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魔鬼特训!(上)
操练!操练!为啥会有操练的?
都督不是说全军休假不得操练?
都督不是说私自操练者以军法论处?
可是为啥天还不亮,章都尉就带人到沙场上列队,都督还在训话?
沙场四面涌入各大营的兵,天还不亮,点将台两侧烧着两柱高高的火盆,少年披甲立在熊熊火光里,眼眸亮若星子。
“你们一定很疑惑,全军休假,为何你们要操练。”她望着东大营一营的两千五百人,仿佛这话只是说给他们听的,“因为休假罚的是营防懒怠之人,你们的营防是全军最好的,我不忍心让你们休假。”
啥?
沙场前头听见此话的兵丁们眨巴着眼,后头的人拍着肩膀忙问都督说了啥,那些兵丁将话一传,闻者傻愣。
罚懒怠之人多干活儿,奖赏勤快之人歇几日,这才是正理儿吧?
咋到了都督这儿,全反过来了?
“知道我为何不忍心让你们休假吗?”暮青又问,声音陡然拔高,喝道,“因为已经生了懒骨的人,骨头不怕再懒!而你们是全军最好的兵,我不忍心让你们这一身铁骨变成懒骨,不忍心磨光你们的血性!”
一句话,全军肃静。
“操练很苦,可这就是军人的生活。去年夏天你们才从军入伍,军龄不足一年,严格来讲你们还是新兵。可是,前夜我潜入大营,你们一营铜墙铁壁般的营防,让我看见了一个军人应有的军容军纪!在我心里,你们不是新兵,你们是江北水师引以为傲的军人!”
长风势足,东大营一营昂首而立,人人挺胸,热血难平。
在西北边关时,新军被安排在离嘉兰关最远的石关城内,老兵说他们是新兵蛋子,军侯都尉说他们是手握刀枪的百姓,没人把他们当军人看,他们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对他们来说,最好的赞扬莫过于“军人”二字!
“操练是军人生活的重中之重,不操练何以练就强壮的体格,不操练何以练就杀敌的技能,不操练,将来战事一起,何以保家卫国?何以在战场上保命立功,回乡再见自己的爹娘妻儿?”暮青看着眼前的儿郎们,见人人眼底有团烈火,士气已燃。
“都督!”这时,队列里不知何人高喊一声,“我们愿意操练!咋练,您说吧!眨一下眼,叫一声苦,我们就不是东大营一营的兵!”
“对!操练!”
“操练!操练!操练!”
将士喊声如雷,士气高昂,暮青一抬手,喊声顿歇。
“我宣布,今日起,水师特训营成立!成员一共两千五百零五人,包括你们的都尉、我的两名亲卫和新加入的两人。”暮青看向汤良和乌雅阿吉,两人会意,立刻扯着嗓子自我介绍。
“北大营一营四屯什长,汤良!”
“南大营三营一屯二十伍,乌雅阿吉!”
“他们两人昨天你们已经见过了,我为何会让他们跟你们一起参加特训,因为他们跟你们有着一样的品质!至于我的两名亲卫,他们既然能够凭一己之力火烧军侯大营,实力不需我多言。”
刘黑子、石大海、汤良和乌雅阿吉听见暮青的夸奖,个个面带笑容,昂首挺胸。
“但是,他们的实力在我眼里还不够。”暮青却立刻给他们泼了冷水,她看了眼沙场上已修好的工事,望向那一张张士气奋发的脸,声音又陡然拔高,喝道,“看到沙场上的沙袋、圆木和泥坑了吗?这些都是用来锻炼你们的体力和耐力的!我们是水师,将来面对的主要是水上和水下作战,水里作战所需要的体能更甚于陆地作战。如果你们连在陆地上操练,体能都过不了关,那就别提水里!”
“今日起,我和我的亲卫长会亲自督导你们特训,体能达不到我的要求,一个都不能下水!想要下水训练,得先拿你们的体能诉我,你们有资格下水!”
“此次特训就一个字——苦!坚持下来的人,将有资格参加水师特战队的选拔!坚持不下来的,可以去那边!”暮青一指沙场之外,扬声道,“去那边跟全军一起放假!”
沙场四周看热闹的四大营兵丁们早就傻眼噤声,啥是水师特战队没人清楚,全军只清楚了一件事——往后一个月,别人操练,他们看着!
不带这样的……
昨天都督沙场立威,还对全军说要他们成为一支铁军,一支鬼军,一支无人敢犯、绝无仅有、战史里尽是传奇的水师,“兵王”二字激起了全军心里的热血,可只过了一日,憧憬破碎,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都督眼里的兵王不是他们。
没有什么比被崇敬的人看不上更让人难过的,有些人当场就忍不住了,但还没站出来,便听见沙场上高喝一声,“全体都有!上沙袋!”
“是!”
晨光熹微,云朵金白,两千多儿郎扛起沙袋的身影在沙场上高壮英武,一声军令,奔如战马!
战时点兵能容纳万军的沙场,沿着外围跑操,肩上扛着沙袋,腿上绑着沙袋,负重足有八十斤!沙场上人奔黄沙扬,全军呛得睁不开眼,一喘气儿满嘴黄沙,有人却数着数儿。
十圈!
整整十圈!
这沙场与各大营操练的沙场一般大小,平时早操只需要跑五圈,还不需负重,碰上都尉们不理睬时,有人便会偷懒,放慢了脚步跑,跑个三两圈就算跑完了。
特训营的训练强度,足足是全军平时早操的数倍!
然而,这只是热身。
跑完十圈,特训营的兵刚卸了沙袋,坐在地上想要休息,一声军令,全体进泥潭!
泥潭是昨夜才挖好的,初春时节,黄泥滑腻冰凉,一根根扒了树皮的圆木昨夜就泡在了泥潭里。依暮青昨日的要求,章同率人伐木时就抬了大秤进山,一根长圆木要求八百斤,泡在泥潭里吃了一夜的水,足有千斤重!五人一组,长木压身,倒在泥潭里,倒下、坐起,倒下、坐起,一齐喊号子,整整两百次!
两百次做完,所有人倒在泥潭里,除了喘气儿,谁也动弹不得。
暮青在泥潭边道:“辛苦了。”
特训营的兵想喊不辛苦,可是喘气肺都疼,别说说话了,人人倒在泥潭里,满脸黄泥,嘴巴张着,活似要渴死的泥鳅。
“都出来吧,去冲冲这一身泥。”暮青扬声对着几个泥潭喊。
没人有力气应答,合力推开了身上千斤重的圆木,一个个站不起来,只有往泥潭外爬的气力。
暮青见了,淡道:“看你们这副样子,即便爬出来了,也没力气冲凉。不如,我找人帮你们吧!”
帮?
特训营的兵们抬头,总觉得这话不大好听。正觉得都督话里有话,远处奔来百十号人,手里提着木桶!
那百十人也是特训营里的,沙场上一共挖了八个泥潭,一回下不去两千多人,只能下去四五百人。每处泥潭旁有下一拨人待命,那些提着木桶的人过来将木桶一一发下,只听暮青命令道:“帮他们冲冲!冲干净点儿!”
泥潭四周留了一丈宽的沙路,后头蓄着水渠,水渠里满着,昨夜一营被命令轮流守夜,这渠子里的水一点儿冰渣都没能结出来。
冰渣没有,水却寒凉刺骨,这若是往身上一泼……
章同在岸上看向暮青,以眼神询问——真要如此?
这些兵跟着他有些日子了,他把他们当成兄弟,他没想到她会想出如此折腾人的练兵之法,虽信她如此练兵定有她的道理,但也要考虑人能否承受得住。
“这是军令!”暮青冷喝一声,岸上众人从水渠里舀出水来便当头往泥坑里泼了进去!
哗!
水声如瀑,寒凉刺骨,身在泥潭里的特训兵踉跄翻倒,黄泥糊了满脸,比没冲凉之前还要狼狈。
没有军令说停,冷水便一桶桶的往泥潭里泼,暮青在八大泥潭边上走,面冷声冷,听在人心里却是热的,“不要觉得我是在折磨你们!你们生在江南长在江南,汴河冬春的水有多凉,你们都很清楚!战争可能发生在任何情况之下,大军不会因为水冷而不开战!你们以为水师只是夏天跳进江河里洗痛快澡的?错!冬天敢往水里跳的才是水师!”
“泥潭水脏,渠里水冷?战时若遇雨季,大军岸上遇敌,路滑泥泞,战是不战?”暮青问,没人能张得开嘴答,只听水声哗啦哗啦,少年的声音透水而来,“我愿你们摔在泥地里,能比敌军先爬起来,跌进河水里,能比敌军不畏严寒!今日你们淌的是泥水,明日你们淌的就是血水,我愿那些血永远是敌军的血,愿你们都能衣锦还乡再见爹娘!今日吃得一分苦,明日战场上就保一条命!”
依旧是只有暮青的声音,无人答话,泥潭里的兵们却一个个吐出嘴里的泥水,踉踉跄跄,相扶而起,负手而立!
一桶桶的冷水浇灌下来,倒了的人爬起来,站着的人负手不动,任一桶桶的水浇掉身上的黄泥,露出一道道坚如铁石的眼神。
水声明明还在,沙场却似静了,热血在心头翻滚,不解、疲累,皆化作铁石般的坚定,仿佛受此一番洗礼,蜕变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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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下半部分,大家可以攒着一起看。
……
说一下天津码头的事,我已经发过寻人公告了,在此再发一遍:
有位在天津的读者联系我,她妹妹的大学同学的父亲是第一批进入码头救援的消防官兵,目前失联!
不知道看仵作的读者有多少在天津的,望能帮忙扩散!
微博上发布不了寻人信息,只能发此公告,以下是我收到的信息原话——
“我大学同学孙禹的父亲孙伟奇,在天津塘沽消防队工作,昨夜在单位值班出火警。目前仍失联,求问有谁能联系到天津港消防4队的人?七号门那边!有知道情况的朋友,请联系电话18822686228!”
万分感谢!
问的是有谁能联系到天津港消防4队的人,如果不能,望大家减少出门,注意安全!
第一百四十一章 魔鬼特训(下)
这一幕看得围观特训的大军静默无声,心头滚烫。
这一刻,注目礼是最好的致敬,无需多言。
泥潭里水声依旧,一桶一桶,冲刷尽身上的黄泥,冲刷出一身铁骨,冲刷出一腔热血和铁一般的意志!
当暮青喊停,一拨人上来,一拨人下去,又一轮洗礼开始。
章同跃下泥潭,他想自己入潭体验,体验她的练兵严苛,体验她的用心良苦,体验这兵法书里不曾记载过的练兵之道。
日头东升,渐渐当头,午饭时辰将至,暮青一声令下,特训营全体集合到点将台前拔军姿!
大兴的军队里对军姿并无统一的要求,只要兵勇能打仗,闻鼓而进,闻金而止,呼名时应,点时时到,服从主将军令,擅使弓弩剑戟刀枪,擅列军阵便可。连年征战的时期,新兵连刀枪剑戟都使不熟就要被拉去战场,哪有军队有时间训练军姿?西北军以军纪严明练兵严苛闻名于世,暮青也没有见过军姿的训练科目。行军路上,新军操练的是体能和阵列,并小规模的围剿过马匪,到了边关,新军各选了兵刃,分了兵种,每天操练的重点就是阵列和杀敌。
暮青认为有必要训练军姿,良好的军容军姿有助于让这些儿郎们认清自己如今的身份——军人!
军人是保家卫国的,杀敌是必练的技能,暮青分得清特训科目的轻重,她不要求特训营的兵站太久的军姿,只要求把站到那一身湿哒哒的军袍干了为止。
春日当头,山风微寒,特训营面朝沙场而立,全军静观,没人离开,没人去伙头营,只是静默地望着特训营,头一回知道浑身湿透也可以站成大海里的灯塔,体力消磨殆尽也可以站成高山上的哨卡!
一个时辰,仿佛站出了军人的傲然不屈,赤胆忠诚!
不知何时起,开始有人学着特训营的军姿站立,全军肃穆,隔着平阔的沙场与特训营相视而立,渐渐的,沙场四周仿佛立起了一棵棵松柏,初春时节大泽山上的老树刚发新芽儿,山下的军营里已生机盎然。
韩其初望着这副景象,早有预料,却仍然出乎意料。
都督说全军休假一个月,他料想不出一个月,全军必定自请操练,可这才半日,竟有这副光景!
韩其初摇头失笑,唯剩喟叹。
月杀倚在点将台旁,抱臂,望天。民间有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今儿才看出这女人跟主子一样黑来。不过,水师大营里的兵倒挺幸运,苦过这一时,此生都不会后悔,而他们当初在刺月门,挨不过一时之苦的人都死了。
初春晌午的日头不烈,莫说一个时辰,就是一下午,衣袍也未必干得透。一个时辰之后,暮青命令队列解散,特训营的人回营帐换衣袍、吃午饭,午饭后只歇了半个时辰,特训便又开始了。
大军想要到沙场上看特训,却发现看不着了——下午的特训项目,负重越野。
啥叫越野,起初还有人不懂,后来明白了,就是跑山路,特训营里的人每人扛着一根短圆木,听说每根重达一百二十斤!特训了一上午,人人精疲力尽,下午的负重竟比早晨精力充沛之时还要重,且跑山路费的体力要比跑沙场多,这点谁都明白,可特训营的人还是扛着圆木穿过后营,往小山子村进发。
从南大营到小山子村约莫十里路,来回就是二十里!
暮青和月杀策马疾奔,山风一吹,漫漫黄沙,特训营的人跟在后头跑,一喘气儿,一嘴的泥沙。
这还不算完,暮青策马来来回回的疾驰,反反复复的问:“能不能坚持?能不能坚持?”
“不能坚持的休假!”
“跑不完的休假!”
月杀端坐战马上,被吹了一脸的黄泥。
“不休!”
“跑死老子也要跑!”
“爬小爷也要爬回去!”
山路上呼号声此起彼伏,还有人大笑,“啥不休?听起来跟休媳妇儿似的!”
此言一出,满营哄笑,儿郎们苦中作乐,咬着牙跑回水师大营时,全军都在沙场上等着,有人算着,约莫用了大半个时辰。到了沙场,人人扔下圆木瘫倒在地,但两千多人,无一人掉队。
两刻钟的歇息时间,不许躺着,只许坐着,坐姿亦有讲究。
两刻钟后,全体进泥潭,这回不再是圆木压身,仰卧起坐,而是俯卧撑。泥潭上午时倒进了不少水,俯卧时岸上依旧有一拨人拿桶泼水,黄泥水激荡如浪,每次俯身下去,泥水溅起糊在眉眼口鼻上,那窒息感比越野行军时跟在战马屁股后头吃黄沙还要难熬。
暮青仍旧在岸上问:“撑不撑得住?撑不住休假!”
这回没人扯着嗓子嚎了,一张嘴黄泥水就往嗓子眼儿里灌!谁能说得出话来?
沙场四周围观的大军受不了了,“娘的!都督这不是挤兑咱吗?”
“老子受不了了!老子要操练!”
“找都督去!”
“走!”
西北军的那些都尉们心里挂念着挨打的同袍,这一天都在医帐外,大军里今日军职最高的将领是屯长,几个屯长陌长被推举出来,厚着脸皮进了沙场,还没到暮青跟前儿就被月杀给拦了下来。
“回去。”月杀面色冷峻。
“越队长通融通融,我们也想操练,让我们见见都督吧!”
“回去。”月杀还是这句话,他就不知道什么叫通融。
暮青远远瞧见,大步走了过来,问:“想特训?”
几个屯长陌长面露喜色,点头如捣蒜。
“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回答对了,我就让你们特训。”
“都督问!”
“此地是军营还是菜市场?”
几个将领一愣,原还以为都督要问啥高深的问题,竟然是这不着边际的话。
“自然是军营!”几人齐声答。
暮青闻言,面色一寒,冷声道:“此地是军营,你们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军令为天职!罚全军休假一个月,此乃军令!你们觉得可以像在菜市场一样讨价还价?”
“呃……”
“你们知道此地乃是军营,却没有身为军人的自觉!”暮青撂下此话,转身就走。
几个将领面面相觑,都知道捅了篓子,斗志昂扬地进了沙场,灰头土脸地回去了。
全军一听传回来的话,傻了眼。
沙场上,泥潭里熬过了五百次后,一拨人爬出来,一拨人下去,这项目特训完后继续拔军姿,一个时辰后回营里换衣裳吃饭。
饭后半个时辰,沙场上又闻鼓声,特训营再次闻鼓集合!
早晨特训开始前,暮青已经说过,这一个月乃是魔鬼特训。鬼是啥,特训营的儿郎们都知道,魔鬼却从未听说过,当时寻思着,兴许是着了魔的鬼,又兴许是妖魔鬼怪。这一日的特训下来,早就没人有闲心去想啥是魔鬼,只知道头顶星月立在点将台前时,从未觉得一天如此的漫长。
众人以为还要操练,暮青却命他们坐了下来,自己跃上了点将台,立在熊熊火光里,问:“有谁自认为身手好的,上来!”
章同闻言要起身,暮青看了他一眼,“你不算,我说他们。”
“凭什么我不算?”章同气得心口发堵,当初在青州山里时,他输给过她,她就觉得他会一辈子输给她?这些日子以来,他勤练武艺,为的就是把当初的败绩讨回来!
“都督不让末将上去,可是军令?”他问。
“不算。”暮青答。
话音刚落,章同一跃而起,敏捷地翻上了点将台!
“不够,再上来几个!”暮青对着台下道。
章同仰头望月,直喘气,她没回来时,他盼着她回来,她一回来,他就觉得他这辈子注定早亡——被她气的。
这时再傻的人也看出暮青是要跟他们较量身手,且要以一敌众!
暮青曾随元修深入过大漠,五个人潜入了狄部,夜战狄兵无数,且暮青还有孤守上俞村勇战马匪的传奇事迹,特训营的兵们只听说过,没亲眼见识过,一得知有跟暮青较量的机会,争着便往台上涌。
人数太多,暮青问了平时的操练比武情况,亲点了十来个身手拔尖儿的兵。
十来个人把暮青围在中间,磨叽了许久却无人率先动手。
暮青冷笑,扫一眼章同,那目光冷寒如冰,圆月映在眸中,星河里落了银盘般。章同一愣,只这工夫,暮青当胸一脚,章同擅使长枪,今夜谁手里都无兵刃,他惯用长兵,习惯性的便往后一退。这一退,暮青忽然改路,一腿踢翻章同身旁一人,那兵捂着下巴嗷一声倒地,其余人回过神来,合扑而来!
一个兵想要从身后将暮青锁颈,暮青反手扣其腕於颈前,曲膝蹲身,上身前弓扭腰转跨,将人顺势一摔!蹲身,肘击那人胸前鹰窗,那兵一咳,两眼一黑,捂胸不起。
暮青却就着蹲在地上的时机,双手同出,拿住近前方两个兵的脚踝,将两人的腿一绞!两人的腿绞在一处,站立不稳,哐当一同栽倒!
眨眼间,十来个人就倒了四个!
剩下的人心神一凛,不敢再生轻敌之心,纷纷拿出平时操练的水准来较量,可越较量越心惊,点将台下渐渐的,只闻吸气,不闻出气。
只见少年身手敏捷,攻击,防御,闪躲,招招不见花式,只见快、狠、准!绞、擒、抓、拿、绊、踢、压、制,招数无华,所击之处却皆为要害,这不知是哪门哪派的招数,攻防兼备,巧于变化,出招刁钻,一招制敌!
章同是从暮青手下坚持得最久的,可也没有走过三十招,两人过招也就半盏茶的工夫,暮青后退之时被倒在地上的一个兵给绊了下,趔趄之下破绽顿生,章同奔来欲袭,他的身子遮了月光,她的神情在暗处看不真切,抬头时的那一眼却叫他的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妙!
但为时已晚。
暮青已拽住了他的衣襟,将他一带,他眼看着要将她压在地上,那一刻心猛的一跳,忽觉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暮青的膝盖已抵在他的胸口,手锁着他的喉咙,目光寒凉,“对战时走神儿,若是遇敌,你已战亡了!”
章同脸色难看,那还不是因为你是女人!
她战起身来,看了眼捂着要害,还没爬起来的十余人,同样斥道:“若是战时,我军十倍于敌军,围敌即可歼之,你们竟延误战机,让敌军先动了手,蠢不可及!”
众人苦不堪言,那还不是因为您是都督!
牢骚归牢骚,却无人不服。
暮青走到点将台前方,望着下方观战的特训营士兵,问:“可看清楚了?”
没人回答,连章同都被撂倒了,众人都还没回过神来。
“军人保家卫国,靠的不仅是铁一般的意志和体格,还有杀敌之术!战场上搏命,花架子无用,你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最快、最狠、最有效地击毙敌军!杀敌用的时间越短,耗费的体力就越少,多一分体力,在战场上就多一分活命的机会!你们是军人,不需要成为武林高手,你们只需要成为一把杀敌的利刃!”
众人仍然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暮青,这一日很苦很累,却有人教会了他们很多。
何为军人,何为军人的路,他们懂了。
“从明天起,每天此时我都教你们一招格斗术。此乃近身战,你们要掌握的杀敌技巧还有很多,越队长擅长匕首,他会教给你们如何使用匕首,章都尉擅使枪法,他会教给你们如何用枪戟,未来的时日很长,长弓、短弓、袖箭、床弩,你们都会学会。”
新军以前在边关所学的刀枪剑戟等操练要领都只是皮毛,到了战场上除了靠人数取胜,个人的作用发挥不大。水师只有五万人,兵不贵多在于精,暮青的目标是一支精军,一支超越三大外军精军水准的精锐之师!
