,那少年已被他的精兵围住,他手中没有弯刀,却不知何时折了短箭,只执三寸断箭,锋利的箭头刺向他的精兵,动作狠辣,角度刁钻,片刻间地上已倒了十来人!

    呼延昊眯起眼,这执着狄人部族精制的短箭之景极为眼熟,似乎在何处见过。那熟悉的感觉在心头,来不及细思,远处隆隆马蹄声已然在耳!

    苏丹拉被护卫军护在中间,望一眼王帐中突哈王子的尸首,狰狞怒喝:“呼延昊!你忘恩负义!杀了我们二王子,勒丹的五万勇士们今夜要用你的血祭奠王子的英灵!”

    呼延昊麾下只有两万精骑,勒丹五万部众等着将他碾碎成泥!

    呼延昊忽然冷笑一声,嘲讽地看了苏丹拉一眼,忽向王帐外高喝:“传令!王后、我敬爱的大哥、二哥、四弟、五弟已受到了天鹰大神的感召,天鹰大神将他们麾下的勇士交托给本王,不从本王者,杀!”

    苏丹拉心头忽冷。

    听呼延昊再道:“本王麾下的勇士们,今夜起你们便是狄人部族的王军!王军护卫本王,其余大军杀了来犯的勒丹人,有二心者,杀了他们的亲眷!”

    苏丹拉闻言,心头忽然便冷透!

    王子身亡、一臂被废之事昏了他的头脑,他竟忘了狄人部族还有其他大军在!这些大军本是王军和其他王子的麾下精兵,他们不是呼延昊的嫡系,甚至与呼延昊摩擦颇多,不可能听命于他。但那只是平时的情况下,他怎忘了呼延昊的两万精兵手中捏着那些大军亲眷的性命?

    呼延昊的嫡系大军今夜根本就不需动,他们只需捏着部族百姓的性命,便可逼着王军和其他王子的嫡系为他效力了!

    此处乃狄人部族,狄人所有的兵力都在此,足有十万之众!

    此数,两倍于勒丹大军!

    今夜怕是回不去了……

    而后头酣战的元修五人相互间看了眼,西北军最快明早到,这五万勒丹军最好能撑到明早!

第147章 突发!(1)

    杀戮之夜,此时才刚刚开始。

    元修和暮青五人从关城潜入大漠的次日,西北军开始对退守乌尔库勒草原边线的戎人、月氏、乌那的十万联军进行袭扰。

    三部联军日前一战大败,损失了五万大军,战败之责归于狄人部族袖手旁观不肯来救,仅剩的十万大军迁怒于狄人,三部中已有人提议撤军齐讨狄人王帐,却又怕西北军在身后包抄,是而一直未敢行动。

    草原五胡最强的两个部族,勒丹王被元修废了一臂,重伤退回王帐,狄王病重,四子争位,大军也退回王帐,只剩其余三部坚守在乌尔库勒草原边线,日前一败,士气受创,西北军开始对联军袭扰后,联军数战数败,节节后退。

    勒丹王一心想借呼延昊灭了狄部,令勒丹成为草原霸主,已无心此番注定叩不开的西北嘉兰关。勒丹王不欲耗费兵力,戎人、月氏、乌那的十万联军在得不到勒丹支援的情势下,坚守了五日,终于全线撤军,往乌尔库勒草原深处溃散。

    西北军副将骠骑将军鲁大和左将军王卫海率大军直追,一路追赶了一天一夜,夜深时分,大军在路上一分为二,一军由鲁大率领往狄人部族驰去,一军由王卫海率领往勒丹驰去!

    鲁大策马疾驰,肩上停着只烈鹰,战马未停,手中密报已展,他速看一眼,召来一亲兵,“那边儿已杀起来了!传老子将令,大军急行,明日一早务必给老子赶到狄人崽子的老窝!”

    那亲兵领命,烈鹰盘旋而去,鲁大摸一把下巴上新长出的胡渣,望向桑卓神山南麓。

    此番大动,皆是按大将军临行前的军令。大将军推算到呼延昊一旦起事,狄人部族必乱,勒丹王之心必在狄部,不会再管联军之事。那三部联军失了狄人与勒丹相助,至多坚持三五日!

    如今,全叫大将军算准了,只是那边两军已经厮杀起来,这边赶到还需一夜!

    “急行军!”鲁大高喝一声,大军疾驰,月落草原,黑风驰卷。

    此刻,西北军离狄人部族尚有二百二十里!

    此刻,桑卓神山南麓已成战场,十数万大军在王帐外拼杀不开,渐杀去了南边草原。元修和暮青五人没有离开王帐附近,他们护卫在苏丹拉周围,两军交战的胜负并无所谓,他们的目标是苏丹拉和呼延昊。

    苏丹拉伤了一臂,被亲兵护在中间,他的亲兵大多死在了方才的箭雨之下,剩下的只有百余人,加上突哈王子带来王帐的亲兵,身边只剩不足千人。勒丹大军在来到王帐前便遭到了狄人精骑的拦杀,双方混战,战圈很快到了部族之外的草原上。

    呼延昊有两万精骑在部族之内,大军看守着百姓,却仍有可调用的兵将。苏丹拉无援,劣势渐显,元修五人扮作勒丹兵,自然要帮苏丹拉杀呼延昊,只有呼延昊死了,狄军群龙无首,他们今夜之险才能解。

    苏丹拉的亲兵只顾护着他,元修带着暮青四人往外冲杀,他在西北十年,五胡将领都见识过他的身手,为防暴露身份,只能隐藏实力,月杀同样如此,因此五人以暮青为首向外冲杀。

    暮青手中握着半截短箭,勒丹军中唯有她不使弯刀,混战的人群中颇为显眼。弯刀杀人,血溅寸尺,残箭刺人,只见血花。似乎又回到了上俞村那夜,四面皆敌,只能杀出一条活路!

    草原的风都不再能闻得见青草香,鼻间只有草原汉子身上独有的膻味儿汗味儿,以及刀进刀出、短箭一刺一拔间带出的血腥气。

    战争,由不得犹豫,否则便成敌军刀下之魂!

    少年眸似星辰,穿梭在呼延昊的精兵之间,敏捷如豹!肌肉、血管、神经,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该割哪里,没有多余的动作,出手必见血,一步废一人!

    月杀紧随她身侧,他的独门兵刃不能用,得知要深入敌营时心中其实有些担忧,今夜之险早能预料,但全然不需他显露独门身手,他却未曾预料过。尽管他曾与暮青交过手,但那时他缚手缚脚,又一时大意伤在她手上,之后她便离开了巷子,两人过招颇少,对她的身手,他一直了解不深,今夜才算是真正见识她的身手。他是杀手,专行暗杀之事,她这套身手,无人比他更能一眼就看穿其精妙之处!

    这套功法颇为精练,毫无花哨不实之招,举手之间皆是杀人制敌之法!

    元修在暮青另一侧,一刀砍死个狄兵,转头望一眼暮青,眸光亮似星河,这小子好身手!怪不得上俞村一战仅凭四人能杀八百马匪!身板虽单薄,胜在功法精炼!此法未曾在江湖哪个门派中见过,这小子是仵作,此法跟谁学的?

    魏卓之在队形最后方,暮青的身手他早在数月前古水县官道上便见过了,只是那时她尚心软不肯杀那两个水匪,今夜简直一步杀一人!世事磨人,果然如此。

    孟三在元修后方护着,也越杀越心惊,上俞村之战死的那些马匪,他原以为多是鲁将军和熊军侯所杀,今夜看来,错得离谱!

    五人以暮青为尖峰,元修、月杀为左右,魏卓之与孟三为后防,顷刻间便豁开一条血路,踩着狄兵的尸体前行,如一柄利剑,剑锋向着呼延昊!

