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一章 选锋
朱九妮手中的当然也不差,这两年下来,她出落的越发漂亮,毕竟是宗室娇女,就算朱元璋当年长相不咋地,二百多年下来,宗室娶妻肯定是挑漂亮的,一代一代下来,想丑都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基因好,也不曾受过苦楚,当然就是十分漂亮了,一双大大的眼睛,高挑的鼻梁,皮肤白而细腻,配上出挑的十分好看的身段,任是谁看一眼,都会是眼前一亮的感觉。
俗话说相由心生,云娘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温婉,这朱九妮就是有一种宗室贵女的大方和当时女儿家难得的直爽英气了。
张守仁明显对这个小姑娘十分欣赏和喜欢,这两年送给朱恩赏的东西,也是没有落下朱九妮的一份,两边关系十分深厚,此次济南的事,明显还有张守仁的影子在后头,所以朱刀妮嘟囔一声之后,又是眉开眼笑的道:“不过商团打的真好哇,这些曹州兵知道厉害,恐怕要跑了吧。”
“他们练的多嘛。”朱恩赏皱眉道:“就是今天看了,才觉得有点惊诧。原来大家一直不怎么把商团看在眼里,因为他们多时有几千人,后来国华叫他们裁撤大半人手,留为后备,留下精练的人不到两千,还分驻济南德州几个地方,现在我才明白过来,国华的用意和做法十分漂亮,不引人注意,又有这么一支强兵留在了济南城里。厉害,真是厉害。”
听着大哥这么夸张守仁,朱九妮不知怎地也是十分开心。
她虽然有一般官宦人家大小姐没有的自由,不过接触的青年男子也是很少,更谈不上有什么交往了,朱恩赏这个当兄长的虽不曾过于拘管她,但也不曾放纵了她……毕竟要嫁人的,宗室嫁女,虽不似唐朝宗室那么困难,不过挑人也不是那么好挑的,左右就是勋旧与富户。济南这样的城池,勋旧没有,只能挑富户和世袭武官之家,范围都十分有限,若是传出什么好的不好的出去,就难艰难了。
这些年来,也就是张守仁在济南时,彼此有过一些交往,现在看来,好感之外,竟是生了一些情愫出来。
当初十五六,现在已经十七八,对宗室贵女来说,也是当嫁之年了。
看着妹子的情形,朱恩赏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半响过后,才又道:“我看刘泽清要狗急跳墙……底下的好戏还多着呢。”
也正如他所说,在街垒前丢了几十具尸体后,马花豹虽悍,但部下却决有必死之心,这也是疏于训练和战阵军队的常态,没有决心,亦少临机应变的能力。
无奈之下,一边漫骂,一边着人飞跑回去,向刘大帅告变。
两千余人受阻于几十人,这事儿怎么看都是大笑话,就是马花豹自己也是揪着头发,在马上十分苦恼的模样。
四周观战的济南城民,都是大声笑骂,哄闹,使得曹州兵将都有抬不起头来的感觉。他们自己也觉着丢人,感觉臊的慌,也有些愤怒。商会里头大捧的银子,被阻在这里进不去,心中自是十分郁闷愤恨。
但叫他们再上前冲,那是打死也不敢了。
其实街垒不高,真下决心攀爬的话几下子就上去了,但就是相隔这百多步的距离,生生被打死几十人,死状太惨,伤者的叫声亦太惨,这样的情形,瞧热闹的人都害怕,身处其中,感觉随时被打中的人,当然就更加害怕了。
所以军人的训练和养成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军队的事儿不是叫人去卖力气,或是吃点苦就完了,是要把好好的人往死处去推,明知道他要死,你仍然要推他上去,或是明知道自己会死,但仍然要上去。
能掌握前者和控制住兵士的,便是好将领,能坚决执行军令,无视自己生死的,便也算得上是好士兵。
两者是缺一不可,至于体能和战术训练,一切都是在解决军人是否有勇气执行一切军令的前提之下,如果做不到这个,就算练出花来也没用。戚继光练兵就是如此,那些老兵油子,你给他鸳鸯阵有用吗?若不是招募到合格的兵源,戚少保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但百姓不懂这个,他们只觉得提气高兴之余,也有点好笑。
曹州兵太怂了,这就是济南城民的看法。
倒也怪不得他们,谁叫他们当初见识过浮山兵的风采呢?
过不多时,便看到刘泽清率着大部兵马赶过来了。三千余人是刘部最后的主力了,其中千多中军主力,皆是骑兵,在济南城的街道上散布开来,这一下离的近的百姓就算是在房上也不敢出声了,谁知道这么多曹州兵要是急眼的话,会干出什么混帐事来?
万籁俱寂之中,刘泽清和麾下骑兵的马蹄声就显的更加刺耳了,到得马花豹之前,距离街垒百步时,看到满地的尸体和不曾拖回来的还在呻吟的伤患,刘泽清的三角眼里满是喷射而出的怒火,看着马花豹,他怒吼道:“马将军,你就是这样领兵的?”
“末将该死!”
马花豹感觉实在窝囊,一桩好事,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实非所愿。但叫他讨下军令状来破垒,也是叫他有点为难……要紧就是这街垒把长街封的严严实实的,四周没有缝隙,只能爬着上去,隔的老远就挨枪,爬到跟前不知道要死多少!
“这些团丁,打的火铳又稳又准,还又快,末将实在无能……”
听着马花豹的话,刘泽清大怒,劈头便是几鞭子下去,打的这个猛将一脸的血条,接着便是杀气腾腾的下令:“挑三百选锋,持盾飞扑,上垒之后,将他们尽数宰了。”
历来军纪不显的军队,便只有出重金募士这一招了。
几十个箱子被搬过来,当场打开,都是五十两一锭的正经的官库库银,打开之后,银光闪闪,只要报名当选锋,直接领一锭大银,交给同乡或是好友,活着回来便自己取了花费,死了之后,自会有人帮着把银子寄回家。
五十两银子,够在镇子上修一进的房舍,在乡下够修象样的一个庭院,这自然会有不少人动心。
当下便有一群膀大腰圆的悍卒出来,有人铁青着脸不语,有人骂骂咧咧,无非是哪天不死人,该死球朝上的话头,领了银子,便是交托给人,自己勒紧了衣袍下摆,甚至有不少人脱下上衣,露出上半截身子来,光着膀子,拿起刀盾,嘴里兀自还在骂骂咧咧的说着那些给自己提气的话。
“上!”
刘泽清一挥手,厉声道:“选锋先进,后队跟上,有进无退,敢退者,斩!”
选锋三百,后队编成三个梯次,每队都是二三百人的样子,有刀牌,也有长矛和长枪,更有三百多弓手,散在两翼,已经解开撒袋,取弓在手,箭在弦上,一会冲击时,射箭掩护。
如此调派,自然是比马花豹强出一百倍来,毕竟刘泽清在军中打滚十几年,最远似乎是在云贵一带打土司兵,后来平登莱乱事也确实出过力,这一番调派,一般将领是不如他的。
眼前的街垒堵路,还有商团一分钟打两发到三发的强悍发射速度和命中率,想大军拥上破垒自是不大可能,如此分批队上前,人员分散,互相支援,比一窝蜂似的乱来强的多了。
四周房梁瓦舍上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每幢房顶上都有几十上百人,大伙儿着急心切,也不怕把房给压跨了……商会如果一味捞钱,就算外地人来欺负本城的商人,百姓也不会管他们的闲事。
但商会的作用不仅是官府这一块,张守仁在登莱等地搞的民政上的那些措施,就是借着商会的手在济南城中进行,他的浮山商行,其实就是把民政这一块给带进了城中,与商会的那些豪商一起,联手进行。
这也是商会执委一致同意的事情,修桥补路向来是有助阴德的事,在中国向来的历史上,积德行善以益来生是很多人的信念,就算没有官府组织,豪商大户也会有不少人家施衣舍粥,或是捐资出来,修桥补路,做一场大功德。
当然了,做恶事的浑不吝的主也不少,欺压良善放利帐逼死人命的商人也挺多,所以也就在于善事有没有人劝行,恶事有没有人阻止并加以惩罚,其中的关键就在于此。
商会的规则是张守仁带着几个大东主一手制定,在他在背后,不怕有人敢不执行。
两年下来,在济南城做的事情就多了。
抚幼敬老,修理学宫,衙门,挖沟浚渠,施粥舍药,这样的事不是偶一为之,而是常年如此。两年之间,受商会之惠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而商业一发达,雇佣的伙计力役也多,阖城之中,靠着商会和各大商行吃饭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直接受雇的人手就超过万人,也就是一万多个家庭,辐射开来,整个济南受商会影响的又有多少?
此时此刻,见此情形,屋顶上的人们终于是着急了,议论声和低声的叫骂又响了起来,形成了一阵阵的嗡嗡声响。
第六百七十二章 南北
低沉的喝骂声居然能汇集成一股庞大的声浪,这样的声音,令得曹州上下为之愕然,也是叫刘泽清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座城池,看来人心不附,想落脚,真的很难了。
上头有巡抚压着,还有张守仁这样的庞然大物窥伺于后,百姓抵触,突然之间,刘泽清也是有点后悔起来,看来自己不该听张溥和那些大世家的怂恿,前来做这火中取栗的勾当!
只是,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后悔,也是晚了。
在他挥臂之后,三百选锋犹如离弦之箭,猛然向前冲击过去,在他们跑出数十步后,枪声响起,而身后的第二梯队也是高举刀枪盾牌,继续向前冲去。
阵后有大鼓几十面,在冲锋的时候,鼓声也响了起来。
“青天白日,济南居然成了战场了。”
百姓是站在自家的房顶上,士绅们却是坐在高楼之上,倚栏而观。看到这样的情形时,自是有不少士绅表达不满。
“自崇祯十一年东虏事后,总望能过十年八年的太平日子,谁承望又复见今日之事。”
当日济南虽然未曾被攻破,但也经历过莱州兵等乱事,不少官绅之家也被骚扰和残害,至今思想起来,仍然有不少人感觉后怕。
现在刘泽清一进城,情形就是如此模样,不少士绅都面色十分难看。
“荣成伯已经在动身了吧,不知道至南阳否?”
“纵不至也差不多了,南阳之后,便是朱仙镇最大,由朱仙镇再折往东,便是往山东地界了。”
“还是盼荣成伯早日解了临清之围,然后再坐镇济南吧。”
“我们济南的场子,还是得大将军来镇着才成!”
“这才是高论,别的话不必谈了,我等就照现在这样上书上去吧。”
“今日之事如何?”
最后时刻,有人冷然道:“不管如何,刘某纵兵抢掠商会,此事总已经坐实了,诸位,请就照此执笔吧!”
此语一出,算是给今日之事定下基调。济南城中的官绅利益是早就与商会绑在了一起,他们和兖州的世家,还有亲藩是两条道上,亲藩和大世家还有淮扬盐商们向来自成体系,而且做事只是讲霸道和势力,不讲规矩,以前大家没法子,只能忍,现在这种时候,两年辰光下来,大家跟着浮山商行和济南商会一起做生意,投入股本进去,该发财的已经搂了不少在手里,新投入的还等着回本,这个时候,任凭刘泽清和他身后的势力把商会给扫了封了,底下还有他们什么事?
在场的官绅,有的是三四品的绯袍大员致仕,或是在家病休,或是丁忧,加起来数十人,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了。
他们有济南的同乡京官,有同年,有座师,彼此都已经拿定主意,要奏请和呼吁张守仁返回山东,镇守济南。
这已经是一股不小的力量,是纯粹的北方京官的力量,和张溥等人代表的南方势力截然不同。
现在朝中北方籍贯的京官已经对临清一事有很大的不满,国朝自中叶以来,因为南北贫富分化越来越严重,虽然有南北榜之分,但到了殿试之后,三鼎甲和前三十六名的进士名额七成以上都是被南人所得,特别是被江南人所得。
他们都是大世家,彼此声气相连,对考进士有自己独得之秘,代代相传,一个家族几代下来考中几十个进士跟玩儿似的,这样一来,势必就有强大的南方势力,对北方籍贯的官员形成打压。
明末这几十年,朝官势力明显是南方籍为主,他们对北方人漠不在意,甚至有点歧视的感觉,因为北方穷困不说,文教和娱乐都比南方差的老远,这些南官在决策事情的时候,当然肯定是以南方利益为主,最明显的就是万历年间对海税和商税的征收问题上,朝官看似反对皇帝以宦官征税,其主要利益核心还是在于他们要保护南方士绅和商人的利益,这才是最为要紧之处。
反观到了崇祯朝,历次加赋,根本不顾北方已经连年灾害的事实,将赋税南北均摊,对南方来说加赋并不是不能接受,对北方来说,却是已经叫人没有活路了。
这些南官看似精明,最愚蠢的地方就在于忘了北京等一系列的要塞是保护着举国的安全,北方的自然条件不及南方,确实不如南方富裕,但如果不是北方从甘肃到辽东的九边重镇护卫着万里之长的防线,又哪里有南方士绅和百姓的富裕祥和的生活呢?
等清兵南下时,三大案杀了过万东林党和普通的江南士绅,人头滚滚之时,那些十分自负的士子和缙绅们,怕也是悔之晚矣了吧?
现在这种时候,北方官员和缙绅因临清之事大为不满,而此时明显是有南官集体运作的影子,北官的不满就越发明显,此事在朝中已经引发一场明争暗斗,地处漩涡的这些缙绅们,自然不可能放过眼前的这个机会。
“乱兵入城,劫掠奸淫!”
“刘某约束无力,惟有坐视。”
“观其行事,昏庸之至,朝廷岂能以此人坐镇山东耶?”
楼宇之上,眼看着街垒处白烟冒起,火舌吐出,打的刘部选锋几十个兵翻滚在地,刘泽清亲挥将旗,指挥做战,在这些官绅的UU小说,却是另外一番景像了。
有人一边奋笔疾写,一边冷笑道:“听说张天如就在城里呢,哼,他是名士,他是有大学问,不过他一杆笔能写过我们几十几百人不成!”
“某破家拿出一万银子,已经交与商行拿去生息,若是刘贼成功……”
“不妨,商团这才多少人出来,厉害的还在后头。”
“学生家亦有万金取出,不过直接送到浮山去了,那边正在买船,一艘大福船总得十万金买船和用来购货,共凑十股,专往长江口来回运载南货……学生也是全部身家性命都在上头啊。”
“惟愿商团得力,扑灭眼前此寮!”
说到要紧处,有个曾经任过兵备副使的大人,拿出当年绝没有的劲头,须发皆张,戟指向正在阵前指挥的刘泽清,相隔较远,刘泽清跟一只大号蚂蚱差不多的感觉,如果这位前兵备副使是**师的话,相信就有一道落雷劈在刘泽清的头上了。
可惜的是眼前仍然是青天白日,隆隆响起的是鼓声,而不是落雷。
众人担心也是无用,只得收拾心情,一边观察,一边开始奋笔疾书。事变已起,消息谁先到谁占先机,山东京官,北方籍贯的朝官,这一次非得抢个先手不可。
……
……
鼓声和铳声先后响起来的时候,候方域才打着呵欠从厢房里头出来,两只眼睛还是乌青乌青的。
站在会馆的院子当中,伸欠了一下身子,只穿着白纱中单的候大公子终于开始洗漱,牙涮和牙膏都是有人伺候现成的……自宋开始,士大夫就喜欢用猪鬃毛制的牙涮和各种中药药膏所制的牙粉来涮牙了,不要说贵胃王公,中产之家用的也不少。
次一等的,才用牙涮配青盐来洁齿,不过青盐劲大,伤牙,也有用青盐配药膏的,更下一等,才是普通的百姓人家,用青盐洁齿就可。
更下一等的是贫民和农民,军户等贱籍,那就压根不提此事了。
在候大公子洁齿的时候,张溥也是自房中出来,他却是已经洗漱过了,手中持卷,向着候方域笑道:“朝宗,我同你一起竟是从未见你做过早课,你真是有宿慧的人。”
候方域在后世被称为明末三大散文家,其文真挚而多情,确实是难得佳品,他生而早慧,十五岁中秀才,十七岁时便代父拟奏疏,虽积年幕客,亦远不如他。
去年时张溥等人介绍李香君给他,写的几首诗立时传遍大江南北……这样的事,确实是只讲天赋,没法用后天的苦功来追上的。
就象是吴伟业的诗才一样,惊才艳艳,复社社友,想追也追不及。
“嘿嘿,天如兄如果多介绍几个如香君般的女子给我,好诗好文可泉涌而出……”
“你这么不知足?”张溥摇头笑道:“香君这般的女子,秦淮河上有几个?”
