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一章 降伏
整个大明天下,以二百万军计,能当其用的不过五十万人,这五十万人中,又是以十五万人左右的边军为最强,这十五万人中,又以骑兵和家丁为真正能战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年的辽东经略都痛陈过家丁问题,以一万边军计,全部家丁不过两千,只有这两千家丁可能穿着甲胃,可能是对襟棉甲,也可能是铁鳞甲,还有不少是皮甲或布甲,只是镶嵌泡钉于外,防护能力极差。
整个大明,能穿皮甲和棉甲的不过数万人,能着铁甲的,不会超过三万人。
在此基础之上,便可想见,当五万三千人的浮山大将涌入城中,而几乎是个人人束甲的情形时,会给城中上下人等,带来多大的冲击!
当然,浮山现在甲胃根本不全,费尽全力,精铁和各色物资齐全的情况下,铁甲缺额仍然很严重,这一次入城为了轰动效应,有铁甲的部队走在前头,而其余各部都是穿着以前的泡钉甲或皮甲,离的近了才会发觉不对。
“替寡人准备酒宴,寡人要请大将军至宫中赴宴!”
禁紫城上,身形肥硕的德王浑身都在颤抖着,整张脸都是紧张的变了形,济南城中,百年之下,何曾见过如此的铁甲洪流?
“替本官准备官服……”同一时刻,倪宠和大大小小的官员们都在准备着乌纱补服,他们要去拜见张守仁。
倪宠身上哆嗦着,手也不停的颤抖着……他和那个死鬼丘磊都是世家子出身,彼此明争暗斗多少年,丘磊仗着两万登州兵一直踩他一头,山东的事,不是一个巡抚就能独大的,明末几十年间,名臣辈出,却没有一个在山东建立名声的,河南也是一样,到如今看来,他这个巡抚想要重复声光,已经是与做梦无二。
“不过……”倪宠冷笑:“这么多兵进来,要多少粮多少饷,他大将军总有仰赖我之处!”
说这话的时候,倪中丞倒真象一个朝廷封疆重臣的样子,只是声线发抖,委实减了几分光采下去。
傍晚间时候,五万多大兵只安置了一万三千人,还有四万来人没地方住。
好在对浮山兵来说这是小事情……天黑之前,炊车推出来做饭,菜香饭香引来不下十万的百姓,在知道这几天粮价大涨,有不少贫民全家饿肚子时,浮山军人们也不小气,干脆就多加了几百石粮出来,做得了饭,由这些贫民端着自己家的碗来打,顺道还饶上一勺子菜。
浮山的伙食是没话说的,天气热了,长途行军没有办法带鲜鱼鲜肉,不过咸鱼干和腌肉管够,肉罐头也有一些,混上新鲜蔬菜,一大锅子煮出来,每家都是吃的眉开眼笑,不少旁观的市民百姓都是拿他们取笑,敢情断炊就是为了等着这一刻了?
吃罢了饭,各级武官就不准士兵和百姓闲聊了,晚讲评之后,哨声大起,在哨声之中,所有士兵和武官都在街边铺上油布,盖上毯子,然后就是鼾声大作……七百多里地呢,六天功夫就赶过来了,谁能不累的慌?
只是鼾声之中,偶然也有小声的低语,那都是体能逆天的家伙,连军官都一个个睡过去了,他们还在小声议论着……明儿早晨,太保,大将军将校阅全军,对很多新军将士来说,这是何等激动人心的事儿!
自从去秋大军出征,半年多了没见着大将军,这些新兵蛋子一想到自己将被检阅,心里激动着呢……
满城鼾声之中,百姓之家也是一家一家的熄了灯,要么睡觉,要么做那造人的游戏……这年头,平民百姓也没有什么别的乐子可言了。
倒是原本寂寂无人的城南大营里头,官来官往,轿往轿还,端的是热闹非常。
倪宠在内,巡按到首府、首县、布政、按察、兵备,穿绯袍的就有十来二十个,都是轻罗纱袍配金银玉带,朝靴俨然,一个个望之若神仙中人的大人物,在今天,却是挨个在大营里头排队,人人都是捧着手本在手心,一个个诚惶诚恐的样子,就差跪下排班了。
很多手持长枪值守的浮山官兵,想起昨日和今晨的风波,心里的畅快劲儿,自然也是别提有多美了。
除了官员之外,还有来请宴的王府官,不仅是亲王府,还有各郡王府,各镇国将军府,反正够资格的全都来了,一个也没落下。
还有各大世家的人也是坐着车马轿子赶来,他们知道张守仁必定不会赴宴和接见,但拿着手本和大红双帖站在人堆里,顾盼左右的时候,本身也就是在涮存在感嘛……
最多的,当然还是商人。
张守仁现在在济南城的影响力已经被涮高了,以往两次入主济南的时候绝没有眼前的盛况。当年的他不过是小小游击,就算是副总兵也稀松平常……加征虏将军有点特异之处,但比起大明其余加将军号,统驭边军的那九边大将,又是下一等了。
直到今天,在看到近六万甲士进入济南的那一刻起,大家才恍然如梦如醒……大将军和太保这两个亮闪闪金灿灿的头衔就是这么来的!
所以在人群之中,受张守仁影响和拔擢的商人也是最多,整个济南商行的执委一个不落下全部到场,还有身家够了,自觉在大将军跟前也算一号的商人也是来了,就算能随大流见一面也是好哇……
“我等叩见大将军!”
“请太保恕罪啊!”
商人群体之中,排在最前头的当然是王东主等十来个大商人,他们倒不是资格最老,实在是他们是上门请罪的一群,人家站着他们跪着,自然也只能叫他们在最前了,总不能叫大伙儿受他们的叩首之礼?
一群商人扮演苦情,叩首不止,半响过后,才有一个长相忠厚,但眼神十分精细的大高个将军出来,叉着腰道:“大将军不见汝等,而且说了,不以军伍之手段以力降伏你们。”
“啊?”
王东主自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以张守仁展露出来的强壮肌肉,想弄死他这么一个小商人跟玩儿似的,不要说暗杀或是什么手段了,就是派士兵明砍了他的脑袋,谁上报,谁敢接状子,怕是连苦主家属都能被人灭了口。
就算状打到御前,以当今皇帝的德性,能给他这么一个小商人做主?
当年袁督师杀毛大帅,皇上为了大局不也是捏着鼻子认了?
“多谢太保!”
“大将军仁德,吾等敬服啊。”
不管怎么说,一颗心是放了下来,但心里总是嘀咕,不知道大将军下一招是怎么发力……
商人们在外不安,官员们请见,张守仁却都是无心理会,他心情十分愉悦,大堂之中,坐满了浮山将领,包括留守的那些参将和游击,屋子里头站不下了,就是站在外头,济济一堂,将星闪烁。
超过一百人的精英将领团体,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这里头十个有九个是当年百户堡里亲丁队出身,一起打盐杆子,一起绕着百户堡跑圈锻炼体能,然后晚上一个个给他们补习,从拼音到生字慢慢学起……一晃就是三年多时间下来,当年的那些穷军汉臭小子们已经成长为合格的统兵将领了!
没有副将和大将,这些参将和游击们将近六万大军,以急行军的速度,每日超过百里的行程赶路,连续六天行军七百里,队伍丝毫不乱,掉队者不超过三百人……就算是三百多年以后,张守仁也敢说比这支军队在体能和行军速度上更强的,除非是机械化军队,不然的话,也是真的没有几支了……
看着他们,又怎么不叫他欣喜万分呢?
而这些将领也是以敬慕眼神,须臾不离的看着他们最敬爱的大将军。
三年时间,大家从百户时跟随大将军,然后筚路蓝缕的一路杀出来,原指望大将军这一生能在花甲前厮杀出一个总兵出来,大家跟随左右,能以百户千户的身份重回卫所,这一生也就不虚妄过了。可现在看来,当年跟随最早的六百多部下,除了头脑实在太笨不堪造就的还停留在游击以下的哨官职位上外,其余几百人,虽然不一定都有多高的军职,但世袭职位,最差都得是卫指挥佥事这一级了……
这就是造化之功啊……很多人这么想着,以自己的德性和本事,谁也没想过祖坟上出这根蒿子,所以完全是运气,只有泼天的运气下来,才叫自己在最早时跟随在大将军前后左右,立下一些微功,到得今日之地位!
“都下去了!”被这一群部下盯着看了半天,饶是张守仁这样的万军从中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大将都毛骨悚然了……大明当时男风可是盛行,边军将领喜欢清秀小厮的也不少,浮山军中可是严禁“兔儿爷”的,这一群部下盯着自己,可真是叫人恶寒。
待参将以下全部退出之后,张守仁才感慨由之的道:“执委会很好,可以向军中推广了。”
众将自是凛然,这一次留守浮山的各执委立功可是大了去了,有成功的先例在,自然可以在军中也有样学样。
“世福负责此事吧。”张守仁看了自己副手一眼,吩咐道:“参将一级都够格,自荐和举荐都成,成立留守执委和行军执委两块,当我不在又要有重大决定时,可以由执委决定。此事做完,你就到登州上任吧。”
他笑了一笑,又道:“不过打仗我会指定主将,事事由主将自专,各部门也要听主将的,不然人家逼上前来,你们还开会呢,这成何体统。”
第七百零二章 拯救
众将听闻此言,自是哄堂大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笑声之中,唯有张世福有点不自在,扭捏着道:“大人,俺就不到登州上任了吧……就在济南城里头,也是挺好。”
“世福哥说昏话了!”
张守仁呵呵一笑,按住要起身的张世福,语气十分诚挚的道:“这阵子我忙,没和你交心,其实皇帝这一手无非是想扶你们,架空我,这是笑话……浮山各部门自行其事,不管是谁当登州总兵都不能一手遮天,就是以你世福哥对我的忠诚来说,从品格上我就信你了。”
张世福眼圈发红,答道:“大人有这一番话,俺放心了。”
孙良栋却是道:“淮安没有总兵,俺去了也算一手遮天,俺这性子,没有约束肯定会犯错。所以在这之前,心想大人一定要给俺派监军的镇抚官,现在看,镇抚官加执委会,俺就算犯错,也错不到天上去。”
众人都是含笑点头,大家都是武将,话说开了也是挺好的……不过张守仁还是有点尴尬,这些兄弟,都是可以在战场上替他挡箭的心腹中的心腹,是手足一般比亲人还亲的兄弟,但为了未来发展大计,为了团体保持着良性向上的氛围,有些事,不做也得做了。
他向孙良栋点一点头,笑道:“淮扬那边,我自有安排,你去之后,等我的军令就是。”
“是,大人!”
“至于曲瑞的保定总兵,叫他上奏辞了吧,就说有足疾。”
见众人愕然不语,张守仁笑道:“我不是要压曲瑞,我是打算叫他镇守兖州,那边世家大族多,朱王礼搅一阵,还要有一个能和风细雨的收拾人心,安定地方,除了曲瑞,我不想派别人去。再者,保定离京师近,东虏一旦入寇就是直向保定等处,我不想我的人去替别人顶雷。”
张守仁神情冷峻,遥望远方,在关外,在松山,在锦州,一场空前的大战就要在夏秋之际开打,这其实也是他心中最痛楚的地方,但现在的这个大明,救不得,理会不得,根本就坐视其死亡的好!
在最后一刻,他下定决心,向着众人道:“山东地方,临清,德州,济南,兖州……青、莱、登,全部是我们所有,善加经营,拥众二十万之时,才是我们真正介入的时候,在此之前,哪怕北京被破,山东镇绝不出兵,诸君,今晚之语,可记得否?”
“一切均由大人做主。”
张世福安祥道:“我等身家性命,早就寄托于大人一身,大人荣则我等荣,大人辱则我等辱,大人哪怕要造反,我们也会跟随的。”
一片沉寂之中,诸将虽有不少额角冒汗的,但却是眼神坚定不移,显然,张世福的话,就是他们的意思。
良久之后,张守仁才微笑着道:“我这几年,殚精竭虑,如果做事光图痛快的话,或是说,换汤不换药,只换掉一群大臣和皇帝的话,可能就是另外一种做法。我希望的,是大明能够摆脱兴亡周期,能够跳出藩篱,走出另外一条道来。我辈是武夫,哪怕是现在这样,我还要说我是一个武人,武人最要紧的是保家卫国,而非陷于内斗。抢那张椅子,抢成功了不是我的光荣,而是一个负担啊。”
这话说的太深沉,在场的人都是一副侧耳倾听的表情,不过听了半天,只有林文远隐约听懂了张守仁的一些意思,但更深的东西,仍然是想不到的。
“这个大明,有很多可恶的地方,可恶到我不愿对他施以援手,但亦有很多可敬可爱之处,使人不忍放弃它啊……”
在众人懵懂之时,张守仁却唯有在心里发出这样的长叹。
在这个时候,他有资格站在高处,俯瞰这个自己爱恨有之的大明了。
荒唐透顶的财政制度,整体无能而且**掉了的文官阶层,势大难制的官绅阶层,狂傲不训的士林,还有战斗力倒数,仅强于“我大清”的武装部队……
这些都是人厌之而欲去的,而汉文明固有的华采风流仍然在,汉人的勤劳与智慧也不是一句空话,长衣飘飘,美德尚存,文明与卫生仍然是社会的主流,在这个欧洲刚从蒙昧中摆脱出来的时代里,大明仍然可以自傲于民族之林,哪怕它已经开始落后于敌人。
这是一个生了肌体生了重病的民族,朝堂和民间都是如此,但它的内里仍然是鲜活的,进步的,从士大夫毫无芥蒂的翻译泰西学术著作到民间那种海纳百川的自信,从学术到武器,总体的态度就是拿来学,不妨学,不自傲也不自卑,整个民族在东南一带保持着相当的活力,对外贸易十分成功,成功的吸入了世界三分之一的白银储量还强……一个懒惰的民族是不可能获得这样的成功,也不可能如当时的西方传教士记录的那样,人民富强,富裕而多礼,衣着漂亮而颜色光洁,人们健康而有活力!
就冲这些,大明值得他舍弃一切去拯救!
张守仁心驰神摇之际,整个大厅之中的过百将领们也是神色十分激动!自跟随张守仁以来,还是头一回听到他如此激昂而毫无矫饰的宣言……这是何等的强大和自信!
整个山东,已经尽在掌握!
……
……
翌日天明时分,整个济南城在百姓们的低声笑语中醒了过来。
很多人家在开门推窗的时候才又突然想起来,原来那些浮山军人就在自己家的窗子外头,在小院的墙侧,在大街的两边,在那些路基上或是树底下,就是这么睡在露天里头睡了一夜!
“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很多泉城百姓,保有着山东汉子特有的质朴性格,看到这样的场景之后,首先便是责备自己。
好在他们自责不需太久,天亮之后,城中就到处响起了锣声,却是官府召集民壮,按里甲坊前来召集,各家自备铲锹叉靶等物,将城中南校场大营的营房全部重新整修一次。
济南城中已经有几十年未驻军超过五万以上,校场大营已经年久失修,此次官府也是下了血本,不仅要动员超过十万民壮分批陆续修筑军营,还将烧制大量的青砖和方砖,预计要耗费工料五万两左右,历时半月以上,才能把军营修成能容纳大军的规格。
至于以后的精细修理,就由这些浮山军人自己的工兵搞定就可以了。
听到锣声,百姓们自是回去拿合手的工具,今天应当上值的就扛着工具往大营那边去,不管如何,这些纪律良好,装备一等一强悍的军队驻守在泉城之中,大家的身家性命也是有了保障,这年头,谁知道明年是流寇还是东虏复来?有强军在,总是要叫人安心的一件事。
百姓出门之前,军队已经起身了,待街上遍及百姓的身影时,所有的毯子和油布都收拾干净,每个巷子都有井,军人们排在井水前,或是用铁桶打了井水,正在排成井然有序的队伍,涮牙洗脸,洗漱干净。
这在别的城市看到,一定引为奇景,好在浮山军讲卫生已经是在几年前就为全城百姓所接受了,看到这样的情形,百姓们都是说笑着,心中感觉对这些军人无比的熟悉,在这样的情境之下,靠在墙边的那些成束的制造精良的长枪,还有那些枪口黑洞洞的火铳都不是那么可怕了。
在这个时代的大明,恐怕也就只有浮山军人能叫百姓感觉到亲近了。
在几百个兄弟的簇拥下,商团队官高官已经脱下了商团的服饰,穿着一身平民的服饰,大步流星的向军营方向走着。
在他身后,所有的团丁都是有样学样,大家都是脱了军服,甩开膀子跟在高虎身后。
看到大队的浮山军人时,高虎在内,这些团丁都是向对方打着招呼,或是亲热的敬着军礼,因为军礼十分标准,有不少浮山军人情不自禁的回礼……然后就是傻了眼……这些家伙是谁啊?