    呼延昊高坐战马之上,目光只落在暮青身上,血染红了月色,月色映红男子的眸,那眸猩红颜色,残嗜光芒,却含着兴奋的杀意。他在战马上抬手,身边精兵如潮般涌去,堵住那即将豁开的路。

    暮青一箭刺入面前一名狄兵脐上六寸处,那人肝胆俱震,心口忽觉疼痛,喷出口血来,两眼一翻,未倒地,人已亡!暮青抬手便要将那残箭抽出,却只觉手中咔嚓一碎!

    那咔嚓声掩在四面的刀兵声喊杀声中,暮青听不见,凭手感却知那短箭的箭身裂了!她擅短兵,那短箭对她来说还是长了些,因此她当作兵刃时斩去了箭尾,当时就伤了箭身,这般残兵杀了近百人,果然再难撑住了!

    箭头前端手感有些软,应是箭身裂后,前方靠近箭头的位置折了,拔不出来,或者拔出来也无法再杀人。暮青果断松开那断箭,趁那狄兵倒下前夺了他手中弯刀,往后头那狄兵身前一刺!

第148章 突发!(2)

    那狄兵急退,竟避了开!

    “啧!”暮青面色一沉,这还是她头一回失手,果然不擅长的兵刃不成!

    呼延昊高坐马上,剑眉轻挑,那狄兵也愣了愣,暮青却无多考虑的时辰,她在最前方,杀敌的步调一乱,阵型就得乱。今晚不是上俞村,一拨只有一两百的马匪,今夜身边有千军万马,五人若被冲散,难保谁会遭遇不测!

    没有考虑的时间,暮青扔了手中弯刀,袖口一垂,冲出间寒光掩在指间,向着那怔愣的狄兵一刺!那人胸口正中一痛,顿时倒地,再不会醒来。

    呼延昊眸一眯,前方人头攒动,补位的狄兵挡住了方才倒地的那兵,那人胸口漫开的殷红只是在他视线中一晃,又有人倒下,尸体被那勒丹少年踩过,伤在何处,是何兵刃所伤,依旧没有看清楚。他盯住少年的手,只知她的兵刃藏于指间,但藏得太好,他动作又敏捷,杀人角度刁钻,那兵刃一直未现真貌。

    暮青就是赌夜色深沉,她动作快,呼延昊未必能看见她手中兵刃,且她冲杀在前,身后勒丹兵自顾不暇,无心顾及她的兵刃,这才果断丢了弯刀。

    解剖刀使着比断箭顺手多了,她速度越发快了起来,一刀割断了面前一个狄兵的腿肌,那人噗通栽倒。月杀瞥她一眼,也一刀划在一个狄兵的腿上,眼神毒辣,位置分毫不差!那兵倒地,再不能站起,月杀目光一亮,除了穴道外,他头一回知道还有这等要害!

    元修一刀扫开一片人,大笑一声,战意正浓!

    魏卓之的身手在江湖上虽算不得一流,但杀几个狄兵太容易,五人的阵型越发紧密,配合越发有默契,眼看着暮青便要再一次冲出人潮,杀到呼延昊身前,呼延昊忽然策马驰了过来!

    战马长嘶,一声惊了战局。暮青抬头,马嘶人嚎,几名狄兵口中鲜血喷向长空,神驹自人背上踏过,呼延昊在尸山战马之上挥起弯刀,割向暮青的头颅,元修和月杀眸光一寒,手中弯刀同时掷出,向着呼延昊的手腕割去!

    暮青身子一低,避开面前马蹄,往马腿上一划!

    马腿上溅出血花,战马一跪,呼延昊跟着一矮!弯刀擦着暮青身侧划过,元修和月杀的刀飞插进两名狄兵胸膛,两人赤手空拳制住身旁狄兵,夺了人手中弯刀,这时,呼延昊松了马缰,就地一滚,身子在地上滚过时,瞥见她指间!

    薄刀!

    极薄的刀!

    薄且窄,古怪小巧,可藏于指间,不见人,却可杀人!

    这刀……好眼熟!他见过!

    呼延昊目光一变,暮青奔过来,刀尖刺下时望见他的神情,目光也跟着一变!呼延昊一脚踹上暮青胸前,暮青敏捷闪开,刀顺势往呼延昊小腿上一刺!

    刀下只觉铿一声,暮青目光一沉,铁片!

    呼延昊的护腿里竟塞了铁片!

    暮青心一沉,一击不成,难再有二次机会,她转身击杀两人,抢过一匹无人骑乘的战马,对身后元修四人道:“走!”

    元修四人已知身份暴露,呼延昊在大将军府见过暮青验尸,方才取他性命不成,他定然已看见了暮青手中的兵刃。五人身在敌营,勒丹和狄人都是敌,身份暴露便只能先求脱身。

    附近有零星几匹战马,元修四人砍杀开狄兵,飞身上马,向狄人部族外疾驰而去!

    突发之事令苏丹拉愣住,呼延昊起身夺过一马来,大笑一声,“蠢货!勒丹的勇士成了大兴人竟不知!”

    苏丹拉没回过神来,只望着呼延昊策马疾驰的背影,顷刻间人已去得远了。

    狄军和勒丹大军在部族外的草原上混战,部族内只有呼延昊的两万嫡系,那些骑兵看守着百姓,看见有五人一路驰出来,呼延昊在后头追出来,没听见他的王令前谁都不敢擅动,元修和暮青五人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狄人部族,驰向草原时,风送来血腥气和震耳欲聋的拼杀声,呼延昊抬手,一只响箭升空,拼杀声都一静!

    “往这边!”元修驰去暮青前头领路,带头一转,往东边草原而去。

    五人没回头,却听见身后马蹄声隆隆,呼延昊率人追了上来!

    不知身后有多少人,暮青四人只管跟着元修在草原上疾驰,风呼呼灌耳,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有道目光盯着她的后背。

    呼延昊紧紧盯住暮青,脸上带着兴奋的笑意——是他!

    那呼查草原上与他对峙了五天五夜,以蚂蚁破了他的机关阵的西北军少年!

    那大将军府中煮骨拼骨,验尸断案,揭他身份的少年!

    除了元修,这少年是唯一败过他的人,每回他都败得意想不到。若非急着出嘉兰关,他真想好生与她玩乐一番,没想到他竟敢来草原!

    五个人,好大的胆量!

    呼延昊扬鞭策马,战马疾驰,拉近了些距离。胡马高壮,步幅极宽,暮青骑着的马虽好,骑术却不能与呼延昊这等草原长大的男儿比,眼看着被他拉近了些距离,月杀和元修忽然都放慢了速度,月杀落在暮青身后,欲为她断后,元修与暮青并列而行,单手执缰,另一手往她腰身上一护,道:“腰要稳!”

    暮青在大漠急行军三日,已摸索出些骑马的经验,元修所说,当初在马场上就教过她了。她腰身一僵,刚要说他习惯难改,忽觉腰间有热浪淌过,身子忽轻!她坐在马上,马儿颠簸,原是极费腰力之事,此时竟丝毫也不觉得疲累,战马嘶鸣一声,速度忽快!

    元修夹紧马腹,跟上来与她并肩驰骋,眼望草原深处,未曾看她一眼。

    “多谢。”暮青谢了声,便将心神全都放在了策马奔驰上。

    元修目光未动,护在她腰间的手却微微动了动,身后便是追兵,他心头疑惑异样之感未存留太久,只暂时压下。

    月杀望一眼元修的手,回头望一眼紧咬在身后的追兵,袖中极细的光芒在月色中隐动,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按住不动。暮青伤了呼延昊的神驹,他此时所骑的胡马与他们的一样,都是草原骑兵的战马,无甚孰优孰劣可言,他骑术再好,要追上来也不容易。

第149章 帝驾(1)

    还不到他必须动用独门兵刃之时,且先瞧瞧情形!

