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唯我独尊
百官齐刷刷转头!
孟三正扬鞭策马率军进城去追元修,惊见此变忽然勒马!
城楼上,月杀纵身掠过百官头顶,急追而去。
*
盛京宫里,石门封死了密殿,元敏的笑声刚落,忽然便觉得眼前有些模糊,金碧辉煌的密殿不知何时幻化成了云宫,云海缭绕,金殿生辉,有仙人自壁画中乘云而来,声音虚缈,问:“此殿可有去路?”
元敏虚虚抬手,指向石门。
那声音又问:“机关在何处?”
元敏依旧指着石门。
步惜欢瞥了眼身后,刚回身,云海便在元敏的眼前散开,她神智一醒,见自己正指着石门,顿时露出戒备之色。
“难为皇帝了,竟能练成这等上乘的密功。”元敏冷冷一笑。
步惜欢回头淡淡地看了眼元敏,嘲讽地道:“愿赌服输,太皇太后从来就不是这种人,到了此时了,还想套朕的话,你还想着出去,将朕的人全都处置了?”
元敏的目光幽深冷寂,不说话,那神情却形同默认了。
难怪方才她说愿赌服输,引皇帝来取她的性命时,他不肯动,原来深知她不是服输之人。
元敏冷嘲一笑先帝如若有皇帝这般了解哀家,当年就不会留哀家的命。可怜我年华正好时入了这深宫,将他当成可以托付之人,他却只是将我当成他那江山大业里的棋子,用时百般恩爱,用罢弃若敝履,连亲生骨肉都不放过。”
“太皇太后还不是一样不放过无辜?”步惜欢嗤笑一声,慵懒嘲弄,“老国公助先帝平叛时要了立储的密诏,就该知道会招致先帝的猜疑和忌惮。太皇太后责先帝将元家当成棋子,难道元家就没有借皇子谋荣华之心?”
“皇帝不愧是先帝的孙儿,帝王家的薄情可真是骨血里带着的,皇帝不必学其形便已得其骨!”元敏盯着步惜欢,眸中生着的幽火似能将人烧成灰烬,“元家的先祖乃是开国功勋,因受帝王家的猜忌才不问朝事,当年先帝亲自登门来请,元家怎敢不应?国难当头,若敢不应,满门的性命皆要不保!”
“借口!当年荣王起兵,胡人已打进了关内,老国公有治世之才,如若辅佐荣王登基,元家亦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为何答应了先帝之请?还不是乱臣贼子之名遗臭万年,平乱治世之名流芳百世?忠君既能得名又可得利,何乐而不为?”
“那又如何?难道江山大业臣子来保,至尊之位帝王来坐,好处都被你们帝王家占全了?”
“那就别怨!你谋利,他亦谋利,那谋着便是,不过输赢成败,愿赌服输罢了!何故既要谋人的利,又要人恩爱相待?难道这就不是想好处均沾?”
元敏一时哑口,盯着步惜欢许久,笑了一声,笑声苍凉悲戚,自嘲至极。
没错,此理无错,错的是她,错在当年未嫁时心高气傲,自认配得上这世间最英武不凡的儿郎,奈何嫁入了帝王家。那时到底是青葱年华,虽入了宫,却还是怀了些女儿心思,那是她的夫君,既已嫁了,她怎能不盼着夫妻恩爱?她入了这梦,唤醒她的却是皇儿的命,那日起她才醒悟,这一生都要葬在宫里了。
她觉得不值,这辈子不得所爱痛失爱子,一生无事不得开怀,为的却不是她。
从此,她为自己而活,复仇也好,谋国也罢,为的都是自己的爱恨,如此才不算白来世上一遭。
“皇帝既然看得如此明白,那就别怨哀家,哀家与你不过是同谋江山罢了。”元敏边说边缓步走向步惜欢。
步惜欢没动,只问:“那朕的母妃与这江山何干?”
“那都是帝王家教的!”元敏大声喝道,密殿四面皆封,女子的声音空洞贯耳,杀气癫狂,“谁让先帝杀了皇儿,谁让你得了他的看重,谁让你与皇儿同年!你有母妃可依恋,我的皇儿却没有了,先帝暴毙,权相摄政,也难消我丧子之痛!折磨步家的儿孙,夺下步家的江山,哀家高兴!”
元敏仰头大笑,笑声剑气般直冲殿梁,袖下却有刀光一现!
那是真的刀光,藏在袖下,是一把精致的短匕,元敏走近步惜欢时,忽然将其翻出,奋力刺出!
噗!
匕首刺入血肉里的声音在密殿里清晰可闻,两人离得极近,半晌后,几滴温热的血落在地上,步惜欢松开手,元敏踉跄着退了一步,跌倒在地。
凤簪滑出,高髻松散,女子躺在冰冷的玉砖上,胸口插着把匕首,血色洇开,若胸前绣出朵红牡。元敏眼神发直地望着殿梁,气息尚存,已在生死之间。
步惜欢没杀她,他转身看向那道厚重的石门,一掌击出,石门受震不动,门上的石皮却簌簌碎落,露出钨铁内门,门上可见一副女子骑马狩猎的华雕,天上有龙穿于云间,女子不射身旁的百兽,独坐马上拉弓,一个射龙之姿。
华雕美如陵墓壁画,女子手上的弓箭雕得格外精致,细细一瞧,竟是真的。
既是真的,开门的机关自然是要射什么,可云龙百兽皆是浮雕,与弓箭同在钨铁门上,即便拉弓也射不到。
步惜欢细思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抚上那弓箭,未拉弓弦,而是轻轻一推。只听机槽滑动之声传来,雕着弓箭的那块钨铁竟被推送了进去,四周的暗壁上现出九道箭孔,瞧那方向,应是连着云龙与百兽,那小巧的弓箭可以转动,瞧这样子,开门的机关应该是要将箭射入某道箭孔中。
九道箭孔,九种选择,射哪个?
步惜欢看了眼女子身后背着的箭筒,那箭筒里还装着十几支羽箭,黑羽铜质,甚是小巧——看来选择不止九种,天上云龙,地上百兽,可射其一,可射其二,可射其三,亦可皆射,难以选择,不知哪个才能开启石门,亦不知选错了是何后果。
“人这一生步步是岔路,一步踏错便是一生之失,再也回不了头。”元敏望着殿梁,虚弱已极,却好心地提醒,“皇帝可要好好选,如若错了,内里的机关便会被箭住,到时便真的开不了了。”
步惜欢回头淡淡地看了元敏一眼,漫不经心,波澜不兴,“有何难选的?此图上所雕的女子应是太皇太后吧?太皇太后当年本有女中豪杰之志,心在四海江湖,却随龙入宫,悔憾一生。如若重来一世,当年会如何抉择?”
元敏闻言阖眸不答,她不肯看步惜欢,只因记得他方才与她相视之时,用过摄魂一般的密功诱使她说出了机关所在,她不会再中此招,绝不会亲口告诉他如何开启石门。
她要他陪她死在这密殿里,大兴江山无人承继,唯有改朝换代。
这六百年的江山,最后两代帝王皆因她而死,这一生也算值了。
步惜欢看出元敏临死之际的打算,目光嘲讽,眸中却并无急色,看起来本就没有施展幻功的打算。他转身看向石门,没转弓箭的方向,慢悠悠地拉开弓弦,懒洋洋松手,那弓箭向着天上,直射云龙!
嗖声入耳,元敏睁眼,见那弓弦上的小箭射入了龙槽中,步惜欢抬手从箭筒里又提出一支小箭来,将弓箭随意一转,拉弓,射!
箭入矢槽之声如雷霆,步惜欢的声音却散漫不惊,“元家总求圆满,名利皆想得。当年老国公想要忠臣治世之名和天子外戚的荣华富贵,而今想要江山,却避忌篡臣之名,非要朕被天下人唾为昏君,你元家再顺应民心而为。老国公如此,元广如此,太皇太后亦如此,家族荣宠想得,夫妻恩爱想要,那这门上的机关何难之有?”
步惜欢慢悠悠地说话间,将小箭一支一支射出——九孔,九箭,一箭未遗。
箭射满,他负手回身,华袖一展,龙腾云绕,二十年不露峥嵘,今日一现仿佛四海皆定,道:“不过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罢了。”
元敏双目圆睁之时,只听喀的一声,石门顶上隆隆一响,铁链拉动石门的声音传来,落下的石门在元敏眼前缓缓升起,仿佛一道白光自男子脚下升起,要入云天万里。
那一刻,败势已定,石门后却传来嘈杂之声,其中隐约可闻刀兵相击之音。
盛京宫已经被夺,永寿宫后殿里的隐卫虽然武功高强,但寡难敌众,必非神甲军的对手,此时应该被斩杀殆尽了才对。步惜欢进了密殿,神甲军难入其中,李朝荣必定率人急寻入殿之法,石门外有嘈杂之声是再正常不过的,但刀兵之声哪里来的?
元敏躺在冰凉的玉砖上,眸中生机分明已弱,却忽然生出明光!
这明光刚生,石门已升上半道,只听密道里一声大风鼓荡之音,随后门下渡来一幅墨黑的袍角。
电光石火间,元敏奋力抬手握上胸前的匕首,狠狠地往血肉里一刺!
噗!
这回声音不大,步惜欢却倏地回身,目光寒凉。
元修飞身进了密殿,目光落在元敏胸前的匕首上,僵住不动。( )
第二百五十五章 半壁江山,弃之何妨!
姑母……
一声姑母哽在喉头,元修望着元敏,难动半步。
元敏目光涣散,已抬不起手来,只嘴唇嚅动了几下,似有话要说。元修急奔过去,俯在她身边,附耳细听,听女子平时威凌的声音此刻变得细若游丝,“姑母……护不得你了,快……逃……”
“陛下!”石门在这时升了上去,李朝荣率神甲军跟了进来,一声陛下将逃字掩盖了过去,也让元修僵了僵,而后缓缓握拳,青筋毕露,杀气厉放!
李朝荣面色一变,清风剑未至,元修的拳风已如怒涛,携崩山倒海之势,直逼步惜欢!
步惜欢人在一丈外,红袖乘风猎猎如旗,袖下清俊的指间不知何时多了片金叶,去势若孤叶破怒浪,孤勇无畏。那风涛却分毫不弱,势已成狂,绞得那金叶在半途中嗡地一震,顿见流光急晃,映得密殿里金波**,一息之后,忽然铮地一声裂散开来,看似星火般璀璨,实则若怒蛟金鳞,片片杀人!
步惜欢抬袖一拂,射来面前的金碎散去四周,钉入密殿的华柱上,宝雕翠饰簌簌震落,尚未落地便被狂风扫起,杀招成墙,密如飞蝗!
步惜欢探囊取物般拈住射来的一颗翠珠,看似漫不经心,却在拈住那翠珠时袖口刷地裂开!男子的眉宇间不见丝毫波澜,将那翠珠在指间一捻,拂袖一扬!齑粉散入密如蝗墙般射来的碎饰里,那些碎饰便忽如活物般附了内力,反噬而去。
元修在那墙对面,两人只有一丈之距,却看不见对方,只依稀看见元修未动,那杀墙逼至他面前时,狂风忽生,一只手臂从墙中穿出,怒风将那杀墙破开一道巨洞,卷得碎饰迫散八面,射入殿梁华柱,木屑落时如天降飞针!
两人都一步未动,早有君臣之约,然而此时谁都没提。
李朝荣率神甲侍卫退守石门,但见两人不动如山,周围三丈之地遍布杀机,密殿里的华饰层层剥落,目力渐渐已难辨清那密如飞蝗的杀人之物里都是些何物,就只听见怒风声飞矢声里有什么咔嚓一响!
李朝荣听声辩位,仰头望去,竟见殿梁裂开一道大缝,眼看着要断!他心头一紧,刚要出声示警便又听见数道裂声,他飞睃一眼,见密殿中的四道华柱也有崩裂之势,心头不由一惊!
两人这般交手,杀招多射入梁柱,但不过短短十余个来回,竟有这般威力,能致殿塌!
李朝荣正惊时,那先裂的大梁忽然从中间一断,当头砸下,而那下方正是步惜欢和元修!李朝荣挥剑一扫,剑风急旋而上,抬得那断梁落势一缓,急喝:“陛下快走!这殿要塌!”
这密殿若在外头倒易走脱,但它建在永寿宫下,只能从石门撤出,若晚一刻,外头的密道也塌了,可就出不去了。
李朝荣急喝时,殿梁已砸了下来,步惜欢和元修都往后纵退,而那断梁只落下了一半,另一半悬着晃了晃,砸落之时尖锐的断处正对着元敏的尸身!
元修飞身奔去,李朝荣趁机率人护住步惜欢退出石门,身后传来隆隆巨响,大殿塌得很快,密道上方的砖石携着厉风呼啸着砸落下来,神甲军以刀剑开路,碎石清路,待从掠出密道,回到永寿宫的后殿,密道深处已传来塌声,脚下隆隆作响,玉砖道道裂开,地陷之险近在眼前!众人纵身掠出大殿,接连落在殿外时,里面的天塌地陷之声仍在持续,元修没有出来,也不知有没有脱险。
步惜欢正欲转身望向殿中,一队御林军的侍卫奔进永寿宫来,为首的小将神色匆匆,跪禀道:“启禀陛下,城门有变!”
那小将递来一张密条,李朝荣接过来呈给步惜欢,步惜欢打开时眸中波澜不兴。元修志虑忠纯,与他曾有不杀元家妇孺的君臣之约,而方才在密殿之中他忽然性情大变,想来城门口必然出了事,元家人只怕都没剩,否则元修不会如此。
步惜欢边想边将密信打开,目光一落,那波澜不兴的眸中忽生滔浪!
李朝荣从旁看着,心里咯噔一声,除了总管范通大人和汴州刺史陈大人,他是追随圣上最久的一个。当年,他奉师命下山历练,遇上了大兴龙舟游江南的圣上,那时以为圣上乃昏庸无道之君,从而生了救国救民之心,夜探龙舟暗刺圣驾,没想到所见之人与天下传闻中的相去甚远。他决定追随圣上后,便借游历之便和魏少主的相助在江湖之中秘密挑选训练隐卫,历经数年建立了刺月门。
他是刺月门第一代的刺部首领,后来祖母过世,圣上需要他回京入朝,并下了密旨,让他谋取御林军的统帅之权,因此他才回京入朝拜在了元家门下。
他跟随圣上这么多年,废帝之危时他都能一笑置之,何事能让他神色大变?
“备马!”步惜欢将密奏一捻,齑粉随风散远,溜过破碎的红袖,留下一抹霜白,“出城!”
出城?!
李朝荣被这话惊住,刚刚夺宫,朝局正在乱时,百官很快就要进宫陛见,此时圣上竟要出城?太皇太后虽死,元党却未败落,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元修已对圣上有怨,今日他若未死,必待圣上如死仇,他若死了,西北军得知他死在宫里,想必也要哗怒。元修死不死,西北军之危皆已迫在眉睫,而外三军的兵权尚在元党手中,圣上此时应挟百官的亲眷将盛京城控制在手中,内收禁卫军和龙武卫的兵权
禁卫军和龙武卫的兵权,外有青州军策应,江南何家再表归顺,如此才能压一压江北的局势。
即便这样,大兴也必生兵乱,这一乱少要三年五载,而圣上如若此时就出城,那……那出了这城,恐怕就回不来了!
“不敢?”步惜欢仰头望了望盛京的天,未回身,只听见李朝荣率众跪下。
“臣不敢!”李朝荣垂首道,说罢惊觉此言歧义甚深,顿时解释道,“呃,臣的意思是……”
他若是贪生怕死之辈,当年就不会追随圣上,他只是不解,圣上今日之举让元党措手不及,而今正当趁势而为,此时如若出城,京中无人坐镇,元党一旦寻得扳回败局的时机,那么圣上在城外必将有险!到时,江北恐怕将无圣上的容身之地,只能退走江南了。
这一走,岂不是要弃半壁江山?!
圣上六岁登基,至今二十年,忍权相摄政,受天下唾骂,为的就是今日!今日终至,却要弃半壁江山?
李朝荣仰头望去,见男子衣袂残破,若将要被舍弃的江山,难再复原,却不见他惋惜。
“有何不可?江山万年,人世白载,这日月山河万年不改,朕能谋的不过短短百年,百年之后葬于帝陵,大墓华棺终有朽日,不朽的依旧是这日月山河。这江山死物一般,朕生时谋它,死后难留,待朽去,亦不过是在这山河里添了一捧土。而她与朕有百年之约,生可同担悲喜,死可同棺而葬,即便化作灰土,也有她有我,永不孤寂。”男子走向宫门,春风送来两袖残红,身姿洒然峻拔,“半壁江山,弃之何妨!”
话音落下,男子已出了宫门,李朝荣怔怔地望着那方向,待人不见了才醒过神来,忙起身率人追随而去。
神甲军驰出宫门,与西北军五千精骑擦身而过,孟三在宫门前勒马回望,见一千精军黑风般眨眼间便去得远了,便率军驰入宫门,远远的便看见永寿宫的大殿轰隆一声塌斜下来,孟三翻身下马奔进宫院里,尘土遮天,不见人影,急得他大声喊道:“大将军!大将军!大……”
三声未落,孟三忽然露出喜色,只见扬尘渐薄,永寿宫的废墟前立着一人。
“大将军!”孟三远观那人的身量便知是元修,率人喜奔过去,到了近前,喜色一僵。
元修抱着具女子的尸身,一身墨袍沾满尘土,左臂赫然可见一道血口,断木扎在血肉里,尸身之重压得左臂血流不止,他却仿佛不知痛,眉宇蒙尘,眸锁残红。
孟三神色一黯,这女子想来便是太皇太后了,竟也……
“大将军,城门出事了!都督被人绑走,往城外方向去了!”孟三想起此事来,忙禀道,他没提皇后二字,只想着如今世上若还有一人能让大将军牵挂,那一定是英睿都督了。
把人救回来,兴许能弥补至亲尽失之痛。
“何人所为?”元修却没有孟三想象中的惊急,反倒镇定得让人心里没底。
“那人拿绳索套的人,那么利索精准的手法,肯定是呼延崽子!”孟三边回禀边观察元修的神色。
元修喜怒未露,只是嗓音有些哑,哑如西风,萧瑟入骨,“御林军在何处?”
“御林军正带着百官往宫里来,应该是进宫陛见的,可是圣上刚刚带着千余御林军出宫去了,不知是去城门还是要出城。末将来时本来想从东门进,但东面五重宫门都关了,禁卫军卸甲除盔自断弓刀,把宫门堵得进不去人,末将带人把宫门转了一圈儿,发现只有西门开着,要进来时正好撞上圣上出宫。”
元修闻言望向东面,四道军令杀机森凉,“兵分三路,一路东去,开启宫门,命禁卫戴甲待命;一路西出,截杀御林军,救下百官;一路出城,八百里加急命越州、青州、上陵、下陵严闭州城,拦下圣上及辽帝帝驾;命沂东、陵北、西北三军严待!”