只有队伍中少量的武官认得高虎,回礼之余,也是笑骂道:“高虎你这厮出什么鬼?大白天的出来吓人么?”
“回禀教官!”高虎已经混到队官,他的这些教官有不少还只是副哨官或是排正目,但一日受训,终身为师,高虎趴的就是一个立定,回道:“俺不给那些王八蛋商人干了,现在剥了衣服,求太保收留,能到教官们麾下当个小兵都成!”
“你都成队官了,还小兵?”
“不过你们受训都吃的和俺们一样的苦,就是还差点摔打,能成,去吧!”
能得到教官们的鼓励,高虎一群人当然高兴的满脸放光。
商会背叛反水虽然形迹不显,但高虎等人也不是傻子,当即就到商行里头辞了职,交还武器,脱了军服,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出来。
不管是秦东主或是李老东主亲自前来劝说,高虎等人却是铁了心,谁劝也不听。
再和这群老倌儿混,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俸禄再高,也守着家门口,但爷们这一张脸也是要的,走在街上,被人指指戳戳是商行的护卫走狗,拿钱再多,买来酒肉也是噎在喉咙,咽不下去!.
第七百零三章 劝说
“队官,看身后!”
各人正大步而行时,脚下却是一阵抖动,有人回头去看,一下子就是激动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高虎自也回转头去,一看之下,也是浑身一抖,两拳情不自禁就握在一处。
在他们身后,是排成一字长龙的车马队列形成的漫漫长龙,一眼看去,根本就是望不到头。
高虎等人如此,那些早起的济南城民,也是如此。
车辆是分为好几种,有纯粹是战车的盾车,两厢镶铁,不仅能防弓箭,小炮攻击,亦可减轻很大的伤害。
有偏厢车,一边镶铁,战时可将镶铁一面向战场,取下车上所装挨牌,遍插于空隙,完全遮蔽敌人的远程攻击。
有大车,可装粮食与辎重,亦可首尾相连,车上也装挨牌,大盾牌。
有轻车,主要功能是用来装武器,也可转运士兵。
战车上,多装有火炮,通过车子的缝隙,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进城的战车,肯定超过千辆,就是说,光是各式的小炮就有过千门之多。
光是看到这一点,就有无数百姓把手掌都快拍烂了!
其余的大车和轻车上,竟是全部装的各种物资,从大米到白面,到稻谷和麦子,然后是小米高粱黄豆等一系列的作物,整条整条的腌制好的火腿,腊鸡,腊鹅等肉食,还有成车的鱼干等物,当时的渔民是靠海吃海,此时正是鱼获季节,人口不多,捕鱼几乎是轻而易举的事,不必休渔,就可以获得十分丰厚的回报。
但问题就是鲜鱼储藏不得法,光是晒干的话,鱼干储存的时间并不久。
这一点小事当然难不倒穿越者……最简单的原理还是懂得的,煮过之后再晒,可以在盛夏时保存很久,携带为军粮,蛋白质充足,味道也不坏,十足的好东西。
但在这些济南城民的眼中却是十足神秘,不仅是这些,还有那些成车的肉罐头,密封好了,成车带入城中。
“怪不得浮山军早晨都吃肉……”
“可不,刚刚满街都闻着肉香,这些当兵的,比咱们享福的多了。”
“这才是大将军领的兵嘛,吃的好,有力气,才好打仗不是?”
“是这个理,看那些兵,穿着厚厚的铠甲,行走如飞,俺就不中,叫俺扛着十来斤重的火铳,身上还要带着佩刀,还有什么引药盒射药盒,还有几斤重的弹丸……毯子,油布,水壶……乖乖,加上三十斤的铠甲,你们算算,看看这一身上是多少斤!”
这么一算,自是十分的惊奇。
当时人的身体素质和后世是没得比的,包括种种疫病和营养不良在内,使得人在青壮年还有些力气,但三四十过后,体能衰退,甚至毛发苍苍齿牙动摇,包括夜盲症等等,都是不足为怪的事情。
但浮山军肯定没有这样的问题,个个膀大腰圆,面色红润,一看就十分健康。
这么一说,最保守的城市居民都是十分动心,言谈之时,甚至是在打听浮山军有没有在城中招兵的打算了!
什么叫亮相,这便是亮相,这就是**裸的展示肌肉!
“唉,我等枉做小人了……”
这样的滚滚车流,击碎了城中商人最后一丝妄想。张守仁所说的用商业手段,不以武力相迫,到现在,这些商人终于明白过来。
王东主脸上是一脸自嘲的笑容,看向众人,颓然道:“一切罪过,都是由在下一人承担罢!”
这么多物资入城,浮山总行可以自己发卖,何必假手他人?
大将军向来说要行商税之事,大家不以为然,现在看来,是人家把钱送到自己手中叫自己赚了!
在场的商人,不乏粮行和各色南货食品商人,以前都是假手浮山总行来进货,总以为人家也是从别处发卖过来,现在他们才明白过来,浮山的货源不仅充足,而且是供货远大于求。
这么多车辆,最少是超过四千车的物资,听这些押车的人说,整条胶河上还有源源不断的运送各种物资的船队,犹其是以粮船为多。
浮山不缺粮,在这种青黄不接的时候也不缺粮!
他们如何能知道,浮山遍及整个山东的农庄有多么犀利。东昌和青州的农庄还算是投入阶段,浮山到莱州府,登州各府的农庄已经有了收益,而且是强悍到无以复加的收益!
去岁秋收,光是浮山附近的百万亩的农庄就有超过两百万石的净收益入库,从夏至秋,套种的黄豆和花生,还有小米,高梁等作物是粗粮和杂粮,而秋收的麦子就是两百万石,粗粮也有数百万石,这还只是半个莱州府的收成!
有这么多粮入库,张守仁当然心中不慌,大举出兵也好,大举募兵也罢,库中有粮,心中不慌。以去年的经验推断,今夏的麦收,各地全部入库的粮食肯定在五百万石以上,光是登莱两府就差不多有这个数字!
大明立国之初,举国的赋税不过两千七百万石,历史最高峰不过是三千万石,浮山以半个山东,就堪堪撵上了大明最高峰的近五分之一,这是何等样的奇迹!
套播加精耕,选良种,水利设施齐全,加上肥料充足,山东的土地原本是不能和湖广江南比的,就算是农庄使人迸发了种地的热情也是不成,如果不是全套的农田水利的功夫跟上,想有这样的收益也是绝无可能。
有这样的底气,想和张守仁玩什么手段,以几个商行的家底不是在搞笑么?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碾压的结果啊……
“我等去赔罪吧,”有的商人老成一些,拉上不情不愿,已经有一死了之心意的王东主,劝道:“大将军不是那种小气的人,我等去赔了罪再说。”
“唉,有这么多的物资,大将军何必假手他人?”
“我等有罪在身,大将军又不需要我等了,只怕去也是自取其辱。”
“不然,不然。”老实人也发火了,大声道:“诸位只是从自己所想出发,若是如秦、李二位东主他们那样,凡事以公心不以私意,多看大将军的主张行事,我等何致有今日?吾观大将军的行事风格,绝不是对我们赶尽杀绝的做法,去看看又能如何呢?”
这般的劝说之下,这些商人才勉强就道,只是在军营之前,也是正好遇着高虎等人。
各人都是十足惭愧,捂脸而入,高虎等人都是面色不善,如果不是在张守仁这边,怕是要动手打人的多。
“你们的想法,我多有了解,不过惭愧的很,我不能如诸君之所愿。”
面对高虎等人,张守仁也是拔冗相见,只是开头就拒绝了众人的请求。
“大将军,我等在以前是首鼠两端,舍不得家业,现在已经悔悟了……”
不等高虎说完,张守仁便大为摇头,沉声道:“不是这么说,高虎,我素知你的,是好汉子,也是好军人,既然是好军人,就要听安排,对不对?”
高虎答道:“是,俺凡事听大将军的。”
“那就是了。”张守仁笑容可掬,却也是毫无商量的道:“商团在近期之内,一定要有,不仅济南要有,临清,兖州,济宁,青州,凡我山东镇下各地,都要有。”
“这是为什么呢?”张守仁自问自答道:“商人不比官绅,地方上势力大,一声招呼,官府也要给面子。商人除了买地建宗学,三代之功养了子弟中举为官,不然的话,始终是无根浮萍……”
“大将军说的是……”
在旁观的商人,包括秦东主和王东主在内,所有人都是眼中含泪,世代为商,风光之余,自有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当然也包括官府的逼迫威压,小吏的敲诈,地痞混混的勒索等等。
可以说,人人都有一本血泪帐。
特别是,大明的和买政策,就是混帐的明抢政策。太祖是和尚叫花子,根本不懂经济,烂发宝钞向百姓和商人抢钱,成祖就是一个混蛋,公然明抢,叫宦官和官府向商人和买,公然的口吻就是他已经赚了钱,吃些亏替朝廷分忧,岂不应该?
一国之君就是这副德性和认识,老朱家的皇帝确实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反正在城中的商人,一旦和官府有了矛盾,和买物资的差事摊上身,大商家不免于腰斩身家,中小商人接到和买就上吊自杀的,绝不在少数。
几代人的经营下来,和买令下,叫人几代之功白费,破产破家的,真的不在少数。
这个混蛋行为,加上遍及江河的税卡收取的私税,还有牙行瓜分等等,能成功做大的商人,真的是寥寥无已。
这样的国情之下,有了钱的商人肯定是如张守仁所说,成功的转为官绅之后,才会松一口气,感觉身家性命才有了保障。
“这样当然是不对的。”张守仁对着高虎,也是对着所有人道:“商人要有保障,要安心,不要把银子全挖埋在地里藏起来,亦不是全用来买地,资本要流通,要扩大,这样才有更大的商家……”
“那不是更吸咱百姓的血了?”
“不对,不对。”张守仁笑道:“大商人只要纳税,所赚的钱也是替百姓做事。这两年来,我为什么叫商行不停的拿钱来做公益之事,原因就在于此啊。”
第七百零四章 归心
说到这,众人才是恍然大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将军的意思是,取之有道,用之亦有道,不论是商人还是百姓……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喽。商人和百姓一样,赚钱要取之有道,这要靠官府来管,不能坑蒙拐骗,用钱也要有道,也是得靠官府,把商人赚的钱收一部份来,造桥补路,岂不是很好?”
“大将军说的是好,可惜……”
“可惜的是朝廷和官府没有这个能耐。”张守仁神色是十分淡然,说的话却是叫众人暗暗点头,这个朝廷和官府,所行所为,哪里能有理想中的万分之一?
“朝廷不行,我们自己来嘛。”
张守仁看看来请罪的一群商人,见是这一群人也是在沉思,便是又笑道:“以后可能不再叫商人捐输,而是把他们捐输的钱收取了来,由本将来做,收税之余,商人再捐输的,那就是大善人了,值得你们翘大拇指来赞他……在此之前,要叫他们安心做生意,有人护卫,济南城有我,可济宁呢?淮扬呢?天下之大,商人之多,得先叫人家安心才是啊。”
“大将军……”
王东主已经跪倒在地上,叩头不止,砰砰有声,不一会的功夫,便是额头见血。
在他的带领之下,这一次反水事件中的几十个中坚份子,也是有样学样,都是跪下请罪。
“你们也不必如此。”张守仁十分感慨的道:“利已不算错,不止是商人,士绅,百姓,谁不愿利已呢?你们只是需要有人来约束,管制,自此之后,由我来给大家补上这一课吧。”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但也是十分凌厉,而举目顾盼之时,不论是前来求见的济南城中的官员,又或是那些豪绅巨商,无不伏首躬身,无有敢于相抗者。
至午时前后,张守仁换上一身山文甲服,骑在自己的爱骑之上,巡行全城。
不论是浮山步兵,骑队,又或车营,辎重营,与车营混杂一处的炮营官兵,俱是山呼威武,其声震天,所有人都是热泪盈眶,感觉是激动万分,难以遏止自己激动的情感。
在这个时候,所有人才明白过来,什么是“天下人”又或是什么是具有“天下之望。”
别的地方不敢说,最少在山东地界,张守仁已经是不可代替的天下人了。
他的这些士兵,在几年前还绝对不敢说与他一起对抗任何人,而在此时,只要张守仁刀尖所指,哪怕是御座上的君皇,也会被这些极其热爱于他的士兵们砍的粉碎!
为将帅至此,已经足矣。
其后自是诸事顺遂,修筑兵营,安顿将士,在勉强入住后不使士兵安逸于城市生活,制定于城市相配合的训练计划等等……
与这一切相配合的,便是加强临清的防御和城防工程的修复,在未来的几年内,临清将会是十分重要的中转中心,不可不慎。
同时,派兵入德州,接管防务,这是张守仁山东镇总兵的份内之职,没有人可以说什么不是。
在一切都就绪之后,当济南人以为张守仁仍然会长留一段时间的时候,也就是五月初旬,一队骑兵悄然出了济南西门,沿着往青州府的官道,纵骑急驰着。
这一条道路的两边是已经一片苍黄的景像,麦子已经是熟透了,很多地方的农民已经在开镰收割,道路两边的田地里,站满了收割麦子的人们。
对很多地方而言,因为水利的不配套,地力也不足,一年只种一季麦子,也就是秋种夏收。这一季麦子收过之后,地里就只种一些豆子,小米,高梁之类的杂粮,这些杂粮需水有限,也不大需要照料,在秋播之前,免使土地摞荒。
这自然是很经济的做法,只是地力不足,水利不好,加上选种等各方面的落后,这些套种的粮食产量十分有限,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有年年饥荒可言了。
今年的麦收,看过去在青州一带,最少是农庄之外,收成就十分普通了。
连续三年的旱灾,哪怕是在朝臣嘴里,也是普通的千古难遇的奇灾,受灾最重的是河北少数地方和山西一部,而河南就几乎是全省受灾。
在山东,前几年有过一次严重的旱灾,导致青州府出现了人相食的惨剧,而时隔不久,地方上好歹是恢复了正常年景,如果路过的地方是农庄所在,收成明显要多出三四成来,令人看了之后,格外欣喜。
但张守仁却是觉得大有不足!
自去年下半年,心思全用在军事上头,民政上多有不足,青州农庄,因为地处要冲,不好做的太过,而且关键是还隔着一个衡王府在里头,多方做梗,所以进展不速。
特别是水利和鱼塘、鸡舍猪圈取肥形成生态圈这一块的工作,所为远不能叫人满意。
“衡王年轻气盛,喜欢多事啊。”
经行青州时,大队人马在外,张守仁轻车简从,易装入城,看到城中王府官吏和帮闲仍然挺胸凸肚,在街市横行时,不觉流露出十足的不满神情。
“此事特务处会办好的。”
“嗯,只要亲、郡王不出人命,但撒漫做去。”
“是,末将知道。”
青州府城之中,感觉肮脏,破烂,民气不扬。这也是和前几年的那一场灾害有关,但地方官员似乎也是行事多有不振,令人摇头。
张守仁记在心中,现在济南收入囊中,兖州也在计划之中,青州被彻底隔绝在他势力地盘之中,也是时候换马了。
此前因为顾忌良久,不曾将浮山各样机构派出青州城中,到此时,也不必再有什么顾忌了。
在青州府城只住了一日,张守仁便是继续上路。
他已经归心似箭,一刻也不愿耽搁!
出行半年,也是离家半年,出门时,妻子还大着肚子,现在孩儿也已经几个月大了,从出生到成长,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居然没有在场,到现在没有抱儿子一回,真是情可以堪!
其实古代的交通不便,当了官就等于是卖给国家了,张居正在为官时曾经在京师二十年不曾还乡一次,一直到其父死后回家归葬,回来三个月时间而已。
身居高位者,有时候就得面临这种牺牲……
一路风旋电掣,途经高密时,只是看了两个庄子,连城池也没进,直接便是奔胶州过来。
和张溥等人的感觉一样,进入胶州境内时,张守仁这个始作俑者也是感觉到了道路条件的大不同,令他感觉十分骄傲和自豪。
他已经改变了很多,最少因为他的介入,在这个一隅之地里头,人们的生活变的更好了。
到胶州城下时,城中的李知州和大量的官员,商民,百姓,还有驻军,都是闻讯而出,在道左两侧,经行往浮山老营的地方,广设香案,美酒,远出十余里相迎。
“父母官何必如此!”