而沙场外听闻此言的大军却哀嚎不断——亏了亏了,太亏了!
这等杀敌技巧,特训营的人可以学,他们竟要休息一个月!
但此时后悔已晚,特训营的兵解散回营,身子虽然疲累,却干劲儿满满。
人生在世,有些事就是如此奇妙,明明觉得一天如此的漫长,却又期待明日早些到来。
暮青这一日倒不累,她回到中军大帐后没有急着歇息,而是坐到桌案后,提笔画图,又画了几样训练器材,打算明天让月杀传回都督府,命血影去采办。
血影扮成崔远在都督府里住着,他是都督府里的人,出门采买军用器材不会有人起疑。
但让暮青没想到的是,她将图画好之后,还没派月杀送回都督府,次日清晨,血影就来了。那时暮青正在沙场,准备开始一天的特训,来禀报的小将称,都督府里又送了些日用的东西来。
暮青的日用之物不多,前天收拾行李时她就点过了,所有都齐全,今儿又送东西来,她直觉是步惜欢送来的。
今天的特训项目与昨天一样,月杀昨天已经观摩过一日了,暮青放心交给了他,便命那小将把人放进了大营,带来中军大帐。
骆成从马车里搬下一只大箱子来,他看起来削瘦,力气却不小,一人抱着箱子就送进了大帐。
“何物?”暮青看着那箱子,警觉的问。
骆成嘿嘿一笑,笑容猥琐,“主子说了,让您亲自开箱查看!”
暮青看了眼那箱子的大小,觉得步惜欢不至于把自己藏在里面,这才接过骆成手里的钥匙,开了箱子。
箱中很空,只放了两样东西——一只包袱,包袱底下压着一幅绢布。
那包袱系着漂亮的蝴蝶结,暮青抱起来,一入手就知是何物了,打开一看,果然是颗人头。那是老多杰的人头,她放在阁楼的衣柜里镇宅用的。
骆成悄悄瞄着暮青,观察着她的神情,却发现她的目光有些凉,似乎不大高兴。
为啥?
暮青凉凉地盯着老多杰的人头,这人头她是放在衣柜里的,这包袱也是她衣柜里的!这人趁她不在,翻了她的衣柜,他没有趁机翻找别的吧?比如束胸带和亵裤什么的!
“主子说了,都督喜爱这些,离了怕您夜里睡不着,于是送来放在军中,给您镇着这中军大帐。”骆成一心看好戏,话却不敢不传。
什么镇着中军大帐?他是怕她大帐里夜里进来什么人吧?
“还有此物!”骆成见暮青的脸色不见转晴,忙指指箱子里。
姑娘连人头都不喜欢,这东西……主子您就自求多福吧!
暮青瞧见骆成的神色就知道那幅绢布不是好物,她心中已有猜测,面无表情弯身捧起,只觉那绢布入手寒凉,触之柔滑,颇有些分量。这分量说明了这幅绢布很大,有些长度。
管它是何物!神神秘秘的!
暮青平生最爱解谜,不喜藏着掖着之物,捧到手中顺手一展,凌空一扬,仰头一看!
向来面冷的她,霎时间脸色变了几变,表情甚是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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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训练热血不?
青青腹诽陛下萌不萌?
想知道绢布上画的是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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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闻君有此癖
那是一幅画。
那更像一具尸体的画。
画上明阁丽毯,阔榻华帐,一男子浅笑合眸懒卧榻间,墨发如云泻于榻沿儿,意懒之态,如仙高眠。榻脚香炉生暖烟,袅袅其后,男子衣带尽褪,胸膛玉润,楚腰长腿,明肌如华。
那腰身肌线如流水,一眼便似望见一段风流事,偏偏那最是风流处覆着大红华袍,半遮半掩,不想看,偏扎眼。
整幅画作于雪娟之上,晕色泛黄,旧如古卷,男子似在画里睡了千年,那大红华袍暗沉如血,其色诡异颓然,其境靡靡艳华,好似人已故,画尸入卷。
最让暮青不能忍的是此画如同人高,画里的明阁丽毯、阔榻华帐、美艳男尸,甚至是榻脚的香炉都与实物一般大,她把雪绢凌空一展,仿佛衣衫尽褪的步惜欢带着他那奢华的屋子一同向她压来,活似男尸压顶,金屋要塌!
暮青过于意外,要躲已晚,那巨幅雪绢当头落下——
哗!
她整个被罩在画下,远望如头顶一床白被单。
骆成抱着肚子蹲在地上,不敢笑出声来,直憋得肚子都疼。
暮青在“被单”底下静静立着,许久未动。骆成笑着笑着,抱着肚子乖乖起身,憋出内伤来也不敢再笑了,觉得姑娘这反应绝对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主子自求多福吧!
但“被单”被暮青扯下来时,骆成预料之中的暴风雨却没有来,暮青面色如常,淡声道:“你家主子尸体扮得不错。”
啊?
夸奖?
不可能吧?
“不过,有破绽。”暮青面冷声冷,转身之时耳根却泛着可疑的粉红,她把那幅绢画往行军床上一展,道,“画上尸体横陈于榻,面色含春,衣袍尽褪,很像是作过死的,也就是房事猝死。因其面色含春,故推测猝死时正在行房亦或刚行完房,所以,此处即便有衣裳遮着,也应该撑着帐篷!”
帐篷?
啥叫帐篷?营帐?
骆成正不解,见暮青一指画上某处!
那处正是画中人唯一被衣袍遮着的地方,而衣袍之下就是……咳咳!
“作过死者,精气耗尽而脱死,阳却不衰!因此,此处即便盖着衣袍,也该是撑起来的。”
撑起来的……
撑帐篷!
骆成瞬间懂了,却再也忍不住,抱着肚子就蹲在地上笑。
姑娘哎!您真不是一般的姑娘!
暮青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道:“告诉你家主子,下回扮尸体,扮得像一些。”
骆成笑岔了气,说不出话来,只好点头——转告!一定转告!
“把这些图纸拿去,找城中最好的铁匠铺子打造,按我所说的要求,半个月内造好!”暮青走到桌案旁将昨晚画好的图纸递给骆成。
骆成接到手中一看,目露精光。
“速办!”暮青撵人。
“是!”唯有办正事时,少年嘻嘻哈哈的模样才见收敛些。
骆成转身就往外走,走到帐子门口,忽听身后道:“等等!”
骆成回身听候吩咐,暮青却久未言语,直到骆成露出不解的神色,才见她往行军床上瞥了一眼,有些不自在地问道:“那画是哪个画师画的?”
“盛京城里三代画春宫图的画师,家传!写实!意境了得!长春院里的春宫图都是此人画的,盛京城里的公子哥儿们想请求一画,那可是要白银千两的!”人是骆成亲自找的,说起来自然沾沾自喜,他可是眼尖地瞧见姑娘耳根子红了的,想必嘴上不说,心里对此画甚是满意。
暮青却冷哼一声,“行笔之风春意撩人,难登大雅之堂,二流!”
啊?
骆成愣了。
“春宫图本来就难登大雅之堂……”他随口咕哝,还没咕哝完,便忙捂嘴!
若鬼影在此,必定会提醒他,他又说错话了。
骆成偷偷瞄了暮青一眼,果见她面冷如霜,于是忙把脑袋一耷拉,心中默念——春宫图难登大雅之堂,但主子的春宫图是雅物!雅物!雅物!
“拿去!”正当骆成低头默念之时,暮青自案头扔来一物!
骆成耷拉着脑袋,头顶却似长着眼,抬手便将那飞来之物接住,抬头一看,竟是封信。那信已装在了信封里,想必是他刚刚低头反省时,姑娘写的。
“回去交给你家主子,告诉他,那画师不入流,换了!”
“哎!”
骆成说错了话,便不敢再贫嘴了,上回他骂步惜尘兔爷时把主子也骂了进去,这账主子还没跟他算呢,今儿的话若是再传进主子耳朵里,他不死也得扒层皮。
“走吧!”暮青一摆手,再不留人了。
*
骆成走后,暮青在桌案后正襟危坐,竖着耳朵听见马车声远了,才瞄了眼行军床上。
只见那绢画平铺在榻上,画中男子似躺在她中军大帐的行军床上一般,衣衫尽褪,面色含春,艳情撩人!
暮青不由抿唇如刀,有些人该不会是想让她夜里把这绢画当床单铺着,与他同眠吧?
该死的步惜欢!
少女心里骂着,走过来将画收起,唇边却渐渐扬起浅浅的弧度,眸光难得霜化似水。她说她有恋尸癖,他竟当真了,那回她不是说了是开玩笑的吗?
这绢画暮青当然不可能当床单铺着,她仔细收了起来,压在了收放束胸带的私箱底下,那私箱并非普通箱子,外表看甚是平常,里头却做了暗层,她的私物放在暗层里。
暮青把那绢画和自己的贴身私物收在一起,特意把束胸带压在绢画之上,仿佛如此就能出口气。
她把老多杰的人头也收进了箱子里,不过是放在暗层之上的明层处,她不需要人头镇着中军大帐,但它可以帮她镇守这只藏着秘密的箱子。
一切收拾妥当,锁好箱子,暮青才去了沙场。
*
今天的特训科目和昨天一样,在新的特训器材做好之前,特训科目不变,但暮青对各训练科目的完成时间有要求。
昨天的特训,她只是让特训营初步了解科目,今天才是真正的特训!
所有项目规定时间,完不成加罚!
全营分成两队比赛,输了的加罚!
特训营全体咬着牙,想起昨天听过的话,想起点将台上较量的差距,没人抱怨,宁愿跑死喘死也绝不休假!
而休假的大军依旧在沙场周围观练,心急火燎也没人再敢要求参加特训——军人以服从军令为天职,这是都督说的,今儿是特训的第二天,离他们放假结束还有二十九天!
西北军的都尉们昨天守在医帐外,听说了水师的特训之法后,今日特来观练。
一看之下,人皆惊住!
“娘咧……”
“这他娘的是啥练兵之法?老子看着都累!”
“这练兵之法一天两天的看不出啥来,要是常年这样练下去,孬兵都能练成铁!”
“娘的!要是再早几年,咱们西北军里也这样练兵,五胡会不会早就灭了?”
“咱们……还能回去西北吗?”
不知哪个问了一句,都尉们都沉默了。
昨天,大将军说了,若是周二蛋那小子不要他们,西北军中也不会再要他们。他们从军多年,半生热血洒在了西北,洒在了大漠,心有留恋不想换将,却犯了军人的大忌。
昨天,他们得知都督救了大将军一命,本想来找他认错领罪,可……没脸来,所以就借口躲到医帐去了。他们跟着大将军在边关杀敌,命悬弯刀下也从未怕过,如今却怕了,怕都督记恨他们,水师留不下,西北回不去。
戎马半生,以为能死在边关死在战马上,要走了才知道这辈子离不开军营了。
这天,众都尉也跟着大军在沙场外观战了一日,晚上特训散了以后,暮青回到中军大帐时,见众都尉侯在帐外。
“都督……”众人瞄了眼暮青,不服的气焰已不复见。
“我累了,有事特训结束后再谈。”暮青甚是冷淡,说罢就进了中军大帐。
“都督!”众人只在帐外喊,却不敢擅自进帐,他们一是怕惹恼了暮青,二是真有些服气了。
西北军已练兵严苛闻名于世,论练兵之法,他们在边关军营里待了那么多年,个个都是操练新兵的好手。原以为都督军功赫赫也不过是个人之功,论睿智论勇猛,他是新军第一,可论练兵,他一个新兵蛋子,懂个啥?可是才一两日的工夫,全军就士气高涨,今日他们看了一天特训营的操练,虽不知那些操练之法是咋想出来的,但他们是老将了,有用没用自然看得出来。
以前,真是他们小瞧人了。
“你们何时能把我的话当成军令,何时再来。”帐中传来暮青的声音,众都尉一听,知道没得商量了,只好垂头丧气的走了。
暮青在桌案后坐着,许久没去床上躺下,她一看见那张床榻就想起一幅绢画铺在上头,仿佛坐下去屁股就能着火。
她盯着行军床不肯睡,而水师大营三十里外的都督府里,有人在阁楼里听回禀。
今夜的风比昨夜急,枝影摇如鬼手,男子听着回禀,喜怒不露,唯见眸光明灭。
“主子,一字不差!”血影跪在男子的影子里,今夜不必主子问就答了。
尸体扮得有破绽,作过死,撑帐篷,一字不差!
“嗯。”步惜欢负手立着,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她还说什么了?”
“还说画师不入流,要您换了。”
“嗯?”
“姑娘还给您带了封信!”血影这时才将信拿出来,呈过头顶时,那信已被人抽走。
那信里写了啥,他没敢偷看,但猜着应该是训斥主子的,姑娘当时看见绢画时,脸色可是很精彩的。
他忽然想往后挪,主子费尽心思,却挨了训斥,想必心情不会好。
阁楼里静了半晌,拆信的声音过后就没了声音。
血影缩了缩脖子,果然,他猜对了!那画师是他找来的,他要倒霉了……
窗前却忽然传来沉沉的笑声,血影一愣,斗胆瞄了眼,却见步惜欢低着头,脸就差没埋在信里,笑得既欢愉,又忍耐。
主子这般开怀,印象中可从未见过……
“跪安吧。”笑声渐歇,窗边传来的声音漫不经心,微凉如风,一如往常,仿佛刚才那笑意是血影幻听了。
“是!”血影起身退到楼梯口,没入黑暗中,身形如鬼魅般一晃,残影尚在,人已在楼下。
阁楼的桌子上放着一叠图纸,是血影呈上来的,步惜欢坐到桌边,将手中的信放到桌上,月光透窗洒来,落在信上,只见少女字迹清卓,一张纸上寥寥几字,只落着两句话。
“闻君有此癖,臣正有此技!”
步惜欢拿起那些图纸来,目光却仍落着那两句话上,笑意深沉。只是看着那两句话,他就仿佛看见她立在他面前,面冷声凉,说出的话却酸溜溜。
但笑着笑着,那笑便变得气哼哼的。
说要换画师,荐的却是自己,她还知道吃醋?
那画师又非女子,她看的那五百个屁股却都是男子的,他还没酸溜溜的,她倒先酸起来了。
但气着气着,步惜欢的眸中却又生了缱绻柔情。
这般不知是气恼还是欢愉的情绪,此生能品尝一遭,也算老天待他不薄。
将信收起,他贴身放入衣襟,这才低头细看那些图纸,一看之下,挑了挑眉。
这些图纸上画的是练兵之物,她的画向来写实,这些练兵之物,她分多角度画了出来,甚至画了拆分后的图,一应尺寸也都写得很清楚,一目了然。
她要的这些练兵之物看起来像是要人在上面跑跳攀爬,他练的是武林秘功,这些只锻炼人的敏捷和体力之物对他而言无甚用处,但两军交战,动辄数万大军,非武林门派之间的打杀可比,军中的兵勇大多只会些拳脚功夫,有的只比普通百姓健壮力大些。因此,她画的这些练兵之物,若用在军中,其效定然不错!
这两日,魏卓之和月杀都有将她组建特训营的事奏报给他,事无巨细,那些练兵之法与立竿见影的成效连他都好奇。
步惜欢一笑,将图纸放到桌上,“命血影明日按她所言,速办!”
他难得有沉不住气之时,等不及想瞧着了。
眼下已是二月中旬,今年夏天,他是不是该留在盛京,不去汴河行宫了?
------题外话------
陛下挺尸美不美?
小帐篷要不要看?
今天我的眼神应该是纯洁的吧?→。←
青青:你都斗鸡眼了。
陛下:画风真简易,朕喜欢写实的。
某今:(趴地不起)我是盼月票盼成斗鸡眼的,你们俩这样对我,早晚我让你们盼洞房盼成斗鸡眼!
第一百四十三章 实战演练!
血影作风市井油嘴滑舌,半起差事来却不含糊,暮青命其半个月内将所画的练兵器械打造好,他十天就将差事办好了。txt小说下载
暮青傍晚收到传信,把月杀和韩其初传进了中军大帐,帐帘一放就是半个时辰,军中没人知晓三人商讨出何事来,唯有身在盛京城里的血影当晚接到传信。
暮青要他再办三件事:第一,按原定时日交货,也就是五日后。第二,傍晚再带车队出城,夜里送进来。第三,把水师大营里要运进一批秘密练兵器械的消息传出去。
接下来的几日里,特训一如往常,交货那日早上,特训营紧急集合。
特训以来,紧急集合是头一回。这些日子里特训时间长强度大,众人夜里回了营帐倒头就睡,已习惯了闻鼓而起,今早听见战鼓声传,睁开眼拿冷水抹了把脸就往沙场上奔!
列队、报数,人数点齐之后才有人觉出天还不亮来。
往日晨起操练时,天边总是泛着鱼肚白,今儿天色却黑着,点将台前火光熊熊,越发显得天色黑沉。
“不必讶异,不是今日天色阴沉,而是你们比往日早起了一个时辰。”暮青立在点将台上,扬声道,“紧急集合是你们要习惯的,战时随时可能有战机,随时可能有敌袭!你们是军人,战机一到,夜里你们也要起!敌袭一来,夜里你们也要战!”
全营听着,不恼不怨,面色如铁。
“今天是你们第一次紧急集合,全营表现不错!我决定给特训营一些奖励。”暮青忽然道。
听闻此言,无人欣喜,都督所谓的奖励想必是另一番锤炼。
“但这个奖励只有赢的人才可以拿。”
“……”就知道!
“全军负重越野,二十里!前一百名算赢,后头的算输,赢的有奖,输的有罚。”暮青道。
负重越野二十里,特训营每天都跑,但以前是下午,今儿是早晨,人刚睡醒,力气甚足,一声令下,圆木上肩,儿郎们吼着便奔向了后营山路。
二十里山路特训营已经跑习惯了,回来时天刚蒙蒙亮,天边白如鱼肚,儿郎们冲如剑鱼,暮青立在点将台上,望着那一个个奔过的身影——章同、乌雅阿吉、汤良、石大海……
都没让她失望。
前一百人很快就数了出来,后头回来的见那百人已单独列队,虽有不甘,却只能愿赌服输,等着领罚。
蛙跳?爬泥潭?挨冻训练?不管是啥,尽管招呼!
暮青看着全营儿郎那愿赌服输甘愿领罚的骄傲神情,淡淡一笑。热门她很少笑,本来是平常的眉眼,笑起来颇有几分飞扬的神采,将士们正不知都督为何发笑,紧接着便听暮青说道:“我们新的训练器材到了,今日傍晚要从盛京城里运出来,夜里送到。罚输了的人,罚你们明天劳作,往沙场上安器材。”
这惩罚出乎意料的轻,不过是安器材,比特训轻松多了!
那赢了的呢?
“赢了的傍晚随我出营,去接那批器材回来。”
“……”
全营怔愣,随即百人欣喜,千人羡慕。去接器材回来没什么,关键是能出营!大军自从在盛京城外扎营,他们就没到大营外好好看过,这些日子越野操练倒是天天出去,可肩上扛着重物,嘴里吃着黄沙,谁有心思看风景?再说也没啥风景可看,不过是官道林子,漫山嫩黄。他们想看的是三十里外的皇城,跟着都督出营去接器材,骑着战马看着风景,兴许还能瞧见皇城,这差事,多美啊!
全营哀嚎,早知如此,拼死也要赢!
“这些日子都辛苦了,今早紧急集合表现不错,今天只操练半日,午后全营歇息,你们百人傍晚来沙场集合!”暮青说完便走了,只留下月杀看着全营继续操练。
自从特训,全营最怕的就是休假,但今天暮青命令全营休息半日,似乎不是惩罚。这简直比天下红雨还难得,但特训营里的兵多是少年郎,心心念念着看一眼富丽皇城,虽有休息的机会,却还是羡慕那可以出营的百人。
全军听说特训营今天休息半日,都督要带百人精兵傍晚出营去盛京城外,不由也心生羡慕。可是大军休假的军令才过了半个月,他们连特训的边儿都没摸着,只是一个出营的奖励,离他们都那么遥远。
傍晚,晚霞疏浅天色将黑之时,暮青带着百人特训营的兵出了水师大营的辕门,可走时谁也没骑战马。
不骑战马去盛京城,估计走到半路就碰上车队了,哪还能看见盛京城?
说是奖励,咋瞧着不像呢?
别说全军觉得不像,跟着暮青出营的百名精兵也觉得不像,刚出营没走多远,乌雅阿吉就问道:“都督,咱们不骑战马,要跑到盛京城外?”
三十里路,要跑他倒是不怕,可天就要黑了,这还能看见盛京城吗?
章同冷声斥道:“有怨言可以回营!”
这小子是个好苗子,只是话太多,特训了半个月,还不知军令之重!主帅之言,岂容置疑?
“没有!”乌雅阿吉闻言,扯着嗓子一喊。
“没有就闭嘴!”
“是!”乌雅阿吉嘴一闭,脚下一踢,一颗石子儿嗖地射入官道旁的草丛中,杀气腾腾。闭嘴就闭嘴,早晚小爷当都尉,当将军,当上了爱说啥说啥!
章同一怒,刚要训斥,暮青沿着草坡就进了林子。
“想骑马,待会儿自有马给你们骑!”
林深草高,百人聚在了林子深处的空地上。
事有不对,大家都觉出来了。
今天出营似乎不是为了看风景的!
“还真想看风景?”暮青负手立在林中,回身道:“看风景还是揍人,选一个!”