    元修和暮青在前,魏卓之和孟三在两翼,月杀独自断后,五人又组成阵型,在草原上奔驰突围。呼延昊率大军紧咬其后,每一次拉近距离,元修总能带着暮青再将他甩开,草原月色下,驰骋的人马两股黑风一般,靠近,拉开,周而复始,一个时辰奔出近百里!

    元修始终不曾放开暮青,暮青望他一眼,他戴着面具,面色黑红,一张五胡男儿的脸,唯那紧盯前方的目光如铁。一个时辰的强行军,马速跑到了极致,莫说人累,马也乏了,双方人马速度都慢了下来。前方草原一望无尽,一个人影都没!元修既然带他们往这边来,西北军应是从此方向过来,一个时辰,他们奔出了近百里,西北军的行军速度应该也不慢,两相驰近,应该快遇上了!

    顶多再有半时辰!

    暮青扬鞭,目光如石,尽量将心神都放在策马上,以减轻元修内力的耗损。

    半刻钟,身后呼延昊紧咬上来,暮青一夹马腹,与呼延昊又拉开距离。

    一刻钟,呼延昊忽然慢了下来,一把夺过身旁来不及停下的小将的弯刀!

    两刻钟,呼延昊重新咬紧上来,手中弯刀向着暮青的后背,扬刀,一掷!

    前方忽有黑影出现在地平线上,马踏如雷震,军容似星河,黑压压一片,却比那出现在地平线晨阳还令人觉得生机焕发。呼延昊的大军惊住,那掷出的刀在半空中铿锵落地,却无人注意到刀落地前有道极细的光芒闪过,连呼延昊都望着前面草原的地平线,听前方元修大笑一声,抬手一掷,一道白色花火炸在夜空中,远处鲁大忽然仰头!

    “大将军!”

    还以为赶到狄人部族最快要凌晨,未曾想半路遇上元修五人,鲁大远远望一眼元修身后,骂一声,“娘的!大军听令!给老子接应!”

    西北军急行,呼延昊却率军停了下来,他只带了五千人马出来,而西北军少说是他的十倍数!

    “撤!”西北军出现在此处绝不算好事,若那五人未被他识穿身份,最晚凌晨,他们会出现在……狄部草原!而凌晨,草原上狄军与勒丹军也该人乏马累,死伤无数……

    呼延昊心神一凛,面色黑沉,忽喊了声撤,便扬鞭策马,向西边一转,率军直奔桑卓神山山口!

    此处桑卓神山山势已平缓,远望如一道小山丘,越过之后,绕桑卓神湖,往前驰五十里便是塔玛大漠。大漠上有狄人常年布置的短箭机关阵,他知道埋在何处。

    呼延昊这边带人逃向塔玛大漠,元修五人等不及与西北军会和便追了过去,战局逆转!

    元修将手收了回来,全副心神紧追呼延昊,半个时辰,金乌初升之时,呼延昊率军驰上大漠。日色金黄长风烈,大军如鸦,疾驰起黄沙,黄沙如狂。

    暮青远望呼延昊背影,心知他有部族不回,偏往大漠来,定有诡诈。西北军眼看便要跟上来,深入大漠必有险,要杀呼延昊,此时是最后的时机!

    刀刃在手,她策马急追,刀尖指向呼延昊的后心!

    正当此时,元修身后传来鲁大的喊声:“大将军!”

    随那声音而来的是一道呼啸风声,重如沉铁,砸碎烈风,直掷元修头顶,元修纵身而起,马驰出,人在半空,翻身鹞跃,伸手一接!

    神臂弓!

    神弓如铁,铁箭入弦,元修人在半空,转身间一箭驰裂苍穹,穿云逐日,破九天疾风,刺大漠黄沙,纵射呼延昊后心!

    呼延昊闻身后惊风来,策马往旁边一躲,那重箭擦过他身旁,狂风扫马,前方炸开血花,一名小将腰上被开了个洞,马翻了几匹,数人坠马,被后头驰来的战马踩踏成泥。

    呼延昊的战马扬蹄长嘶,马匹受惊,疯了般驰了出去。他放开马缰,人纵起,落上死了的小将的战马。

    “大将军!”鲁大又高喊一声,三箭掷来,元修接过,箭气如狂,灌入内力,叱咤如雷,一箭封了呼延昊前路!

    马匹惊翻,呼延昊翻落在地,一箭射在他脚旁,黄沙翻起如风暴,呼延昊抬手一挡,就势翻身,忽觉身下一陷!

    黄沙松软陷人,有簌簌沙落之音传来,呼延昊心一沉!

    流沙!

    暮青的心也一沉,元修的箭气惊了流沙,方圆十数丈的流沙巨坑蔓延成狂,她脚下的马蹄一软,马瞬间陷入进去。月杀一惊,飞身纵起,元修也惊住,手中一箭正射出,心神分散间失了准头,正落入那流沙坑中心,流沙再度被惊开,噬人如狂,与月杀几乎一前一后欲将暮青救起,那流沙却忽然一沉,底下忽见一黑洞,如黑森巨口,暮青往下一落,元修和月杀也跟着坠了下去!

    流沙埋上之前,只来得及听见鲁大的急吼。

    大兴元隆十八年,十月初四夜,狄王薨于王帐,王后秘不发丧,事败,四子夺位。

    十月初五夜,勒丹五万精骑围袭狄部,狄三王子呼延昊挟百姓以令部族诸军,虐杀王族血脉,射杀突哈王子,重伤勒丹第一勇士苏丹拉,围杀勒丹五万大军与狄部草原。

    十月初六凌晨,西北军突袭狄部草原,重创狄部与勒丹铁骑,呼延昊闻风携大军逃入大漠。

    十月初六早,西北军与狄部精骑酣战于塔玛大漠,西北军主帅、英睿中郎将与狄三王子陷入流沙坑,失踪。

    战事奏报传入朝堂,举朝皆惊!

    奏报雪片般飞入盛京,也落入汴河行宫龙案之上。

    天未晚,宫灯已掌,玉殿秋浓。鹤灯照着一封密奏,执笺之手指尖微凉,结了霜雪。

    流沙,失踪!

    男子的目光落在密奏上,只望此四字,不知多久,忽然回身,宫烛浅白,衣袂冷透。

    “来人!”

    殿外的宫人肩头忽颤,陛下这些日子每逢月末总喜怒难测,上月独在殿中许久,唤人进殿时彩娥险被杖毙,今儿倒是唤人唤得早,只不知龙颜是喜是怒?

    殿门吱呀一声开了,范通面无表情地进去,抱着拂尘,垂首不言。

第150章 帝驾(2)

    陛下心情不佳,听声儿就知道。

    “传旨回朝,西北军主帅元修失踪,朕要亲赴西北!”

    范通忽然抬头,总是拉着张死人脸的老太监,眼底有那么一瞬露出惊色,不知是惊于元修失踪的密奏,还是惊于帝驾要去西北。

    “传李朝荣来!”步惜欢不等范通领旨,又道。

    范通眼底的惊色收起,一听步惜欢传李朝荣便知圣意已决,道了声遵旨便出了殿去。

    李朝荣乃武将,羽林卫虎贲将军,御前侍卫长,月部出身,曾是月部的首领,后被安插在朝中,拜在元家门下,明里替元家传递行宫消息,暗里乃步惜欢的少数心腹大将之一。

    人来到乾方殿,殿门一关便是一个时辰,谁也不知步惜欢与他在殿中谈了何话,只知一个时辰后,范通在殿外通传道:“启禀陛下,汴州刺史陈有良请陛见。”

    “传!”

    范通应诺,下了殿阶,出了乾方殿去,片刻后引了陈有良来。陈有良在殿阶下恭请圣安,这才躬身进了殿去。

    入了内殿,陈有良再请圣安,请过后却未起身,急奏道:“陛下,西北不可去!江北之地险患重重,西北距此千里之遥,陛下不可给贼子刺客以可乘之机!”