“顾横波已经跟了龚孝升,小宛跟的冒辟疆,陈圆圆被搜刮北上……卡玉京听说对吴梅村向有好感,现在没着落的就是寇白门和河东君了,听说保国公对白门颇为意动,河东君么……我竟不知道谁配得起她?”
说起秦淮河上的那些“大家”,候方域倒真的是如数家珍,熟到不能再熟了。
他说的这些名字,要么是一时名士,都是复社的骨干,要么就是秦淮河上非一掷千金不能得见的名妓,比如董小宛与陈圆圆,至于所说的“河东君”则是赫赫有名的柳如是,虽出身妓家,而书法、诗词、歌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无一不绝,更奇绝的则是她的脾气秉性,虽是妓家出身,却是豪气干云,长相是万里挑一的美人,行事却也是万里无一的奇男子一般!
几年之前,柳如是不愿再以妓家行事,穿着男装,在吴中一带与士子们诗酒唱和,这般行止,不知道折服了多少吴中男儿。
第六百七十三章 大奸
一提起柳如是,张溥的脸上也闪现出一缕温情和遗憾之色……柳如是这样的奇女子在吴中时,张溥怎么可能不去亲近?产生一些暧昧和情愫也是理所应当之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不知道为什么,柳如是对张溥等吴中才智之士都是欲拒还迎,总是相差一些缘分。
这其中,柳如是的种种要求也是十分叫人为难之事,让很多想迎娶她的人都退步三舍。
诸如白日成亲,花轿抬入大堂,不以侍妾待之等等……这些,张溥也只能想想了。他这样的社首,若是行这些事,社中老古板甚多,他的社首也就当到头了。
“朝宗啊,我们不能在济南耽搁下去了……”
虽然是刚到济南,不过济南的名士也是一窝蜂般的拥过来了,从昨儿个到今早,酒宴不停,城中名妓虽然比秦淮差了好多,但也被招致过来不少,这样的场合对候大公子是享受,对张溥来说就是受罪了,想想刘泽清已经进了城,事情大致妥当,临清那边的事暂且也急不得……他急着入京也是想到兵部去打听一下实情,是不是临清这里缺了张守仁就不成?
浮山一行,他对张守仁很多固有的看法是改变了,比如贪暴,不仁,跋扈骄纵等等,以前是刘泽清等人用书信转来的视角,不免有不准确的地方,事实上张守仁是一个清廉爱民,打仗勇武的好将领,戚少保般的人物。而在治理地方,管束部曲,还有与地方士绅及官员打交道上头,张守仁比戚少保还要强的多。
最少,戚少保斩倭寇过万,镇守蓟镇十年,最终不过就是太子少保,张居正一倒,戚继光挣下来的功业被剥个光光,最后贫病不能医治,落到这种凄惨地步,而张守仁此时呢?人家已经是世袭伯爵,二十来岁就能受封大将军了,两者相差之大,想起来也令人扼腕了。
少年致高位,又如此善于经营自己的势力,不论是士农工商,一律笼络在袖中,加上农庄等事,更有叫张溥觉得气象万千之感……这一下,张守仁在他心中已经由一个残暴骄横的武将,摇身一变,成为莽、操一般的人物了。
这种警惕,他深藏心底,还并没有与人讨论……无论如何,这个论断在眼前来说是有点草率了。要说经营地方,辽西将门拥有二十万军户,每个大军头有几千家丁,那可是彻底的私人部曲,论财力和声势还在张守仁之上,要是张守仁这样的算是莽、操之流,那辽西又算什么?
只是无论如何,张溥是希望朝廷能拿出法子来,稍加遏制……张守仁还是能做事的,观其行事的风格,似乎也是仁德爱民,加以限制之后,未尝就不是另外一个戚继光。
“太急了吧……”
候方域颇感意外,拿起毛巾擦掉嘴上的沫子,笑道:“咱们是刚到……”
“刘鹤洲既然进了城,不管倪中丞是不是愿意,这个总兵官已经是到手了,既然这样,再呆下去也是……”
一句话未曾说完,轰隆隆的鼓声和火铳声就是传了过来,同时还有百姓的呐喊声,惊呼声,隐隐约约的伤者的惨叫声与呻吟声都是一并传了过来。
一时间,会馆之中所有人都是呆征住了,候方域还有一嘴的牙膏沫子,此时也顾不得去抹,也是呆征征的站在原地,不知道做何反应是好。
半响过后,会馆的那个主事才以火着上房的身姿跑了进来,大呼小叫的道:“乱兵去抢商会的库藏,和商团的人打起来啦!”
“怪不得,火铳声跟爆豆也似!”
“商团的火铳多,曹州兵有个屁的火铳!”
“打的好哇,把这些贼娃子外乡来的都给打跑了才好,咱济南府就太平了。”
七嘴八舌之中,居然没有一个人支持官兵,也就是刘泽清和其部下的。
张溥听着是一阵阵的头晕脑眩,也是十分的愤怒,会馆里的这些人,十个有七个都是江南人,除开仆役和厨子之类,多是从南边过来的,要不然也没办法在会馆里头做事。
可现在怎么着,这些人都是牢牢的站在济南商会一边,站在济南百姓这一边,言谈之间,对商会都是有十足的好感,甚至有不少人都与商会有生意上的关系……有人存钱在商会里头,也有人常年从商会买货,或是托商会转带货品,银两,甚至有两个执事就是商会荐过来的……到这时,张溥才知道,自己怂恿刘泽清进城来的,捅的是一个什么样的马蜂窝!
“张守仁!”
他的头一阵阵的跳动着疼了起来,眼前也是一阵阵的发黑。眼前这些事儿,综合起来一看,明显的幕后推手就是张守仁了,除了他,济南城里的这些事儿没有别的解释,这些线换了另外一个人来提,早就不知道乱成什么模样了。
“怎么又是他?”候方域见张溥的脸色,有点儿胆怯的道:“天如兄是不是对他成见太深了,济南的事情也是与他相关么?”
“走着瞧吧。”张溥恶狠狠的道:“这边一打起来,济南再乱,朝中更慌乱了,刘泽清这厮若是能荡平商会,稳住济南还好,若是乱下去,朝宗你觉得朝廷会怎么想呢?”
“一败东昌,再受挫于济南,这人用不用也不打紧了……”
“没错。到时候,除了张守仁这个大将军是现成的镇守山东的人选,还会有别人吗?”
“似乎是没有了……”
“嗯,以商会管制地方,辖制官府,以自己的军力对抗抚、巡、监军,整个山东,还有别人说话的份吗?”
张溥气急败坏,跺脚道:“大奸大恶,吾未见有如此大奸大恶者啊!”
“那我等当如何?”
候方域对张溥的论断十分的不以为然。争权夺利,人心都是如此,便是他张天如也不是到处在张罗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吗?但这些话他不能说,便是多想也不敢想,看着气急败坏的张溥,候方域只觉得一阵无趣……这样的事,经历的太多,实在是叫人厌烦了一些。
“暂且不能走了,等此事有了结果再说。我先修书,给京师,南都、吴中各处……嗯,现在就写,国朝诸君若不振作,幡然悔悟,对荣成伯多加限制,恐怕吾这一生要见到亡国惨事了。”
东虏屡次入境,张溥没有亡国之危,农民军流窜十年,北方赤地千里,他这个复社社首未曾有亡国之危,此次看到的是一片欣欣向荣和上下齐心,但张溥却是觉着大明快亡国了。
这其中的道理,百姓不会懂,后世人也会觉得匪夷所思,但候方域却是能够理解,深深叹了口气,摇头道:“可惜陈卧子陷的太深了。”
“卧子所注重的只是在农事之上,将来我们替他分说吧。”
张溥不便再多说,外间的响动声越大,还有百姓不时的欢呼声都是如一根根利矛一样,戳刺向他的心窝,百姓的立场肯定是在商会和张守仁的那边,而每一次欢呼,都是说明刘泽清部在吃亏。这个曹州总兵已经失血太多,看来是靠不住了。
他心中一阵郁郁,但也只得沉心静气,回到屋中写他看来十分重要的文字,这是他最厉害和最擅长的领域,在这上头,张守仁和他差的天差地远了。
在张溥奋笔疾书之时,候方域却是神色轻松,看着会馆众人,他十分愉快的笑道:“没成想还能见着这一场大热闹……打起来的地方在哪儿,我又到哪儿能瞧着?”
“请公子随我来。”
想看热闹的人多了去了,顿时就是有人带头,会馆中也有不少跟出来的,到大街上时,更是人山人海。
看来这一次知道事情经过曲直的人不少,也知道事态不大可能会失控,若是真的乱兵在四处开抢了,这些人躲起来还来不及,就不要提敢上街瞧这一场大热闹了。
候方域这样的公子哥儿当然不会和普通的百姓一块挤去,会馆的人替他找了一幢酒楼,第三层已经挤了不少人进去,但看模样都是缙绅生员才够格上去,候方域穿着玉色绸袍,湖绸头巾,腰间丝带上挂着荷包玉佩等物,一看就知道是个翩翩佳公子,当下给付了五两银子,由酒馆的伙计引领着上楼去了。
登楼之时,这木梯吱呀连声,待候方域上楼之后,不觉笑道:“诸君何其安静也,弄的学生上楼的声响如此之大……”
一句话未曾说完,他却也是被眼前的情形所震撼住了!
几百名持着刀盾的曹州兵又败退了下去,一道斜坡拔地而起,将宽大的街道完全封闭住了,几十人站在斜坡上,或趴或蹲或是站立,枪口正瞄准那些败退的曹州兵,又是一轮火枪打过去!
候方域也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场景,呼吸都是急促起来,他看到那些斜坡上的人开枪过后又开始装药,而枪管之上套着明晃晃的枪尖,不觉问道:“怎么鸟铳之上,还有套着尖刃,看起来倒也真格是吓人。”
第六百七十四章 挑落
“这位仁兄是南方人吧,咱们北人管这叫斑鸠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一个留着老鼠须的士绅搭话,神色也是十分骄傲,看看候方域,继续言道:“不过这铳又是大将军改过的,铳管更长些,更厚,机簧什么的都有学问,所以打的更远,力道也强,你瞧瞧,这一地死尸,就是刚刚打死的。”
候方域放眼去瞧,果然看到满地的死尸,瞧着已经不下百人。
小小一道长垒之下,已经是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其实他看的也是有点夸张了,死者大约是六七十人,还有几十个是受了伤的,有的是重伤不能动,也有的是害怕自己动时被人补上一枪,所以干脆就趴着不动了。
反正以曹州的医疗水平,就算现在回去也就是一样没有人理会,还不如趴着不动的好。
刚刚刘泽清至,督促选锋和几拔部下去抢垒,结果对面的商团团丁没有因为这边人数增加就害怕,火铳一样打的又狠又准又快,噼里啪啦几轮之下,这一次选锋好歹是到得跟前,开始从低往高的爬上去。
火铳一近身,当然无用,等看到选锋们持着刀牌逼近底下时,刘泽清在内的曹州将领们都以为大局定了。
谁知道窜出来一个高个大汉,一声怒吼之后,所有的铳手都上了一段长长的枪尖在火铳前头,这一下等于出来几十个长枪手,以高对低,以上压下,顿时就把压上来的选锋给捅下去了。
这样的白刃相击,团丁这边的火铳又长,又是有地利,几乎是一照面之下,就把那些拿着刀牌的选锋给打懵了!
“火铳成长枪,上下翻飞,白刃相加,捅的那些曹州兵鬼哭狠嚎,哈哈,瞧着就痛快,真叫人打心底里高兴。”
“这铳管加长刃的做法,兄弟在一本书上见过,似乎万历年间就有人想这么做了,怎么现在才瞧着?”
“听说这是大将军首创,先是浮山兵这样做,然后商团当然有样学样。”
“怪不得呢。商团的火铳都是大将军教给的,不论是打造之法还是射击之法,都是浮山那边派的教官过来,怪不得如此犀利。”
众人七嘴八舌之中,候方域也是知道刚刚事情的大致经过。
他目光中的那种轻佻神色也是渐渐消失了……在亲眼看到之后,他才知道,不是自己想象中的街头斗殴,而是一场实实在在的惨烈厮杀。
而以他的立场也是万万想不到,为什么济南城民,不论官员,士绅,商人,百姓,甚至是会馆里头扫地的小伙计们,为什么万众一心,都是支持着这个商会,还有这个正在和曹州兵苦斗的商团呢?
……
……
“大伙儿提起精神来,咱们八十五人,五十六人上垒,剩下的帮着装填,已经守了半个多时辰,再守下去,姓刘的脸都摔到地上跌的粉碎了。”
“哈哈,什么囚攮的总兵官,几千人拿俺们几十人奈何不得。”
“什么鸟兵,看到俺们一上刺刀上来肉搏血拼了,他们腿也软了,眼神里那点气立刻就不见了,就这鸟样,也当兵吃粮?”
高虎先吆喝一声,接着众人七嘴八舌,都是说说笑笑,感觉是十分的提气。
大明营兵不敢肉搏,或是说除了少数家丁和精锐之外不敢肉搏已经是老毛病了,就算是辽镇那样的边军军镇,也是指着车营挡着敌骑,神机营躲在车阵后头放枪放炮,这火器水平还没怎么着了,大明的神机营已经远远超过时代,成为一支以远程打击为主的冷兵器时代的纯粹的热兵器军队了。
这样的军队,对东虏这样的凶残敌人,如何能是对手?几十年间,在关外损失兵马几十万,光是总兵就死了十几个,有时候不是大明军人不想打,实在也是真的不是对手。
这毛病,当时的文官大佬都有不少瞧出来的,平时里不练兵,以三千人之营将只管三百人之家丁,以万人之总兵,只蓄养千余数百的家丁,上阵也只靠家丁,营兵只管放箭放铳或施放大铳,俟敌军逼近时,便转身而逃,反而自乱阵伍。
这毛病文臣都瞧的出,可惜武将却没法儿改,积弊已深,除非是重起炉灶,以全新的代替旧有的一切。
但这样,又谈何容易?
也就是张守仁这个穿越怪客,能够摆脱既有的藩篱,创造出眼前崭新的一切了……
这些团丁,又能有犀利的远射,又有近身肉搏的技巧和勇气,这一下子就把那些色厉内荏的选锋给打蒙了,选锋转身退逃,身后的援兵不管上来多少,肯定也是转身就退了。
继续装药,加上街垒里头也有辅助的人手帮着装填,所以在曹州兵逃走的时候,高虎领着部下又是痛痛快快的打了两轮,要了三十多条性命,这几次相加,躺在地上的已经超过百人,也正是候方域等人看到的景像了……
“好厉害,好厉害的兵啊……”
马花豹刚刚被刘泽清训斥过后,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观战,待看到总兵官大人部署之后他也是心服口服……怪不得自己只是一个参将要受人家管,看刘帅的调度果然十分有章法,比自己的茫然无措要高明百倍。
再看到街垒上的团丁端着刺刀把选锋挑死刺死,一回合后,那些嗷嗷叫红着眼的选锋就溃败下来之后,马花豹感觉自己正在做一个怎么也醒不过来的噩梦,无论如何,眼前的情形实在是太颠覆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六千大军,在这济南城的热闹地界,挤满了整条大街和附近十几二十条巷子,挤的满满当当的,到处都是甲光耀眼,旌旗飘扬,怎么这一群给商人卖力的泥腿子却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打败堂堂正正的朝廷官兵,打败崇祯六年就立下大功成为朝廷重将的太子太师左都督总兵官刘帅大人?
“斩,将当先后退者全部擒下!”
马花豹困惑之时,刘泽清已经决意破釜沉舟。张溥有退路,孔府颜府和诸王府盐商都有退路,他刘泽清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是倾巢而出,兖州除了几百看守宅邸和库藏的兵丁外,连老弱都拉出来当伙头兵了和辅兵了,现在一再损失兵将,如果还不能控制济南,他带几千残兵回兖州去,别的不说,那些世家就能生生活吞了他!