在张守仁经过的时候,李知州这个五品官员也是跪伏于道,战战兢兢的远候相迎。
在张守仁上一次从京师返回浮山时,这个年轻的即墨县被调入胶州,原本的胶州被任为莱州府正印官,整个登莱一带,张守仁才开始布局,两年功夫下来,这个当年年轻而锐气十足的文官已经习惯于在浮山体系内做事了,在各处、局的帮助下,将胶州治理的井井有条,如果按朝廷三年一次的考绩来说,他的成绩肯定就是“卓异”,这是可以将他直接升为知府的考绩,不过在上一次自陈成绩时,他却多般低调,不肯将实情报上。
这也是融入浮山团体之后的自觉……第一是不愿走,第二是替浮山韬光养晦,行事低调。
所以张守仁此时也是拿他当自己人一般,双手将其扶起。
但扶掖之时,感觉这个青年州官确实是战战兢兢,瑟瑟发抖,张守仁奇道:“李大人这是为何?你我之间何必如此?”
以前这个州官虽然已经渐渐融入浮山团体之中,但还是有相当的傲气在身上,此时不仅傲气全无,反而是十分害怕的感觉。
听到他的问话,李知州才敢仰面抬头,苦笑道:“太保虎威,下官不得不畏惧矣。”
“唉……”
听到这话,张守仁唯有苦笑了。
官本位家天下中,人之境遇一变,则自然而然的会产生诸多变化,而眼前所有人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与他仰视的情形,对他而言,绝非是一桩乐事!
自胶州再南下,不过十余里地。
沿途已经看不到一块土地了,当然,浮山这里的麦子是十分的高产,从那些摇摆生姿的麦杆就能看的出来。
麦子密度极大,麦杆不算很高,暂且看不出有倒伏的危险。
最叫人喜欢的是那些沉重的麦穗,沉甸甸的挂在麦杆上,令人见之而十分欣喜。
沿途所见时,还有那些高大的风车,春夏时风大,风车被吹的不停的转运着,在路边农田里的风车是用来带动水车的,风车风叶转动,以稳定的速度拉动着水车,不停的将水送到干洇的农田里头。
这样的地方,自是会给张溥等人带来磅礴无比的冲击,就算大明盛时,亦无此景!
第七百零五章 团聚
沿途风景如画,军人百姓们将道路两边塞的满满当当的,不过与胶州的情形相比,浮山这边更叫他开心一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倒不是那种狭隘的籍贯乡情在作祟,而是百姓们站的很直,挥手而笑,那种内心的亲热比跪下要强过百倍。
而军人们一个个站的如标枪一般,那种威武之气,就算是新军将士,也是令得张守仁感觉十分的满意。
这样的情形,才叫他觉得不枉自己这几年来的辛苦。
浮山这里,毕竟是学校区和老营所在,教育的十分成功,军人们但行军礼惯了,连带着百姓的膝盖也不是那么软了。
“胶莱一带,仓禀足而知礼节,教育也该投入的大一些了。”
向众人挥手致意之时,张守仁也是如此这般想着。
“林头儿,周大人,你们也来了,这可叫我担不起啊!”
周炳林千户现在是彻底卸任了,他已经年过六甲,不再担任任何的军职,以前想扶一段,带一段的心思,早就收敛的不知道哪去了。
倒是讲武堂军校那边,因为周炳林当年有带兵勤王一路到山海关的经历,所以经常请他去做客座教授,讲一些行军与集结的经验和教训……当然,是以教训为主。
日子过的惬意,这年代不缺乏那种把军户当猪狗牛马一样待的军官,但周炳林在此前就不是这样恶毒的做法,而是稍稍留有余地,现在也算大有回报,每年张守仁给他和其家族过千两白银,在他为千户的时候,这样的收入是他好几年的净收益,拿的银子,投到商船队和浮山总行里头,又有股本回息,周千户日子过的太过舒服,六十多的人了,身形仍然利落,红光满面,看到张守仁迎面过来,整张脸都是笑成一朵花也似,好在他自矜身份,也是知道浮山礼节,强撑着没有下跪……这事儿对周千户和身边的一堆退了的老副千户百户们来说还真是十分困难的事……在以前他们见着个指挥佥事就得下跪了,见着游击将军就是天上人物一般,副将以上,是想也不敢想的大人物了。北上勤王时,周炳林等人见过成堆的总兵副总兵,哪一个不是威风凛凛,在几百或过千家丁的簇拥下,生杀予夺予取予求,这样的威风杀气,是小小千户所想也不敢想的。
至于大将军,太保,这些闪亮的词儿更是武人穷极想象才敢想的词……这些词是和成国公,英国公,保国公等国朝赫赫有名的国公联系在一起的,而传说中的词汇现在就安在一个人头上,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普通的军堡青年,只是有一个百户官职的传承,突然一下,这小子就是一骑绝尘,现在已经达到一个自己当年做梦都没有梦到的高度了!
这样的时候,周炳林等人还能笑呵呵的站立着,就算是腿有些发抖,也是完全可以理解了……
“大将军载誉归来,我等身为乡人,理应出迎啊!”
此处距离大营和军属区也就里许距离了,出迎的人也是越来越多,周炳林等人持爵劝酒,在他们身后,是一脸笑容的林重贵和柳增仁等将作处和学校医院的头儿,再往后,则是马洪俊和胡得海等水师营陆巡营的将领,每个人脸上都是挂满了诚挚的笑容……在这里,所有的笑容都是真诚无比!
“我喝便是,大家有心!”
张守仁眼角也是有点湿润了,取过铸造的古色古香的青铜爵,里头飘荡的酒香明显是浮山这里用山泉水酿造出来的土酒……还是乡人知吾心啊……他心中感慨着,高高持爵,然后便是一饮而尽。
见到这样的情形,周炳林等人捋须微笑,笑容之中,都是充满着自得之情。
浮山能出张守仁这样的人物,在大家看来光采只在太祖皇帝之下,而实惠却是在出了太祖皇帝的凤阳之上了……没听说么,凤阳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凤阳出皇帝又如何,一样穷的叮当响,倒是咱浮山这里,出了个太保大将军,却是富的流油!
这种心思,只能藏在心底,或是百姓在南墙根晒太阳时叼着烟杆时闲聊几句,正经的场合,大家还是呵呵两声就算了……
在这种万众欢腾的时候,人群在张守仁面前静默的分开了一条通道出来。
让开道路的时候,有些人不大情愿,还想多看张守仁一行几眼,回去之后也是吹嘘的资本,但一看过来的人,顿时就是闹了一个大红脸,人也是忙不迭的让开了。
在这么多人的地方,挤的密密麻麻几乎挪不动身子的时候,却是能在万军从中杀开一条道路出来,这样的拉风之事,当然也就是一个人能做的出来。
连张守仁都是屏心静气了……
太久太久,他已经太久没有见到这个排众而来的人了……
确实是云娘,张守仁的妻子,与几个月前的形象截然不同了,云娘已经生下了儿子,原本挺起高高的肚子不见了,身形再复怀孕前的苗条线条,看着张守仁,俏丽无比的脸庞上满是温柔的笑意,而在她的怀中,却是抱着一个小小的人儿……在这一瞬间,张守仁只感觉自己被捶打的坚硬无比的心灵被眼前的心灵风暴抽打的粉碎,这一时刻,他什么也是顾不得了!
泪流满面啊……老子总算见到自己的女人和儿子了!
他大步流星,迎上前去,也顾不得在场的人是成千上万,先是深深看了含泪带笑的妻子一眼,再又伸手捏了捏长相酷似自己的儿子的红胖脸颊,然后就是恶狠狠的将娘儿俩搂在了一起!
“哗……”
围观的军民人等先是发出了这样响亮的声音,毕竟大将军的举动实在是太那啥,太惊世骇世了一些……
林云娘在张守仁的怀中拼命扭了一扭,但张守仁的手臂却是搂的更紧了。
这样的场面,实在太叫围观众觉得太牛逼了,太开眼了,也是太值得这一行了。
这个时候,当然不能用强力来轰人走,不过指望群众自觉也是不大可能,于是一群军法镇抚官先是目光森然的向着那些浮山官兵扫视了一圈……
接着就是王云峰策马上前,特务处的人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屏障……
这样一闹,虽然大伙儿还没有过足眼瘾,但也是大呼小叫的离开了。
所有人都是往外围走去,这时候,再不开眼的人也是知道,再留下来就是在这里碍眼了,小夫妻团聚的场面才是叫众人突然想起来,威望在浮山无人可及,甚至已经超过传说中的皇帝老子和圣人的大将军太保大人,原来还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呢……
林家老丈,丈母,还有林文远的老婆孩子,一家老小,也是把眼前的事看了个满眼,老头子夫妻俩都是高光的合不拢嘴,满脸放光。
随着张守仁的地位提高,林家这样的军户中的小门小户当然是十分的紧张,张守仁驰援湖广,一路报捷,出去的时候还只是武臣一品的副总兵,等几个月后就是世袭伯爵和大将军,固然林云娘生的嫡长子肯定就是未来的伯爷了,但林家上下这心里头却怎么也不是个味道……这要是大将军变了心……
现在这会子看过去,当然是怎么看怎么欢喜。
“嘿嘿,俺就知道守仁他不忘本,不是那号人……那个什么陈三小姐她没戏,守仁可不会要她的……”
林家嫂子牵着两娃,眼睛里也是冒泪花,嘴里却是满嘴皮跑调乱说话了……到底是她男人了解自己的媳妇,看到媳妇跳大仙一样的在那里喃喃自语,隔着几十步,他也是给自己老婆一个严厉的眼神……这熊婆娘,肯定又是满嘴胡咧咧了!
一时该散的散开,在大队人马的簇拥下,张守仁一家也是浩浩荡荡的往自己家里走去。
隔了半年功夫,家属区又扩大了不少,毕竟浮山现在是财大气粗,钱多的简直烧手,各类肉食粮食堆积如山,各种南货应有尽有,几船南货倒腾出去就是换一船银子,还有招远金,莱芜铁,矿藏丰富,几年经营已经使得胶莱地方极富,浮山又是中心,该花的银子也是不必再俭省了。
从正门入去,各家的院落都拓宽过了,雕栏画栋,十分精致漂亮,山东人鼓捣园林当然不同,但好歹请过几个象样的老师傅来归划,无非就是多引水,少放石,多置绿色,这样看过去,虽不能说大雅,但也颇为脱俗。
张家的小院也换成了大院,现在是伯爵大将军,规制自然升上去了,大门有台阶,有朱门银环,有门房,轿厅,照壁,一应俱全,已经颇象个模样了。
这样的铺张,张守仁却并不领情,看着十分辉煌的大门,转头便是向钟显等人道:“你们哪,干脆给我再弄点拴马石,这边放几条懒凳,弄十几二十个家奴在这里守门……这样好看不好看哪?”
第七百零六章 家事
有几个营务处和中军处侍从局人好悬答应下“好看”这两字,不过看看张守仁的脸色,却又赶紧把字给咽回去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刚回来,何必给先生们难看?”
待钟显和张德齐等人纷纷请罪之后,张守仁才放过他们,然后进了院子,修葺的是比以前好看十倍,象是一个富贵世家的模样了。
云娘的脸还是红扑扑的,没从刚刚的情形里回过神来。过了照壁再过二门,绕道过一个夹巷,五间抱厦在修竹从中,显的精致玲珑,隐约可见,光是这内宅设计,还有可以看到的园林亭台,足见下的功夫不小。
张守仁叹一口气,道:“这院子房舍过百间了,占地最少小三十亩,你我夫妻二人带一个娃,何必住这么大?我不是装作,是真的无此必要。”
“人家都说你现在的身份不同了……”
“屁,多大官也只睡一张床,每屋搁一张床我见天换着睡去?”
这样质朴的话倒是把云娘说服了,当下抿着嘴笑道:“那怎么办,咱们把屋子退回去?”
“唉,这倒不必……”张守仁洗罢了脸,笑道:“我也是想舒服些的,有人伺候,有大院子住,还有专门的洗澡间和厕所,再去住小宅院,也是有点受不得了……”
夫妻俩这么闲话几句家常,窗子外头的人也不多……云娘知道张守仁爱静,公余闲暇不喜欢太多人在眼皮子底下晃悠,内卫一般只是保护宅邸四周,不大进内院来,所以她也没多用人手,诺大的院子,看起来是空荡荡的。
“就这样挺好……老子就算当了侯爵,国公,最多加点门戟什么的,住处不准再升级了。”
张守仁舒心畅意的洗漱干净,半躺在罗汉床上,逗弄着伊呀出声的儿子,看着粉粉嫩嫩的小娃娃却似有什么魔力一样,把他深深的吸引住了。
“光是逗!”云娘半真半假的嗔怪着他道:“这么大的娃儿了,连个官名也没有。”
天气势,她就穿着碧绿色的比甲,盈盈一握的白皙手腕上不着什么金玉,只是一串珍珠腕链戴在手上,倒是衬的手臂更晶莹白嫩,张守仁看她一眼,笑道:“干什么躲的远远的,过来和我一块儿躺着。”
“绝不。”云娘警惕道:“一会子爹娘嫂子他们都过来,晚上设家宴同你接风洗尘,你可别给我闹什么笑话出来。”
“哎,老泰山倒是好意,不过真不替俺们年轻夫妻想想……”
“说这话,你羞不羞……”
夫妻俩在开始时还有一点陌生的感觉,这么斗嘴下来,那一点长期别离后的陌生感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张守仁哪管云娘的反抗,拉将过来,便是凑向那鲜红的嘴唇,用力深深一吻!
“感觉真好……”
云娘在他怀中涨红脸了,想再说些什么,可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如一只乖巧的小猫一般,偎依在张守仁的怀中。
夫妻两人静静相拥,只有那虎头虎脑的娃儿,仍然是在不停的伊呀伊呀的吵闹着。
这样温馨的场景,对云娘来说是一种思慕已久的渴盼,对张守仁来说,却也是难得的真正放松神经的享受,只有在这个时候,什么国计民生,东虏流寇,皇帝大臣,农庄百姓,这一切的一切,他统统都抛到脑后去了……
“对了……”在他不老实的双手之下,云娘终是挣脱开来……不管怎样,这个年头的好人家的女孩子是不可能在白天满足夫君的这种要求……实在是太于礼不合,叫张守仁占了便宜之后,云娘便是翻身起来,既给足了夫君的面子,又不逾规越距……光是这一点,就叫张守仁对这个小妻子又爱又敬了。
云娘拢了拢自己略微散乱的头发,白了张守仁一眼,道:“你不要再动,我有话同你说。”
张守仁翻过身来,笑道:“好……那我们就斯斯文文的说话……有什么话?”
自己话一出口,便知道不妙了,果然看到云娘白他一眼,恨声道:“你说是什么话?”
“这个……”
威震天下,万军从中敢取上将首级的勇将顿时就矮了半截……连躺在一边的大将军嫡长子也是感觉到了空气的不对,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瞧瞧这个,再看看那个,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唉,这事情是我不对,不过……这当时的情形……”
云娘终是憋不住笑,“扑哧”一声笑将出来。见张守仁发楞,小妮子便是嗔怪道:“你在那样的危局之中,陈家姐姐不顾自己的清誉,依然向着你,名节也不顾了,你怎么就把人家抛下,不管不顾?男儿大丈夫,哪有这样的?”
“这不是顾着你么……”
“越是顾着我,就越是不能这样!”云娘凛然道:“传扬开去,岂不是说我没有容人之量?这叫人家如何看我?又怎么看你这个惧内的大将军!”