孟三闻令一惊,看向元修。
禁卫戴甲,截杀皇卫,拦堵帝驾,三军严待!
这是……要反?
------题外话------
这月题外话很少写,评论没回,广告没删,大家就知道我有多缺时间了。这段时间的一些事,感觉不太真实,但是必须面对。本不想多说私事,但仵作还在连载,所以还是需要有个交代的。这里写不开,长公告写起来要时间,有时间我是先码字的,所以断断续续地写了几天,待会儿补充一下发上来,一直到完结,这篇公告长期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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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盛京乱
盛京宫东,承天门外,奉命来此截杀御林军的西北精骑并未见到人,本应押送百官从承天门进宫陛见的御林军并未如期而至,孟三率人前去打探,却在半路上见到了惊慌不已的百官,百官称御林军不知何故忽然扔下了他们,带着华老将军出城去了。
孟三远眺城门,精瘦的西北少年坐在马背上,神色迷茫。
大将军无意江山,而今要反,圣上图谋亲政多年,今日竟弃江山而去。
这他娘的都叫什么事儿啊……
“追!”
华老将军是大将军的外公,不能再有事!
*
这时,外城已经乱了起来。
呼延昊劫走暮青时命王军烧了驿馆,辽军四处火烧商铺和民屋,百姓慌忙逃命,外城乱成一片。五城巡捕司里没有战马,捕快们追不上大辽的铁骑,戍卫城门的龙武卫被惊动,循着火起的方向堵截辽军,却不想此举正中了呼延昊的调虎离山之计。
城门戍卫空虚,呼延昊率王军策马疾闯城门,守尉欲拦,被王军一刀斩了脑袋,血泼在厚重的钨铁城门上,守尉的人头在青石长街上滚了几滚,被胡马的铁蹄踏碎成泥。
盛京的城门已有二十年没沾过戍卫军的血,龙武卫久不经战事,稍惊的时辰,大辽的王军便闯出了城门,往南去了。
副将没敢派人去追,竟下令严闭城门,龙武卫、巡捕及逃命的百姓把长街堵成了一片。天色未晚,火光烧红了半座皇城,内城犹似坐落在万丈红霞里,御林军自红霞里驰出,明黄袍,玄青甲,万马相逐,势若山崩。
策马在先之人鲜衣蒙尘,衣袂残破,风姿却矜贵洒然峻拔无双,那风姿莫说天下人未曾得见,就连盛京百姓都没有见过,恍惚间还以为看错了人,正待细看,人已驰近,官差及百姓慌忙让开,仰头望去,见烟尘滚滚遮天蔽日,圣驾策马驰过长街,残袖随风扬起,似火舌飞舞,霎那间烧穿了天!
步惜欢扬鞭策马,一路疾驰,道道旨意传向后方,“一千人马去都督府,接府中之人出城!”
“一千人马去瑾王府,接瑾王出城!”
“百官府中之人撤出时火烧官邸,勿伤妇孺!”
马蹄声太过嘈杂,少有人听得清旨意,就只见万马相逐,风卷烟尘,大军驰向城门,不时有千余精骑奉旨离去。
百姓远避,惊惶不安,正猜测出了何事,忽见万马扬蹄,御林军勒马急停,齐望前方——步惜欢不知何故忽然停了下来。
他停了下来,却无旨意,只是静坐在马背上,半晌后打马回转,隔着大军遥望内城,目光落在城西。
日渐西斜,官邸重重,幼时居住的王府入不了男子的视线,却刻在记忆里,时常入梦,二十年难以淡忘。火光将男子的眉宇映得格外明润,亦照见那眸底的苦痛分外明晰。长街寂寂,男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敛尽喜怒,道:“去恒王府和宣武将军府,接恒王及宣武将军的家眷出城!”
“遵旨!”御林军中一名参将奉旨领兵而去。
步惜欢看着随他出城来的御林军道:“家眷在城中的,可带家眷出城,随军南下。此去生死难料,朕与尔等共存亡!”
御林军今日助他夺宫,禁卫军里死了不少人,日后朝堂清算,必不能活,只能随他南下。御林军统共万人,多数将士的家眷在江北,大军南下之后,再过江只怕不易。将士们从此与家眷隔江而望,时日久了定生思亲之情,于军心不利,不妨今日由他们将家眷一起带上。
带着百姓南下,看似这一路不好走,实则不然。万军南下,藏无可藏,若遇沿途州城拦驾,多半难以相抗。元修受百姓爱戴多年,既生反意,自不会滥杀百姓,故而有百姓在军中,反而能避战事,助大军渡江!
御林军纷纷下马,跪谢圣恩。
半数将士散入街巷,百姓愕然,龙武卫大惊!
龙武卫尚不知宫里的情形,只知元相已死,华家受缚,皇宫被夺,太皇太后生死不明,圣上亲政在望,因此见圣驾有出城之意时无人敢拦,但怎么听着……圣意并非是要出城,而是要弃城?
莫非宫中局势有变?
龙武卫的一个参将悄悄矮下身子,正欲下马混入人群,步惜欢淡淡地望了他一眼。那一眼漫不经心,却夺魂褫魄。
步惜欢拢袖未动,其侧却有一道剑气射出,剑气无形,只闻宝刃割风之声过耳,剑音未落,那参将已仰身跌落马下,他身侧的龙武卫下意识地低头看去,血哧地喷了出来,溅了他一脸。
百姓惊惶逃散,街上人流如蚁,龙武卫骑着马,欲逃无路,有人想下马混入人群,一抬眼已见李朝荣领兵将他们围住,谁也走不了了。
待百姓散尽,街上人声不闻,唯留肃杀之气。
步惜欢喜怒不露,只遥望城门,等——等内城火起,等半数御林军的将士带家眷归来。
李朝荣回头望了步惜欢一眼,目露钦佩之色。圣上此刻必定心急如焚,竟还能将路上及将来之事思虑周全,心志之坚实非常人。只不过……将士们带家眷前来要些时辰,这时辰足够追兵赶到了,也不知圣上安排在城楼上的人能将追兵的脚步拖延多久。
李朝荣望向内城方向,只见浓烟乘风飘过城楼,若阴云压城而来。
内城,火起了!
*
内城火起时,西北精骑已驰近城门,火光如霞,铺红了长街,孟三勒马急停,转头望向火起的方向。正当他回头之时,长箭攒射之声撕破长风,自城楼上而来,直透后心!
孟三戍边多年久经战事,对箭声十分敏感,弓弦绷紧之时他便面色大变,喝道:“有敌!”
示警之声刚发,他已伏下,勒缰一翻,悬在了马身一侧!长箭从他的耳边擦过,风声贯耳,劲力割得脸颊生疼,血珠飞起时,箭身噗地射穿了马颈,战马擦地翻倒,孟三落地,俯身避于马尸后,这时他所率的一千西北精骑里已有人中箭,多数人策马避开退入暗巷,有百来人因战马中箭而避在马后难以起身。
退入暗巷里的西北军取箭搭弓,一齐射向城楼,孟三等人趁着掩护起身,抽出刀来边砍开乱箭边往后退。乱箭如蝗,压顶而过,逼得人直不起身来,孟三的半边脸颊血流不止,他顾不得擦,在退入暗巷时睃了眼横陈在长街上的人尸和马尸,将刀往地上一掷,一拳砸在了墙上!
这些将士是大将军的亲卫军,战场上杀敌一等一的勇猛,没战死在边关,竟死在了皇城的城墙下!
墙上鲜血殷然,精瘦黝黑的少年转头望向暗巷口,日光逐进巷中,少年半张被血染红的脸狰狞可怖,眼神饱含痛怒。
大将军……
西北那戍守关城痛宰胡虏的日子回不去了,是吗?
*
这一刻,日头西斜,落在江北水师都督府后院,后门开着,三辆马车停在门外,杨氏领着两个女儿往马车里搬东西,一抬抬箱子里装的都是死人骨头,还有暮青的手札。
姚蕙青推着萧芳来到后院门口,绿萝和香儿到门口帮忙,血影从后巷口掠来,落在院墙上,催促道:“别搬了!快上马车!”
香儿吓了一跳,眼瞪得老圆,不知平日里惯会作些**诗艳词的崔家书呆子怎么忽然会武艺了,她看了眼地上还剩下的少数箱子,道:“快好了,这些箱子是都督的,不可落下。”
血影啧了声,不由分说,将香儿拎起来便扔进了马车里!
“想死到了江南再死,死后把骨头抽出来收进箱子里不就补上了?正好日夜陪着你家都督!”马车里传来咚地一声,血影在外头咬牙切齿,这丫头平时胆子小得从不走书房前的路,竟挑这会儿胆子大起来了,莫非真有磨镜之癖?
“有敌情?”绿萝寒声问。
御林军来了千余人马,已封了都督府周围的巷子,除了书房里的人骨箱子,她们只收拾了几件姑娘家的衣裳,手脚算麻利的,血影如此急切,必是有敌军到了!
“宫里来人了,禁卫军!”血影道,“快上马车,护你们杀出去,主子还在城门外等!”
“不可!”这时,院子里一道女子的声音传来,血影和绿萝循声望去,见姚蕙青已到了门口,“御林军千人来接,你们还如此急切,禁卫军来的人必定不少。这几辆马车载人载物负重不轻,跑起来必定比不过战马的脚程,岂能闯得出去?两军交战,将士们为护我等必受拖累,圣上多等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险。”
“那要怎么办?”
“我们不走。”
“什么?”
姚蕙青看了眼巷子口,说话的工夫已听见了杀声,于是吩咐道:“把箱子都搬进马车里,叫车夫驾着马车随御林军杀出城去,我们且留在府中。杨婶儿!”
杨氏忙道:“老奴在,但听夫人吩咐。”
“你那儿可有普通百姓的衣裳?我们穿上,另寻他法混出城去。”
众人顿时会意过来,以马车引开禁卫军,他们另寻他法出城。脚程没有马快也无妨,待到了外城,他们可以先以百姓的身份藏匿起来,等城中风声松些的时候再混出去,如此一来,圣上便可以见机决断,不必在城外死等他们,以免有危。
城中有密道,血影知道密道所在,听杀声越发大了起来,便点头应了。
“好,就这么办!”
但愿,但愿他们能顺利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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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大家提供的医院信息我查过了,在此替小元宝说声感谢,谢谢大家对元宝病情的关系,此处叙述不开,详见九点钟的公告。( )
第二百五十七章 有谁要走?
盛京城火光四起的这一刻,城外三十里处的江北水师大营里,中军大帐内的军案后缺了主帅,军师韩其初站在军案旁,看着挤满大帐的各级将领。
此时全军都处在哗然之中,将领们不知如何安抚军心,只得到中军大帐里商讨对策。
观兵大典本是盛事,哪知都督竟是女儿身,圣上竟然军前立后,如今都督随驾回宫,水师忽失主帅,总要知道日后何去何从。
韩其初身为军师,最当出谋划策,这时却一言不发。
章同率先表态,“我愿追随都督。”
众将领一齐看向他,侯天先问:“咋追随?那小子……不是,那丫头……皇后……”
侯天三改称谓,改得别扭至极,骂道:“娘的,咋这么别扭!”
莫海接口道:“都督是女子,今已贵为皇后,如何追随?”
章同道:“圣上乃是明君,迫于权相摄政,故作昏庸罢了。追随圣上,便是追随都督。”
莫海一听便沉默了,一齐沉默的还有西北军的旧部。权相指的是元家,偏偏大将军是元家嫡子。他们虽已是西北军的旧部,但世间最难放下的有时恰恰是个旧字。旧时情义尚在,要如何明知圣上必除元家而不顾大将军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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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侯想得倒是轻巧,只怕都督并不需要我等追随。都督已贵为皇后,随圣上回宫享那荣华富贵去了,临走时对将士们没有一句交待,想来是后半生无忧,无需我等追随。”这时,一名都尉冷笑道。
这都尉也是西北军的旧部,现如今是章同的部下。前些日子暮青提拔军中将领时,特意将一些激进派的西北军旧部拨到了处事稳重的将领麾下,以行监视牵制之利。此人原是莫海的部下,都尉之位,后来被贬至兵丁,直至三个月前才官复原职。元修在西北戍边时,提拔将领不问出身,只以杀敌论军功,此人是一员勇将,因暮青火烧大营的事被降为兵丁,一直心存不服,后因元修不肯将犯了军规的旧部带回西北而不得不在水师里,平时只在嘴上有些怨言,今日当众煽风点火,章同顿时沉了脸色。
“放屁!”一声怒骂如断金石,章同字字如枪,“荣华富贵?亏你敢言!天下谁人不知朝廷是权相摄政外戚专权?都督如若爱慕荣华,自可跟着镇军侯!跟着圣上朝夕难保,岂非自讨苦吃?!”
那都尉顿时皱了眉,对骂道:“少他娘的拿权相外戚说事,老子不懂专不专权,只知道大将军戍边卫国战功赫赫,没有他就没有西北铁防!没有西北铁防,哪有朝廷的安稳?大将军是大将军,有本事别老扯他爹!”
“都督是都督,有本事也别老扯圣上!西北半年,盛京一载,都督是何品性为人,何需多言?不信者不过是心不在罢了。”
“心不在怎么着!想当初马背上征战,一刀砍一个胡人脑袋的日子有多痛快!老子生是西北汉子,就该在马背上坐着,让老子在水里潜着,老子憋屈!”
此话说出了一些将领的心思,许多人是忘不了那黄风烈日的西北,想念那马背上杀敌的痛快日子。
但这话让半数江南将领心里不是滋味,男儿没有不爱战马的,若能驰骋沙场,马背上杀敌,有谁不愿?但江南男儿多熟水性,因为大多生在穷苦人家,在江上打渔讨生活,没有潜水憋气的能耐养活不了一家子。生来摸不着马背,倒能在水里抓鱼凿船。如同北方男儿以马上功夫论英雄,南方男儿水性好的也能称好汉。
这些江南将领多是少年郎,曾经是西北军的新兵,如今虽然成了将领,很多时候在西北军的旧部面前仍然觉得矮人一等。西北军保家卫国,乃大兴第一铁军,那马背上开弓扬刀的英姿曾是他们仰望的风景,是他们以为一生也触及不到的英雄梦。哪怕如今同等军职,他们仍然觉得不如人,战时经验不如人,杀敌之数也不如人,不曾保卫过家国百姓,不曾因军功而披甲受封,拿什么与英雄相比,即便同起同坐,也依旧憧憬仰望。
然而,当憧憬触碰到了内心的信仰,少年们决定捍卫,无论面对的是谁。
“都尉现在说憋屈,那当初是谁去求都督让你们留下来的?”
“都督走了,军中无帅,都尉就生了离心,怪不得当初元大将军不要你回西北军!”
这话说的是那都尉,戳痛的却是全体西北军旧部们的心。
一人怒道:“西北军军纪严明,俺们犯了军规,大将军不让俺们回去,俺们认了!可这回的事是都督欺瞒在先,走时又连句交待也没有,寒了将士们的心,俺们心里不痛快!”
“就为这?都督平日里待将士们咋样,都尉们不清楚?都督在军中的用度与将士们同等,朝廷发的衣袍鞋袜数目、每日的吃食、操练后喝的姜汤,将士们用什么,都督便用什么,连身子不适都不肯多用贵重的汤药,省下来的俸禄和朝廷的赏银全都给了将士们!她怎会是贪恋荣华富贵之人?石大哥死的那晚,她把俺们推下山坡,自己去引开那些江湖杀手!她最重人命,最奉公理,为了替死去的将士们报仇,亲自动用酷刑杀人染血!她把将士们的性命和家眷看得比啥都重,怎会不交待一句就走?她临走时连俺们这些亲卫都没带,一定有问题!”刘黑子操着一口古怪的西北腔,情绪激动,神情忧焚。曾经腼腆的少年已磨练得初见沉稳,不再事事挠挠头摸摸鼻子一笑而过,而是学会了思虑,学会了捍卫。
汤良道:“没错,都督待人虽淡,实则心热之人,无情之举必然事出有因!”
“那到底是为啥?”其余江南将领皆露出忧焚之色。
西北军旧部面面相觑,神色各异,打的皆是眼底官司。
韩其初在上首将众人的神情看在眼里,笑叹一声。这一叹,将领们一齐望向上首,这才发现军师自始至终未发一言,汤良急忙问:“军师可知都督为何如此?”
韩其初怅然一笑,神情欣慰,望着一干江南将领道:“都督如若听见你等方才之言,想必欣慰。”
众人一听便知道韩其初清楚什么,于是纷纷说道:“军师,都督究竟出了啥事?你要是知道就别瞒着了!”
“我们都要急出毛病来了,军师就别卖关子了,都督到底咋了?”
韩其初叹了一声,望向西北军旧部,道:“西北军三万精骑扎营我们水师大营后方,前方便是骁骑营,今日看圣上、辽帝及侯爷之举,只怕盛京城里要出事。”
“出事?”江南将领们心里咯噔一声,西北军的旧部们面色骤变,心中各自已有了猜测。
“都督不与元相同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朝廷用她练兵,却也始终防着都督率水师从龙抗元,因此这前有骁骑军后有西北军的布防显然是为防水师,一旦有此布防,就说明圣上与元党要一较高下了。都督没有带走一兵一将是在保全将士们的性命,她随圣上去了,即是有生死共存之心,但她不想让我等共赴此险,她怕圣上败了,连累将士们的性命。都督宁肯绝然离去,宁肯将士们以为她贪慕荣华,也不愿将士们冒身家性命之险。”韩其初长叹一声,中军大帐里却久无人声。
将领们呐呐难言,大帐里光线昏暗,儿郎们的眼底却跃动着明光,亮若萤烛之辉。
“都督之心,将军们可知?”韩其初望着西北军旧部们,痛声道,“都督生是女儿身,却有儿郎之才,从军报国,断案平冤,身负杀父之仇,肩背将士之命,心坚如石,志比青天!女子之身尚且能担如此重负,相比之下,将军们的心却是如此易寒!”
将领们握拳屏息,难发一言。
韩其初接着道:“将军们难忘西北,在下理解。西北军乃是侯爷所建,侯爷戍边十载,修筑城防,外抗胡虏,内剿马匪,守一方疆土,护一方百姓,实乃天下英雄儿郎。听闻当年侯爷与将士们同食同寝亲如兄弟,将军们心服侯爷,难侍二帅,盼归西北,实乃人之常情。将军们重情重义,却也薄情寡义,都督亦曾守过百姓杀过胡虏,还曾追剿回西北军发给军烈家眷的抚恤银两,后又以俸银贴补将士们,一腔心意皆付军中,而将军们念着侯爷之恩,却不肯将这重情重义之情分与她一分!敢问将军们可有同袍战死沙场,抚恤银两一事上可有人受过都督之恩?都督有何处对不住将军们?”