刘泽清当年就是兖州郭家的奴才,后来脱籍到云贵一带当兵,再后来才又回来到山东,那些大世家的嘴脸他可清清楚楚,一旦翻脸,足可以叫他实力不足的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事到如今,唯有殊死一搏。
现在的情形也是十分清楚了,想控制济南,必定得解决商会,控制城中的经济命脉,收拾人心,若是不然,就算厚着脸皮呆下来,无财无权,一个空头总兵,连兵士们吃的军粮都得每天厚着脸皮到各衙门去求告,这种日子,这样的总兵,有什么好当的?
想到这里,刘泽清自是神色狰狞,下定了决心。
在他的令下,百多亲兵飞扑上前,绕过溃逃下来的普通兵丁,喝令他们退到两边重新整队,那些退下来的选锋被他们拦住,当先逃的肯定是此时在最前头的,也不多话,或是动手,或是喝斥,将几十个倒霉的选锋擒拿了下来。
“适才拿银子时已经说好了的,”刘泽清踱上前来,看看不远处街垒上的火铳手们,心中但觉一阵恶寒,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几十人用一道简陋的工事就能拦住他几千人,这其实是武器的代差,训练的代差,军队编成的代差所造成的结果,当然,还有民心向背带来的士气高低的不同,这一些,刘泽清当然是不甚了然,他只能于此时逼迫自己的部下,看着那些喘着粗气,面色青白不定的选锋们,刘泽清冷笑道:“拿银子就得卖命,转身逃回来保命也保银子,天底下有这样便宜的事吗?”
“大帅,实在是他们打的太狠,咱们从下往上仰攻,实在给不上力……”
一个刘泽清的亲兵把总刚刚也是自愿为选锋,此时喘着粗气解释着,刘泽清却不愿听,将脸高高昂起,冷然道:“全砍了。”
他杀人向来不吩咐第二次,否则死的必定是犹豫的亲兵,一声令下,两个亲兵将那一脸愕然的把总按下去,不等对方叫唤,一刀下去,已经是身首两处。
“再杀二十人。”刘泽清不以为意,接着下令。
但见刀光闪烁,哭嚎声中,二十个选锋将士被按住,不由分说砍下首级来。
盯着二十个血肉模糊,两眼瞪的老大的首级,刘泽清丝毫不以为意,环顾左右,又一次令道:“擂鼓,这一次再攻不下来,斩四十,下一次攻不下来,斩一百人,选锋死光,就一队队的给老子上!”
主帅下定如此决心,在场的曹州兵终于知道今日不拼不成,当下也是都红了眼,重新编组成队之后,便又是向着街垒方向冲杀过去。
见对手如此凶焰炽张的模样,高虎反而大笑起来:“拼命?拼命也是要有个拼法的,兄弟们,今日就给这些曹州孬熊好好上一课,叫他们知道拼命是怎么个拼法!”
第六百七十五章 血色
刘泽清斩人之后,部将属下们果然士气高炽,二十几颗人头摆在那里,鲜血长流,给人警醒,于其被斩,不如拼上一遭,死了也是没法的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抱着这样的想法,所有人都是红了眼,拼了命的向前跑去。
这一次仍然是枪声大作,一路被打翻不少,但冲阵的选锋们仍然一径向前,并没有丝毫犹豫,这样一来,速度大增,枪响两轮之后,便已经逼近长垒。
仍然是刀牌对刺刀,只是这一次他们是死拼不退了。
这么一来,街垒上的长枪手渐渐有了死伤,片刻之后,果然是有不少刘部兵马在长垒上头立住了脚,刀光飞舞,开始与团丁们肉搏起来。
“这帮家伙,不以死相逼,又怎么会以死相拼。”
看到这样的结果,刘泽清当然是十分满意,再看到火铳手们开始退却时,心中便是更加高兴了。
高虎带着部下退却,曹州兵想追,底下却有二十余火铳手已经举铳站好,高虎等人从两边退却过后,二十余人一起开枪,砰砰声中,追兵被打翻了一地,剩下的忙不迭趴在地上,不敢再追了。
虽不再追,好歹是拿下这可恶的长垒,一时间,刘泽清在内,所有曹州兵将都是欢呼起来。
只是这欢呼声中,上了垒的选锋们却是神情尴尬,没有什么欢喜的神色,而四周高处观战的百姓,却是都轰然大笑起来。
这其中当然有不对,刘泽清一下子就警醒了。他也不犹豫,身手也算利落,三两下便攀上这长垒,往前一看,却是差点晕过去。
相隔不到二百步外,一道更长,更高的街垒就在前方,上头的火铳手不仅占据中间,两边的道路墙上,高楼上,到处都是拿着火铳的商团团丁,粗略一看,怕不有三四百人之多。
刚刚不到六十人开火,二十多人帮着装铳,因为地形限制,最多也就只能上这么多人,往里头去,建筑多了,施展的空间也大了,换成最少三百人以上的火铳手,再配上一二百人帮着装铳,这一下,乐子可就大了。
“唉,完了……”
饶是刘泽清心志坚强,简直就是百折不挠的小强级人物,虽从出曹州到现在就诸事不顺,但他一直没有放弃掌握济南,进而掌握山东半壁山河的打算,但事到如今,面对几百个商人雇佣的被他视为护院打手的团丁,刘泽清却是涌起一股无能为力之感。
他的眼中,浮现起一片片的血色,似乎能看到自己几千人的部下就在这些团丁的枪口之下被打的七零八落,血流成河,一铳过来,便是一团血雾,几百支火铳,足可在这长街之上绽放出一团团的血之花,眼前的一切,除了血色之外就再无余物。
“大帅,这不能攻,这绝计不能攻啊!”
中间是街垒,两边是高楼和院墙,这里都是富户大家,院墙修的又高又厚实,在这上头往下从容发铳,支援中间,刘泽清不要说这几千人,就是带十万大兵全部是精锐,想攻下这几百人守住的阵地也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
一群刘部大将,包括刘源清在内,众口一致,都是坚决不打下去了。
“不能打,老子围!”
话一出口,刘泽清自己都知道是笑话了,商会一带是济南最为繁富的市中心,方圆纵横方广达五六里的范围,是济南城中核心区域所在,这样的地方百姓再少也有十万八万,还有大量的士绅,商民,这要围下来,得多少兵马才够使的?
“长街两边,要紧道口要隘,围起来!”
自己的面子是绝不能坍的,刘泽清眼前一阵阵发黑,胸口也是一阵阵的气闷,头脑之中嗡嗡直响,沉甸甸的快压的他抬不起头来了,下令之后,自有大将率部去执行军令,将商会四周附近的几条道路给守住了,这样就算是把商会给“围困”了起来,效果怎么样,他们自己也没法说。
倒是刚刚阻了大军半天的第一道街垒被拆掉移平,一扫而光,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刘军的弓箭手在拆除的时候以仰射之法对商团那边第二道垒上的团丁压制,可惜距离太远,箭矢轻飘飘的无甚力道,几乎毫无杀伤力可言。
要是叫他们离近一些,这些弓手却也不傻,人家的火铳那么犀利,上去送死么?待拆光头垒,再看第二垒上却是有几门小炮,虎爪抓地,可不就是散弹的虎蹲炮?
相隔在二百步外,虎蹲炮威力不大,所以团丁们只是举着火把,并没有施放,这也是叫弓箭手们松了口气,擦一擦额角上的冷汗……适才若是往前,恐怕人家的炮就打过来了,弓箭再强,能抵的过火炮吗?
“驴子行的,滚吧。”
“狗日的曹州狗兵,给你一砖头尝尝看。”
“要银子没有,砖头瓦块有的是,拿去吧!”
团丁一胜再胜,摆开阵势后曹州这边连尝试进攻的打算都没有了,这般怂法,齐鲁汉子们当然瞧不过眼,加上团丁们打的凶,曹州兵气焰被压了下去,于是四周屋顶瓦房上头,到处是叫骂的人群,有不少汉子索性就是打着赤膊,拿着一些半拉的砖头,破损的瓦块往下头砸过来。
“该死,大帅,派兵去剿他们吧。”
一群大将围着刘泽清在中间,瓦块砖头当然砸不着他们,不过这滋味也是够受的,当下便是有人受不得,要调来弓手还击。
向来不饶人的刘泽清面色惨白,由几个亲将扶着,当下只是轻轻摇头,叹息道:“民心已经不附,再杀上一些,以后咱们在济南城里就只能蒙着头走路了,这总兵官就算给我,还能当下去吗?”
这么一说,提议的人自是汗如浆下,不敢再说。
在似乎是阖城百姓的唾骂声中,几百亲军护卫着刘泽清缓缓离开。此地已经不是短期内可以解决的战事了,势必将限于一场长时期的斗争和对峙,对这样的事,曹州上下都是一阵茫然,而其所带来的后果已经叫刘泽清等人烦燥的不愿去想……一再碰壁,毫无用处,京官并山东地方的官员士绅,怕是已经下了这样的决定了吧?
“大哥,实在不成咱们就回兖州吧。”
在刘泽清身边,刘源清絮絮叨叨的安慰着,但也颇有效验,无论如何,还能比当初起家时更落魄?回到兖州,和那些世家大族好生解释,没准儿也就能重新立下脚去。
这年头,眼看大明朝的光景是一年不如一年,将来的事儿,谁说的清楚?
“源清你不必再留在济南了。”
快回到驻地的时候,刘泽清一把抓住刘源清的手,沉声道:“我的中军还有千把人,是最靠的住的,跟我的时间最久,也最能打,你带这些骑兵,回曹州去吧。”
“大哥……”
“我这里要骑兵无用,留一二百骑给我,真要到用的着的时候,怕也就是我落荒而逃的时候了,那会子能保命就成,人多反而无用。”
刘泽清自嘲一笑,整个人又瞬间变的毫无神采起来,在这个时候,张溥已经完全靠不住,兵将也靠不住,他唯有将一切都交给喜怒不定的上天,看看在几天之后,整个济南的局面会不会产生什么峰回路转的变化了。
当然,他也明白,这也只是一丝不曾绝望的妄想罢了……
……
……
“大人,封了这人市,把这些混帐全拿下,把这镇子给烧了吧。”
在张守仁听着杜伏虎和林文远讲述人市的时候,孙良栋缓过劲来,挤到张守仁身边,咬牙切齿的建议着。
“封完之后呢?”
“放赈吧,大人。”孙良栋也是难得的红了眼睛,极为热切的道:“事情就由末将来办,一应事物,绝不叫大人操心。”
“军粮还有多少,此去还有大半行程,若行粮不够如何?”
一句话问的在场的将领都是有无可奈何之感。无论如何,军粮是必须要保障的,否则的话,大家只有喝西北风回去了。
张守仁轻轻点了点头,向着众将道:“军粮只是一方面,但我更大的目的,还是叫你们看看百姓之苦,感受一下,为什么大明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根子出在哪里,毛病在哪里,一路走,一路看,把所有的事情都看清楚……”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人市那边突然大乱,鸡飞狗走,整个市场中所有人都是跳荡起来,不少肉摊子急忙把东西都收起来,就算这样,也有不少是收之不及。
这些百姓,看到不多的军人时还无动于衷,但市场尽头,却是一群拿着铁索和铁尺的差役,人数也不多,不过一二十人,加上带路的总甲和里长模样的人物,也就不到三十人。
就是这么点人,却是把过千人的人市吓的立刻作鸟兽散。
“跑什么跑,跑得了和尚还跑得了庙?王大膀,你跑什么鸟?忘了你两儿子还在县里头关着,怎么着,你跑了没事人了,你两个儿子还都不到十岁,想叫他们挨板子还是吃夹棍?上一次你抗粮不交,你那大儿子可是生生夹断三根手指头,啧啧,我瞧了都心疼啊……”
“丁谓,你跑,听说你是孝子,老娘要不要了?她可已经饿了五顿,全身就剩下一张皮,你再跑,明后日直接就去收尸吧……甭忘了带银子,收尸也要交银子,不然就领不出来……”
第六百七十六章 虎狼
“县尊大人说了,为了支应荣成伯大将军的粮草,县里粮草为之一空,总不能叫县大老爷和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等诸位老爷和家眷上上下下都嗑西北风去?”
“县里的禀膳生员的粮要保吧?不能叫诸生老爷也断了顿……大老爷怎么说来着,这诸生乃是国家元气,百姓再有伤损,将来总有恢复的一天,要是元气伤了,国家想恢复可就难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些咱也不懂,也不和你们废话了,咱们内乡也就这些镇子上,还有各寨子里头还有些存粮和人气,你们各家都再交半石粮出来,折银就是五两,这价可是便宜你们了,上等细粮,现在没有十几二十两根本买不着!”
这些差役,还有总甲,里长,都是对人市上的人们熟悉万分,一张嘴就叫出名字来,差役头儿也不知道是县里快班哪个班头,大马金刀的在一张春凳上坐着,端着一把紫砂小茶壶,慢腾腾的饮着。
这些差役却是毫不客气,先是威逼,令得集市上的人不敢再逃,然后挨家的搜,搜不到便是耳光打,接着是鞭子抽,不管是谁,无论是痛哭嚎啕,还是跪下砰砰叩头,最终还是免不了被搜刮出粮食或是金银来。
适才当了金钗的妇人,好在已经背了粮过来,眼见不对,便是躲在张守仁等人的边上,那边见是几个过路的官兵在此瞧热闹,倒也不过来骚扰,算是这妇人侥幸逃过一劫。
如此情形,孙良栋等人不说,就是向来老成的张世福和张世强等人都是看红了眼睛。
人群之中,只有林文远和曲瑞大致懂得张守仁的意思,各人七嘴八舌要打跑差役,重新放赈时,只有他们默不出声,静静看着事情的发生,只是在旁观之时,两人也是有意无意的将那个背着一小包粮食的妇人护住了,这一点小动作逃不过张守仁的眼睛,他看看这两人,眼波一动,也是显露出一抹柔和的光来,并没有阻止他们。
“走吧,你们这些穷鬼,平时不好好务弄庄稼,这会子一个个寻死觅活的,早干什么来着?为什么我黄大爷就家里有万石存粮?”
看看弄的差不多了,坐着的班头就站起来,对那些已经被折腾的麻木的百姓们笑着道:“还是要看各人会不会过日子……”
“这奴才,真是该死。”
张守仁摇头,苦笑道:“这个时候,还挑逗百姓民心,他看不出来,四周的人是一副想把他生吞活剥了的眼神吗?”
曲瑞道:“大人带我们一路北上,这种眼神,怕是会越看越多吧。”
“那又怎样?”孙良栋不以为然道:“无人领头,再愤怒也是一群羊……”
说到这,他悚然而惊,显是想起了张守仁在此前的布置。
李自成,这个赫赫有名的流贼,是谁在汉水一侧放跑了的?如果浮山军一意下手,凭着军情处的本事和手段,全歼一千人不到的李自成部是很简单的事情了……
明白是明白,但话是一句也不敢说多的。而在场的那个黄姓班头,狂喷了一阵唾沫星子,无非是叫这些小民百姓安生务农,好好经营,不要待他黄大爷下次过来时,再弄的鸡飞狗走不成体统。
至于各家被抓去的人,既然有了粮食或银子,黄班头也答应不虐待他们,不过是不是能活下来,还得看他们各家是不是送吃食去……大明的监狱可是真的不提供牢食,除非是要紧的重刑犯还没有审结也没有家属甚至连邻居都逮不到,不过这样的事也终究是少见,现在县城里大牢关着几千人,大牢里关不下,还有城隍庙和学宫,所有能关人的地方都关着人,要是县里供给吃喝那就成了赔本买卖,就不如不抓人了。
看着家里所剩不多的东西被抢走,还有亲人要送粮食,要不然必死无疑,死前还得受罪,想到这里,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受不得了,这些差役还没走,就已经有不少人哭天抢地起来。
只是刚刚哭时,终究有点做戏的感觉,此时的哭,却是哀不自胜,有很多人哭的眼泪鼻涕四处横流,却是根本擦也不擦,有人哭的虚脱了,在地上哀哀浅浅的哭着,有人晕过去了,有人边哭边骂,整个人市附近,已经成了地狱一般的地方。
“老子不活了,阿大阿二,爹对不起你们!”