    去西北之路,沿经上陵、宁夷、贺川、青州,守城武将可都是元派!

    “又如何?”

    “陛下!”陈有良未得圣命,不敢抬头窥视帝颜,只得跪谏,忧心忡忡,“不出所料,朝中定有请派兵驰援西北寻找大将军元修的奏折,西北大军三十万,若再填兵将,谁知元家安的是何心思,元修失踪之事又是真是假?”

    若假,陛下此去西北,岂非正中了贼子圈套?

    若真,元修生死未卜,元家嫡脉恐失,盛京那边儿定急疯了!陛下与元家不睦已久,元家又怎能放心陛下去西北寻人?他们定会忧心陛下从中作梗,朝中对陛下去西北之事定会阻挠重重!

    这一路谁知会生出何事来?

    殿内颇静,陈有良跪在地上,只觉有道目光落在他背上,听帝音矜贵懒散,漫不经心问:“这些年朕往来盛京汴河,年年路遇刺客,卿可见朕不来?”

    陈有良微怔。

    “这些年朕所行之事,哪一桩朝中阻挠得少?卿可见朕屈从过?”

    陈有良顿时无言,陛下从未,虽所行之法不得天下人理解,却是最行之有效的。

    陛下乃先帝之孙,其父乃先帝六子,本是皇子龙孙,却因父酒色成性难成大器,并不为先帝所喜。当年夺嫡,六王毫无胜算,帝位本轮不到陛下来坐,只因朝中生变,龙脉凋零,陛下年幼,易摆布拿捏,元家才属意陛下为帝。

    元家乃开国之臣,六百年士族豪贵,曾出过三位皇后五位宰相,三代前有意归隐,子弟多赋闲在家,不涉朝政。

    可是,先帝时,西北生乱,胡人叩关,荣王借机谋反,先帝三登元国公之门,拜老国公之子元广为相,并许其女元氏为贵妃,一举平了西北和荣王之乱,此后帝位稳固,元家重入朝堂,风光一时无两,先帝三登国公之门求贤之事也被传为佳话。

    先帝膝下九子,元贵妃曾为先帝育有一幺子,三岁那年,江北大旱,饿殍遍野,民间发了时疫,传入了盛京。后竟传入了宫中,小皇子染了时疫早夭,元贵妃宫中因时疫封了宫门,三年未出。

    后先帝年迈,诸子夺嫡,元家与夺嫡事本已无关,却在上元宫宴时,借属国南图之兵冲杀入宫,以三王、七王弑君之名斩二人于宫宴,血洗宫城。那晚,先帝驾崩,三王、七王以弑君之名被杀,朝野风声鹤唳,元家一夜之间执掌朝政大权。

    那年朝中生事时,他不过二十出头,刚任汴州永邑知县,朝中之事他一介外臣品级低微,无从知晓内情。只知这之后,陛下便被元家选为新帝,年仅六岁,继位登基。

    陛下之父庸碌无权,堂堂王爷怯于外戚之势,卖子求存。六王府将幼子送入宫中,从此再不过问,陛下孤身苦熬宫中,幸而他是个聪慧的孩子,深知元家早有谋朝篡位之心,只不想冒天下之大不韪,让六百年大族背负一个逆贼之名,因此一直在寻求时机。他若显出明君之姿,元家定不会容他久活,他便自幼显出几分荒诞不羁来,越是年长越是放浪无道,以那昏君之态示群臣和天下百姓。

    此举随了元家的意,也寻得了出那盛京牢笼之机。

    陛下借着昏君之名,不遵太皇太后之意,不听元氏朝臣之谏,拒纳宫妃,广征男妃,年年汴河行,暗中建立刺月部,培养亲信,行至今日,布局渐成,羽翼渐丰。

    十八年来,若有一事屈从于朝中,江南便无今日之局。

    陛下心住乾坤,胸怀天下,今夜忽因密奏决定摆驾西北,难道真是别有深意?

    “世间事,行难险阻,朕从不惧,也望卿不惧。”御座之上,年轻的帝王望着忧心忡忡劝谏的臣子,敛那懒散之态,雍容沉静。

    陈有良忘了君前仪态,抬头望去。

    “今夜备驾,明日一早帝驾前往西北,让替子坐朕的御辇。沿途走官道,告过往州府接驾。”

    替子?

    “朕今夜便与朝荣出城往西北去。”

    陈有良惊住,“陛下!”

    “朕意已决。”步惜欢一叹,起身步下龙阶,扶起陈有良,“朕与爱卿说此密事,是因朕信任爱卿能将帝驾之事办妥,并非要爱卿劝朕弃了西北之行的。”

    陈有良听闻此言,受宠若惊,又忧心忡忡,他望了眼李朝荣,月部出身的武将,目光似铁,只立在帝侧不言,此事瞧着已无商议的余地。

    步惜欢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他去备驾吧,陈有良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揣着颗复杂的心出了殿去。

    殿门一关上,年轻的帝王眉宇间的雍容沉静顿散,对着殿门唤道:“范通!”

    范通推门进来,奏道:“启禀陛下,车马已备,衣物在马车里。”

    明知此去西北有险,老太监也不劝,如往常般顶着张死人脸。

第151章 神奇的英睿将军

    这夜,一辆马车出了宫门直奔西门,本已关了的西门开了一缝,马车驰出城去,车上下来两人,解了车上之马,弃车上马,向着西北。

    江南官道,秋月高悬,策马疾驰的男子仰头望一眼月色,执着马鞭的手里握着一张雪白信笺,信笺上清卓字迹已皱,男子却紧紧捏着。

    密报是魏卓之发来的,月杀该有的密报未到!西北军中九道暗桩,每月密奏如雪,此次独缺了月杀的,她陷入流沙坑之事是真的!密奏八百里加急,从西北到汴河需三日,今夜他接到密奏时,她已陷入流沙坑三日。

    三日前,他刚收到她这月的信。

    那日傍晚,晚霞映红了玉殿窗台,他在窗前打开,望了一眼,笑起。

    信上五字——我很好,勿念。

    很好……真是好得不能再好,她敢两个月给他写同样的信!而她所谓的好是跟着元修学骑马,还是在大将军府中验尸查案,亦或在将军府中小住五日?

    他本收着这信,想瞧瞧她有本事给他写几封一样的信,想给她攒着日后一同算账,哪知便收到了西北的密报。

    男子手倏地握紧,他收到此信那日,正是她身陷流沙失踪之日!

    青青……

    官道两旁,密林急退,马蹄踏起尘土,惊了夜色,一路驰远。

    流沙,大自然所设的巧妙机关,暮青也未曾想到自己运气好到能遇上。

    那一刻,她脑中闪过很多念头。

    流沙的密度,两克每毫升!人的密度,一克每毫升!根据密度,人类身体沉没于流沙之中不会有灭顶之灾,沉到腰部就会停止。

    不要对抗流沙的剪力,陷入流沙中,最明智的做法是不要挣扎。

    想脱困,迅速躺下,减轻身体负重,手脚平放沙上以增加浮力,若周围无人则应以慢滚方式或全身伏地缓慢爬行出来。

    她周围有人,全是狄人兵马,许多人在挣扎,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打算平躺,然后试着脱困。

    头顶上,月杀和元修飞纵而来,一人拉住了她的一只手!

    她的脑中又闪过一个念头——经研究人员计算,如果以每秒钟一厘米的速度拖出受困者的一只脚,需要约十万牛顿的力,大约和举起一部中型汽车的力量相等。除非有吊车帮忙,否则很难把掉进流沙的人拉出来。且照这种力量的计算,如果生拉硬扯,那么在流沙放手前,人的身体就会被强大的力量扯断。

    她很少黑线,这辈子第一次是看见周二蛋的身份文牒时,第二次便是此刻!

    SHIT!

    松手!你们俩!