依旧无人出声,却闻骨节咔嚓之声传来,江南将领们紧握拳头,眼神如刀。
西北将领们低着头,其实不是都督不好,而是她不擅排兵布阵,虽有军师在,但为将者不擅此道,如何带兵?每当此时,他们总想起大将军,加之妻儿老母在西北,他们不愿一辈子在盛京,总是想回去。
韩其初见将领们不说话,长叹一声,道:“纵然都督用心至深,但离去之前终归是没有交待,既如此,不愿将军们猜疑,今日军帐中的言行亦不按触犯军规论处。都督今日有生死之忧,在下难以束手旁观,愿为都督赴汤蹈火死生无怨!但倘若今日事败,必将身首异处,将士们皆有家眷,因此在下不愿强求,谁要离去,现在就走吧!”
将领们一愣,一齐抬头看向韩其初。
韩其初背身而立,仰头闭眼,问:“有谁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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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武汉回来了,这章强迫症犯了,本来上传了,觉得不满意又拖回来删了重写,改了四五遍总算找对感觉了。
昨晚放音乐哄元宝睡觉,结果他还没睡,我先被催眠了……也是醉醉的( )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主帅之择
依大兴律,擅离军营者一旦抓回可按逃兵论处,那是死罪。西北军的旧部中虽有心在西北的将领,但众人多是老将,心里清楚军规军纪,死罪谁也不想犯,更不想担逃兵之名,因此心里再想着西北,也没人提出离开。
可今日朝廷出了事,军师发了话,他们可以回西北了。
将领们面面相觑,目光各异,就是没人出声。
“都督有险,发兵宜早不宜晚,你等只有一盏茶的时辰,如若不走,那便听候调遣随军入京!战事一起,生死不得有怨,临阵变心者按叛军论处,定斩不饶!”韩其初回身,青袖一拂,衣冠文弱,目光棱棱。这目光乍一见竟有直冲万丈横斩翠微之势,其锋锐叫人想起他在西北上俞村计遣四员猛将杀八百马匪的旧事,不由心生寒意。
将领们静默了一阵儿,而后有人开了口。
“有罪无罪自有律法可依,军师此话形同私放,俺们怎知事后朝廷会不会追究?”率先开口的是那都尉。
韩其初道:“朝廷大乱在即,圣上且难自保,哪有心力追究此事?将军们放心离去就是!”
“好!俺走!”身边的将领尚在互换眼神,那都尉率先除盔卸甲,对周围江南将领们愤怒的神情视而不见转身就走走到军帐门口时回身问道,“还有谁要跟俺一起走?”
又一阵儿静默之后,一名将领开始除盔,他没抬头,卸下甲胄后仔细地叠好,双手捧着郑重地摆放到地上,起身时道:“俺敬佩都督,可俺在西北还有老娘,不想老死京城或是战死江上。俺要是死在西北,老娘兴许还能见着俺的尸骨,就算死在关外,老娘也知道俺是为了杀胡人战死的,知道俺是为国捐躯……好过俺死在江上,尸骨难寻,杀的还是自己的同胞!”
刘黑子等人闭了闭眼,怒色渐收,只剩一声叹息。
此话也不能说错,只能说人各有志,日后各自珍重吧!
帐中渐渐传出卸甲之声,将领们一个接一个地将盔甲叠好摆放在地上,退向军帐门口时无人抬头。西北遍地好儿郎,这是他们一生中做过的唯一一件愧事,然而无奈,哪怕至死心怀愧疚,也依旧想念西北的土地,想念妻儿老娘。
军帐门口站了十来人,皆是都尉一级的将领,当再无人卸甲,那带头出走的都尉看向其他人,问:“军侯们不走?”
水师中有四路军侯——章同、侯天、老熊、莫海,其中三人都是西北军的旧部,三人却无一人卸甲。
侯天笑了笑,一改痞态,神色惆怅,“兄弟们走吧,老子没爹没娘,打小儿就是混混,能穿上这身将袍是受了大将军的大恩,但老子欠那小子……欠都督一条命,不还老子过意不去。至于死在哪儿,老子不在乎,反正没家小,在哪儿都是兄弟们帮收尸。”
那都尉无话可说,问莫海:“军侯也不走?嫂子前年给您添了个大胖小子,您都还没回去看过。”
莫海愁眉深锁,看向老熊和卢景山,问:“你们呢?”
老熊低头道:“俺就不走了,当年是俺随鲁将军去江南征的兵,那时都督是新兵,俺是陌长。俺跟都督说,西北军的将士们亲如兄弟,兄弟有难,俺不能走。”
“这是江北水师,不是西北军!”那率先出走的都尉甚是激动,“熊军侯莫不是糊涂了?都督有难,难道大将军就没有?都督贵为皇后,和圣上是一家,大将军之父却是当朝相国,圣上和元家水火不容,今天就要拼个你死我活,军侯担心都督有险,难道就不担心大将军有险?”
“大将军修筑边防戍守国门,战功赫赫志虑忠纯,圣上不会为难大将军的。”老熊撇开脸,低声道。
那都尉冷笑一声,咄咄逼人,“军侯倒是信圣上,你咋知圣上不会为难大将军?”
“俺是信都督!都督瞧上的人,准错不了!”
“那要是错了呢?”
“俺拿命换!成不?”老熊握拳抬头,紧紧盯着那都尉,声音嘶哑,两眼血红,“都督有险,大将军也有险,你说哪个是能眼睁睁看着去死的?大将军武艺高强,进城时有五千精骑随身护卫,都督身手虽然也不错,可她不懂内力,临走时身边只带了越队长一人,俺先救都督有啥错?!要是圣上想杀大将军,俺头一个拿命去换,俺别的本事没有,就身量高壮,刀枪剑戟只管朝俺招呼,俺死也会站着,挡在大将军前头!”
老熊死死捏着拳头,青筋迸显,神色狰狞。那都尉看着他,一时语塞,只得看向卢景山。
老熊是暮青新兵时期的陌长,又与她在上俞村中同生共死过,情义自然深厚些,但卢景山和莫海一直在念着西北,这是谁都知道的事。
“俺留下。”令人没想到的是,卢景山竟要留下,“兄弟们当中,数俺跟着大将军的年头儿久,那年突袭勒丹,俺刚当上陌长,一百名将士进了塔玛大漠,活着出来的……只有俺一个。那些将士是俺头一回带的兵,尸骨埋在了大漠,只有衣冠送回了家中,原以为还有那二十两抚恤银,没想到全让狗官给贪了!军师说的对,这恩得报,那百余将士不在了,俺这陌长得替他们报!”
卢景山怅然一叹,问莫海:“你呢?”
莫海低头不语,甚是难言。
卢景山见此又叹了一声,道:“这些将士里属你军职最高,路上你带着他们,俺们也放心些。回去吧,你家里还有妻儿老小,咱俩是同乡,俺爹娘就托你多照看了。”
莫海抬起头来,没敢看章同等人,只望着卢景山,沉默了片刻后郑重地点了头,“俺知道你攒的银钱收在哪儿,待会儿给你捎回去,往后卢大叔卢大娘就是俺爹娘!”
“那多谢兄弟了。”
“珍重!”
莫海抱拳相辞,随即卸甲,甲胄摆放在地上的声音铿锵沉厚,莫海退到帐前才看向韩其初,抱拳道:“军师,对不住了!”
韩其初摇了摇头,摆了摆袖,随即负手一叹,莫海便带着十几个卸甲的都尉退出了中军大帐。将领们低着头,没人多看一眼,也没人多说道别之言,因为众人心如明镜,莫海等人这一退,隔的不是眼前这一道中军大帐的帘子,亦非千山万水,而是主帅之择政见之隔。
这一退,日后恐难再见,再见之日恐怕便是生死相拼之时,奈何这世间有太多的恩情可念,难以取舍,只得拼却血肉之躯以性命相护,求的不过是男儿在世无愧于心。
江北五万水师皆是江南儿郎,唯独将领之中有西北军的旧部,莫海等人走时没带走一个兵,唯独战马是他们从西北军中带出来的,因此十几个将领回营帐收拾了衣裳盘缠,随后策马出了军营。
见有将领出走,水师顿时炸了营儿,莫海原先所在的北大营的陌长们聚集起来,一齐赶往中军大帐,想问问出了何事,走到半路忽闻鼓声,战鼓响如春雷,自沙场方向传来!
万军一齐望向中央沙场——点兵了!
中军大帐里,韩其初立在军案旁,望着下首神情肃穆的将领们,听着战鼓擂动之声,道:“今日留下之人,日后出身不论,皆是我江北水师的将士,当祸福与共生死不弃!谁若背弃,必将军法处置!”
众将领跪地抱拳,齐声道:“任凭军师调遣!”
刘黑子道:“军师,俺们怎么才能救都督?您刚才说元相防着咱们,前有骁骑营,后有西北军,那咱们要去盛京城,出得去吗?”
“那就杀出去!西北军的大营离咱们这儿有二三十里地,咱只要在西北军赶来前干掉骁骑营那帮孙子,杀进城里去就成!”一名都尉道。
“哪有那么容易?别看骁骑营回回输给咱,但那是因为军师的计策好,朝廷又不让咱死拼,说白了,以前压根儿就没动真格儿的!这回要来真的,咱们路上必定经过骁骑营,在官道上遭遇骑兵,咱们怎有赢的可能?”汤良道。
“没错!水师的优势在于水战,陆上拼杀,咱干不过骑兵,就算侥幸到了盛京城外,问题也不过是刚刚来而已。按军师的推测,今天盛京城里必有一场较量,那么城门十有**是关了,就凭咱们这五万人马攻得破皇城的城门?只怕咱们刚叩城门,后头西北军的精骑就赶到了。到那时,前有万箭,后有铁骑,我们才真是要等死。”乌雅阿吉吊儿郎当地道。
章同看了三人一眼,点头道:“不错,长进不少。”
话是对三人说的,章同却特意多看了乌雅阿吉一眼,目光暗含审视。当初,都督回营那夜,正逢乌雅阿吉当值倒泔水,他被打晕在西大营后面的林子里,后来都督瞧他资质不错便让他进了特训营,而后这小子一路升至都督的亲卫和西大营一营都尉。起初他以为乌雅阿吉只是个寻常的异族小子,后来才发现此人有些深,有时让人看不懂,比如此时。
为将者当有洞察之能,天时地利、敌我优劣,缺一不可,行一步应有算百步之能。刘黑子和汤良这一年来长进颇快,也只看到了发兵路上的局势,乌雅阿吉却已算到了盛京城下,这恐怕是老熊等久经沙场的老将才能预见得到的。
果然,卢景山、老熊和侯天都看了乌雅阿吉一眼,目光微讶,但战鼓已传,大军已在沙场待命,军策应当尽早商量出来,因此谁也没再多想,侯天道:“我说你们,脑子不灵光还老想军策干啥?这不是有军师在吗?军师既然要救都督,想必是有法子了。”
将领们一齐看向韩其初,见他莫测高深地笑了笑。( )
第二百五十盛六章 盛京乱
盛京宫东,承天门外,奉命来此截杀御林军的西北精骑并未见到人,本应押送百官从承天门进宫陛见的御林军并未如期而至,孟三率人前去打探,却在半路上见到了惊慌不已的百官,百官称御林军不知何故忽然扔下了他们,带着华老将军出城去了。
孟三远眺城门,精瘦的西北少年坐在马背上,神色迷茫。
大将军无意江山,而今要反,圣上图谋亲政多年,今日竟弃江山而去。
这他娘的都叫什么事儿啊……
“追!”
华老将军是大将军的外公,不能再有事!
这时,外城已经乱了起来。
呼延昊劫走暮青时命王军烧了驿馆,辽军四处火烧商铺和民屋,百姓慌忙逃命,外城乱成一片。五城巡捕司里没有战马,捕快们追不上大辽的铁骑,戍卫城门的龙武卫被惊动,循着火起的方向堵截辽军,却不想此举正中了呼延昊的调虎离山之计。
城门戍卫空虚,呼延昊率王军策马疾闯城门,守尉欲拦,被王军一刀斩了脑袋,血泼在厚重的钨铁城门上,守尉的人头在青石长街上滚了几滚,被胡马的铁蹄踏碎成泥。
盛京的城门已有二十年没沾过戍卫军的血,龙武卫久不经战事,稍惊的时辰,大辽的王军便闯出了城门,往南去了。
副将没敢派人去追,竟下令严闭城门,龙武卫、巡捕及逃命的百姓把长街堵成了一片。天色未晚,火光烧红了半座皇城,内城犹似坐落在万丈红霞里,御林军自红霞里驰出,明黄袍,玄青甲,万马相逐,势若山崩。
策马在先之人鲜衣蒙尘,衣袂残破,风姿却矜贵洒然峻拔无双,那风姿莫说天下人未曾得见,就连盛京百姓都没有见过,恍惚间还以为看错了人,正待细看,人已驰近,官差及百姓慌忙让开,仰头望去,见烟尘滚滚遮天蔽日,圣驾策马驰过长街,残袖随风扬起,似火舌飞舞,霎那间烧穿了天!
步惜欢扬鞭策马,一路疾驰,道道旨意传向后方,“一千人马去都督府,接府中之人出城!”
“一千人马去瑾王府,接瑾王出城!”
“百官府中之人撤出时火烧官邸,勿伤妇孺!”
马蹄声太过嘈杂,少有人听得清旨意,就只见万马相逐,风卷烟尘,大军驰向城门,不时有千余精骑奉旨离去。
百姓远避,惊惶不安,正猜测出了何事,忽见万马扬蹄,御林军勒马急停,齐望前方——步惜欢不知何故忽然停了下来。
他停了下来,却无旨意,只是静坐在马背上,半晌后打马回转,隔着大军遥望内城,目光落在城西。
日渐西斜,官邸重重,幼时居住的王府入不了男子的视线,却刻在记忆里,时常入梦,二十年难以淡忘。火光将男子的眉宇映得格外明润,亦照见那眸底的苦痛分外明晰。长街寂寂,男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敛尽喜怒,道:“去恒王府和宣武将军府,接恒王及宣武将军的家眷出城!”
“遵旨!”御林军中一名参将奉旨领兵而去。
步惜欢看着随他出城来的御林军道:“家眷在城中的,可带家眷出城,随军南下。此去生死难料,朕与尔等共存亡!”
御林军今日助他夺宫,禁卫军里死了不少人,日后朝堂清算,必不能活,只能随他南下。御林军统共万人,多数将士的家眷在江北,大军南下之后,再过江只怕不易。将士们从此与家眷隔江而望,时日久了定生思亲之情,于军心不利,不妨今日由他们将家眷一起带上。
带着百姓南下,看似这一路不好走,实则不然。万军南下,藏无可藏,若遇沿途州城拦驾,多半难以相抗。元修受百姓爱戴多年,既生反意,自不会滥杀百姓,故而有百姓在军中,反而能避战事,助大军渡江!
御林军纷纷下马,跪谢圣恩。
半数将士散入街巷,百姓愕然,龙武卫大惊!
龙武卫尚不知宫里的情形,只知元相已死,华家受缚,皇宫被夺,太皇太后生死不明,圣上亲政在望,因此见圣驾有出城之意时无人敢拦,但怎么听着……圣意并非是要出城,而是要弃城?
莫非宫中局势有变?
龙武卫的一个参将悄悄矮下身子,正欲下马混入人群,步惜欢淡淡地望了他一眼。那一眼漫不经心,却夺魂褫魄。
步惜欢拢袖未动,其侧却有一道剑气射出,剑气无形,只闻宝刃割风之声过耳,剑音未落,那参将已仰身跌落马下,他身侧的龙武卫下意识地低头看去,血哧地喷了出来,溅了他一脸。
百姓惊惶逃散,街上人流如蚁,龙武卫骑着马,欲逃无路,有人想下马混入人群,一抬眼已见李朝荣领兵将他们围住,谁也走不了了。
待百姓散尽,街上人声不闻,唯留肃杀之气。
步惜欢喜怒不露,只遥望城门,等——等内城火起,等半数御林军的将士带家眷归来。
李朝荣回头望了步惜欢一眼,目露钦佩之色。圣上此刻必定心急如焚,竟还能将路上及将来之事思虑周全,心志之坚实非常人。只不过……将士们带家眷前来要些时辰,这时辰足够追兵赶到了,也不知圣上安排在城楼上的人能将追兵的脚步拖延多久。
李朝荣望向内城方向,只见浓烟乘风飘过城楼,若阴云压城而来。
内城,火起了!
内城火起时,西北精骑已驰近城门,火光如霞,铺红了长街,孟三勒马急停,转头望向火起的方向。正当他回头之时,长箭攒射之声撕破长风,自城楼上而来,直透后心!
孟三戍边多年久经战事,对箭声十分敏感,弓弦绷紧之时他便面色大变,喝道:“有敌!”
示警之声刚发,他已伏下,勒缰一翻,悬在了马身一侧!长箭从他的耳边擦过,风声贯耳,劲力割得脸颊生疼,血珠飞起时,箭身噗地射穿了马颈,战马擦地翻倒,孟三落地,俯身避于马尸后,这时他所率的一千西北精骑里已有人中箭,多数人策马避开退入暗巷,有百来人因战马中箭而避在马后难以起身。
退入暗巷里的西北军取箭搭弓,一齐射向城楼,孟三等人趁着掩护起身,抽出刀来边砍开乱箭边往后退。乱箭如蝗,压顶而过,逼得人直不起身来,孟三的半边脸颊血流不止,他顾不得擦,在退入暗巷时睃了眼横陈在长街上的人尸和马尸,将刀往地上一掷,一拳砸在了墙上!
这些将士是大将军的亲卫军,战场上杀敌一等一的勇猛,没战死在边关,竟死在了皇城的城墙下!
墙上鲜血殷然,精瘦黝黑的少年转头望向暗巷口,日光逐进巷中,少年半张被血染红的脸狰狞可怖,眼神饱含痛怒。
大将军……
西北那戍守关城痛宰胡虏的日子回不去了,是吗?
这一刻,日头西斜,落在江北水师都督府后院,后门开着,三辆马车停在门外,杨氏领着两个女儿往马车里搬东西,一抬抬箱子里装的都是死人骨头,还有暮青的手札。
姚蕙青推着萧芳来到后院门口,绿萝和香儿到门口帮忙,血影从后巷口掠来,落在院墙上,催促道:“别搬了!快上马车!”