就是刚刚被威胁两个儿子都关着的壮汉,哭了一阵后,一脸决绝之色,往墙边就是撞过去,砰然一声,整个脑袋都是撞碎了。
“这夯货,粮都交了,又寻死做甚。”
这样的惨事,这黄班头这一两年来不知道见过多少次,心里早就波澜不起,看着死尸还没什么,待看到各人眼神时,黄班头才有点慌乱,喝斥众人道:“你们这副模样做什么?这是皇粮,不是老子自己家要的,这是给皇帝老子收的粮食,是正赋!就算今天搜出这些,你们家家户户都还欠着老大一笔赋税,就拿这死鬼来说,他家十几个丁,欠了十几年的赋,要是县大老爷认真起来,他家就算卖房卖地也交不全啊……这已经够便宜啦。”
黄班头说的唾沫横飞,义愤填膺,自己都愤恨起来,看到众人退缩之后,他才心满意足,抚了抚自己肚皮,笑道:“好生完粮纳税,小民百姓,你敢和官府抗吗?你抗的过县大老爷?就算你不敬大老爷,上头还有府里的老爷们,还有省里,还有朝廷,有皇上,这些粮可是皇上要的,你们这些人哪,你以为是大老爷们把粮食弄到自己家里去了?皇粮正税那是要上交的,大老爷哪里能在这上头发财?都是那黄子考成法,不催比你们,老爷自己就得吃挂落,他饶了你们,皇上能饶得了他?”
这厮大约是个话痨,絮絮叨叨了半天,才带着人,叫了几辆车来,将搜出来的事物搬上车去,一行人又是洋洋得意的去了。
这一番乱事,到底也逃了不少人去,不过刚刚不见的人,里长甲长却是十分清楚,在当间一个个点名了,逃过这一次,总还有下次,各家没出去逃荒的都是有人被拘管了,如果他们走了不顾,亲人要么被虐待死,要么就是饿死,反正肯定是死的惨不堪言。
如果不是这种缺德招数,这一县的人怕都走光了,当然,富家大户和黄班头那样的吃官饭的除外。
“呸,狗怂的吃了原告再吃被告,有人告状,先拿了半村的人到县里,拷打了再要银子,只要有官司就够他买几十亩田,他会务弄庄稼?他会弄他娘!”
有人先开骂,接着便是大家一起痛骂,从总甲到里长,到各班头,各大老爷,再到县里的师爷,再骂到县里大老爷,骂的是痛快淋漓,大家被逼的快没有活路,当然要出一口恶气再说。
“唉,大人,带我们离开这里吧。”
林文远除了开始时介绍人市,到现在都不大愿出身。他们是呆在一个巷子的出口,人都没有出来,也就无所谓惊吓。
这里是通衢大镇,来往人等多了去了,几个官兵将校,也不足为奇,甚至有几个卖豆料的过来,想兜揽生意,隔的老远就叫杜伏虎给劝回去了。
在看到那个壮汉撞墙死后,林文远等人的眼角又一次湿润了。
张守仁的这群将领,没有一个是世家大族出身,都是出身百户军堡或是平民阶层,甚至是百户军堡中干的最苦营生的煮盐的灶户或是更苦的匠户,对眼前的这些事,他们也是曾经真正吃过苦的人,知道苦到活不下去是什么滋味,眼前的情形,叫他们一下子就仿佛回到了几年之前,那是崇祯十年之前,相隔也就是三年多时间,当时的自己,境况比起眼前这些人是要好一些,但也就是家中有几顿可吃的余粮,在冬天到来时能赎回夏天当当的衣服,偶然能吃一些海鲜,舍此之外,便也是强不到哪儿去了。
大明的军户,原本就是比普通的百姓更辛苦的一群,如果不是连年大旱,其实平民的日子是比军户要好过的多……
“这世道在吃人,百姓成了牛羊,末将现在懂得了,为什么有那么多的陕寇!”孙良栋就是这样的脾气,一想明白,说话就是毫无顾忌,掷地有声:“后面的根子就是皇帝,皇上这根子烂了,能长出大树来,能结出好果子来?大人叫我们看的,无非就是如此。”
“良栋说的对,那些读书人喜欢把过错往别人身上推,俺们见事可是十分明白,边患,内乱,百姓人相食,根子就是出在皇上身上,摊上这皇上,算是大明百姓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你们说的过了。”张守仁眼中波光闪动,看着众人,沉声道:“而且也把枪口瞄错了人,放炮没放准地方……”
“哪错了?什么考成法,灾荒不赈济,只管收赋税,这不都是皇上的事儿?”
孙良栋不服气,哪怕是张守仁在前,能叫他服气不吭声的,只有更大的道理。当然,如果换了朱王礼在这,只怕就是要直言张守仁欺哄大伙儿了。
军中能有这样的活宝,当然还是张守仁自身的原因,虽然富贵到极点,而且延及子孙,但他汲汲所求的东西,仍然没有半点变化。
第六百七十七章 阶层
似乎就是和张守仁的话相印证一样,他话音落下不久,又是一群如狼假虎的人赶到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一群人,为首的都是穿着五福绸衫,戴着**帽的士绅模样的人物,身边是一群豪奴模样的跟班长随,更有一些生员打扮的,穿着的是蓝色儒衫,头上戴的是四方平定巾,却是趋奉在大士绅身边,要么就是自己带着奴仆,也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都是有功名的,你们瞧好了。”
张守仁神色还是淡淡的,眼前这一幕戏简直是演的太好了,效果极佳,省得他不少事。
刚刚一幕是官府和朝廷的戏,再一幕,则是士绅和生员们的戏了。
看到人群中有不少生员,浮山众将的神色也有点惊疑不定了。
也不怪他们,在浮山时,方圆二十里全是军堡的范围,隔海是灵山卫,自己这边是浮山千户所,再往东是鏊山卫,威海卫,只有往内陆过去,才是即墨县和胶州的范围,不过军户一般是自己人跟自己人打交道,主要是民户对军户始终有一种歧视心理,彼此相处的不算融洽,所以时间长久了,军户自谋生业,内部婚嫁,除非是去集镇上购买货物,等闲是不和民户打交道的。
民户之中,才有大量的缙绅和生员阶层,这个阶层是普通军户接触不到的,等张守仁带着大家一步步建立起势力后,胶州和即墨到莱州的生员缙绅阶层被压制住了,特别是农庄兴起,海运贸易兴起,缙绅阶层普遍把精力和财力用在投资发财上了,原本接触就不多,后来就更没有什么利益之争了。
倒是在登州时,士绅阶层与宗族和文武官员联手闹了一场,也是转瞬被扑灭,没有造成什么危害。
种种原因之下,浮山众将对缙绅抱有恶感的不少,对生员抱有恶感的却是不多。
读书识字明理,这些东西是深深烙在每个大明百姓的心里,识了字就不是睁眼瞎,能读到秀才就是有大学问,有什么事情,不经官府的话肯定是找秀才这样身份的人来评断,在质朴的百姓眼中,生员们读书明理,一定能把道理说的通透。
事实而言,秀才中也确实有不少秉持读书时的信念,待人温和如沐春风,明理明事非,给本身这个阶层添光不少。
当然,更多的秀才是与后世人想象的不同,只要能成秀才后其实就算是统治阶层的外围了,会有一定的免赋土地,也免除了人身力役,还有地方杂差,这样优惠之下,除非是完全不事生产经营,一心继续考举人又几十年不中的,否则必定会渐渐经营成为殷实之家,广有土地田宅,一代代接力下去,再出举人,进士之后,就会成为品官缙绅之家,成为统治阶层的一份子。
“与我打,狠狠的打!”
“打死了就直接仍在案子这边卖肉,也算是他偿还了老爷我的欠债。”
“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欠田租不还想不挨打,可得乎?”
缙绅老爷们都是带着打手,一百多人相准了目标,始狼似虎的过来,将人拿住,便是往死里打,不管是如何的哭泣,求饶,这些奴仆却是下手极狠,直到打的人爬不起来为止。
眨眼功夫,就是有几十人被打翻在地,有不少是被打成重伤了。
这样的痛殴之下,不少人忍耐不得,只得将家中最后的一点铜钱或金银取了出来,或是最后一**命粮也拿了出来。
“真是一群穷鬼啊……”有一个穿着宝蓝儒衫,胸前一片油腻的生员十分不满,他的佃户似乎是最穷的一群,拢共才搜出不到两石粗细粮食,几十两银子和几串铜钱,跑这么一趟收获却是这么少,自是叫他极为不满。
第六百七十八章 天道
“刚刚他们动手太快,我竟不及反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守仁的声调也是极为沉痛,他是要带诸将看眼前大明黑暗的一幕,甚至做好了一切悲惨事情发生在自己眼前而无动于衷的准备……但不代表他能接受眼前这一幕。
“大人,请派我去……”
“好吧,你去,将这些畜生全宰光了,一个也不要留下。”
张守仁终于点头,林文远在内,所有人都露出欢喜的神色。
从入镇子到现在,一切都有如噩梦,只有提刀将这些混帐全杀了之后,才能叫人感觉到天底下到底还有公道二字。
“文远,俺同你一起去。”
“俺也去。”
“俺要亲手砍了那个黄秀才的狗头……入他娘的,真没想到秀才生员老爷是这副德性,俺家小宝他娘还想着娃考秀才,俺还有点犹豫,这一下可是万不要娃儿去考,宁愿在大人麾下做个武官。”
“你们哪!”
众人七嘴八舌之际,张守仁只是摇头道:“这才见了多少?朝廷,官府,缙绅,还有商人呢,多少放贷的商人能逼的人破家,自杀?还有武臣,在谷城时,你们可有不少是亲眼看到抚标的标兵是怎么欺凌百姓的……那还是当着那么多大人物,若是换了无有官人在场的场合,那些禽兽般的兵将又会做什么样的事出来?”
这么一说,众人都是凛然,正要说什么,却又听到一阵锣响,这一次却是里甲前来知会,说是有大军路过内乡,县尊下牌票,叫各乡各镇准备应差,出动多少力役修道,捐输多少豆料,木材,当然,还有大军军马要用的草束等物。
种种摊派,包括力役杂差在内,花样极多,每家每户都是逃不掉。
一片锣声响起,顿时将这个鬼蜮一般的镇子又多了几分凄惨阴森之气,不知道是哪家门户中传来呜咽声和低低的哭泣声,这声音是这样的凄惨和绝望,其中包含的无边的愤怒与深沉的绝望,令得每个听到这哭声的人都是毛骨悚然。
“狗日的。”张世福这老好人都忍不住骂了一句粗口,大军经行内乡是不错,但这些东西,他们哪里曾要过一点?一根草也没叫县令送过,这会子却成了人家搜刮地方的口实了。
但地方官员,向来就是如此,牙行商税和杂差摊派才是他们俸禄之外的收入主要来源,一个知县连家眷在内最少要养活几十口子人,还得买田置地,盖大宅子,凭一年四十五两银子,还有一半是折了宝钞的俸禄,行么?
“听,你们听到了吧。”张守仁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愤恨之色,他咬了咬下唇,用低沉而有力的嗓音,对着众人道:“天下之大,比此地更凄惨的地方多了去了,你们要杀,这很好,但若想全天下都享太平之福,告诉你们,这大明天下,非有一番鼎革不可!”
所谓“鼎革”却是与“变革”是两码子事。
王安石公然变法过,张居正秉持国政时,也是等于变法,变可以,提鼎却不成。问鼎,当年楚庄曾经对周天子干过这事儿,从此之后,鼎就被蕴含了另外一层意思。
在场众将,眼神中都是显露出别样意思,互相打着眼色,都有一股掩饰不住的兴奋之感。
从北到南,大家打过鞑虏,到过京城,也到过湖广,大明能打的,有实力的军镇都是见过了,整个大明天下是什么德性大家也是一清二楚了,以浮山明面的实力不算什么,只是一个强大的军镇,但若是把整个农庄系统和浮山的财力全算上,当然还得有张守仁对整个胶东半岛的控制力和影响力……
有不少人呼吸都粗重起来,振臂一呼,一呼万应的场面,似乎都出现在脑海中了。
“想什么哪?”张守仁呵呵一笑,挥手道:“老子只是比喻不当……你们要杀人的赶紧去吧,动作要快要干净,杀光了这内乡县估计报个匪盗过境完事儿,你们赶紧回营睡觉,明天还要赶路。”
“是了,我们这便去。”
“从来杀人没有象这一次这般叫俺欲火焚身!”
众人轰然大笑,说出这样话来的,一定是黄二这样的夯货。
当下在林文远带头下,大半的将领带着自己的亲兵绕圈出去了,他们要先脱去军将服饰,换上便服,然后再去杀人,怕的是万一暴露行踪,会出麻烦。
只有张世福几个老成的留在张守仁身边,王云峰和李灼然也是一左一右,隐在暗处,众人都是默不出声,紧紧跟随在张守仁身边左右,而此时张守仁却没有急着离开,只是又蹲了下去,默默看着那一对已经死去的母子。
“云峰?”
“属下在,大人请吩咐。”
“你负责将这对母子安葬了吧,她家若还是有人的话,拿点银子出来替我尽一些心意。”
“是,大人,我立刻去办。”
这样的事情交代给一个加了都督同知衔头任职副将的部下去办,张守仁对此事的重视也是可见一斑,王云峰不说什么,对着暗处吩咐几声,自有部下去打听去了。
他接下来,这事情张守仁交代什么样,便一定会是什么样,张守仁这才点了点头,起身离开这里。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因为几次催科殴打,整个镇子上没有一家一户敢出来点灯照亮,此时星月不出,天地之间是一片漆黑,如果不是内卫的亲兵们打起了灯笼,就是真的伸手不见五指了。
“真黑啊……”
张守仁慨叹一声,却是不再流连,大步流星的向前行去。一边走,便是一边吩咐道:“明日绝早起身,知会各部,悠闲的时光可是过去了,底下给我一个劲的赶路,早点离开河南这倒霉地方!”
“河南是一天也不想呆了。”
“可不,恨不得飞过去。”
“听说南阳那地方比这里还惨,整个府下所有的县治到处都是灾民,人相食算个鸟,百姓眼看就要饿死光了。”
“就算这样也没有赈济,还不停催科,这真是逼百姓反哪。”
“河南就是一锅沸油啊,咱们早走早好,陷在这里就不得了!”
浮山众将也确实是张守仁调教出来了,见事很明,分析的十分到位。眼前这情形,百姓群起而反只是时间问题,有李自成猫在商州一带,随时从武关一过来就是大片的饥民所在,举起大旗,一天来几万人都是小意思。
事实就是如此,李自成举旗之后,明朝在河南的统治就是滚汤沸雪般的消失了。崇祯十三年秋李自成进入河南,经过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就拥兵超过二十万,短暂练兵后就直扑洛阳,打下洛阳后再扑开封,如果不是开封有一群能干的文官和陈永福这个很厉害的总兵,加上周王素得人望,在亲藩中是第一流的人物,恐怕开封也不保了。
就算如此,李自成在崇祯十四年时汇集了号称百万的大军,真正的精兵也有十万,就在一年之前,他还只有千把人,按当时的流言来说,他和刘宗敏等诸将都混到了要杀老婆明志的地步了。
相差如此之大,岂不就是证实了河南已经成了一个真正的人相食的地方,大旗一举,从者百万,如果不是统治者黑心到了一定地步,向来老实听话,能够苟活就不会反抗的农民们,又怎么会走上和陕寇一起造反的道路?