“唉……”
“你以为我在试探你?”云娘微笑道:“战场心机,大将军不必带到家中……还是一家人坐下来商量好了,何时请你将陈家姐姐带到家中来。”
张守仁到嘴边的话,又是缩了回去……云娘的脾气他十分了解,话说到这份上了,自己在疑神疑鬼的话,最少得花十天功夫才能把这小妮子给哄回来……倒是不知道,陈家给林家许了什么好处,陈盼儿又给云娘灌了什么迷汤,叫这小妮子五迷三道的,楞是想把人往家里引,所以说,这封建社会就是好,男子纳妾不算事,不纳妾才是毛病……
不过,想想陈盼儿对自己的痴情与决绝,还有那种大家闺秀才有的才识学问,当然,更重要的还是不输给云娘的相貌……这么一想,仿佛自己是禽兽了,不过,禽兽也强过禽兽不如啊……
大将军胡思乱想之时,林文远也是在十几个健壮家人的帮助下,将从湖广各地带回来的土产一路挑回了家。
他的家宅自然也是扩大了,只是比起张守仁府邸的幽静大气来,要多了一些俗气出来,比如庭院虽大,还有黄狗和家鸡,几只小狗正撵鸡撵的热闹,进门房的时候,没有看到轿厅,而自己五大三粗的媳妇已经取了笤帚,正在替自己扫打着身上的灰尘……这一切叫林文远不仅没有觉得失了自己总兵官一品武臣太子少保的身份,相反的,他觉得很惬意,很放松,很自如,一股浓浓的亲情和乡情就是这么在心底升腾起来。
“娃他爹……”林文远的媳妇在上个月已经接到了朝廷送过来的全套的一品夫人的诰命服饰,她不是独一份,林云娘就是收到的伯爵夫人的服饰,以朝廷的规矩,她这样的伯夫人已经够资格在逢年过节时亲身进宫,向皇太妃和各位皇后,后妃请安,并被召见,赐节礼,在皇家宫禁走上那么一圈了。
除了张家,林文远家,当然还有曲家,张世福、世禄等各家,一品诰命接到手软,鞭炮声足足响了十来天,隔多少天之后,还能闻的到当时的那股子硫磺味道……
穿上这诰命服饰,这些贫民小户出身的嫂子们也是有意无意的开始拿捏起身份来,无非就是讲话小声点,不怎么抛头露面了,但一遇到重大场合,就象今天的情形一样,多年的积习还是忍不住暴露出来。
这会子,林家大嫂怯生生的问:“刚刚你瞪眼向我,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
“你?”林文远看自己婆娘一眼,气道:“你刚嘴里嘀嘀咕咕的说啥呢?”
“俺是替云娘骂登州的那个小骚蹄子……”
“就知道……”林文远痛苦地扭过脸去……半响之后,才看了看啪嗒啪嗒抽烟的爹,还有黑着脸的娘亲,加上一个不省心的媳妇……郑重劝道:“大将军已经是伯爵,将来封侯爵公爵是板上钉钉的事,你们也不能指望他就一个夫人吧?传出去,多大笑话?”
“咱云娘已经生了男娃……”
“昏话呢……”林文远跺了跺脚,终是忍不住道:“独木不成林,你们知不知道,下头的人都盼着大将军能多生几个男娃儿!”
一直沉默着的林老爹终于取了烟杆,纳闷道:“这是为啥?守仁和云娘都还年轻,将来总能多生几个……”
“大将军事务缠身,身边多几个人总是好的……”林文远这会子很沉静的道:“将来大将军可能是国公,可能是王爷,此事关系我们浮山团体在二十年后是不是还有主心骨……爹,这事儿你们不懂,就不要掺合了!”
几个任事不懂的几乎被林文远话中的意思给吓坏了,感觉头顶是一道又一道的雷劈下来,各人都是张目结舌,活象是一只只被雷劈中了的蛤蟆。
见他们的样子,林文远好气也好笑,挥手道:“没事就忙你们的去,这事儿还早的很,大将军富贵及身是肯定的,不必有什么担心。抛开别的不说,陈家小姐不顾脸面的奔大将军,一个如夫人总要给人家,云娘也断然不会打翻醋坛子的……”
林家上下,其实这几个月也是在犯愁,到如今,听到儿子这般说法,再加上证实了云娘的态度,当下各人都是深叹口气,也是真的各自作鸟兽散了。
只有两个小童,天真烂漫,缠着自己的爹要玩意儿,林文远少不得打起精神来,陪儿女玩耍。
只是在玩耍之时,也是自己忍不住齿冷:“自己这么说守仁,下头的人也多半真的这么想,这样的关系,算不算真的变质了?君皇君皇,按他的说法,那就是独夫啊……”
第七百零七章 收获
一场为难之事,终告结局,当晚不宴一个外客,只有张守仁和林家一家,算是真正的家宴小聚,饮宴之前,除了轮值的内卫守值之外,连李灼然和王云峰都被撵了出去……王云峰是以张守仁家为家的,尚未成婚,不过也有自己的宅邸,无论如何,张守仁也是叫这个忠心耿耿的特务头子暂且休息去,只是在对方临行之前,他有意无意问道:“最近陈兵备行止如何?”
“说是告病,其实在家并没有闲着,得闲见人说话,关注地方财赋钱谷,提起大人在民政上的成就,也是赞不绝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呵呵,如此便好。”
对陈登魁这样的地方大吏,暂且还没有办法真正收入帐下,但关注他们的动向和倾向也是必然之事。
登莱两地,已经成为铁板一块,任何不同心同德的人,都注定呆不下去。
张守仁转向林文远,笑道:“替我准备一注银子,王承恩如何?”
和宫中打交道肯定是在京师有深厚人脉,长袖善舞的林文远最为适合。
林文远闻弦歌而知雅意,点头道:“王承恩确实是好人选,他一般不参与外事,不评价大臣,所以深得崇祯信任,王德化一般也不敢得罪这个秉笔太监,所以最近这两年他在宫中地位见涨。”
“听你这么说,王太监倒确实是个忠奴。”
“忠是忠,不过不敢担任何责任,滑似泥鳅,人君要这样的奴才当耳目,也全无用处啊。而且,忠心归忠心,王大官要银子也不含糊的。”
“嗯,王德化,曹化淳几个,银子照旧,王承恩负责递话,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吧。”
“是,大人放心,明儿就到财税司支领银子,半个月内,准保陈兵备成为陈抚台。”
“哈哈,这样最好。”
见无别话,王云峰便是先行告辞,接着内卫都是缩减了人数,如果不是偶然有响动声,这宅邸之中,根本感觉不到有兵士们的存在。
一场欢宴过后,自也是解开了存在多日的疙瘩,张守仁自穿越至今,心里也是有从所未有的踏实感和满足感。
一切,都是与往日有那般的不同……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有了子嗣,这是任何事情都取代不了的。哪怕就是圣贤也不能绝情,更何况张守仁从骨子里来说,只是一个见闻广博,爱国心强的优秀军人呢?
一夜无话,小夫妻久别,自有不少亲密行状,却也不必为外人道了。
……
张守仁多日疲惫,精神加上**都十分乏累,也是这几年来他费尽心力,终于势力大成,不必再担心什么之后,精神上压力一去,身子上就感觉有如重石压将下来。
这一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起身时一边着衣,一边就是埋怨云娘道:“这几年何曾起过这么晚!”
“你就是铁打的人,也总该歇息一下吧?”
“这你不懂……”张守仁叹口气,抚了抚爱妻的头顶,他身形高大,这个动作看起来十分自然,云娘开始不乐意,觉得他在摸小孩一样,时间久了,也就惯了。
见他如此,云娘十分乖巧,不再劝他,直接叫人开了早饭送到屋子里来,自己服侍张守仁换衣服,洗漱。
待张守仁一切完备之后,人也精神了很多,也得门来,不少昨日随行回来的武将却也是差不多前后才出门,各人见了面,先就是尴尬一笑。
“你们这些家伙,都随我来吧。”
张守仁的日程很紧张,济南他不可能久久放着不管,那里毕竟是山东的政治文化军事中心,他不镇济南,容易落人口实不说,还有不少大事会被耽搁。
临清刚落入手中,德州尚要经营,要紧的是兖州和淮扬。
现在来说,兖州和淮扬将是下一步着力的要紧点,也是他经营天下,预备甲申大变的必得之处。
以徐州为中心的淮扬江北之力,人烟稠密,不论是物资,交通,人力物力,还有民风来说,都是十分要紧的战略要地。
所谓守江必守淮,在南北朝是如此,南宋是如此,到现在的大明仍然是如此!
由徐至泗,再沿伸进淮安和凤阳,再往南是扬州与庐州,南京与安庆,得到这些地方,江南就大抵定局归于谁手,别的地方,苏州杭州等地,极尽富庶,但不是战略上缓冲的好地方,而且江南绅权太重,民风疲玩浮华,不是募兵和做基地的好地方。
必得淮扬,经略徐泗,这是张守仁下一步经营的要点,做不到这一点,将来无非就是只能困守山东,等人家底定大局,自己也就失去左右天下的能力了。
舞台已经搭好,张守仁已经有了登台唱戏的资本,又怎么会流连于家庭的温暖而无法自拔呢……无论如何,他已经登台唱戏,这会子想退出,也得问问别人是不是能同意了!
……
一路急驰,赶赴的地方当然是将作处。
昨日回来,林重贵这个将作处主办不仅出迎,还带了全家老小一起出来,如果不是碍着规矩,肯定是十里远迎,而且是跪迎。
这个工匠,算是张守仁真的捡到宝了!
将作处现在占地极广,好在当初规划的好,而且卫所这边毕竟不似普通的镇落,人烟不密,以种种办法,将零星散落的军户搬迁掉,并非难事。
三年时间,从一个几十个工匠的小作坊,一跃成为浮山最重要的部门,如果是在三年前这么说,恐怕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恭迎大将军。”
和张守仁一再强调的一样,不要行无谓浮夸之举,今日巡视将作处,主要就是看三处,所以出迎的除了林重贵这个主办外,只有这三个地方的会办一起出迎。
一曰铁甲,二曰火铳,三曰火炮。
最近几个月,这三处地方都有新的突破,当然,也是有新的决择。有些事将作处不能完全做主,书信无法详细说明,只能现场来看。
看着林重贵,张守仁也不过多客套,夸赞了他几句后,便是直接道:“先看火炮。”
此言一出,火炮的会办和部下都是一脸高兴,火铳组和铁甲两个部门就是哭丧着脸了。
“什么样子。”张守仁看着他们,笑道:“你们的作用是一样的,都是十分重要。不过我浮山军火炮的问题最大,麻烦最多,所以一定要先看火炮。”
说起火炮来,确实是叫张守仁着急上火……失误的地方太多了一些!先是用铜炮,铸造工艺不过关,当时也是以试铸为主,而且是偷偷摸摸的行为……内地军镇铸火器是受到限制的,就算是崇祯年间法纪废驰,以当时浮山的实力也得掩人耳目,不能公然进行。
工艺不佳,火炮炮膛的打磨是最容易出毛病的地方,加上铜价腾贵,而且不易大量购买,在当时,张守仁和林重贵因为铸铜炮之事确实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后来有了莱芜铁矿,张守仁又决定以泥模法铸铁炮,开始时效果确实不错,比起失腊法来,泥模法更快捷,对铁炮来说,十分相宜。
可新的问题就在去年年底出现……铁炮虽便宜,但效果却是远不如铜炮!最简单的毛病,就是泥模需要太多的时间来晾干!每个泥模,费尽心力制好之后,最少要四个月干燥的天气把泥模晾干之后才可使用,只要稍留一点水气就算白费功夫。
“太保来了,试炮吧。”
炮厂设在将作处极南地方,前方无有人家,只是群山和大海,偶然出现毛病也不会伤及无辜。
火炮已经摆好,张守仁一至,试炮的炮组成员就动作起来。
林重贵先介绍道:“太保,这就是从澳门过来的铸炮师傅所说的四磅炮,打三斤重的铁弹,全重是四百二十余斤……铜炮是四百七十余斤。炮身都是长四尺,铜炮是铜八锡二。两炮都是用棉布定装弹,比火枪打的快。炮组成员标配我们试过,太保说最少是用八人,但实际上四人足够,再多也是浪费……其实就是两人也打的响的。以眼前炮组的熟练程度,火铳六发火炮最多到九发或十发,弹药用实弹和霰弹两种,铁弹三斤,用药一斤半……”
对这些火炮已经经过了长期而严格的训练,各种数据在林重贵和炮组的人都是如数家珍,十分的熟练。
张守仁对这种务实和审慎的态度向来是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夸赞了林重贵和在场人员,然后令道:“开始吧!”
一声令下之后,两门炮的炮组成员都动作起来。
他们的目标是半里外的巨大标靶,目标是在山腹中间,两个炮组先手是用单筒远望简单测距,然后炮长拿出铳尺和铳规,开始默算距离,再下来,就是由炮组成员摇动磨盘,调整炮架上的炮身位置,在摇动的时候,两位炮长仍然在紧张的测算和调整之中。
等到最后时刻,炮长们终于确定了目标远近,将火炮的炮口调校在了最终的位置上。
第七百零八章 制甲
“不要紧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看到炮长们虽然没有动作,但也是满头大汗时,他安慰道:“就算是老炮手也不一定一炮就中目标,第一炮打不中再调校便是,无须太过紧张。”
他是安慰,不过看这两个炮长的样子似乎是更紧张,眼看都快哭出来了。
这些人都是赵启年从炮组成员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个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平时在火器局这边试炮,然后隔天就到讲武堂里去给学生上课,两边都跑,不上战场,工资俸禄却是普通炮手的十倍,这会子要是搞砸了,真的是没脸继续呆下去了。
“轰,轰!”
因为是用棉布定装,塞实之后,点燃引绳,火炮发射的速度确实极快,只是在引药点燃药包的时候,用时用的有一点长。
炮响之后,先看到炮口吐出火舌来,然后就是炮身连同炮架一起剧烈的抖动着,再下来就是看到对面的小山上升起两道烟柱来,标靶画的地方,乱石腾空,烟柱升起,看起来真的是十分的壮观。
“好,打的好!”
张守仁率先喝采,将作处的人当然也是脸上有光,拼命鼓起掌来。
“每个炮手赏二十两,炮组成员每人十两。”
“谢太保赏。”
在场的炮组成员都是敬了个军礼,不过他们没有停住手上的动作,有人用拖把一样的长棍清扫炮膛,然后有人迅速塞入药包,用推杆推实,接着便又是点燃引线……因为弹道落着点十分正确,一发成功,所以没有调校炮口,而是继续发炮。
第二次炮响之后,张守仁突然道:“敌人继续逼近,目标改在标靶前一百五十步。”
“是,太保。”
对这样的小考验对炮长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当下重新测距,调校炮口,然后再次击发。这一次的弹着点果然向后延伸了一百五十步左右,虽然有些误差,也是十步不到。
对这样的炮手,张守仁当然不会吝惜奖励,如果炮组成员全是这个样子的水准,估计他现在就能扫平东虏了。
连续打了三发之后,铜炮的炮组成员继续清膛和装药,然后装上炮弹,而铁炮的炮组成员却是闲了下来。
“铁炮只能三发?”
“是的,大人。”
林重贵苦笑道:“最大的毛病就是在这里了!”
铁炮铸造麻烦是麻烦,但确实胜在俭省,铁的价格和铜的价格根本不在一个价位上,而且浮山现在有大量的铁块储存,用铁根本就不成问题,但铁炮的毛病还不止如此……最要命的就是热的太快了!
三发过后,炮管已经热的不成。
张守仁大为皱眉,跳到炮组成员身边,看着新铸成的铁炮。不可否认,将作处的人员已经越来越专业和优秀,当时的澳门也有耶苏会不少炮手,澳门还有一个炮厂,除了给大明铸炮之外,还大量供应当时的东亚其余各方的势力,当然,最主要的就是加强葡萄牙在澳门的防御体系。
在信奉拿来主义的张守仁眼中,这些西夷有足够强悍的技能,这就值得聘请其加入浮山了,而这些澳门来的技师也不负他所望,在给浮山的技术指导上确实有着明显的促进作用。
在明清易代时,也是欧洲势力逐渐侵入中国之时,包括荷兰对台湾的占领,葡萄牙在澳门的经营,同时还有英国势力从印度而来,光是英国争夺澳门的努力就有好几次,其中大打出手就有两次,而与此同时,中国却是从文明到黑暗,也是叫人扼腕之事。
现在的火炮比起两年多前所铸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炮身和炮膛光滑,浮山已经有足够多的机床,打磨起来,已经较少使用人力了。
通过磨盘工具,可以轻松的抬高和放低炮筒,这也是一项划时代的进步。
铳规改在了炮架上,使用起来更加方便。
定装弹药,炮子大小如一,已经实行了最原始的标准化。同时炮组成员通过对火炮射击时长和炮管承受程度的测试,设定每门炮的携带弹药量,也就是后世所谓的火炮基数。每辆弹药车可以携带一到两个基数的弹药,同时可以在急行军时装载炮组成员,弹药车用挽具装在马匹之后,而火炮装在弹药车后,车轮组件炮车和弹药车相同一致,便于维护,也便于快速投入战场。
种种成就,令张守仁感觉十分满意。
只是铁炮看来是一项决策失误,张守仁靠近一些,就是感觉到炮管四周热浪逼人,这样程度的热量,最少要冷却一刻钟时间或是以上,战场上火炮压制瞬息万变,战场的结果可能就是在一刻钟时间就定局了……他摇了摇头,道:“这样怎么能行!”