香儿吓了一跳,眼瞪得老圆,不知平日里惯会作些**诗艳词的崔家书呆子怎么忽然会武艺了,她看了眼地上还剩下的少数箱子,道:“快好了,这些箱子是都督的,不可落下。”
血影啧了声,不由分说,将香儿拎起来便扔进了马车里!
“想死到了江南再死,死后把骨头抽出来收进箱子里不就补上了?正好日夜陪着你家都督!”马车里传来咚地一声,血影在外头咬牙切齿,这丫头平时胆子小得从不走书房前的路,竟挑这会儿胆子大起来了,莫非真有磨镜之癖?
“有敌情?”绿萝寒声问。
御林军来了千余人马,已封了都督府周围的巷子,除了书房里的人骨箱子,她们只收拾了几件姑娘家的衣裳,手脚算麻利的,血影如此急切,必是有敌军到了!
“宫里来人了,禁卫军!”血影道,“快上马车,护你们杀出去,主子还在城门外等!”
“不可!”这时,院子里一道女子的声音传来,血影和绿萝循声望去,见姚蕙青已到了门口,“御林军千人来接,你们还如此急切,禁卫军来的人必定不少。这几辆马车载人载物负重不轻,跑起来必定比不过战马的脚程,岂能闯得出去?两军交战,将士们为护我等必受拖累,圣上多等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险。”
“那要怎么办?”
“我们不走。”
“什么?”
姚蕙青看了眼巷子口,说话的工夫已听见了杀声,于是吩咐道:“把箱子都搬进马车里,叫车夫驾着马车随御林军杀出城去,我们且留在府中。杨婶儿!”
杨氏忙道:“老奴在,但听夫人吩咐。”
“你那儿可有普通百姓的衣裳?我们穿上,另寻他法混出城去。”
众人顿时会意过来,以马车引开禁卫军,他们另寻他法出城。脚程没有马快也无妨,待到了外城,他们可以先以百姓的身份藏匿起来,等城中风声松些的时候再混出去,如此一来,圣上便可以见机决断,不必在城外死等他们,以免有危。
城中有密道,血影知道密道所在,听杀声越发大了起来,便点头应了。
“好,就这么办!”
但愿,但愿他们能顺利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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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腹黑军师
“何必担心骁骑营?自有人为我军引开他们。”韩其初意味深长地道。
“谁?”将领们有些懵。
韩其初笑而不答,问卢景山等人:“你等觉得,莫军侯等人出走后会即刻回西北?”
卢景山等人一愣,随即恍然,卢景山和莫海是同乡,最了解他,因而说道:“海子不会回西北,他们担心大将军,出了大营会直往盛京而去!”
老熊道:“军师之意是他们会在路上碰上骁骑营?可是他们已经脱离水师了。”
“你觉得骁骑营的人会信吗?”韩其初胸有成竹,笑意莫测高深,锋芒毕露,“骁骑营将军季延败给我数回,十分忌惮我,他若见到莫军侯等人,必定会疑心所谓的出走是我的一计,为了不让水师的将领混入城中,莫军侯等人就算磨破了嘴皮子,季延也不会放他们过去的。”
老熊恍然大悟,但随即一惊,还没开口便被卢景山抢了先。
“那海子他们岂不是有险?”
“何险之有?季延与元大将军乃是发小,私交甚笃,莫军侯等人是元大将军的旧部,季延绝不会伤他们的性命,但也绝不会让他们轻易入城。”韩其初看着卢景山,神色如常,喜怒不露。
卢景山和莫海有同乡之谊,又在边关共过生死,情谊难以一时半刻便淡去,他的反应实属人之常情,他并不觉得不妥。相反,如若卢景山担忧关怀莫海等人会令他不快而多加掩饰,那才说明此人重利且有心机。从他留下的理由到他方才的表现,此人应非背信弃义之辈。
“那……俺们该咋办?”卢景山松了口气,却想不明白韩其初有何良策。
“我们叫不开盛京城门,季延能叫开。”韩其初一笑,轻描淡写地道,“想进城,只能行擒贼先擒王之道——劫季延!”
“啥?”
“季延不会伤莫军侯等人的性命,莫军侯等人又想进城,双方必定在官道上僵持不下。以季延的性情,必派斥候来我水师大营探听虚实,你等即刻随我去沙场点兵,将声势闹得越大越好!”
“这样的话,骁骑营不是更防着咱们?咱们还咋出去?”侯天越听越糊涂。
“偷着去。”韩其初摆手示意侯天稍安莫急,不紧不慢地道,“还是那句话,季延败在我手上数回,必定多疑,他原怀疑莫军侯等人出走乃是我的一计,如若派人来探,发现如他所料,他反而会怀疑料得太准,其中有诈。季延与元大将军有发小之谊,今日必定也十分担心城中的情形,莫军侯等人着急进城,也一定会倾力相劝,季延半信半疑之下很可能亲自回城,一探城中情形。在下需两员勇将,率百名精锐兵勇即刻从西大营的侧门出营,潜入山林深处,奔至盛京城外,埋伏在官道一侧,待季延路过时将其劫下,叫开盛京城的大门!”
将领们听罢,无不哑然。
侯天笑了声,不知是心服还是气的,只道:“行啊,军师,你这心可够黑的啊!”
听军师的意思,从莫海等人出走到季延的性情处事,他都算计到了,搞不好刚才他放人走,打的就是利用出走的将领们打头阵拖住骁骑营,继而派人摸到盛京城下劫季延开城门救都督的主意。
好一个一箭双雕!
既趁机清了军中怀有异心的将领,又没让这些将领白走,临走还利用了人家一把。
这心可真够黑的!
韩其初无心玩笑,扫了一眼众将领,问:“谁愿前往?”
侯天神情一凛,随将领们抱拳请战,“末将愿往!”
韩其初道:“此行有险,骁骑营必在官道两旁设有埋伏,水师大营附近也必有斥候,我需要的人身手需百里挑一,路上不仅脚程要快,杀伏还需精准果断,容不得失手,一旦有人逃回报信,今日必定事败!”
将领们沉默了片刻,汤良道:“军师,末将是山里人,山里赶路的脚程在军中是数一数二的,这事儿一定算我一个!”
章同眉锋暗压,闭口不言。他忧心如焚,却只能和她遇刺那日一样将此事交给别的将领,与军师坐镇军中,替她保住这五万大军的安稳。
刘黑子也闭口不言,他的腿在山里太拖累人,此事只怕想去也去不成。
侯天、老熊和卢景山是老将,侯天正当青年,老熊和卢景山的体力都已比不过少年们,但杀敌之猛和遇敌经验上却非年轻将领们可比,一时间新老将领纷纷请战,正争执不下,忽听一人嗤笑一声,众人循声望去,见是乌雅阿吉。
乌雅阿吉不知从何处捞了根草杆儿,叼在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斜着眼道:“这活儿,三脚猫的身手还真干不了。军师甭管挑谁,算我一个,不然准办不成。”
“嘿!你这小子,年少轻狂,老子看你是欠揍!”侯天气笑了,以前咋没发现这小子狂成这样。
章同看向乌雅阿吉,只审视,不说话。
乌雅阿吉也没再多言,当初凭他的姓氏就将他的来历猜得**不离十的人便是魏卓之和韩其初,虽然他的身手并未当众露过,但他既然说了没他办不成,以韩其初的聪明自然知道他不会挑在这时候吹嘘。
韩其初果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军前无戏言,乌雅都尉既然口出此言,想来有过人之处,那此事就由你和魏公子去办。”
将领们闻此军令皆怔,但都未多言,乌雅阿吉藏没藏本事他们不知,但信得过韩其初,军令既下,自有道理。
“章军侯!”韩其初看向章同。
“末将在!”章同将目光从乌雅阿吉身上收了回来。
“那百名精兵由你挑选,即刻点兵!”
“末将领命!”
“侯天!”
“在!”
“骁骑营一旦探知我营中正擂鼓点兵,季延为防有失,必会派人通知西北军大营。你率一千人马埋伏在北营后,遇报信者,杀!”
“末将领命!”
“其余诸将!”
“在!”
“随我前去点将台,沙场点兵!”
盛京官道。
千余骁骑高坐在马背上,列阵举刀,刀锋指向三丈外十几个身穿常服的水师将领,宿仇见面分外眼红,骁骑军个个眼神不善,杀意森然。
莫海等人战甲已卸,连刀箭都留在了军中,随身带着的只有匕首。众人未亮出刀兵,仅凭戍边杀敌蓄养的锐气便令千余骁骑不敢大意。
双方隔着三丈凛然相望,阳春三月的时节,风自林子里拂来,竟如薄刀,割人脸颊。
双方默然对峙,约莫小半个时辰,隐约听见官道前方有马蹄声传来,莫海等人举目远眺,见骏马踏着黄尘而来,马上的青年将领玉面粉唇,俊俏风流,玄衣明甲加身,愣是穿出了一身公子哥的味儿来,不是季延还能有谁?
骁骑军让出路来,季延率亲卫驰来前头,勒马停下,望向莫海等人。
“季将军。”莫海在马上遥遥抱拳。
季延一摆手,“事儿我都听说了,劳几位回去给你们韩军师传句话,近日骁骑营奉命戍守官道,无相令任何兵马不得进京,闯道者罪同谋反,杀无赦!劳几位劝劝你们军师,他是聪明人,水师大营位处骁骑营和西北军驻营之间,朝中如此安排有何用意,想必他心里清楚。水师五万儿郎背井离乡远驻在此,将士们都不容易,可别一时想不开,把命都留在这儿。”
“季将军误会了,俺们听说朝中有变便卸甲出营,想到城里寻大将军去,现在已经不是江北水师的人了。”莫海又冲季延抱了抱拳,意图说明情况。
季延揉了揉眉心间拧起的疙瘩,压着恼意道:“少来这套!赶紧回去!告诉你们,小公爷我是看在元大哥的面子上才劝你们的,再不听劝,可别怪骁骑营公事公办!”
“季将军……”
“有完没完!”季延恼了,一扬马鞭,直指莫海等人,“回去告诉你们韩军师,别以为赢了骁骑营几回就自恃聪明过人了,弄几个西北军旧部卸甲出营就想混进城里当奸细?”
“俺们不是……”
“不是你奶奶个熊!”季延破口大骂,“西北军是我大兴狼师,将领皆是保家卫国杀敌勇猛的英雄儿郎,元大哥当初让你们率领新军必是信得过你们,你们今儿要是真的私自出走,那就是有负旧帅所托,也不怕被天下人所不齿?”
“……”
“听说周二蛋那小子火烧军侯大帐的时候,你们还挨了军棍,事后是你们自己求着他留在水师的。男儿膝下有黄金,跪请之事重若千斤,你们如若真的出走,岂非出尔反尔的小人?我大哥麾下怎可能养出这样的将领?小爷不信!”
“……”
季延骂得口沫横飞,见莫海等人一言不发,顿时眉开眼笑,“嘿嘿,被本将军说中了吧?别以为就你们都督会断案,本将军的脑子也是好使的!回去告诉你们韩军师,就说本将军的脑门上没写傻子俩字,让他少糊弄人,这回骁骑营没那么容易上当!”
莫海等人苦口难辨,季延扬鞭打马,转身便走。
眼见着季延要走,千余骁骑严守官道,闯也闯不过去,莫海身边那率先出走的都尉策马上前,高声喊道:“小公爷,俺们没诓你!小公爷今儿镇守骁骑营,兴许不知道,水师已经没有主帅了,俺们都督是个女人,圣上已经军前立后了!”
骁骑军拔刀齐指前方,那都尉勒马急停,见季延的背影在马背上一个趔趄,险些摔下马来,随后打马回身,脸上明显写着个傻字。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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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妈问我:“明天过节,想吃什么馅的饺子?”
我说:“天猫年货节吃什么饺子!”
我妈:“……明天是腊八。”
[捂脸]好吧,腊八节,祝小伙伴们事事如意,好运连连!
听说,关于腊八粥的咸甜之争又开始了,忍不住弱弱地举个爪儿,俺们这地方不放盐也不放糖……( )
第二百六十章 老将的信念
“他刚刚说了什么,你可听见了?”季延狼狈地稳住身子,扭头问身旁的副将时,险些闪了脖子。
骁骑营的副将支吾半晌,直摇头,“末、末将没听清!”
今儿官道上风大,他定是听岔了。
那都尉急了,远远嚷道:“将军不信可派人前去打探!俺们都督是女人,天底下哪有女人为将的?再说了,圣上已立了都督为后,她早跟着圣驾进城了!主帅没了,俺们担心大将军,这才卸甲出营,想进城去看看大将军咋样了。日后要杀要罚,俺们听凭大将军处置!”
季延后半句全没听进耳中,只咧着嘴,任山风呼呼地往嘴里灌,冷得牙疼。阳春三月,和风浅拂衣袍,竟如朔风吹打在身,叫人想起那年冬夜大雪纷飞,玉春楼里……
“将军?季将军!”莫海急着进城,见季延失神,不得已出声相唤。
“啊?”季延正回忆他输光了银两脱得只剩亵裤时的情形,猛不丁回神,一个趔趄便栽下了马!
副将慌忙下马搀扶,季延爬起来便甩袖下令:“探!去探!”
副将被袖上的尘土呛得咳了声,屏息抱拳,低头问道:“敢问将军,探何处?”
季延一脚把那副将踹了,恼道:“当然是探那周二蛋……”
他刚一指头戳向盛京城便觉出不对来,副将和骁骑军全都低头装聋作哑,季延原地静默了片刻,扶额回身,指向水师大营,重发军令,“探——江北水师大营!”
副将遵声得令,点了百余人马便往水师大营去了。
半个时辰后,去往水师大营的人策马回来,脸色凝重,下马便跪禀道:“报将军,江北水师大营战鼓擂动,军师韩其初沙场点兵,营中将士高呼誓死效忠皇后!怕是……要反!”
反字听来滑稽,却无人觉得滑稽,江北的将士早已只认元家,不认皇家。
季延脸色一沉,问:“可曾详探?可有探错?”
“禀将军,末将问了水师大营四座营区外的斥候,皆是如此回报,想必无错!”
季延听后久未再言,副将见他脸色阴沉,犹豫再三,近身附耳道:“将军,看水师大营里的动静,那些西北军的旧部所言似乎没有作假,但末将不得不说,韩其初用兵奇诡,他理应知道营外有探子,如若要反,难道不该是悄悄地反?为何要擂鼓点兵,闹出如此声势来?难道不怕声势传出,骁骑营和西北军前后逼至,水师大祸临头?此事恐怕有诈!依末将看,这些西北军旧部仍有可疑,不可轻放。”
“有理,但只是常理。韩其初用兵奇诡,此人不可依常理而断。”
“将军之意是?”
“难道韩其初会不知道水师大营四面都有探子,他会不知擂鼓点兵的后果?你所料之事恐怕在他的算计之中。”
副将稍怔,见季延负手南望,目露精光,全然不见了平日里的骄纵不见。
“不管那小子是男是女,江北水师都效忠于她。你想,如若这些西北旧部要走,韩其初会料不到他们要去投奔旧帅?他会容元家在这时新添几员勇将?韩其初必然料得到我们会在此截住他们,也能料到我会派斥候前去水师探听军情,如若我怀疑西北旧部出走是他的计策,那么我定然不会放他们过官道,元家少一分助力,圣上就多一分胜算。”季延冷笑一声,“好一个借刀杀人!险些又中了那奸生的诡计!”
副将琢磨了片刻,拱手顺服,“将军思虑周密,末将不及!”
季延顿时眉开眼笑,仿佛刚才那目露精光之态是骁骑军的错觉,“那奸生酸儒以为赢了本将军几回便看透了本将军的心思,殊不知跟他交了几回手,难道本将军就不能看透了他?”
副将无奈,连声称是,“那将军打算……放他们去盛京城?”
“放他们去盛京城,他们也得进得去城门!”
“那……”
“本将军和他们一起回去!这会儿城中戒严,镇国公府里的信儿也传不出来,我还真担心元大哥,不知城中是何情形,正好回去瞧瞧。这些旧部一并带着,若真心寻旧帅,那便交给元大哥安排,若是心存不轨,回城亦可杀之!”季延说罢,翻身上马,对莫海等人道,“你们即便回去也叫不开城门,本将军便送你们一程,走!”
莫海等人喜出望外,连忙谢过。
骁骑军闻令收了兵刃,莫海等人驰近,季延望着水师大营的方向,面色沉肃,连发两令!
“速点百人去西北军驻营告知军情,严防水师作乱!”
“命豹骑营兵压水师大营,不必闯营,只需将人都看在营中!”
副将领命,季延扬鞭打马,鞭声响若炸雷,喝道:“走!”
*
日已西去,天低云重,季延一行千骑停在城外飞桥外,隔桥遥望皇城,见城门严闭,昔日阙庭神丽关在厚重的钨铁城门后,人声似绝,肃杀凌人。
“城楼上的人!城外是镇国公府的小公爷、骁骑营季将军!快开城门!”亲卫扬声喊话。
城楼上弓弩已满,刀枪剑戟寒冰般齐指而来,城楼上一名小将扶墙探望,见飞桥那头率兵之人果然是季延,但军中似有十余人身着常服,并非骁骑军。
“敢问季将军,那些是何人?”小将遥指莫海等人问道。
“江北水师里的西北军旧部,为投
里的西北军旧部,为投奔旧帅而来。”季延心知城楼上的小将听见这话必定犹豫,于是便道,“你只管开城门吧!出了事儿,自有本将军担待!”
“这……”小将依旧觉得不妥,但听出季延语气不耐,又怕得罪于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正要去禀告守尉,忽闻城内传来马蹄声。
马蹄声尚在远处,闻之却有踏破山河之势,小将回身远眺,刚转身便往后一仰!一支短箭自他喉口破颈而出,血珠溅在城墙上,腥气散入风中,淡而不闻,城楼上拉满弓弩的戍卫军却被惊起,忙携弓转向城内,城楼上顿时大乱。
季延等人远在飞桥外,看不见飞溅在城墙上的血,却看见了倒下的人,听见了厚重的钨铁城门后传来的打杀声。
亲卫道:“将军,龙武卫是相爷的人马,敢杀龙武卫的应当是圣上的人!”
季延沉声道:“圣上的人怎会杀到城门?”
“管他娘的为何!季将军,快让戍卫打开城门,冲杀进去,兴许能解城门之危!”莫海急劝季延。
季延稍作沉吟便看向亲卫,亲卫会意,纵马驰过飞桥到了城门下,仰头喊道:“快开城门!城外千余骁骑可助战!快开城门!”