众将能明白此节,张守仁自是感觉一阵欣慰,此番的做法,没有白费。
剩下的事情,也就是沿途再继续观风,同时熟悉地形地利,尽快的赶回山东去,那里才是他真正的舞台,在崇祯十三年到十四年之间,真正的掌握山东,这才是他最大的目标所在。
……
……
张守仁在河南率部下赶路的时候,刘泽清也是陷入了他人生最大的危机之中。
围困商会已经超过十日,眼看就到四月中旬,张溥来看过两次,摇头之余,也是毫无办法。而且这个复社首领也看出来了,刘泽清自此已经无能为力,再无用处。所以安抚两次之后,张溥已经和候大公子一起离开了济南,飘然而去。
人家已经放弃,刘泽清自己却是不能。
经过数日围困后,刘泽清按不住性子,组织了一次强攻,以弓手掩护,连少量的一些火器都取了出来,什么神鸦神机箭之类的火器,打起来十分热闹,效果却是十分有限,还不如老老实实射箭的弓手有用。
经过长达三日的强攻,刘部兵马死了好几百,再打下去铁定兵变,好不容易攻下第二道垒,结果在看到百步之外又竖起了更高,更宽,站的火铳手更多的新垒时,连同刘泽清在内的所有人都是生起了一种无能为力之感。
城中打成这般模样,倪宠这个巡抚假惺惺的过来看过,见刘泽清已经完蛋,谁还同他客气?
当时不说什么,转头就是把奏章递了上去,巡按,兵备、监军两道,府、县,在城中的冠带闲居的致仕官员,乡绅,俱是有雪片般的奏疏送往京中。
第六百七十九章 调度
从山东往京师交通方便,从德州至通州一路水程方便,或是沿着官道大路上走,都是极其快捷,等到四月中旬之后,朝廷因为山东之事已经牵扯了太多的精力,包括崇祯在内,在御案上看到那么多弹劾的奏折之后,也是有无能为力,只想赶紧平息山东乱局之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这个时候,江南籍的一些官员隐约表示不可放任张守仁再镇山东,以防坐大的说法根本就没有市场,无人加以理会……在这种火烧眉毛,临清被围,东昌被乱,阳谷一带仍然有超过两万人的响马,并且日趋不稳,而山东省府内又有被祸于乱兵之事,谁还理会将来可能会有的麻烦?
真要对将领这么小心,朝廷首先要削的是祖大寿等辽西将门将领的兵权,首先是清查一年三四百万的辽饷是怎么用的……辽东和宣大一带还没有怎么着,张守仁就算是擅权不可复制,最少也得十几二十年的功夫经营之后的事了吧?
这种情绪之下,崇祯心中原本的一点坚持和提防也是荡然无存,在他一心操持辽东战局,预备与清国打一场大仗的同时,实在经不起山东方面出现乱局的风险了……现在事情还不算太大,如果闹成崇祯六年吴桥兵变后的登莱之乱那样,那是朝廷断然负担不起的事了。
“本兵可知张守仁于其所部抵达何处了?”
“已经过朱仙镇,经行开封。”
崇祯霍然动容,点了点头,颇想夸赞张守仁几句……这样的行军速度,除了浮山军之外,大明最精锐的九边军镇也是一个都不要想办到。
话到嘴边时,帝王尊严止住了他,因为前几天他刚收到张守仁的《奏南阳地方灾害疏》,言中对南阳灾荒有着详细的叙述,很多情形,令崇祯看了也是触目惊心。
接到奏疏后,崇祯曾召开内阁会议,讨论河南灾情之事。但以首辅之下,各大学士都是畏懦不敢言,后来再付廷议,六科的那些科臣倒是说了几句,河南灾情确实严重,如果要赈济的话,最少在三百万两银以上,还得调拨百万石以上的粮食,无论以现在朝廷的财力还是物力,或是可悲的动员能力以及执行力,就算有银子和粮食,能不能下发下去,也是十分值得怀疑。
如此一来,张守仁的奏疏只是叫朝廷为难,叫皇帝觉得丢脸而已……河南的情形再差,在崇祯心中也没有辽东和湖广要紧,对这两个地方,他才可以要银子给银子,要粮食给粮食,别的地方,既然没有战事,就只能委屈一时。
“纯粹是给朕添乱!”
在批复奏疏时,崇祯只题了“知道了”三个字,其余再无别话,态度当然也是十分明显。因着此事,他对张守仁颇有不满,此时听到陈新甲奏明张守仁飞驰赶路时,他仍然不肯出声夸赞。
对皇帝的心思,陈新甲多多少少有些了解,鉴于张守仁与杨嗣昌的关系,他有心替张守仁辩白几句,但嘴唇嗫嚅了几下,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措词是好。
好在崇祯替他解决了难题,皇帝沉吟了一会,突然问道:“荣成伯一路经行南阳各处,可曾如去年那般放赈?”
“回皇上,并无放赈之事。”
陈新甲忙答奏道:“因为时间过于紧迫,荣成伯忧心临清可能有失,所以每日兼程而行,顾不上放赈了。”
“哦……”崇祯此时在脸上终显露出笑容出来,他颔首笑道:“荣成伯有大将之风,朕心中实感安慰。”
去岁浮山军往湖广去,虽是兼程攒行,速度叫不少人觉得十分惊诧,但同时也是沿途放赈,一路不知道救活了多少受灾的百姓。
当时受灾情形还不如半年后严重,赈济灾民当然给张守仁带来了无以复加的好名声,当然也是叫举朝文官为之侧目。
这些事情,原是文官之事,武将为之当然是捞过界了,武将赚取名声,更是大大犯忌的事情。此次回程张守仁不曾放赈,崇祯忌惮的心理自是为之一去。
陈新甲趁机道:“最近京中科道官连上奏疏,皆言山东防务空虚之事……”
“都是力保荣成伯的吧?”
“是,皇上……这些科道官都是山东籍贯,平素与荣成伯并登州镇其实并无交接……”
“朕知道,本兵无需多言。”
最近往辽东调兵很顺利,各镇兵马依次起行,往辽东调拨粮食军饷的准备也是在有条不紊的展开,加上张守仁带兵急如星火,崇祯心中还是比较轻松的,他看看陈新甲,微笑道:“上书者甚众,厂、卫当然要调查,此事朕已经知道了。”
“是!”陈新甲顿首,额角微微冒出一些细密的汗珠,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崇祯自诩耳目聪明,其实他的厂卫官都是一副德性,专挑他喜欢听的来禀报,在耳目上几乎没有用处了,万历年间锦衣卫还能横穿朝鲜南北,并且远渡到日本本土带回详细的情报,到了崇祯年间时,锦衣卫已经毫无用处,对辽东和湖广等各地的情报一无出彩之处,连京师的百官动向都不能尽数侦知。就拿陈新甲本人来说,有不少事他就瞒着皇帝,阴奉阳违之处不少,换了锦衣卫和东厂厉害的年头,他是万万不敢的。
崇祯十五年时阿巴泰入境侵扰,周延儒以首辅之尊领军出战,根本不敢照清兵的面,大败之后还诈称大胜,弄的崇祯大喜,不仅不怪罪他,还告捷太庙。
这事情皇帝算是在天下人面前出了一个大丑,脸面丢的光光,厂卫无能无用也可见一斑,后来周延儒也没落着好,崇祯到底找了个理由,下令赐死了他。
张守仁在京中的旧关系是薛国观,现在老薛早回家了,别的京官就算有交往也只是银子上的来往,买一个嘴上平安就可以了。
厂、卫的情形也肯定是如此,锦衣卫掌印是骆养性,那是什么钱都敢收的主,太监更是来者不拒,崇祯想在他们嘴里听到张守仁的坏话自是绝无可能。
“保定兵南下否?”
“已经由巡抚张秉文亲领,率副将一,参将三人,游击十余人,兵马五千,于五日前南下了。”
“暂且也只能调派这么许多……”崇祯面有不足之色,但也无可奈何。他的王朝已经是千疮百孔,兵马远远不够使用,练饷加征半年多了,到现在也没见谁练出兵来,既然如此,他也只能对现实低头。沉吟再三之后,终下决心道:“就命荣成伯为提督山东军务总兵官,平定临清、阳谷一带的流寇之后,镇守济南,安定地方,以俟后命。”
到底还是要拖一个尾巴,所谓“以俟后命”就是说随时会调动张守仁再出兵。
对此事,陈新甲当然是无可不可,山东安定十分重要,辽东战事也是他一手操持的,自他任职本兵后,湖广有诛斩张献忠的大胜,山东再平定下来,底下就是与东虏的锦州之战的决战了。
此战若胜,他虽然不是翰林出身,却也一定能以积功入阁,并且脱离杨嗣昌的掌控,真正建立自己的班底势力!
当下答应下来之后,便是展开怀抱中的地图,对崇祯道:“皇上请看,大同总兵王朴、宣府总兵杨国柱、山西总兵……各镇兵马,已经分别调度,只待皇上下旨之后,就可以全部调度了。”
按陈新甲的规划,此次援助锦州之战,调兵在战兵十万人以上,有宣府大同山西辽东山海关等八镇总兵,由蓟辽总督洪承畴总理全局,大军自山海关到宁远一线会合,然后经由杏山、松山堡一线,驰援被围困的锦州。
如果战事顺利,就挟大胜之余威,重修大凌河城与广宁城,将辽西防线推进到锦州、大凌河、小凌河、直到广宁城为止,这样明军就能威胁到朵颜三卫蒙古,使得蒙古人不能铁心跟着东虏干到底,而且清兵的入关路线也会大受影响,不能轻轻松松的进关来打草谷。
这个雄心勃勃的计划得到了崇祯的大力支持,陈新甲展图之后,崇祯便也俯身观看起来,良久之后,崇祯方点头道:“本兵调度十分周详,可依此行事。”
“臣下去之后,便按计划进行。”
“如此甚好,一切依卿之谋划而进行,务要一战击败丑虏,使其不敢再有窥伺我大明之心。”
“请皇上放心……臣已经物色人选,只待锦州战事之后,便可与东虏暗中联络……”
“虏可就范否?”
“只要锦州一战得胜,锦州之围可解,东虏便只能受困锦州到大凌河一线,无可奈何之下,行款必成。”
陈新甲脸上尽显狂热之色,他为兵部尚书,最大的盼望就是能在他手中缔结与东虏的款议。也就是议和条约,现在朝野上下再狂妄的人也没有人敢打包票说能歼灭东虏,毕竟对方联合蒙古之后已经俨然是敌国之体,现在大明朝廷肯定不会承认此点,以当年对俺答那样行款议,每年给予马市互市,明面的条件就是如此,暗地里再承认对方对辽东和辽中辽南的统治权,形若割地,再允诺每年结他们一些金银,这样就可保大明几十年的平安。
这一场对东虏的战事犹如百年前对蒙古人的战事一样,漫长的看不到尽头,如真能行款议,虽然他陈新甲会忍受一时的责骂,但几十年后,人人都会称颂他的决心和睿断。
崇祯心中自有一些疑虑,当然不是因为这战事的具体安排,以他的军事水准是无法质疑陈新甲的调度的,他只是害怕议和之事传出后会影响他的形象和后世声名,但两害相权,现在他千疮百孔的帝国是打不下去了,当下只能轻叹一声,以袖掩面道:“一切如卿所言,但去行,无需再问。”
第六百八十章 欢庆
“荣成伯为山东镇总兵官,哈哈,哈哈……还是提督军务总兵官!”
以张守仁的身份,当然不可能任职为普通的军镇总兵,前番为了调度他去辽东,只能暂加团练总兵,已经是叫张过仁委屈的任命了,现在叫人家回来救火,在任职上朝廷自是无法再克扣小气,所以直接在总兵官之前,加了提督二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有提督二字,等若武经略,有便宜行事和节制诸军之权,便是刘泽清这样的他镇总兵,见张守仁也需持下属之礼。
这还是张守仁没有大将军印和荣成伯的爵位前提下,有这两样,加上尚方剑与令箭等物,刘泽清这个太子太师左都督总兵官只能是属下,口称末将,地位差的太远了。
一听到朝命,还在军前指挥围困商团的刘泽清顿时就是哈哈大笑起来。
笑的那般开心,投入,一边的人还以为大帅得了什么彩头,等刘泽清将手中一纸公文一抛,刘源清接下来一看,顿时就是脸色惨白。
“大哥,这他娘的真是卸磨杀驴,朝廷和皇上这不是拿我们改着玩儿吗?”
要说武人脾气就是直爽,这么在大街上非议朝政,攻讦君皇,没有一般的胆魄还真的是不成。
“算了,不必说了。”刘泽清到底是当家主事人,面色惨白,人却是很快镇定了下来。他摆了摆手,喝道:“甭叫人看笑话了……传我将令,收了包围的将士,先且回营。再拿我的帖子向商会的那些会首们致意,一场误会,不必再叫朝廷派员调查,弄的大家难做……叫人准备官袍,我去见巡抚,请中丞大人出来收拾残局,安定人心,另外替我们准备行粮……大伙儿随我回兖州去吧。”
这话说的凄怆无比,在场的刘部诸将都是红了眼圈,不少人都心有不甘,但所有人亦是明白,这办法是现在迫不得已的最后的法子了。
再耽搁下去,可能真是要把老本赔光。
“只委屈了大伙儿。”刘泽清神色淡淡的,向着众人道:“随我辛苦这么一遭,原说叫大家都挪挪位置,各有生发,现在是不必谈了。回兖州后,我自有一些体己,拿出来赔补大家……大家不必说别的,只要随我一起回南,团结一心,不给我生事捣乱,我刘某就算承情之至!”
他神色虽淡,口吻却是渐趋强硬,说到最后,隐然若金石之交,令得众将都是凛然俯首,不敢相抗。
到底也是统兵多年的统帅大将,这么一点拿捏人的本事倒还是有的。
当下刘部诸将纷纷答应下来,接着便是开始撤回包围圈。
整个刘部兵马六千余人将商会一带几里范围内围了起来,看起来是隔绝内外,但人数太少,兵也不精锐,出来到现在诸事不顺,士气疲塌,做事都懒洋洋的不起劲,这包围圈有什么效应,可想而知。
“撤了撤了,收队!”
一声声尖利的叫声次第响起,响遍了济南全城。
看到一队队曹州来的官兵开始收队,旗帜垂了下来,所有人都扛着枪矛,无精打采垂头丧气的走着,先是商团的团丁,接着是闻讯出来观察的商会的执委和掌柜伙计们,再下来是那些普通的百姓们,士绅们,所有人都是在同一时刻,毫无保留的大声欢呼起来。
千万人一起欢呼的声响,真的是响彻云宵,有若雷鸣海啸,有如阵阵冬雷,振聋发聩,令人警醒而振奋。
在这样的欢呼声中,所有的曹州兵将都是面色人色,这些天来他们因为顾忌商团反击,没敢在城中作恶,此时看到全城是如此模样,上下也是觉得庆幸!
如果真的在济南城做出多少恶事来,现在想全城而退,凭眼前这情形,可得乎?
“看来我们真的是步步做错。”刘泽清心中更是一阵灰恶,他是真的深悔此行了。实力未至,名望未至,火中取栗,剑走偏锋这样的选择,确实是太轻率了。
但他心中也是在发狠:“等老子回兖州,积蓄实力再说。”
此次争夺,到现在想一想,有不少事情怕是有浮山集团和济南商行插手在其中,处处能看到张守仁的影子。
刘泽清被弄的如此丢脸,灰头土脸之际,自然也是深恨张守仁,心中一次又一次的发狠,绝不会与张守仁善罢干休!
“他这个山东总兵官,一定不能叫他干的轻松,如愿!”
……
……
曹州兵将都是一头白毛汗的时候,城中鞭炮声是渐渐响起来了,从城东到其余各处,到处都是一片欢呼声和鞭炮的炸响声。
这些日子,外头有临清被围,响马势大的威胁,城中有官兵与商团的对抗的战事,虽然都十分收敛,不象崇祯十一年时伤及城中无辜,但百姓心中何得自安?
阖城不安之时,自然是商旅绝迹,百业萧条,城中不知道有多少商行铺子关门歇业,有时候买壶醋都得跑几十家小商铺才买的着,民生不便,城外的米和菜供给都出了问题,再这么下去,谁知道局面会变成什么模样?
“曹州兵识趣了,这下平安了!”
“皇上拜咱们的大将军为山东总兵,以后济南归大将军镇守了。”
“好哇,好哇!”
不知道多少人在奔走相告,眉宇间满满当当的全是喜气,要说全大明的武将能在省府之中受到如此的肯定和欢迎,估计也就是张守仁一个人独一份了。
守备济南一大功劳,两次平息城中乱兵祸乱,光是治安上的这份功劳就已经使全济南人为之归心敬服,这是武将最大的令人功绩,别的事情,安抚流民,治服瘟疫,这些事情,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在这样的乱世里头,百姓心中,当然是以安稳为第一,有张守仁在,不少人心里就是有了定海神针一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还不止是小民百姓有,连品官士绅和宗室之家,都是有相同之感。
“大哥,听到鞭炮声了没?”