百名精兵皆怔。
“揍人!”乌雅阿吉两眼发亮,昏暗的林子,少年的眼睛亮如野兽。
“当然要揍人!”这时,其他人反应过来,面露兴奋,纷纷表态。
“对对!不管揍谁!”
他们被都督骗了!说带他们出来接军需之物,却是带他们出来打架的!
“那都督咋不直说?”何必出了大营进了林子再说,把他们也蒙在鼓里?
“军中人多嘴杂,说得早了,万一军机泄露,今夜就不是我们揍人,而是人揍我们了!”
精兵们顿时无话。
有人不厚道地笑了,要是让特训营里的其他兄弟知道了真相,不知道会不会后悔死?虽然他们也不知道是要揍谁……
“据可靠消息,有人想半路拦截咱们的军需器材。天黑时行动,地点在盛京城到水师大营中段,靠近骁骑营大营之处!”
“骁骑营?”
“没错!你们今夜要揍的正是我们的死对头,骁骑营!”
百人怔愣,半晌无人出声,晚霞一线洒进林里子,少年们的脸上落着斑斑红霞,目光亮如烈火,渐渐笑开。
水师大营在盛京城外驻扎不久,却与骁骑营因为一匹马结下了梁子!都督回营前,他们天天来骂营,都督回营那夜火烧自家军侯大帐,沙场立威那日,骁骑营想进来看热闹,被都督给拒在了辕门外,损了骁骑营将军的面子,自此两座大营的梁子就结得更深了。这些日子特训营忙于训练,全军天天到沙场上观练,谁也没心思理骁骑营,没想到他们竟敢然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把主意打到水师大营的军需上!
“军需之事怎会泄露?”章同甚是疑惑,她心思缜密,这他领教过。练兵大事,她派人办军需之物应是万分小心的,怎会泄露了?
“我让人泄露的。”暮青答得理直气壮。
章同:“……”
众人:“……”
为啥?
“没错,我是说过特训结束后再带你们找骁骑营报骂营抢马之仇,但战争不是按图行军,战机往往稍纵即逝!”她在让把图纸交给血影的时候就有突击演练的想法了,特训营这些日子练兵紧,全军也日日在沙场观练,骁骑营来骂营时没人理会,想必很想知道水师大营是如何练兵的。若是被他们知道水师大营有一批秘密军需物资要送进来,他们必定会劫!
劫夺军需乃是死罪,朝廷很重视水师,骁骑营未必敢将这批军需劫回大营惹祸上身,但他们必定会截下来瞧瞧是何秘密之物,一来可一探水师大营练兵之法,二来可借机羞辱江北水师。
韩其初和她都认为以骁骑营的心思,必行此事,因此他们那夜才在帐中商议,要行诱敌之策,借机给特训营一次实战的机会!她故意命血影放出消息,并傍晚才领着车队出城来送军需物资,为的就是让骁骑营相信那是一批秘密物资,并给他们夜里动手的机会。
“特训的目的在于实战,我和军师想尽一切办法为你们创造实战条件,今夜都别让我失望!”暮青道。
“是!”百人齐喝!
别的他们不知道,但能听出一事来,那就是都督和军师拿军需做饵把骁骑营给坑了,而后带着他们去揍骁骑营!
骁骑营敢截水师大营的军需,揍得他们爹娘都认不出来,告到朝上,他们也是理亏的那一方,这顿胖揍他们注定白挨!
章同深深望着暮青,其余人嘴都快咧到耳后了。
都督好黑!
“走!”暮青一声令下,先行转身,其余人兴奋地跟在后头在林中穿行,往盛京城的方向奔去。
走!
揍人去!
------题外话------
说说这两天的事。
近来意见云集,说破案过多的,说不该练兵的,说节奏不紧凑的,说小白凑字数的。
前两者属各人喜好,说说后面俩。
我理一理第二卷写了什么——奉县雪人案、抚恤银两案、宫宴毒杀案,假使节案、湖底沉尸案、井底白骨案、步惜晟之死,这是案子,主线的!元步两家的旧怨、青青欢欢的感情进展、期间元修自戕、安鹤被杀、寒门子弟远赴江南、青青看清局势决定谋权、直到现在水师练兵,这是感情支线、权谋支线!
第一卷只有从军线,第二卷主线全面展开,辅有支线两条,内容多,安排难,紧凑不足。
这是我第二篇文,也是第一篇古言,缺点必有,不足可改,求别责问我写作的良心。
97万字,多少故事,凑数之责,承受不起!
……
状态不好,我尽快调整,今儿对不住妞儿们。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可扒不可看
云淡星稀,晦月无光,一队车马沿着官道往水师大营而来。前路漆黑,马车上却连支火把也没举,蜿蜒颠簸的官道上,只闻慢悠悠的马蹄声和车轱辘声,车队行得缓,行至弯路处,隐约可见人马身影摇摆一晃便没入黑暗里,幽森如鬼。
约莫走了一半路时,前面的马车忽然急晃了一下,紧接着便停了下来。
“何故不走了?”
“崔小爷,车身像是硌着啥了,小的瞧瞧去。”
问者年少,说话像书生,答者年迈,声音有些苍老。
老马夫下了车辕子,爬进车身底下摸黑一探,骂道:“谁这么阴损,在官道上放大石!”
他撅着屁股从车底下爬出来,想去后头禀事,人还没站起,一抬眼就瞧见前头星火点点,似是有人!
“山、山匪劫道儿?”后头的马夫哆哆嗦嗦问。
“瞎说!”老马夫斥了声,“这天子脚下的,前头又是龙武卫骁骑营又是水师大营的,哪有山匪敢在这儿劫道儿?想来……是都督来接咱们了吧?”
话音刚落,前方火把已近了些,只听厉马长嘶,蹄儿踏踏,一队精骑迎面驰来!
“都督!”车夫们闻声而喜,他们都是江北都督府雇来的百姓,听说要往水师大营里送军需,都想亲眼见见朝中最年轻的三品武将,于是纷纷跳下车辕,伸脖子探身子,恨不得望穿夜色黄沙。
精骑队到了近期,在车队前一丈处勒马,火光熊熊,照见一支约莫百人的精骑小队,为首的是个小将,黑袍鹰靴,马戴轻铁,铁上烙着虎头。
老马夫定睛一瞧,心生惊意,盛京城里的百姓谁人不识虎头铁?
这队精骑竟不是江北水师的人,而是龙武卫骁骑营的虎骑!
“何人在官道上夜行?鬼鬼祟祟!”那虎骑小将冷声喝问。
“哟!各位军爷。”老马夫上前两步,赔笑道,“草民们是盛京城里的,正要往江北水师大营里送军需,不是啥可疑之人,后头有位姓崔的小爷就是江北水师都督府里的。”
老马夫边回禀边往后瞧,一名少年书生从车辕上下来,整了整青衫,走了过来。
那虎骑小将却在马上笑了,转头问左右:“江北水师?我朝有江北地界上有水师吗?”
“没听说过,向来水师只在江南,江北哪来的水师?”
“江北水少,哪座大营敢称水师?莫非是旱鸭子大营?”
左右举着火把的精骑笑答,后面百人哄笑。
这时,一个青衫书生走来前头,施礼道:“这位小将军,在下崔远,乃是江北水师都督府里的,奉都督之命运送军需,这是出城的路引和都督府的腰牌,望小将军过目放行。”
“江北水师都督府?”那小将又笑了,接过书生递来的路引和腰牌,就着火光细细一瞧,一脸恍然,“瞧我这记性,不看这腰牌还想不起来,我朝似乎真有个江北水师都督,不就是那个……贱役出身的仵作?”
哄笑声乍起,马车队伍里领头的老马有些不安,车夫们瞄向青衫书生,盼他快想法子。
哪知书生还没开口,骁骑营的小将便拎着都督府的腰牌冷笑道:“谁知这腰牌是真是假,你们说是都督府的人就是?”
书生一听,笑答:“小将军且细看,都督府的腰牌乌铁为骨,烙有金花,‘水师’二字上撒着的金花能瞧出水纹。”
“是吗?”那小将把腰牌提近了细瞧,“在哪儿呢?”
“那里!”
“哪儿?”
“那里!”
小将问一句,书生就近前一步,正要指给他看,那小将手一松,都督府的腰牌啪的掉到了地上。
那腰牌就落在战马的前蹄旁,小将淡道:“哎,不慎手滑。你捡起来,再指给小爷瞧瞧。”
星子寥落,火光烛地,乌铁青幽,风里都带着铁腥气,似血。
百名虎骑端坐马背,威风凛凛,等着江北水师都督府的人给骁骑营弯腰低头。
风从林中来,春寒刺骨,车夫们不敢吱声,书生独自立在骁骑营的战马前,风骨傲然,犹似寒梅。
“不捡就是心虚!”骁骑营的小将目光发寒,冷喝一声,“来人!搜!”
“捡就捡!”书生负气高喊,神色隐忍,看了马蹄下的腰牌一眼,咬牙抿唇,蹲下身来就将手伸到了马蹄旁。
小将眼一眯,寒门子弟向来把风骨看得比命重,今夜竟肯低头受辱,想必那些马车里装着的真是秘密军需,不会有假!那小将一低头,见书生已将都督府的腰牌捡了起来,眼中不由寒光一迸,忽然一勒马缰!
战马忽一遭勒,仰头长嘶一声,前蹄一扬!
书生正要起身,那战马的前蹄忽然踏中他的前胸,书生那单薄的身子往后一跌,血噗的一口喷了出来!
“崔小爷?崔小爷!”老车夫将书生接扶住,剩下的车夫吓得瑟瑟发抖,连逃都忘了。
“夜里运送军需,必是幌子!此处路段乃是咱们骁骑营的管辖,这些人鬼鬼祟祟,不可不察!来人!下马搜车,把所有马车里的东西都搬出来!”那小将喝令一声,身后百人精骑纷纷下马,举着火把往后头一照——好家伙,竟有三四十辆马车!
骁骑营的小将听着回禀,眼神微闪,一挥手,麾下精兵两三人一队奔去后头,他自己来到最前头的马车旁,伸手就掀帘子。
那帘子刚掀开一角,他的手腕忽然被人一握!
小将一惊,回头间一只拳头迎面砸来,一拳就把他砸了个眼冒金星鼻骨歪斜,鼻腔里一顿热辣,甜腥漫到嗓子眼儿里,脑中尽是鼻骨碎裂之声,连被放倒的闷声都没听见。
那闷声却惊了隔壁马车旁的两个兵,两人转头时,脖颈同时被人从身后一锁,往地上一撂,俩人肩膀撞地,登时就脱了臼!
火把落地,惨叫声被人闷在嘴里,两人倒在官道上睁眼看向头顶时,眼尾余光瞥见远处,两眼顿时瞪圆。
官道上不知何时站了百来人,地上也不知何时躺了百来人,躺着的都是他们的人,火把照着脸,一个个满脸的血,而站着的竟是江北水师的兵!
这些人刚刚还不在官道上,何时出现的?
骁骑营的人都没有察觉,但车夫们却看得清楚。
那是骁骑营察看马车之时,官道旁的林子里隐约摸出百来道人影,那些人手脚极轻,拨拉着枯草,那声音就像夜风吹过草尖儿,被骁骑营的脚步声和呼喝声给盖住了,谁也没听见。而那些人影一出了林子,身手就跟野狼似的,半人高的山坡一步就跃了上来,背后制敌,一顿狠拳,声如闷雷,人倒如桩,眨眼间人就全躺下了!
车夫们傻了眼,仿佛刚才做了场梦。
敏捷、狠辣、制敌如电,从未见过这样的兵勇,而这些兵才是来迎接他们的水师大营的兵!
从未有过的喜悦,仿佛与有荣焉,方才还被骁骑营吓软了腿的车夫们面露喜色,雀跃而呼!
骁骑营带来的火把都被打落在地,官道上火光点点,照着骁骑营虎骑们鼻血横流的脸,也照着水师特训营百名精兵的脸,那些脸无不面带微笑,阴森、狠毒、恶意满满。
“都督,他们也太容易收拾了!”乌雅阿吉抱怨,“没揍过瘾!”
石大海咧嘴一笑,“咱们只是把人制服了,没揍过瘾,可以揍过瘾!”
其余人一听,恶劣地点头,一齐撸袖子。
唯独章同没动,他看向暮青,知道她和韩其初商量出这诱敌之策,为的就是给特训营一次实战的机会。这机会来之不易,今夜绝不会这么容易就收兵。
“出息!”暮青冷喝一声!
特训营的精兵们闻言嘿嘿一笑,无人再动,军令不可违,再手痒难耐也得忍者。
但刚忍下,就听暮青道:“我不是说了,你们想骑马,就会有战马吗?”
精兵们一愣,齐齐转头看向马车队伍前的那些骁骑营的战马,眼神发亮。
暮青命令道:“把他们拖到林子里去,衣裳扒了,你们换上,咱们去骁骑营里逛逛。”
此言一出,骁骑营虎骑里还没晕过去的人皆露出惊恐神色,水师大营的兵却一个个冲着他们嘿嘿一笑,人手一个俘虏,揪着衣领不由分说就拖入了林子。
官道上只剩下暮青、骆成和车夫们。
“你的伤如何?”暮青来到骆成身边,蹲下身来。
那老车夫还扶着骆成,见暮青蹲过来,俩眼睁得老大,问:“敢问这位可是……英睿都督?”
“正是,今夜让老人家受惊,实属不得已。我府里有人受伤了,请待我看一下,稍后再向老人家赔罪。”暮青道。
“哎呦!不敢不敢!”老车夫受宠若惊。
“那就劳烦老人家去挨个车队查看一下,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其余人也受了惊吓,还要有劳您安抚一下。”
骁骑营连马车帘子都没能掀开,里头能少何物?暮青不过是想将老车夫支开罢了,那老车夫也是精明人,忙应了,起身到后面查看马车时还叫走了附近马车的车夫。
人一走,暮青便说道:“行了,别装了。”
血影没大碍,他们刚刚打了骁骑营时,他偷偷拿眼瞄战况,那眼神可不像是重伤之人该有的。
骆成睁开眼,嘿嘿一笑,嘴角上有血,人却很精神,想起方才那一马蹄,不屑冷笑。凭骁骑营那帮人也能伤到他?那马蹄踢来时他就往后退了,看着被马踢得远,其实是他自己借力后退的,那口血是被他自己用内力逼出来的,为了逼真做的戏罢了。
“多此一举!”暮青沉声冷斥,他何必去捡那腰牌?骁骑营今晚既然来查看水师大营的秘密军需,就没有白来一趟的道理,他捡不捡,他们都是要下马查看的,人一下马,他们就会动手,何需冒险去捡那腰牌?
“演戏当然要逼真。”骆成浑不在意,油嘴滑舌地笑问,“都督觉得小的方才演得如何?有没有寒门书生那身傲然风骨、大义隐忍?”
月部的任务就是扮演各类人,他既然扮成了崔远,自然要扮得神似。
“闭嘴!”暮青怒斥一声,眸光请寒,“再油嘴滑舌妄行险事,我就命人把你也扒了,吊去林子里!”
血影是步惜欢的属下,她不希望他在她府里的这段日子里出事。
骆成一听,果真闭嘴,再不敢说话,心中暗道姑娘也忒会威胁人了——她若下令扒他衣裳,主子会扒他的皮!
见骆成乖巧了,暮青这才起身进了林子,去瞧章同等人衣裳换好了没。
但她一进林子就愣了!
晦月无光,地上插着火把,火光照亮了老树林,也照亮了老树上吊着的百来人。人皆被扒了个精光,拿裤带吊在树上,且原本晕过去的人都被弄醒了,此刻眼里冒火,脸色烧红,嘴里正愤恨难平地骂着,只是骂声不清,因为所有人嘴里都塞了布。
那些布都是白的,一眼望去,还挺一致。
暮青忽然眼皮子跳了跳!
这深山老林的,哪来这许多白布?特训营已经换上了骁骑营的军袍,地上扔着的都是水师的衣袍,外袍、中衫、外裤、中裤都在,唯独缺了……亵裤!
这群小子……
“都督?”这时,有人发现了暮青,一群少年兴奋转身,手舞足蹈,拉着暮青就往前走,“快来瞧瞧,欣赏欣赏!”
“胡闹!”章同厉斥一声,显得有些慌乱,往暮青眼前一挡,恨不得身有八丈宽,把林子里的景象都挡住!
她怎么来了?
她府里不是有个书生被战马踢伤了吗?他还以为她不会下来,刚刚还想着换好了衣裳就带这群小子上去,没想到她竟进了林子!
“你、你……”你别看!
章同脸色涨红,话没说完,暮青就面无表情地拨开他,走进了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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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我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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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诱敌!
“我只命你们扒衣换衣,何时命你们把人扒光的?”暮青进了林子,看了看树上吊着的百人,目测了一下骁骑营的人被吊着的高度,确保没人吊得太低,这才放心。
山里有狼,他们走后,人吊在此处,可不能死了。
只要骁骑营的人不死,水师怎么折腾朝中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骁骑营的人被看得面色涨红,眼红如豺,恨不能活撕了暮青。奈何他们双手被裤带绑吊着,手动不了,唯有脚能动,于是便嘴里呜呜怒骂,脚下使力蹬踹!
这一踹,枝叶飒飒,风飞草扬,百雀出林。
暮青眉头一皱——丑!
章同面红耳赤,一把将留下的那套军袍塞给暮青,催促道:“就剩你没换了,今晚不是还有别的事?再耽搁就天都亮了!”
才二更天,章同就说天快亮了,特训营的精兵们都觉得古怪。章都尉对都督敬重有加,向来严守军阶,从无僭越之举,今夜怎瞧着态度不佳?
特训营里的兵多是少年,正值精力旺盛玩心甚重的年纪,这些动脑子的事儿懒得想太多,那古怪之感只在心头一绕就被别的事儿给占了。
乌雅阿吉摸了摸鼻头儿,嘿嘿笑道:“反正扒一件是扒,全扒了也是扒,为啥不扒光?”
其余少年纷纷点头,“就是就是!”
“嗯,有道理。”暮青淡淡颔首,竟然赞同,她看了那几个点头点得最狠的少年,道,“既然你们如此爱玩闹,那今夜诱敌的任务就交给你们。”
“诱敌?”乌雅阿吉和那几个少年眼神一亮。
树上吊着的那百人一听这话,骂音渐低,踢踹渐止,一个个竖直了耳朵听。
暮青道:“待会儿你们去趟骁骑营,扮成被伏击了的逃兵回去,哭爹骂娘随便你们,演得像点儿。今夜我们能把骁骑营引出多少人来,全看你们的演技了。”
她不擅演戏,她若来演,一准儿露馅儿,不如交给这些少年。
“诱敌出营?”章同愣了,骁骑营里三万精骑,他们今夜才出来百人。骁骑营属龙武卫,非朝廷调令不得私出,他们若诱敌出营,顶多能引出一个营的兵力来。但他们不可能战胜两千多骑兵,除非弃马入林,引骁骑营的兵力也弃马入林,可即便如此,二十倍的敌我人数差距,他们想要逐个撂倒也不容易,除非……
章同想到此处,脸色一变,“莫非,今夜……”
“没错。”暮青打断他,直到此时才真正交了底,“今夜你们只是随我出营的先锋,我们有后援大军,特训营全体出战!”
今夜这等演练的机会可能只此一次,只让百人参战太浪费,她和韩其初早就商量好了,只是把全体特训营都蒙在鼓里,因为想看看他们对突发战事的应变能力。今夜,后路大军的全听韩其初调令,她率领百人出来当先锋,以时辰来算,水师大营那边应该已经出来人了。
一声全体出战,百人兴奋了,他们跟着都督出来,收拾了一群骁骑营的虎骑,三两下子就结束了,实在不过瘾,如果能打群架,那是再好不过!
骁骑营的人却惊恐了,今晚他们被水师俘虏扒衣已经是骁骑营的耻辱了,要是一个营的人都被水师给揍了,那还得了?日后怎么在朝中抬得起头来?
“我去换衣裳,你们化好装。”暮青抱着衣袍就往林子深处去。
“化啥装?”众人还在兴奋中,乍闻此言,还没回过神来。
暮青往林子里走,头也不回,“你们现在是从水师手里逃出来的骁骑营虎骑,挨了顿揍,难道不该狼狈些,身上见点儿血?”
“哦。”乌雅阿吉拉了个长调儿,懂了!他看向吊在树上的骁骑营虎骑,攀着老树身三两下就蹲在了绑人的枝杈上,低头下望,恶劣一笑,“对不住,借点儿血。”
话音落下,一记闷拳,一声闷哼,其余人会意,纷纷恶劣一笑,攀上高枝,林中闷嚎声四起……
*
暮青从林子里出来时,特训营的人已化装完毕,她只命乌雅阿吉几人化得狼狈些,没想到一百人都给她顶着一张血呼呼的脸,衣袍割破,血迹殷红,见她出来,少年们冲她一咧嘴,一排排牙齿似明月钩悬。
再看树上,骁骑营的人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脸已肿成了猪头,当真是扔到家门口儿,爹娘都认不出来!
“他们只是晕过去了。”章同道,这些小子太能胡闹了,今夜算骁骑营这些人倒霉,被俘了一回,挨了两顿揍。
“走!”人没死,暮青懒得多看,带着人便出了林子。
官道上,运送军需的车队还在等着,头辆马车底下的大石已经被搬了出来,骆成装成伤者倚在车辕子上,车夫们已在各自的马车旁等了。
“你们赶着马车返回盛京城,今夜这条官道将变成战场。”暮青上了官道便语出惊人。
车夫们眼都直了,原以为都督等人出来就会带他们到水师大营,怎么会让他们回去?