“是啊。”林重贵道:“我们也觉得,只能用铜炮了。虽然铜炮也会受热变形,但比起铁炮要好的多了。”
“野战炮全用铜炮吧,保证火炮质量的同时,炮架和牵引车的质量也很要紧。你们要多培养合格的铁匠和木匠,在行军途中和战场上,随时可以投入修理。可以给人家火炮兵的待遇,不要狭隘,没有人家削出来的炮架,你这炮如何能拉上战场呢?”
这些东西也是将作处在争议的事,张守仁这么一定局,下头的人自然感觉轻松很多,立刻答应下来。
“还有,挽马不必吝啬,你们报上来是两匹马拖拉,你看你这个铜炮已经近五百斤了,加上几个炮组成员,还有一个基数的炮弹火药,载重超过一千斤是肯定的……我知道现在马车质量不错,轻便的多,但有必要在这种事上俭省么?”
“嗯,就是四匹,报上来,我批复就是。你们试验定型了,就能装备炮营,这事情缓不得,要早,要快。”
“光有四磅炮不行,还要六磅炮,当然肯定还要能攻城的十二和十八磅炮。重炮需求量不多,最要紧的四磅炮和六磅炮!”
“药包用棉布当然是省钱,不过为什么你们不考虑用丝绸?试一下,看看丝绸燃烧的是不是比棉布快的多,如果是快的多,就全部改用丝绸……价格不必考虑,嗯,现在本太保真的是财大气粗了!”
张守仁当然不是白来,一条条指示下来,虽然长久不在火器局这边,但是每一条都十分管用,林重贵向着一群目瞪口呆的部下得意一笑……这群家伙,在大将军面前还自充专家呢!
从炮组这边出来,时间已经近正午,不过张守仁并没有休息,直接又去了甲仗局。
沿途所见,到处都是试验兵器的人群,看到张守仁,各人只是敬了一个军礼之后就继续动作了,时间不等人,这句口号是涮在将作处进门处的两边照壁上,诸如此类的话还有很多……将作处是多劳多得的地方,除了如炮组成员这样试验型的不在范畴之内外,象是长枪组从定型到出产制作,肯定是多做者多得,火铳亦是如此,这样虽然有万恶的资本主义之嫌,可要想最大程度的调起工人和技工的积极性,也是非得这样的办法不可了。
甲仗局所在的地方并不远,众人安步当车,等赶到的时候,一辆炊车也是等在门前。
“大家将就吧。”张守仁率先拿着内卫递上来的饭盒,打了一盒饭,用缸子等了一勺子肉汤,然后就着几块鱼干吃起午饭来。
李灼然等随员也是有样学样,一字排开打了饭之后,也是吃的十分香甜。
林重贵等人先是有点发呆,接着也是上前打饭,他们原本已经准备了饭食,不过看样子是白费了。
一时饭毕,张守仁才进入充满锵锵响声的厂区。
地方很大,最少是占地在百亩左右,满地堆着的是牛筋筋条,还有避雨棚里小山也似的打磨好的铁片,浮山军的长短罩甲,还有军官的山文甲,都是在此穿戴而成。
铁甲的昂贵不止在原料上,大明边军的铁甲均价都在百两之上,主要原因除了原料昂贵之外,每一具铁甲还得花费工匠长时间的劳作,以绝佳的手艺,将甲叶镶嵌起来,固定在一处,每一领甲,都是花费巨资和时间的产物,百两价值还是忽略了工匠劳作的前提下的价值,以浮山这边珍视人的个体劳作,一眼看过去,过千工匠在不停的制甲,每天的耗费当然不在少数,原料不说,光是手工钱就是别的军镇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但银钱对张守仁没有什么意义,只要能接济的上便可以了,但甲胃不全,却是令得他十分心急!
这边的近六万大军,铁甲缺额还在五六成左右,最近又有招募十几个营新军的打算,这么多人在制甲,兵器火铳是否跟的上,猴年马月才能把甲胃的缺额给补齐?
这个难题,当然也是困扎了将作处很久,这事情不是一直不停招募工匠就能解决的,学习制甲是个漫长的过程,师傅带徒弟也需要时间,包括锻打和穿制,在以前都是一门独门手艺,浮山这里也是三年时间,通过集体的传帮带才有这么多的好手能够制甲,换成别的地方,就算有钱也没有这么多物资,没有海贸和水师,哪有这么多可用的物件?没有铁矿,哪有这么多可以制作兵器和甲胃的生铁?
就算如此,制甲也是千难万难,看到眼前的场景,张守仁也是深感无力。
第七百零九章 成就
“太保请移步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比起在火炮那边的忐忑不安,在铁甲这边,众人的脸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好。
张守仁心中一动,笑骂道:“你们和我卖的是什么关子?”
“嘿嘿,太保但请移步,到二车间去,那边比这边好瞧的玩意多。”
“你们小心,要是我见了效果不佳,我扣你们的工钱。”
“哈哈,大人放心吧,我等敢这般表情,也是十分笃定的了。”
工作时间,大家反是忘了张守仁的身份,说笑起来都是十分的轻松随意,上下级的关系,也并不是那么的不可逾越。
在甲仗局的人带领下,绕过这个最大的制甲间,往着里面行去。刚走几步,就是感觉到地面都在颤抖,张守仁略停了一下脚步,似乎在想这抖动的原因,想了片刻,他心中略有所得,笑容也就浮现在脸上。
见他如此,众人心中更是感觉笃定,林重贵在内的大匠都是张守仁提点过的,知道太保带兵一流,打仗一流,赚钱一流,而在将作之上,也是一流。
既然太保有所感而十分开心,自然说明众人的思路是对的。
相隔很远,也是很快就赶到了,等看到车间内的情形时,张守仁忍不住大笑起来。
地方很大,更奇的就是被高高拉起的巨大击锤,每锤恐怕都在百斤重以上,以杠杆原理拉起,每锤落下,砸在铁板上,砰砰响声不停,还有地面的震动,就是击锤捶打铁片的时候发出的响动。
“以击锤锻打熟精铁片,渐渐锻打成型,四角留孔,前胸一片,后背一片,便于绑缚。”林重贵十分自豪的向张守仁介绍着,同时也叫人取来已经成型的成品来观看。
“每甲重二十五六斤,防护能力却远在三十斤甚至五十斤的铁甲之上……我们用长枪试刺过,因为胸前凸起,打磨平滑后,枪尖很难受力,戳刺的感觉十分难受。”
“火铳也要离的近才能破甲,五十步外,想对穿着此甲的将士有致命伤害……难!”
“弓箭几乎无用了,穿着此甲,带臂缚,护胫,铁手套,头盔和面具,一共也就三十来斤,和现在的长罩甲差不多,三十步的距离才会有死亡的可能。”
“百步之外,劲弩步弓射中此甲,几乎很难破甲而入。”
“锻造手段简单,除了人力,我们还在考虑用畜力。”
众人都是七嘴八舌,向着张守仁解释这种制甲法是多么的合算,而张守仁含笑听着,心情也是无比的高兴。
这种制甲法是和欧洲的胸甲制作差不多,只是欧洲人一般是装备骑兵为多,步兵在火器出现后就较少装备铁甲了。
至于欧洲中世纪那种铁罐头一样的重甲……就以浮山士兵现在的素质来说也是很少有人能穿着的,这玩意太沉重了,包括双手阔剑在内,威武是十足威武,威力也不小,但不是一般人玩的转的,能穿戴这东西出战的都是欧洲的骑士阶层,不是普通的农兵能搞的定,身大力不亏的夷鬼都是精英才能玩,浮山兵吃了几年饱饭,能玩的转的肯定还是不多。
就以现在的胸甲来说,不算太厚重,对士兵也不是沉重的负担,张守仁沉吟了一会,笑道:“还是考虑用水力来锻打吧,较为省人力,也快。”
“水力我们也考虑过,在胶河边上引水过来,只是水流量要大,要建筑水坝,不是现在引条小溪小河就能解决。”
“而且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带动啊……”
“很简单……”张守仁笑道:“用木螺丝便是,回头叫人到我那里,画副草图给你们看。”
用人力的法子太笨,费时也久,有水力锻打的话,水流可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的,只要有人换班照料就成。
林重贵高兴的满脸放光,伸着巴掌道:“太保,只要供铁不绝,半年五千胸甲,绝无问题。”
“胸甲主要装配骑兵,还有铁戟兵,刀牌兵等,火铳手仍装短罩甲……他们穿了这玩意太重了,短罩甲不到二十斤,能防弓箭就成。”
张守仁心情十分愉悦,对将作处的工作他已经足够满意,但很明显,林重贵一伙人在这几个月有了明显的突破,给了他十足的惊喜。
除去长短罩甲之外,再有万几千胸甲的加入,几年之后,一支全部具甲的超过十万人的超豪华军团将出现在大明的天空之下,想一想就足够叫人心怀舒畅。
“火铳是怎么回事?”
看完两处地方,已经日影西斜,张守仁还有别的事,不能成天把时间泡在将作处,当下便是笑道:“过几天我再来看,一处处细看,看上几天,这几天我事情太多,咱们就不要继续卖关子了……”
“是,太保,那属下等就直说了吧。”
根据火铳方面的介绍,此前火铳生产一直不尽如人意,一则是燧发火铳零碎太多,二来火药上还有缺陷,这些导致使用繁杂,打响率不高。现在已经去掉了三成左右的配件,整个铳身变的十分简单,火药上头,颗粒火药的试验越来越成功,威力也是提高了三成左右。
百五十步,可以对穿着普通镶铁叶对襟甲的东虏有致命伤害,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至于主要的突破,还是在铳管的钻刺打磨上。
以前虽不是纯手工制铳,也有各种钻床铣床磨床等车床,开通与澳门的贸易之后,更是从耶苏会和欧洲各国手中弄来几百台各式的车床。
这些车床还算不得工业时代的出产,也是纯手工制作,但已经有了早期工业制造的雏形,有了这些车床,各种武器的生产才变的方便和快捷。
不过对火铳铳管的制作,一直下来还是用纯粹的手工来钻制,这是项技术活,每个熟手每天都要钻六七个时辰,就是这样,也得五六天才能钻出一根,对这样的事,解决的办法就只有一个……培训更多的熟手。
但现在浮山军很快要迈入十万以上大军团的门槛,加上各庄的庄丁,陆巡营等等,所需的火铳超过五万支,这是何等庞大的数字!
要是以现在的速度钻下去,火铳也将和铠甲一样,成为浮山军一时无法解决的短板了。
还好,水力钻机及时出现了。
不用螺纹带动,只是以水流带动皮带,水速也不需要过快,只要不停的沽沽流淌就可以了。常换钻头,有人照料,防止钻斜钻歪,这样下来,一天最少可钻六根铳管。
对比现在的速度,这是一个飞跃。
“这种铳床,有多少就造多少,不够发样子到澳门,和那些大鼻子买去。”
比起铠甲的成就,火铳这边的突破更是叫张守仁兴奋非常。
一个是防守,一个是输出,当然是输出更重要一些。而且甲胃缺乏可以暂且不管,火铳缺乏,叫他拿什么来练兵?
“记下来,记下来。”他转身向着跟随而来的书记官,大笑着道:“令,将作处成就非凡,从上至下,全员记一等大功一次!”
“谢太保大人!”
所谓一等大功,并不是实际的奖赏,但也是和俸禄及未来的勋章有关,和升官有关。
象林重贵,这一次肯定会因为此事再受保举,一个工匠出身的主办,可以升到二品或三品武官,世职也可以到指挥同知这一级,对一个匠人来说,这样的结果当然是如梦似幻,却也是意料之中!
……
从将作处出来时,张守仁看了看身上佩带着的怀表,指针已经指向下午五时左右。
不知不觉,还是耗了一天的时间。
就算这样,也只是在庞大的将作处里看了冰山一角而已,更多的东西,更多的惊喜还在后头,只是他现在心中尚有别事,所以无法再耽搁下去了。
他问一直默不出声,跟随在左右的张德齐:“陈卧子现在尚在田间么?”
张德齐是十分豪爽的性子,一言不发,只是术业有专攻,对自己不懂的事情,不便多说,但并不代表他心中不高兴不欢喜。
先是恭喜了张守仁一句,才笑答道:“大人有所不知,陈卧子只要天亮就肯定在田里,就算是天黑,有时候也要叫人打着火把视查,这半年,几乎是天天都这么过来的。”
“嗯,他不容易。”
张守仁轻轻点头,又是向着张德齐笑道:“你亦晒黑了不少,也大不容易!”
今天一天一直是在看武事,看兵器,张德齐知道这些对浮山发展的意义非凡,所以也并没有什么抵触心理。
但以他屯田官的身份来说,屯田农事也是一样重要,浮山是一辆马车,也是兵农工商并举,少了哪一样,都算是马车缺了一个车轮,不要说疾驰如飞,就算是想缓步向前也是十分困难的事。
此时能得张守仁这么一句“大不容易”,感觉也是辛苦有了回报……他不是那种喜欢惺惺作态的人,但在此时此刻,也是不禁有点哽咽。
“马上就要夏收,看着田间地头,就知道大家都辛苦了。”张守仁扭头不去看这个心高气傲的前秀才,声调很温和的道:“我会记着大家的功劳,不管如何,将军有将军的荣耀,而在将军背后勤恳做事的人,也是该有他们的荣耀……放心,我是绝计不会忘记的!”
第七百一十章 大成
这样推心置腹的话,在场的屯田局和营务处并中军处的人都是十分感慨,无论如何,能听到这样暖人心窝的话,也不枉跟随在张守仁身后的这一场辛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永远不忘记给人荣誉……这对张守仁来说几乎是不可更移的信条,固然,大家跟随是为了优厚的待遇和俸禄,但一个团体不可能把保持向上的理由全归结于俸禄上,有待遇,亦需有荣誉方可。
“好了,大伙儿再继续辛苦吧,随我来。”
马背之上,张守仁没有了平时的神威凛凛,他今日只是穿着简单的青丝直裰,头上戴着的是黑色的软脚幞头,两条垂带搭在肩膀上,这样看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士人,根本不是与其身份相配的太保大将军的打扮。
但就算这样,他的身影仍然十足高大,在场的人,绝不会因此失了一分对他的敬意。
“我等愿跟随大将军!”
所有人都是在马背上一抱拳,接着便是策马扬鞭,紧紧跟随在向前驱驰的张守仁身后,而马蹄声声中,也是传来阵阵愉悦的笑声……
……
陈子龙确实还是在自己的试验田中。
前一阵子,张溥和吴应箕等人来访,因为客人实在太重要,旧日交情和现在的冲突他也渴欲化解,不得已之下,他不得不抛下自己田间的作物,选择与友人同游,虽然耽搁的时间不长,但也叫他觉得十分后悔……既然知道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又何必再勉强自己与昔日的好友敷衍呢?
没有必要的事,以后就不会再做了。
抱着这种信念,陈子龙自然是抓紧每一分一秒的时间,待张守仁赶到的时候,虽说夏天天黑的迟,但暮色已经上来,陈子龙在一块广阔的田地之中,一幢三间的茅舍之前,一边看着各色作物,一边在一盏已经点亮了的灯烛之前,提笔疾写着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张守仁看到这样的场景时,只是觉得眼前一热!
什么是民族的脊梁,不光是军人是,眼前这样的读书人也是!
“卧子兄……”
看到这样的情形,张守仁早早就下了马,叫内卫们把马牵着,自己却是蹑手蹑足的轻轻走过去。
“大将军已经是太保,伯爵,怎么走路跟个小贼似的?”
“哈哈,卧子兄看来不是全神贯注嘛。”
“我又不傻……”
“卧子兄写的这是什么,我来瞧瞧。”
张守仁倒也不客气,拿起桌上的东西就翻阅起来了。乍看之下,就是十分激赏。
这都是陈子龙的试验日志,包括怎么选的种,每种长多少,生长周期,哪一种用什么肥,或是没有用肥,播种日期,出苗日期,光是作物就有几十种,每一种作物选种又是过百种之多,翻看之下,全是漂亮的馆阁体的字迹,光润漂亮,字体清晰,令人一看就知道,这位陈大才子,在农事上花费了多大的功夫!
选种育苗,这字眼看起来简单,但实际上是个苦活儿。几乎天天都要泡在泥水里头,每天对着那一点事儿,不和人交流沟通,眼里全是这些枯燥的活计……就算是农民还有农忙和农闲之分,春节还能痛快玩一个月,得闲了还要走走亲戚窜窜门子,或是打个双陆赌个钱什么的……这陈子龙,这半年多来,看来是把全副精神和体力全用在这档子事上了!