朱九妮刚刚不曾停步,在镇国将军府邸里来回跑了一圈,观察着城市四周的情形。身为宗室,等闲不便到那些百姓所居停的地方去露面,特别是女孩子家家的,但自从任命下来,举城欢呼,朱九妮的性子怎么按捺的住,到底是在自己家里的四个角楼上上下下的跑了一圈,看足了城中风景之后,这才满怀欣喜的下来。
见她如此,朱恩赏也是满脸的微笑。
“对了,你从王府回来的吧?紫禁城中,对这事儿有什么议论?”
说起这话的时候,朱九妮脸上是一脸的嘲讽,看来王府上下,能叫这个女孩儿瞧的起的人还真的不多。
朱恩赏确实是从王府刚回来,出了王府的紫禁城之后,才得稍解胸中闷气。
看着妹子,他颇感无奈的道:“咱们这帮叔叔大爷侄儿侄孙可不都是在抱怨,说是这阵子闹腾的厉害,戏班子都涨价了……二叔和五叔为了争一个班子中的花魁差点打起来……说起来是笑话,可为兄是真的笑不出来啊。”
这年头,宗室没心没肺的多,居安思危的少。象他这样,关注国事民生的宗室,更是百中无一。
这也是和大明的国策有关,按成祖以后的规矩就是把宗室当猪来圈养,本城之中的亲郡王等闲不准见面,不准串连,亲藩不得交结外臣,尤其是武臣,不得朝觐,不得擅自出城,连出城给自己家祖宗上坟都得事先打报道,不准为官不准考试,当然亦不能经商,从军,总之就只吃饭不干活就对了。
这样的制度上,亲郡王到镇国将军一级日子过的十分舒服,大量的皇庄庄田,加上赐给的盐引,暗中再做一些生意,日子过的十分惬意,加上不用负政治的责任,自然每天就是酒池肉林了。
镇国将军以下,因为无处可以生息,宗室俸禄一年不如一年发的全,所以竟有不少宗室不免于饥寒交迫的。
崇祯年间,多次有将军或中尉上书,极言贫寒,种种困苦之事,连崇祯看了也为之不忍,但不忍归不忍,国策是不能改的。一直到崇祯晚期才放开禁令,允许宗室经商和应试,但到那时已经积重难返,太晚了。
种种原因之下,宗室不明大势者多,清醒者少,糊涂者多。在这样的时世之下,如朱恩赏兄妹这般关注国计民生大事的,更是寥寥无已。
听到大哥这般说那些宗室里的叔伯,朱九妮只笑的打跌,一时说不出话来,朱恩赏却是心情灰暗,摇了摇头,不理这个疯疯癫癫的妹子了。
其实宗室中还有更可笑的,德王不少卡子被浮山那边给清了,只在济南一带还有一些,对此事大为不满,因知朱恩赏与张守仁关系不坏,几次试探,叫朱恩赏代为致意,王府税卡,质铺,都想恢复,更想在盐利里分一杯羹。
其余的郡王,将军,都有此意,经常用言语挤兑朱恩赏,种种情状,令朱恩赏苦不堪言。
此番张守仁奉命镇守济南,还真的不知道以后的情形如何呢!
第六百八十一章 赶至
“呸!又叫姓张的得了势……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啊,咱大明就选不出好将军当这个镇台,放这么一个货来镇守山东?”
举城欢呼声中,能发出这么不合时宜的声音,语气充满怨毒的,自然便是在济南城扑腾了一圈,最终仍然是折翼铩羽而归的孔三爷一伙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群人都是非富即贵,这会子却是都换了普通布衣的装束,十几个人挤在一辆大车里头,颠簸的全身都快散架子了,就算这样,还有不少人没捞着上车呢。
他们要么是曹州来的,要么是兖州府的大家族的代表人物,或是商行东主,要么就是淮扬商人的代理人,此番各方势力投入资金下去,一心一意想的就是刘泽清上位,他们身后的势力好重返济南和东昌,把失去的地盘和利益给抢回来。
这两年来,山东济南、德州、临清三地的商业利润与日俱增,这些人身后的势力可是眼红的很了。
布局巧妙,发动的时机也算巧妙,实力更是雄厚,扶持的代理人刘泽清也算是一时之雄,实力强悍……可惜的就是结果是事与愿违,大家辛苦一遭,结果还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山东镇归了他们最不愿看到的人选手中了。
这是最为要命的事情了!
张守仁不是一般的镇将,人家不仅有军事实力,商界,政界,都有强悍的实力,有自己经营地盘的人才和手腕,还有一般人无法比拟的威望。
朝廷旨意一下,又听说浮山军正急速赶回山东,孔三一伙自是慌乱不堪,朝命一下,他们就收拾包裹,开始往兖州逃窜了。
“本帅只能保列位回到兖州和淮扬,而且要从速。”
在送他们离开时,刘泽清神色十分黯然,心情灰恶,不过好歹是有始有终,派了兵将,套了大车,送他们这一伙人出城。
若是耽搁几天,商团和城守营盘查城中可疑人等时,他们能不能走的脱,殊成疑问。
刘泽清背后是什么人,济南的商会上下,心里可是清楚明白的很。
不过孔三一伙对刘泽清也没有什么感激之情……这刘泽清在兖州看着还象是一个人物,颇有几分能耐,也能震的住人,甚至能止小儿夜啼……一出兖州,就是处处受挫,一件漂亮事没干出来,看起来也就是个窝里横的角色了……这样的人,将来就算回到兖州,大家是不是还捧他的场,还把他当个人物,也是后话不提。
“三爷莫恼,天儿还长着呢。”
有人宽慰孔三,劝道:“咱们兖州自成格局,王府和几个大世家不是他张某人敢碰的,还有淮扬盐商是肯定站在咱们一边,整个大明天下,论财力物力,还有谁能比的过他们?”
这话说的极是,在场的几个盐商的代表也都是点起头来。
淮扬盐商的势力当然不止于淮扬,南京,湖广,山东,河南,都是他们的势力范围,而盐商的组成也十分复杂,准确的说,就是三分淮扬本土商人,三分晋商的势力,三分徽商的势力,加在一起,组成了庞大的淮扬盐商集团。
这一股势力已经够强大了,遑论其身后的那些勋旧,太监,武臣等等,除了在文官中势力不深外,在太监和勋旧之中,盐商可是已经经营超过百年了。
“各位回去之后,一定要向大家说明,张守仁非凡俗之辈,想过太平日子,一定不能等闲视之了,象这一次的失败,绝不能再来一回了。”
虽经众人劝慰,不过孔三爷始终郁郁不欢。
上一次他也是仓惶逃出济南,这一次结果又是如此。他失败一回,张守仁就壮大一回……下回的情形又是如何,他已经不敢想象了。
在他说话之后,几个盐商代表都是互相挤眉弄眼……淮扬盐商的地盘大着呢,这一次收不回济南市场也是件小事,伤不着筋骨,倒是这孔三爷和他身后的孔家根基是在兖州,以后和张守仁的地盘就是在一起了,经过这一次的事变之后,人家怎么报复回来也是难说的事,现在危言耸听,想哄着大伙儿和他一起拼命,怎么瞧都是不地道。
这一伙人都是人精子,谁真心应承,谁打哈哈,孔三心里十分清楚。
当下只是在心中冷笑,心道:“张守仁的厉害,你们怕是一点儿不知道,也罢,咱们骑驴看帐本,走着瞧吧!”
……
……
在各方翘首以盼之下,张守仁率部几乎是以神行的速度赶回山东,一路攒行,任何事情都绝不耽搁,在四月十九这一天的溥暮之时,临清城头的守值壮丁突然看到了一队骑兵。
人数在百余人左右,分的很散很开,虽然只百余骑,看着就如同千军万马一样。
红色樱盔之下是赤红色的短罩甲,有一些武官身后披着大红的披风,被风吹起之后,更是增添了几分威武气息。
马是好马,雄骏之至,人也是精锐,人人束甲,手中所持长兵,非是一般大明骑兵常用的铁枪之类,而是各色武器皆有,其中还有不少马槊,这样的装备,还有策马飞驰时那种睥睨一切的威武气息,这样的情形下如果还认不出来这一支兵马是何人统领来自何处的话,城上的守值军官们也该自挖双目了。
“登州镇来了,大将军来了!”
一声声钟声响起,把临清城中的文官和武将们都惊动了,自知州以下的文官,武职官以周洪谟为首,都是在钟声之中攀上城头。
一看到赤红色的战旗和这百多骑兵,文官们尚且在犹疑,周洪谟便是大喜过望,抱着城堞便是痛哭起来:“登州兵来了,大将军来了,俺们这一条性命算是捡回来了。”
如此一来,文官们也都是唏嘘起来,各人都是眼圈发红,看着眼前发黑的城堞,还有城楼上密密麻麻的羽箭,城墙上到处都有死伤的将士,众人心中都是十分感慨……真的是九死一生啊!
数万贼寇围城一个多月,攻城三次,一次比一次激烈,如果不是朝廷下了死命令,周洪漠这个参将还算得力,全城民壮在后来也被迫上了城墙,临清城怕是十次也丢了。
“大人守备州城有功,朝廷一定不吝重赏,卑职恭喜大人了。”
“卑职也替大人贺喜,还望大人高升之后,不望提携下官才是啊。”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一时间城头居然是喜气洋洋,一边是污血横流,臭气熏天,那些受了伤的将士和民壮没有人医治,都在城头忍着,一片恶臭和呻吟包围之中,便是好人也受不得,更何况是受伤的人,不过这些东西和那些盘旋的苍蝇一样,是不会被官员们放在眼中的。
按大明例来的规矩,武将军功只算斩首,没有斩首什么都是虚的,夺城或守城之功,大头都是文官的,武将只是占小头。
此番守备临清,几次守城成功,但流寇是主攻一方,没有落下什么人头在城上,一共斩首才不到五十级,守城之功就大了去了,临清这样的要等上州,于数万流寇包围中屹立不倒,这一番守备之功,足够这知州连升数级。
这么一想,知州自是十分开心,再想起这一个多月守城下来,几次三番叫城中士绅商人凑钱出来,其实民壮多半是强令召集,粮食什么的更是被他和一伙部下加周参将分了个七七八八,此番守城,没有人能想到会守的住,所以阖城文武都在临会通河的那边备的有船,一旦事情不对,便从北边飞速逃离……反正临清无甚兵马,丢了城也不能把他们砍了吧?
原本是想着带着丰厚的宦囊回家冠带闲居,做个富乡绅也罢了,现在守城成功,还大捞一笔,真是做梦都能笑醒过来。
得意之际,自是与周洪谟等人相视而笑,心中充满自得之情。
众人一边议论谈笑,一边就看到大股的浮山骑兵赶赴到战场之上。但见旗帜猎猎如一般赤红色的海洋,大股大股的骑兵先至,刀枪耀眼,分列而行时,轰隆隆的骑行声犹如雷鸣。在城头的知州倒是有点阅历,当下抚须微笑道:“诸君看过大阅图否?眼前情形,倒是与禁军校阅图上的情形相似,都说荣成伯大将军善治军,领军,今日观其行伍,果然不凡,实在是令人振奋啊。”
州官大人夸赞,众人正要跟随,却是被接下来的情形震慑的说不出话来。
浮山大军是从西边渡会通河过来,临清这边的民居和树木都被拆除砍伐的差不多了,放眼看过去,但见一股股一群群的军人或是扛着闪亮的长枪,或是高举着火铳,铳管之上也是寒光耀眼,令人一看就有一种心悸神摇的感觉。
这么一股股的兵士过来,大步行军,速度极快,几乎是和小跑的速度差不多,但整个大军的队列居然仍是保持的十分完好,每杆大旗之下都有相应的人数,每当旗帜摇动时,必定会有军兵做出相应的动作来应和。
如此这般,虽然只有几千人,却是浩浩荡荡,犹如数万人十数万人的大军赶过来一般。
在这种气势之下,哪怕是再不知兵的人也是能感觉到一股磅礴之气,很多人都是被震慑的说不出话来,城头上的普通兵丁和民壮们也是看的目瞪口呆,很多人感觉身上发麻,莫名其妙的就是想手舞足蹈,甚至想欢呼大叫,这样的感觉也是前所未有,令得很多人在狂喜之余,隐约也是有一点害怕。
良久之后,临清知州才喃喃语道:“吾自束发受教以来,未曾见兵威至此,亦未曾想见过兵威能至此矣!”
第六百八十二章 离开
浮山骑兵斜插切入,开始破阵杀敌,勇不可挡之际,大阵核心靠后的地方,几千“大人已经到了,我们可是该离开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股骑兵赶过来,枪骑如林,怒马如龙,这般的局面之下,不少外围的“流寇”已经呈一边倒的慌乱之色,被骑兵们追杀的屁滚尿流,溃不成军。
在核心地带,崔余和马勇,朱王礼三人却是饶有兴味的看着那些跃马扬鞭的骑兵,和浮山主力相别多日,他们也是着实想念那些优秀的同僚们了。
可以说,此次湖广之征,张守仁带去的七千人是精锐中的精锐,精华中的精华,就呈现在三人眼前的跃马扬鞭状的枪骑兵来说,也是展现出和几个月前完全不同的风貌。
不论是技战术和士气,还有那种娴熟的骑术,都是明显更加进步了。
“这帮兔崽子……李勇新带兵有一套啊!”