骆成倚在马车上笑,毫不意外,今夜他们就是引骁骑营出来的饵,待会儿两军就会打起来,他们拉着的军需太重,马走不快,在官道上会拖累水师大营,且万一他们被骁骑营抓了,那即便水师赢了,也不算赢的漂亮!
都督钧令,车夫们自然不敢不从,只要调转马车,往回走了。
暮青等人上了骁骑营的战马,兵分两路,一路赶往骁骑营大营,一路往水师大营方向驰去。
*
骁骑营里,今夜无眠,军帐里将领们坐等听回禀,倒要听听水师的秘密军需是何物。
辕门外的岗哨今夜精神好得很,等着虎骑营的赵都尉探得军情,得胜而归。
虎骑营的人去了一个时辰,回来时刚转进大营前的官道岔路,望楼上的岗哨就瞧见的火把的光亮。
“回来了!回来了!”岗哨一喊,底下便有人急忙去开辕门,辕门刚开,岗哨又喊,“等等!不对!”
人是回来了,可是人数不对!
怎么只有十几骑?
这时,十几精骑已近,前头一人远远便喊:“开辕门!快开辕门!”
话音落下,那兵一翻,马还没到辕门前,人已跌下马来,伸手道:“快、快报将军,我们遭伏——”
此报如雷,辕门前火光煌煌,照见那兵强撑着抬起的一张被血糊住的脸。
骁骑营辕门里的人大惊,一拨人驰报大帐,一拨人驰出辕门,一见那些奔回来的虎骑就惊住了,只见这些人甚是狼狈,满脸是血浑身是伤,不待他们问,虎骑兵们便道:“快报将军,我等遭水师伏击,伤亡惨重!”
“赵都尉呢?”
“被水师那帮龟儿子围住了,兄弟们拼死跑回来报信!”
龟儿子正是骁骑营天天到水师大营门口骂的话,那出门来问的小将丝毫没有怀疑,只是惊于水师竟敢将他们的人打杀成这样,他放开报信的虎骑,怒骂一声便进了大营驰报大帐。
两拨人驰报过后,骁骑营炸了营儿,骁骑营将军陈汉命豹骑营都尉率一营的精骑出营,下令不仅要把那些水师的兵绑回来,还要把水师的秘密军需给劫回来!
这些军需原本骁骑营没打算劫,只想瞧瞧是什么,顺道在官道上砸烂一些,但没想一个刚建营的水师竟敢给戍卫京畿的龙武卫骁骑营设套儿,还打伤了他们的人,这下子梁子结大了!水师大营先动的手,骁骑营将军陈汉自认为打到朝中,他们也是占理儿的那一方,于是便没了顾忌,在大帐中就命豹骑营的都尉将那批军需抢回来,他要把那些军需抬去水师大营门口,当面砸!
两千五百人的精骑跟着虎骑营突围回来的伤兵就驰出了大营,上了官道,大军就往水师大营的方向驰去。
驰出约莫五里路,豹骑营的都尉问:“人呢?怎么没见着?”
领头的伤兵道:“就在前头!”
又往前驰出半里路去,果然听见了喊打喊杀声,那都尉在战马上举目远望,见前头官道拐弯处地上火把四落,战马嘶鸣,刀枪相拼,火花四溅!
但情形有些不太对——没有运送水师大营军需的马车队伍!
“那些军需呢?”
“军需在后面!”那领头的伤兵一指来路上,“我们是在后面遭伏的,水师那帮龟孙子人多,都督带着我们往回撤,被他们一路追过来的!那些军需都在后头儿,由水师都督府里的一个书生带着一群车夫看着,不知道水师有没有留人在那边看守。”
那都尉闻言,冷笑一声,抬手下令:“兵分两路,一路回去给老子劫军需绑人,一路给老子杀去前头!”
大军得令,一半人马调头回转,一半人马高喊一声便往前杀去。
前路上水师的人马也就两三百人,骁骑营豹骑千余人赶到,水师远远瞧见,登时就乱了阵脚。
“撤!”不知哪个将领喊了一声,水师闻令而撤,将骁骑营虎骑的人丢下就跑。
“追!”豹骑营都尉怒喝,扬鞭策马,加急驰来,眼看就要驰到那些被打得凄凄惨惨的虎骑兵面前,官道两旁的林子里枯草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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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犯我水师者,揍!
战马长嘶,人声嘈杂,噗通噗通的堕马声伴着山风,让暮青想起了孤守上俞村那夜。
那夜,西北的风呼如鬼号,村头人头滚落,血溅三尺,月色残红、
今夜,盛京的风寒凛如刀,官道上人仰马翻,晦月无光,不见泼出的血,只见人马滚砸如石,大军如潮,后浪推着前浪,马嘶声、叫骂声,嘈杂不休。
豹骑营的都尉翻抢在地,战马砸倒,眼看就要将他压在马上,前头忽然有人将他一拽,拉了他一把!那人戴着虎头袖甲,豹骑营的都尉瞥见一眼,一口气刚松忽然又倒吸回来,他缓缓低头,见心窝处抵着把刀。
几个精骑从马上摔落,一头栽进官道下的草丛里,草丛里忽然窜出人来,手刀一劈,一刀晕一个!
一个小将扑到官道上,险些撞到地上的火把,头发蹭的烧着,他惨嚎一声,还没窜起,前头奔来几人,朝着他头脸一通乱打,火灭了,脸也肿了。
一个骑兵紧急勒马,战马扬蹄长嘶,人在马上险险坐住,正为没摔下马去庆幸,后脖颈子上一凉,他看不见后头,但依稀记得在他身后的是回营报信的虎骑兵。
前排被绊倒的骑兵一个接着一个的被劈晕、揍晕,渐渐的,翻倒的马爬了起来,人却没有再能起来的。不知多久,豹骑营后方的骚乱停了下来,千余人望向前方官道,人马声静,气氛森凉。
只见官道两旁的林子里站出二十多人,其余数十人皆在官道上,穿着虎骑营的军袍,手里的刀却架在豹骑兵的脖子上。那些人满脸是血浑身是伤却笑得灿烂,唯独为首之人的眉眼是干净的。那人只有十六七岁,眉眼平平无奇,豹骑营的人多不识少年相貌,却惊于他抵在他们都尉心窝子上的刀。
那刀样式古怪,柄长刃薄,薄到能穿过甲片的缝隙,仿佛一刺就能将人心头之血!
盛京城里有个传言,说江北水师都督其貌不扬,随身的兵刃是剖尸的刀,而少年手上的刀古怪精巧,怎么看都像是京中的传言里的那个人!
“英睿都督此举何意?”这时,被暮青劫持的豹骑营都尉沉声问道。
暮青冷笑一声,锁颈逼心,目望前方,声冷如霜,“骂我大营,抢我战马,劫我军需,你说何意?”
那都尉顿时语塞,半晌才昂首强辩道:“那些都是兄弟大营之间的玩笑,都督未免当真了吧?”
“哦,兄弟。”暮青瞧了那都尉一眼,“龟儿子兄弟?”
那都尉黑着的脸一红,千余人脸红脖子粗!
骁骑营天天到水师大营门前骂营,骂水师龟缩不出,是憋在水里的龟儿子,如今说是兄弟大营,不慎把自己都给骂进去了。
“我们有这等兄弟吗?”章同回头问。
“我们没有,龟儿子有!”乌雅阿吉逼着一个骑兵,和特训营的十几人从豹骑营的骑军里出来,边走边边道,“他们把脑袋缩进裤裆里,那就是龟儿子的兄弟!”
水师特训营的百名精兵哈哈大笑,石大海骂道:“你小子嘴毒的,快赶上都督了!”
水师的人嘻嘻哈哈,笑声刺耳,豹骑营都尉忍无可忍,咬牙骂道:“周二蛋!你别忘了,咱们同朝为官,你们水师大营杀伤同僚,你等着明早遭弹劾吧!”
“有脸弹劾我不拦着,但那得等你明天早晨能回到朝中再说。”暮青一勒那都尉的脖子,带着人往一侧官道下的林子里退去,边退边对特训营的人道,“走!”
“是!”众人呼应,对面林子里的人跃上官道,与暮青退到一起,敏捷地撤入了林中。
“追!”豹骑营一个小将喊了声,但林深草密,战马不易行,若想救人只能下马,“下马!再派个人去来路上瞧瞧,那批军需截住了没?把人都调回来!”
“是!”一名骑兵得令而去,还没找到军需,迎面就遇上了一个奔回报信的精骑。
“快禀都尉,有埋伏!”
“你们也遇上埋伏了?”
“怎么,你们也……”
俩人一碰面儿,这才知那边去劫水师军需的千余人根本就没见到运送军需的马车,而是半路上也遇到了绊马索,豹骑营里两个屯长和一个陌长被劫进了林子里!
两人忙回营驰报,骁骑营将军陈汉这才意识到今夜的所有事情都是水师设的套儿!
原本,他们想劫江北水师的军需,结果被劫的竟是自己的人!
原本,他们想让水师的脸没地儿搁,结果伤的却是自己的颜面!
陈汉心里把暮青的十八代祖宗都问候遍了,急召骁骑营的将领们来帐中商议军情,不一会儿,帐中就派了两拨人马出去,一拨赶往盛京城里的龙武卫大将军府里报信,一拨出营打探战况,随时回禀!
但打探战况的人却一去不回,陈汉派了三拨斥候前去打探情况,三拨人却都没能回来。
骁骑营今夜陷入了完全的被动,陈汉怒极之下一掌劈翻了帐中的桌案,走了几个来回后,命人换了张新的桌案来——写奏折,弹劾江北水师!
而就在骁骑营的大将动笔之时,山里两军正在动武。
骁骑营的将领们商议军情时,都觉得水师将豹骑营的将领劫持进山,为的就是诱敌深入,山里必定有埋伏!
但他们都想错了,山里什么埋伏也没有,水师特训营两千五百人等在山里,只接到了一个军令——进山者,揍之!
骂营之仇、抢马之仇,长达两三个月的憋屈,今夜都化为拳风,一拳便是一把风刀。
特训营的人都没带刀,只拿拳脚问候敌人,却把骁骑营打得心惊胆寒!
这山是大泽山的支脉,山势虽缓却无路可攀,山间没有走出来的路,到处都是老树枯草,草有半人高,其下埋着树根,一不小心就是一个跟头,夜里进山简直是找罪受。可水师大营的那群人都他娘的跟兔子似的,扛着个大活人,竟然还能在山里健步如飞,豹骑营的精骑弃马入林没费多少时辰,与暮青等人几乎是前后脚进山的,但也就两刻的时辰,山顶上就有人喊话,“骁骑营的人听着!你们都尉已被带到山顶,不怕死的就上来!”
骁骑营的人两眼发红,提着长刀直奔山顶!刚走到一处山窝子,草丛里忽然窜出百来人,徒手搏斗,卸兵刃、锁喉颈、过肩摔,眨眼间一人就撂倒了两三个!不远处搜山的骁骑营瞧见,提刀奔来,特训营的兵转身就跑,毫不恋战!
骁骑营的人追不上,正气恼,东边山坡上响起几声哨鸣,那哨子吹得痞里痞气,活似调戏大姑娘小媳妇儿。骁骑营的人奔去东边山坡,水师的兵不躲不逃,放开了拳脚打,他们的打法忒阴损,眼耳口鼻心胸腹胯,专揍要害,直、摆、勾拳,横、后、侧击,弹、鞭、蹬腿,出招狠准,收招利落,揍了人夺了刀就跑,无一不恋战!
骁骑营的人捂着脸好不容易爬起来,西边山坡上又传来吆喝,被夺了兵刃的不敢冲上去,有兵刃在手的冲上去了,一顿闷拳之后,底下观战的冲上去一看,躺在地上打滚哀嚎的还是他们的人。
这一夜,留给骁骑营的记忆是鲜明难忘的,水师大营的人就像是山里的一窝兔子,这儿窜起一头,那儿窜起一头,窜起来后一个个杵在山坡上不逃,瞧着真像条汉子,可一把人打了就跑,溜得快得像泥鳅!
这他娘的啥军队!
可就是这样的军队,让号称精锐的骁骑营吃尽了苦头。
这一夜,漫长苦累,骁骑营在山里追赶了水师特训营半宿,一拨人也没能攻上半山坡,反倒是丢兵弃甲,累瘫在地,喘得呼哧呼哧的,只记得天将明时,水师的人站满了山坡,手里提着的长刀刀刃晃如白雪,比清晨的阳光还要耀眼。昨夜不知敌情,清晨一看,水师也就一个营的人,并不比他们的人多!
特训营的兵俯视着骁骑营,如王者看着败兵,没有多余的言语,晨阳在两千多将士身后升起,金辉漫山,人如哨卡。
“告诉他们,我们为何揍他们。”暮青从山顶上下来,章同押着豹骑营的都尉,让他一同看着山下的败兵。
败兵仰望着山坡,看着那些方才还神采奕奕的兵闻声肃立,立如旗帜,声势如浪,齐喝:“犯我水师者,揍!犯我山河者,诛!”
那声浪如同军营里晨起的号子,高阔嘹亮,闻者心热。
这天,暮青带着特训营回营前将豹骑营的都尉放下了山,一夜搏斗,豹骑营的人已经虚脱,那都尉再恨,麾下的兵也没法去追了。而骁骑营将军陈汉天快亮时点齐了大军堵住了水师的辕门,暮青却带着人从山里绕过前营,自后营进了水师大营。
骁骑营打没打得过,堵没堵得着,把一切出气的希望堵在了朝廷对水师的处置上。
但等了一天,朝中一点儿信儿都没有,莫说宫中来人传旨宣将暮青革职查办了,就是来个传旨宣暮青进宫问话领罚的人都没有!
骁骑营的人诧异了,这是咋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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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家里中午晚上都有客人,吵得写不进去,发晚了,先上一更。
二更肯定在零点后,妞儿们可以明早看!
第一百四十七章 拜军师
骁骑营堵在水师大营辕门口,正心急恼火,水师大营里却传来阵阵欢呼声,那欢呼声从沙场而来,隔着偌大的前营,在辕门口都能听得见。
点将台前的沙场上,依旧只有特训营有资格站着,全军只是集结在四周,目光炽热。
特训营昨夜全体出营,军师在点将台上点齐兵马时,全军才知道特训营竟要去揍骁骑营!昨晚一整宿,水师大营里睡着的没几人,羡慕、激动、期盼、担忧,熬到天明,骁骑营来堵门时,那些出身西北军的都尉们要四大营严守营区,只点齐了前营的人马与骁骑营隔着辕门对峙,险些要打起来时,豹骑营的人从山里出来了。
当看见豹骑营那两千多人灰头土脸的样子时,当看见都督带着特训营将那些带回来的长刀挂满辕门时,全军沸腾了!
特训营才苦训了半个来月,就把骁骑营揍成了这副熊样子,啥叫扬眉吐气?这就是!
而此刻,除了前营仍在与骁骑营对峙外,其余人都到了沙场,听战后总结。
“辛苦了,赢得漂亮。”暮青平时冷淡寡言,能得她一句夸奖,特训营的人乐开了花,但暮青随即便话锋一转,问,“你们才特训了半月有余,知道为何昨夜能赢骁骑营吗?”
“都督练兵厉害!”
“我们训练刻苦!”
“骁骑营太怂了!”
“错!”此话出自章同之口,“你们说的都是次要的,主要是昨夜军师用兵如神,官道诱敌,攻敌不备,林中制敌,攻敌短处;知道你等特训时日尚短,但身体耐力比久未经战事疏于操练的骁骑营要好,因此嘱咐你等占据半山坡的地形,诱敌之时消耗敌军体力,对敌之时一展你等所长,对战之后立即撤离隐蔽,为的是以防敌军用人海战术消磨你们的体力。命你们取走兵刃,为的是打击震慑敌军士气。昨夜之战,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利用地形扬我之长制敌之短,甚至连敌军的士气都算计到了,乃是军师用兵如神之功!”
特训营的兵听得一愣一愣的,昨天都督只带了百人出营,他们羡慕得心里发痒,以为没机会了,没想到夜里沙场战鼓响起,军师执都督帅印命他们出营夜战,他们这才知道都督不是带人出去看风景接军需的,而是出营揍骁骑营的。绊马索、制敌策,这些都是军师安排的,但他们昨夜因惊喜庆幸,谁都不曾想过兵法之事,如今章都尉这么一说,想想还真是军师之功!
“没错!”暮青颔首,章同是武将之子,读过兵书,擅知战事,特训营的兵们昨夜比他出风头,但比起他来,他们还有很多要学的。她转头看向韩其初,道,“先生请上来。”
韩其初儒雅一笑,朝暮青一揖,这才缓步上了点将台。
“一军不可无帅,亦不可无军师,今日起,我正式拜韩先生为江北水师的军师!日后水师全军,见军师者如见主帅,不得轻视,失礼者军法论处!”暮青高声道。
这才是她今天的目的。
她回来水师大营后,一直没有拜韩其初为军师,那是因为自古文武相轻,韩其初对水师无战功,全军未必服他,即便特训营的兵叫他一声军师,也多不把他这一介书生放在心上,所以昨夜之战目的有二:一是检验特训营的短期特训成果,提高水师士气;二是给韩其初一个用兵的机会,名正言顺地拜他为军师!
韩其初在西北时,原本有在鲁大帐下效力的机会,但他放弃了,跟在她身边当了半年挂名的亲兵,如今她已是江北水师都督,也该让他一展所长了。
“见过军师!”万军齐喝,声势震天。
暮青见此,心中大石落了一块,有了军师,日后用兵之事都交给韩其初,有能者替她分担,她肩上的担子也会轻了些。
“昨夜之胜,与你们这段日子以来的辛苦特训也分不开,你们有所长,军师才能用之制敌军之短,你们若连长处都没有,军师也无可用兵。昨夜辛苦了,今天上午全营歇息,中午伙头营里加几道好菜,下午安装新的练兵器材,明天继续特训!”暮青不擅长激励人心,但为了练出这支水师,她在克服,在努力摸索。
军中不得饮酒,加菜就等于庆功了,特训营全体欢呼,但想起练兵器材都有些发怔,“都督,那批军需不是送回盛京城了吗?骁骑营的人还堵在咱们辕门口呢,下午能送得进来?要不要咱们出营去接?”
特训营还没打够,巴不得骁骑营阻挠军需运送,他们好借口再把人揍一顿!
暮青跃下点将台扬长而去,清音透过背影传来,绝了特训营的念头,“晌午朝中就会派人送来。”
此话听得特训营众人面面相觑,朝中?
瞎扯吧?
*
晌午时分,特训营正用午饭,一军御林卫来了水师大营。
骁骑营将军陈汉一见御林卫的大旗,顿时面露喜色——总算来了!
“李将军!”陈汉一眼就看见了御前侍卫长李朝荣,欣喜迎上前去,刚到了跟前儿便摆出一张苦脸来,“您可来了!江北水师心无朝律,辱犯我骁骑大营,此乃拥兵自重之罪,实有谋逆之嫌!朝中应将江北水师都督革职问罪,满……”
“陈将军。”李朝荣打断了陈汉,目光如冷剑出鞘,锋锐雪寒,“我们是奉旨来给江北水师送军需的。”
“什、什么?”陈汉怔了半晌,险些咬了舌头!
骁骑营的人往后一瞧,果然见御林军后面跟着的是一队马车!
怎会这样?
“李将军,这是为何?”陈汉铁青着脸问。
“对!为何?”骁骑营的人纷纷喝问,万军骑在战马上堵在水师大营门口,眼看着便要哗怒。
“此乃朝中之意。”李朝荣面不改色,“不过,陈将军如果真的不清楚朝中为何有此意,你可以看看身后。”
身后?
陈汉和骁骑营的人都转头往后看,可身后除了水师大营,什么也没有。但一道辕门之后,水师北大营的万余将士肃立,军姿挺拔如高山,盛京三月山风仍凉,那军姿让人想起山上的雪松。
御林军在前,送的是水师的军需,前营的将士却不见得意,任辕门前骁骑营吵嚷成团,他们巍然不动。
他们没有受过特训,这军姿是在沙场上观练时从特训营的人身上偷学来的。这半个多月以来,都督命令全军不得私自操练,但她不知道的是,每到夜里入帐后,全军不知有多少人站在营帐里练军姿、练格斗、练那些让他们羡慕的眼馋的心热的对战技能。他们不想落下特训营太远,不想服输,不想再被人当成新兵,他们也想配得起军人二字。
这军姿,他们平时去沙场观练时不敢站,此刻却必须要站,哪怕担着违反军令的风险,不为别的,就为了在朝廷的人面前给都督争个脸面!
当初在呼查草原上,都督救过他们的命,今天他们只想给她长长脸!
“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还各有优劣,何况不是一个娘胎里生的。”李朝荣冷嘲一笑,军姿军纪就可看出优劣了,别的还用提吗?
“陈将军,我劝你还是带着你的人回营的好,这会儿圣旨应该到了骁骑营了。”
“什、什么圣旨?”