“卧子兄……”
张守仁只觉得自己的心上下翻滚,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国士!”
张德齐嘴唇咬的紧紧的,半响过后,也是迸出这两个字来。
陈子龙这样的人,堪称国士,毫无溢美。诗书画词赋,样样精通,文名扬于江南,是复社骨干人物,进士及第,这样的人在江南是可以横着走的,可以有十分舒服的日子过,根本不需要如陈子龙现在这样自苦。
可陈子龙却是甘之如饴,根本没有抵触之心,就真的挂了一个通判的职,潜在浮山几近一年,图的也就是农事上的这些突破和成就。
这样的人,夸之以国士,当然够格。
“你们也不必把我看的太高。”
陈子龙却是闷声道:“下的功夫虽大,成就却不高。除了在大豆高梁上确实选育了几种较佳的良种,还有套播时机和肥料的掌握上也算有点成就,能把产量提高三成外,麦子选育成就不大,只能说在防病上有一些突破……”
他满脸的遗憾之色,在场的人却是面面相觑,张守仁捂着脸道:“得了,才一年不到的功夫,你已经做的够好啦。”
眼前这位爷确实是这年代最顶级的农业专家,最不济也能挂个之一。他的老师徐光启是个妖人,所著的农业著作涉及面十分广,此外物理几何等泰西学术也是十分精通,同时还是一个学问高深人人称道的大儒……陈子龙就算拾人牙慧,在农学上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农业看起来简单,是个老农扛把锄头就能把地给种了,但对土地地力的了解,水利的建设,肥料的利用,播种时机的掌握,诸如此类,能掌握好的才是专家。
陈子龙就是这样的专家,在他的主持之下,选育种工作干的很好,虽然和张守仁理想中的模样还有不小的差距,但科学上的距离只能用时间慢慢拉近,几百年后,中国人才出了真正的农学专家,在育种上慢慢的赶上来,并且在无数种类中选育出了杂交良种,使稻米和麦子都可以杂交选育,真正解决了温饱问题。
在眼下,想跨越几百年的距离是不可能的,无非就是把农学常态化,把一些该做的东西给做好,不要把收成交给老天,只要做到这样,亩产翻个几番其实是很稀松的事了……
“唉,我所不满意的就是海外诸良种的选育……”
众人汗颜之时,陈子龙仍然是一脸沉痛,絮絮叨叨的表达对海外种子选育失败的不满。
比如很受他厚望的玉米,产量一时半会的还真的上不来,一亩地只能收几十斤到一百来斤重,这么点产量,确实叫陈子龙感觉很受伤……
其实玉米是真的好东西,正好在麦收入可以播种,使用地力有限,而且是抗旱的作物,不需要花太多精力去照料,和套种的高粱小米黄豆差不多,但玉米是越来越高产,上述的作物一亩产量十分有限,所以在玉米推广开来之后,北方地区就以种值这外来作物为主了。
所谓的康乾盛世,在财力武力上都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唯一可拿出来说嘴的也就是人口,但人口激增又是建立在把丁银改为地银,按田亩征收赋税,而不是按丁口数字。这样一来,隐瞒丁口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政府的统计数据才是真实的,而在此前,因为按丁征银,无可避免的会有大量的隐瞒,另外一条,便是南美作物进入中国,经过百余年的时间推广和选种,到康乾年间时有稳定的收成,百姓吃不饱精粮,但玉米等作物抗旱抗灾能力强,所以也不大可能如以前那样大量的冻饿而死了。
“玉米不必急,三年或五年,十年或八年,反正我们一直选育下去,总会找到合适的播种时间和选育出好的良种。”
“唉,我的意思也是这样……”
陈子龙向众人点了点头,道:“此地简陋,只能委屈大家了。”
张德齐笑道:“卧子兄说的这是什么话,我等平时居华屋之内,卧子兄却是一直住在这里的,说这样的话,叫人汗颜啊。”
“术业有专攻么,叔平兄为了屯田之事,登莱青三府每个镇子和农庄都走到了吧?这一年下来,骑坏的马也有十来匹了,人也越见清癯……想起叔平兄来,我也是极敬服的。”
这么一说,一群农政系统的人都是相视苦笑……大家其实原本都是大明各阶层顶级的精英,张德齐虽然是一个穷秀才,躲在屋子里教教书也能温饱,而且有社会地位,现在看看彼此,一个个面色黝黑,两只手都有厚厚的茧子,言不及经义,只是谈稼穑……想想大家的启蒙老师孔夫子,那位主可是肉不方不食,根本不谈农事的大贵族啊……
想一想大家也是心虚,似乎孔老夫子曾经对一个于农事感兴趣的弟子大发脾气,大约老头子觉得高屋建瓴掌握全局要过瘾一些,具体的事物不必由君子经手,这种态度影响了千年以下的读书人,从这一点来说,老夫子的见识就不算太高明。
彼此客套已毕,陈子龙劈头就对张守仁道:“太保你来的正好,番薯之约,想来要屡约了吧?这阵子我一直在想,大约是要输给你,不过,还请把迷底揭开吧!”
“自然,今日前来,便是为此。”
张守仁做了一个让客的手式,虽然已经快天黑,不过大家脾气相投,都是不可能把今日事拖到明天的急性子,当下就由一队内卫打起火把照亮,所有人都跨上坐骑,向着番薯田所在的方向奔行而去。
第七百一十一章 万世
陈子龙所在的地方是拔出来专门做试验的农庄,附属于农学院,也是农学院的学子们做课堂试验的地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这些用度上张守仁向来大方,拨给了这块紧邻方家集的临水地块,搬迁了三个小庄子,集中了这千五百亩地出来。
有邻水的水田,也有旱地,各种水利设施十分齐全,沟渠田垄纵横,各色作物碧绿青翠,巨大的风车在河流边不停的转动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伴随着这声响的就是风车用皮带带动的水车,流水哗啦啦的流淌不停,滋润着大片的临河土地。
“大人这风车之法,真是怎么想的出来?”
陈子龙在此时也不能免俗,一脸的敬佩,看着风车,由衷赞道:“这真是天人一般的奇迹,太保大人这一生哪怕别无建树,推广这风车之后,也够资格名垂青史了。”
这样的赞美还不如不说话,最少张守仁身边的军人们已经开始怒目以视了……大将军重创东虏,再剿流贼,都是立下的不世之功,在这厮嘴里,还不如几座风车给劲……真是叫人感觉很欠抽啊。
当然大家也知道风车的要紧和重要性,不光是水利这里,还有磨面的和将作处使用的风车,都是十分重要。
很多人都是奇怪,这玩意在技术上没有什么难题,而浮山这边和威海等地近海地方,海风不停,所以对风力的利用是十分充足,以往大家只是被海风吹的烦燥,却是从来没有想过,这风如此凌厉,为什么不善加利用?
“这就是生而知之者,大将军就是星辰下凡!”
第一批风车落成投入使用,和大水车配合取水时,很多人就是这么断言的。
“呵呵,卧子过奖了。”
番薯田就在前头不远,已经到了收获的时候,田垄已经隐约可见,还能看到有夜巡的兵丁……这是陆巡营的人,在各地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陆巡官兵和治安警一样,每隔数里远就划定巡逻范围,不过陆巡营偏重于浮山的重要军政目标,而治安亭就专注于管理村寨集镇,负责民事刑事案件的立案和侦破……这两者相互起着良好的作用,最少以治安来说,不要说整个大明,就算全天下所有的国家都算上,登莱这里也该是最好的了。
张守仁在登莱获得的良好声誉和没有保留的敬爱爱戴,真的不是容易得来的啊……
“是太保大人。”
守备的陆巡营兵远远就看到了张守仁的高大身影,所有人都是又惊又喜,急忙迎接过来。
整个番薯田并不大,也就二三十亩地这样,不过紧临鸡场和猪场,又是张守仁亲自督管的试验田,所以有巡兵在此,并不足奇。
张守仁对士兵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主要还是有名将光环在,普通的士兵在经过浮山系统的教育之后……其实也算是一种洗脑教育之后,对张守仁的敬慕爱戴那可是一点儿不掺假的,比起文吏和普通的百姓,浮山的军队系统算是张守仁最放心,忠诚度也是最高的。
这里的是一个什的巡兵,什长一人,传令旗鼓手一人,除这两人佩长刀之外,其余八人全部手持火铳,而什长又佩带着短火铳,也就是比马铳还短小的手铳。
内地陆巡营,除了一些没换装的,基本上在登莱两府已经没有使用冷兵器的陆巡士兵了。
“给大将军敬礼!”
在张守仁的微笑致意下,这一个什的士兵排成整齐的一排队列,挺起胸膛,高举火铳,行了一个漂亮的持械军礼。
“大家辛苦了。”
张守仁举手致意,笑道:“我的番薯长的怎么样,你们在此值守,想必早看过了。”
“大将军,长的实在是太好了!”
什长是个矮墩墩的壮汉,虽然身量不高,但浑身全是结实的筋肉,看着十分壮实,这会子这个军汉高兴的满脸放光,挺着胸膛对张守仁答道:“个个都有小半斤重,一亩地长着好几百个,俺们估算了一下,最少得有三四百斤的产量啊……他们一个个看着眼馋,说是这东西鲜甜,着实好吃,俺是按着不给他们乱尝,不然的话,这些家伙监守自盗,非吃光了不可……四周的百姓也想来尝,都是俺们看着,不然也吃的七七八八了……”
张守仁听着哑然失笑,怪不得田里站着这么一群士兵,自己还以为是大惊小怪,下头的人乱逢迎,看来这守备还真的是有其必要,不然的话,自己这会子带着陈子龙来算产量,对着被吃的空荡荡的废田,岂不是脸都丢光了?
陈子龙却是白他一眼,没好气的道:“这边的事早就传遍登莱,不过大将军不来,我也不好过来看罢了。”
张守仁这才醒悟,原来陈子龙这厮早就知道了,怪不得一副认输的模样。
当下打了个哈哈,把自己忽略农事的过节揭过不提,蹲下身子,打量起那些番薯来。
果然是如那军士长所说,番薯都是长的红润可爱,提起一个来,在手中掂了几下,感觉到十分重手,这一个是捡着大的拿,怕不快有一斤重了。
“大,真大啊。”
陈子龙也早蹲下来了,也是挑了一个大的,在手中掂量着,越是掂量,越是感觉到手心沉重,那股子欢喜之情,也是难以遏制。
张德齐是已经过来看过几次的人了,他含笑站在一边,而随行人员,包括向来不苟言笑的李灼然在内,都是蹲下身子,各人都拿起一个番薯来观看着。
“大伙儿开吃!”
张守仁欣喜之余,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再者说这里全是他最忠诚的部下,也就无所谓形象了。当下挑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叫人拿布来擦拭干净,便是张口咬了下去。
“很脆……很甜……真好啊。”
“可是真好吃!”
“虽不及瓜好吃,也不多汁,不过这东西好象是顶饿啊,刚刚我饿的肚子咕咕直叫,吃了这么一个番薯,似乎肚子沉甸甸的,一点儿也不觉着饿了!”
“说对喽!”
张守仁大笑道:“连日辛苦,大家都累了,自然也易饿。不过这东西,一两个下肚之后,你想吃东西也难……它真的顶饿,要是烤着吃,味道更佳!”
番薯这东西,其实在北地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种值,包括河北和内蒙辽东等地都有人种。
不过和很多新进来的南美作物一样,需要一个渐渐推广的过程,也是到顺治康熙年间,番薯才渐渐推广开来,成为南北通通种值的绝佳作物。
倒不是说这东西比米和面更好吃更顶事,番薯的价值肯定不如麦子和稻米高,但以当时的种值条件,土地肥力,还有南北水利上的差异等等,种值番薯肯定是最保值最合算的选择。田间地头,一些犄角地方,种值粮食很难,种植番薯却是又能养地力,还能高产丰收,丰年它是辅佐,灾年它可就是救命的东西,随便不拘什么地,种一点就能收获不少,就是全家保命的法宝。
不需要肥力,不挑地块,成熟期快,这样的作物,真的是上天赐给的宝物。
东西虽好,却有一个过程,和南方的辣椒一样,推广过程中也有很多的问题。最大的问题当然就是低产。
这会子北方种值的人们对新的作物都不大了解,从种值到高产有一百来年的历史……当然,出了张守仁之后,历史自然是与以往的走向大为不同了。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是啊,太保说说看吧。”
不只是陈子龙一脸的郁闷,就是张德齐等人也是十分渴待答案。
要说陈子龙的郁闷也不是白来的,他和徐光启在北京时,爷儿俩就鼓捣过这个番薯。当时的士大夫中也不是没有能人和明白人,番薯这种随便种种就能成活,还能收获的好东西,正好可以解北方旱灾的困局,可惜就是产量太低,徐老爷子和陈子龙拼命鼓捣,反正能使的招也都使了,就是成效不大。
为着这事,徐光启在自己的农书里头还记述着,心情当然是十分郁闷。
身为他的关门弟子,陈子龙对这事当然也是十分上心,此时提着诺大的番薯,看到田里头茂密的番薯叶……这东西喂鱼喂鸡喂猪都是好东西,喂马也成,他一脸郁闷的向张守仁道:“大将军弄出这东西来,已经成就万世不移之基业了,将来史书有传,不仅是杀戮征伐之事,这农政之事,也必定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学生能跟随骥尾,实在是有无上荣光。”
能叫这么一个大名鼎鼎的名士当着这么多人说这样的话,也就是说,陈子龙在当众表明心迹了。
从此以后,他就端浮山饭碗,跟着张守仁大将军混饭吃了……
“卧子……”张守仁握住这个自己唯一看的上眼的大明名士的双手,十分诚挚的道:“断不会叫老兄失望!”
“但愿如此。”陈子龙对这件事是最没有信心的,他只微微点头,道:“大将军在目前为止,以苍生为念,望十年之后,仍如今日这样,满怀赤子之心!”
第七百一十二章 兼济
“这是自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守仁当然满口答应,接下来便是为陈子龙揭开迷底了。
原来他在农业上的成就肯定是不能和陈氏师徒比的,徐光启这样的妖人都解决不了的事情,原本是只能以时间和经验来解决。
不过张守仁在这个时代,最强项也正是这个所谓的时间和经验……
番薯从低产到高产,纯粹就是经验的产物,想要高产,无非是选种和地力,不论是怎么不讲究的作物,这方面肯定还是有所讲究的。番薯可以在麦收前或麦收后种值,不仅不损地力,还会有增益的作用,在其生长过程中,适当增加肥料,肯定能促进产量,这毋庸置疑。
此外最重要的,就是剪枝去蒂。
当时对番薯种值技术太不了解,以为多枝多结果就是好的,但这样就是分薄了肥力地力,得不偿失,通过剪枝后,仍然留下足够多的果实就足够了。
再有提根法等诸法,在后世是常识和细枝末节,在此时就是缩短了百年的经验!
对张守仁来说,种番薯,甚至是窖藏番薯都是小事,只要在农村呆过的,谁没有种过这玩意儿……在灶间烤番薯,香气出来就取出来剥皮开吃,一个个烫的不成,吃起来却是香的不行,说起来,种这玩意,也算是解他的思乡病的一种法子了。
“唉,大将军真天人也。”
陈子龙当然不会明白张守仁的经验是打哪儿来的,只能是归结到天授上头去了。不然的话,无以解释这么妖孽的事实啊……
“呵呵,卧子过奖了。”张守仁呵呵一笑,对着张德齐问道:“怎么样,屯田局有多大把握,今年能推广多少万亩?”
“回太保,今年最少能推广百万亩以上。”
“好家伙,这么多?”张守仁倒是吃了一惊,警告他道:“你们可不要想一口吃成个胖子,饭要一口口的吃,路是一步步的走,步子迈的太大了,会扯着蛋!”