因为突如其来的插入打击,所以浮山这边用的是枪骑兵这样的轻骑兵,以迅猛之姿,很快突破了流寇这边的防线,这样的表现看在朱王礼的眼中当然就是有点吃味了。
他的突骑部下是肯定不会用上的,打这么一点“流寇”,无非是做点戏给上头看罢了……带着这种想法,朱王礼的话自是有一点明显的醋味了……
不过他很快也就眉开眼笑了,似乎是张守仁有意,或是突骑们坚持,朱王礼很快就在骑兵群中看到了自己那几百个部下。
和普通的突骑不同,尽管他们也是穿着普通的轻骑甲胃,但三百余人全部是膀大腰圆,跨骑在马上时那种轻松随意,还有马上兵器多使用马槊……这些特征明显是突骑骑手的象征,尽管隔的很远,但朱王礼还是一眼就把自己的部下们给认了出来。
“几乎全部用马槊啊……”
马勇这个轻骑的指挥官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突骑破阵用骑枪,这是张守仁用西方重骑兵的思维打造出来的武器,骑枪空心,看似长大实则轻便,突破之后枪身自然碎裂解体,可以有效的保护骑兵的手腕……当然很糜费物资,不过以浮山的财大气粗,还真的不必把这一点花费看在眼里。
但以东方的骑兵体系来说,骑兵用马槊才是正办。冲刺起来,马刀肯定方便挥斩,但对付重甲骑兵时,马刀效用不鄣,只宜让轻骑刀铳齐用,追歼逃敌和对抗敌人的轻骑或步兵,想对付重骑兵,难了点儿。
用马槊就不同了,和沉重的长铁矛铁枪大刀相比,马槊的杆是特制而成,柔韧有弹性,在冲击时,槊头击中人体的时候,马槊的槊杆可以有效缓解冲力,使人的手腕和肘部不至被对冲的力道反击过来而受伤,加上槊杆的弹性,可以把一个身高体壮的大汉挑飞出去。
这样的利器,装备却是不多,第一是因为槊杆难制,没有经年之功很难得到合格的槊杆,若是用天然的白腊杆当然更佳,可惜白腊杆更为难得,川兵中有白腊杆兵,曾经打的东虏闻风丧胆,使虏骑损失惨重,不过被歼灭之后,大明也就没有什么成建制的白腊杆兵了。
便是以马槊来说,北边重镇都十分难得,遑论其它。在以前的浮山军中,会使的不到二十人,连张守仁都摸不着窍门,几年功夫下来,最少是四五百人的突骑和少量的枪骑侦骑都会用马槊了,这就是难得的进步了。
大明的武功,坦白说是远在汉唐之下的,中国的武装是由秦汉至唐为上升时期,自宋而明为下降时期,因为战乱和种种原因,不少工艺失传,战争的办法等等也为之失传,明的军户制度绝比不上周和唐的府兵制,边军的募兵制也绝比不上唐的募兵和健儿制度,只是在防范武将专权上比唐强的多,但副产品就是战争能力的下降。
至于象宋那样,养兵百万全部为募兵,军官到士兵的待遇十分优厚,一个伙头兵就足够养活家小温饱,同时还养活大量的冗官冗员,皇室开销还十分浩大……这样的财政能力和动员能力,还有给军队打造装备的能力,大明都是拍马都比不上的。
唐的马槊,陌刀,马铠重甲不提了,就是宋朝的步人甲,神臂弓,床子弩等等领先时代的武器成就,明朝也是绝然没有,从海底捞出葡萄牙人的大铳来仿制固然是没有门户之见,思想也十分开放,叫人激赏,可中国自秦汉以降,整体落后于世界,也是自大明始了。
这是一笔说不清道不明的帐,朱王礼这样的纯粹的武夫更不能知道一杆小小马槊其中蕴含着大学问,不是一个上升的集团还有一个开明的领袖,一杆兵器也是弄不出来。在此时此刻,他只是负责咧嘴大笑,那一嘴的络腮胡子之下是张开老大的大嘴,麾下兵马雄健如此,再继续扩兵下去,能领数千精锐,就是隋末镇守幽州的罗艺那样的人物,五千甲骑,横绝草原上的那些异族,使之不敢有匹马自幽州南下……这样的大功业,在东虏嚣张的今日,更叫人复何言?倒是有一点他不愿意,功业可以象罗艺当年,至于罗成那样的儿子,还是不生的好……
由于军前放的是小两万人的真流民,其中不乏地痞无赖混混之类的角色,自李青山起兵后,山东的杆子响马都是闻风而动,各地的王八都反了潭,全部出动,要么加入李青山,要么就是跑到临清这里来了。
在济南,商行有武力十分凌厉的商团,那些普通的无赖混混想混水摸鱼是不可能的事,不论是敲诈还是明抢,反正是没有好果子吃。
在东昌,各处遍及的农庄有自己的庄丁队伍,各庄之间还有陆巡营的步兵和轻骑巡逻,根本没有这一类人的容身之处。
过了两年多的苦闷日子,李青山一举大旗,当然就有不少人跑出来了。
用张守仁的话说,这是别人帮着浮山引蛇出洞,东昌、济南,还有兖州的杆子响马盗匪全裹挟在一起,就算是普通的流民也是那种不安份的,加以痛剿,正合其宜。
至于农庄的庄兵和陆巡营的轻骑,朱王礼的突骑早就全部会合在一处,几个主将用贪婪的眼光又看了一会浮山骑兵的活动,这才依依不舍的准备离开。
朱王礼摸了一把自己的络腮胡子,咧嘴笑道:“俺往兖州去了,抄刘泽清的曹州老家,顺道把济宁的孔府给看住。”
“你那么一点人,够么?”
马勇是没资格这么和朱王礼对话,崔余却是资格在朱王礼之上的,虽然调到陆巡营系统了,但也是都督同知,参将职位,世袭卫指挥使同知,哪一条都不比朱王礼差。他斜眼看着朱王礼,问道:“就你那三百人不到,能干这么多事?”
“戚,俺当初也就二三百人,看着整个莱芜呢!”
虽是这么说,看崔余几人不大放心的样子,朱王礼还是笑道:“大人也说了,济宁那边的事可圆可方,那个什么黄子圣人的苗裔轻易动不得,整个济宁府的好田都叫他们孔家霸去了,朝廷也只是没法子,我去了,得叫他们忌惮,得吓住他们,所以大人会把我的突骑营慢慢全调过去,谁不服,就他娘的给他来一下子!”
突骑营还没有满编,满打满算不过一千来人左右,可一千具甲铁骑汇集在一起那是什么光景,想一想就叫人心驰神摇了!
“可惜俺们的步兵遣散回各农庄,没法跟老朱你去打混了。”
“东昌府要重整,大人要收拾济南和东昌人心,务使地方安静,你们留下来,也不会闲着没事的。”
“这说的也是。”崔余等人都是展颜欢笑,各人都有踌躇满志之感。
从普通人位至大将的身份,掌握重兵,身处于历史的洪流之间,搅动风云,这种感觉,岂是田舍翁可比?
“列位珍重再见!”
朱王礼是十分直爽的性子,话说的差不多了,自是不必多耽搁下去。当下便是命人打起自己的大旗,摇晃几下打过旗语之后,接着便是倒卷下来……他带着自己的麾下重骑先行撤走了。在他之后,崔余和马勇等人也是分别按预先设定好的道路撤离,因为指挥有序,早就有所规划,所以虽然是临近战场撤退,却是丝毫不乱。
“可惜没真的打进临清,听说里头有几十万石粮食。”
“布匹丝绸药材金银,啥都有啊!”
“可惜了,可惜了。”
“你们这些家伙不要罗嗦了,看到人家正经骑兵没有?都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好好想想要不要投军效力,这会子可惜这点陈芝麻烂谷子做甚?”
说话的人虽然喝斥别人,自己却也是一脸的惋惜模样。这些天下来了,临清就是一个熟透了的烂果子,伸手一摘,唾手可得。几次攻城,都是用的那些混混无赖为主,少量的精兵掺杂其中,就算这样,临清都是摇摇欲坠,差点儿就假戏真做被攻打下来。
想想城中那么多的物资,就已经够叫人心疼,再看看浮山大军的军容军姿,就更加叫人心里痒痒了。
“要不然,俺也入伍去?虽说年纪大些,但好歹是个军官,降级使用到军中去当个什长总成吧?听说什长一个月最低也能拿到八两银子,米粮布匹鞋袜还不算……”
旗帜摇晃之际,真正的主力撤离,在浮山骑兵和步兵的双重打击之下,被朱王礼等人抛在身后的围城大阵,已经开始土崩瓦解了。
第六百八十三章 昔年
“这些事你们做决定就是了,无须问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清早出现的浮山军以步骑夹击的办法,从左翼打到侧右,到黄昏时,临清城外方圆十余里已经不见一个贼寇的踪迹,但止留下几百上千面破烂的大旗,无数鼓仗,当然还有那些堆积如山的攻城器械和草草删削而成的兵器。
这样的东西,漫说正经的浮山军人了,就连临清城中跑出来的周参将也是看不上眼。
在张守仁听汇报的时候,周参将就在一边啧啧称奇,在他身边是几百个从临清出来的朝廷驻军,他们都是顶盔贯甲……两个月下来,再省银子再吝啬的主也给自己打了一身好甲,这银子断不能省,万一胸口中了一箭,有甲无事,无甲要命,这钱谁还愿省?
这么一来,临清守军还算象个样子,跟随在甲胃鲜亮,气宇轩昂的浮山军官团身侧时,虽然还免不了有自卑之态,好歹还能站的象个样子。
在听到部下打扫战场的汇报之后,张守仁挥了挥手,令道:“追歼残敌,一路往东昌南边打去,你们但去行,无须再问我了。”
“是,大将军!”
此次战事是由曲瑞全权负责,张守仁当然不曾派出全部兵马,而是抽调了步骑三千,组成了出击兵团,一战扫光了那些流寇,底下就是剿匪安民,把俘虏的万把人分别押送到莱芜铁矿和各盐场上去。
俘虏不怕多,二流子混混也不怕多,浮山有的是地方招待他们。
这一次引蛇出洞,不仅是把张守仁成功的带回了山东,也是扫清了几个府的不安定势力……这事情其实不算是小事了,在明清之际,山东仍然是有着几百上千年前的传承,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出响马的地界,事实上明清易代之后,地方上响马齐出,甚至可以攻州陷府,一声吆喝,就能举旗拉起几千兵马的地方并不多,山东就是其中一个,在闯军和明军的拉锯中,山东始终未曾全然易帜,也是地方上有足够实力,闯军号召力和实力都不足,所以根本不曾真正拿下过山东地盘。
闯军在几年后没办法做到的事情,张守仁已经几乎提前做到了。
扫清这些人渣之后,曲瑞奉命指挥前进兵团,由东昌府直下阳谷一带,肃清李青山等部的残匪。
任务重要,曲瑞也是精神抖擞,向着张守仁郑重行了一个军礼之后,便是转身离开。
在他身后,则是几十个随员相随而去,有他的副手,中军处和参谋处的书记官和参谋军官,后勤和军法军官等等,在浮山,将领已经杜绝了出现私人幕僚和亲将家丁的可能,就算曲瑞奉命出征执掌一方征伐,他的部队组成和幕僚配给,也是完全由张守仁来决定,而各部门统一协作,当然也是挑选精兵强将,以曲瑞来说,主持率部出征这样的事,也是无上荣光,当然也无反对之理。
看着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大将转身离去,张守仁眼神中也是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打从崇祯十年算起,到现在三年多一点的时光下来,林文远从一个货郎成为一个合格的军事情报的首脑和专家,曲瑞等人也是从普通的军户,成长为风格各异,但都十足优秀的将领,能有如此成就,也是足够他骄傲和自豪了。
“大将军真是威武……”
出城之后,周洪谟才知道围城的流寇实力十分孱弱,虽然有一两万人,但根本没有一支象样的兵马,完全没有打仗的章法,不要说火器弓箭等利器,就连一柄合格的腰刀也是没见着几把,他看了一圈之后,心中颇为后悔……如果自己有三百精锐家丁,配上城中几千兵士和丁壮,没准自己就能破敌解围,斩首过千之后,从参将升到副将岂不就是板上钉钉之事?
“……可惜,可惜了……”
在心里这般盘算,当着张守仁的面,周参将可是一点情绪也不敢露出来。
眼前这位,虽然一脸的疲惫之色,长途行军赶路之后,又是当家理事的人,张守仁的情绪无可避免的陷入了短暂的低谷之中,情绪不高,体力也是他这几年最低落的时候,所以在周洪谟等人眼中,大将军容颜削瘦,精神不振,似乎不似传闻中的那样虎虎生威的模样。
不过想归想,叫他们做出一丁点不敬不恭的举动,那也是绝无可能之事。数千虎贲之士就环列在侧,兵甲耀眼,调度严谨,一看就知道可以一敌百的精锐,临清城中的这么一点兵力,连人家嘴里的渣都不是,凭他们的实力,哪里敢有一点挑衅的心思?
“保定的张巡抚在何处?”
周洪谟不过是一个参将,张守仁也不同他客气,直接便是发问。
“回大将军,张中丞人就在会通河一侧,大军也在那里驻营,不过此时应该已经知道大将军率援兵赶至,可能已经过河前来,亦未可知。”
正说话间,已经有侦骑来报:“保定巡抚张大人正率部赶来。”
张守仁颔首道:“如此甚好,将张大人引领到此处来。”
在崇祯和兵部的催促下,张秉文仓惶就道,带着一个副将和一群参将,游击,率巡抚标营兵两千,各将领的奇兵营援兵营游兵营,加上夫子力役等等,一共五千余人自保定南下,十几日前他就已经赶到会通河北岸,渡河过来就是临清,临清北边的流寇并不多,只有小股的骑兵在来回的巡逻,隔绝南北。
一开始的时候张秉文也是有渡河的打算,至不济他可以临城扎营,与城池互为犄角之势,守住城池的把握就大很多。他是文臣,只要城池不失,不管死多少人,流寇占多大便宜,始终都与他无关。
但算盘打的好,实行起来却是困难重重,渡河的侦骑被人家流寇的游骑撵的远远的,非死即俘,难得能逃回一两个来,也是吓的魂飞魄散,打死也不肯过河,侦骑不利,派几百兵丁过去,人家一百多骑兵一个冲锋,全部拿下。
经过两次挫折之后,张秉文才深刻知道领兵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怪不得国朝这么多督、抚,真正靠领兵起家,并且得到皇帝重视的,无非也就是洪承畴等寥寥十余人,就算成名如卢象升,官加兵部尚书衔为总督,战场之上,仍然被杀,这风险实在是太大,从布政使到巡抚是一个飞跃,不过,他已经深深后悔了。
“下官拜见大将军。”
引领着自己麾下数百将领,张秉文也是终于赶到了战场之上,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从临清州城中出来的文官们,从穿着亮蓝五品补服的知州,到州同,通判,首县、丞等等,数十个官员由过百长随家人簇拥着,也是混杂在保定巡抚身边的人群之中,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张守仁和他身边那些样貌威武的将领们。
可能张守仁自己都没有意会到,到目前为止,因为他屡战屡胜的光辉实在是太过耀眼,在整个大明,他已经成为传奇般的将领,在大明到处起火,处处吃败仗的当口,出现一个青年将领以英武之姿屡战屡胜,这已经具有传奇色彩,加上他以百户起家,几年时间就位至大将军,加授世袭伯爵,这样的军功和际遇,实在是太难得了,在民间,已经有他的话本流传,说书人的口中,他已经直逼戚继光等国朝名将,和徐达常遇春这样的国初名将比肩了。
在他这样的大将面前,所有人当然都是诚惶诚恐,战战兢兢,便是张秉文这样的旧上司老熟人,脸上也是带出几分惶恐的色彩来。
“钟阳公,请起,无须多礼!”
上次在一起会面时,张守仁还得向张秉文鞠躬行礼,口称方伯大人,就算是当时的济南被他控制,礼数上仍得如此。
此次再见,张秉文虽然是绯袍银带,却是得向张守仁大礼参拜,张守仁也只是以他的别号而称,两人的身份地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张秉文心中自是不可能毫无感觉,好在张守仁没有太大的变化,脸上神色仍然十分谦逊,并没有在马上受他的大礼,而是跳下马来,微侧身子,受了半礼之后,便是立刻将张秉文扶起来。
以两人的关系,张秉文称他的官职,张守仁却可以回以对方的字号,无须官称,这也是表示亲近的意思,原本还有点嫉妒的张秉文听到张守仁对自己的称呼之后,身上一颤,果然神色就变的平和许多。
“谢大将军。”
虽则张守仁已经表示了亲近,张秉文还是谦恭有礼的又长揖一下,这才直起腰身来。
“钟阳公真是多礼了。”张守仁微笑着抱了下拳,笑道:“当日本将为游击,钟阳公为布政使,当时济南城中无抚、按,维钟阳公马首是瞻,本将亦是在麾下听令,现在回想起来,若不是钟阳公鼎力支持,凭本将和当时的浮山营,能否成功,真是在两可之间啊。”
听到这样的话,张秉文也是面露迷茫之色,半响过后,才喟然叹道:“昔年之时,难得大将军能记得这般清楚,济南一役,下官其实出力不多,大将军的夸赞,下官愧不敢当,惭愧啊……”
第六百八十四章 征诛
张秉文能到保定任巡抚,济南一役当然是重要原因,而且当时的张守仁虽然只是一介游击,却是攀上了薛国观这颗大树,大树底下好乘凉,张秉文能得意,小小游击出力也不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些事都是昔年旧事了,一晃眼间,彼此的身份天差地远,而当日受惠者也并没有显露出太多的感激之色,在平素的往来中,也是若即若离,根本不可能视张守仁为恩主。
这自然并不奇怪,张守仁现在的地位也罢了,当日若是张秉文承认是他的恩惠,哪里还有面目在文官集团中厮混?最多是承老薛的情,别的事,一概不认。
几年下来,张守仁布的这颗棋子毫无用处,是他为数不多的失策之一。
“此番领军,钟阳公感悟如何?”