“你说呢?听说你们骁骑营的精锐虎骑被人扒光了吊在树上吹了一夜山风,豹骑营的刀兵一晚上被人夺了个精光挂到了辕门前,骁骑营是龙武卫的精锐之师,江北水师是刚改建的,兵是新兵,练兵连一个月都没有,吃此败绩,你说朝中会赏谁罚谁?”李朝荣冷冷问,此事惊了朝中不少人,正是因为水师这等惊人的练兵之效,朝中才不追究的。
陈汉的脸色由青转白,李朝荣说的是朝中赏谁罚谁,没说圣上赏谁罚谁,即是说这道圣旨是元相国之意。
陈汉的心都凉了,官位不保,哪还再有心思跟水师较劲?骑上战马就失魂落魄的带着骁骑营回去了。
李朝荣命人开了辕门,亲自将军需护送进了大营。
暮青到沙场上查验了那批练兵器械,工艺有差,这批器械远不如她记忆中的那些精致,但能打造出来已经不错了,能用就行,暮青要求并不高。
“李将军辛苦了。”暮青道。
“奉旨办差,不敢言苦。”李朝荣答此话时有些诧异,记得初见姑娘时,她还清冷如霜,如今竟会关怀人了。
“那就替我谢谢圣上吧。”暮青又道。
李朝荣性情沉静,喜怒轻易不露,听闻此言却低头咳了一声,“您还是亲自回去谢圣上吧。”
“那还得半个月,特训结束了,我才能回城一趟。”暮青此言之意是让李朝荣传个话。
李朝荣会意,笑着一抱军拳,转身便走了。待走出水师大营,上马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又想起当初。当初,姑娘还需要主子放手才能去西北从军,如今却已经走到这等地步了。
不足一年的时日……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三月了,盛京的天儿该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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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七夕,怎么能没点儿悲伤的故事?
今天,元宝爹说:“七夕节,我们应该带元宝出去逛逛。”
我一想,也是!一家三口的第一个七夕节要好好过,于是穿衣、化妆、对镜臭美一个小时,高高兴兴抱过娃来,结果——
元宝盯着我,看啊看啊看,眼不眨,脸不笑,表情严肃,眼神陌生!
我娘:哈哈!他不认识你了!
我爹:臭美,化什么妆。
宝爹:要么一直懒,要么一直臭美,偶尔这么一下子,看把儿子吓的!
元宝:(严肃脸)看看看
这个时候,我应景儿的想起了一道数学题:求心理阴影的面积!
第一百四十八章 神翻译!
李朝荣来送军需时正值晌午,他走之后,暮青便去了伙头营。自从来了军中,她一直是到伙头营里和将士们一同用饭,从不在军帐里开小灶。
伙头营里,特训营正吃着聊着,热火朝天。自从特训开始,特训营特别辟了几个营帐用饭,跟全军分开。他们的伙食跟全军不一样,以前在西北时,全军的伙食多是炖菜烙饼,少见荤腥,只有将领才有肉菜吃。到了盛京后也差不多,但特训以来,特训营的伙食就提高到了将领的级别,鸡鸭鱼肉瓜果时蔬都有,一些家境贫寒的少年兵丁这些日子里吃的肉菜比十几年都多。
全军每到饭时就往特训营的小伙房里看,可惜闻得见吃不着,只能盼着一个月早点过去,日后也天天吃香喝辣。
今儿中午伙头营里加的菜是这时节少有的蔬菜,从江南运过来的,盛京天暖前,这些时蔬只供应宫里和王侯公卿府邸,步惜欢和元修都命人送了不少来,本是给暮青吃的,却被她一顿就全送进了特训营的嘴里。
方才暮青出去时,特训营已经知道是军需送来了,见暮青回来,少年们眼神发亮,问:“都督,您还真神了!说晌午送到就晌午送到,您咋知道朝中会给咱护送军需?”
“对啊,咱们把骁骑营给揍了,朝中咋不处置咱们?”
暮青坐到将领们那桌低头吃饭,头也不抬,“因为不是只有骁骑营才会写奏折,我们也会。”
全营一愣,有人问:“都督啥时候写的奏折?”
“早写好了。”血影来信说练兵器械督造好的那天,韩其初到她帐中议事,他们就把善后之事一并考虑了,次日就让月杀送进了城中,就等着战事一发,第二天就以都督府的名义往朝中递折子。她和韩其初早就料到了陈汉会递奏折弹劾水师大营,但他半夜将奏折送到城下也进不了城,只能等早晨城门开了,派人弛进城中,过外城、内城,再到宫门,等折子递进宫中,估计都快散朝了。而水师大营的奏折从都督府里递出去,宫门未开就能递到,时辰上不知比骁骑营早了多少。
“那奏折里写着啥?”又有人问。特训营的兵出身贫寒,听朝事写奏章这等事在他们眼里都是大官儿干的,一说起朝事来,个个好奇。
“军师拟的,你们问他。”暮青低头扒饭。
全营的目光顿时聚在韩其初身上,韩其初放下碗筷,笑容谦和,“奏折上说,去年边外,侯爷得一野马,久驯不化,后沐陛下恩泽而化,随师还朝,放居于野。骁骑营偶遇神驹,甚喜,然捕而不获,遂迁怒水师,吵扰不休。微臣奉旨练兵,受命以来,日夜忧劳,常以居安思危自醒,唯恐练兵不效,有负朝廷所托。臣闻兵法有言:‘久练成兵,久战成军!’水师新建,不淬血火,难以成军。臣闻骁骑精锐,故行演练之事,以达磨练两军之效。肺腑之言,望君明知!”
韩其初只说了个大意,全营却都傻了眼,石大海问:“军师,你说的是啥意思?俺咋听得头晕?”
暮青看了韩其初一眼,好好的一个让将士们心服的机会,他非要文绉绉!
“军师之意有四!其一,神驹是圣上的,骁骑营抓的是圣上的马,骂的却是水师——有病!”
噗!
章同一口把饭喷了。
“其二,你们让我们练兵,只练不打花架子,骁骑营号称精锐,我们就要挑他揍——自找的!”
“其三,我们天天担心练兵不利会对不起朝廷,骁骑营被打成这副熊样子是自己练兵不利,好意思上奏弹劾我们——要脸不?”
“其四,骁骑营久不经战事,我们揍他们是为了共同增加实战经验。人得居安思危,看看这一仗骁骑营的败绩,想想将来战事若起,他们护不护得住京师——忠言逆耳,自己琢磨吧!”
全营再次傻了眼,没过多久,只听噗噗的喷饭之声,石大海哈哈大笑,“原来是这意思,军师,你直说俺们不就懂了?”
韩其初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苦笑道:“都督!”
暮青放下碗筷,起身就走,“一个时辰后,沙场集合。”
昨晚一夜没睡,暮青给特训营留了午睡的时辰,自己也打算回军中大帐去睡会儿,走到大帐门口,却愣了愣。
一匹野马正在她帐前吃草。
卿卿?
卿卿向来独来独往,它来了中军大帐,必是有事。
“对不住,不是忘了与你之约,而是昨夜之战是在山里,你不适合进山。”今天辕门外骁骑营声势太大,暮青猜想是惊动了卿卿,它应该是为此事而来。
果然,它专心低头吃草,只给她一个马屁股看。
“再过半个月,我要回盛京城里一趟,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去住一晚。”暮青提出补偿方案。
卿卿还是只给她马屁股看,把她营帐前刚长出的草都吃光了才昂起头来,甩着马尾巴走了。暮青看不出这是同意与否,只决定回盛京城前去湖边寻它,随后便进帐午憩,一个时辰后去了沙场。
那些练兵的器械里有高低单双杠、绳网以及各类障碍物,暮青还命血影督造了滑降索,命人安在了大泽湖对面的绝壁之上,这些新的训练器材特训营里的人都未见过,但除了滑降索,其余的都很好掌握,半个月的枯燥特训后总算有了新的项目,虽然依旧苦累,但好歹花样多,不枯燥。
新的特训开始后,暮青放出话去,半个月后考核,综合成绩优异的前一百人可跟她回盛京城里游玩一日。
特训营里的少年们为此嗷嗷拼命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骁骑营没再来骂营,听说骁骑营的将军陈汉和虎豹两个精骑营的都尉都被罚了,陈汉被罚去看马场,罪名是抢天子的马!而豹骑营的都尉被革职,最惨的虎骑营,虎骑营的都尉连同那夜抢夺军需的百人被扒光吊在树上,豹骑营的人进山追水师时发现了他们,救回去后人直接送进了医帐,伤了身子丢了颜面又得了风寒,本已是凄惨之事,次日陈汉领旨被贬时,这百人直接被从医帐里拖到了沙场上,虎骑营的都尉以抢夺军需之罪问斩,其余百人军棍五十,自军籍中除名,撵出军营发落回原籍!
暮青听说此事时颇为无语,抢夺军需乃是重罪,按律当斩,陈汉都该是死罪,人只被贬去了马场,想必是出身高贵,杀不得。而虎骑营的都尉就成了那替罪羊!这倒罢了,让暮青无语的是,那百人打军棍时,行刑的并非骁骑营的执法军,而是宫里的人,监刑的是步惜欢身边的大太监范通。
这人定是恼她看了那百人,不然怎会让范通监刑?
新的骁骑营将军还没上任,朝中正为这肥缺你争我抢。
此事与暮青无关,但日子离特训结束一天天近了,要回盛京城了,她忽然心情复杂了起来,似归乡之情,盼归,却近乡情怯,怕归。这心情离回城那日越近便越是浓烈,回城那日,水师大营外飘起了春雨。
春雨如毛,漫山柳黄,暮青到湖边寻了卿卿,刚走上山坡,便见坡下跪了二十来人,赤膊负荆,跪如雕石。
“何意?”暮青立在山坡上,冷冷问。
“末将们负荆请罪,望都督留我等在军中,他日战死沙场,不负此生披这一回军袍!”四大营的军侯领着西北军出身的都尉们请留,自那日暮青沙场立威已过去了一个月,老熊等人养了一个月的伤,如今已经见好了。他们都听说了元修的决定,前些日子特训,他们不敢叨扰,备受煎熬的等到了今日。
今日,暮青就要回盛京城,若见了大将军,她不打算留下他们,他们就会从军中退伍。
直到今日,他们才知道无论是西北军还是水师,他们都不想走,只要能穿着这身军袍,战死沙场也甘愿!
“负了你们这身军袍的不是我,而是你们自己。”暮青道。
“末将们知道,以前是末将们糊涂胡闹,还望都督再给末将们一次机会,只要能留下,都督说啥末将们都干!”卢景山道。
其余人等附和苦求,细雨湿了那些浓眉粗脸,眼眶里浸了雨水,久压不落,逼得眼神烧炽。
黑云压营,湖风湿寒,滚滚闷雷如鼓声,暮青立在土坡上看着曾在关外奋勇拼杀过的有志儿郎们,半晌,道:“好。”
卢景山和老熊等人抬头,眼里逼出喜意,暮青却又道:“但需约法三章。”
“都督请说!”
“一,你们严重违反军纪,降职处分!军侯降成都尉,都尉降成兵丁;二,从今往后,你们不再是西北军的将领,而是江北水师的人,需尊我为都督,听从我的军令;三,我从盛京回来后,你们需与全军一同操练,考核通过,你们留下,考核不过,你们走人!”
众将领面面相觑,他们知道,暮青需要选拔嫡系将领,而他们是西北军的旧部,没有占着将领之位的道理。暮青其实可以以他们违反军纪不忘旧帅为由将他们退给元修,但她让他们留了下来。
能留下就已经不错了。
“末将们领命!”众将领躬身垂首。
暮青没再说话,下了山坡便走了,这些将领此前一心想回西北,如今又苦求留下,必是元修不要他们了。水师只有一年的时日可练兵,一年之后,她必有险,到时水师很可能面临着战事。一年的时日练兵尚可,培养将领太难了,若能将这些在西北边关久经沙场的将领们收服住,对水师有益。
暮青边想边带着卿卿出了大营,她的战马已备在辕门外,百名特训营的将士已经各自立在马旁,整装待发。
章同没有来,他的综合考核成绩全营第一,却想留在营中看家。暮青知道,眼下水师将领不足,又刚刚得罪了骁骑营,章同是怕她一走,骁骑营会来偷袭。
韩其初也没来,他是军师,需留在中军大帐里坐镇,如遇紧急事态,也好调兵遣将速速处置。
暮青带上了百名特训营的兵,带上了月杀、刘黑子和石大海,到了辕门,一声令下:“走!”
她率先上马,刚坐上马背,忽觉小腹针扎般疼痛,不觉面色一白,眉头一皱。
“怎么?”月杀问。
“没事。”腹痛只是片刻,随即便没再发作,春雨湿寒,许是她体内寒气未清所致,“急行军,傍晚前赶到城中!”
说罢,暮青扬鞭策马,身旁一匹神驹与她的战马一同驰出大营,月杀等亲卫率百名特训营的兵随后跟上,一行人向着盛京城而去!
------题外话------
陛下:青青要归了。
某今:嗯。
陛下:朕与爱卿有一话相叙。
某今:说!
陛下:朕不是吃素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为你为我
霢霂潇潇,两岸新绿,万里云罗里坐落着巍巍古城。傍晚时分,雁北飞,人归来,百名高坐战马束装披甲的将士惊了城门口排队进城的百姓。
盛京城里的百姓见惯了驰冲城门的将士,没见过在百姓身后排队的,见惯了高坐马背得意谈笑的,没见过目光如铁军容整肃的。
为首的将领是个少年,白袍银甲,银冠虎靴,束发如旗,貌不惊人,却英姿清卓。
少年身旁跟着一匹骏马,其身量高出同行的战马半头,身白如雪,耳蹄如墨。时值傍晚,黑云压城,天边起了云龙,风电将至,骏马傲立城门口,昂首迎烈电,蹄踏旧时都,那神骏傲物之态,一眼知是匹神驹!
少年身后跟着百人,风驰雨密,扫打脸庞,将士们端坐马背,风摧不动挺直的腰背,雨浇不熄如铁的意志,区区百人,如见一支铁军!
这队伍,这军容,看得守城的兵丁都像被摄了魂儿,水师递军符腰牌进城时,那兵丁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哟!都督,您这是要带水师的各位爷进城逍遥?”
城门内外的百姓听闻此言嗡的一声,低低议论。
“这些人就是江北水师?”
“这军容,怪不得能把骁骑营揍得哭爹喊娘!”
“前头那个就是英睿都督?还真是个少年郎!又能断案又能练兵,怪不得能少年得志,官居三品!”
“哎,瞧见那马了没?那就是骁骑营没抢成的关外野马吧?一瞧就是匹神驹!”
百姓们议论纷纷,特训营的兵不由腰板挺直昂首远望,守城的兵丁看过腰牌点过人数,赔笑请入,暮青和卿卿在前,亲卫率人在后,百人有序地进了盛京城的城门。
从穷乡僻壤走到西北边关,从大漠关山走进富丽盛京,这是他们一直想见的皇城,如果不是征兵入伍,他们此生都没有可能得到一张来皇城的路引,多年以后想起今日,他们才知道,这不过是第一步。
*
外城荷花巷里有间雅致的戏楼,杏花满园,乍遇春雨,戏台四周生了水雾,三面阁楼围着戏台,临窗而望,台上念做唱打的名伶犹如瑶池仙子。
杏春班是盛京名头最响的三大戏班子之一,三月杏花开,春雨滋仙景,杏春园赏戏最好的时节便是阳春三月,今儿杏春园一早就谢绝了踏雨而来的高客,因为三日前杏春园就被江北水师都督府包了场子。
雅阁里摆开十桌,桌上佳肴精致,窗外串串红灯笼,一串灯笼照亮一寸天地,那天地里杏花烟雨,笙笛悠悠,名伶如画。围桌而坐的少年们低着头,不敢看窗外戏台上美如仙子的歌姬,只盯着桌上的佳肴。
“今夜没酒,只有佳肴,不必拘礼,开席吧。”暮青坐于中堂首桌,与她同席的有魏卓之、月杀、刘黑子、石大海和特训营里的几个陌长什长。
“都督,这地儿……很贵吧?”汤良问。
这些日子在伙头营里,他们也吃了不少鸡鸭鱼肉,可若论精致,离这一桌菜差得远。再瞧这园子,包一晚得多少银子啊?
“这一桌子菜得十两银子吧?”一个少年问,那一口江南的侬语伴着莺莺戏音,煞是好听。
乌雅阿吉嗤笑一声,这桌菜若是出自名厨之手,一道菜就得十两银子!这戏园子里的名伶夜里应该都是要出场子的,估计个个都是盛京士族子弟的榻上宾,这园子一包,一夜的点戏、出台、流水都得算在都督头上,绝非小数目。
此话乌雅阿吉没说,平时在军营里最活跃的少年,自从进了城就异常沉默。
魏卓之满含兴味的一笑,能有这般见识,这少年在族中地位必定不低。
暮青也看了出来,但没有说破,反倒看了眼魏卓之,问:“你进城来不是要寻故人?”
怎还不走?
魏卓之不急,当先动筷,没心没肺地道:“末将那故人啊,小家子气!饭时去,她必定不招待,还是吃饱了再去为好,免得饿着肚子被撵出来。”
魏卓之笑着吃菜,那笑容在灯影里莫名柔和,似盼又怯,一口菜嚼到无味了才咽下。
那神情似曾相识,暮青一想,不正是她这些日子去湖边独坐时瞧见的自己的神情?
魏卓之要寻的故人,必定是他此生至爱。
“魏大人要去见谁啊?”
“大姑娘?”
“小媳妇?”
“老相好?”
魏卓之在军中人缘好,一群少年跟他开玩笑心无顾忌,气氛渐渐活了起来。
魏卓之筷子一放,扇子一打,笑道:“哪来的大姑娘小媳妇?公子我家有未婚妻,年芳十八,名唤小芳!”
少年们一听,嘻嘻哈哈的往细处问,魏卓之却一脸神秘,只吃菜,不作答了。
别人当他这话是戏言,暮青倒觉得那神情像是真的,她正待细看,余光瞥见园子里西边雅阁二楼的一间屋子里忽然掌了灯。
暮青眉头一皱,今夜都督府包了园子,西阁里怎会有人?
她正待差人将杏春园的班主找来,那班主就上了阁楼,到了近前儿赔笑道:“叨扰都督了,西边雅阁里有位贵客,等候都督多时了,请都督过去一叙。”
席间气氛一窒,特训营的少年们面面相觑,神情一个样——不是包了园子吗?
暮青没多问,让那班主带路,便起身跟着去了。杏春园的三座雅阁中间有廊,过了曲廊,去了西边上了二楼,那班主把暮青送到门口就退下了,“都督,您自个儿进去就成,小人先退下了。”
都到了门口了,暮青也不问里头是谁了,她推门就走了进去。
屋里摆着一桌酒菜,圆桌旁坐着三人,暮青见到三人便怔了怔。她原以为是步惜欢想给她个惊喜,出宫来了杏春园,却没想到不是。屋里的人是元修,除了元修,还有两人。
一人穿着身松墨华袍,玉面粉唇,纨绔矜贵——不是镇国公府的小公爷季延,还能有谁?
一人是个贵族少年,生着双明眸,活泼灵动,看人带着三分好奇,心思全在脸上,一瞧就是女扮男装——元修的胞妹,元钰。
元修、元钰、季延,怪不得都督府包了夜场,杏春园的班主仍让三人进来,盛京城里哪有人敢得罪这三位。
“我不知道你有摸黑吃饭的习惯。”暮青走到桌旁坐下,这话是对元修说的,他们三人显然来得比她的人早,坐在屋里不点灯,何意?
“我有何习惯是你知道的?”元修临窗而坐,望台饮酒,酒有杏花香,人却苦满怀。
那日水师大营一别,已有一个月,练兵这么大的动静儿元修都没去看过,暮青猜想他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今儿一见,果然是!她面色一寒,起身就走,“你若不开怀,想找人谈心,我奉陪!你若憋着不说,只想阴阳怪气的,那就等你清醒了再找我!”
砰!
元修将酒壶往桌上一放,园子里戏台上的曲音将那闷声掩了,却未掩得住他隐怒的声音,“回来!”
窗外雨寒,冷傲欺花,暮青住步回身,眸光寒傲胜雪。
季延和元钰看着两人,再傻也看出来两人在斗气。
元钰看奇人一样看着暮青,她可是少见哥哥如此动气,英睿都督可真有本事!
季延堆笑,张口劝架,“我说,你们俩……”
“闭嘴!”元修和暮青齐声冷喝。
“嘿!”季延气笑了,“小爷招谁惹谁了?”
暮青大步走到桌边坐下,问元修:“你有何事,说吧!”
元修正在气头上,听闻此言望向窗外,杏花香气沁人心脾,他半晌才平静了下来,看了季延一眼,对暮青道:“今晚是想让你见见这小子。”
“我见过他了。”
“你日后会常见他。”元修看向暮青,目光复杂,却铁石一般,“我向朝中举荐了他为骁骑营将军,过几日就上任。”
暮青一愣,看向季延。
季延得意一笑,“这事儿说起来还得多谢都督,若不是奉县之事让小爷丢官去职,还捞不着这骁骑营的肥差。这算不算因祸得福?这肥差莫说在家中思过三个月,就是三年也值当!”
元钰听不下去了,声脆如玉,语出如豆落,“瞧你那出息!好男儿当心怀抱负为国效力,在家中等着肥差往头上落算什么男儿?”
季延一个弹指弹到了元钰的脑门上,笑骂:“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是男儿!”
“我就知道!天下间顶天立地的男儿当如我哥哥,如英睿都督,反正不是你!”
“嘿!我说,你们今儿都冲我来了是吧?”