“哈哈,太保说笑了。”
张守仁向来对军伍中人说话是这风格,用在文官身上倒是不多,在场的人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待笑毕之后,张德齐才解释道:“太保这边的番薯田下官早就来看过多少回了,要是这样还不事先做好准备,夏收后就推广番薯种值,那下官这个屯田局正也就合该被摘了乌纱帽了。就算这样,也是先稳着来,我们在青、登、莱三府共有庄园七百三十多处,直接掌握的土地就有四百余万亩,拿出四分之一来,并不算太冒险啊。”
这样的工作汇报张守仁听着没有什么,陈子龙却是觉得格外心惊。
登莱青三府的全部耕地数字他也了解过,四百万亩已经接近半数,这说明,这几年下来,浮山已经基本上把农庄推行下去,几乎所有的自耕农和小户应该全是在农庄范围之内了。
特别是登州这样的军卫多的地方,原本就是大户和军头们占田多,张守仁通过买卖等诸多手段,将卫所田全部囊括在内,就是这一项就有几十万亩被并入浮山的农庄体系之中了。
怪不得张溥等人在浮山看了一圈之后就面无人色的闪人了,听说和候大公子连京师都不去了,急赶脚的就回了江南,看来张溥还算是有识之士,知道张守仁所行的是完全涮新旧有制度的全新的一套,正因如此,他才有大受冲击之感,陈子龙原以为张溥小题大做,现在看来,确实有其道理啊……
“如此甚好。”
张守仁极开心的笑道:“数年之后,推至全山东,地亩过千万,我山东百姓,再无饥馑之忧矣。”
“太保。”
陈子龙欲言又止,张守仁大为不悦,摇头道:“卧子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何必这般吞吞吐吐,做妇人之状!”
“好,那我便直说也罢。”
陈子龙拱一拱手,目光直视张守仁,带着一点逼问的感觉,沉声道:“太保可愿将番薯种值之术,推广到北直隶与河南,山西并陕西各省?”
一句话出,众皆沉默。
浮山主导,登莱为核,青济为辅,东昌兖州再次,整个山东,这些府州等若在张守仁的羽翼之下,这样的话有什么好处推广开来,这是一件利已之事。但如此推行至全国,会不会对整体大局产生什么微妙的影响?
张守仁毕竟是武臣,现在的实力和影响力来自于天下大乱的现实,上次临清一役,皇帝和朝臣们敢削减他的功劳,虽然他们肯定不知道临清一役根本就是张守仁自导自演的一场好戏,但敢于这么做,肯定还是基于湖广的现状。
杨嗣昌督导官兵十余万,一部份追剿献贼余孽,也就是西营,大半主力往英、霍山中,去追剿曹营。
在这样的重压之下,王光恩和惠登相这两个著名的流贼头目请降,此二贼都是与张献忠和罗汝才齐名的巨寇,一下子就降了两个,加上此前张献忠被杀,扫地王被杀,昔日赫赫有名的十八路逆寇一下子就去了五六路之多,加上李自成蛰伏日久,已经接近销声匿迹,这样看来,从万历末年就有的陕寇,天启末年到崇祯早年爆发出来的这一波造反狂潮,似乎是接近于被征服的尾声了。
如果流贼被平服,光是有东虏一患朝廷是不怎么着急的,有关宁天险在,就算隔几年被人进来打打秋风,好歹伤不着根本。
这个认识是基于嘉靖年间的故事而产生,当时河套地区落于蒙古之手,朝廷不能复套不说,还被俺答汗隔几年就进来打一次草谷,最近的一次就是兵临京师城下,京师戒严,为着此事,嘉靖皇帝大发脾气,为此事杀了兵部尚书泄恨,后来在十余年后,蒙古人打累了,朝廷重整军备又象个样子,同时东南倭乱平息,大臣们将戚继光等重将纷纷调往北方,重整边防,借着互市安抚俺答汗,这样才慢慢把北方边境的局面给安定下来。
这其实是前车之鉴,但很多人就是一厢情愿,把现在的东虏比成当初的俺答汗和小王子,把流贼比成当年的倭乱,南边乱北边也乱,说起来情形还真的有点相似。
但绵延不绝,叫君臣极为头疼的北方大旱,这就有点儿叫满朝君臣嘀咕了。
地震,大旱,蝗灾,大灾异一个接一个,在崇祯十七年时还有满城君民都中招的鼠疫……说起来崇祯还真是一个灾星,当政十余年,就生没有风调雨顺的年头,就连江南那样物宝天华的好地方也是有过灾异,连续好多年不能消停。
看现在的这番薯的情形,平均亩产五百斤是能办到的,如果在北方推广开来,百姓可以勉强不被饿死,不饿死的百姓就不会啸聚和逃亡,不会造反,大明天下就会越来越安稳。
就象湖广安稳后朝廷就敢在临清之事上做文章,如果真的天下太平,张守仁现在的空间肯定会被进一步挤压,朝廷也会越来越严厉和强势。
“卧子将我视为何许人也?”
张守仁长叹一声,正色道:“不说大道理也罢了,能活生民无数,这样的事,岂不是一直是我在做,也十分愿为之事吗?”
“太保大人说的是,是学生太过多心,请恕罪。”
陈子龙话说的虽然平淡,却也是有掩饰不住的佩服之情。张守仁这种兼济仁爱之心,确实非同寻常,便是读书多年的大儒怕也未必能轻易做这样的决定。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说着容易,做起来又是何其难也。
“恕罪不必,番薯不能当饭,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喝酒压肚子是正经。”
“是,学生陪同太保便是。”
此时陈子龙已经颇有下属的自觉,以前是一副客卿的嘴脸,根本不怎么把地位越来越高的张守仁看在眼里,这叫浮山上下十分不爽……当初前阁老孙老爷子住在浮山的时候,对大人都是十分客气,偏生这姓陈的就摆出一副名士嘴脸来,谁希罕?
至此时,陈子龙以下属之礼待之时,众人也是出了一口气,见到一脸黝黑满脸皱纹的大名士时,心中恶感,也是去了大半。
众人相随,一起往方家集去,那边距离极近,而且因为浮山这边是军政区域,所以方家集比当年还要繁富十倍,重新规划之后,虽然没有城池防御,但论起富裕程度和城市面积,其实已经不在一些名城大府之下了。
城中在天黑之后仍然热闹非凡,到处都是形形色色的各色人等,穿着直裰的小贩,戴着吏巾的小吏们,扎着裹头布的农民和屠夫,此外就是戴着方巾的士绅,富商等等,沿街到处都是亮晃晃的戳灯摆成一排,道路笔直而干净,到处是赶着送信或载客的马车,树木都是栽种在道路两边,以直杉等观赏树木为主,这样的城池,已经与后世的规模格局差不多,在大规模推广水泥和混凝土后,已经可以建筑五层以上的高楼,看着如斯情形,张守仁由衷道:“谁能想到,三年多前,这里只是一处寻常集镇,观今抚昔,我不能不为之得意!”
第七百一十三章 途中
一场欢宴,一直到起更之后才结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换了大明别的城市还是有夜禁的,在浮山影响所至的地方,夜禁从具文已经被彻底取消。
反正在治安上已经下足了功夫,宵禁又有何意义?
陈子龙还是回自己的小屋,他所专心的地方就在于此,张守仁也不会勉强他做能力之外的事情。
他拉拢这个大才,最要紧的是对方在农学和各方面学术上的成就。同时也是竖一颗大旗的意思,当然,他这个千金市骨不是市的江南士林,那里的名士除了寥寥几个之外,多无用处。甚至就算是有一些气节好的,在实际用处上也是不如一个循良的小吏管用。
他们所谓的才学,在张守仁看来屁都不顶,而这些人偏生眼高于顶,还得哄着骗着才能弄到手,何苦来着?
千金市骨,市的是徐光启一派的门人!
这帮人,当年以孙元化为最高明,其余的徐门弟子也是没有一个吃素的,在几何学和经世致用上,随便一个徐门弟子都能甩那些江南东林和复社的大才子们三十条街。
会吟诗做赋有个屁用,这个时代,已经不是唐宋了!
要用合适的人,摆在合适的位置上。当年朝廷经营登莱军,最大的错处就是用孙元化为巡抚,下压不住那些军头,只知市恩,导致孔有德等人没有约束,完全掌握了军队。
而孙元化上任之前,也是力辞巡抚一职,他是只想做学问和铸炮,根本对当巡抚没有兴趣。
但在大明,做学问就是当官,技术官僚承担军政重任,在大明完全不是问题。所以孙元化的悲剧主要原因还得算在朝堂之上,他自己只是一个悲剧和牺牲品罢了。
张守仁肯定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陈子龙这标杆竖起来,江南有文人来投,甚好,这样的投机份子不需要花太多精力,设一个集贤院式的机构养起来,由得他们尽情的吟风弄月去。
而徐门之人来投,肯定全塞到将作处去,如果有政务上的人才,营务处肯定也欢迎。
所以得此一人,肯定在人才招募上省下不小的功夫下来……
他的这些想法,从属们有的明白,有的不甚明白,对招揽之事,众人意见不大,但有一个一直相随在身侧的书记官还是忍不住向着策骑赶路的张守仁问道:“太保,属下觉得推广番薯之事,您答应的太爽快了。”
“呵呵,这是何意呢?”
“这,这不是凭白给人做嫁衣裳么……”
那人不敢说的太直白,只是小声嘀咕着,不过他的话显然也是代表大多数人,在他之后,也是有好几个人出声,表示支持。
“灼然!”张守仁突然转头,向着一直沉默不语,跟随在自己身边,如同另外一个影子的内卫首领道:“你来说说看!”
“是……”李灼然先应了一声,接着便是笑道:“诸位也是一路从河南到山东回来的,湖广并山东情形看了个满眼,可曾多想想,以这两地的情形,就算给他们人参果的种子,他们能叫百姓吃的上么?”
“断然不能!”
“属下明白了。”
“唉,只是可惜了这些地方的百姓……”
这么一说,众人当然立刻是醒悟过来。陈子是好心,张守仁也大方,不过就大明地方那烂糟模样,给他们仙丹又能顶个屁用?
“来日必有大变。”
张守仁用赞赏的眼光看了自己的直卫首领一眼……跟随到现在,天天看那么多,也该体悟领会不少了,将来放出去到地方,应该是一个大将的料子了。
……
“快走吧。”
翌日天明,这一次不管夜里怎么闹法,张守仁还是在军号缭绕声中,早早就起床了。
按规矩打完一套拳,再练一套枪法,浑身大汗淋漓,感觉十分痛快的时候,他才是停下手来。
现在不比当年,再叫他出门去跑圈,也实在太惊世骇俗。
倒不是自矜身份,实在是怕围观的人太多。
从浮山码头到军营这边是大道,一路上每天是络绎不绝的商人和车马,要是堂堂太保在营中跑圈,外头借着地势围观的人不定有多少,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罢。
洗漱用早点,都是云娘亲手服侍,家中留的下人虽不多,却也不用她如此,只是自嫁过来云娘就一直保持这样的习惯,张守仁也只得由她了。
今日仍然是要出门,不过不是为公事,而是公私两便。
公事是去视看水师,同时有一桩大事要他决断。私事么,则自然是去陈府提亲。
说纳妾,陈家面子上肯定下不来,只能是以平妻的名义。好在大明也有先例,这样的结果大家都能够接受,并不算是惊世骇俗。
云娘当然还是要高出一头,毕竟朝廷现在的诰命全是云娘接受,将来张守仁能不能去陈家小姐多讨一副头面来,还是两可之间的事。
现在的儿子肯定也是嫡长,将来云娘所出仍然是嫡子,就算有平妻名义,恐怕也只能算是庶子。
这些当然是前日林家一家前来饮宴时说妥,事前也是向陈家所有透露,取得对方同意。而且连纳吉的仪式都举行过了,张守仁此行不过是纳征,就是送彩礼过去。
这样的事再做一回,太保大将军都觉得有点儿害臊……
“怎么?”云娘却是看着好玩儿,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只道:“勾搭人家黄花大闺女时,你可是这般神情?”
“瞎……”张守仁臊眉搭眼的道:“你怎么说话哪。”
“速去速回便是……”到底是元配夫妻,知道自己丈夫的性子,云娘收了取笑的神情,温柔语道:“早点定了日子把人家接回来吧,独木不成林,你的部下也巴望着你多生几个儿子呢。”
“这话更不中听了……”张守仁郁闷道:“我又不是种马。”
他正色道:“别听人家说的那些浑话,大舅的也别听。我将来,不会做什么自毁心血的事情的,放心。”
“嗯,外头的事我不理,只要你高兴就好……”
夫妻两个刚团聚两天,张守仁又要出门,虽说登州不过几百里地,但来回再快也得五六天功夫,云娘只觉十分不舍,由保姆抱着的大胖小子也是瞪眼看着他爹……这男子来去如风,怕是小家伙也纳闷了。
“今儿高兴……”张守仁一半是不好意思继续这个话题,一半也是真心高兴,用食指和中指夹了自己儿子的胖脸一下,笑着道:“爹给你把大号取了。”
“快吧。”云娘拍手道:“上下都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你这么说,好象我这当爹的有多不合格似的……”张守仁笑道:“咱们这一辈是世字辈,下一辈就是嘉,这小子现在独挑大梁,就叫嘉木得了。”
“好名字,好名字。”云娘现在读书也不少了,一听之下就是十分满意,笑意盈盈的瞧着意气风发的丈夫,又是瞧着刚得佳名的儿子,满心之中,也就唯有幸福之感了。
……
告别了云娘,张守仁沿着往登州的大道急行。先从莱州府那边走,莱州现在也是极富,秦大府是垂拱而治,反正府里的事情交给浮山的人办准没错儿,太保大驾光临,自是整个莱州府都轰动起来,阖城士绅商民,倾巢而出,也是与胶州一样,远迎十余里,在看到张守仁一行时,城中数十万军民,俱是欢呼鼓舞起来。
在莱州府城呆了一天,招远县及矿上两日,看到蚂蚁般的矿工昼夜不停的采矿时,张守仁也是深受震动。
于采矿一事上,他所知道的一点常识已经用光,现在无非也就是以洗金法出金,除了沙盘之外就是碎石上有所进步,然而想与后世的采矿效率相比,还是差的太远。现在无非就是用人海战术,加快采金速度,好在现在的招远矿才刚刚开采,矿脉较浅,开挖容易,若是后世那样深藏于山脉之中的话,没有先进的器械是不可能有多大成效。
就是现在这样,每日出金都在数千两,最多可过万两,有效的支撑了浮山集团的运行。
从招远出,便是黄县,再折向东南,便是登州城所在。
自上任为登州副总兵至今,这座城池他也不知道跑了多少次,唯有这一次,竟是有点儿畏惧心理了。
但丑媳妇迟早见公婆,大丈夫求亲也得亲力亲为,无人可替。
与胶、莱情形相同,登州这里也是举城出迎,不过登州官员在上一次的事件中被一扫而空,吏部居然隔了小半年都没有签派新官上任,可能就算有考虑过人选,那些文官一听说到张守仁帐下时肯定都宁愿辞官也不愿上任,如此一来就耽搁下来,从巡抚到监军道和知府都被一扫而空,原本大员云集,绯袍当权的登州城中居然就剩下一个陈兵备是从三品绯袍,在他之下,就是穿着一身绿袍的府城知县,另外还有一些府丞同知通判县丞典史之类的佐杂官,平时当不得什么用,只有在这时候大家云集出迎的时候,一般的乌纱皂靴,替登州官场撑一撑场面了。
第七百一十四章 求亲
人群之中,张守仁看来看去,也没有看到陈登魁的身影,他微微一笑,知道这个即将上任的新岳父肯定抹不开面子来迎接自己,这边还在谈亲事没定下来,要是陈登魁出迎,确实也容易被人说闲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人群之中,最引人瞩目的不是官员,而是穿着浮山吏员服饰的人们,初看过去,足有千人之多。
任何一个大明城市,除了南北两京之外,怕是没有哪个地方能一个子找出这么多的吏员出来!