亲卫的喊声渐被城门后的打杀声所掩,城墙上飞矢攒射之声如流水,城内大乱,无人顾及城外。亲卫急得策马在城门口驰了几个来回,嗓子都喊哑了,喊得心头急恼,正要隔着城门大骂守尉,忽听城门后有铁索声传来!
亲卫一喜,回头冲着飞桥那头禀道:“将军,城门开……”
话音未落,城门已开,一颗人头飞出,亲卫下意识低头,刀光如钩月,忽然斩来!
温热的血冲天涌起,泼在从马腹旁飞过的守尉人头上,人头落地,被奔驰而过的铁蹄踏碎成泥。亲卫的马惊嘶奔出,在身后驰过的铁骑中如乱流般横冲直撞,背上驮着具无头尸身,那尸身空洞洞的腔子里仍在涌血,手却紧紧抓着缰绳。
亲卫的人头飞过飞桥,滚在季延的战马旁,骁骑军倒吸一口凉气,但见从城门里疾驰而出的铁骑军黑袍狼靴,手执弯刀,竟不是圣上的人马,而是辽帝的王军!
“奶奶个熊!胡人崽子!”莫海等人怒骂一声,抽了身旁骁骑军的刀便策马驰上飞桥,当先迎敌!
宿仇见面分外眼红,飞桥之上溅血横尸不过顷刻之事。
骁骑军一脸惊怔茫然,不知城中发生了何事,竟致来大兴商议和亲的辽帝突率王军杀出皇城。
“敢杀本将军的人!”季延面如寒冬,目光凛冽,佩剑出鞘之声犹若风吟直指飞桥,“管他是谁,给我宰!”
季延狠夹马腹,战马犹如离弦之箭般窜上飞桥,骁骑军见了只得跟上。
然而,就在骁骑军将动未动之时,忽然见季延在马背上一僵!
季延在飞桥半坡上,前无辽军,后无亲兵,尚未与人刀兵相接,绝不该忽然僵住。但他提着佩剑,仍摆出一副策马之姿来,看那样子不似中了暗箭,倒像是……被人点了**?!
骁骑军一惊,忽觉有风掠过,那风若美人拈青丝轻拂颈,分明柔若一鸿春水,却叫千军胆敢心惊!骁骑军仰头齐望头顶,见一道青影掠上飞桥,飞桥上刀光雪寒,血殷如花,那青影踏血如拈花,掳起季延便当空折返,官道两旁新叶葱发,那人眨眼间便将季延带入了林子,一来一去如烟如影,竟连面容都未看清,唯留桥上孤马,逶迤云彩,千军静默,杀声嘹唳……
“刺、刺客!”待骁骑军中的参将反应过来,赶忙率军回转,捉拿刺客,营救季延。
飞桥上,莫海等十余人被围在大辽王军中,龙武卫不出,骁骑军离去,十几人孤战千军,寡不敌众,接连有人战死桥头!莫海大笑一声,被血糊住的脸狰狞可怖,却有几分悲壮豪情,扬刀道:“兄弟们,杀!管他娘的还能不能再回西北军,咱们都是西北的儿郎!西北的儿郎生来就是杀胡人的,多杀几个,死也不亏!”
其余人高声应喝,举刀拼杀,奈何孤骑难抵千军,飞桥那头一队王军策马举箭奔来,短箭齐射如雨,身在高处的西北军旧部顿时中箭跌下战马,被铁蹄踏过,血泼桥柱!
这时,城中忽有一骑驰出,青袍银甲,穿的正是江北水师的将袍!
莫海肩头中箭,血战之时转头望去,竟识得来人——水师都督的亲卫长,越慈!
他怎会此时出城?
莫海惊疑时晃了心神,冷不防身旁一刀劈来,他躲闪之时对面暗箭射来,顿时腹部中箭,跌下马时强忍刺痛翻避在一具马尸后,原以为乱刀将至,却只听马蹄声自桥上驰过,大辽王军竟不恋战,一心要走!莫海咬牙自马尸后探出头来,正见一匹黑骏的战马驰过,马上之人墨袍鹰靴,耳上戴着的鹰环在飞桥高处闪过,日光下红若血石。
辽帝,呼延昊!
但马上并非呼延昊一人,他身后还绑着一人,纵然只是个侧脸,莫海还是将人认了出来。
都督?!
莫海一惊,来不及去想城中发生了何事,提刀便自马尸后窜出,将刀掷向呼延昊的战马!
刀在半路火花一溅,铮地一声飞出,护在呼延昊身侧的王军居高临下将弯刀一送,血涌出时在飞桥之巅溅出半人高,血花如雨般落下,莫海仰起头来,血花啪嗒啪嗒打在脸上,那张被胡人
那张被胡人的血糊满的脸最后沾上的是自己的血。
莫海咧嘴一笑,这就是他想要的,一腔热血洒沙场,不灭胡虏誓不还……这是西北军初建那年,大将军在沙场上所说的话,这话是饱受胡虏欺辱的西北儿郎的信念,保家卫国战死沙场,从那天起便是此生之志。
只是没想到,死时不在关外大漠,而是在家国腹地皇城门外。
只是没想到,今日为了大将军弃水师而去,却还是将命给了那女扮男装从军为帅的女子。
那一刻,他甚至没有多想,大抵再想回西北,心里还是觉得对不住都督吧……
也好,至少可以走得坦荡无愧了,只是对不住老卢,不能回乡照顾他老娘了……
西北老将倚着桥柱,眼前渐渐模糊,隐约看见一人策马驰过,紧追辽军而去。莫海释然一笑,那人驰过,他缓缓倒下,伴着马尸。
*
官道西侧到了林子里,魏卓之将季延在空地上,空地里聚着五六十个少年,眉眼也被血糊住,军袍被林子里的枯枝割得不成样子,刀伤在身,渗出的血洇湿了天青色的袍子,如墨一般。
百名精兵从军营里摸出来,一路打杀,到了城外只剩半数人,时辰上仍是晚了一步。他们到时城门已开,桥上有人在拼杀,因离得远看不清战况,只见季延上了桥,魏卓之便将人掳来了。
“魏公子,桥上什么情形?是圣上的人和骁骑军干起来了?”一名少年问。
“辽军!”魏卓之正正经经地道,语气并无意外,“辽帝与元谦暗中勾结,此行本就目的不纯,城中已乱,他趁乱出城并不奇怪。城门已开,但龙武卫久不经战事,此时必定避战为上,想要死守城门,因此城门兴许这会儿已经关了。咱们有季小公爷在手,且不管辽军,先进城再说!”
魏卓之看了眼林外的官道,说话这时已能听见马蹄声近了,骁骑军就要到了。
众人立刻带上季延退走,几个水师精兵将脚印引向林子深处,其余人往盛京城的方向而去,边走边有人掩盖痕迹,一路上无人出声,更无人在意季延那张黑如锅底的臭脸。
到了林子边缘,大辽王军刚下飞桥,众人矮身避于枯草后,见王军在侧,呼延昊策马在中,只是上了官道西行而去。日已西斜,马蹄踏起黄尘,遮天蔽日。
乌雅阿吉蹲在最前头,盯着驰过的辽军,忽然一僵!
魏卓之避在树后,目光定在辽军之中呼延昊的马背上,目光也忽然凛住!
“都尉,咋了?”一个少年发现两人神色不对,警觉地问道。
乌雅阿吉啧了一声,没有解释,只一把将季延甩给魏卓之,说话之时人已在林中摸着官道的方向飞奔而去,“看样子不用进城了!这小子给你!报军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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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寒潮来临,这里零下十七度,跟小伙伴们打声招呼。
听说今天超市的肉菜区已空,未来几天许多人都不打算出门了。( )
第二百六十一章 你求我
暮青在呼延昊的马上,身缚数道绳索,那绳是草原上套狼用的牛皮绳,越挣脱缚得越紧。绳子的一端在呼延昊手中,他将暮青套上马时将绳子往腰间一绕,便将他与她绑在了一起。
两人同乘一骑,前胸后背紧紧相贴,马背上颠簸劳苦,暮青的手臂已被勒得血行不畅胀痛麻木,却未皱一下眉头。她的眉间落着点殷红,艳若执笔画下的朱砂,却是将士的热血。飞桥之巅上的那一救,她睃眼看时,血落眉间,一路被春风吹凉,却灼了心,使她觉不出皮肉之痛,杀念如狂。
马蹄声纷乱,黄尘似匹,周遭皆是大辽王军,暮青看不清远处的情形,但辨得清声音。
自辽军下了飞桥,后面便没了杀声,听着似已无人追来,风声与马蹄声里却混杂着沉闷的声响,似堕马声。
胡人擅骑,堕马前竟无拼杀声传出,只闻闷声频传,似遇强敌,瞬息间便被取了性命。
暮青听堕马声逼近,逮住时机睃眼一掠,恰见一颗人头滚落在地,眨眼间便滚去了后头,她心中便更加确定追来之人是月杀,也就他杀人能如此利落。
呼延昊策马疾驰,马速如前,不见急意,只听着堕马声越发近了,眼看便要杀到帝驾左右,呼延昊忽然解了腰间的绳索,反手扯住暮青,将她往后一抛!
“女人还你!”
暮青猝不及防被推下马,绳子那端尚在呼延昊手中,她却在王军头顶上飞退着砸向后方!后方的王军队形如被利刃豁开一道口子,月杀策马在中,仰头见暮青被抛了过来也愣了愣。
这一愣,两侧杀机即至,月杀仰身避过弯刀时屈指一弹,左右两颗头颅顿时高高飞起落于马后,腔子里的血喷出时,月杀往空中一看,暮青已在眼前!他收起寒蚕冰丝,伸手便接,呼延昊却忽然将绳子一扯,暮青与月杀打了个照面便被甩向官道一侧!官道一侧老树成林,暮青眼看便要砸上树身,月杀纵身而起,弃马救人,背后空门大开,辽军纷纷抬手,臂前绑着的短箭对准月杀,百箭齐发!
“他不会杀我!别管我!”暮青在半空中高喊,嗓音都破了,却被掩入万马乱箭声中,那百箭齐发之景逼得她眼前一黑喉口腥甜,含血怒喝道,“呼延昊!我若不死,必杀你!”
少女并无内力,怒声却破风而去,风里带着铁血之气,呼延昊在马上抬头,官道上扬起的黄尘遮了他眸中的神色,牵着绳索的手却顿了顿。
这一顿,暮青的去势亦随之微顿,月杀顷刻间便离她近了半寸,然而齐发之箭来势不减,分毫之距于风电之速面前不过眨眼间的事儿,眼看着月杀便要血溅官道,官道上忽然扫来一股诡风!
暮青面向官道,见百箭将至时忽遇诡风,生生偏开,射入草中!官道对面纵身掠出一人来,青袍银甲,赫然是水师中人,西斜的日光照在那人脸上,眉眼清清楚楚,是个少年。
乌雅阿吉!
一切皆在电光石火间,乌雅阿吉现身,月杀之危一解,呼延昊抬臂使力,暮青忽然被扯回,背上的绳索被呼延昊一拎,腹部朝下狠狠地搭在了马上!
暮青头晕目眩,腹中翻江倒海,哇地吐了一口。马蹄踏起的黄尘呛得鼻腔生疼,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暮青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辽军后方大乱,拼杀声、惨嚎声不断。
不似月杀杀人时那般利落无声,乌雅阿吉的武艺不知师出何门,狠毒异常,中招者无不身受奇毒,死相惨极。
呼延昊策马不停,只往后扫了一眼,拎着暮青腰间的绳索忽然将她头朝下狠狠一沉,扬声道:“再紧追不舍,这女人的脸可就保不住了。”
盛京外的官道亦不过宽敞平坦些,路上依旧石子儿遍地,呼延昊的战马高壮神骏脚力惊人,暮青的脸若在地上擦一下,莫说皮肉能被磨去一层,恐怕整张脸都能被磨平了。
“随便!”乌雅阿吉嗤笑一声,一脚踹翻一个辽兵,夺马紧追,扬声回道,“又不是小爷的媳妇儿,好不好看,关我屁事!”
呼延昊长笑一声,听着像是心情不坏,却将暮青狠狠地往下一沉,狠辣无情。
前方路当中横着块碎石,眼看暮青便要撞个头破血流命丧当场,乌雅阿吉怒啐一声,松开缰绳弃马便退,短箭齐发,乌雅阿吉当空鹞翻进了林中,乱箭扎入枯草丛中,乌雅阿吉毫发无伤,刚起身林子里便落进来一道青影,正是月杀。
乌雅阿吉瞥了眼月杀的肩膀和腰腹洇开的大片血迹,他赶到时乱箭已发,虽立刻出手,但到底还是晚了些。
“越老大,没事儿吧?”
“死不了!”月杀面无表情,当先出了林子,见官道上只留下漫漫黄尘和人马的尸首,辽军已去得远了。
官道上还有零零散散的几匹胡马,月杀寻了一匹翻身上马,转头看向走上官道的乌雅阿吉,扬鞭向西,“走!跟上去!”
*
辽军向西去了,但呼延昊和暮青并没往西走,在甩开追兵后,辽军行到官道岔路口时,呼延昊忽然拎起暮青退进道旁的林子,与他一同进来的只有十个王军勇士,其余王军拥着御马往西去了。
西去越州,经青州,出葛州便是关外大辽。
呼延昊必回关外,但他进大兴只带了三千王军,不可能杀得回去,更别提青州有步惜欢的人,葛州有三十万西北军
,葛州有三十万西北军了。西去是幌子,呼延昊定有其他回关外的路,暮青被带着走了一阵子,便在老林深处的空地上见到了一辆马车。
马车不大,灰篷青帘,甚是普通。这辆马车不知是何时停在此处的,但显然呼延昊早已安排好了退路。
王军掀了帘子,呼延昊回头看了暮青一眼,暮青冷冷地望着马车里,一眼都不看他。呼延昊冷笑一声,一把将她扔进了马车里,自己跟着钻了进去。
暮青扑进马车里,绳索顿时又勒得紧了些,她的双手已无知觉,呼延昊粗鲁地将她拎起来按在他身边坐下,随即看了眼马车外。
那挑着帘子的勇士往后退了退,后面一人领着个四五岁大的孩童走了过来,暮青微怔——呼延查烈?!
她这一路随呼延昊同行,入了林子后又走在前头,这才知道呼延昊出城前一并带上了呼延查烈。去年五胡使节团走后,她出城练兵,此后再未见过这位狄部的小王孙,算起时日来已有一年,没想到再相见竟是这般光景。
呼延查烈长高了些,仍如从前那般封闭寡言,见到暮青时并未多看,也不看呼延昊,坐去对面后便低头盯着自己的小靴子,仿佛靴面上绣着的雄鹰和镶着的宝石比人好看得多。
车帘放了下来,外面的辽军勇士迅速脱了外袍取下盔帽,露出一身大兴富户人家里小厮的打扮,随后将衣袍就地掩埋,赶着马车出了林子,上了一条小路。
夕阳沉在山边,一队家丁赶着马车走在曲折的山路上,余晖将逝,漫山萧瑟,车轱辘吱嘎吱嘎地响着,不知驶向何处。
天黑时,马车翻过山头,停在半山腰上,山坳里有座小村庄,烛光微弱,偶闻犬吠。马车没进村子,而是停在了村口二里外的一座庄子门口。
老庄破旧,院墙缺砖少瓦,西侧塌了的一角压着草垛,庄外挂着盏白灯笼,在冷瑟的山风里摇着,半尺台阶灯影飘摇,鬼气森森。
一个小厮打扮的辽兵上前拍了拍门,门拍得不响,过了会儿里头有脚步声传来,伴着位老者低哑的声音,语气颇为不耐,“来了来了,这大半夜的,哪个病痨鬼要死了,拍门都的力气没!”
话音落下,门吱呀一声开了,老者将手里的白灯笼提得高高的,还未照清门外之人的脸便照见了森寒的弯刀。灯笼啪地一声跌到了地上,火苗窜了起来,被辽军的靴子踩灭,那辽兵拿弯刀抵着老者退进了庄子里,后面的人将马车赶了进去,随后插上了门闩,把守四面。
暮青被呼延昊从马车里拎出来时扫了眼院子,厢房紧闭,屋内无光,唯有堂屋的门开着,里头挂着道白帘子,帘后透着棺材影儿。堂屋的地上生着火盆儿,苍术皂角混着炭火的气味飘出来,却掩不住庄子里的尸臭气。
义庄……
呼延昊带着暮青和呼延查烈进了堂屋,守庄人被押去了帘后,辽兵搬进两个炭盆来生了火,解下水囊打开包袱,寻了烙饼出来放在火上烤。
呼延昊仍穿着辽帝的华袍,衣襟袖口滚着珍贵的雪狼王皮毛,他坐在火盆后,火苗暖红,将那雪狼王的毫毛映得根根毕现贵不可言,男子的脸庞亦被衬得贵气逼人,当年在呼查草原上独坐河岸的狼狈姿态早已成了昨日。
呼延昊伸手烤了会儿火,转头瞥了眼暮青,少女的容颜被路上的黄尘熏得灰扑扑的,眉心间溅上的血迹也已干黑,水师大营高台之上转身那一见的清绝眉眼此刻半分也看不出,唯独那双眸子清冷依旧,哪怕她的双手已被勒得青紫,那双眸子里也依旧情绪寡淡。
呼延昊笑了笑,道:“你这手再绑下去,怕是要废。”
暮青望着火盆,一言不发。
呼延昊习惯了,也不恼,“手若废了,你可就再也不能验尸了。”
暮青依旧沉默。
“想不想松绑?”
暮青看着火盆儿。
呼延昊的笑容忽然便深了,深青的眸被火光晃着,仿佛眸中也生了烈火,有些狂傲,有些灼人,“想松绑,你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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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级寒潮来临,小伙伴们多加衣,防感冒。
我这边连下了两天大雪,窗上冻出冰花的景儿好多年没见过了,想起这是元宝在北方过的第一个冬天,兴致勃勃堆了雪人,私以为萌萌哒,结果元宝直言“丑丑”,俺不服气,遂作死晒图,结果发现小伙伴们的毒舌功力已满级,威力不亚于霸王级寒潮……( )
第二百六十二章 他给我的,无人能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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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呼延昊的目光已落在那只袖甲上,伸手拾起,随意翻开了两下便发现了机关扣所在,目光顿时深了些,“好东西不少啊!”
寒蚕冰丝杀人太厉,呼延昊若得了去,绝非好事。小说
那只袖甲内藏着寒蚕冰丝,呼延昊并不知此事,因而方才没在意这只袖甲,暮青曾暗自庆幸,不曾想如此不巧!
正在这时,一道响声打断了暮青的思绪,她睁眼看去时,见呼延昊因恼她将袖甲往地上一扔,袖甲内绑着解剖刀,扔到地上倒无磕损,但不巧的是那袖甲刚好砸在另一只袖甲上。
啪!