“行了!”元修打断两人,看向元钰时,目光柔和了些,“你不是一直想看看戏台后是何光景?今儿来了戏园子,让季延领着你过去走一圈儿。”
“想瞧那些,何时不能?我今儿是来瞧英睿都督的。”元钰身上少有闺阁女儿的娇羞矜持,多的是几分巾帼女儿的爽利,“天底下有几个男儿流沙陷不住,迷宫困不住,有剖心取刀之能,敢战骁骑营之勇?”
季延一听,表情古怪,幸灾乐祸地看了暮青一眼。
元修直捏眉心,这丫头孩子心性,是把阿青当英雄男儿憧憬了。他这胞妹自幼好武,整日说要是男儿要赴边关,自从知道阿青率水师大败骁骑营就坐不住了,前日哄得娘答应了她到侯府小住,今夜央求他带她出府见英睿。这丫头鬼灵精,知道相府规矩严,夜里不能出府,这才以小住之名来了他府上。他原先不想带她来,又怕他前脚一走,她后脚骑马出来,若被人撞破,有损闺誉,他只好让她女扮男装一起来了。
“小女听闻都督前些日子带兵大败骁骑营,那夜之战究竟是怎样的?都督可否详说?”元钰把桌上的瓜果盘子往面前一拿,就差抱在怀里边嗑瓜子边听人说书了。
“你再如此,我日后可不带你出府了。”元修无奈苦笑,他就这一个嫡妹,娘也宠,姑母也宠,把她宠成了孩子心性,眼看就要及笄了,还是长不大,“你不愿去戏台,那就在屋里待着吧。我与英睿有军机要事商谈,我们出去说。”
元钰身为相府嫡女,分寸自是有,一听是军机要事便没再缠着元修和暮青不放,两人出了房间,到了东西阁楼相连的廊上才停下来。
曲廊幽深,一枝杏花探来,淡着胭脂浅凝露,串串灯笼红影映着,恰似女儿柔态。
“多谢。”暮青看那一枝杏花,开口道谢。水师大败骁骑营,本是死仇,两军日后必定冲突不断,可元修荐了季延为骁骑营将军,那就打不起来了,兴许还能结成友军,日后时常演练。朝中给水师练兵的时日只有一年,实战演练有多重要,她清楚,元修这在西北打了十年胡人的战神必定更清楚。这安排帮了她大忙,自是要谢。
元修原本心情平静了些,听闻此言深吸一口春雨的凉气,捏着曲廊的栏杆,转头一笑,笑容在满园烟雨里苍凉破碎,“你真有把人气疯的本事!”
他不信,她跟那人也如此客气。
“一事归一事。”暮青道。
“少来!”元修没好气的道,“不必谢我,我也不是只为你,此举也是为我自己。”
暮青没接话,听元修接着说。
元修却久未出声,廊外曲声悠悠,和着雨声,分外悠长。暮青耐心等着,也不知等了多久,看见元修转头望向她,眸光如潭,深且静,“阿青,后日我就要回西北了。”
什么?
暮青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话,不由怔在廊前。
她这模样让元修深邃的眸光清亮了些,总算舒心了些。
她还是挂心他的,不管这关心是出于对战友的还是对朋友的,总归是为他。
“关外五胡为了神甲被盗之事相互猜忌,眼看要开战,但呼延昊狡诈,我担心他会趁着五胡开战背地里图谋别的。边关久无主帅不行,我回去坐镇,能保边关无事。你放心,一年后狄部与朝廷和亲时,我会回来,水师阅兵时我会在,不会让你出事。”
“……”
“镇国公府的老国公是我幼时习武的启蒙老师,季延与我自幼亲厚,骁骑营交给他,一是为你,二是为我。”元修看向戏台,一笑微嘲,却也傲然。
自从死过一次,他就清醒了。他避走西北,却避不过终究会来的,这些日子他在家中劝也劝过,吵也吵过,挨过家法,也以死明志过,都没用!他麾下只有一支西北军,在朝中却无势,想在朝中说话有分量,唯有撇开家中,自营一党。镇国公府日后就是他这一派的,骁骑营戍卫京畿,其位甚重,日后盛京若有乱子,骁骑营必有大助。
“我说过,你未嫁他未娶,我不会放手!”元修冷笑,该放手的是那人。他想要江山,他就助他夺江山,可江山与心爱之人,他得有一样放手。
暮青待要接话,元修转身就走,他对她的心思是他的事,就算是她也不能插手。
他与那人的较量是他们之间的事。
元修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廊上,暮青叹了一声。她并非要劝,他为她,她感激,他为自己,她高兴,至少他找到了一条想走的路,不必夹在忠孝之间,受那万事两难之苦。可是,满腔悲凉却怎么也压不住,他有了前行的目标,可是以前那个一心报国至真坦荡的儿郎却也回不来了。
暮青在廊上吹了许久的风,要回去时,小腹却又传来痛楚。那痛让她脸色煞白,扶着栏杆忍了许久才渐渐平息。
暮青皱了皱眉头,刚出营时,她觉得是体内寒气未清之故,可此时又痛,她再不明白就是傻了。这是……信期将至?
步惜欢曾说,巫瑾给她的药药性温和,长期调理,信期至时不会太辛苦,可怎么如今……
疼痛难忍,暮青一时难以分心多想,她等了一会儿,待隐痛平息,想起特训营的人还在等着她,便往回走了。刚转过廊角,暮青险些撞上一人,定睛一看,松了口气。
月杀。
月杀瞥了眼暮青苍白的脸色,问:“你真没事?”
“没事。”暮青闷头就走,回到席间坐下,与将士们一起用饭。
魏卓之正与特训营的兵们讲江湖事,把一群少年听得入了迷,暮青边听边吃饭,月杀过了半晌才回来。这一顿晚饭吃了不少时辰,待散时已是二更天,园子里雨未停,暮青点了两出戏,众人看到三更时分,暮青才带人离开杏春园。
荷花巷里有家客栈,今儿也被都督府包了下来,今晚众人就在客栈里歇息,刘黑子和石大海不回都督府,和特训营的少年们一起住在客栈里,以防夜里有事。
暮青和月杀回都督府,临走时给了刘黑子一张银票,吩咐道:“明日一早去钱庄兑出银两来,一人发十两银子,要他们在外城里逛逛,看着他们,别惹事。”
刘黑子应是,接过银票来,暮青便和月杀上了战马,带着卿卿往内城驰去。
“等等!”刚驰出半条街,暮青便听见身后有马蹄声传来,回头时见魏卓之骑马跟了上来,笑道,“忘了答应过我,要带我进城了?”
魏卓之要进内城?
暮青一愣,怪不得他的易容术冠绝天下,却得求她带他进城,原来想进的是内城!外城有身份文牒和官凭路引就能进,内城却非朝臣府邸的人不能进。他虽然能借一张士族公子哥儿的脸混进内城,可万一日后事发,容易惹得内城里风声紧张,眼下这时期,不宜为私事乱了大局,他跟着她进内城,光明正大,比用其他手段保险。
“那走吧,但明日一早需回都督府。”暮青没兴趣打听魏卓之的私事,只嘱咐他明早到都督府里会和。
魏卓之笑着冲暮青一拱手,算是谢过,三人便结伴而行。可经过一条巷子时,月杀忽然将两人带进了巷子里,巷子里停了辆马车,卿卿一见那辆马车便低鸣一声,欢快地围着马车转了起来。
车里传来一声低笑,马车帘子一打,一人下了马车。
春雨淅沥,月隐深巷,男子执伞而立,拢一袖春雨月色,笑容独好。
“还不下马,身子不好,偏要雨中行路!”他没好气地对暮青伸手,那举止,那声音,带着骨子里的懒。待将暮青牵下马来,递来一半伞,这才笑着抚了抚卿卿的头,“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卿卿打了个响鼻,似乎不满。
步惜欢笑了笑,又抚了抚马鬃,道:“来得正好,正有事要你帮忙。”
卿卿昂起头来,脑袋一偏,鼻子里喷了喷。
步惜欢看了暮青一眼,对卿卿道:“她身子不适,我带她去看郎中,安排了个人扮成她回都督府。内城城门的守将识得她,我担心盘问过多,扮她的人会露馅儿,你乃神驹,劳烦陪他们一起过城门,城门的守将见了你必定被你的神骏所折,这一分心,他们之险也就化了。”
暮青:“……”
魏卓之笑着咳了两声,这人还是那么心黑!
其实他就是想带心爱之人独行,担心神驹跟着他会暴露两人的行踪,所以想让卿卿先回都督府,怕这马不乐意,故而说请人家帮忙。
连马都坑,真没良心!
卿卿再聪明也是马,哪里想得明白步惜欢那些弯弯绕绕?它偏着头想了会儿,把头一转,甩着尾巴就走,走了几步回头看看月杀和魏卓之,那高昂的马头和鼻孔朝天的模样似乎是在说——你们还不跟本马王走?
魏卓之失笑摇头,他上辈子定是欠步家人的,当人的跟班也就算了,还要当马的跟班儿。他堂堂魏家少主,好好的少主日子不过,出来遭这份儿罪,也是自找的。
“且上马车。”步惜欢忽然牵了暮青的手,男子掌心温热,烫了她的手,暖了她的心,他却将伞沿儿一压,眉宇间笑意淡去,眸底添了忧色。
她的手怎这么凉?
“我没事。”暮青说了声便上了马车。
步惜欢随后上来,坐进来便道:“把你的面具摘了,递给外头之人。”
马车角落里置着只白玉灯,面具一摘下,照见少女的脸清瘦苍白。步惜欢目光一沉,接了面具递出去,便对车夫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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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我有此技,怕你不行
不必问,暮青知道步惜欢说的是去瑾王府。
巫瑾应该已经知道她是女儿身了。
上个月她回军营前,步惜欢亲自去瑾王府求药,那鄂女草是图鄂一族的圣草,专养女子身子的,巫瑾一颗玲珑剔透心,怎会猜不出来?
夜已深,马车在巷子里绕行,停在了一间观音庙前。这庙暮青来过两回了,但只知道观音像底下有条通着内外城的密道,却不知还有一条通向瑾王府的。
步惜欢牵着暮青的手还是从观音像底下入了密道,密道口在两人头顶上缓缓封上,一下了石阶,步惜欢便将暮青抱了起来!
暮青一惊,“我没伤着腿,能走。”
步惜欢没接话,抱着她在密道里走得稳当,他行路步伐向来缓,事事带着那么股子漫不经心,此刻却走得急,密道里生了风,两壁上挂着的油灯火苗晃晃悠悠,男子脸上忽明忽暗,灯影迭迭。
暮青望着步惜欢——抿唇,嘴角下拉,目光焦距锁定,他紧张,而且心情不佳。
“生气了?”暮青问。
步惜欢还是不接话,只抱着她往前走。
暮青挑了挑眉——嘴唇抿得更紧,好吧,他现在不想谈心。
小腹又传来疼痛,她索性闭上眼,强忍着连眉头都不皱,免得他瞧见了担心。
男子却垂眸看了她一眼,她难得乖巧,枕着他的胸膛依偎在他怀里,不那么清冷疏离,似人间寻常女子。可那张清瘦的脸儿却煞白如雪,羽睫轻动,呼吸虽轻却颇为急促。
她身子不适,却不想让他知道。
步惜欢步伐又快了些,眉宇间的慵懒尽数敛去,气度矜贵,莫名慑人,“一放你走,回来时总是这副模样,你真有折腾自己的本事!”
他放她去西北,她把自己折腾得一身伤病,如今只是放她去城外,她也能把自己折腾病了!
暮青睁开眼,皱了皱眉头,“这不是病,我没折腾自己。”
步惜欢哼笑一声,胸膛轻震,她依偎在上头,那声音如同夜廊上回响的曲音,煞是好听,“嗯,你没折腾自己,净折腾别人了。”
暮青:“……”
他说的是骁骑营的人?
“那些人不是我折腾的。”她阐述事实。
“哦?”步惜欢却垂眸瞧了她一眼,眸中笑意浓郁,“我说的是练兵之事,你说的是何事?”
暮青这才知道自己想多了,不由把眼一闭,把脸一转,不理人了。她把脸转进他怀里,闻着那清苦的松香,耳根却在跃动的灯影里微微发红,他瞧着她那小巧的耳珠,觉得煞是可爱,忍不住又逗她,“那些人……可好看?”
他没说是哪些人,只等着她答。她却再不上当了,闭着眼,无声抗议。
他又低低笑了几声,问:“那……我送去的那绢画可好看?”
暮青哼笑一声,还是闭着眼,“人就在此,何需看画?”
步惜欢闻言大笑一声,笑罢咬牙切齿,“你身子不适,知道我不会拿你如何,所以成心的!是吧?”
暮青沉默以对,算是默认。
这时,步惜欢停下了脚步,暮青转头一看,见他并未走到密道尽头,而是在一道拐弯处停了下来,面前的石墙看起来很普通,步惜欢却在左侧上数第四块砖上敲了两下,在右侧下数第五块砖上敲了三下,两块青砖忽然推进去,一道石门忽然在眼前升了上去!
石门后有另一条密道!
这条密道的主密道连着的是内城的荣记古董铺和外城的观音庙,没想到还有条隐藏的支路,估计这条路通向的应该是外城城北的瑾王府。
石门落下,步惜欢抱着暮青继续前行。暮青很感激步惜欢一路上与她说着话,让她可以分散注意力,不必那么辛苦。密道里行路难以估计时辰,暮青只知密道打开之时,步惜欢抱着她上去的地方是一间卧房,密道口在暖榻之下。
步惜欢直接将暮青放到了暖榻上,开门吩咐道:“让你们王爷速来!”
瑾王府里的摆设清雅自然,乌竹榻、藤花枕、窗台前挂着的鸟笼里养着银丝雀,花瓶里养着的都是药草,百花如星,细碎烂漫。
屋里的药香似有安神之效,暮青昏昏欲睡,巫瑾来时,见步惜欢坐在榻旁,握着榻上之人的手。
榻上之人身披白甲,簪着银冠,那是朝中三品武官的战袍,穿此战袍之人却是个少女。少女昏昏欲睡,听见他来,睁开眼望了过来。那一眼,窗外春雨似歇,巫瑾忽怔,手不觉一松,药箱一跌,药包散落了一地。
她为元修心口取刀那夜,他就怀疑她是女子,事后试探过,直至一个月前步惜欢来求药,此事才得以证实。他震惊过,诧异过,思及她的一番作为也曾叹服过,但都不及今夜一见,如遭雷击。
步惜欢眸光暗了暗,淡道:“你来瞧瞧。”
巫瑾一醒神儿,瞥了步惜欢一眼,却又看向暮青。
暮青心生疑惑,巫瑾早知她是女子了,不至于如此,他看见她的一瞬,眼里似有震惊疑惑,这是为何?
暮青腹痛难忍,不知自己有没有看错,亦或判断有没有误。正想着,腹痛又至,暮青眉头轻皱,脸色煞白如纸,步惜欢将她的手握得紧了些,尚未说话,巫瑾便急步走了过来,翻过暮青的手腕,俯身便急忙为她把脉。
印象中,这圣洁如云中仙的男子从未如此过,似沾了人间烟火,忽然便多了人气儿。
步惜欢眸光微寒,沁凉夺人。
暮青微怔,巫瑾有洁癖,竟没搭帕子便为她把脉了,许是心太急,连他自己都忘了搭帕子。
“我给你的药,可有按医嘱服用?”只片刻,巫瑾便问,语气有些责怪。
“有。”暮青声音虚弱,但所言不虚。她在都督府里服用的那种汤药,巫瑾制成了丸药,她带到军营后,每日都按时服用,不曾断过,也不曾多服少服。
“那瓶鄂女圣丹呢?”
“只服过一粒。”
“何种情形下服的?”
“我回水师大营那夜服的……”暮青回忆着,忽然一愣,心里已有猜测,如实道,“那夜我潜入军中,想火烧军侯大帐,东西大营间有条水壕,我下水壕前服了一粒,但没想到水壕结着冰。”
巫瑾一听便叹了一声,松开了暮青的手腕,“我给你开的药方皆是温补的,需日久养身,慢慢调理。鄂女草之效霸烈,春日水凉,入水之人必遭寒气所侵,此草刚好可驱寒毒。可你服用了此草却未入水,体内原有的寒毒遭此药驱尽,腹痛难忍实属必然。”
步惜欢听明白了,这是信期将至之意?
“如此可对她的身子有影响?”步惜欢问。
“她的身子本需三年慢慢调理,缓缓而治,寒毒渐散,信期自至,如此身子可不必遭罪。但如今她体内的寒毒一朝遭驱,信期逼至,身子自是要遭些罪。”
“这罪要遭多久?”
“日后忌生冷辛辣之物,切记避寒,我再开张方子,温和调理,一年时日或可缓缓而愈。这一年时日里,她的信期日子不会太准,每至必将辛苦。”巫瑾说罢便往外走,“我去熬药,后园有温泉水,泡半个时辰,可缓解痛楚。”
巫瑾生在南国,生来畏寒,瑾王府的后园有一池温泉水,泉池之上有一竹屋,屋里竹几藤团,画屏小榻,瑶琴香炉,雅致如世外仙庐。竹屋南角温泉水暖,四周砌松石,一如在山间。
“喜欢?”步惜欢问,看她打量了许久,他就知道她喜欢。
暮青没接话,只拿眼神示意步惜欢避开,她要宽衣。
“娘子站不稳,为夫搭把手。”步惜欢自然不肯回避,说话间便替暮青解身上的银甲。
她能站得稳,是他非要抱着的!
这时,暮青身上的银甲已落地,步惜欢去解袖甲,抬眼瞧见暮青的脸色,笑着换了个说辞,“娘子身娇体贵,宽衣这等事怎能叫娘子亲自动手?”
身娇体贵?他怎不说她身娇体软?
“我半个月前才率兵揍过骁骑营。”暮青忍不住提醒步惜欢,说话时,她的袖甲也被解了下来,她却没阻止步惜欢解她的腰带。
两人耳鬓厮磨的次数也不少了,步惜欢向来不正经,却从未失过分寸,今晚她身子不舒服,他就更不会方寸有失了。
外袍、中衫、神甲,衣袍一件一件的落在地上,竹庐简朴雅致,香汤氤氲如梦,梦里仿佛他们是人世间一对寻常夫妻,窗外春雨细密还疏,窗内他为她去簪宽衣,若再添一道窗花,当真如洞房花烛夜。
她只剩束胸带和亵裤时,他抱着她入了水。
“你……”
“放开你,一会儿腹痛起来,仔细呛着水。”
自从为她宽了衣袍,他便不复方才的调笑自如,嗓音有些低哑,越发添了几分入骨的慵懒。
温泉边砌了石台,步惜欢坐到下方的石台上,将暮青抱到了腿上。
池水没了两人大半个身子,温泉水暖,暮青一入水便觉得腹痛舒缓了些。精神一放松,暮青便知道步惜欢是对的,她这些日子在军营里有些累了,今天骑马赶了半天的路,此刻已是子时,腹痛折磨加上闻了安神香,此刻懒得只想找处地方倚着,他若不下水,她自个儿在温泉池中必是不成的。
她枕在他怀里,如墨青丝衬得一张情绝容颜如二月春花,风姿世无双,独缺娇粉俏。想当初,他在江南遇见她,她清卓冷傲,不懂儿女情长,他费尽心思才将她捂热了,却没照顾好她的身子。
步惜欢叹了一声,“给你送去军中的菜食可有好好吃?这身上也不长肉。”
暮青闭着眼,淡道:“肉长多了,你抱不动。”
她一开口,准能把人气着,步惜欢垂眸盯了暮青一眼,慢悠悠的反击,“方才所言有差,娘子身上还是有处长肉的地儿的。”
她的束胸带还未解,话音落时,她的玉背上便抚来一手!
暮青正欲阻止,奈何步惜欢解得顺溜,那手指灵巧如蛇,一个勾扯,她便觉得身上束缚一松,暮青本能欲遮。
“遮什么!”步惜欢没好气的道,“有水,又瞧不见。”
暮青低头一看,果见水面及胸香霭氤氲,确实瞧不见,她松了口气,把眼一闭,接着泡温泉了。
步惜欢眸中隐有笑意,细凝水面,只见镜水悠悠,似有雪莲映水间,无风自生波。
暮青哪知步惜欢虽不能动用内力,却非内力尽失,他的耳力目力常人难及,她看不见,他却看得清清楚楚。但她不知此事,并不代表她傻,她依偎在他怀里静静泡了会儿,问:“步惜欢。”
“嗯?”
“瞧不见,为何会撑帐篷?”
“……”
步惜欢沉默了许久,最终只是笑了笑,这词儿若非血影回禀,他定不知其意,如今知道,倒想起一事来,“娘子何时为为夫作画一幅,为夫可等着呢。”
暮青闭着眼,答:“恐不能画。”
“为何?”他诧异,“不是娘子说有此技?”
“你不要误会了,我是有此技,只怕你不行。”
“……何意?”他直觉这不是好话。
“我画风写实,如若作画,少说需要一个时辰,我能画一个时辰,你能撑一个时辰吗?”
步惜欢闻言沉默,许久之后,她听见笑声自他胸膛里隐隐传来。
“青青。”他笑了许久,笑罢下唤她。
“嗯?”她听出他咬牙切齿,但她笃定今晚他不会碰她,有恃无恐的感觉,真不错。
“我们日后终是要成亲的。”
“然后?”