在他双目的逼视之下,张秉文汗出如浆,吃吃答道:“十分困难,行伍之事,实非仆之所长……”
“哈哈。”张守仁仰首一笑,沉声道:“钟阳公能识已之短,实属难得,世家巨族显宦出身,果非凡俗之辈可比。”
“大将军过奖了……”
短短两年功夫,一个青年游击成为伯爵大将军,已经是十分稀奇,而张守仁此时意态之雄强,顾盼之潇洒,言谈之犀利,已经叫张秉文有招架不住之感,对方一直在若有若无的拉拢自己,张秉文非不知,但他无法下此决心同意,更不好拒绝,已经陷入了两难的狼狈境地。
以他自己的私心来说,以文就武,就算将来有所成就,后世名声就不大好听。
但以家族利益来说,张守仁是一颗闪闪升起的新星,二十来岁有如此成就,将来潜力不可限量,所以也不可直接拒绝,虚与委蛇,是现在最佳选择。
只是苦了张秉文自己了……
对张守仁来说,桐城张家是不可放过的江南显宦巨族,拉是一定要拉的,一次不成就十次,反正不能放弃。
桐城张家这样的家族和江南的清流不同,尚实际,不尚空谈,在士风尚容谈和游乐,好诗酒自娱,嬉游无度的江南来说,桐城张家是一个难得的异数。
正因如此,张秉文自身为官至布政,其侄张英在清朝位至大学士,其侄孙张廷玉更是成为横跨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的大学士,军机大臣,权柄国政数十年,成为汉人官员中南派的扛鼎人物。
以张守仁布局南方的决心,又怎么可能放弃张秉文呢?
仗着两人的“老交情”,张守仁拉着张秉文的手,嘘寒问暖,在别人眼中,便是大将军与保定巡抚交情莫逆,一个是穿着织金蟒服,着玉带的大将军,另一个则是红袍银带的朝廷大员,如此交好,真是令人羡慕嫉妒恨……
张秉文的部属,自是脸上飞金,感觉脸上有光,临清州的官员们,面色就有点儿难看,感觉也是有点难堪了。
成功守住城池,就算你是大将军,也总不能如此的目中无人不是?
临清知州许文,字文明,也是两榜出身,二甲第三十一名,再上一名,他就可能是翰林,金马玉堂,散馆之后直任京官,是宰相之路的终南捷径。
只可惜,名次差了一位,先是在部学习,然后放了老虎班的知县,三年一转,考选御史,再三年直升为临清这样的要州知州,虽不能和翰林相比,也远非普通的进士官,或是乡贡官能比的。
“镇台既然没空,我们就先起来吧。”
又跪了一阵子,见张守仁始终不过来,许知州脸上十分难看,自顾自的便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的浮尘,露出一脸无所谓的神情。
“你是临清州?”
数百人跪下又起身,这么大动静,张守仁当然不能装着没有看到,当下扭过头去,盯着那个讪讪起身的蓝袍知州。
“回镇台,正是下官。”
适才还拜见大将军,稍微被冷落后就是以山东镇镇台的官职相称,这个临清州,倒也真不是白给的。
“我正要寻你,你却自己站起来,好,好的很。”
听着张守仁语气不善,许知州也是有点畏怯,当下微微垂首,答话道:“下官礼数周备,未感有得罪镇台的地方……”
“你得罪我的是公事,不是私怨。”
张守仁神色冷峻,挥手道:“拿下!”
“啊?”
许知州惊呼出声,在他身后的临清州的佐使官员和吏员们都是张大了嘴巴,便是张秉文也是有点儿不敢相信的感觉。
一州的州官是正印亲民官,在大明的官员序列里不是普通的佐杂官可比的。可以说,在省城布政使司任从三品或正四品的参议杂职,在朝官序列里也比不过一个上州的正印堂官,国朝官员序列是分清流与杂流,地方亲民官算是地方官中的清流,地位与普通的官员不同,这么一个亲民正印官,张守仁居然敢下令拿下?
便是张秉文这个巡抚,代天巡狩地方也不可能直接拿下一个州官,最多是上奏弹劾,而抚、巡弹劾地方官,朝廷多半允准,也仅止如此罢了。
想直接拿下文官州、县,武将参将、游击,最少也得是督师一级,再上一层的文武官员,须得事先上奏皇帝知道,方能动手。
张秉文怕张守仁不知规矩,忙劝道:“大将军请息怒……”
“钟阳公不必多说,这厮克扣军饷,贪污军需粮草,其行十分卑污,我早就有本帐替他记着,临清百姓被他糟蹋的厉害,这般狗官,只合拿下,斩下人头,挂在东门之上,为来者戒!”
在张守仁说话的同时,已经有一群亲兵拥上前去,见知州的家人伴当有反抗之意,当下就是抽出刀来,或劈斩,或戳刺,顿时就杀了五六个。
如此凶残血腥,立刻将所有人都震住了,周洪谟想上前求情,却是两腿颤抖,根本动弹不得了。
“姓张的,我是两榜进士……”
眼见自己被拿下,取了乌纱帽,剥了官服,按在地上就要斩首,许知州感觉自己是在一个十分荒诞的恶梦里头……一个武将下令将自己拿下,明正典刑,不经皇帝批准和同意,没有拿问刑部经三法司会审就定了罪执行,这是哪门子的国法和道理?他此番守住了临清,没有失土之责,就算是贪污全城的银子也没有问死罪的道理,不然的话,他的那些进士同年非炸了营不可!
有此见识,当然是死也不会服气,在张守仁亲兵按住之后,这个知州还在破口痛骂,身子也扭来扭去。
看到张守仁微微点头后,执行的亲兵便抽出刀来,两个按人的猛一松手,许知州下意识的便想直起腰身,身子往上一挺……就这么一点时间就足够了,亲兵杀人无数,刀法娴熟,众人但见刀光一闪,便看到一颗大好头颅飞了出去,半响过后,没了头颅的躯体才颓然倒地,不停的喷溅出鲜血来。
“将头颅挂上城门,佐吏之中,士绅之中,有合并联手贪污粮饷的,一并拿问,当诛则诛,以申明国家法度。”
张守仁下令之后,早就有准备的特务处的人飞扑而出,当场便逮了几十人,问清之后,杀的杀,关的关,一时间惨叫声求饶声不绝于耳,可惜这些浮山兵根本不为所动,刀光不停挥起落下,几乎是眨眼之间便杀了几十人。
这些人要么是城中的佐杂官员或司吏典吏,要么就是有名望的士绅,要不然也捞不着出城来参拜大将军,谁知道参拜之后,战场上的流寇尸体还没有搬抬,自己也成了无头尸体中的一具,临死之前,怕也是有十分荒诞之感。
“大,大,大将军这是何意?”
饶是张秉文素有胆识,若不是济南一役时也不会有守备城池的决心和胆气,但此时也是牙关咬合不住,不停的打起冷战来。
以浮山军的战力,若是张守仁在这里举旗造反,他这几千兵马根本就是被人家砍瓜切菜的事儿……
“皇上赐我尚方剑,金令箭,不论是哪一个都够资格便宜行事,处分三品以下文武官员,既然有此权力,本将当然不会置之不用。”
张守仁神色却是一派轻松,杀眼前这些蠹虫对他的心理不会产生任何的影响,河南那对母子的死叫他不开心好久,而眼前这些人的死,在他来说,和处死一群臭虫没有任何区别……被围城时还不忘掊克剥削百姓,这些人渣,处斩算是便宜了。
见张秉文仍然有难以释然的神色,张守仁呵呵一笑,挽着对方的手,洒然道:“不知道钟阳公你怕什么……杀人的是我又不是你,反是比我还害怕?守济南时,没叫我觉得你是如此胆小之人哪……皇上赐我的东西,大将军印和关防我用来征伐不服,令箭宝剑,用来诛除地方不法官员,一征一诛,乃见臣节,放心,我不是要造反,断不会拉着你老哥一起干那种掉脑袋的勾当……”
尽管他说的轻松,张秉文等人心里却是明白,这位大将军在河南和湖广时的恭谨态度恐怕会一去不复返了。
张守仁要的是一个大义名份,还有一个“势”,所谓形势比人强,便是他一手营造出来的山东大局。现在的山东,除他之外无人能镇的住,朝廷调他回来,任为总兵,已经是放虎归山,到此时,他在这两年的隐忍和低调已经没有意义,一切可以改弦更张,用另外一种做法来做了!
第六百八十五章 入城
“大将军威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论张秉文喜欢或不喜欢,接受或不接受,此时此时,当着霸气十足的张守仁,他也唯有俯首下拜。
“大将军威武!”
紧接着,便是周洪谟这个临清参将。张守仁或有意或无意,放他一马,眼前几十颗血淋淋的人头提醒这个十分油滑的参将,小心谨慎,处处小心。
“你当差还算勤谨,以后更要当心,若有错,则本将不会轻饶。”
杀知州,杀士绅官吏,用的是申明法纪的理由,当然也是为了立威。山东地方,以后张守仁的做法不会如以前那样叫人如沐春风,该杀则杀,他积蓄实力到了一定地步,已经可以到为所欲为的时候了。
留下周参将,无非掩人耳目,总不能一到临清,就把文武全数杀了。
“是,末将晓得,多谢大将军开恩留情。”
周洪谟满头大汗,适才流寇被击败时他成功守住城池的那种自得骄矜之态已经荡然无存,此时此刻,唯有躬身俯首了。
在临清参将躬身的时候,张守仁已经挽着张秉文的手,笑着道:“钟阳公,我二人进城抚慰城中军民吧。”
张秉文苦笑一声,退后半步,半躬身道:“愿随大将军之骥尾。”
“哈哈,如此甚好!”
张守仁在前,张世福等诸将彼此相视一笑,都是相随而入。临清被围已经很久,几次攻城虽然是雷声大而雨点小,但也闹的城中军民人心不安,加上州官等城中官员十分残苛,围城被困之时还在骚扰盘剥百姓,城中军民怨气都是不小。
待看到身着铁甲,外罩麒麟服,相貌气度都十足威严的张守仁与一个绯袍大员携手同入之时,先是在城墙四周助守城池的民壮上来跪下迎接,接着便是沿街的商户与民众迎接出来,他们忙不迭的搬抬出香案,焚上炉香,或是摆上酒菜,阖家老幼在门户前跪下,一看到张守仁等人的踪迹,便是深深俯首叩头,口中称颂大将军不止。
待城头挂上李知州等恶吏和豪绅的人头之后,城中百姓听到消息,顿时就是沸腾起来。
“大将军威武!”
可能是浮山这边的人起了个头,但接下来,整个临清都是传闻此声,一直到天黑之时,还有人家在放着鞭炮,大人小孩都起劲的叫着大将军威武的话语。
临清是南北通衢地方,漕运集合的中心,一个临清仓就常常储积着几十万乃至上百万石的粮食,其余的各色物资无算。
商行辐凑,商旅众多,贸易发达,这样的地方必然是民心浮滑,如果张守仁想如控制登莱两府那样控制临清这样的地方,老办法肯定是不灵。
围城两月,城中慌乱,又有知州残害商民,大将军解围之后,诛斩贪官,尽显威武,如此,民心果附。
到了晚间,张守仁不客气的住进了州衙,原州官的家属被驱逐出去,一家大小自是哭哭啼啼,但张守仁看了,心中毫无同情之感。
从河南一路过来,看了那一对母子死在眼前之后,对这些狗官的家人,难道还能有什么同情之心了?
一家哭相如一路哭如何?一路哭又如一省哭如何?
他到临清,做事雷厉风行,尽显军人本色,这两年因为要在这个大帝国向上,要积蓄力量,原本的那些军人霸气渐渐消敛了很多,连孙良栋和朱王礼私下都说,现在张守仁做事不温不火,面面俱到,已经和当日有很大的不同。
这种改变,其实很多老部下都看在眼里,只是大家不敢随便议论,此番在临清张守仁的改变隐约又是那个雷厉风行,嫉恶如仇的百户官回来了,跟随在张守仁身后时,很多人感受极深,心中充满欣喜之感。
“济南又打算如何呢?”
州衙与全天下的衙门一样,大门,大堂,照壁,仪门,前面是六房和大堂衙门是处断公事的地方,二堂是起居和见人的地方,州衙打扫干净过后,张守仁搬了进来,中军处和特务处参谋处都是搬了进来,各自铺开摊子,那些年轻干练的随员们都开始自己手中的活计,整个大堂到二堂之间全是忙碌而充满活力的身影。
张守仁自己却是倦倦的,这大半年功夫下来,他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弦绷的太紧……他有点儿累了。
坐在原本东首的签押房的坑上,右臂斜倚着一张小桌,把脚放在大木桶里泡着……加上刚刚用热毛巾擦了脸,整个人才略显的精神了一些。
就算这样,仍然是能明显的看出疲惫的神态,但这个时候就算众将心疼他也没有办法叫他休息……不少事情连大概的方针还没有定下来呢。
问话的是张世福,他坐在张守仁的左下手,对面是林文远,其余张世禄和张世强等人依次排开坐下。
在座的其实都是各处的主办官员,张世福协理全局,张世禄虽然是车炮营的主将,同时也带管着后勤处,张世强管中军,林文远管军情,王云峰管特务,罗国器和程祖寿几个军官是仓储等各处主办和帮办,真正掌握一营,只负责军务的大将则是一个也没有在这里,想来也是在整理检视营务之后,聚到一起喝酒去了。
今日大胜,虽然是做好的一个局,细节之上也不能不讲究,除了值班部队和主将之外,其余各部放假一晚,可以晚归,可以饮酒,当然,不准骚扰地方,不准违反军纪。
听到张世福的话之后,张守仁没有急着回答。
他用手捏着自己的鼻梁,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中。最近这几个月,身边都是武将,哪怕是负责全面事务的武将在政治层面上也是远远不足,与李鑫和张德齐等人差的很远。很多事,并不是军事层面那么简单啊……
良久之后,他才向众人道:“济南民心早附,我军入主不成问题。以我的身份,普通的文武官员受我管制,亦不成问题。麻烦在于巡抚和巡按,还有兵备道、监军道,济南不比登州,非是可一手遮天啊。”
林文远笑道:“恐怕最叫人头疼的还是王府和宗室吧。”
张守仁点头道:“没错,正是此辈。当然,还有依附他们的商人与士绅。”
林文远冷笑道:“此次风云大起,兖州济宁府和准扬商人,出力不少。三家王府,也是分别投入了不小的精力啊。”
“我军入主济南,朝廷供给鲁镇的军饷当然归我们所有……”张世福沉吟着道:“鲁军粮饷,向来是从临清仓支转,沿途有不少关卡,我们当然不会交一文钱,不过最好是趁着机会给他们肃清了才好。”
“朝廷还有粮饷?”张世禄和罗国器等人颇感兴趣,都是笑着问道:“有多少?”
“山东镇额兵才一万多,每个小军一个月才能支一石粮,一两饷银,马军和家丁不过一两二钱,比起辽镇差远了……”
“就这样怕也补不齐吧?我记得咱们以前丘大帅的兵和乞丐也差不多。”
“那是自然。山东是内镇,没有贼寇又不打东虏,朝廷怎么可能给齐饷银,一年最多给个六成也就差不多了。”
“给六成,总兵再拿走三成,上头副将再拿两成,直管的武官再拿走一成,那不就是一文钱落不着?”
“所以哪,朝廷给银子还有布匹,士兵连胖袄都置不起,一个个穿的破烂不堪,你当是为的什么?只能是买闲,送两吊钱给上头的武官,平时不点卯上操,在城里做点小买卖,或是卖力气,图的就是每个月好歹能发下大半石的粗粮下来,说起来,我们大明真是对武人太苛刻了,当年大人讲书,说宋朝看城门的老军一样能穿着丝履,还能天天吃的起肉!”
听到这样的话,张守仁也是微笑起来,感觉身上浓浓的郁结之气也消融了很多……他是在内乡那边受了不小的刺激,从南阳沿途过来,无不是伤心残毒,他看似坚强,不赈济一路急行的命令还是他自己下的,但论起对这些惨事的接受程度,他是没有办法与本时代的这些家伙相比的。
毕竟他是有后世的灵魂和记忆,对比今世而言,看到的情形叫他觉得十分难以接受。
而大家在这里不迅速议论正事,却是有若闲谈消遣,当然是这些忠心耿耿的部下们故意为之,是为了替张守仁解闷消乏……这阵子大将军心绪不佳,体能储备也不佳,这是心腹大将们都能看到的事实。
“不说这些有的没有的……”张守仁微笑着止住了众人的闲聊,正色道:“铲除这些蠹虫一般的宗室亲藩,还有依附于他们的这些混蛋,此是吾之夙愿,不须隐瞒什么。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姑且待之吧。不过,能做的,我们先做起来,要震慑住那些还首鼠两端的人,此次我们要展露实力,露一露膀子……我们已经低调的够久啦!”