她不能靠月杀和乌雅阿吉来寻,想逃只能靠自己。
暮青没吭声,也不打算吭声,但不得不承认,呼延昊把她藏在义庄里,确实不易被人想到。所谓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想藏一具尸体,最好的地方是别人的坟墓,有谁能想到仵作会藏住义庄里?
呼延昊眼底杀意一现,怒极反笑,“好!那本汗倒要看看,他对你是不是也如此有情!你就盼着他派人来寻你吧,不过能不能找得到就看他的本事了,只怕谁都想不到,本汗就把你藏在这里。”
暮青再度阖眸养神,仿佛没看见呼延昊那阴森噬人的目光。
暮青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你自然不懂,你与他同怀帝王之志,他求的是明君之道,你求的是王霸之道。我与他志向相投,与你则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话不投机半句多,你可以不必再多废口舌了。”
呼延昊嗤笑,“逞强!”
少女手绑绳索,昂首望着紧闭的堂屋,神往将来,仿佛已能看见将来那河清海晏国泰民安之盛景。
“江山与我,愿他能选江山!”暮青昂首道,“这世间不容女子之志,他却从不曾夺我之志,我又怎能盼他为我弃志?他亲政必能吏治清明,兴国安民,现盛世之治,成千古一帝!”
她断案无数,深知人最不可生的便是贪念,她的性情原本难得良缘,既然有幸遇见,哪有不心怀感激,反而贪心不足,反怪人给得不够多的道理?
既是幸事,得之自该感激,岂有贪多之理?
人皆有志,她志在天下无冤,自幼与枯骨冤魂为伴,从无女儿心肠,亦从未盼过良缘。她早有为此志倾注一生之心,没想到会在汴河城里遇见步惜欢……心悦卿兮,儿女情长,他耐着性子教她懂得,陪她一尝人间苦甜,时日虽短,于她却是终生难得之幸。
而后光阴忽转,从十六岁夏到十八岁春,一生里最好的年华,她遇到了步惜欢。
暮青抬眼望向堂屋外,粗黄的窗纸哗哗作响,义庄里的气味那般熟悉,恍惚间好似回到江南,想起那段随爹前去义庄的日子,从三岁春到十六岁夏。
暮青道破呼延昊的心思,冷笑道:“你与他皆有帝王之志,他给不了我的,你也给不了我。而他给我的……无人能给我。”
“江山与女人之择,难道你就选了女人?”暮青面色嘲讽,“草原一统,你没少残杀五胡部族的百姓,恨你入骨之人只怕不少。而今大辽初建,五胡旧部尚未除尽,国内百废待兴,你此时亲至大兴谋求和亲,不是想寻一个可助你安邦兴国的女子,难道还会是出于儿女情长?大辽阏氏非我不可,无非是百姓信奉神明,你欲借桑卓之名收服民心罢了。”
呼延昊一愣,不解。
暮青睁开眼,瞥向呼延昊,不答反问:“那你呢?”
一直孤坐在旁的小王孙呼延查烈忽然抬起头来,不知是那句话触了他的心思,他看了呼延昊一眼,随即看向暮青。
呼延昊看着暮青,等她答话。
呼延昊所言句句戳心,暮青坐在炭盆后,依旧静默。呼延昊看着她,见她初时还可见眉心微动,此时眉心间已静若沉潭,波澜不兴。越是如此,越显出几分倔强,呼延昊盯着那倔强的眉眼,鬼使神差地有些心软,接着道:“仵作在大兴是贱籍,在大辽却如神明一般!草原上医病验尸的皆是神官,地位崇高,你有桑卓之名,如若跟着本汗,本汗保你能成为大辽最尊贵的女人,百姓会敬你如神明,你的儿子会成为大辽的可汗,大兴皇帝给不了你的,本汗都能给你!如何?”
“不说那时,就说现在,本汗绑你出了京,大兴皇帝必已得知此事,你觉得他会为如何?他幼时登基,苦熬多年,今日夺宫,眼看便要亲政,江山与女人之择,你觉得他会选你?”
“假设元修不反,大兴皇帝明日就亲政,你觉得他敢把以前亲近元家的文臣武将都斩了吗?他不敢!元相虽死,元党仍把持江北,皇帝刚刚亲政,收买人心是稳定朝局的上策,而安抚朝臣最快最奏效的法子就是后宫。到时,那些有心思跟着大兴皇帝的人必争后位,你觉得到那时他们会让你称后?”
呼延昊的目光寒了寒,语气嘲讽,“你还真当自己是皇后了?大兴皇帝只是个傀儡,一日不亲政,他说的话就没人当回事!别告诉我,你这傻女人以为他真能亲政!元家败了,还有元修,你们大兴有句话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元修不反,以前依附元家的那些人也会想尽办法反了皇帝!不然你以为他们会蠢到坐以待毙,等皇帝亲政日久大权在握将他们满门清算?元修不反,大兴皇帝励精图治,这江山也够他治理个十年二十载的,元修若反,那大兴江山改不改姓还真说不准。”
暮青闭着眼,依旧不肯开口,眉心却微微动了动,睫羽下纤影微颤,心绪不言而露。
“听说在大兴,验尸官是贱籍,这套兵刃可有些难得。”呼延昊明知暮青不会搭理他,还是没话找话,见暮青一言不发便随口问道,“大兴皇帝给的?”
呼延昊拾起袖甲坐回炭盆后,饶有兴致地把袖甲打开细瞧,只见袖甲内绑着一排细长锋利的薄刀,刀刃长短粗细及形状各有不同,竟有七把之多。他知道这些小刀是她的独门兵刃,剖尸用的,却没想到全貌是这般模样。他拿出一把耍了个花刀,他的手大,这刀使着并不顺手,但掂着却颇有分量,显然锻造之材并非俗物。
暮青一言不发,她虽被反绑着双手,但捆住胳膊的皮绳一解,身子就舒适了许多。
男子眼底的危险与贪婪顿时被冰住似的,顷刻间散尽,放了袖子后捆绑少女的手腕时不由自主地宽松了些,但他仍然警告她,“这是牛皮绳,草原上套狼用的,我劝你别自讨苦吃,想耍小聪明前最好想想自己的力气有没有狼大。”
然而,就在他扯起她的袖口时,忽然瞥见了她的指尖。她在盛京城里被他套住后就扯到了马上,一路上被绑得太久,手指已有些青紫,和白皙的手腕相较,霎那间显得触目惊心。
少女皓腕雪白,触之凉滑,让人禁不住心驰神往,想起终年覆雪的桑卓神山,雪化时节冒出的雪莲芽儿,嫩白似玉,明润可爱。男子握着这手腕,眸光幽深,危如野兽,贪婪地想要更多。
呼延昊绕到暮青身后,取出随身带着的匕首,一刀挑断了绳索,却并不放心,顺手解了她的袖甲,随后又拾起一段绳索将她的手腕反绑了起来。
说罢,他负手回身看了门口一眼,把守堂屋的两个辽兵会意,抽出弯刀走向暮青,将刀架在了暮青的颈旁,她敢有所异动,立刻便会人头落地!
呼延昊把帕子一扔,看着暮青被擦干净的脸儿,咧嘴笑道:“长得怪好看的,手废了可惜了。本汗不远千里娶个残废的阏氏回去,怎么想都不划算。”
炭火暖人,少女的脸颊被水激得有些红润,眸底仿佛生着两团火苗儿,怒意凌人,却比清冷的神态添了些许生气。
水寒刺骨,暮青激灵一醒,打了个寒颤,睁开眼怒瞪向呼延昊。
辽兵们还没回过神来,呼延昊便回来了,手里端着只铜盆,盆中浸着帕子。呼延昊端着铜盆走到暮青身前,见她仍闭目养神,捞起湿帕子便在她脸上一顿胡乱擦拭。
辽兵们瞄向屋外,无不愕然——大汗喜怒不定,难以捉摸,像极了塔玛大漠的天,随时都会刮起黑风暴。他的残忍连草原上的狼都怕,惹怒他的人会被残忍地处死,喂食给奴隶们圈养的猪羊,或被埋入黄沙深处,永生不见天日,灵魂永远也别想得到天鹰大神的召唤。大兴的皇后惹怒了大汗,他们还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将这不知死活的女人赏给王帐下的勇士,然后再将半死不活的她扔进猪圈里,可是怎么……怎么反倒是大汗自己气走了?
呼延昊忽然起身,大步出了堂屋。
暮青无惧,面色甚淡。
堂屋里静了下来,辽兵们低头烤饼,小王孙低头看靴子,无人抬头,亦无人出声,气氛越发静得熬人。呼延昊投在暮青身上的目光亦越发磨人蚀骨,仿佛仅仅盯着她,他便能扒了她的皮磨平她的骨,将她削肉食髓挫骨扬灰。
暮青阖眸养神,再不肯多言半句。
半晌,呼延昊笑了笑,笑得有些残忍,“好,那就绑着,绑到废了为止!”
少女吐字如断金石,呼延昊嘴边的笑意忽冷,两人对视,火盆里烧红的木炭噼啪一响,火星四溅,犹似雷声。
暮青瞥向呼延昊,见她总算肯看人了,男子眸底流露出些许胜利的笑来,却听她冷冷一笑,道:“宁废双手!”
第二百六十三章 我介意你口臭
“什么宝贝?”意外的,呼延昊没动那机关扣。
“机关就在你手旁,眼盲?”暮青冷嘲道。
呼延昊不疼不痒,也不看那机关扣,只是盯着暮青不放,没错过她眼底睃逝的忧焚之色。
袖甲里的东西对她甚是要紧,她看似不在意他打开机关扣,实则不然——至少看似如此。
只是看似。
这女人太聪明,他已不止吃过一次亏,这回她是不是又有何盘算?
“不管是何物,本汗不嫌弃,就当是你的嫁妆好了。”呼延昊审视了暮青一回儿,忽然笑了笑,失去兴致似的把袖甲扔开,再不多看。
暮青冷笑连连,撇开脸望向西窗,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她不懂内力,步惜欢将寒蚕冰丝赠与她时,为防她危难时刻延误自救时机,只将机关扣设在隐秘处,开启之法却安设得颇为简单。呼延昊眼虽不盲,心却多疑,显而易见的机关,他反而会疑有诈。加之因以前的事,他对她颇有提防之心,她直言机关所在,他反而不会相信。
“吃东西!”这时,呼延昊的声音传来,暮青一转头,一块烤好的烙饼险些戳到她的鼻尖儿。
烙饼热腾腾的,麦香醇浓,暮青肚子里咕噜一响,这才想起一日粒米未进。
呼延昊居高临下地拿着烙饼,烙饼烤得焦黄,递在少女唇边,衬得唇瓣粉若春樱,让人想起初夏时牧场山坡上新冒出的野花儿,上头覆着层薄雪,触之寒凉……
男子莫名走了神儿,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儿尚未触到少女的唇,她便躲了开。
这一躲,呼延昊猛然回神,一眼撞进暮青眼底毫不掩饰的厌恶里,不由怔了怔,随后森然一笑。他未收手,反倒一把捏住暮青的下巴,森然一笑,“本汗忘了,你的手还绑着,吃不了东西,看样子是要本汗喂你吃了。”
男子丝毫不知怜香惜玉,手劲儿之大,暮青难以张口,话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不介意我白天在马上吐过,我还介意你一天没刷牙,口臭!”
呼延昊闻言一怔,随即想起确有其事,不由仰头大笑一声,竟不介意,反道:“本汗嘴巴臭不臭,试试不就知道了?”
呼延昊将烙饼随手往炭盆里一扔,狠狠捏住暮青的下巴俯身便欲一亲芳泽,暮青奋力低头,男子的气息擦着她的唇角撞在耳珠上,烈火般灼人。
呼延昊心神一荡,只觉撞进神山之巅,渴饮雪水化成的清溪,望见青丝化成的云,香似绿云春兰。她的耳珠如脂似玉,草原上手艺再出神入化的宝石匠人也雕不出这般圆润可爱的物件儿来。
可爱?
他生而为人,过得却是狼的日子,不是在杀戮就是在等待杀戮。十五岁那年,他冒死救了老狄王一命,终于能跟随他出入王帐,锦衣玉食。然而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尝不出王帐里满桌的美酒佳肴是何滋味,酒肉味若馊食,王帐里点着的上等香料都闻着像猪圈里的屎尿臭。那时他才意识到就算坐在王帐里也改变不了那奴隶般的过去。许多年后,他才能品出些别的滋味,比如血腥气,比如烈酒的辛辣,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秘密他守了十多年,人世间的滋味日复一日,人人都是披着人皮的饿狼,可爱的东西从不曾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他也不知何为可爱,何为香甜。
没想到,这就是……
男子笑了笑,忍不住轻轻地触了触少女的耳珠,小心翼翼的,像是触碰稀世珍宝,怕一不小心便会碎了。这一刻仿佛长如半生,窗外月暗,灯火犹盛,男子眉宇间镀了层金辉,落进眸底,洗尽残红,望着那眸竟让人想起关山大漠绿湖映晚霞之景,静好得如同海市蜃楼。
然而,被这海市蜃楼困住的人只有呼延昊,暮青在呼延昊晃神的刹那忽然曲膝踹去!
呼延昊正失神,厉风袭到时他猛然惊醒,电光石火间速退弓腰,伸手一抓!暮青的脚踝被抓个正着,但余力仍存,她顺势仰倒,脚尖借力疾挑,呼延昊难以避及,下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
暮青的虎靴乃精铁所制,靴尖似刀,呼延昊的下巴顿现青紫,血登时冒了出来。
辽兵们惊怒而起,弯刀出鞘,声如鹰啸!
这时,只听哧的一声!
呼延昊握着暮青的脚踝,扯住她的裤腿狠狠一撕,雪裤被撕扯开,少女的一条*顿时春光乍露。堂屋里仿佛亮了几分,但见那未经关外的烈日风刀雕琢过的肌肤胜似琼玉明珠,那是秀丽江南里才能滋养出来的好颜色,却偏偏因习武而生着草原女子才有的紧致,若非亲眼所见,难以相信世间有此美极无缺之景,当真是消腐生香,一眼*。
辽兵们看得两眼发直,暮青怒不可遏,连踢数下却不及呼延昊的蛮力,甲胄反被暴虐地扯下掷开,她双手被绑反抗不力,片刻之间衣衫便被呼延昊粗暴地撕扯开来。
那云浮仙阙的美梦于他来说终究只是美梦,乍然梦醒,痛的却不仅仅是淌血的伤口。
既然不能活得像人,那就让人畏惧,伤他的就杀,想要的就抢,得不到的宁可亲手毁了!
男子伤口淌血,似受伤的狼王,盯住少女残破的衣衫和被神甲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子,森然一笑,“这神甲是当初本汗帮你穿上的,今天自该本汗帮你脱了!”
她奋力抵抗,奈何双手被反绑着,被迫承欢的姿态让她倍觉愤怒屈辱,一道道衣衫撕碎之声冰冷刺骨,撕扯之间,他滴落在她身上的血却分外灼人。
一滴血珠溅落在她的颈窝里,似残梅飘落在雪窝里,雪窝可爱,残梅艳红,不知刺了谁的眼,就只听不知何处传来咕嘟一道吞咽口水的声音。
呼延昊一僵,血红的眼底杀意忽胜,扬臂一扫,一道雪光射向后头,噗地一声带起一串血珠儿!
那被一刀穿喉的辽兵连声音都未发出便睁着眼倒地而亡,其他人忽然惊醒,慌忙收刀跪地请罪!
“滚出去!”呼延昊哑声低吼。
辽兵们慌忙应是,起身退向外头之时无人再敢偷瞄暮青。一人经过小王孙呼延查烈身边时将他也往外带,呼延查烈一言不发,却是唯一一个看了暮青一眼的人。
她衣衫凌乱地躺在地上,雪肌刺目,屋里有一股子腐臭气,让他想起那个草原上那个噩梦般的夜晚,他的阿妈和阿姐被拖进王帐,雪白的驼毯、大笑的勒丹兵、上等的香料里混着汗臭气和血腥气……
呼延查烈有些晃神儿,他看见呼延昊吻住了暮青的颈窝,暮青扭头躲避,面含痛苦之色。辽兵们见呼延查烈停了下来,想带他速速退下,却又不敢抬头,稍稍迟疑的工夫,呼延查烈便看见暮青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清冷的眸,静谧无波,愤怒、屈辱、惊惶、痛苦……皆不在其中,那眸底的情绪冷静得超乎寻常。
这超乎寻常的目光呼延昊没有看到,辽兵没有看到,唯独被呼延查烈所见,却在他还在怔愣时,暮青忽有所动——那双被皮绳反绑于身后的手不知如何挣脱出来的,竟以迅雷之速伸手一抓!
这一抓,抓住的是身旁不远处炭盆,那炭盆烧得通红,暮青伸手抓上去,只听滋啦一声响,钻心的剧痛传来,她却咬牙不放,怒喝一声,将那炭盆只手抓起凌空一倾!
一盆子炭火从天而降,当头扣向呼延昊!
呼延昊听见滋啦声时便已心生警觉,想起身时衣襟却被暮青的另一只手狠狠扯住,她缩在他身下,火从他背上烧起,他只来得及看见她眼底的杀意,随后便感觉到她从他身下滚出,脱离了他的掌控。
辽兵们大惊失色,屋里顿时乱了起来,火光、胡语、脚步声,乱成一团。呼延昊的帝袍是上好的雪狼王的皮毛做的,严冬使节最是保暖,遇火却也烧得极快,辽兵们多数奔回救火,一人见暮青滚到一旁去拾两只袖甲,提刀便砍!
暮青衣衫残破,行动起来甚是碍事,这一日又没少折腾,加之刚刚烫伤了手,跌跌撞撞避之不及,眼看便要伤在弯刀之下,那辽兵的刀举在半空,忽然一僵!
一把匕首从他腰间透出,拔出之时狠狠一拧,鲜血顿时洇开,那辽兵捂腰跌倒,身后竟是呼延查烈。
男孩静静地立在倒下的辽兵面前,手里握着一把短匕,匕首上的血染红了稚嫩的小手,他的眼里却无惧意,杀伐果断,冷静得可怕。
此举惊了救驾的其余辽兵,一个王军勇士以胡语怒骂一声,提刀奔来之时,却迎面遭了呼延查烈一泼!那勇士本能地侧身一避,却闻见一股醇浓的酒气,顿时脸色大变!他慌忙回头,却为时已晚,呼延昊身上的火刚被扑灭了些,被烈酒一浇,火苗登时窜起,顷刻间便将人吞了。
辽兵们大惊,慌忙灭火,再无人能分心理会旁事。
暮青趁机拾起落在地上的袖甲,奔出门时一把拉上了呼延查烈,喝道:“走!”