“你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
两人边泡着温泉边说着话儿,泉水温暖,人也温暖,瑾王府里的下人来门外直接将汤药送来了门口,连干爽的衣袍也带了两套来。暮青喝了药,步惜欢抱着她又泡了会儿,直到她睡着了才将她抱出水来。
这夜,两人宿在了瑾王府里,春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清晨竹香满园,凉意刺骨,暮青出了房门时却并不觉得冷,只觉神清气爽腹中暖融,也不知巫瑾昨夜给她喝的是什么汤药,竟如此暖身。
“王爷在花厅里备了早膳,请圣上和都督前去用膳。”来园中请人的是瑾王府里的老管家,他低着头,待暮青和步惜欢走了才抬起头来,望着暮青的背影,喃喃自语,“怎会如此之像……”
暮青早晨起来又换回了武将打扮,只是没戴面具,满园乌竹,不胜那清卓风姿,巫瑾在花厅里瞧见那眉眼,怔怔出神。
巫瑾有洁癖,昨夜把泉池给暮青用已是难得,今早还摆了丰盛的早膳招待。早膳是南边的口味,与江南的不同,但带着江南味道,倒合暮青的胃口。
“这厨子是我从南图带来的,不知都督可觉得正宗?”巫瑾执起一双玉筷,为暮青夹了只素包放进碗碟里。
“想必不正宗。”暮青答。
“哦?”巫瑾一愣,不见恼意,只眸光微深。
“盛京的米粟必定不同于南图,食材不同,其味必定有差。王爷从故国带来的厨子自是好的,但恐怕只能做出像故国的味道,而做不出太正宗的。”
巫瑾一愣,他还以为她去过南图,才知此味不正宗,没想到是推断出来的。
暮青看出巫瑾话里有话,之所以如此说,是想让他信服,“我从未去过南图,不知此味正宗与否,但我生在江南,王爷这桌早膳我很喜欢。自从去了西北就没有吃过南边的味道了,因此还要多谢王爷。”
暮青淡淡一笑,神情有些怀念,步惜欢看了她一眼,垂眸。
巫瑾笑道:“我视都督为友,都督无需与我客气。”
暮青等的就是这句话,“既然视我为友,那我又一事想问,还望王爷如实相告。”
“都督请问。”
“昨夜王爷见我的真容,似乎十分震惊,莫非我与王爷的旧识有些相像?”暮青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可能。爹的案子还在查,步惜欢已派人在江湖中寻访当年外公游历之地,以期查出娘亲的来历,可几十年前的事,要查并不容易,眼下还没有消息。爹曾说,她的容貌颇似娘亲,如若她的推断没有错,巫瑾可能见过那个和娘亲容貌很像的人!
巫瑾也猜到暮青要问此事,他张口欲答,花厅外的乌竹枝头忽然落下一人!
月影!
“主子,月杀来报,请都督速速回府,出事了!”月影回禀时,手中已奉上易容面具和一封密奏。
步惜欢接过来,暮青起身便问:“出了何事?”
昨夜水师的人在盛京城里宿下,莫非是他们出了事?
“杏春园里死了个戏子,昨夜是都督府包的园子,水师的人都被盛京府衙扣下了,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暮青再没耽搁,戴上面具便与步惜欢与巫瑾道别,两人从瑾王府里的密道下回了内城的荣记古董铺,由古董铺子回了都督府。魏卓之还没回来,而步惜欢昨夜听说暮青身子不适,便做了安排,今日无早朝,他夜里才会回内务总管府,所以白天有时间。他回府后戴上面具扮成月杀,便和暮青一起从都督府里驰出内城。
杏春园里的戏子死的太巧!暮青一路上都在猜测案情,她想过奸杀,却从未想过见到尸体时是这样一副情景——
那女子化着戏妆,身穿大红戏袍,被一根白绫吊在荷花巷外的牌坊下,舌出一寸,眼描胭红,活似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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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这章特别有意义
一:仵作满百万字了!
二:继主线案件之后,新尸体姑娘出现,红衣女尸哟,想领养的妞儿,良心提醒,这具尸体远不止她今天娇羞一现的“美貌”←。←
想看美貌尸体吗?备票,下章验尸断案!
第一百五十一章 红衣女尸
那具女尸的脚离地面约莫五尺,红袍显得异常宽大,昨夜一场春雨,晨风从后巷而来,拂着女尸的裙角,雨气里夹杂着血腥气。
人是被勒死的,哪来的血腥气?
暮青高坐在马背上,离牌坊还有三丈远便皱起了眉头。
荷花巷的巷子口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盛京府的衙差执长杖将牌坊四周隔出了一块空地,盛京府尹郑广齐身穿官袍正在牌坊下负手溜达,“再派人去看看,英睿都督怎么还没来?”
这话刚问,郑广齐便听见一声马嘶,抬头一瞧,见暮青已到了巷子口。
百姓回望,认出暮青的人纷纷低唤:“都督!”
一听说战马上的少年便是那断案如神、敢揍骁骑营的江北水师都督,围观的百姓们立马呼啦一声让出条路来。暮青下马,将战马留在了盛京府衙隔出来的圈子外,顺手交给一个衙差牵着,那衙差牵了暮青和步惜欢的马缰,却发现还有一匹神骏的马匹没套马缰,这马跟昨日城中百姓议论的野马王颇像,那衙差没想到会有这眼福,只是马没套马缰,不知如何看着,他正欲询问,暮青道:“不必理会,它不会走丢,也没人牵得走它。”
此话说罢,暮青和步惜欢已进了圈内。
“我的人呢?”暮青先问郑广齐此事,她的人有作案嫌疑,看起来待查无妨,可别动私刑。
“人都看管在客栈里。”郑广齐陪着笑脸,他今早听说杏春园里死了个戏子,恰巧昨夜是江北水师都督府包的园子,顿觉头大!怎么又有案子扯上了这位阎王爷?这位活阎王他可不敢惹,与她的人有关的案子,她自己查吧!他只派人将水师的人昨夜入住的客栈围住,又派人通知了都督府,如今人可算是到了。
郑广齐边说边留意暮青的神色,见她没有不快,只淡淡嗯了一声,随即便抬头看向了牌坊底下吊着的女尸。
“何时发现的尸体?”
“卯时末。”
“何人发现的?”
“杏春园打杂的学徒。”
暮青问一句,郑广齐答一句,围观的百姓啧啧称奇。郑大人平日里好大的官威,怎么今儿在英睿都督面前怂成这样?
暮青走到牌坊正下方,先低头看了眼地上——荷花巷子里铺着青石砖,一夜的春雨把青石上可能留下的痕迹冲刷殆尽。
她又仰头看向红衣女尸——牌坊高近三丈,尸体离地约莫一人高,脚上穿着鸳鸯红鞋,绣鞋很新,鞋面鞋底都无泥渍。
初步判断了现场后,暮青吩咐衙差搬两把长梯来,人却没从牌坊底下离开。此刻,她站着的地方,血腥气浓烈,而她正站在女尸裙下,一仰头便将女尸的裙下风光尽览眼底,只见女尸的长裙底下穿着条大红绸裤,裤脚却诡异地被两根红绳扎着,人站在底下,瞧不见裤腿里头是何风光,只能瞧出那两条被红绳扎着的裤脚很诡异,诡异的……细!
“长梯搬来了没?”暮青自牌坊底下走出,冷声问。
说话时,两个衙差扛着把长梯跑了进来,把长梯往牌坊楼上一搭,步惜欢过来扶着梯子,暮青敏捷地爬了上去,她没急着看女尸,而是察看了下吊起尸体的白绫,白绫打着死结,绳结尽处有泥水渍,且左侧白绫上有约莫一尺长的边缘磨出了毛边儿,牌坊门楼处的石料缝隙里有条刮下来的碎布。
暮青将那条碎布捏出来收进袖甲里掖好,随后对牌坊下的衙差道:“准备一条草席,再搬把长梯来,上来个人跟我一起把尸体放下去。”
一听这吩咐,衙差们犹豫了。草席好备,长梯也好备,可谁愿意上去碰这厉鬼模样的女尸?这才刚开春儿,沾上晦气,岂不是要倒霉一年?
郑广齐不想惹暮青,他厉目看了捕头一眼,那捕头又厉目看了一个衙差一眼,那衙差是新来的,不敢有违,只好自认倒霉地攀着长梯上了另一侧。
“你抱住女尸,我解绳结。”暮青吩咐道。
“抱、抱尸?”那捕快真不知自己倒了哪辈子的霉,他还没娶妻,女子的身子都没抱过,竟要先抱女尸?但郑大人正盯着他,他不敢违背上峰之命,只好哆哆嗦嗦地抱住了女尸。
但刚抱上女尸的大腿,那捕快便像是见了鬼般惊叫一声,松手时脚下一滑,一个趔趄便跌下了长梯!
巷子口围观的百姓纷纷惊呼,牌坊约莫三丈高,人要是跌下来,那脑袋还不得跟摔瓜似的,砰一声,红白一地?
说时迟那时快,百姓们惊呼之时,巷子口一声战马长嘶,百姓们回头之时,见一人自头顶纵去,墨袍遮了晨阳,似大鹰逐日,烈风刮得百姓们纷纷抬袖捂住头脸,待那烈风停歇,瓜破之音没有传来,百姓们放下袖子,见一人拎着衙差的衣领,晨风里傲立,刹那间如见战神降临。
元修放开衙差轻身一纵便跃上了长梯,巷子口有百姓叫好,元修在高处俯望下方,目光落在为暮青扶梯的月杀身上。
月杀明明可以出手救人,没有出手只能说明此人不是他!
步惜欢望向元修,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没有言语,雨后的晨阳却莫名刺眼了几分。
两人对视之时,暮青看了眼那捕快,见人没事才松了口气,一抬眼便看见季延和元钰高坐马上,两人遥遥望向她,一个笑得没心没肺,一个满眼好奇,都是来看热闹的!
“解吧。”这时,元修的声音传来,暮青看向他时,他已抱住了女尸的腿,只是眉头紧锁着,道,“这女尸不对劲,最好快些放下去看看。”
暮青早看出尸体不对了,但死结不好解,她费了些时辰。白绫解开的一瞬,女尸往下一沉,元修拎着尸体就跃下了长梯,待暮青下来时,他已将女尸放到了牌坊下铺好的草席上。
“此乃证物,拿好!不要掉了。”暮青将白绫一收,塞给一个衙差便打开了带来的工具箱,从里面捧出外袍穿上。
外袍刚穿上,步惜欢和元修便同时伸过手来——验尸的外袍是前身为衣袍,衣带在后身,两人都想为她系衣带。
手还没触上,两个男人的目光便触上了,暮青只觉得自己的背都要烧着了,不由寒着脸看向两人,人命关天,验尸要紧,他们也不挑时候!
“不劳侯爷,这等小事让末将的亲卫来做便可。”暮青果断把身子一转,面朝元修背朝步惜欢,让步惜欢为她系衣带。此举之意并不是为了让元修难堪,而是周围有盛京府衙的人和围观的百姓,步惜欢是她的亲卫,服侍她理所当然,而元修身为镇军侯,论爵位论官品,不该是那个服侍她的人。
暮青刚刚开始练兵,在水师练成之前,还不想惹人起疑。
步惜欢伸手帮暮青系好衣带,垂眸时眸底隐有淡淡笑意。
元修定定凝着暮青,半晌,自嘲一笑,却不甘退去,只立在原地,负手不动。
衣袍穿好后,暮青戴上口罩和手套便在草席旁蹲了下来。
四周一静,百姓们知道,这是要验尸了!
久闻英睿都督断案如神,今儿总算能开开眼了!
自古百姓对命案都是既怕又好奇,那红衣女尸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活似僵尸一般,围观的百姓却忘了避忌死人的晦气,围在巷子口,伸脖子踮脚,无人离去。只见暮青看了看女尸的脖子,道:“毫无疑问,人是被勒死的。死者颈部可见一道青紫色的缢沟,交匝于颈后,乃是死者被勒死时留下的。这道缢沟深且窄,压痕呈旋转形,缢沟周围的皮肤有表皮磨损出血的情况——凶器是一根麻绳,而且是一根细麻绳。死者脖颈上还有一道浅而宽的缢沟,可见折叠、扭转、宽窄不均的情况,此乃宽布条的典型勒痕,也就是那条白绫。但缢沟呈白色,说明凶手是用细麻绳将人勒死之后才用白绫将人悬来此处的。”
短短几句话,死因、凶器都明了了!
暮青接着翻了翻那女尸的眼皮子,远处的人看不清楚,近处的衙差们却瞧见那女尸的翻着眼白,伴着那一脸浓艳的戏妆,活似民间办冥婚时娶的鬼新娘!
“角膜混浊程度极轻,人死尚不足六个时辰。”这是必然的,昨夜暮青带人从杏春园里离开时便已是三更时分了,而此时是早晨,人必定是死在这段时间内的,这段时间只有四个时辰。
仅凭角膜混浊程度并不能精确推断死亡时辰,因此暮青将女尸的衣带一解,当众宽衣!
围观的百姓两眼发直,死的虽是戏子,身在贱籍无家无主之人,可到底是女子,按律看验女尸该让稳婆来,且在屋里验,这大街上,白花花的身子……怕是有伤风化,不大妥当吧?
人人心里这样想,但没人阻止,且眼睁得老大,生怕看不见那娇美的身子。
暮青却毫不犹豫地宽了女尸的外袍,因为按照她的职业经验,她知道围观的人想看的绝对看不到。当她将女尸的衣带一解,外袍一宽,只见女尸穿着的中衣也是大红颜色的,只是两只袖子的袖口不知为何用红绳扎着,女尸看起来瘦得就像是死人坟前扎着的纸人,异常诡异。
果然跟裤腿的处理是一样的!
暮青再不迟疑,将那两袖上的红绳一解,解了中衣带子,将那中衣一宽——
四周顿静,不知多久,周围离得近的捕快们回身便吐,恨不能把昨夜吃的饭都呕出来!
只见那女尸穿着肚兜,肚兜上绣着艳丽的五彩鸳鸯,肚兜却贴着一副血淋淋的骨架子!
那女尸被人勒死之后,身上的肉被人给剃光了!
------题外话------
红衣女尸:我的肉都被剔光了,把月票贴我身上,送我入殓吧……
鬼节将至,应不应景儿?
第一百五十二章 自制散瞳剂
说是剃光了,其实也没剃干净,眼瞧着就像是人被勒死后,尸体喂了狗,被啃得血肉模糊,骨架子上还连着血肉。
围观的百姓怎么也没想到一个穿戴像戏文里的新娘子似的貌美女尸,衣裙下会是这副瘆人惨烈的光景。
前头有人弯身便吐,后头的还在踮着脚问:“咋了?咋了?”
“那那、那女尸……”
“凌凌凌、凌迟!”
有几个在菜市口见过斩首凌迟之刑的壮实汉子胆子大些,尚能站得住,可也吓白了脸。
最难熬的是那些手执长杖挡着围观百姓的衙差,有的被吐了一身秽物,原本庆幸刚才没回头看女尸,可闻着那味儿,比瞧见尸体还想吐!有几个衙差举起长杖来便呼喝着撵人,“滚滚滚!不滚就抓人!”
可是一早听说荷花巷里死了人的百姓越聚越多,巷子口外已经挤满了人,前头的人想退也退不出去了。
“可惜了,可惜了,一个美人儿……”季延高坐马上,笑眯眯叹息,边叹边打趣元钰,“早说不让你跟来,你偏要来,如今想走也走不出去了。”
话虽打趣,季延却翻身下马,冲元钰一伸手,“下来吧,站得低些瞧不见前头儿,省得吓病了,郡主要拿我是问。”
元钰并非没见过死人,相府里的下人服侍不周,被杖杀了的不是没有,可这样狰狞惨烈的尸身还是头一回见,她吓得脸色发白,却端坐马背不肯下来,“我是来看英睿都督如何断案的,既然敢来就不会被吓回去!”
这时,只见暮青俯身仔细看了看女尸的唇,那举动从背后看就像是在吻尸体般!
元钰惊呼一声,一把捂住嘴,满脸震惊。
季延嘴角抽了抽,活似吻尸体的人是他。
围观的百姓震惊得忘记了呕吐,直看得两眼发直。但步惜欢和元修站在暮青身边,看到她只是俯身在观察女尸的嘴唇,看了一会儿后,她起身将女尸的鞋袜也脱了。
那女尸一双纤足玉白小巧,暮青将其握在手中按了按,此举看起来下流猥琐,她的眼底却只有冷静,“尸体的躯干和四肢上的肉已被剔除,无法利用尸僵和尸斑判断死亡时间,但尸体的面部和手脚完好,且都已僵硬,角膜微浊、嘴唇微皱,可以断定的死亡时间是据此三到六个时辰。如果还要精确,我需要一样东西。”
“何物?”步惜欢不能开口说话,元修便问道。
“颠茄、洋金花,或者是莨菪。”暮青说话间抬头望向季延,“劳烦小公爷跑一趟瑾王府,问问王爷府里可有这三样药草,有其中一样即可。”
人死之后五六个小时内还会有瞳孔反应,但要观察瞳孔反应需借助阿托品类的药物,这类药物在眼科经常被用于使瞳孔散大或是角膜炎等眼疾的治疗。但这是在大兴,暮青知道一定找不到散瞳剂,她只能找含有阿托品的药草,她所说的三种药草皆是提制阿托品的生物药草。
这些暮青没解释,自是没人懂验具尸体怎还用起药草来了。
季延坐在马背上笑了笑,一口答应,但有条件,“去可以,一千两银子!”
老天开眼,这恶劣的小子也有用着他的时候!他堂堂镇国公府的小公爷,当初在玉春楼被赢了两万两银子不说,还因此被祖父关在府里面壁思过了两个月,差点没挨一顿家法,这事儿他可是一直记着呢!
“我给你,去吧!”元修道。
“不必。”暮青一口回绝,“小公爷当初在玉春楼里输得只剩下亵裤,我都督府拿了小公爷两万两银子,区区一千两,从那些银票里取就可以了。”
季延闻言气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谁让她提亵裤的事儿了!
元修皱眉看向暮青,她以为他不知道?那些银子她破了西北军抚恤银两贪污案后通通上缴了国库,一个铜子儿都没留,她都督府里有什么银子?不就是封将时朝廷赏赐的那些?
“小公爷去不去?”暮青问。
“去、去!”季延连声答,他要是知道这小子会提亵裤的事儿,他死也不跟她要银子!他算是知道了,这小子比他还不肯吃亏,要是不帮她办事,谁知道她还会说出什么来。
季延打马转身,见巷子口满满是人,挤都挤不出去。但他是镇国公府的小公爷,盛京城里无人不识他,见他要出去,还是为暮青办事去,想看验尸的百姓们便纷纷让出一条路来,季延慢慢挤出了巷子,随后有一队衙差跟在季延身后也出了巷子,奉暮青之命将杏春班里的所有人、水师特训营的百人还有昨夜他们所住的客栈掌柜和小二都带来。
看起来,今儿要有一场当街断案的好戏!
暮青就是要当街审案,昨天都督府包了杏春园,夜里就死了人,特训营里的人都有嫌疑,但从尸体的情形上来看,凶手不在水师里的可能性很大。此案若关起门来审,百姓们不知实情,不知要编排出怎样的桃色谣言来,她不允许水师的名声受损,她要当众为她的兵洗脱嫌疑,谁也别想把脏水泼到江北水师的头上!
暮青要的人先被带来了,特训营的少年们揍骁骑营时天不怕地不怕,摊上命案官司却有些惧,看到暮青的那一刻,齐呼道:“都督!”
“我没问话,不得出声。”暮青看向特训营的兵,几乎在对视的那一刻,少年们挺直了腰板儿站直了军姿,像在军中听见军令,哪怕看见暮青身上躺着一具狰狞的女尸,亦不动不说话。
但相比起跟着章同在关外见过万人杀戮场面、见过战马将尸体踏成零落碎肢泥血不分的惨烈场面的特训营士兵来说,杏春园和客栈的人看见女尸后则吓得脸色发白双腿打颤。
暮青没急着问案,只等着,等了半个时辰,季延才回来,他不仅带回了药草,还带来了巫瑾。
清晨刚道别,此时又见到,巫瑾像是昨夜没见过暮青般,还是那般圣洁出尘之态,只是瞧见暮青身后的女尸时微微蹙了蹙眉头。
“季小公爷来寻本王要药草,本王不知都督有何用处,便都带来了。”巫瑾手中提着只小药箱,一打开,里面有三层格子,满满的药草。
暮青谢过巫瑾,取药箱里的药臼子,抓了一把莨菪捣碎调浓汁,步惜欢和元修从旁细瞧,捕快们不吐了,围观的百姓也不吐了,季延把巫瑾送进来便赖着不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暮青手上。
暮青将浓汁调好后,随手取了根药草杆儿沾了一滴,两指撑开女尸的眼皮便将药汁滴了进去!
“退开!”暮青低头命令,四个男人马上识趣儿地退后三步,步惜欢望了眼晨阳,见阳光斜斜照进女尸的眼中,那药汁散开,女尸的眼瞳也微微见散!
“诈诈诈、诈尸……”一个捕快惊嚎一声,不待百姓惊慌,暮青便厉目一望,一眼便止了他的话。
“妙!”别人还未看出门道来,巫瑾便心悦诚服地赞道。她所要的这三种药草皆是毒草,以莨菪来说,服之有哭笑不止、谵语、幻觉、瞳仁散大、脉数等症,他平时常以此药炼毒,亦知其有致人瞳仁散大之效,却从未想过此药还能用于验尸!
今儿这趟果然是来对了,他虽看她验尸的次数不多,但每回总有惊喜。
“有散瞳反应。”暮青放开女尸的眼皮,重新推断死亡时间,“尸僵全身出现,角膜微浊,嘴唇皱缩,使用散瞳剂滴眼,瞳孔仍有反应,推断死亡时间为两到三个时辰前!”