    她想开口,然而没有时间,她的自救方法没有用上,元修和月杀拉住她的一刻,她想象的状况也没有发生,她没有更加身陷入流沙里,而是和元修月杀一起,掉了下去。

    四周漆黑,只听见人不停地往下掉,呼喊着狄话,战马嘶鸣,吵闹不堪。

    暮青看不清四周,但凭感觉她知道掉入了一处地下空间,好消息是暂时不会死,坏消息是头顶不停地有流沙落下,且身下所处的还是流沙坑!

    身旁狄兵和战马在挣扎,又不时地有重物砸落下来,流沙陷得很快。每当有人落下,上面的流沙就会有些微的缝隙,光线透进来,暮青看见元修和月杀就在她身旁,孟三落的地方稍远些。

    光线微弱,且来去颇急,暮青扫视四周时见月杀袖中有一丝光亮隐约缠去了远处的柱子上。

    “别动!”暮青阻止,月杀想借力脱困,但那是不可能的,反而会暴露他的身份。

    方才借着光线寻找元修和月杀时,她也辨出些四周之景来。他们身处一处矩形的流沙坑,大概一丈远处有方台,台上立着粗柱,也有倒塌着的,很像一座遗址大殿。

    “不动等死?”月杀望一眼那倒塌的大殿柱子,很显然,他们此刻身处的才是真正的流沙坑,在上头陷入的流沙只是因这处大殿塌了,他们随沙子一起落了下来,至于大殿为何会塌,恐怕多半要归功于元修含着内力的那三箭。

    “她说得对,流沙陷人,不动反而陷得慢些。”元修一边说一边将目光从呼延昊身上收回来,他离他们远,暂时没有威胁。他也在坑里静立着不动,旁边一名挣扎的狄兵想拉他,被他一刀斩了手。

    常在大漠行走的人都知晓,流沙噬人,越动得厉害陷得越快。方才在上头,他见周二蛋遇上了流沙,本想趁她陷得不深将她拉出来,却不知这下方别有洞天,竟一起掉了下来。

    流沙他只听西北军中的老人说过,在西北十年还是头一回遇上,眼下除了不动也不知要如何出去,他曾试着以内力推开流沙,但稍一使力,这些沙子就缠得更紧,身子也往下陷了些。

    可不动也不行,头顶时不时有人和战马砸落下来,身旁有狄兵在挣扎,这流沙不停地在被翻搅,他们即使不动也会往下陷,片刻功夫,已从膝盖陷到了大腿,他因方才动了内力,陷得更深些。

    “看好!”这时,暮青的声音忽然传来。

    元修和月杀看向她时,头顶正好有微弱的光线洒下来,两人望见暮青的举动时齐惊!

    “疯了?!”月杀吃了一惊,抬手就要拉住她,身体忽然便大幅下沉,很快便要到腰间!

    “别动!”暮青忽喝一声,她不让月杀动,自己却在动。她体轻冷静,陷得最浅,别人巴不得像她这般陷得浅些,她却在往沙子里躺。

    暮青躺得很慢,尽量在躺下的过程中不与流沙对抗。孟三离得稍远些,考虑到他可能看不到,头顶光线又时有时无,元修与月杀也未必看得清,她躺下后才道:“平躺,手脚展开,尽可能多地接触沙子,动作要轻缓,耐心要足。”

    暮青边说边做示范,其实也谈不上示范,她也是第一次尝试,理论与实际的差距便是想要不对抗流沙的力量很难,一旦身体用力,多少都会往下陷一些。躺下的那一刻,她的身体还是在下陷,流沙在耳旁沙沙翻搅,顷刻便要灭顶所带来的窒息感让她很不适。

第152章 大漠地宫(1)

    “谁都别动!”这时,她还不忘提醒元修和月杀,生怕两人心惊之下要出手救她。

    她闭上眼,以深呼吸来缓解不适,告诉自己相信所学过的理论,反正无所作为必将被流沙吞噬,若早晚有一死,她宁愿试试,成功了便能活,不成功无非是死得更快些。

    当她不再深陷时,周围的呼吸都似静了。

    她的举动在旁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身陷流沙,人人想尽办法将头露在外面,她竟躺了下来,这无异于找死!可神奇之事发生了,流沙竟似放开了她,她躺在流沙之上,安然无恙!

    元修和月杀本该松一口气,两人却都忘了呼吸。

    这神奇的一幕,此生难忘,然而更难忘的还在后头——暮青在沙子上滚了起来!

    她翻滚得很迅速,翻过来后,立刻又将手脚展开,待沙子停住后,又迅速一滚,如此数次,前头一匹快要陷下去的战马挡住了她的去路,她便匍匐前行,三两下就到了流沙坑边缘,方台冰冷,但坚实的触感在摸到的一瞬却令人如此安定。

    暮青一跃,跳了上去!

    脱困成功!

    几个离暮青近的狄兵忘了挣扎,他们听不懂暮青的话,但是看得见她的举动——这个扮成勒丹兵的大兴人从流沙里出去了!

    生死面前,国仇家恨且放一边,几个狄兵顿时学着暮青之法自救。

    “试试看。”暮青对元修和月杀道,“经验是躺下时要慢,手脚放轻缓,滚动时要快。”

    元修和月杀尝试起来时,暮青沿着石台走到了孟三身边,远远问:“刚才说的,听见了吗?”

    孟三背对着暮青,咧嘴一笑,“听见了!将军真了不起!流沙您都能脱了,俺还以为今天死定了呢!今儿要能上去,俺欠将军一条命!”

    “你先上来再说。”暮青道。

    要上来没那么容易,不克服心理恐惧,躺下之后只会死得更快。瞧瞧那些狄兵就知道了,他们是土生土长的草原汉子,常在大漠行走,流沙之事定然听过,可他们落下来后还是凭本能在挣扎。

    果然,那几个狄兵在躺下后感觉流沙在吞噬自己,顿时惊恐地想要起来,结果很快被流沙吞噬了头脸,闷死在了沙里。

    黑暗里,马嘶人嚎,流沙簌簌作响,头顶上偶现的微弱光线照见沙坑里举着的手,惨白的手,僵硬地抓着上空,仿佛死前想要抓住那微弱的阳光,生命中最后的一线生机。

    恐惧在黑暗中蔓延如瘟疫,身边的生命一个接一个被无情吞噬,自己却还要缓缓往那流沙里躺,能从流沙里脱困的人都是心智强大之人。

    元修身陷之处比月杀离石台近,他躺下后最先往石台边上滚,前方一匹战马头朝下陷入了沙里,元修匍匐着绕开,前头的路却有些难行。到处是死人和战马,交错着埋在黄沙里,没有一条通向石台的直路,只能从中穿过。弯弯曲曲地匍匐前行,动作越多,危险越大,暮青在石台上瞧着,见元修身手敏捷沉稳,她只示范了一次,且是在光线黑暗的情况下,他竟像是不止一次在流沙里爬过般,眼看着便要到石台边上。

    元修抬眼冲她一笑,黑暗的地宫里,男子的笑如那草原上八月的烈阳。暮青松了口气,见元修伸手去够石台,指尖只差一寸便要够到那石台时,身后有名狄兵的手忽然一抓!

    元修被扯着战靴往下一拖,回头见间身后一名半只脑袋露在流沙外的狄兵睁着眼死死盯住他,他深陷沙中,唯有一只手半耷着,正勾着元修的战靴,另有半个脑袋露在外头,流沙已没过了他的口鼻,眼睛看起来已没有了神采,人应该已经死了。

    人死了,尸体却会动,诈尸?

    元修皱眉,试着往前去,却扯不动那手,那手勾着他的战靴,他匍匐在地,靴子一时脱不得,离石台只有一寸,却生生被那死尸勾住了腿脚,再前进不得。

    “后退!”暮青在石台上忽道。

    那是尸首抽搐,人死后肢体仍存有的少许动作,那手勾住了元修的战靴,他进是进不得的,只能求退,把靴子自那死人手中让出来。

    元修立刻便懂了,往后退了一步,轻轻将腿往后一让,战靴便从那死尸手中退了出来!他避开那死尸,往前一步,到了石台边,按住石台往上一纵便跃了上来!