第二百六十四章 狡猾的女人
云淡月疏,山风摇树,残破的庭院里一地碎影。
屋里满地狼藉,杀气凌人。
辽兵垂首跪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呼延昊立在屋里,周围是横死的尸体、翻倒的炭盆和烧得只剩片布残豪的大氅,所有的东西皆被水泼过,地上一片狼藉。他的目光从这些东西上一一掠过,停在一根皮绳上。
那皮绳静静地躺在脏污的水洼里,绳结完完整整地系着,没有被割断,就连擦痕都没有——她是将绑着的皮绳直接从手腕里脱出来的。
此绳遇力越挣越紧,草原上的牧民们套狼时用的,连狼都挣脱不开,她竟能完完整整地挣脱下来,他不清楚这其中有何妙法,他只知道这女人再一次地耍了他!
她既有解开绳子的本事,心里想必早已盘算好了如何逃走,只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需要时机,所以她就有意激怒他,因为只有在她挣扎时偷解绳索才不会被他看出异样来。
好!好得很!
呼延昊无声一笑,森然如鬼。
山风呜咽,残院幽寂,幽长的门声传来时已是一盏茶的时辰后,两个辽兵在疏淡的月色里急步而来,到了门外住步跪禀道:“禀大汗,没发现人,我们只找到了这些!”
两人将找到的东西高高奉过头顶,不敢看呼延昊。
大兴皇后倒的那盆炭火本不至于烧死大汗,那大氅虽然易燃,但也颇厚,火起之初,大汗本可在大氅被烧透前就将其解下来,没想到小王孙泼的烈酒助涨了火势,火被泼灭时大氅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大汗腰背的皮肉被烧伤了大片,伤势不轻!
这回进山,大汗身边没带神官,只跟着十个王军勇士,有人要将村子里的郎中绑来,却被大汗一刀给杀了……大汗命人去追大兴皇后和小王孙,但他们难以断定人往哪个方向逃了,只在沿途发现了些东西。
呼延昊走到门口,抓起两人奉上之物看了看,目光幽冷。
这是她的衣衫布料,像是被树枝刮下来的……
“在哪儿发现的?”
“禀大汗,在翠屏山下和山坳里!”
呼延昊冷笑一声,翠屏山在东,山坳在北,这衣衫布料不是被树枝刮下来的,而是那狡猾的女人在故布迷阵!此处义庄东依翠屏山,西去吴家村,北入山坳,南进麦山,四面皆可去,那女人故布疑阵是让他猜不到她会逃往何方。
“进翠屏山!”呼延昊冷笑一声,竟无迟疑,“不必搜找,原路返回到官道上埋伏,把她给本汗带回来!”
她不会进村,因为她看重人命,会担心连累村人性命,所以她不会去西边。而他们来时走的是翠屏山,她虽在马车里,但必能感觉到马车走的是山路,翠屏山和麦山皆有山路,但他不需要猜她会去往何方,他只要知道她必会想方设法回盛京就足够了。她有解开绳索之法,本可以等到他困乏时再走,但她连夜深都等不了,不是因为担心元隆帝,还能有别的缘由?
他一心要带她回草原,许她阏氏后位,许她的子嗣储君之位,竟换不来她分毫的心动……她今夜是真的想烧死他!
山风瑟瑟,月色凄疏,男子握着碎布立在门口,无声一笑,痛怒,森凉。
“暮青!别让本汗找到你,不然本汗定扒了你的皮!”
*
暮青不在翠屏山,她在麦山。
清云半遮着冷月,暮青和呼延查烈避在半山腰处的一块山石后暂歇。掌心剧痛,山风阴寒,暮青裹着残破不堪的衣袍坐下,月光洒在脸上,脸色白似霜雪。
她为了故布疑阵,从义庄逃出后在周围绕了个大圈子才来到此地,一口气爬到半山腰,她和呼延查烈都耗尽了体力,急需暂歇。
“他没追来,会不会已经烧死了?”身旁一道稚嫩的童音传来,暮青转头看向呼延查烈,见他抱膝坐着,仰着小脸儿,漂亮的蓝眼睛里有着孩童独有的天真。
这孩子出身王族,身世可怜,难免心智早成,冷漠自闭。这是暮青第一次看见他天真的一面,尽管这天真的话语背后是血腥和杀戮。
“你听过一句话吗?”暮青一改简练直接的作风,问道。
呼延查烈皱了皱刀锋般的小眉头,神色略显不耐。
暮青道:“常言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呼延查烈学大兴话的时日不算长,暮青的语速颇缓,边说边注意着他的神色,见他僵了僵,知道他听懂了。她不擅长与人交际,更不擅长与孩童相处,但她前世是心理学家,心理干预是她的专长。
人的性情养成与童年有着很大的关系,比如她自己,前世童年时寄人篱下,成年后独自在他乡求学,这期间的辛酸苦楚她皆是独自承担的,因而养成了寡淡的性情,因事事**,有时显得强势,从未收获过一份感情。而大兴仵作是贱籍,街坊四邻怕沾惹晦气,避她如阴间鬼差,与她相依为命的人只有爹,她的性情便一直如此。
好在她是心理学家,深知自己性情的根源,因此从没怪过旁人,可呼延查烈不一样。狄部王族一夜覆灭的血仇在他幼小的心灵里足以留下永生难灭的创伤,她不希望他成为下一个呼延昊,所以她迂回地回答他,意在暗示他,世间有太多不公之事,并非恶人皆可伏法,因公理难伸而痛苦的人比比皆是,并非只有他的人生最痛苦艰难——他不是最孤独的那个倒霉蛋,他的痛苦不是无人能懂。
“他身怀武艺,又有王军护卫,那一把火想烧死他只怕不易。”暮青接着道。
呼延查烈的心智早熟,如若把他当作孩童糊弄哄骗,非但不能宽慰他,反而会令他反感,不如实言相告,尊重他的智商和**的人格,如此才能让他放下戒心打开心扉。
“我也想手刃他,奈何今夜时机并不成熟。我双手被缚多有不便,难以以一敌十,只能以退为进,先求逃脱。原本我只想伤到呼延昊,趁侍卫忙着救驾难以分神之际逃脱,没想到你会出手,倒是解气。”暮青淡淡地笑了笑,以年纪来说,他已经很机敏了,他不是什么都没做到,至少他伤到了呼延昊。
呼延查烈缩在山石下的小身影显得无助又戒备,他抱紧双膝,把头一埋,童音低颤得如呜咽的山风,听着叫人心疼,“他又没死……”
“但至少比这伤得重。”暮青不自觉地将语调放轻柔了些,顺道将掌心一摊,霜白的月光照着白皙的掌心,水泡胖大如蚕,森白触目,指腹的水泡拾起袖甲时擦破了,那满指皮破水出的伤势看起来触目惊心。
呼延查烈怔住,湛蓝的眼睛里满是不解的情绪。
经年之后,他才知道她并不常笑,这夜的笑容也就在记忆里显得明珠般珍贵,每当忆起这夜,总能想起瑟瑟山风,月挂枝头,少女坐在山石后,衣衫残破掌心负伤,唇边一抹轻颦浅笑却似明珠,熹微之光仿佛能照亮荆棘山林,见远山微黛,琼云万里。
自王族覆灭,至今已有两年,三岁的孩子长到五岁,阿爹阿妈的样子已在记忆里变得模糊,难以磨灭的只有那夜的血和杀戮以及这两年度日如年的境遇。
许是这笑太柔美,又许是武装得太久太累,孩童深封在心底的渴盼被激起,难得地暂时放下戒备,问道:“疼吗?”
“疼。”暮青不喜说谎,于是实言相告,但孩子的关切让她心里一暖,忍不住出言宽慰道,“疼不一定是坏事,若我觉不出痛来,那定是伤及神经组织了。烫伤最怕的是皮肤上出现红肿、水疱、脱皮或发白的现象,却觉不出疼来的情况,因为那很有可能已伤及肌骨,深层组织坏死溃烂才是要命的。我很幸运,那炭盆虽烫,但但我与之接触的时间不长,尚未伤及真皮深层,只是水疱型的烫伤,寻到烫伤膏处理一下便可。拜你所赐,呼延昊恐怕没我幸运,烧伤可不太好医。”
呼延查烈:“……”
暮青:“……咳!”
看着小呼延查烈一副听不懂的懵愣神情,暮青尴尬地咳了声,她果然不擅长哄人!以往大部分的时间里,她见的都是变态犯罪者,没有做过心理咨询师,治疗心理创伤果然不是她的专长。
“还没谢谢你救了我,还有帮了我的忙。”暮青道,她其实是想让呼延查烈知道人生在世除了报仇,他还能做到很多事。
“我帮了你?”呼延查烈果然在意此话。
“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此话非虚,暮青看了眼被自己撕碎的袍脚,“如果不是你泼酒之举助涨了火势,拖延了辽兵追来的时间,我不会有时间在路上故布疑阵。呼延昊必然以为我想让他猜不到我们逃往何方,其实我留下的东西根本就不是给他看的。”
这话呼延查烈听懂了,却不明其中深意。
那些东西不是留给呼延昊的,那会是留给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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叨念陛下的莫急,小别胜新婚,咳咳,没有苦哪来的甜( )
第二百六十二章 他给我的,无人能给他我
暮青瞥向呼延昊,见她总算肯看人了,男子眸底流露出些许胜利的笑来,却听她冷冷一笑,道:“宁废双手!”
少女吐字如断金石,呼延昊嘴边的笑意忽冷,两人对视,火盆里烧红的木炭噼啪一响,火星四溅,犹似雷声。
半晌,呼延昊笑了笑,笑得有些残忍,“好,那就绑着,绑到废了为止!”
暮青阖眸养神,再不肯多言半句。
堂屋里静了下来,辽兵们低头烤饼,小王孙低头看靴子,无人抬头,亦无人出声,气氛越发静得熬人。呼延昊投在暮青身上的目光亦越发磨人蚀骨,仿佛仅仅盯着她,他便能扒了她的皮磨平她的骨,将她削肉食髓挫骨扬灰。
暮青无惧,面色甚淡。
呼延昊忽然起身,大步出了堂屋。
辽兵们瞄向屋外,无不愕然——大汗喜怒不定,难以捉摸,像极了塔玛大漠的天,随时都会刮起黑风暴。他的残忍连草原上的狼都怕,惹怒他的人会被残忍地处死,喂食给奴隶们圈养的猪羊,或被埋入黄沙深处,永生不见天日,灵魂永远也别想得到天鹰大神的召唤。大兴的皇后惹怒了大汗,他们还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将这不知死活的女人赏给王帐下的勇士,然后再将半死不活的她扔进猪圈里,可是怎么……怎么反倒是大汗自己气走了?
辽兵们还没回过神来,呼延昊便回来了,手里端着只铜盆,盆中浸着帕子。呼延昊端着铜盆走到暮青身前,见她仍闭目养神,捞起湿帕子便在她脸上一顿胡乱擦拭。
水寒刺骨,暮青激灵一醒,打了个寒颤,睁开眼怒瞪向呼延昊。
炭火暖人,少女的脸颊被水激得有些红润,眸底仿佛生着两团火苗儿,怒意凌人,却比清冷的神态添了些许生气。
呼延昊把帕子一扔,看着暮青被擦干净的脸儿,咧嘴笑道:“长得怪好看的,手废了可惜了。本汗不远千里娶个残废的阏氏回去,怎么想都不划算。”
说罢,他负手回身看了门口一眼,把守堂屋的两个辽兵会意,抽出弯刀走向暮青,将刀架在了暮青的颈旁,她敢有所异动,立刻便会人头落地!
呼延昊绕到暮青身后,取出随身带着的匕首,一刀挑断了绳索,却并不放心,顺手解了她的袖甲,随后又拾起一段绳索将她的手腕反绑了起来。
少女皓腕雪白,触之凉滑,让人禁不住心驰神往,想起终年覆雪的桑卓神山,雪化时节冒出的雪莲芽儿,嫩白似玉,明润可爱。男子握着这手腕,眸光幽深,危如野兽,贪婪地想要更多。
然而,就在他扯起她的袖口时,忽然瞥见了她的指尖。她在盛京城里被他套住后就扯到了马上,一路上被绑得太久,手指已有些青紫,和白皙的手腕相较,霎那间显得触目惊心。
男子眼底的危险与贪婪顿时被冰住似的,顷刻间散尽,放了袖子后捆绑少女的手腕时不由自主地宽松了些,但他仍然警告她,“这是牛皮绳,草原上套狼用的,我劝你别自讨苦吃,想耍小聪明前最好想想自己的力气有没有狼大。”
暮青一言不发,她虽被反绑着双手,但捆住胳膊的皮绳一解,身子就舒适了许多。
呼延昊拾起袖甲坐回炭盆后,饶有兴致地把袖甲打开细瞧,只见袖甲内绑着一排细长锋利的薄刀,刀刃长短粗细及形状各有不同,竟有七把之多。他知道这些小刀是她的独门兵刃,剖尸用的,却没想到全貌是这般模样。他拿出一把耍了个花刀,他的手大,这刀使着并不顺手,但掂着却颇有分量,显然锻造之材并非俗物。
“听说在大兴,验尸官是贱籍,这套兵刃可有些难得。”呼延昊明知暮青不会搭理他,还是没话找话,见暮青一言不发便随口问道,“大兴皇帝给的?”
暮青闭着眼,依旧不肯开口,眉心却微微动了动,睫羽下纤影微颤,心绪不言而露。
呼延昊的目光寒了寒,语气嘲讽,“你还真当自己是皇后了?大兴皇帝只是个傀儡,一日不亲政,他说的话就没人当回事!别告诉我,你这傻女人以为他真能亲政!元家败了,还有元修,你们大兴有句话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元修不反,以前依附元家的那些人也会想尽办法反了皇帝!不然你以为他们会蠢到坐以待毙,等皇帝亲政日久大权在握将他们满门清算?元修不反,大兴皇帝励精图治,这江山也够他治理个十年二十载的,元修若反,那大兴江山改不改姓还真说不准。”
“假设元修不反,大兴皇帝明日就亲政,你觉得他敢把以前亲近元家的文臣武将都斩了吗?他不敢!元相虽死,元党仍把持江北,皇帝刚刚亲政,收买人心是稳定朝局的上策,而安抚朝臣最快最奏效的法子就是后宫。到时,那些有心思跟着大兴皇帝的人必争后位,你觉得到那时他们会让你称后?”
“不说那时,就说现在,本汗绑你出了京,大兴皇帝必已得知此事,你觉得他会为如何?他幼时登基,苦熬多年,今日夺宫,眼看便要亲政,江山与女人之择,你觉得他会选你?”
呼延昊所言句句戳心,暮青坐在炭盆后,依旧静默。呼延昊看着她,见她初时还可见眉心微动,此时眉心间已静若沉潭,波澜不兴。越是如此,越显出几分倔强,呼延昊盯着那倔强的眉眼,鬼使神差地有些心软,接着道:“仵作在大兴是贱籍,在大辽却如神明一般!草原上医病验尸的皆是神官,地位崇高,你有桑卓之名,如若跟着本汗,本汗保你能成为大辽最尊贵的女人,百姓会敬你如神明,你的儿子会成为大辽的可汗,大兴皇帝给不了你的,本汗都能给你!如何?”
呼延昊看着暮青,等她答话。
一直孤坐在旁的小王孙呼延查烈忽然抬起头来,不知是那句话触了他的心思,他看了呼延昊一眼,随即看向暮青。
暮青睁开眼,瞥向呼延昊,不答反问:“那你呢?”
呼延昊一愣,不解。
“江山与女人之择,难道你就选了女人?”暮青面色嘲讽,“草原一统,你没少残杀五胡部族的百姓,恨你入骨之人只怕不少。而今大辽初建,五胡旧部尚未除尽,国内百废待兴,你此时亲至大兴谋求和亲,不是想寻一个可助你安邦兴国的女子,难道还会是出于儿女情长?大辽阏氏非我不可,无非是百姓信奉神明,你欲借桑卓之名收服民心罢了。”
暮青道破呼延昊的心思,冷笑道:“你与他皆有帝王之志,他给不了我的,你也给不了我。而他给我的……无人能给我。”
暮青抬眼望向堂屋外,粗黄的窗纸哗哗作响,义庄里的气味那般熟悉,恍惚间好似回到江南,想起那段随爹前去义庄的日子,从三岁春到十六岁夏。
而后光阴忽转,从十六岁夏到十八岁春,一生里最好的年华,她遇到了步惜欢。
人皆有志,她志在天下无冤,自幼与枯骨冤魂为伴,从无女儿心肠,亦从未盼过良缘。她早有为此志倾注一生之心,没想到会在汴河城里遇见步惜欢……心悦卿兮,儿女情长,他耐着性子教她懂得,陪她一尝人间苦甜,时日虽短,于她却是终生难得之幸。
既是幸事,得之自该感激,岂有贪多之理?
她断案无数,深知人最不可生的便是贪念,她的性情原本难得良缘,既然有幸遇见,哪有不心怀感激,反而贪心不足,反怪人给得不够多的道理?
“江山与我,愿他能选江山!”暮青昂首道,“这世间不容女子之志,他却从不曾夺我之志,我又怎能盼他为我弃志?他亲政必能吏治清明,兴国安民,现盛世之治,成千古一帝!”
少女手绑绳索,昂首望着紧闭的堂屋,神往将来,仿佛已能看见将来那河清海晏国泰民安之盛景。
呼延昊嗤笑,“逞强!”
暮青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你自然不懂,你与他同怀帝王之志,他求的是明君之道,你求的是王霸之道。我与他志向相投,与你则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话不投机半句多,你可以不必再多废口舌了。”
暮青再度阖眸养神,仿佛没看见呼延昊那阴森噬人的目光。
呼延昊眼底杀意一现,怒极反笑,“好!那本汗倒要看看,他对你是不是也如此有情!你就盼着他派人来寻你吧,不过能不能找得到就看他的本事了,只怕谁都想不到,本汗就把你藏在这里。”
暮青没吭声,也不打算吭声,但不得不承认,呼延昊把她藏在义庄里,确实不易被人想到。所谓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想藏一具尸体,最好的地方是别人的坟墓,有谁能想到仵作会藏住义庄里?
她不能靠月杀和乌雅阿吉来寻,想逃只能靠自己。
啪!
正在这时,一道响声打断了暮青的思绪,她睁眼看去时,见呼延昊因恼她将袖甲往地上一扔,袖甲内绑着解剖刀,扔到地上倒无磕损,但不巧的是那袖甲刚好砸在另一只袖甲上。
那只袖甲内藏着寒蚕冰丝,呼延昊并不知此事,因而方才没在意这只袖甲,暮青曾暗自庆幸,不曾想如此不巧!