和大明愚蠢的做法不同,浮山的吏员工资待遇高,形象也佳,挑的时候就是按大唐挑公务员的挑法,讲究身、貌、书、判,就是长相身材书法和实际能力缺一不可,前两年的吏科学校是一年一毕业,为登莱两地输送了大量的人才,现在情形和以前大有不同,登莱的声威已经足够吸引更多的年轻人投入其中,所以吏科学校学制已经改为三年,张守仁希望在学校里培养出更多的品德能力兼优的好学生来成为他推行各种政策的助手。
眼前的这些,是先驱者,虽然未必有多高的学识,经过短短的培养就已经参与到工作中去,但从实际的效果来看,这些小伙子们干的不坏。
按大明的规矩,吏员不能为官,工资俸禄待遇极低,社会待遇也低,可能是大明太祖想用这种法子来限制那些为祸乡里的小吏,但事实上就是吏治更进一步的败坏了。
看不到前途和希望,也没有廉耻心,但偏生实权极重,想叫这些吏员不贪污舞弊也难啊。
浮山的吏员自然不同,首先要身家清白,然后是身貌书判,再是专业培训,然后是高俸禄和严格的管理和审查的制度,今夏开始,还启动了换装计划,眼前登州的吏员就是最早的一批。
和传统的穿戴吏巾穿着青衣盘领的猥琐吏员形象不同,张守仁给吏员们设计的新吏服类似忠静冠服,不过是缩短和简化版的,漂亮之余,使其更加方便穿着和实用。
看到大将军用赞赏的眼神打量着那些衣着华美漂亮的浮山吏员,登州的文官们也是心思各异。
他们有幸在登州见识了一场变革的发生,不过也是十分不幸,这些官员算是最没有实权的大明地方官了。
哪怕是在江南被士绅和吏员架空,好歹他们还是人人尊敬的大老爷。而在登莱,连最老实的农民都知道他们是样子货,知府和知县衙门前的状鼓已经一年多没有人敲响,鼓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每个衙门保留的六房吏员全部被吸收在浮山系统内,衙役被治安局吸收了,几个亲民官大老爷干脆连师爷都辞光了……左右无事可做,每日在浮山各局呈上来的公文上画押用印就可以了。
六房会把这些处局的公事尽可能的转成旧有的刑工礼兵等六房范围内的公文,以备上查。
但很明显,府县之上,巡抚这个官职都空置了,甚至已经有风声传来,如果再选拔不出新任的登莱巡抚人选,朝廷考虑将罢撤登莱巡抚与巡按,只设一个兵备道就完事。
这算是大家都好看的做法,不过,张守仁另有打算。
从密不透风的人群中一路过来,看到张守仁所向方向时,所有人都是在脸上露出笑容来。
陈家小姐夜奔之事,几乎演绎了无数个版本,其中当然不乏香艳的。恶意中伤者原本也有,不过特务处顺藤摸瓜,颇抓了一些用心不良的家伙,在这之后,也就没有什么人编排的太过难听……但总归对陈家的脸面是有很大的伤害。
陈兵备到现在不上任不履职,当然是和脸面有关。
兵备衙门就在府前待的西侧,沿着城中大道一路直行便可,张守仁一路走,跟在身边汇集的人也是越来越多,放眼看去,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而每张脸上,颜色也是十足精采。
“大人,要不要想办法驱散?”
这么多人,对安保工作也是一项极严重的挑战,眼看人越来越多,不仅是官员相随,士绅百姓也是跟来不少,人山人海,令得王云峰和李灼然两人都为之头大。
“不必了,这样正好。”
此时此刻,张守仁脸上也是一脸笑容,到得陈家跟前,陈家上下早就得到消息,不过大约是陈兵备故意矜持,所以门户还是闭掩着。
待一个内卫上前打门之后,才有几个脑袋伸头探脑的看出来,这个内卫也不多话,笑着呈上一张大红双帖,笑道:“我家大将军来拜,请贵府老爷收帖子。”
“是,我们知道,请稍候。”
大约是门政收了帖子,不过大白天的,仍然是掩门闭户。众人只道陈兵备很快就要来接,不过一柱香后,里头却是毫无动静。
投帖子的内卫武官等的焦燥,另外围观的人太多,使得他也心浮气燥起来,等了这么一会,这个内卫武官就要上前再敲门。
“莫急,再等等。”
时交五月,搁后世是七月的天,登州虽临海,但也是酷热非常了。
张守仁今日没有穿自己麒麟补服,一身茧绸直裰,头戴软罗巾,两条垂带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摆动,整个人都是显的潇洒出尘,不仅没有武夫气,论气质来说,还远远盖过了普通的士子。
这会子陈家明显是在发泄一下怨气,要是急切了反而坏事,若是这一点担待和耐性也没有,想来陈兵备也不会把女儿轻易嫁给自己。
又耐心等待了一柱香的功夫,四周的登州官员都在不停的擦着汗,若是在以前,进士及第甲科出身还是兵备职务的与伯爵分庭抗礼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但到了崇祯十三年的时候,文官的傲气差不多也快消失殆尽了,在登莱这样的地方,张守仁还是一手遮天的强势人物,陈兵备未免也是把架子摆的太大了一些……
官兵擦汗,百姓也是议论纷纷,懂得一些内情的当然是人群中心,讲的眉飞色舞,格外开心。
提到大人物的香艳之事,哪怕再老实的也会是这样的表现,张守仁远远听得几句,只能摇头苦笑。
“下官拜见太保大人!”
好在陈登魁是个有数的,两柱香功夫算是一个自己计算过的时间,时间一到,兵备府中门大门,神采奕奕的陈兵备一身三品文官的绯袍补服,腰间系金带,大步到得门庭之前,长揖下拜。
张守仁早就下马,牵马于阶前等候,此时当然也是忙不迭的还之以大礼:“今日登门是行纳征之礼,岳父大人如何反以礼拜我!”
纳征礼后女方虽然还住在家里,不过已经不算是娘家的人,在这个时候就算是夫婿死了,在大明就只能算改嫁再嫁,不算头婚了,在清朝理学更僵化的年头,守望门寡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
纳征之后,剩下的就是亲迎,也就是新郎倌上门迎亲。
以前古人结婚是最少六礼,唐末到五代十国天下实在乱的太厉害,生民十不存一,特别是中原之地原本是礼教大防最讲究的地方,也是死伤最厉害破坏最厉害的地方,待北宋建立之后,六礼就简化成了三礼,除了皇家和贵族之外,朝野上下都是默认事实,不做恢复古礼的打算和努力了。
所以现在称岳父也不算为过,只是纳征礼其实还没有正式进行,张守仁也算是厚着脸皮把这个称呼给提前了。
面对这样一个厚脸皮的大人物女婿,陈兵备先是一征,然后眼中隐现怒气,紧接着,又是喟然一叹……他已经只能接受现实了。
“贤婿,请进来吧。”
陈兵备肃容揖客,在张守仁身后则是钟荣等高级属吏,张世强王云峰李灼然等武将,文吏也罢了,都是穿着蓝色官服和六七品的补子,武官却是清一色的麒麟补服,统统都是一品武臣,在他们身后,则是一群衣着鲜亮的内卫官兵,正在从马背上卸下大堆大堆的礼品……这些就是彩礼了。
表面上两家的大媒是莱州府正堂秦大府,此次也是跟随前来,与陈兵备寒暄致意。
一应俱全,算是解决了一个大难题,陈家上下都是喜气洋洋,有一些小丫鬟在往后宅奔去,显然是给小姐报喜去了。
等把外人安置毕,又叫府中下人赶紧准备酒宴,陈兵备与张守仁这翁婿二人才来到上房,彼此大眼瞪小眼的坐住了。
“我只问你一句。”陈兵备才四十余岁,保养的好,看起来潇洒英俊,年纪也只是三十出头的样子,此时却是咬着牙齿,风度全无的向张守仁道:“你将来行事,底线在哪里?”
“底线便是国泰民安,物阜民康。”
“空泛!”
“是……”张守仁知道这个便宜岳父不是好敷衍的,陈家也是江南望族,岳父的态度也能影响到相当的江南士绅,于是肃容正色道:“大人可能现在不能了然,但在下敢断言,国家照这样子下去,亡国只在几年之间。”
“唔,那么,你要趁乱而起吗?”
“大人误会了……”张守仁苦笑道:“革命易鼎只会使生灵涂炭,虽然战祸不可避免,但在下只想看到天下安定,破坏在最小程度。”
“说说罢了。”
“不,在下一直是这么努力的……”涉及自己的理想,张守仁当然寸步不让:“练兵,改制,农庄,诸如种种,无非是使老大的大明重复活力。”
“光做这些,怕是不够。”
张守仁的话足够煽动一些热血青年,不过对陈兵备这样的官场老油条和士族来说,还真是远远不够。
第七百一十五章 买船
“自然不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张守仁坦诚道:“军伍之事是小事,兴振军伍其实是最易的一件事。再往下,才是真正的困难。”
“是哪些,还请贤契说来听听。”
“一曰宗室,二曰东南士绅,三曰财赋,四曰天灾,五曰人才,六曰东虏,七曰流寇……”
“别的也罢了,”陈登魁分外警惕的问道:“东南士绅是怎么回事?”
“岳父,东南一带借开海贸易,商贸十分繁荣,而士大夫与官商却不肯纳税,同时还抗缴国家赋税。一人中举,则隐田数千,一旦为进士,隐田投献可达数万亩。东南一带文教兴盛,能纳入国家财税之中的原就有限,就这样,士绅之家还拖欠赋税不交,年年拖欠,已经积重难返,尾大不掉了。”
“你想对东南士绅动手?”
陈登魁闻言骇然,差点就有想把这女婿撵出门的冲动。
张守仁所说的这些,他如何能不明白?北方官绅肯定也做这样的事,但北方的文教远不及南方,经济也远不及南方发达,在南方,隐田和商税这两块绝对是不能碰的禁脔,哪怕就是官居一品,当朝首辅,或是本朝皇帝,想在这一块上头打什么主意,肯定也是落个灰头土脸的下场。
当年万历固然是贪财,但万历做的其实和大官绅没有区别,沿长江要津地方设税官征税,其实各地的豪强也是在做一样的事,只是太监贪得无厌,而地方势力不愿皇家来分一杯羹……每次城市暴乱,一下子就起来几万人,哪里有这般心齐,这里头没有人捣鬼也是不可能的。
每次打死税监太监,就等于是抡起巴掌在抽皇帝的脸,万历被抽成猪头状,却是从来不肯撤回,哪怕是病重之时从善如流,病一好了,立刻就赖帐。
如果不是这样不要脸的做法,万历也不会在福王身上花费几百万,自己地宫花几百万,在太仓无银的情况下,仍然是无度的挥霍。
后人因为反对文官集团,把万历也拔高了,其实他善财难舍,前方再缺军费,皇帝也不大愿意自己掏钱,万历临死时内帑银超过七百万,前方请饷他就是装傻不付,后来还是他死后,泰昌皇帝立刻就拔内帑银二百万至辽东,皇帝这般吝啬,也是因为银钱着实来之不易。
要是张守仁想打东南士绅的主意,陈兵备已经十分后悔答应这门亲事了。
“在下现在还没有这个实力。”张守仁当然不会全盘托出自己的做法和打算,不过他现在对东南鞭长莫及,同时也不打算干涉,当下只是冷笑道:“过几年自然会有人去东南,给尾大不掉的士绅们来一个狠狠的教训。在那之后,才是浮山介入之时。”
“只要你没有操之过急的打算就好。”陈兵备胸中有千言万语,不过眼看着这个“贵婿”实在不是自己能影响和掌握的,沉吟再三,终道:“我陈家是已经与你连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后有什么要我做的,贤契只管开口便是了。”
“岳父大人这般说最好,将来少不得有劳烦之处。”
“唉,罢了。”陈登魁站起身来,一脸郁闷的道:“盼儿不知道看中你哪一点了?回来这么久,不说立刻上门,过来了,连一句问好的话也没有。”
张守仁也是汗颜,忙道:“这不是怕岳父有什么顾虑,所以……”
“我这里有什么可顾虑的!”陈兵备一针见血的道:“你把她哄成这样,我家与你已经成一体,难道你还怕我有什么反复不成。”
“翁婿之间,最好是和衷共济……”张守仁再三解释道:“非对她无思慕之心,实在是只想两家和睦而已。”
“若是这样还差不多!”
老丈人这一关终于过去,陈登魁拂袖道:“我要去陪客人,你到内院去吧!”
这一下也不客气了,直接你我相称,张守仁连忙答应,也是一溜烟的往内宅去了。
此番能搞定这个岳父还是很合算的,将来总有和江南士绅打交道的一天,陈家是望族,有陈子龙和陈兵备两个进来,算是在江南打进一根楔子,将来着手时,总算有相帮的自己人和下手的地方。
只是想起来也确实是有点羞愧,自己现在位子越来越高,考虑事情总是以事业为重,对这些小儿女的东西想的太少,怪不得连岳父都表达不满了……
“姑爷来了!”
陈家的内宅住的是家眷,肯定不是外人能进的来的,一道垂花门隔开内外,就象是宫禁的内廷和外朝一样。守门的小厮引领着张守仁进来时,沿着蜿蜒的小径绕过一从从的竹林,但见一座精舍横亘于前,张守仁知道,这就是内宅所在了。
进入精舍内堂,内里窗花之下,正有一个穿着天青色绫质服饰的女孩子,脸庞俏丽,美艳不可方物,眼神中似有泪花,四目相对之后,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欢喜神色。
“委屈你了……”
眼前的这个女孩子,美艳之余,更有兰心慧质,大家闺秀的教养在此刻尽显无余。张守仁上前两步,执住她手,叹道:“我来晚了。”
“大将军公务繁忙……”
“莫说这样的话讥刺我了……”当着人面,张守仁才知道,自己的矜持和退缩毫无道理。她的决绝与思慕只是自己愿娶的小小理由,更多的,却是对眼前这个女孩子的爱慕与激赏。
云娘是贤慧的妻子,而眼前这位,有可能成为他的知音。
陈盼儿心中还是有点疙瘩的,这冤家一去半年多,除了来过几封措词不大亲密的信件之外,几乎是全无消息。自己在家坐困愁城,父亲半年多不曾办事见人,一家老小,都是有点无脸见人的感觉。
如果张守仁早点派人来提亲,一切当然是换一个模样。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是眼前这个男子最吸引自己的地方,重情义,身上的责任特别沉重,而忧国忧民之心,远比那些词章写的漂亮,却只知道追欢买笑的江南男子强一百倍。
她的父亲,曾经多次问她为什么会中意一个武夫,而她虽不肯明言,心中却是明白,自己看厌了江南的那些文弱书生心口不一的模样,眼前的这个高大的山东汉子,才是她心中真正可寄托终生的良人。
“好,我不说……”当着张守仁的面,一点点的不满立刻被驱赶的干干净净,既然是要寄托终生的人,何必在这样久别重逢的一天,给自己和他招惹不痛快。
一时间,室内寂寂无言,唯有清风拂面,带来后园的阵阵花香,而两个人,也是在久别之后,终于长长的拥在一处。
……
张守仁在陈家并没有耽搁太久,毕竟虽有名份,却不曾亲迎,不是正式夫妻,耽的久了,会有物议伤人,对自己和对陈家都不算好。
傍晚时分,在连续两场酒宴之后,他便与秦知府等人出来,到城中浮山会馆中居住。
原本浮山在这里也有不少公舍陆续修筑出来,张守仁随便住哪里都行,不过会馆居有接待的功能,所以他还是住会馆。
从陈府到会馆距离不近,等他赶到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会馆中人已经得到通知,一队负责守备的士兵在一个排正目的带领下迎出来,在正门前排成队列欢迎自己的主将,登州城的士兵已经几乎被调光,借着戳灯的亮光,张守仁看的出来这是水师营的官兵,穿着的是水师将士的服饰,在马背上,他向将士们还了一个军礼。
“太保……”
“老胡,叫你久等了。”
两个将领也守候在外,一个是水师参将胡得海,另外一个是水师营的参将马洪俊。
此次出征湖广,几乎每个营的精锐将士都被调动了,只要参加湖广一役的都是升了官,就算军职未升,世职肯定也是升上去不少。而眼前这两位却是奉命留守,马洪俊这个参将当的都快发霉,世职也还只是指挥佥事……现在浮山的军官已经不指望分给多少世田,张守仁有言在先,朝廷的这一套世职授田法看似对大家的恩赏,其实极不负责,长久下去,肯定会形成将门和家丁制度,严重削弱军队的向心力和战斗力。
世田不要想了,不过世职高也有高的好处,虽然不给田,但有什么样的世职就可以世代领取相应世职的俸禄,比如指挥佥事是朝廷的年俸是二百多石粮,加上授给田地的出产,太保大人已经承诺,只要是浮山存在一天,各级将领都将按俸禄加世田的标准发齐俸禄,不论是本色,还是按当时粮价的折色,悉听尊便。
有利益,还不必自己辛苦兼并田土,雇佣佃农种地,不管怎么说,这是合算的买卖。
如此优厚的条件,每个将领当然希望自己节节升高,替子孙后代争一个打不碎的金饭碗在手。此时两人都知道暂时没有什么仗打,水师这边已经是战船和商船分开,胡得海指挥的是十一艘大小不一的战船,最大的四百料,最小的是二百料,每日在登州到旅顺和觉华,再到皮岛一带的海域巡逻,连海盗也见不着一股,虽然如此,两人还是眼巴巴的看向张守仁,目光十分热切……无论如何,能在太保这里常露面也是好的,浮山现在家大业大,参将一级的将领有一百多人,如果不经常涮一下存在感,两个水师的人感觉自己就是边缘人士,快要被浮山上下彻底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