    “大将军!”孟三这时也上来了。

    “没事就好!”元修笑着一拍孟三的肩膀,回头谢暮青,“我欠你小子一条命!”

    说话间,他抬手,习惯性地便要去拍暮青,暮青眸光一冷,望住那手。殿中光线黑暗,看不真切,但元修就是感觉到被人瞪了,顿时收手一笑。

    差点忘了,这小子属毛虫的!

    月杀最后一个上来,他落的地方在元修后方,等元修上来了,他才慢慢过来,过来时特意避开了那具死尸。

    魏卓之没下来,西北军中掉下来的就元修、暮青、月杀和孟三四人,如今四人都好好的,没什么比这更叫人庆幸的了。

    沙坑里的那些狄兵没有一个上来,都死了,除了一人——呼延昊。

    呼延昊会说大兴话,自听得懂暮青的话,暮青本是自救并救同伴,最后竟叫他也跟着脱了困。

    “英睿将军,多谢!”呼延昊立在流沙坑对面,以略带胡腔的大兴话对暮青道。

    流沙坑数丈宽,大殿黑暗,她看不见他,他的目光却能精准地落在她身上,似发现了新奇的猎物。

    这少年确是稀奇,以蚂蚁打败过他,明明是江南人,却比身在大漠之人还要了解流沙,这脱困之法闻所未闻,却甚是好用。

    呼延昊一笑,露出森森白牙,她救了他一命,他该如何待她呢?边想他边掏出一只火折子,照亮了眼前的大殿。

    萤火之光,只照寸地,不见大殿阔景。呼延昊举着火折子四处瞧了瞧,在一根殿柱上找到了灯盏,盏中膏油尚存,灯火一亮,照了丈许。那灯盏以铜为座,镶在柱上,错落有致,式样瞧不真切,只隐约见有九连枝。呼延昊将九连枝灯都点了,殿中顿见三丈光明,三丈开外,左右各有一柱,其上同样镶着九连枝铜灯,呼延昊走过去一一点了。

第153章 大漠地宫(2)

    随他落入大殿的人都死在了流沙坑里,此时他孤身一人,对面却有四个敌国兵将,他还有心情一个一个地点灯,这等行事令孟三很看不惯,道:“他倒是不怕我们杀过去!”

    “变态的心思你别猜。”暮青淡道,随呼延昊点亮的灯火之光扫了眼大殿。

    孟三身上也带着火折子,出于好奇,他也将这边殿柱上的九枝连灯给点燃了,只是没那耐心都点完,只随便点了几盏,瞧得清便收了火折子。

    只见大殿华阔,共立九柱,一侧四柱,还有一柱立在流沙坑前方。那流沙坑将大殿分作两半,坑宽数丈,里面满是狄兵和战马的尸首。流沙坑之上,黄沙还在往下落,却已不见人马再掉下来。上头马踏如歌,刀击喊杀如狂,西北军正在与呼延昊所率的那五千兵马拼杀,隐约能听见鲁大的怒吼声。

    呼延昊只率了五千兵马驰进大漠,面对愤怒的西北五万兵马,那些狄兵唯有被碾杀的下场,呼延昊却并不在乎,他将火折子收起,在那一侧大殿走了一圈儿,叹道:“暹兰帝国。”

    暹兰帝国?

    暮青没听说过此国,面露疑色。

    孟三见了哈哈一笑,“英睿将军也有不知道的事!俺差点以为将军是神人,啥都懂!”

    元修踹了他一脚,对暮青道:“千年前的古国,相传在塔玛大漠深处,曾一度辉煌,最终因克拉玛河水干涸和黑风暴而覆灭。传闻,暹兰国古城就埋在塔玛大漠某处的黄沙之下,千年来多有文人游者引为传说,未曾想是真的!只不过,我们所见的这处古殿瞧着不像古城,倒像是地宫。”

    暮青点头,颇为赞成。她也觉得此处古殿虽似遗迹,但显然不是城镇,而更像是帝王所居的华殿。不过,没听说过帝王所居的大殿中挖流沙坑的,且这大殿九柱立得颇为古怪,竟有一柱立在流沙坑前方,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给人住的,而像是给死人住的。

    古殿,倒不如说是古墓。

    “古墓才好。”呼延昊扫视大殿一笑,左眼伤疤狰狞,“听闻暹兰帝国只一朝,古国富庶,遍地黄金。暹兰大帝将一批黄金和神甲藏于地宫深处,神甲刀兵不入,黄金之丰足以建立一国。”

    呼延昊野心勃勃,区区草原一部的王并不在他心里,他也许想统一草原,建国称帝,也做那开国大帝。

    孟三翻了个白眼,撇撇嘴,“做你的梦!还黄金神甲,你咋知道这鬼地方是暹兰大帝的墓?搞不好是你爹的墓!”

    他本有心骂呼延昊,说完这话自己先呸了一声,呼延昊他爹,就那狄王老儿?他才不配住这么好的地儿!

    “他也配?”呼延昊哼了声,眼眸嗜血,几分残嗜,几分森然。

    孟三愣了愣,想起他昨夜对待兄弟姐妹的残忍,也就不指望他对他爹能有啥孝心了。

    “此殿应与暹兰国有关,瞧瞧这九枝铜灯,形如繁树,枝上饰有白鹤、鹦鹉、玩猴。暹兰古国建在大漠,国人喜爱绿洲之物,这殿中柱上所雕、灯上所饰,哪一样都非大漠之物,你们不觉得这就是暹兰古国?”呼延昊前一刻还露出残忍嗜血之态,这一刻便又阴转晴,心情不错地问暮青,“英睿将军之聪慧,本王平生仅见,将军以为呢?”

    暮青四人与呼延昊隔了一道流沙坑,坑虽宽,但元修和月杀都会轻功,倒也不是过不去,呼延昊看起来却并不忌惮四人,当着四人的面儿考究起了古殿,与其说有闲情逸致,不如说他将四人无视得彻底。

    暮青不言,也无视呼延昊,转头对元修道:“此处殿前殿后都有门,应该有开启之法,不过最好不要,看看这处流沙坑就知道了,在这地宫里找寻出路定有险,不如等上头黄沙流尽。”

    这殿上方是被元修三箭神臂弓的劲力射塌的,本非流沙,只是沙丘上的沙子往下落而已。既是黄沙,便总有落尽之时。

    鲁大还率着西北军在拼杀,不时听见他往沙中喊叫,四人在底下却谁都没回应他。以鲁大的性子,若知四人在底下好好的,非跳下来不可,西北军主帅已失,副将不可再失踪,否则五万大军在大漠中危矣。

    “好,等!”元修颔首,望向呼延昊,“不过,只这么等也挺无聊!不知呼延王子有没有兴趣打一架?我倒是很有兴趣把呼延王子留在这里!”

    方才殿中黑暗,灯火点起时,他出于好奇心想要瞧瞧这殿究竟是何面貌,便未阻止呼延昊点灯。如今殿中已明,管它是不是暹兰大帝的陵寝,呼延昊和他的野心都要留在这里!

    呼延昊眸中仅有的笑意冷去,从流沙坑边上拾了把弯刀出来,“本王也有兴趣知道,元大将军觉得那烤羊排的滋味如何?”

    话音落,孟三骂了一声,元修脚尖平地一点,纵如疾电,头顶沙尘如幕,男子手无兵刃,一拳砸开那尘幕,拳风如雷震,风荡如狂,嗡一声,震人耳膜!

    暮青皱眉,同时面色微沉,拳风再烈,怎会有金鼓般的嗡鸣之音?