寒蚕冰丝杀人太厉,呼延昊若得了去,绝非好事。
奈何呼延昊的目光已落在那只袖甲上,伸手拾起,随意翻开了两下便发现了机关扣所在,目光顿时深了些,“好东西不少啊!”( )
第二百六十四章 狡猾的女二人
云淡月疏,山风摇树,残破的庭院里一地碎影。
屋里满地狼藉,杀气凌人。
辽兵垂首跪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呼延昊立在屋里,周围是横死的尸体、翻倒的炭盆和烧得只剩片布残豪的大氅,所有的东西皆被水泼过,地上一片狼藉。他的目光从这些东西上一一掠过,停在一根皮绳上。
那皮绳静静地躺在脏污的水洼里,绳结完完整整地系着,没有被割断,就连擦痕都没有——她是将绑着的皮绳直接从手腕里脱出来的。
此绳遇力越挣越紧,草原上的牧民们套狼时用的,连狼都挣脱不开,她竟能完完整整地挣脱下来,他不清楚这其中有何妙法,他只知道这女人再一次地耍了他!
她既有解开绳子的本事,心里想必早已盘算好了如何逃走,只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需要时机,所以她就有意激怒他,因为只有在她挣扎时偷解绳索才不会被他看出异样来。
好!好得很!
呼延昊无声一笑,森然如鬼。
山风呜咽,残院幽寂,幽长的门声传来时已是一盏茶的时辰后,两个辽兵在疏淡的月色里急步而来,到了门外住步跪禀道:“禀大汗,没发现人,我们只找到了这些!”
两人将找到的东西高高奉过头顶,不敢看呼延昊。
大兴皇后倒的那盆炭火本不至于烧死大汗,那大氅虽然易燃,但也颇厚,火起之初,大汗本可在大氅被烧透前就将其解下来,没想到小王孙泼的烈酒助涨了火势,火被泼灭时大氅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大汗腰背的皮肉被烧伤了大片,伤势不轻!
这回进山,大汗身边没带神官,只跟着十个王军勇士,有人要将村子里的郎中绑来,却被大汗一刀给杀了……大汗命人去追大兴皇后和小王孙,但他们难以断定人往哪个方向逃了,只在沿途发现了些东西。
呼延昊走到门口,抓起两人奉上之物看了看,目光幽冷。
这是她的衣衫布料,像是被树枝刮下来的……
“在哪儿发现的?”
“禀大汗,在翠屏山下和山坳里!”
呼延昊冷笑一声,翠屏山在东,山坳在北,这衣衫布料不是被树枝刮下来的,而是那狡猾的女人在故布迷阵!此处义庄东依翠屏山,西去吴家村,北入山坳,南进麦山,四面皆可去,那女人故布疑阵是让他猜不到她会逃往何方。
“进翠屏山!”呼延昊冷笑一声,竟无迟疑,“不必搜找,原路返回到官道上埋伏,把她给本汗带回来!”
她不会进村,因为她看重人命,会担心连累村人性命,所以她不会去西边。而他们来时走的是翠屏山,她虽在马车里,但必能感觉到马车走的是山路,翠屏山和麦山皆有山路,但他不需要猜她会去往何方,他只要知道她必会想方设法回盛京就足够了。她有解开绳索之法,本可以等到他困乏时再走,但她连夜深都等不了,不是因为担心元隆帝,还能有别的缘由?
他一心要带她回草原,许她阏氏后位,许她的子嗣储君之位,竟换不来她分毫的心动……她今夜是真的想烧死他!
山风瑟瑟,月色凄疏,男子握着碎布立在门口,无声一笑,痛怒,森凉。
“暮青!别让本汗找到你,不然本汗定扒了你的皮!”
暮青不在翠屏山,她在麦山。
清云半遮着冷月,暮青和呼延查烈避在半山腰处的一块山石后暂歇。掌心剧痛,山风阴寒,暮青裹着残破不堪的衣袍坐下,月光洒在脸上,脸色白似霜雪。
她为了故布疑阵,从义庄逃出后在周围绕了个大圈子才来到此地,一口气爬到半山腰,她和呼延查烈都耗尽了体力,急需暂歇。
“他没追来,会不会已经烧死了?”身旁一道稚嫩的童音传来,暮青转头看向呼延查烈,见他抱膝坐着,仰着小脸儿,漂亮的蓝眼睛里有着孩童独有的天真。
这孩子出身王族,身世可怜,难免心智早成,冷漠自闭。这是暮青第一次看见他天真的一面,尽管这天真的话语背后是血腥和杀戮。
“你听过一句话吗?”暮青一改简练直接的作风,问道。
呼延查烈皱了皱刀锋般的小眉头,神色略显不耐。
暮青道:“常言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呼延查烈学大兴话的时日不算长,暮青的语速颇缓,边说边注意着他的神色,见他僵了僵,知道他听懂了。她不擅长与人交际,更不擅长与孩童相处,但她前世是心理学家,心理干预是她的专长。
人的性情养成与童年有着很大的关系,比如她自己,前世童年时寄人篱下,成年后独自在他乡求学,这期间的辛酸苦楚她皆是独自承担的,因而养成了寡淡的性情,因事事**,有时显得强势,从未收获过一份感情。而大兴仵作是贱籍,街坊四邻怕沾惹晦气,避她如阴间鬼差,与她相依为命的人只有爹,她的性情便一直如此。
好在她是心理学家,深知自己性情的根源,因此从没怪过旁人,可呼延查烈不一样。狄部王族一夜覆灭的血仇在他幼小的心灵里足以留下永生难灭的创伤,她不希望他成为下一个呼延昊,所以她迂回地回答他,意在暗示他,世间有太多不公之事,并非恶人皆可伏法,因公理难伸而痛苦的人比比皆是,并非只有他的人生最痛苦艰难——他不是最孤独的那个倒霉蛋,他的痛苦不是无人能懂。
“他身怀武艺,又有王军护卫,那一把火想烧死他只怕不易。”暮青接着道。
呼延查烈的心智早熟,如若把他当作孩童糊弄哄骗,非但不能宽慰他,反而会令他反感,不如实言相告,尊重他的智商和**的人格,如此才能让他放下戒心打开心扉。
“我也想手刃他,奈何今夜时机并不成熟。我双手被缚多有不便,难以以一敌十,只能以退为进,先求逃脱。原本我只想伤到呼延昊,趁侍卫忙着救驾难以分神之际逃脱,没想到你会出手,倒是解气。”暮青淡淡地笑了笑,以年纪来说,他已经很机敏了,他不是什么都没做到,至少他伤到了呼延昊。
呼延查烈缩在山石下的小身影显得无助又戒备,他抱紧双膝,把头一埋,童音低颤得如呜咽的山风,听着叫人心疼,“他又没死……”
“但至少比这伤得重。”暮青不自觉地将语调放轻柔了些,顺道将掌心一摊,霜白的月光照着白皙的掌心,水泡胖大如蚕,森白触目,指腹的水泡拾起袖甲时擦破了,那满指皮破水出的伤势看起来触目惊心。
呼延查烈怔住,湛蓝的眼睛里满是不解的情绪。
经年之后,他才知道她并不常笑,这夜的笑容也就在记忆里显得明珠般珍贵,每当忆起这夜,总能想起瑟瑟山风,月挂枝头,少女坐在山石后,衣衫残破掌心负伤,唇边一抹轻颦浅笑却似明珠,熹微之光仿佛能照亮荆棘山林,见远山微黛,琼云万里。
自王族覆灭,至今已有两年,三岁的孩子长到五岁,阿爹阿妈的样子已在记忆里变得模糊,难以磨灭的只有那夜的血和杀戮以及这两年度日如年的境遇。
许是这笑太柔美,又许是武装得太久太累,孩童深封在心底的渴盼被激起,难得地暂时放下戒备,问道:“疼吗?”
“疼。”暮青不喜说谎,于是实言相告,但孩子的关切让她心里一暖,忍不住出言宽慰道,“疼不一定是坏事,若我觉不出痛来,那定是伤及神经组织了。烫伤最怕的是皮肤上出现红肿、水疱、脱皮或发白的现象,却觉不出疼来的情况,因为那很有可能已伤及肌骨,深层组织坏死溃烂才是要命的。我很幸运,那炭盆虽烫,但但我与之接触的时间不长,尚未伤及真皮深层,只是水疱型的烫伤,寻到烫伤膏处理一下便可。拜你所赐,呼延昊恐怕没我幸运,烧伤可不太好医。”
呼延查烈:“……”
暮青:“……咳!”
看着小呼延查烈一副听不懂的懵愣神情,暮青尴尬地咳了声,她果然不擅长哄人!以往大部分的时间里,她见的都是变态犯罪者,没有做过心理咨询师,治疗心理创伤果然不是她的专长。
“还没谢谢你救了我,还有帮了我的忙。”暮青道,她其实是想让呼延查烈知道人生在世除了报仇,他还能做到很多事。
“我帮了你?”呼延查烈果然在意此话。
“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此话非虚,暮青看了眼被自己撕碎的袍脚,“如果不是你泼酒之举助涨了火势,拖延了辽兵追来的时间,我不会有时间在路上故布疑阵。呼延昊必然以为我想让他猜不到我们逃往何方,其实我留下的东西根本就不是给他看的。”
这话呼延查烈听懂了,却不明其中深意。
那些东西不是留给呼延昊的,那会是留给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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叨念陛下的莫急,小别胜新婚,咳咳,没有苦哪来的甜( )
第二百六十五章 人之智慧,虎狼难及
东西是留给月杀的。
月杀是江湖杀手出身,暮青相信他的追踪能力胜过常人,如若发现呼延昊不在辽军之中,必将在沿途寻找她,所以她在山中留下了些线索。辽军难以断定她的去向,定会将那些衣衫碎片带回速呈呼延昊,匆忙之间不会往林子深处去,也就不会看见挂在老树高处的衣衫碎片——树林和山坳外面的那些衣衫完全是为了吸引辽军的注意力而放置的,为的是保护树林深处的线索,月杀若能看见,必能找得到她!
呼延查烈一路跟着暮青,曾见过她拿着树枝将碎布挑至老树高处,还以为她的目的是为了让辽军相信他们进了翠屏山中,没想到根本不是如此。
“如果没算错,我们此时应身在麦山之中。”暮青望了眼义庄的方向,军帐中有军用地图,她对盛京城附近的山河村镇早已熟记于心。他们在官道的岔路口处进了林子,随后上了马车,她虽看不到车外的情形,但能感觉得到马车上下山坡。她默算过时辰,从马车驶上平路到停在义庄门口,他们只可能是从翠屏山上下来的。翠屏山在东,他们此时在南,此地定是麦山!
暮青回头,一身狼狈之态,眼眸竟亮若星子,刹那间神采奕奕,“我来过麦山,山后有一村,村中有户郎中姓郑,我们可去郑家暂避!”
说来也巧,郑家原在盛京城里开药铺,十几年前因给勒丹大王子医治牙疾而遭人灭口,她查相府别院的湖底沉尸案时曾开棺验过郑郎中的尸身,开棺之地正在麦山。开棺之前她曾去过郑家,因而记得去村中的路。
“走吧!”暮青从山石后站了起来,山风瑟瑟,寒意袭人,她裹了裹衣衫,却见呼延查烈并没有动。
男孩仰头望着她,眸底静若蓝湖,童音却是颤的,听起来似风过枝梢,“你很了解他。”
那人屠灭亲族残杀别部,狡诈如狼残暴如鬼,草原上最勇敢的勇士都惧怕他,唯有她能把他耍得团团转。
“你是怎么解开皮绳的?那是我们草原上套狼用的。”呼延查烈问。
暮青见他眼里盛满求知欲,抬头望了眼山那头,强忍掌心的烧痛感从衣袍上撕了条碎布下来当成绳索递了过去,道:“绑绑看。”
呼延查烈愣了一阵儿才将布条接了过来,暮青转身背手,一副受缚之姿,等着呼延查烈来绑。
男孩仰望着少女的背影,犹豫了片刻,起身绑人。
布条与皮绳不同,但眼下只有布条可充当绳索,暮青背着手,任由呼延查烈将布条缠上她的手腕后绑了又绑,系得结结实实,听见他说好了时,她忽然将双臂向下一沉!
此举敏捷过人,呼延查烈只看见暮青的双臂一沉一收,手腕一翻,绑得死紧的布条忽然便落入了掌心!
这变戏法儿般一幕看得呼延查烈一愣一愣的,还没回神,暮青已回过身来,将掌心摊开,只见那布条静静地躺在她掌心里,绳结完好如初!
哪怕亲眼所见,呼延查烈仍然引以为奇,仰着小脸儿,脸上写满了疑问——怎么办到的?!
暮青将布条递給他,再次转身,“重新绑一遍。”
呼延查烈再未迟疑,将绳结解开后便上前一步再次将暮青的双手捆绑在了一起,这回他系得更为结实,结果却与刚才一样,只不过暮青这次放慢了速度,双臂下沉后未动,任由呼延查烈走近前来细细观察,只见她将双臂向内收紧之后,原本绑得死紧的布条忽然便与手腕之间生出了空隙,且空隙不小,足够她将手指向上扣时勾住布条,而后手腕一翻,挣脱绑缚。
待暮青再次回过身来将布条稳稳托在掌心里时,男孩依旧紧紧盯着她,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暮青淡淡地道:“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只要肯动脑筋,此法便很好理解。当我弱敌强势必要受缚于人时,切不可任人绑缚,需假作配合之态,负手身后,手背相对,尽量抬高至腰背处。当你这样做时,你会发现手腕与前臂之间的夹角甚大,近乎直角,而当你将双臂下沉并收紧时,手腕与手臂之间的夹角便会缩小,近乎垂直。如此一来,绳索便会与手腕间产生不小的缝隙,足够你挣脱自救!”
何谓直角,呼延查烈并不懂得,但他观摩了两遍,自有心得,尽管暮青的解说之词甚是生僻,但他还是琢磨出了其中的精妙——其实就是呼延昊绑她时,她摆出了一个撑开的姿势,双手看似被绑紧了,其实不然,绳索绑紧的只是她撑开后的双手!当她把手臂一沉一收,绳索和手腕之间自然就生了空隙,不割断绳索就能轻松挣脱束缚!
“世道艰险,难免有受制于人之时,切记莫要自乱阵脚,需知虎狼之蛮力,人的确难及,但人之智慧,亦非虎狼能及。”暮青将布条收了起来,她要去郑家,难免会给郑家人带来危险,所以这山里不能为月杀留下线索了,但望他能看见她留在翠屏山中的线索,她在那布条上以血画了一图,匆忙之间血图颇简,但愿他能看得懂。
暮青低头借着月光遍查了山石后,确定她和呼延查烈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之后才负手望向山那头,说道:“走吧,赶路要紧。”
“嗯。”呼延查烈只低头应了一声。
夜路难行,半山坡上有些陡,暮青将手伸给呼延查烈,男孩低着头,神色难见,小手被山风吹得冰凉,暮青将他的手握得紧了些,而后先行在前,借着月色往山上走,但刚走了两步便脚步一僵,随即面色一冷,停了下来。
寂寂山林里并无追兵,清冷的月光照着山路上一大一小两人,两人牵着手,中间却生出一抹森寒的刀光。
刀光抵在暮青的腰后,刀握在呼延查烈手里,那是把短匕,刀尖锋利,比月色森白。
“何意?”暮青冷声问。
呼延查烈低着头,童音亦冷,“你不是很聪明吗?难道看不出自己死期将至?”
“还真看不出。”暮青眉头都没动,“小王孙想杀我,义庄里不动手,方才绑我时不动手,偏偏此时动手,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刀下抵着的是神甲。”
此话一针见血,暮青感觉到那抵住她的刀明显顿了顿,但马上又刺了回来,力道更胜方才。
呼延查烈低着头,握着匕首的手有些发白。他该杀了这女人,她太聪明,身陷敌**非但处变不惊,还能诱敌自救,险中逃生,智乱敌策,顺道为大兴追兵留下线索……此女不杀,日后必成关外大患!
今夜是杀她的大好时机,他该毫不犹豫地动手,可是……正如她说的,他竟放过了最好的时机!
“我记得你。”呼延查烈忽然抬头,刀指暮青,稚嫩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挣扎与怨恨,“那晚你也在草原,你就在狄部王帐外!你们大兴人、勒丹人和呼延昊都是狄部王族的仇人!都该死!”
那夜之事已过经年,山河未改,江山已换,盛京城外三十里处的麦山上望不见关外的大漠草原,却恍惚能闻见那夜的血腥气。男孩咬碎了唇角,血的咸腥提醒着他那夜刻骨的仇恨,他的眼里不再有犹豫,刀坚定地指着暮青,年纪虽小,杀气却凛若寒风。
暮青转过身来,目光平静,“狄人也杀过大兴人。”
他们那夜的目标是呼延昊,但她不想解释,因为不管那夜狄部的政变孰胜孰负,对大兴来说,五胡都一样是外敌。她只想问一句,“如果大兴人杀了胡人便该死,那大兴高祖时期至今,胡人连年袭扰边关,烧杀**掠无恶不为,直至西北军建成,嘉兰关城重修,才将五胡铁蹄挡在了关外!这好景不过十年,十年前那些死在胡人的弯刀和铁蹄下的无辜百姓的命又该谁来偿?胡人又该不该死?”
“我阿爹说,大兴百姓弱如牛羊,却占据着中原的沃土,我们草原儿女身强力壮,却世代在群狼环嗣的草原上游牧而居,世间没有这等道理!要使部族百姓安居,唯有叩开嘉兰关的城门!”
“强盗逻辑!”暮青冷斥道。
“此乃强者之理!这世间强者为尊,谁的刀快马壮,谁就该得到最好的!”呼延查烈一番辩驳之言全然不似出自孩童之口,这是阿爹说过的话,他已记不起阿爹的模样,但异国为质夜长难熬,每到深夜,他总回想阿爹阿妈尚在的日子,一遍遍地将阿爹从前的话熟记在心,“难道大兴的江山不是大兴高祖皇帝用刀箭和战马从前朝亡国君主手上夺来的?前朝国弱,高祖兵强,江山就是高祖的,那大兴国弱,草原兵强,江山为何不能是我们草原的?”
呼延查烈刀指暮青,小小的身子里流淌着胡人的血,童音稚嫩,却戾气逼人,“为了一片沃土,我们草原也有战死的儿郎,大兴那些死了的人,只能怪他们弱如牛羊,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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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里关于反绑自救的办法描述上很难达到直观的效果,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和亲友试试看,一试就懂。不希望小伙伴们会遇到要用此法的事,但这仍不失为一个自救的小知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