不待围观之人想明白为何人死之后瞳仁还会动,暮青便望向客栈的掌柜,问:“昨夜客栈中是谁值夜?”
掌柜的不敢看尸体,低着头哆哆嗦嗦指向身旁一个少年,道:“回、回都督,昨儿值夜的是小栓。”
小栓闻言,跪下便喊冤,“都督,人、人不是小的杀的,小的冤枉!”
“昨夜丑时到寅时,可有人出过客栈?”暮青不理会小二的喊冤,直接问道。
小二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目光闪烁。
“不必觉得他们是我的兵便不敢直言,你只需说实话,昨夜丑时到寅时,可曾有人出过客栈?”
“没有,真的没有!”小二头摇得像拨浪鼓,一看就没说实话。
暮青眸光清寒,喝道:“来人!拖下去,杖责!”
牌坊周围挡着围观百姓的衙差们手里拿着的正是大杖,郑广齐甩甩官袖,示意衙差们听暮青的吩咐,于是便有两个衙差举着大杖便向客栈小二走去。
那小二吓瘫在地,忙道:“都督饶命!小的说说、说实话!小的、小的不知军爷们昨夜出没出过客栈,下半夜的时候,小的困倦了,便在帐台底下……猫了一觉。”
掌柜的一听,怒目便踹,“好啊,拿着工钱,夜里偷懒?”
小二被一脚踹翻在地,哭哭啼啼。
元修皱了皱眉头,这供词可对特训营的人不利。
暮青却并无急色,问杏春园的班主道:“昨夜丑时到寅时,可有人来过戏园?”
班主忙摇头,“回都督,昨夜可是都督府包了夜场,都督和军爷们虽走得早,但这一夜被都督包了,小的哪敢开园接客?”
“是吗?”暮青冷笑一声,没人来过便没人来过,何故解释这许多?
又是一个撒谎的!
------题外话------
啊呀,以为这章能写到重口的,没写到。
下章资料都查好了,内容应该能多点
第一百五十三章 重口味验尸
“我看你也需要堂杖伺候。”暮青看了衙差一眼,两个没打着小二的衙差拎着大杖就来提班主。
那班主见势不妙,也跪了,“都督,小的说的都是实话啊!您、您不能屈打成招啊!”
暮青冷笑,看了那班主一会儿,问:“如此说来,昨夜我走之后,杏春园里的人便都歇息了?”
那班主没想到只说一句屈打成招,一顿堂杖便免了,他以为巷子里围着不少百姓,暮青怕屈打成招有损官声而有所忌惮,不由心里窃喜,点头答道:“正是。”
“无人进过园子?”
“无人!”
“也无人出过园子?”
“无人!”
“好!”暮青点了点头,转身便又在女尸旁蹲下了,一伸手,脱了女尸的红裤,顺道把亵裤也扒了下来!
元钰呀的一声捂住眼睛,脸颊飞红。
周围传来嘶嘶的抽气声,女尸也是女子,当街扒裤,有伤风化,虽然那女尸腿血淋淋的只剩肉骨架子,但亵裤都扒了,那里头……
暮青还真看了看里头,裤子没一脱到底,只脱到膝盖处,女尸腿上还盖着长裙,暮青一掀长裙便钻进了女尸裙下!
风歇人寂,巷子里忽然便安静了。
元钰面红如血,季延两眼发直,他一直觉得他荤素不忌,可这小子口味比他重多了!
步惜欢扮着月杀,面色不露,却微微垂眸,掩了眸底汹涌的异样光彩。
元修眉头一跳,盯着暮青在那女尸裙下的动作,半晌忘了反应。
巫瑾把目光转开,笑容古怪。
这血色香艳的场景不知多少人不知眼往哪儿放,暮青却没多久就从女尸裙子底下退了出来。退出来时,她举起一只手,迎着晨阳,只见素白的手套上有些晶莹的水渍。
“此乃男子精阳,死者昨夜与人行过房。”暮青将手心面向杏春园的班主,仿佛要远远的一巴掌拍在他脸上,“你说昨夜无人出入过园子,那我可以据此推断昨夜与她行房之人就在你们杏春班里吗?”
此言之意即是怀疑凶手在杏春班里!
那班主没想到撒了个谎,竟把嫌疑扯到了自己人身上。
“还不肯说实话!”暮青大步走向那班主,让他看得清楚些,“这精阳虽已液化,但略带黄绿色,这不是健康的颜色,表明此人生殖道或副性腺可能存在炎症,也就是房事无节沉迷女色之意!”
“这、这……”那班主无话反驳,眼珠子却滴溜乱转。
暮青一看便知他还想编瞎话,不由冷笑,问:“昨夜你们杏春班是何时辰用的晚饭?”
此话问得莫名,闻者难猜其意,杏春园的班主前一刻还在想法子隐瞒昨夜之事,这一刻就被问到了饭食上,跟不上暮青的审案作风,只呐呐答道:“都督和军爷们走后,小的们才用晚饭。”
“死者昨夜的饭食有哪些?”
“这得问春娘院儿里的人,她是小的戏班子里的红牌,吃食有小厨房里做,小的不过问。”那班主答话间看向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丫鬟。
小丫鬟童音稚嫩,声若蚊蝇,“春娘只吃了两块红枣米糕,她、她说要养着身段儿,夜里从不多吃。”
“红枣米糕。”暮青点了点头,转身就回了尸体旁,她将那沾满精渍的手套脱掉收进工具箱里留做证物,随后拿了一副新的手套戴上,什么话都没多说,直接解了红衣女尸的肚兜。
肚兜拿开,狰狞血腥之景再无物可遮,只见女尸的胸肋和肚腹上的肉都留下了薄层,包裹着五脏和肚肠。凶手似乎故意留下了这一层的肉,好让五脏和肚肠不流出来,暮青却解了一只袖甲,从底下铺开解剖刀,挑了一把,刀举刀落,果断凌厉!
三刀,丫字形!暮青的刀法快得让人来不及阻止。
伸手一掰,掀开胸肋,一股脏器的腥臭气扑面而来,一腔内脏坦露在人前,毫无征兆,狰狞血腥,见者皆忘了阻止。
狰狞的景象不知吓呆了多少人,只听见呕吐声半晌才传来,暮青不知谁吐了,亦不知谁瘫了,她谁也不看,只看着女尸。她将盛莨菪药汁的碗清洗了出来,把手探进女尸腹中将胃取了出来,剖开后把里面的胃液及食物往碗里一倒!
那混浊的胃液和里头的东西满满一碗,酸气熏天。
盛京府的人和围观的百姓把胆汁都吐出来了,不知有多少人后悔来看这趟热闹,季延就是其中之一。步惜欢和元修虽蹙着眉头,两人都见惯了死人,屏息之下闻不见那味儿,倒能淡然处之。步惜欢立在暮青身后没动,元修却忽然飞身而起,一把捞起高坐战马之上面色苍白捂嘴欲吐摇摇欲坠的元钰,便将她送出了巷子。
巫瑾也在暮青身后没动,他抬着广袖捂着口鼻,身患洁癖让他站在此地异常难熬,但因知道在此必有高论可听,硬是生生忍住了。
季延却没忍住,他吐了个天昏地暗胃肠绞痛,吐罢已站不起身,指着暮青就有气无力地道:“你小子……是不是跟小爷有仇?小爷被你害得隔、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隔夜饭是吐不出来的。”暮青背对着季延,边答边拿着镊子,从碗里往外捏食物残渣,“胃内的食物消化是有时间的,例如米饭和蔬果,一个时辰内,饭粒和蔬菜外形在胃内会比较完整,只有少量的食物可以进入十二指肠;而两个时辰内,胃内的食物就可以全部变成乳糜状,只能见到极少的饭粒和蔬菜残渣,食物大部分进入大肠;进食如果有三个时辰,胃内的食物便会全部排空,或仅残存一些青菜头粗皮纤维、海带皮等硬质蔬菜皮。你昨夜进食的时辰到现在已有五六个时辰,早就消化没了,你想吐也吐不出来,吐出来的一定是今天的早餐。”
季延:“……”
“我倒是希望你能把隔夜饭吐出来,这说明你有能将肠道中物反流回食道再用嘴吐出来的特别本领,若如此,我希望你能躺到我的解剖台上,供我研究一下。”
此话何意,季延没听懂,但隐约觉得是句骂人的话。
季延忍了又忍才管住了自己的手,没把它们伸向暮青的脖子。
“按照死者丫鬟的口供,她是昨夜三更时分进食的,只吃了两块红枣米糕,而她进食的时间离现在已经有四个时辰了,米糕早该进入肠道了,幸运的话,我们只能在她的胃里找到零星的红枣皮。可是,我们来看看,现在她胃里有何物。”暮青边说边将从碗里挑出放在草席上的食物残渣镊起来,对着晨阳细看,边看边道,“粗纤维的食物,带着筋——肉,而且应该是牛肉。”
暮青看罢便将那块牛肉放到一旁,又镊起一块食物残渣,“小片,暗绿,透光,可见植物叶片脉络——青菜。”
“白色,略显糜状,但仍可见纤维——应该是鸡鸭一类的肉。”
“这块是肉。”
“这块是菜梗。”
“这胃液里有酒糟气,她喝过酒。”
暮青镊起一个来便说一个,说完放到草席上,还细心地分了类,肉类在上,蔬菜在下,摆得整齐,但没人觉得好看。
暮青却好像很有成就感,她蹲在那拍食物残渣前,抬头看向杏春楼的班主,问:“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杏春楼里的人胆汁都快吐出来了,那班主两腿虚软,站不起也说不出话。
暮青好心地替他选了,“我看你精神不太好,那就先听好消息吧,兴许听后能高兴些。好消息是,解剖了尸体的胃部之后,死者死亡时间的推断可以更加精确了。肉类比米蔬类难消化,死者的胃里有少量的蔬菜梗和种类较多的肉类,说明三个时辰前,也就是昨夜丑时,死者还活着。而坏消息是,你和你的人说死者昨夜是子时进的餐,吃的是红枣米糕,那谁来解释一下死者胃里怎么会有肉的?”
那班主一句也答不出来。
暮青伸手又去女尸肚子里摸肠子,“死者子时吃的米糕应该已经在肠道里了,需要我拿出来送你面前瞧瞧吗?”
那班主一听说肠子里的东西,俯身吐了几口黄水,连忙摆手,其意明显——别!别!
早知道不说实话的代价是这般,他一定说实话!
但还没等他说话,暮青便收了解剖刀,摘了手套起身,寒声道:“我昨夜是子时前走的,一个时辰后,春娘吃过酒菜!她爱惜身段儿,子时才用过餐,丑时万万没有再用之理,更别提这桌子酒菜里鸡鸭鱼肉都有了!她必是在陪贵客,陪那人吃过酒菜后,还行过房事,那人能邀得动你杏春园的红牌,又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必是盛京城里的贵族子弟!还不说此人是谁?!”
“说!说!”那班主连声道,他服了,也怕了,听闻英睿都督验尸如神断案更神,以为传言有虚,没想到她治人的手段如此……让人承受不住!
“昨夜春娘出过园子,去的是司马公子府中。”
“哪个司马公子?”
“外城守尉司马大人的嫡长子,司马敬公子!”
------题外话------
今儿雷雨天气,网线不好,断断续续的发不上,重启了好几次,倒地……
鬼节貌似各地传统不同,有过七月十四的,有过七月十五的,我家这边是过七月十五。
重口味送上,你早晨吃饭了吗?→。→
第一百五十四章 设局
盛京有内外城的守尉,专司城门布防之务,正四品武职。此职官品不高,职责却重,历朝都是由皇家的心腹之臣担任。大兴相权为大,司马家是元党,怪不得杏春园的班主不敢供出他来。
都督府昨夜包了杏春园,即便没有夜宿园中,这一夜杏春园也该不接客,毕竟他们收了都督府的银两。可水师的人一走,班主就把春娘送了出去,他不敢说,恐怕一是怕都督府降罪,二是怕得罪元党。
然而,暮青并不关心此事,她在听到司马家是外城守尉时,轻轻挑了挑眉头。
“我去传那孙子来问话!”季延主动请缨,这回不要银子了,只求速去!这地儿不是人待的,再待下去,人还没吐死前就被熏死了,他可不想英年早逝。但要走总要寻个理由,不然显得他很怕这验尸的场面似的,有损他国公府小公爷的一世英名。
不幸的是,暮青拒绝了,“不急,我还有话要问。”
季延:“……”
“司马敬和春娘常来往吗?”暮青问杏春园的班主。
“常来往!”杏春园的班主不敢再说谎话,一五一十的道,“春娘是班子里的红牌,二八妙龄,貌美如花,戏曲儿唱得好,舞也跳得妙,深得司马公子的欢心。半年前,司马公子花了一千两银子将春娘给包了,夜里常点春娘到府里伺候。昨儿下了开春儿头一场雨,园子里的景儿正是美时,公子本想来听戏,却没想到都督府提早包了杏春园的场子。小的看司马公子扫兴而归,怕他心里不痛快,夜里就派春娘去他府上了。”
“你真为顾客着想。”暮青面色疏淡,心如明镜。这班主怕司马敬扫兴是假,怕失了金主才是真,说白了就是贪财。但这不重要,重要的另有其事,“你送春娘去服侍司马敬,那时已过三更,司马府应已落锁,春娘想进便能进得去?”
士族门第家规甚严,嫡长子在外养戏子已是丑事,夜里府门落锁后还能让这戏子随心所欲的进出府邸?
“司马府在外城有间宅子,公子与春娘以往都是在那宅子里相会。”
“那你怎知他昨夜也在?”
“这……因为约莫十日前,司马公子请府里的老夫人做主,想为春娘赎身,纳春娘为妾,老夫人未允,司马大人盛怒之下将公子打了顿家法,撵到了城外的庄子上。昨日傍晚,公子偷偷回城想见春娘,却未见成,那时天色已晚城门已关,小的猜公子夜里定是住在了那间宅子里。”
暮青闻言,眸光微动,深思之态有些耐人寻味。
“这事儿是真的,也不是真的。”季延从旁插嘴,他得说话转移注意力,不然管不住自己的眼,总往那女尸身上瞄,一瞄就想吐。
暮青看向季延,季延得意一笑,盛京城里的纨绔子弟大多唯他马首是瞻,他的消息可灵通着,“司马敬挨了家法不假,可那顿家法挨得不重,就他那病怏怏的身子,一顿家法还不得打死了?他这身病得的不光彩,司马家借着此事把他撵到城外的庄子上,要他自省是假,请了江湖上擅治脏病的郎中给他医治身子才是真。”
季延所言属实,暮青看得出来,但她有些疑问,故而问巫瑾道:“司马家为何不请王爷出诊?”
巫瑾有神医之名,司马家放着神医不请,为何要请江湖郎中?
季延闻言诧异地看向暮青,巫瑾的忌讳,这小子不知道?巫瑾待人疏离得很,盛京城里除了宫中和相府,其他府上的人想请他出诊,千求万求也不一定求得去。
巫瑾给王侯公卿医病,那规矩大得很,瑾王府的乌竹林外常年挂着只木牌子,上头写着巫瑾想要之物,那些东西多是药材,有的生于关外,有的生于海岛,有的是生于他国深山远岛的奇虫猛兽。这些药材珍贵难寻,千金难得,拿得来的,巫瑾才会出诊,没有的,他是绝不登门的。
季延摇头无语,这世上兴许也就这小子把巫瑾当个普通郎中用!
巫瑾依旧拿广袖掩着口鼻,听见暮青话将脸微微一转,那神情雪原上高洁的花儿,不欲染尘埃,却被尘埃所染,“我不医脏病。”
暮青一愣,巫瑾的神情她不会看错,那是厌恶的神情。
“司马敬的祖母可是个厉害的老太太,最重嫡庶之分,司马敬是嫡长子,自幼由老太太教养,宠着依着,养成了这副德行。他十三岁时就瞧上了他爹妾室屋里的一个丫头,逼得那丫头投了井,嘿!你猜这事儿后来如何?”季延的谈笑声把暮青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想在此地多待些时辰?”暮青冷声问。
季延抽了抽嘴角,乖乖答:“那老太太非但没请家法责打司马敬,反怪儿子的妾室纵着丫头勾引嫡长孙,硬是做主把那妾室送去城外的庵子里了。直到半年前,司马敬偷偷搞大了老太太屋里丫头的肚子,老太太才知道不能再纵着他了,但也没重罚,只撵出了内城,让他住到外城的宅子里自省,结果他又看上了杏春园里的戏子,还回去跟老太太说要纳妾。”
“司马敬多大年岁,娶妻了没?”
“他?十九了,早该娶妻了,只是他这副德行盛京城里无人不知,门第低些的,老太太瞧不上人家,门第相当的,人家瞧不上司马敬,婚事儿就一直拖着了。听说前些日子,也就是司马敬被撵去城外庄子上的时候,安平侯府派人到司马家说亲,想把江南沈二那一支回京养病的嫡小姐嫁给司马敬,老太太一口回绝了,说做主订了娘家表亲的一个嫡小姐,过些日子就下聘。”
暮青听着皱了皱眉,怎么又是沈家?到哪儿都听见沈家嫁女,上回看上了都督府,这回又是守尉府。
“司马敬的娘亲呢?是何性情出身?”暮青又问回了案子。
“司马夫人是刑曹尚书林大人的胞妹,府里举办园会时,我见过司马夫人一回,端庄娴静,煮得一手好茶!只是上有那么一个不醒事儿的老太太,下有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她也是个苦命人。”季延叹了一声。
暮青听罢,缓缓点了点头,略一沉吟,道:“现在,你可以跑一趟腿了,把司马敬带来,但不是你一个人去,而是和盛京府衙的捕快以及五城巡捕司的人一起去,把人绑来!”
此言一出,一直背对着女尸的郑广齐忽然转过身来,余光瞥见那女尸,腹中翻搅,抬袖一挡,问道:“都督之意是,凶手是司马公子?”
以暮青断案的作风,她说要绑人,十有八九那人就是凶手。
可是……
“你确定凶手是司马敬?”季延问出了郑广齐的疑问,“那小子病怏怏的,床笫间的事儿都未必行,杀人?他也得有那力气!”
春娘是被人勒死的,且不说司马敬有没有这力气,就说把人凌迟的胆量,他就绝对没有!当然,除非动手的不是他,是他手下的人。
“我说绑人就绑人!”暮青没有解释,绑人之意坚定。
季延见此,更加确信此事是司马敬指使手下人所为,于是招呼了盛京府衙的捕快便带人出了巷子。
郑广齐道:“都督怀疑司马公子是凶手,要审只怕此地不合适,还是回盛京府衙升堂比较妥当。”
“好。”暮青竟然一口答应了,破天荒的客气了起来,“那就有劳府尹大人先回府中准备升堂之事吧。”
她原本想在这巷子里当着百姓的面洗清江北水师的嫌疑,但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郑广齐受宠若惊,面前陈着具开膛破肚的女尸,他也挤出了笑来,只是有些难看,“应该的,盛京城里发了案子,断案拿凶原就是本官的职责,倒是有劳都督了。”
这案子如若不是涉及江北水师,他才不会让这活阎王来审。
暮青像是看不出郑广齐的心思,只管提要求,“这件案子性质恶劣,为了安抚民心,我希望郑大人开堂公审此案。”
郑广齐笑道:“都督所言有理。”
公不公审都无妨,只要让他先走,把这事儿急告刑曹尚书林大人就好。
“那就请郑大人回府准备吧。”
“那本官就先告辞了。”
此话说罢,郑广齐带着人便走了,只留下了阻着百姓维持秩序的那些衙差。
季延走了,郑广齐走了,元修带走了元钰,尚未回来,暮青身边只剩下步惜欢和巫瑾。步惜欢走近她,贴在她耳畔低声说话,看起来就像是在禀事,“他这一走,必是向林府和司马府报信去了。”
“怕的是他不报信。”暮青望向郑广齐没进人群里的背影,“此案得热闹,不热闹审不了。”
此话意味深长,步惜欢瞧了暮青一眼,她却没多言,蹲去女尸身旁便开始收拾后事。
暮青把女尸的胃部缝合起来,重新缝进体内,随后缝合了她身上的切口,为她重新穿上衣衫,连袖口也重新用红绳扎了起来,诸事复原完毕,乍一看跟刚刚从牌坊上解下来时一样。
暮青跟步惜欢要了条帕子,包了那些从女尸胃里取出的食物残渣,将一切证据妥善放进了工具箱里,脱下验尸的外衫、口罩和手套,起身道:“走!去盛京府衙!”
她提着那工具箱,两名衙差把女尸用草席一裹,抬着跟着暮青身后,巷子里挤满的百姓见暮青要走,自觉让出条路来。但当暮青走出巷子,往盛京府衙走去时,百姓们却没散,依旧跟在她身后,边走边吆喝。
“走走走,看断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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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真凶是哪个!
……
话说,最近娃吃辅食,看见别的娘亲天天给娃变着花样做吃的,我表示深感惭愧并受到了激励,于是网购了卡通模具一套,超市买回来了小面板、小面杖、小臼子以及儿童碗盘勺子一份,打算给娃做紫薯饼、南瓜饼、卡通饼干,以及各种可爱到爆的小点心。
今天,各种东西齐备,我娘笑眯眯等着我给娃做吃的,我才想起一件事来——紫薯饼、南瓜饼、卡通饼干,以及各种可爱到爆的小点心,怎!么!做?
人生真是充满了各种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