    她面色微变时,元修人在半空已过沙坑,拳风砸向呼延昊面门!呼延昊曾与元修多次交手,深知他拳风之烈,竟还将刀往他拳上送,弯刀如月,一声铿锵断作两截,刀刃似星芒流入沙中,呼延昊手持半截断刀,笑意森然。

    这时,元修一拳砸断弯刀,人也落去对面石台,他拳风已去,轻功将收,拳势、步法皆在将收的一刻,呼延昊手中的半截断刀扎向他的后背!

    元修却似未觉,耳廓微动,目光顺着大殿一扫,忽喝:“趴下!”

    这一喝如雷声,告知的是对面的暮青三人。几乎同时,月杀忽一抬手,将暮青按在了地上,孟三动作慢了些,趴下之时,有箭矢从他头顶擦过,幸亏他是勒丹兵的打扮,未束发髻,不然头发都能被削去!三人趴在地上难以抬头,只觉箭雨压人,擦着头顶来去如狂,过流沙坑时带起的沙尘扑面,呛人屏息。

    有机关!

    殿内已有道流沙坑,众人都以为最厉害的已碰上了,未曾想还有!

第154章 机关破!

    暮青趴在地上,在箭雨声中忽喊:“九枝铜灯!”

    元修在对面地上趴着,心中也知是这九枝铜灯惹的祸,他们从流沙坑里出现后什么也没做,除了点亮了九枝铜灯!大抵是这举动触发了机关,但触发机制为何,如何叫这机关停住却不甚明了。

    头顶射来的是箭矢,既是箭矢便有射完之时,等待便好。

    这念头刚生出,听暮青在对面喊:“灯!想办法!都点燃!”

    元修微怔,不明何意,暮青却没时间多解释。方才望这大殿时,她就觉得殿柱古怪,两侧的倒罢了,有一根竟在流沙坑前方,呼延昊点那九枝连灯时,她心头也有些古怪之感,只是一时串联不起来,如今总算知道古怪感在何处了。

    灯!

    灯太多了!

    此殿若为帝王陵寝,九柱九灯,规格很合理,但对盗墓贼或者他们这等不慎闯入的人来说,灯太多了些。方才,他们从流沙坑里出来只做了点灯这一件事——他们没有点完,只点了一部分。

    呼延昊那边倒塌了一根边柱,上面的灯他没有点,他们这边也有根殿柱斜倒在一旁,孟三也没有点上头的灯,殿中那根柱子因矗立在流沙坑前方,他们也没有去点。

    这可能便是触发机关的原因了。

    暮青记得呼延昊去点对面铜灯之时,她心中有些许不耐,只为看清殿中情形,根本无需都点燃,呼延昊将灯盏一一点燃,她只觉得这个变态在浪费时辰!此刻想来,她这等心态应也是大多数进入陵寝之人的心态。呼延昊有一统草原建国称帝的野心,他对开创了大漠帝国的暹兰大帝怀有欣赏的情怀,意外进入此殿,他怀着感叹的心情去欣赏暹兰大帝的陵寝,就似欣赏他死后的陵寝,因此他有耐心点燃一个个灯烛,但绝大多数心态正常的人不会有此耐心。

    这殿中九柱,每柱镶一盏九枝连灯,共八十一盏,莫说都点了,就算只点一侧,许多人也没这耐心。如同孟三,他方才点这一侧灯烛时,就每盏灯随便点了几个。

    设计这殿中机关之人,定是猜度人心的高手,因此才把触发机关的消息设在了灯烛后。

    此人既是猜度人心的高手,想必也能想到会出现呼延昊这等有耐心之人,以防万一,他在大殿中间设了第九柱,那殿柱就在流沙坑前,一旦有人过去点灯,想必便会触发机关,落入流沙坑。

    此人乃机关消息的高手,方方面面都算计到了,可他们几人却没有死——他们趴在地上,躲着箭雨。

    暮青不认为那设计机关者会遗漏这个死角,这殿里的机关,一定还有更厉害的!

    一定要破了机关,不然接下来,他们可能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还有机关!”暮青喊道。

    来不及解释了!箭矢乃消耗性机关,殿墙的机关道里填充的箭矢必有定数,箭矢耗尽之时便是下一轮机关开启之时!

    流矢如蝗,元修被压制在地,眉宇沉如铁石!

    还有机关?

    他伏在地上不动,听矢槽磨送,听机括撞发,听箭雨驰狂,狂风驰过背脊,掠过后颈,扫过额发,卷起沙尘风快射向对面,他忽纵而起!

    那小子说还有机关,那便有!

    胡袍挥展,男子翻若鹞鹰,空中卷了箭矢,噼里啪啦向后一砸,顺道砸向呼延昊!呼延昊闻声急滚向后,靠上殿柱,脚往地上一蹬,也鹞跃而起,墨袍一舞卷了箭矢,在如风般的箭雨里砸向元修!

    箭矢砸出时,正逢壁上箭矢攒射,两相一撞,箭矢簌簌落入流沙坑中。元修大笑一声,道声多谢,手中星火微露,揽上那流沙坑前的殿柱,往九枝铜灯上倏倏急点!

    三盏火苗燃起,身后箭雨又至,元修足尖疾点殿柱,飞退时胡袍卷了箭矢挥砸向四周,四周箭矢落入流沙坑中时,他落到流沙坑里半栽着的马匹尸身上,那马匹往下一沉,他已飞起,冲向那殿柱,揽上再点!

    箭矢如蝗,男子在万箭中执着火折子,如执长剑,劈斩荆棘,力破山河!

    此时,地上又一道人影飞起!

    月杀纵起,仅靠元修一人,时间来不及,他只得暂时从暮青身旁离开,负责这边四根殿柱上未点燃的灯烛。

    呼延昊倚着殿柱而立,殿墙上的箭矢从他两侧疾射向对面,他背后有殿柱挡着,暂且无忧,对面却有飞矢射来。他只好也以袍为盾,扫开利箭,奔向那倒塌的殿柱。

    无论暮青说得对不对,此时都不能赌,只能按她说的做!

    生死关头,三人借着箭矢推发的间隙行动,以袍为盾,殿中来去如风的箭雨被三人打乱,黑风暴雨,混乱无章。

    暮青被压制在地,听头顶成排的箭风驰过,而后散扎在流沙里、石台上、殿柱上……一堆箭矢在流沙坑里撞开,四散弹开殿壁上射来的箭矢,一支箭矢本要射向元修,箭身被撞来的流矢一打,掉头射向暮青!

    暮青被压在地上起身不得,见那箭矢纵射过她的头顶,衣袍被那利风刺得贴紧脊背,电光石火间,她知道那流箭会扎向她的腰背!

    身旁一人远处,地上扎着数箭,没有给她躲过那一箭的足够的空间,暮青还是就地一滚!

    一滚间,见那箭头锋锐刺目,扎向她的左腹!她抿着唇,目光坚如铁石,无惊无惧——这是她的选择,如果必会中箭,腰背和腹部,她选后者。

    腰背中箭,恐会伤到脊椎,其结果可能会致残瘫痪,有性命之忧。但腹部中箭,伤势会轻许多!

    这一刻格外的长,等待的血花如期而至,那血花却从她头顶落下!

    暮青睁着眼,忽怔!

    头顶有人驰来,伸手挽那流矢,势如雷掣,万箭之中横取一支,英姿若惊鸿,拳风如震山河,握!

    那箭咔嚓一碎,箭头迸射,箭身散如齑粉,那人随箭翎落下,背对她,横臂一震,血洒一地,那人却哈哈笑一声,回身道:“真有的你的!这机关还真破了!”

    机关破了,在方才那生死一刻的险时,月杀见元修飞身去救暮青,果断先点了远处殿柱上那最后一烛。

第155章 计中计!(1)

    呼延昊在对面也点亮了那倒塌的柱上的九枝铜灯,最后一拨箭矢射出,矢槽的填充声止住。

    机关,停了!

    殿中死寂,仿佛方才的过耳箭啸只是幻听,唯有一地狼藉提醒着众人方才之险的真实。

    呼延昊从对面望过来,孟三从地上爬起来,月杀自远处走来,元修回身,四人皆望暮青。

    又被她说中了!

    她怎知还有机关,又怎知点亮殿中所有灯烛便能破此机关?

    暮青却只望着元修,望他前臂和大腿上扎着的三支长箭,唇紧抿着。

    元修一笑,“死不成!放心!”

    暮青却不言语,只望住元修,方才他身前身后万箭飞驰,脚下是流沙坑,面前有灯烛要点,本该无暇救她。救她之时,他定是弃了自身安危,一手握碎了射她的箭矢,只余一臂舞那胡袍,终是难以在万箭中保全自身,不得已中了三箭。

    这三箭元修避开了要害,死不成,但若处理不好,后患颇重。

    古代战场,箭伤比刀伤难愈,皆因箭伤筋伤骨,致残率极高。

    暮青看着元修前臂和大腿那三箭,忽然袖口一垂,解剖刀落在掌心,走去元修身边,在那三箭的箭头、箭尾处一划,折断扔开。

    元修瞧着,笑了笑,“就这样吧!待出去了再说,眼下没带伤药。”

    元修扫了眼大殿上方,那黄沙还在往流沙坑里落,看样子等上头沙子流空,还得些时辰,既然一时半刻出不去,这箭拔出来,血会流得更多。

    “你以为我们能从上头出去?”暮青没抬眼,刀光一划,撕了元修前臂上的衣袖,两箭都射在前臂上,伤口血肉嵌着箭身,她望了眼伤的位置,松了口气。两箭都射在偏上的位置,一箭射得偏,扎在肌肉里,没伤到骨头,另一箭箭头出来的位置在中,但射入点偏,像是从尺骨和桡骨中间穿过去了。

    这也算是好运了。

    “此话何意?”元修一愣,他现在有点怕这小子说话,她说的话就没错过。

    不能从上头出去,这怎么听都不是个好消息。

    “机关还有后手。”暮青蹲下身,一刀划开元修的长裤,察看他腿上的箭伤伤在何处。

    月杀眉头一跳,元修感觉大腿上一凉,也尴尬地往后一退。自那晚将军亭中一事,他总觉得不能再在将士面前胸怀坦荡地打赤膊。

    “咳!”孟三转过头,虽然知道英睿将军是在看大将军的伤势,可他还是觉得盯着男人的大腿瞧,画面有点扎眼。

    “很好。”暮青凉凉地看了元修一眼,“还能行动自如,不是大将军的忍耐力太好,便是没伤到骨头。”

    元修顿觉尴尬,眉峰微敛,岔开这话题,问:“机关已停,还会有后手?”

    “有。你们闻见什么了吗?”暮青扫了眼大殿四周,她此时才看到机关的全貌。

    那机关箭设在大殿两侧的整面墙壁上,箭孔密如蜂巢,里面箭槽已空。殿内的空气里有一种淡淡的古怪气息,暮青嗅觉灵敏,但也一时分辨不出这是何气味,她四下里一扫,忽见殿墙贴近地面之处似有些油亮之物,走过去拾起地上一支散落的箭矢,拿箭翎沾起来闻了闻,面色忽然一沉,“火油!”

    暮青拿着箭矢回来,元修没接到手上便皱了眉头,确是火油!胡人攻城常用火油,关墙早被烧黑了多年,火油的气味他熟得很,只是方才身在万箭中,自保、救人、点烛,已耗尽了全副心神,没注意墙下竟有火油流了出来!

    那火油只在墙缝里,量并不多,想来是因他们及时破了机关的原因。

    “娘的!差一点儿咱们就被烧死了!”孟三骂了一声,幸亏机关破得及时,不然火油一出,殿中点着灯烛,他们几人今日就被烧死在这殿中了!

    望着那沾着火油的箭矢,孟三不由心惊,“真叫英睿将军说对了,机关箭射完了,还会有机关等着咱们!”

    元修望住暮青,今儿不知被她救了几回。

    “既然有火油,何必又是流沙又是箭,火油一出,咱们都得死!”月杀望着那箭,神色颇为不解。

    “很好理解。”暮青把那箭丢去流沙坑里,“因为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烧自己的陵寝。”

    “同样的道理,没人愿意欢迎自己的陵寝里有客人。这设置机关消息之人与其说是大师,不如说是算计人心的高手。他的机关箭是为我们这等没有耐心点燃所有灯烛的人准备的,流沙坑是为呼延王子这等有耐心的人准备的,火油是为在机关箭死角中活下来的人准备的。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我相信他能考虑到我们这等情形。”

    “如同世间有呼延王子这等有耐心之人,有在机关阵死角里活下来之人,自然就可能有破阵之人。”暮青望向元修、月杀和孟三,问道,“你们觉得,这陵寝的主人会欢迎破阵之人留下来打扰他的安眠吗?”

    元修三人的面色都沉了下来,普通百姓都忌讳坟被人破坏,莫说帝王陵寝了。

    还以为破了机关便再无危险,如此说来,更大的危险还在后头!

    暮青看了眼元修的箭伤,她也不知接下来的机关是怎样的,只知道不会这么容易就结束,可他的伤需要立刻处理,这处大殿显然不是处理伤势的好地方!

    如何做?

    如何在下一轮机关中活下来,又不叫他的伤情恶化?

    正思索,忽觉脚下有隆隆之音!

    几人面色一变,低头望去,只见流沙坑两旁有地面缓缓推出来,正将流沙坑缓缓遮上。

    与此同时的是,大殿里面的墙壁忽然开启,两道大门,两条通道出现了众人面前。

    暮青想过的机关有很多种,但没有想到会出现两条路。

    两条路,狭窄幽长,一目难望尽头。殿中烛台映铜灯青幽,幽光烛地,照进那两条幽长的甬道。

    一条甬道白玉铺路,壁上隐见华美青雕,两旁兵俑、仕女、百官在列。

    一条甬道尸骨铺路,整整齐齐躺着死尸,皆未穿衣,已化作森森白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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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介绍:
【一句话简介】
这是一个法医学家兼微表情心理学家,在为父报仇、寻找真凶的道路上,最后找到了真爱的故事。
***
听起来有点简单,但其实有点曲折。好吧,还是看正经简介吧
***
开棺验尸、查内情、慰亡灵、让死人开口说话——这是仵作该干的事。
暮青干了。
西北从军、救主帅、杀敌首、翻朝堂、覆盛京、倾权谋——这不是仵作该干的事。
暮青也干了。
但是,她觉得,这些都不是她想干的。
她这辈子最想干的事,是剖活人。
剖一剖世间欺她负她的小人。
剖一剖嘴皮子一张就想翻覆公理的贵人大佬。
剖一剖御座之上的千面帝君,步惜欢。
可是,她剖得了死人,剖得了活人,剖得了这铁血王朝,却如何剖解此生真情?
待山河裂,烽烟起,她一袭烈衣卷入千军万马,“我求一生完整的感情,不欺,不弃。欺我者,我永弃!”
风雷动,四海惊,天下倾,属于她一生的传奇,此刻,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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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疑版简介】
大兴元隆年间,帝君昏聩,五胡犯边。暮青南下汴河,寻杀父元凶,选行宫男妃,刺大兴帝君!
男妃行事成迷,帝君身手奇诡,杀父元凶究竟何人?行军途中内奸暗藏,大漠地宫机关深诡,议和使节半路身亡,盛京惊现真假勒丹王……
是谁以天下为局谱一手乱世的棋,是谁以刀刃为弦奏一首盛世的曲?
自边关至盛京,自民间至朝堂,且看一出扑朔迷离的大戏,且听一曲女仵作的盛世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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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
中涉及法医和心理学内容皆参考资料而来,有夸张之处,请勿考据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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